《将军今天不看书》 楔子 画栋雕梁、雁翅影壁的“四季楼”是京城名号最响的妓院,达官显贵、富绅巨贾常聚集于此,征歌逐色、交际应酬。 吸引诸公云集此处的,不仅是楼里的莺莺燕燕柳腰粉面,婀娜多姿,知书达礼、温柔娴静、娓娓善谈,能歌善舞,还因为这里的鸨姊儿四季夫人本身就是一道极佳的风景。她曾是红极一时的皇城头牌花魁,后来只因上了岁数而闭门谢客,另树艳帜,主理了这间颇具规模的烟花楼,并将其经营得日夜车马盈门,花气撩人,生意极其红火。 然而,对此盛景,四季夫人却不甚满意。久居青楼的她,深知在妓院戏班红角名伶竞逐,风月场日趋兴旺的当下,靠漂亮女孩维持门面、吸引顾客难成大气,因此从经营四季楼那天起,她就发誓要栽培出既有美姿容,又善四艺的四大名妓。 这不,一大清早,院内的香烛红灯熄灭,艳风扇影消失,楼里的姑娘狎客们尚沉醉梦乡,胸怀壮志的四季夫人就带着领班来到了后进院落,视察她不久的将来将委以重望的姑娘们。 四季楼建筑气派,装潢雅丽。前院,也就是第一进是个四合院,除富丽堂皇的金柱大门占据一个开间成为龟奴、杂役的住所外,清一色两层红砖木楼,二楼房门前是贯通全层的木雕走廊。随后各进间以月亮门相连。 跨入最深一进的月亮门,琴声墨香伴花红立刻醉了她的心。 院里正忙活儿的女娃、师傅和跟妈们一见夫人驾到,纷纷垂手屈腿问安。 “嬷嬷早!” “夫人早!” 低挽发髻,淡画眉儿的四季夫人纤手中的手帕一扬。“行了,我就想知道如今学得怎样啦?” “回夫人,姑娘们各自用心,都有长进,但尚不足应事。”大师傅回话。 四季夫人闻言,额上显示其年华已逝的皱纹儿加深,那双略呈混浊的翦水双瞳含威地扫向站立身前的众人,尤其是那些她煞费苦心派人到盛产美女的江南蜀越等地寻找来的灵秀标致的女娃们。 “你们都得用功。”她薄薄的猩红嘴唇儿微启。“咱们这一行,庸男俗女,终归不得长久,要想座无俗客,就得苦学才艺,我的姑娘不能只知倚门卖笑,要凭借琴、棋、书、画独占鳌头!” “是!”听训诸人,频频点头。 训示完毕,看了会儿女娃们的表现,她轻颦双眉往前院走去。 “夫人,这些姑娘当是眼下最好的了。”领班查三看出她的不满,便跟随其后走出。在这楼里,只有他敢对夫人直言,这不仅因为他与夫人交情匪浅,他们是同乡,早在夫人刚入行时就认识了做龟奴的他,后来还得到过他的帮助,因此,当夫人不再接客而主理四季楼后,就把他带来做了领班。 四季夫人横了他一眼。“你的眼光就这水准?” 查三道:“再给师傅们一年半载,准能给你淘出四艺佳人!” “唉,已经三年了,再等个一年半载又如何呢?”夫人低吟。 看来,要栽培出可以称霸天下的四大名妓还得有耐心。给她们好吃好喝不难,教她们识字念书,诗词歌赋、吹拉弹唱、书法绘画、棋艺女红等则费事耗力,还得看她们各自的资质天份。 但要她全然等待也不是办法。 “你再派人四处查访,看能否找到资智甚佳的姑娘?”她交待。 “成,我这就让弟兄们去探访。” 怀着另一种期待,四季夫人微笑着上楼去。 第1章 三月春雨的午后时分,灰蒙蒙空中飘落着细如牛毛的雨丝,间着微微风儿轻柔坠落于天地。雨丝落在湖面上,荡起波动的涟漪漫至湖心。湖畔旁,熙来攘往撑着褐茄色纸伞的人群,宛若朵朵盛开的野蕈,随着人流飘移。 望着未歇的雨,善若水捧着书,杵在书肆的低檐前,看着原本熙来攘往的街井市集浸淫在薄薄雨雾当中,神情有些懊恼。 因雨,街上热闹的光景已褪,微风中泛着股寒意,让身子骨虚弱的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汲心阁”的老板娘魏岚心发现她的异样连忙开口。“善姑娘,要不先进来歇一会,喝杯热茶,等雨小了点再走?” 唇边荡着浅柔的淡笑,善若水瞧了瞧天色有些无奈地淡道:“不了,回去晚了娘又要碎嘴了。” 魏岚心瞅着善若水温秀儒雅的模样,心里不由得感叹命运弄人呀!若不说,谁会知道眼前这气质出众的姑娘会是“四季楼”里出了名的四艺花娘之一呢! “既然你执意,我也不好勉强,喏!只好借把伞给你喽!”魏岚心无奈地开口。 善若水微颔首,静静牵唇。“那就有劳姐姐了!” 刚被后母卖到“四季楼”那年,鸨嬷──四季夫人正为四艺花娘的人选苦恼。 她还记得四季夫人见到她时,脸上如获至宝的神情。四季夫人说她谈吐不凡、资色不凡、气质也不凡,不消多说便将她捧为四艺花娘之一,期许她以才女之资,为“四季楼”挣大把大把银子。 这些年来,她镇日与书香为伍,不需要太早过着倚门卖笑的日子,比一般花姑娘多了点尊严。运气好些,说不准真的能嫁一户好人家。 这对命运多舛的她而言,在“四季楼”的日子并不算差呐! 魏岚心瞧着她温静的模样,语气里有说不出的语重心长。“老天爷待你不好,你可得争气些,算一算距‘撷菊日’还有几个月,别让自己真坠入风尘呐!” 她与善若水一见如故,真心把她当成妹妹。如果不是亡夫留下的“汲心阁”只是间小本经营、私家藏书的书肆,她一定会替善若水赎身。 至少挣的钱清清白白,还能糊口,能镇日与书为伍,她相信依善若水爱书的程度,必能甘之如饴。 善若水心思细腻,哪里看不清魏岚心的想法,她轻咳了几声才盈盈道:“上苍待若水不薄呀!所以姐姐放心,若水定能觅得好归宿。” 若不是上苍垂怜,她不会被四季夫人选为四艺之一,可以镇日与书香为伍。 若不是上苍垂怜,她不会在京城众多书肆中遇见了魏岚心,让爱书的她不必忍受异样眼光,又或者摆明了占她便宜,笑她故作矫情的不平等对待…… “好了好了,不多说了,再耗下去让你受了风寒,我的罪过可大了。” “姐姐不用忙,回去后我会差人把伞送还给你。”善若水握住她的手,低柔而轻晰地开口,临走前还不忘吩咐道:“翻刻本的《范村菊谱》若到了,姐姐别忘了通知我。” 魏岚心点了点头,为她打起油伞,笑着应允。 这时始终候在一旁的随护查三连忙趋上前开口。“姑娘,书由小的来拿吧!” “这书不重,不用麻烦!”善若水捧着心爱的书,浅笑接过伞对着魏岚心道再见。 细雨绵绵不歇,打湿了宽敞的青石板大街,少了人声鼎沸嘈杂的喧闹气息,呈现难得的冷清。 霍地,在一阵急奔下,积水的宽敞大路因为男子慌忙的步伐溅出水花。 直到眼底落入熟悉的悠闲背影时,恭亲王府的三贝勒──翔韫才以着中气不足的嗓音喊道:“腾铎!站住!” 杵在原地顺着气,翔韫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他与好友腾铎的身形相当,一样高大威武、俊逸挺拔,怎么他为了追上腾铎的脚步,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腾铎闻声定住脚步,侧过身,不解地挑眉瞥了好友一眼。 由准噶尔凯旋归来后,皇帝龙心大悦地准了他一个月的长假。 抽去镇日操兵演练的时间,他的日子清闲了许多,也就因为这样,才多了同好友小叙的时间。今日,他到恭亲王府消磨了半日时间,正思索着接下来该到哪打发时间时,翔韫却突追了上来。 顺了顺吐息,翔韫才将伞递给他。“别说兄弟不关照你……这天气没个准头,说不定等会就把你淋成落汤鸡。” “翔韫,我想你该找时间练练身子。”瞧他跑得气喘如牛,腾铎担忧地开口。 “不用这么调侃我吧!” 自十岁那一年两人相识开始,他的书卷气便比不过腾铎英气飒爽的英雄气息。 当他手上总捧着书卷徜徉浩瀚书海时,腾铎却是醉心习武,跟着外谙达学习弓箭骑射与比试武艺。这也说明了为何腾铎至今已成为战功彪炳的镇国将军,而他仍是个贝勒的主要原因。 腾铎俐落若鹰展的眉扬了扬。“怎么,有话没说完?不会真的只是为我送把伞吧?” “你的书。” 腾铎刚毅的眉蹙了蹙,语气绷了绷。“你知道什么是我的死穴。” 他可以反覆练武练去大半天的时间不喊累,但只要一翻到书,不消半刻,字落眼帘,他便可直接呼呼大睡。 翔韫扬起坏坏的笑。“此次皇宴皇上肯定又会出考题测试咱们,多读点书,有益无害的。” “行军打仗靠的不是纸上谈兵。”腾铎不以为然地开口。 “书中自有黄金屋更有美娇娘,没听过吗?” 腾铎微勾唇,气闲神定地反问。“要不要练练强身拳看看?” 翔韫微瞠眸,半晌神朝他抱了抱拳,一脸敬谢不敏的神情。 “所以最好的方法是,咱们兄弟俩别同时出席皇宴,省得皇上瞧见你嫌我肚子里墨水不够,看见我,嫌你手无缚鸡之力。” 翔韫瞪大着眸,一时间惊愕地觑着他。“大将军,您真了不起,皇帝老子天大的面子你都敢推……” “既然出来这一趟,到宝源楼喝茶?”腾铎不以为意地耸了耸宽肩,稀松平常地岔开了话题。 “喝,当然喝!” 宝源楼是王府大街的百年老茶楼,以寿眉茶泡菊花而成的“菊寿茶”远近驰名,不管在地人或外地来的,全都爱上茶楼听听小曲、喝喝茶,过个悠闲的午后。 今儿个的天气,喝盅热茶再适合不过。 腾铎了然地扬了扬眉,没再多说脚步便直接往前迈开。 一见到腾铎的如此神情,翔韫急急跟了上去,怕一转眼,自己又得追的上气不接下气。 雨仍蒙蒙,善若水撑伞走在其间,怕捧在怀中的书册会被雨水给打湿,她的脚步在不自觉中徐缓了许多。 脚步一缓,蒙在雨雾中的“颐明湖”映入眼底,吸引了她的目光。 这“颐明湖”位在护城河西边,每逢中元节,不时可看见当地百姓在河中放河灯、赏河灯。 她出门的机会不多,此刻才知晓,原来烟水迷离幽蒙的“颐明湖”比清波涟漪的风暖日丽更加动人。虽然知晓细雨将骤,她的脚步还是时而驻足、时而浅移,只为好好感受着难得静谧的湖景。 跟了她几年的查三也知晓姑娘的心思,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一点都不敢松懈。只是看着愈来愈暗的天色,他还是不得不迈开脚步,在她身边低声提醒道:“姑娘,这春雨多变,咱们还是快点回楼里比较妥当。” 这秋美人的身子骨本来就不好,有任何闪失他可担当不起呀! 赏景的雅兴突然被打断,善若水轻敛眉暗叹了口气,即便心底儿有些不甘,她也不得不轻移莲足,向前再行。 可就在这时候,她莲足一转,竟就这么与迎面而来的男子撞上。 “唉呀!”善若水惊呼出声,直觉自己应该是撞上了一堵石墙,撞击的力量吃痛地让她水灿的眸覆上蒙蒙幽光。 “小心!”腾铎毕竟是习武之人,沉稳的嗓音才溢出,矫健的身手在瞬间便扣住姑娘的纤臂,适时扶住她欲往后倾倒的身子。 在他尚未走近姑娘前,他的眼神便被打着伞,体态苗条、步履轻盈的姑娘所吸引,没想到一回神,姑娘却撞上自己。 当他的大掌扣住姑娘触感柔软的纤臂时,他不由得蹙起眉。姑娘的身形太单薄,若不是他瞬间收下力道,她的臂或许会被他的掌劲给折断。 “我的书!”在男子强而有力的扶持下,善若水原本纤柔的身躯虽然不致跌倒,但手上的伞却是挣掌飞出,书也散了一地。 轻风突扬擅自吹翻了页,当雨丝斜落在墨色清润、印刷皓朗的书页上时,善若水诧异地惊嚷出声。 听到她紧张的轻唤,腾铎低身想为她拾起书的同时,善若水与他有了相同的动作── 同一瞬间,他指节分明的长指与善若水若柔葱般的纤纤玉指同时叠落在──北宋柳永的“定风波”诗名之上。 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向鸡窗、只与蛮笺象管,拘束教吟课。 镇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 眸光落在两人指上的轻触,善若水的心猛地漏了个节拍,缩回手的瞬间,沾着雨珠的小脸好奇地微仰,一双水眸落在男子身上。 男子穿着酱色的绸褂子,外罩着石青色的巴图鲁坎肩,一双深邃的黑眸在两道鹰展浓眉下,形成一股磊落坦荡的清峻气质。 他的肩很宽,拽在他宽肩上梳得光洁的辫子,为他麦褐色的刚毅脸庞添一分清俊潇洒。 不可否认,这样一个男子,光外貌就有教人倾心的条件。 腾铎拾起书,顺势扶起她,感受到她打量的眸光,不回不避地迎向姑娘晶莹水灿的眸。 她穿着一件月牙白的透地春罗,衬底是藕荷绉纱女袄,下着一条素白秋罗绸裙,乌黑的发髻中嵌着一支别致素雅的簪。 微风斜雨让她的云鬓发絮有如飘荡在风中的柳丝,纤柔似水,绝美出尘,可谓为天姿绝色。 惊艳一闪即逝,心里有种微微的悸动,但瞬间便被腾铎压下,可惜……身子骨如此单薄,如何生养子嗣? “有劳公子!”遐思翻飞,善若水隐不住心头过份怦动的思绪,竟觉心口隐隐作痛。 他未撑伞,在衣料上扩散开的雨渍纷落在他的宽肩、衣摆,勾勒出他颀长而精劲的身形,再加上他敏捷的身手,不难看出男子是个练家子。 思及柳永的那一首诗,善若水不知怎么就把眼前的男子套入诗境中,心里头直想发笑。 那一句诗的意思是:早知道他如此,我后悔当初没有把他的马锁住,不让他走。把他关在书房里,只给他纸和笔,将他管束起来,让他把做诗、填词当作功课去完成。 她的贵人若是他,应该挺完美的……突如其来的悸动思绪在善若水的脑袋瓜子里转呀转的,半晌,她双腿一软,很是故意地扑倒在男子身上。 “没事吧?”腾铎眼明手快扶住她,为她的柔弱感到万分同情。 “谢谢公子。”善若水幽幽柔柔地开口,似白梅般的苍白唇瓣让她看来楚楚动人。 腾铎瞧着她轻拧眉,清幽的眼底、眉梢瞬即蒙上浅愁,那模样像是随时要晕倒般地让人瞧得胆颤心惊。 善若水晃了晃头,纤柔的身躯反而因为他有力而坚定的扶持,虚软地站不住脚。 就在此刻,查三意识到秋美人正与一名陌生男子过份贴近的接触,连忙步上前。“姑娘,你没事吧!” “没事。”抿了抿唇,她淡淡地摇头,心里直想把这煞风景坏事的查三踢一边去。 查三善尽职责,将秋美人揽在身后,不客气地狠狠训斥眼前无礼的男子。“离咱们家姑娘远一点,你知不知道,秋美人可是咱们──” 感觉到查三过份张扬的语气,善若水轻咬着下唇,略低的嗓音随着悠长的吐息揉着一股叹息地打住他的话。“查三,不得无礼。” 男子脸上的表情有些傲然冷淡,身上有一股不怒则威的气势,再由他尊贵的衣着打扮看来,善若水更加可以确定男子非富即贵,绝对不是一般寻常人家。 她大可捉住此次机会,但却莫名的不想让眼前的男子知晓她的身份,这思绪让她处在矛盾的紊乱当中。 查三观察着善若水脸上微愠的表情,灰着脸不敢造次地退到一旁。 霍地,气氛陷入莫名尴尬当中。 善若水还没开口,便见一名太监脚步匆忙地由街角转出,神情极为慌张地朝他们而来。 “将军!” 腾铎眸光迎向来者,认出是自家当差的奴才。“有事?” 小太监先朝翔韫躬身一礼,才靠在主子身旁耳语。“布穆绮格格来访,福晋请将军尽快回府。” 腾铎神情一僵,还没答话,善若水却抢了一步开口。 “公子多有得罪,告辞。”乍闻男子尊贵的身份,善若水心头一愕,一双幽眸意味深长地轻瞥了他一眼后才旋身离开。 迎向她的凝视,腾铎扬了扬眉,深邃的黑眸凌厉得似要将她看穿地回应她的眸光。腾铎以为她会开口说什么,没想到善若水只是垂下眼眉,不疾不徐地将书册重新纳回怀里,移动莲足走离他的视线。 善若水刚离开,始终杵在一边的翔韫沉醉地开口。“四季楼的秋美人果然名不虚传。” “四季楼?妓院?”腾铎不解地蹙眉。 “是呀!善若水是四季楼所栽培的四艺花娘之一,才学兼备,香态纤妙闲雅,乃京城之冠。” 腾铎攒眉沉思良久,有些不敢相信,方才那出尘脱俗,极具风雅内涵的姑娘,竟会是香艳秾丽、庸俗狐媚的青楼女子。 “今儿个可还真是走运,平日要瞧秋美人吟诗画画,少说也要花个千百两不可……” “原来是花娘呀!真是可惜……”鼻息间似乎仍盘旋着姑娘身上的清雅幽香,腾铎不自觉喃着。 “怎么,你看上秋美人了?”翔韫倪着好友恍惚的神情,打趣地问。 腾铎浓眉略挑,语气中隐有笑意。“太瘦弱了,连当妾都嫌不足。” 她纤细柔软、他健康强壮,怕是他一个扬掌一挥,就可以让她当场晕死过去,如此荏弱,根本没资格成为他的妾。 “镇国大将军果然眼光高过天,这一次回京怕是又要让心仪大将军的姑娘们伤心了。”毫不掩饰地叹口气,翔韫装模作样地为姑娘们抱屈。 腾铎不愠不火地反将了他一军。“身子骨健壮才能为豫亲王府传宗接代、生养子嗣,若你身为女儿身,绝对不合格。” “我可是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男子,不好断袖之僻!”翔韫眯起俊眸,冠玉般的儒雅脸庞上有着明显的怒意,撂起的袖口有着捍卫尊严的准备。 “我不同你这花拳绣腿计较,哥们一场,大哥请你喝茶。” 瞧着他的神情,腾铎禁不住笑地将强而有力的臂膀搁在翔韫肩上,没好气地开口。 “这可是你说的。”翔韫极识趣,袖口刷刷挥甩下,欣然接受他的道歉,其中颇有准备大敲竹杠的打算。 腾铎不以为意地耸了肩,看着蒙蒙雨景,脑中掠过的竟是善若水撑伞的纤雅身影…… 传话的小太监始终杵在一旁,见主子愈走愈远才连忙扯开脚步问。“将军……你们喝茶……那、那……奴才怎么同福晋交代,格格她……铁定拽下奴才的脑袋瓜子……将军……” 一想起布穆绮格格骄横的泼辣模样,小太监两条腿儿已经管不住地直打着颤。 “你就同福晋说找不到我便成了。”他答得坦然,头痛地不想让娇纵的格格坏了他的兴致。 翔韫闻言,态度却无法像腾铎如此从容,他不自觉咽了咽口水问。“布穆绮格格又找上门了?”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普天之下最骄横霸道的莫过于和硕公主──布穆绮格格。 就算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不买布穆绮格格的帐。偏偏腾铎就和一般人不同……顶撞、忤逆、无视布穆绮格格示爱的行径全是他的专长。 而布穆绮格格拿腾铎没法,气自然而然往腾铎身边的人一个迳的发。 翔韫受了几次池鱼之殃,只要一听到布穆绮格格,便吓得直想直接和腾铎撇清关系。 “别坏我的兴致。”腾铎瞧好友脸色发青的模样,冷哼了一声,语气里警告的意味甚浓。 他话一落下,翔韫连忙对着小太监交代。“对、对……就说找不到将军便成了,千万、千万别同布穆绮格格说我和将军一起,知道吗?” 还真的是推的一干二净哩!小太监登时神色大变地嗫嚅了句,直想转身跳进“颐明湖”还干脆些。 第2章 墨秋阁中灯影晃晃,搁在紫檀圆桌上,那一大碗仍冒着烟的热腾腾的姜汤被烛火映得熠熠生辉。 “姑娘,您先把姜汤喝了吧!”伺候着善若水的小丫鬟把热姜汤端进屋里好一会,见主子迟迟不喝下,颤着嗓求着。 耳底落入那祈语,善若水只得抬起眼没好气地啐了声。“算我怕了你了,同嬷嬷说,喝完这盅就别来吵我了,知道吗?” “知道、知道!” 看到善若水终于肯喝热姜汤,小丫鬟如释重负地点头如捣蒜,表情欣喜的很,这下她总算可以同四季夫人交差了。 喝完了热姜汤,小丫鬟机伶地为她倒了杯菊水。“姑娘再喝杯菊水,漱漱口中的辛辣。” 善若水接过小丫鬟递来的水,为她得人衬贴的机伶感触万分。 在这烟花之地,能逢其所喜、避其所讳,懂得这帮衬技巧的最讨便宜……小丫鬟这一点倒与她有几分相似。 善若水记得爹爹曾对她说,会帮她起这名字是取自老子《道德经》第八章——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 爹爹说:“水具有滋润万物的本性,更富有济渡世人的宗教情操,却与万物毫无利害冲突,随圆则圆,随方则方。” 她能理解爹爹话中的意思。爹爹对她寄予厚望,一方面又不免感慨自身因为性格耿直刚正,以致在官场上受挫,才希望独生女的性格能似水一般。 只是……不管她多么优秀,家乡那一场旱灾带走了一切。 而她因这似水般的性格,渡过了被后母虐打的日子,更让她在充满灰暗、丑陋的青楼里生存了下来。 “麻烦你了。”缓缓回神,善若水将空杯子交还给小丫鬟。 小丫鬟露出腼腆的笑容再开口。“待我帮姑娘敷完药,就不吵您了。” 服侍善若水这么多年,她自然知道,善若水会把今日买的书全摊在桌上,心里头应该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去翻检着买回来的书。 善若水蓦然间怔了怔,有一瞬间恍然。 “方才替姑娘更衣时,瞧见你臂上有一圈瘀痕。”似早有准备,小丫鬟拿出了消肿散瘀的药膏,准备帮她上药。 善若水侧过眸,看着小丫鬟褪下她的衣服,露出臂上明显的瘀痕,她不禁呼吸一紧,不由得想起今日在书肆与腾铎的巧遇── 臂上的瘀痕,应该是他为了扶住她所造成。 “姑娘皮肤白,一点小瘀痕看起来就极为严重,不赶紧处理,说不准会造成气血凝滞。”小丫鬟紧张地叨念着。 善若水娇嗔了她一眼,没好气地开口。“哪像你说得这么夸张。” 她的身子骨虽差,但也不致于像小丫鬟夸张的认定。 像是怕伤着善若水似的,小丫鬟说话的语气与她上药的动作一般轻柔。“姑娘不像我们粗手粗脚,身上一发一肤咱们都要好生照料着。” 小丫鬟这话让她听来可悲极了。 那感觉就像自己无法主宰自己般,让她管不住地,一股叹息陡然冲上唇边。 “姑娘别忘了,等一会药干了再卷下衣袖。”小丫鬟一上完药,端着空碗,识趣地退出门外。 善若水轻应了一声,眸光重新落在手臂的瘀痕之上,所有思绪因这瘀痕,意外牵动好不容易平静的心。 由“颐明湖”回四季楼这一小段路,查三说的皆是今天在湖畔边巧遇到的男子的丰功伟业。 原来男子是豫亲王府的大贝勒──腾铎。官拜一品的他,因为常年随父出征,战功彪炳,所以在十五岁那年便受封为镇国将军。 这一回,更在定准噶尔一役大获全胜,因此回京城后,除了被皇帝亲赐黄马褂外,更赐予足以张显他显赫军功的三眼花翎。 当时善若水听闻此点,心里便有说不出的震惊。 一般说来,在当朝就算尊贵的王公子弟,并不是生下来就可以享戴花翎,即使经过骑射考试合格,也仅能戴单眼花翎。而腾铎不但在十五岁那一年被封为将军,没几年又因战功彪炳获赐三眼花翎的殊荣,由此可知晓,皇帝对他的器重与喜爱。 她向来崇拜三国时代的周渝,而腾铎可正是当朝意气风发、少年得志的镇国将军,简直可媲美她心目中的三国英雄。这样的想法,让她心里兴起了愿托乔木之心,却又管不住惆怅地处在矛盾的思维当中。 这一相较之下,他与她,岂止是云与泥的差别啊!虽然只是片面之缘,但……她能奢望将终身托予给一个出类拔萃的男子身上吗? 若他知晓她的心事,会笑她的自作多情,又会怎么看待她的出身呢…… 当一阵不经意的夜风由窗边抚来,善若水蓦地回过神,有些意外,今夜的思绪被一个仅片面之缘的男子捣乱。 “好傻呐!”善若水轻喃着,感觉到空气里盘旋着纸香,她才宁定心绪,检视着刚买回来的诗词集子,是否有漏页或缺字的情形。 四季夫人常笑她,没人像她一样把书当宝贝,允不得一丁点瑕疵。 移动着柔葱般的无瑕纤指,她小心避过首页刷涂着具有防蠹效果的“万年红”后,笑容里隐着淡寞与自嘲。 还是让自己沉浸在书香里最好,待检查完毕后,她才随手抽了一册捧看。 就着明光闪动的烛火,她的兴味正浓,全神贯注之间已不自觉到了深夜。 皎清月眉伴着点点星子照亮了黑夜苍穹,善若永远眺着在夜色下绵绵不断的连片屋宇,竟难得没有睡意。虽然她的眼睛有些疲累了,但看书的兴味不减。 无妨,清风、明月、书香、好茶,这是一个美好的夜晚,她为自己倒了杯已冷的菊水,把思绪集中在前人优美的文字当中。 这一日,在木雕走廊最深一进的月亮门里传来了透入人心的乐音,在那清丽而静、和润而远的乐音当中,隐约可听见幽柔婉转的歌声悠扬其间。 在那雅音之下,善若水搁下笔墨完成了今日的课题。 “不错、不错!姑娘的书画可谓为京城一绝!”教导她几年的大师傅看着她的画,不由得出声赞道。 他知道善若水向来喜欢画菊,在她设色淡雅的构图下,幽芬逸致的秋菊似与墨香共氤氲,交织出一幅至真、至善、至美的气息。 熟谙诗文书法的她,更在画里提了一首杨万里的诗── 野菊荒苔各铸钱,金黄铜绿两争妍, 天公支与穷诗客,只买清愁不买田。 她那放纵字形变化无迹的狂草笔法,笔势连绵回绕,为这素朴幽淡的画面添了股不羁的美感。莫怪这些年来,慕名向秋美人求字的人络绎不绝。 她这般才学,让大师傅抑不住为她书画中不协调的矛盾意境,感叹万分。 教导她这几年来,他觉得无为无作、不卑不亢的善若水就像菊,错生在四季楼这花团锦簇的园圃里。在繁花里她不自卑,在蔓草中也不自负,既不争妍斗艳,也甘于寂寞,但却也与四季楼格格不入。 像这样一个才德兼备的姑娘家却沦落风尘,怎让人不叹造化弄人啊! “全都仰赖大师傅的提点。”善若水扬了扬唇,心里却觉得讽刺。 她特别喜爱杨万里这首诗。杨万里曾说:“金黄色的野菊就像是刚铸造好的金黄色钱币,看似俗气,实则风雅。”穷诗客坐拥在满地的“菊钱”之中,日日与“菊钱”为伍,就算买不起任何一块田,却也是另一种心灵的“富有”。 她渴慕的是心灵富有的“菊钱”,而四季夫人喜欢的是那黄澄澄、带着铜臭的银两钱币。 善若水抑不住地轻扬唇,她想在四季楼里,若有恩客捧了满把“菊钱”上门,怕是会被四季夫人给轰出门吧! “欸,两位都别自谦,秋美人天生才学,大师傅调教有方,想必一个月后的‘撷菊日’必能轰动京城。”四季夫人纤手中的手帕一扬,一想着黄澄澄的大元宝将一个个滚进口袋,她笑得可灿烂了。 “原来一晃眼已到‘撷菊日’了……”大师傅摇头长叹,似是感叹岁月不饶人,心里却为善若水的未来担忧。 四季夫人未察觉他的异状,猩红薄唇儿微启,语气好不得意地开口。“可不是,为了这一日,我可是煞费苦心呐!” 大师傅颔首不语,顿时五味杂陈的胸口,想到的是一手调教的学生的未来。 兀自沉吟了片刻,大师傅才对着善若水道:“落英楚累手,东篱陶令家,两穷偶寓意,岂必真爱它?” 善若水微怔,顿时眸光如泓,心里有几分讶异也有几分欣慰。 大师傅吟的这一首诗也是杨万里的诗作。诗意是,菊花大约在九月九日重阳节前后盛开,所以民间必会赏菊、饮菊酒、头簪菊花。 但很多喜爱菊的文人却认为,菊花因而成了重阳节的附属,矮化了菊花似幽人逸士的高雅气质。因此杨万里不忍见到菊花在重阳节,看似珍视实则流俗的对待,而写下了这首诗。 难道……这是大师傅暗喻不忍她在四季楼的遭遇吗? 没来由地一股说不出的酸漫过心头,在这样的环境里知音难求,能遇上这懂她、怜她的师傅,教她如何能不感慨。 “若水谢谢大师傅指点。” 四季夫人见状,深怕俩人会一发不可收拾地大发诗性,连忙打断两人的对话。“好了、好了,别再吟诗了,我还有事得同咱们秋美人交代呢?今儿个就辛苦大师傅您了。” 大师傅闻言,举止从容地拱手一揖。 善若水淡蹙眉心,有礼地福了福身,思绪却有些乱。大师傅该是和魏岚心一样,怜她、惜她却无能为力,关于她的未来,一切但凭天意…… 真的该认命吗?尾随在四季夫人身后,善若水不假思索地做了决定。 春光甚好,豫亲王府内苑一片大好春色。 湖的四周以青石铺就,畔边林木扶疏、花团锦簇,通向湖心的廊桥可直通进八角亭。在斜阳西下满地树影地透着股怡然自得的气息。 在八角亭里,一名高贵而温婉的老妇与一名穿着旗装,神情柔雅却冷淡的女子坐在其间品茗。 茶方入口,娇滴滴的美人儿便道:“额娘,大哥回来了。” 老福晋抬眼,果不其然捕捉到儿子颀长挺拔的高大身形,穿过曲折回廊走入亭台楼阁。 “玥儿身体恢复得不错,现在眼睛比额娘还利了。”老福晋一思及几个月前女儿生了场大病,差点送命,心里便有说不出的心惊胆跳,对她的疼惜也因此更深。 腾玥的心一凛,脸上掠过一丝忐忑,这时腾铎的脚步落定。 “大哥!”为了转移娘亲放在她身上的注意力,腾玥抬起澄澈的水眸,为他斟了杯龙井。 腾铎目光移向小妹,出自于天性的敏锐让他心生警戒……这莫名的念头让他霍地一怔。虽然小妹因为几个月前那场大病后性格遽变,但他也不该对自己的妹妹产生这样的想法。 腾铎轻敛眉,巧妙地隐下莫名的思绪问。“额娘找孩儿有事吗?” 他刚从宫中回来,身上的补服尚未来得及换下,一接到娘亲的传唤便急急赶来。 “没什么事就不能陪额娘坐坐吗?”老福晋眸光落在儿子身上,看着他穿着绣有麒麟的石青色补服,外套了件五蟒四爪袍子的挺拔身形,心里不由得感慨万分。 腾铎耸了耸肩,一脸不置可否。 虽然他不似小妹常陪着娘亲,却十分明白娘亲的性子。 “额娘有事不妨直说。”他撩袍坐下,干脆俐落。 老福晋没好气地瞅了他一眼,顿时不知该如何启口。 几日前布穆绮格格知道腾铎凯旋归来,特地走了一趟豫亲王府,谁知道,腾铎一得知,没立即回府反而躲得更远。 这行径挑起了布穆绮格格的怒火,老福晋好说歹说才总算是压下布穆绮格格的脾气。也就因此,今儿个她想好好探探儿子的想法。 兀自沉思了好半晌,老福晋才幽幽地晃头叹道:“你这性子就同你阿玛一个样,不管公事或家事,全都是一板一眼,全身上下没一丝柔软。” “额娘这是数落我还是数落阿玛呢?”他扬了扬眉,轻扯着刚毅的唇,没好气地反问。 额娘的话没错,因为由小到大,他的生活重心便落在习武之上。 再加上十多岁便跟着阿玛为朝廷效力,过惯了南征北讨的日子,他实在没法把心思分在其他事情之上。 一丝不快掠过心底,老福晋冷冷啐了他一声,百感交集的思绪却也矛盾地感到欣慰。至少腾铎没遗传到先夫风流成性的性子,没给她闯出让她头痛的风流韵事,光这点就让她阿弥陀佛了。 “怎么都好,额娘老了,现下只希望能早些过含饴弄孙的日子。”她啜了口热茶,语气不温不缓。 腾铎神色一凛,眸光落在额娘已在岁月无情的流逝下,尽成霜白的扁平状发髻,终于明白她的目地。 “这点,孩儿自有分寸。” 像是预料到儿子会出现的反应,老福晋忙不迭地再道:“帮皇帝做事不是不好,只是男大当婚,该是成家立业了。” “我会酌量。”腾铎一愕,鹰展浓眉堆蹙在眉心,坦白说,至今他还未动过成家的想法。 老福晋叹了一口气,语气甚是凄凉。“自从你阿玛过世后,整个豫亲王府孤孤单单的,额娘常想,如果真多个媳妇、孙子,应该会热闹许多?” “这事急不来,平时有玥儿伴在你身边,若真闷得荒,就到恭亲王府走动、走动,不也挺好。”腾铎这话说得不软不硬,却透彻明白地说出心里的想法。 恭亲王府与豫亲王府的关系一直很好,两家长辈交情好,他与翔韫的情感也似兄弟。 他相信,额娘的寂寞只是逼他心软,应允娶妻的伎俩。 “再怎么亲毕竟不是自家人呐!说不准你什么时候又得出远门,倒不如趁这短假,选个好姑娘,立个侧室也好……” 微绷的脸部线条让他俐落的下颚更显刚峻。“额娘,这事孩儿自会酌量,您别操心。” “唉!”老福晋毫不掩饰地叹了口长气,撇开布穆绮的身份不说,虽然她娇生惯养了些,但亲事若能成,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可惜儿子刚毅、执拗,一但决定的事向来便无人能动摇,更别说硬逼着他做什么决定。 顿时,八角凉亭陷入静寂当中。 倦鸟归巢,被夕照映满金灿的天光渐渐被夜色所取代。 “也罢!这事再议,你回房梳洗一番,再出来用晚膳。”抬头探了探天色,老福晋温和的笑脸有着萦回不去的思量。 腾铎暗松了口气,恭谨地离开。 离开前腾铎的眸光悄悄落在小妹挂着浅笑的柔美脸庞,心里的怪异的思绪依究挥之不去。 “娘,我决定了!” 善若水默然不语地尾随在四季夫人身后,由习艺苑回墨秋阁这一段路,因大师傅挑起的思绪,让她做了极为冒险的打算。 她要主动发“菊香柬”给腾铎,让他在“撷菊日”到四季楼撷菊。 虽然他们的身份、地位有着犹如云泥般的距离,她也不知道腾铎是否有心撷菊,但为了她的未来,她甘心放手一搏,赌这微乎其微的可能。 四季夫人的脚步滞在墨秋阁前,静凝了她片刻才道:“进屋里再说。” 一进屋,四季夫人见善若水斟水的动作,连忙扬了扬手中的帕子。“别给我倒菊水了,我喝不惯。” “那若水帮你冲杯香片?” “成了,这粗活留给下人去做,你只要好生给我保养好这双白嫩的小手,就够了。” 雪白皓腕滞下动作,善若水顺从地在四季夫人对面坐下。 “你这么聪明,自然明白今天娘要同你说什么。” 她微颔首,也不迂回地开口。“在这之前,若水想请娘代我送‘菊香柬’。” 似乎没料到善若水会这么直接了当,四季夫人猩红的薄唇张得好大。“你看上哪家公子了?” 许是对秋美人期望颇高,在四季楼里秋美人同四季夫人有个不成文的协议——善若水有权发柬帖给心仪的男子,目的是通知对方勿错过秋美人“撷菊日”。 价高者可与秋美人共渡良宵。 若双方情投意合,有意为秋美人赎身者,也可在同一日与四季夫人商议聘金。 “豫亲王府腾铎贝勒。”瑕白的脸庞沁着晕红,善若水说得笃定。 “腾铎贝勒?”四季夫人猛挥着手中的帕子,好半晌她才压下心中的诧异问。“是被封为镇国将军,官拜一品,被皇帝极为看重的腾铎贝勒?” 四季夫人吃惊的表情真叫她玩味不已。“自开朝以来,并没规定青楼女子不能嫁达官贵人的任何条例,不是吗?” “不是娘泼你冷水,这镇国将军来头不小呐!” “若水知道。”藏在袖下的小手轻握成拳,她的语气有说不出的坚定。 四季夫人见她坚定的模样,诧异地频拍胸脯顺气外,还迳自倒了杯味道极怪的菊水,为自己压压惊。 打从她认识善若水这娃儿以来,她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柔弱模样,只要给她书,她甚至可以一整天不说话。 而现下,善若水竟同她说,她想嫁全京城最优秀的男子? 这……让她怎能不头痛呐! 震惊过后,四季夫人深吸了口气,话如连炮地一个迳地朝善若水猛发。“你们见过?几时?将军喜欢你?” “娘,您就给我这一次机会。”凝着四季夫人已有年岁的脸庞,她温软的嗓音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 四季夫人见她心意已定,只得道:“好!娘就给你这一次机会,倘若腾铎不愿撷菊,那你得同其他姑娘一样,照着四季楼的规矩来走,知道吗?” 正所谓姑娘爱俏,鸨娘爱钞,只要她的秋美人可以让她赚进大把银票,她倒也不干涉她看上什么样的人。 若善若水真能攀上这一门亲事,四季楼的名声必会水涨船高,日后想赚进大把银两应该也非难事。 若不成功,依善若水的才学与容貌,也不怕无人撷菊。 捏来算去都是赚钱的生意,她也没理由拒绝善若水的请求。 善若水细细将四季夫人算计打量的神色纳入眼底,幽黑眸中的坚决更炽。 她与腾铎是云泥之配也好,是门不当户不对也罢,这些年来她洁身自爱,自然有追求真爱的权利。 她要自己的未来,掌控在自己手里! 第3章 春日的清晨雾气寒凉,即便鸡鸣已宣告时辰,但东方绛紫色的霭霭天幕依旧透着股沁冷的气息。 在迷蒙的雾色当中,一抹矫健的身影手持银枪,动作疾如电驰。 招连招、式连式,在男子灵巧的手腕翻动之下,极具弹性的长枪神速地甩动犹如窜天云龙,在仍昏暗的天光中,闪出一道炽人的迅光。 片刻后腾铎定身,弹至腾空的银枪落于足背,他往后仰腰、气落足尖,长腿一抬,被踢动枪尾的银枪迅即地往身后的标靶直窜而去。 当耳畔落入银枪中靶及余劲促使枪身悬空晃弹的声响,他轻勾唇,收回沉稳刚猛的气势,紧接着取起架上长剑,准备再舞。 “大将军,您是准备将我钉在靶上吗?”翔韫惊魂未定地咽了咽口水,调侃的声音里有着幽幽怨气。 翔韫的脚步初定,方才那正中靶心的银枪,仅咫尺之距由他俊俏的斯文脸庞迅速掠过。 “可惜,失了准头,没能如你愿。”腾铎旋身甩开圈于颈上的长辫,布满汗水的刚毅脸庞在稍显凌乱的发丝下,加深了几分不羁与狂傲。 “呸、呸……我怎么会同你这没良心的当拜把兄弟。”看着腾铎裸着精壮的上半身,身下仅着黑裤、套着功夫马靴,他忍不住问。“脱个精光,不冷吗?” 为了邀好友到龙升楼吃早茶,翔韫特地起了个大早,谁知这三月清晨雾气带着些许凉意。他还打算辄回套件夹袍,却怕被好友取笑到颜面无光,只得咬着牙迎着沁凉的风,走这一段路。 “我现在热得很。”耍了近一个时辰的枪,腾铎显得精神抖擞。 自讨没趣地摸了摸俊挺的鼻,他没本事同腾铎计较,只得赶紧转移了话题。“梳洗一下,咱们上龙升楼吃早茶。” “一大早,贝勒爷雅兴不减。” 翔韫耸了耸宽肩说得陶醉。“享用美食也是人间一大乐事。” “不去了,晚一些我还得进宫同傅恒大人商议军事。”腾铎拎起置在木架上的帕子,拭去脸上及身上的汗水。 似乎早预料到会得到这样的结果,翔韫哀声叹道,索性耍赖道:“我要上龙升楼吃早茶!” “你得这张刁嘴可得改改,留下来用厨子的早膳,要不走人。”腾铎没好气地赏了他一记拐子,下手毫不留情。 “噢!”这一记拐子成功地让翔韫吞下哀叹,失落的玉色俊颜也在瞬间皱苦。 腾铎扬起俊眉,好笑地睨了他一眼后迳自往前走。 气急败坏地瞪着腾铎的背影,翔韫敏锐的眼角捕捉到一抹纤雅身影,立刻报复性地扬声道:“玥儿,韫哥哥陪你用早膳。” “不要!”腾玥一瞧见他,很不客气的拒绝。 “什么不要,这怪丫头,病了一场就怪里怪气的,以前咱们的感情可好……唉呀!怎么我愈说你走愈快……” 虽与两人隔着些许距离,但腾铎耳底落入翔韫的话,仍是管不住地一怔。 腾玥在大病前的确很黏翔韫且个性活泼开朗,但病愈后一切都不同了,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让她的性格大变? 缓着脚步,他百思不得其解,神色因为这事沉凝了数分。 或许他该利用这段期间,好好问问小妹在养病期间发生了什么事…… 一用完早膳,腾铎便发现寝房的圆檀上放了张柬帖及一只食盒。 柬帖是朴雅的秋菊色,食盒是油面黑檀木上绘有一朵黄色延寿花……腾铎忖思了片刻,眸光转向管事问。“这些是谁送来的?” “回爷,这帖子是四季楼的四季夫人亲自送来的。” “四季楼?”他大感不解地再问。“她有说什么吗?” 管事当然知道四季楼是妓院,表情有些窘困地道:“四季夫人只说‘撷菊日’恭候爷大驾。” 腾铎沉默了半晌才开口。“你先下去吧!这事你处理的很好。” 他该庆幸俐落的管事没让四季夫人进府,否则这事传入老福晋耳底,可就不好收拾了。 管事见主子紧绷的神情,诚惶诚恐地不敢多言,一回完话,人便赶紧退下。 待管事离开后,翔韫一瞧见秋香色的典雅柬帖上的落款,低声询问。“你去四季楼找秋美人了?” “没有!”双手反背,腾铎徐缓的嗓音隐着一丝闷。 “没有?”翔韫挑高着眉,扬高的语调带着几分狐疑。“这是秋美人的‘菊香柬’,你和人家没有什么,姑娘作啥送帖子给你?” 压下胸中突生的莫名鼓动,他正色开口,刚毅的表情甚是严肃。“我与她仅片面之缘,就颐明湖畔那一回。”腾铎被动地打开柬帖,只见秋菊色的纸张什么都没有,只写了一首诗及‘撷菊日’的时间,沉峻的面容有着思索的意味。 见他突然成了石化的雕像,翔韫不怀好意地欺向腾铎,偷偷觑着帖上的字后,缓缓地吟咏──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斯今兮。 摽有梅,烦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耳底回荡着翔韫的嗓音,腾铎头痛地揉着眉心,鹰展浓眉顿时纠结成团。 他绝对识字,只是自从学会读书认字后便再也不碰书册。 一来他的心思只着重在如何增进武艺之上;二来这千百年来文人雅士流传下来的诗词歌赋,对眼中只有武艺的他而言,是风花雪月的无病呻吟。 依翔韫吟咏的表情看来,他相信,诗的涵义绝对不简单。 暗叹了口气,他知道,只要有翔韫这书呆子在,想装傻充愣,当作压根没收到“菊香柬”是不可能的。 “这首诗是出自诗经的‘摽有梅’,秋美人果然名不虚传,好字!”不似腾铎的不为所动,翔韫眼底落入善若水俊秀雅致的字体,不由得赞道。 腾铎唇角扬起了抹浅弧,表情没有多大的变化。“这秋美人也忒是奇怪,平白无故写诗给我做什么?” 他问得随性,并不是十分在意是否可以得到答案。 早知道好友会有此反应,翔韫晃头叹了口气,鄙夷的眼神似乎说明着他此刻的心情。 “这首诗的意思是──有心追求我的人,赶快趁今儿的好时辰,要了我……啧、啧,姑娘都摆名了愿托乔木之心,不知大将军意下如何?” 那大胆的词汇让腾铎浑身一震,整张刚毅的脸庞笼罩在阴郁当中。 翔韫问得忐忑。“你……不喜欢?” “我为什么要喜欢?”腾铎迎向他玩味的表情,黑眸中闪过一丝阴騺反问。 双眸荡着晶灿的眸光,翔韫夸张地嚷道:“大将军,您开什么玩笑,这秋美人可是四季楼四艺花娘之一耶!” 腾铎瞧着他唱作俱佳的夸张神情,忍俊不禁地软了语调。“就算纳妾也不该选青楼女子。” “唉!这话说回来,人人都知晓,四艺花娘皆是清倌,如果能把这才高八斗的秋美人娶回来,当你的内谙达,填填你肚子里的墨水,应该不错。”他撇撇嘴嗤笑一声,不知死活地给了建议。 “内谙达?你这比喻是侮辱人了,再说这话若让我额娘听见,不把你踢出豫亲王府才怪。” 已逝的阿玛风流韵事不断,最夸张的一次是偕妓上战场,在他死后几年,仍有不少女子上门寻夫。老福晋为此不堪其扰,不时无刻对唯一的儿子循循善诱,希望他不要步上亡夫的后尘。 翔韫闻言,连忙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再大放厥词。 “你喜欢就送你吧!”腾铎满意地微勾唇,顺手将“菊香柬”递给他。 “啐!我翔韫天资聪颖、文采非凡,要娶就娶个武娘子还比较实际些。” “武娘子?”腾铎朗声笑出。“你这文书生真娶了个武娘子,依你这性子,怕是三天两头被修理得鼻青脸肿。” 翔韫俊逸的脸庞当场垮了下来。“要说我也是京城里闺女们心目中的乘龙快婿呢!” 他边咕哝着边打开食盒,一瞧见卖相极佳的圆酥饼,便忍不住拿了一个送入口中。“好吃!有菊花的香味──”话一落,他露出尴尬的笑容。“呵!这是秋美人给你的爱心甜点,贪嘴了,见谅呐!” “全给你吧!我要进宫了。”拿起补服,腾铎不为所动地开口。 “这是姑娘的爱心,至少赏个脸吃一口呗!” 腾铎蹙起眉冷声道:“我不爱甜食──” 翔韫不怕死地趁机塞了一个进他的嘴里,然后才大方地捧着食盒迅速逃到门旁。“不准吐出来,我找你家妹子泡茶去!” “这该死的家伙!”腾铎肃着脸,想张口吐掉口中的酥饼时,甜而不腻的饼已在不知觉中在他的口中缓缓化开,并随着唾沫滑入喉间。 残留在唇齿间的淡淡菊香缓缓沁入胸口,悸动莫名地脑中映入善若水雅致的面容。顿时腾铎心里兴起了一股全然陌生、难以形容的心情。 腾铎强迫自己拉回不其然落在她身上的思绪,矛盾的思绪跟着缓缓淌泄。 他不懂,两人仅片缘之缘,为什么善若水会差人送“菊香柬”给他? 她贪的是什么?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或将军夫人的头衔? 腾铎微勾起唇,为臆测一名青楼女子的想法感到可笑。 思绪方掠过,他换上补服,出门前顺手揉掉桌案上那张“菊香柬”。 撷菊日当天── 从昨夜开始,善若水的思绪都是昏昏沉沉、模模糊糊的。 四季夫人一看见她憔悴的模样,连忙甩了甩手中的帕子,对着房中的小丫鬟大嚷着。“唉呀!你们这些小丫头一个迳杵在那里做啥?动作麻利些,快点伺候姑娘喝药、换衣裳!” 瞧着为了“撷菊日”聚满一屋子的丫鬟,善若水嘴角扬起无奈的淡笑,水般的眸子盛着淡淡哀伤。“娘,我刚喝了药,再让我躺一下就好了。” 也许是刚喝药的关系,她整个身子酥软得使不上力气。 “我的好姑娘、心肝肉啊!你可千万别在今天这个大日子给我出岔子呐!” 四季夫人猩红色的嘴似甫被抓上岸的鱼,惊骇地在她眼前一张一合着。 “若水知道,今日是我的‘撷菊日’……” 四季夫人满意地颔首。“娘知道你懂事,只不过有些话还是不得不跟你敞明着说,今天不管大将军到不到,‘撷菊日’定是不能取消了。” 只要撷菊日准时举行,依秋美人才高八斗、貌美如花的美丽容颜,她倒是不怕无人撷菊。 只可惜这秋美人死脑筋,自从知道腾铎当日并未亲自接“菊香柬”后心里便不欢喜。她这病,说不准是教闷郁的情绪给激出来的。 “若水知道,再歇一会儿就会起身让丫鬟帮我打扮得美美的。”善若水柔顺低吟着。 她知道,四季夫人已看穿她的心思。 的确,她的心思是为腾铎起起落落,虽然他没差人退回她的“菊香柬”,但腾铎这个举动,让她已生芥蒂的心,多了点落寞与忐忑。 她没把握,这与她仅有片面之缘的男子是否能成为她的救赎者…… 四季夫人看着她重新蜷回榻上的单薄身影,轻斥着丫鬟退出墨香阁。 “好,娘不吵你,让你好好歇着,晚些娘再来唤你。”四季夫人话一说完,似又不放心地扭过头问。“对了,上回拿给你的《驭夫有术》熟记了没?” 自从专属于她的撷菊日全确定后,指导她书画的大师傅来的时间少了,反之,改由另一个师傅传授姑娘们百般淫巧技艺。 也唯独在这卖肉之处,才能把这种羞人事儿,在众人面前敞明着说。 师傅钜细靡遗的大胆词儿和肢体动作,常让仍是黄花闺女的姑娘们羞得脸儿嫣红。 而她幸运些,在师傅教习间装晕了几次后,四季夫人索性请师傅找了些坊间绘有图式的禁书让她自己研读。 “全记着了。”粉颊染上红晕,她答得含糊。 “我想也是,你这么聪明,说不准把绘在书里的花招全记在脑袋里了。”四季夫人笑得花枝乱颤。“娘不吵你了,你歇着吧!” 待耳畔传来合门的声响,善若水捉着锦被的柔荑无言地收得更紧。 脑中浮现的是书册里一幅幅大胆的鱼水之欢…… 她不安地紧闭着眸,不想今晚、不想、不想……她深吸了口气,缓了缓紊乱的吐息,强迫脑子别再胡思乱想。 “他会来的……”定了思绪,善若水用极轻极轻的嗓音,乐观地对着自己说。 晚霞为蔚蓝的天空染上温暖的金色光泽,粉橘色的夕阳落在青石板道上,为将临的夜晚揉进一些温柔的气息。 又到用晚膳的时间了!腾铎看了看天色,没想到这些日子频频与傅恒大人议论军事的状况下,他们还是有办法耗去这么长的时间。 见王府大街上的酒馆里一派热闹的光景,他索性也进入酒馆,叫了些简单的酒菜当晚膳来打发。 待小二一领他坐下,耳底不其然地落入周旁的耳语── “听说今个是四季楼秋美人的撷菊日,不知道这朵京城名花,花落谁家呐!” “啐!你没听说这秋美人已经发了‘菊香柬’,重头戏就在这收到‘菊香柬’的正主儿身上啦!” 腾铎敛下眉,感觉到心因为这些耳语,管不住地在胸口怦动着。 “真的假的……” “这名花早有主,怎么那些官达贵人、公子爷儿还一个个捧着金元宝,涌进四季楼?” 滔滔耳语落入腾铎耳底,随着身旁酒客的笑谈,他那益发紧绷的刚毅脸庞,吓得为他送上酒菜的店小二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听四季夫人说,倘若收到‘菊香柬’的男子无心撷菊,那秋美人的撷菊日,还是开放让恩客竞价,价高者,得与秋美人共度春宵……” 价高者,得与秋美人共度春宵…… 价高者,得与秋美人共度春宵…… 耳畔回着对方狎笑嘲弄的话语,腾铎竟因为这句话,胸口竟沉窒地无法呼吸。 秋美人对他而言,不过是个青楼女子,他不该因为一张该死的菊香柬,就左右了他对她的感觉…… 偏偏,这异样的情绪却自有想法似地,一个迳地落在善若水身上。 脑中掠过的是他在颐明湖畔边遇到善若水的情形。 虽然善若水与他仅片面之缘,但她苍白柔美的模样竟深刻烙在脑中,让他管不住地为她的未来酌量,那么单薄的纤雅身形,能有体力承受这卖笑追欢的日子吗? 身旁的酒客没发现腾铎益发铁青的脸色,仍高谈阔论着── “不过这也好,一旦秋美人这销魂人儿开了苞,说不准改日也可以轮到咱们风流快活……” 男子一说完,腾铎气血沸腾地一掌往木桌劈下,砰的一声巨响,周遭的笑谈在瞬间静止,有片刻,酒馆堂内鸦雀无声。 店小二一发现异样,忙不迭地冲上前来鞠躬哈腰道:“爷儿!有什么不周到的……” “结帐!”腾铎口袋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木桌上。 “爷儿……这银子太多了,酒菜要给您包起来吗?” 店小二收起一锭银子,似乎还没从眼前的状况意会过来,一双眼傻傻瞪着桌上俨然没动过的酒菜颤声问着。 眯起深沉的的黑眸,腾铎觑了眼似乎往内缩一寸的店小二一眼,冷声道:“赏你的。” 腾铎头也不回地跨出酒馆,此刻盘据着思绪的是……已被他丢掉的那张“菊香柬”…… 方才那些酒客说的并没错,为什么……他会因为旁人论及秋美人的事感到莫名躁乱与迷惑呢? 心里说不出心中异样的情愫,让他有些困惑。 暗叹了口气,他脚步才往前跨出一步,颀长的身形便因为突然出现、挡在跟前的身影,滞在原地。 “出大事了,你还有闲情逸致坐在这喝酒吃菜?” 腾铎对于翔韫惊愕的语气没多大反应,瞥了他一眼后,嗓音平板地问。“有什么天大的事,让人不顾肚子赶着先办?” “今晚是‘撷菊日’,你的出现与否,关系着秋美人的……下半辈子。”他不恼不火大声宣布。 “我已经把‘菊香柬’丢了。” 为秋美人莫名兴起的烦燥,让他失去往日的沉着,连向来沉稳的语气也揉着丝茫然。 怜她是一回事,要照顾姑娘的下半辈子又是另外一回事。 呵!好个沉重的枷锁。 腾铎自嘲地勾起唇,知道如果自己够聪明,就不要淌这浑水。 “我知道你一定会后悔。”翔韫扬了扬手上有些惨不忍睹“菊香柬”,他笑得灿烂。 腾铎挑眉,没想到“菊香柬”又会出现在他手上。 “我真想知道那秋美人是施了什么狐媚的工夫说服贝勒爷您……”眸底掠过异样光采,腾铎实在无法漠视翔韫怂恿自己到四季楼的背后动机。 迎向好友打量的眸光,翔韫说得冠冕堂皇、正气凛然。“我只是拥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善心,希望你可以多做善事积福。” 当然,冠冕堂皇的成分少一些,看热闹的成分多一点。 只要他能说服腾铎进四季楼,让他不用花大把银两就有机会见识京城最大妓院的盛事,他才不管腾铎是否有心撷菊。 “那你去做你的大善人,恕不奉陪!”腾铎高深莫测地瞅了他一眼,压根不想听他瞎诌一些大道理。 他够狠、够硬,在战场上可以为国家、人民,抛头颅、洒热血,更可以不畏死亡上场杀敌,唯独对这弱不禁风的秋美人望之却步。 她──太危险,危险到仅用一张“菊香柬”就可以动摇他的意识。 “唉呀!真的不去吗?这秋美人真可怜呐!万一让敦至贝勒或从顺贝勒给收做妾,怕是直的进去,横的出来……” 翔韫眼见着时间益发逼进,若有所思地瞅着腾铎紧绷的峻容,忽地哀声连叹,企图引起腾铎的同情心。 在京畿之地,品性不正的敦至贝勒和从顺贝勒仗着权贵,四处横行的恶行恶状时有耳闻。 他不信,抬出这两号人物,腾铎真能不为所动! 第4章 腾铎闻言,鹰展眉峰果然皱得紧。“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管如何,秋美人今晚是生是死,上天或入地狱,皆操之在大将军您的手上。”翔韫直直瞅着他,表情耐人寻味地开口。 翔韫的滔滔不绝,让腾铎不得不正视关于秋美人的一切。 对于秋美人,他向来是一知半解,此刻回想起来,脑中浮现的是她不似青楼女子的出尘典雅气质。 若秋美人发给他的“菊香柬”只是向他求救的讯息,那他如果不去撷菊,将她推进苦窑子的──会是他。 思及此,为她兴起的百般思量,混进向来自傲的情绪当中,微微牵动着他内心深处最深层的感情。 他知道,他该去。 眼底落入京城的繁华景况,腾铎不由得暗叹了口气。 不管秋美人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发出“菊香东”,他都该让秋美人彻底明白,他不会是她托付终身的对象。 将这因秋美人衍生的诡异状况细思量了一回,他沉声开口。“走吧!” 玩心甚重的翔韫因为他的答案,费了好大的劲才压下心中的得意。 不知道武功高强的大将军配才高八斗、气质出众的大美人,会激出怎样的火花? 翔韫嘴角噙着几分看好戏的意味,笑容格外灿烂。 木然坐在铜镜前,善若水像是个没有生命的木偶,任丫鬟们摆布着。 思绪悠悠恍恍当中,她知道有人帮她梳头匀脸、帮她点唇勾眉,而她清澈如秋水的眼儿只能直直平视着铜镜里苍白的自己。 镜里的人儿有张润白的鹅蛋脸,黛眉修长如画,杏般水眸黠黑清亮,秀气鼻梁下的粉润唇角让这张雅致脱俗的面容多了点柔美。 如果不是因为这张美丽的皮相,或许今日她不致流落青楼。 悄悄在心底暗叹了口气,善若水的视线缓缓由铜镜移向窗外,直直落在屋宇连檐的远方,胸口闷得发痛。 “姑娘没事吧?” 善若水回过神,眸光重新落在铜镜之上,淡淡地勾起自嘲的微笑,晃了晃螓首。 她……还能做真正的善若水吗? 巧手的丫鬟已在转瞬间让她成为名副其实的四季楼秋美人,而踏出闺阁这一刻,所有属于善若水的美好将被不可知的未来彻底冰封。 在丫鬟的陪同下,她移动着修长的体态,两腮含笑地走出长廊。 直到耳底落入热络的丝竹乐音,她才将手搁在紊乱的胸口,深深吐息后,踏了出去。 腾铎与翔韫一踏进四季楼,立刻因为花厅热络的情景怔然杵愣在原地。 今日他总算见识到,这风花雪月之地真有这么魅惑的力量。 他不由得想,全京城的达官贵人、富商名流,全是有意撷菊的寻芳客吗? 既是如此,秋美人怎么会挑上仅与她有一面之缘的自己,发出了让京城趋之若骛的“菊香柬”? 锐眸不着痕迹地扫过厅内,腾铎眼底立刻落入,翔韫提过的敦至及从顺两个贝勒的身影。 腾铎原本刚毅的轮廓线条因此更加冷凛,有些讶异,秋美人足以颠倒众生的魅力。 将“菊香柬”交给四季楼门前的管侍,腾铎打量着四季楼辉煌的花厅,不由得叹喟出声。 四季楼不愧为京城的第一妓院。 花厅中六根被刷得油亮的顶级楠木鼓墩柱,顶起了一方天地,采歇山设计的两层楼在四方安着同样簇新、油亮的红木栏杆。在彩灯吊缀的流光闪炽下,鼓乐喧阗、人声狎语,隐透着一股奢华却淫靡的气息。 在腾铎仍暗自打量之际,一身枣红高领春衫,下着石榴黄绸裙的四季夫人一得到通报,便眉开眼笑地连忙将两人迎至上座。 杯觥交错之中,丝竹齐奏,揉着酒香与脂粉的香味迎面袭来,腾铎竟觉得一阵晕眩。 唉!如此风花雪月的场所,实在比不上练武场来得吸引他。 待两人人坐后,四季夫人瞧了瞧时辰,风姿绰约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将今日四季楼的规矩说了一回,紧接着是领班阿三高呼道:“秋美人来了。” 他这一喊,惹得厅上开始骚动,人人的眸光皆管不住地往花厅正堂前方的高台张望着。 腾铎循声望去,只见花厅正堂前方有一薄纱垂地掩住的高台,高台四方同样安着红木栏杆,正墙上是一幅以草体书写的千字文。 听说那千字文,正是出自秋美人之手。 落在纸上刚柔并济的浓密墨色勾勒出率性,字中既有男子的豪放,又不乏女子的温柔,光看字便足以窥得女子习墨多年的功力。 稍缓隐隐躁动的心情,腾铎不由得想知道,这才貌兼备的秋美人内心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一面。 在他兀自沉思之时,一名穿着月牙白褂子,外罩着丁香紫暗花的纤纤女子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徐缓而至。 随风舞动的薄纱垂帘,透过烛火勾勒出秋美人窈窕的剪影,若隐若现的身影勾撩着人心,让在场的男子心头直发痒地倾醉在温柔帐中。 哗然耳语不断,待秋美人那双露在丁香紫湘裙下的荷办弓鞋,缓缓移出薄纱垂帘时,花厅中哗然声再起。 “好个风流的俏脚儿。”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秋美人简直像是由画里走出来的美人儿,柔若无骨、如风摆柳枝的娇态,让在场男子,心生荡漾、神魂颠倒。 处在喧嚣之中,腾铎暗暗打量善若水纤尘不染的淡雅身形,鹰展浓眉不自觉缓缓蹙起。 多么格格不入的画面呀!秋美人清净灵雅的神情优雅而高贵,根本不像一个待价而沽的青楼女子。 腾铎俊傲的脸庞带着鄙夷睥睨花厅中的景象,似乎可以在众人急色的脸庞中,读出这样一个讯息── 希望收到“菊香柬”的男子别出现,如此,价高者便有机会与秋美人共度春宵。 善若水伫在高台,聪慧如她,怎会感受不到台下聚着性情风流、亟欲撷菊的男子们的蠢蠢欲动。 她一双水眸不着痕迹地在台下溜了一大圈,瞬间,两办水唇犹如榴花在她莹白脸上绽放。 他来了! 今天的他穿着天青袍子,外罩青缎琵琶襟马褂,随意搭在肩上的辫子,看来俊逸潇洒。 善若水又羞又喜,身体的不适在瞬间被心里的喜悦掩过,现在的她心里欢喜极了。 只是……他瞧来却不怎么欢喜?为什么?他应约前来不是有心撷菊吗? 在善若水百思不得其解的同时,四季夫人见大局已定,眉开眼笑地朝众人盈盈福身道:“感谢各位大爷对秋美人的厚爱,今日由收到‘菊香柬’的腾铎将军开价撷菊。” 四季夫人话一落下,忽起的杂然声有着惊叹与扼腕,惹得花厅中的宾客开始一阵骚动。 谁会料想得到,这四季楼秋美人的芳心,竟会落在当今圣上极为器重的腾铎将军身上。 在交杂的耳语当中,腾铎神情平和地饮着酒,不难感觉,交杂着敌意与嫉妒的眸光正虎视眈眈地落在自己身上。 “今儿个就请将军开价──撷菊。” 想起白花花的银子、黄澄澄的金元宝将送上门来,四季夫人笑眯了双眼,按捺不住的语气有说不出的欣喜。 初闻开价二字,腾铎一时为之语塞,刚硬的下颚倏地紧绷。 善若水直视着腾铎凝重的表情,不明白为什么他的表情会让她感到如此不安。 “腾铎感谢秋美人的厚爱,今日我不打算──” 似能察觉腾铎将吐出什么话,善若水收紧着隐在袖下的小拳,脑海在瞬间一片空白。 他不要她! 虽然两人仅有片面之缘,但从他的表情、置身事外的模样,她知道,腾铎不会要她。 思及此,善若水一张小脸陡地褪白,在腾铎刚毅的唇微启的那一瞬间,一股莫名的想法驱使着她。 即便腾铎不要她,她也不要过着倚门卖笑的生活! 心意一定,善若水偷偷觑了眼高台与地面的距离,心猛地一紧,背脊立即窜过一道寒意。 她豁出去了,她要他与众人一般怜她、惜她! 心一横,善若水索性合上眼,使出老伎俩。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抹丁香紫的窈窕身影由高台往外翻坠。 “姑娘晕了!”善若水身旁的丫鬟尖叫出声,丝竹声骤停,之后便是刺耳的尖叫声充斥在花厅当中。 “唉呀!我的心肝肉呐!”四季夫人惨白着脸吓得花容失色,顾不得形象,一个劲地往前想接住她好不容易栽培出来的美人儿。 事情发生得太意外,在场众人皆张口结舌地杵在原地。 数道想救美的身影在瞬间拔地而起,身手却不及腾铎敏捷。 在千钧一发之际,腾铎已轻易救得美人,翩然潇洒落地。 四季夫人见状,连忙欺向前,猩红的嘴因为五味杂陈的思绪有些变形。“谢大将军的好身手呐!” 话一落,挂着珠镮玉翠的手连忙探着秋美人的鼻息续着道:“娘的心肝肉,你可别吓娘──” 计谋得逞,善若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对四季夫人扮了个鬼脸。 接收到她稍纵即逝的表情,四季夫人杵在原地,满腹的心疼在瞬间吞下肚腹,片刻间,讶然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姑娘……没事吧?”发现四季夫人的异状,腾铎落在秋美人蛋形粉脸上的眸光有些狐疑,沉厚的醇嗓则揉着几分沉峻。 姑娘身上清雅的淡香漫入鼻息,若羽絮的娇软身躯怕是比他练武场上任何一种武器还轻。 这般亲密而柔软的气息,清晰地撩拨他的心弦,让他无法不感觉,原来……姑娘家的身体是这么香、这么软。 四季夫人在他的问话中瞬间回过神,紧接着一张年华已逝的脸庞似四川变脸,瞬间覆上夸张的忧伤。“许是人太多,教我这可怜的心肝肉一下子顺不过气来,不知道将军可否帮个忙,送咱们姑娘回房歇着?” “这不妥……”秋美人虽然出身青楼,但毕竟是云英未嫁的姑娘家,他既无心撷菊,就不好再与她有所牵扯。 “没什么不妥的,有劳将军。” 四季夫人朝他福了福身后,对着伺候秋美人的丫鬟挑了眼,才旋身安抚着在场的宾客。 “将军这边请。”机伶的丫鬟趋上前,准备领他进秋美人的墨秋阁。 腾铎苦恼着,适巧瞥见翔韫玩味的神情。 在丫鬟的频频催促之下,他暗叹了口气,只得举步前行。 善若水被腾铎拥在怀里,感觉到他沉稳的步伐正拾阶而上,一张莹白粉脸不由得赧然地沁着红晕。 这也是头一回与男人靠得如此贴近,感觉到那温热的男性气息透过衣袍沁入心口,她的心,已不自觉乱了调。 悬在黑夜苍穹当中的一抹新月,透着惨淡的冷光。 腾铎随着丫鬟跨入最深一进的月亮门,推开精雕细琢的窗门后,丫鬟识趣地离开。 “小姑娘,我不是──”见那远去的身影,腾铎自讨没趣地打住了话。 即便他的心思如何磊落,但从踏进四季楼开始,他便与一般撷花客无异。 整了整思绪,腾铎一进屋便立即被扑鼻而来清润温雅、若有似无的香气给震住了。 这清香融心透骨,沁得人心脾皆畅,一扫他方才进花厅的晕眩与厌恶。 腾铎放缓了脚步,抱着善若水躺下榻后,他深邃的黑眸稍览了下墨秋阁的摆设。 秋美人的寝房雅致典雅,有趣的是,除了一张置着文房四宝的桌案外,触目所及之处,全都摆着书。 满屋书香,由她身上斯文的书卷气看来,不难想像她爱书的程度。 更甚者,或许她可与翔韫同列书痴之名。 在腾铎忙着打量的同时,善若水躺在榻上,偷偷将他挺拔结实的身躯纳进半张的水眸当中。 他在看什么?为什么刚毅的脸庞尽是她无法理解的沉思。 正当善若水想睁大眼再看清时,腾铎却突然回身,吓得她赶紧闭上眼。 腾铎回过神,清亮黠黑的眸子瞅着榻上纤弱柔美的人儿,他微勾唇,心里有了主意。 翔韫三番两次提起秋美人,应该对她印象不差才是。 假若秋美人只是因为命运乖舛而被卖进青楼,那出淤泥而不染的她最适合翔韫。她的“菊香柬”应该是给翔韫,不是给他。 同样爱书的他们,应是可以在一起吟诗作赋,共享同读之乐…… 善若水悄悄转头偷瞄他一眼,因为他凛眉沉思的模样,心里的不安渐渐加深。 “你……要走了吗?” 没想到她会那么快醒来,腾铎敛眉沉思了片刻才道:“正巧,我有话同你说。”他的行事向来果断,就连这一回也不例外。 面对他出奇平静的神情,善若水心一沉,启唇问。“将军想同我说什么?” “你为何会沦落到青楼呢?” 善若水怔了怔,对于他提出的疑问,有些意外。 “不想说也无妨。”眼底落入她迟疑的神色,腾铎不以为意地耸了耸宽肩。 他相信,若他真有心知道,没有什么是查不出来的。 唇边荡开一抹几不可辨的淡笑,善若水乐观地想,他会这么问,是不是代表,事情并不似她所想的那般,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若水的身世与一般沦落风尘的姑娘无异,将军若真想听,若水自然会说。”她轻抿着唇,缓缓撑坐起身子,柔顺地开口。 那一段过往是她尽量不去回忆的,不过……如果可以用这段心酸的过往逃离青楼,赎一段未来,似乎还挺划得来的。 “不强求。”在她浅愁流转的清澈水眸中,他读出了万般无奈。 姑且不论她的哀伤是真是假,那一瞬间,腾铎觉得自己是个残忍的人。 善若水迎向腾铎依旧冷淡的脸部线条,倏然一笑,千愁万绪全压在笑靥之下,语句却缓缓溢出。 “我的家乡在济宁附近的一个小城镇,在我十岁那一年,家乡发生了旱灾,收成无几,日子过得苦厄困顿。我爹是个九品芝麻官,见官府的赈粮迟迟未发下,于是便亲自前往山东视察情况。 后来听说赈粮被山东的大官给私吞,而我爹这一去就没再回头。有人说他被大官给谋害了,也有人说他在半路被山贼杀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根本没人知道。 之后,后娘见生活真的过不下去,为求生活只好带着我和继妹们到京城投靠亲戚。当时四季夫人正打算再栽培四艺花娘,后娘一得知这消息,就凭着一张嘴,高价把我卖到四季楼……” 腾铎凛着心神,仔细听着她幽幽的低诉,想看出她的言行举止间是否有作假的成分。 却没想到,思绪一落在她身上,他向来坚定的意志,竟轻而易举地被她的过往给撼动。她用平淡、不带情绪的语气诉说自己的过去,反而突显了她苍白柔弱的外表,惹得人无法不心怜。 如果这也是她博人同情的手法,他不得不承认她高明的手段。 “我知道了,我同意撷菊。”腾铎深吸了口气,让人瞧不出情绪地沉声开口。 善若水芳心遽动,她惊愕地眨眼,为他率然的答案感到诧异。“将军你……” 善若水的话甫落,腾铎下一句话立刻浇熄她心中的冀望。 “这之后我会安排你的住所,再帮你物色良人。” 善若水怔了怔,倏地唇边荡出一抹自嘲的浅弧。“到头来,将军您还是瞧不起我。” 他凝着她,发现她脸上因为喜悦而染上的红霞陡褪,红润的脸儿在转瞬间已经毫无血色。他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冒犯姑娘。 “没关系!若水有自知之明。”善若水轻垂眸,语气仍是幽幽淡淡。 打从腾铎出现开始,她的心绪便因为他的一举一动忽高忽低。 她又怎么会知道,腾铎这铁铮铮的汉子,竟不像一般男人轻而易举便醉倒在她的石榴裙边呢?如今如意算盘失了准头,她该怎么办?除顺应天命外她又能如何。 “腾铎只是一介武夫,如果在言谈之间冒犯了善姑娘,还请姑娘见谅。”善若水突然低落的思绪让他有种手足无措的惶然。 眸底映入腾铎懊恼的神情,善若水发现……她喜爱他呀!是一种连她也无法理解的深刻爱恋。只是纵使她才高八斗又如何?洁身自爱又如何?光出身青楼此点就足以让人退避三舍,大作文章了。 就如同未遇见魏岚心前,那些书贩见着她时,脸上鄙视的模样……她懂,却无法不难过。怪的是,当时所有的情绪加起来却比不上此时的心酸与沮丧。 像腾铎这样出类拔萃的男子,不会娶她这样的一个女子,她懂,但也不甘。 “将军没有冒犯若水,既然将军无意撷菊,我也不好强求,也许这就是若水的命。”她扯开涩然的淡笑,却抹不去语气里的酸涩。 “你不满意我的安排?”他以为,帮她赎身,再为她挑选个好归宿,对她是最好的安排。 “将军这么大的恩惠,若水还不起。”善若水突然有种身为“商品”的万般无奈。热意俏悄模糊了双眼,她的视线逐渐蒙眬。 她不能落泪、不能落泪呐! 没料到她会有此举,腾铎愣了愣,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善若水的意思是……不要他替她赎身吗? “难道你喜欢这样的日子──”话一出口,腾铎就后悔了。 待他问清她的身世后,连他自己都没弄清,他为善若水赎身的动机是为自己还是为翔韫。 善若水听得出来,腾铎的话不是嘲讽,只是疑问与不解,但莹白的小脸还是无法掩饰受伤的感觉。“若水不懂,由将军替若水赎身再帮若水觅良人出阁,和由四季楼价高者得卖出的涵义有什么不同,伤人自尊的是人性,不是银两。” 她的话连同她脸上稍纵即逝的受伤神情,让腾铎感到莫名懊恼,这并非他的本意! 语落,善若水光着脚下了榻,为他倒了杯菊水。“若水今天以菊水代酒,谢将军的救命之恩,而发给将军的‘菊香柬’也不作数。” 握住他麦褐色的结实大手,善若水将盛着菊水的瓷杯塞推进他的掌内后,悲冷地先饮下自己杯中的菊水。 腾铎抿唇无话,眸光瞥过她的指,心里震慑不已。 善若水的手指修长,温润白皙几近透明。 当她硬把杯子塞进他手中时,那冰冷润软的纤软十指包覆住腾铎的大手,将属于她略冷的掌温沁进他的心窝。 仔细地将善若水欲落泪却牵强含笑的淡愁纳入眼底,腾铎的心没来由的一痛。 这样一个女子,激起他浓浓的保护欲望,教他如何不怜? 她的聪颖娇美、纤细柔软,是那种会让男人想要捧在掌心、细心呵护一辈子的女人。 “给我几日的时间考虑……” 这一夜,腾铎说了许多这辈子未曾想过、说过的话。 而他会为这样一个女子兴起怜悯之心,更是他始料末及的…… 第5章 虽然秋美人并未同意他的做法,但腾铎始终认为,赎下善若水,再为她找户好人家的做法对她最好。 于是为了确保她的“安全”,腾铎离开四季楼前,还是与四季夫人详谈了为秋美人筹备赎身的事宜。四季夫人给他五日的时间筹备,这段期间,秋美人已算是他的人,其他人碰不得。 为了让四季夫人安心,腾铎一出手便给了几百两的订银。 四季夫人为此乐得眉开眼笑,只差没让人到四季楼门口放起长长的喜炮,庆贺秋美人为她挖了座大金库。 脚步远离四季楼,翔韫虽然讶异腾铎会改变主意,但能把才貌双全的秋美人带回家,他很为好友感到开心。 “恭喜、恭喜!” 腾铎瞥了他一眼,语气有些不以为然。“秋美人……是要赎下送你的──” 他的话尚未完,冷冷滞在刚毅的唇畔,脑中忆起的是秋美人蒙着淡淡哀伤的神情,与她那一双冰冷柔荑覆在手上的悸动。 当时,她似乎为他擅自傲的决定感到震惊,当她脸上露出既可怜又自嘲的神情时,他的果断沉稳也在瞬间全军覆没。 她真的适合翔韫吗?愈想思绪似乎有愈乱的倾向,腾铎拧着眉,头一回感到事情棘手复杂到让他感到茫然。 “天老爷!你这大木头,不会同姑娘这么说了?她什么反应?”翔韫错愕万分地扬声,原本想不透的思绪在瞬间清明。 这就可以说明,为何原本不愿撷菊的腾铎,会在短短几个时辰内改变了心思,撷菊为姑娘赎身。 “她哭了,说伤人自尊的是人性,不是银两……”腾铎揉了揉眉心,也些无奈地叹道。 翔韫觑了他一眼,好半晌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就同你说了咀!即便是青楼女子也有自尊,你这样的做法,与一般撒钱买笑的寻欢客有什么不同?如果我拒绝,你要把她给谁?” 短暂的错愕掠过腾铎刚毅的俊颜,混沌的思绪因为翔韫的话,陡地灌入一道冷流,震得他无地自容。他自诏自己不同一般寻欢客,却没想到对善若水说出的话,竟比刀刃更加伤人。 “收到菊花柬的是你,买下秋美人的是你,若以武德品性来讲,秋美人因你的鬼提议而受伤的反应,就叫忠;不管你给不给她名分,她这一生只能是你的!” 翔韫拍了拍他的肩,给予秋美人极高的评价。 她这一生只能是你的!腾铎压下心头不规则的心跳,淡拢眉心,思绪已因翔韫的一席话,瞬间清朗。或许在颐明湖那一日的相遇,已注定了两人的情缘。 爱书成痴的秋美人,偏偏爱上了他这个长年驰骋沙场的武将? 而他只想找个健康明朗的姑娘当妻子,却莫名买下了纤美柔弱、名满京城的青楼姑娘?腾铎唇边衔着一抹啼笑皆非的笑。 窗外清雨飘缈,与腾铎一别后,郁郁寡欢的善若水在气候不定的春雨中,又重重病了一场。 那一晚,四季夫人欢欢喜喜同她说着腾铎的一切,说她不知烧了几世的好香才攀上腾铎将军这门亲,为四季楼添了无限光采。四季夫人叨叨絮絮笑得合不拢嘴,善若水却感受不到一丁点喜悦,心思反而压得极沉。 将赎她的是与三国英雄一般意气风发的年少英雄腾铎,她终是如了愿,却也没法开心。因为打从她把菊香柬发给腾铎开始,皆出自于她单方面的自作多情。 腾铎在这一连串的无奈中,被激发了正义凛然的伟大情操,于是花了一大箱金元宝,“买”下了她。 是呀!被买了下又如何?突然间她想起楼里的姊姊同她说过的话。 她说,女人,永远只是男人的附属物,由古至今,亘古不变,即便是被选进宫的妃子,也有失宠的一日。更何况是像她们这种沦落风尘的烟花女子呢? 当男人腻了,她们就像易物的商品、利益交换用的礼品,不断被丑陋的人性玩弄着……很是贴切的说法,或许在腾铎眼底,她也是一件礼品…… 她贪什么?盼什么?又如何能不心酸呢?所幸她这几天病得思绪混混沌沌,没让四季夫人瞧出她的郁郁寡欢,更没让姊妹们实为祝福、暗为嫉妒的言语给影响。 小丫鬟见她倚在榻上,低声唤了唤。“姑娘,大师傅求见。” 静幽幽地抿着唇,善若水振了振精神,让小丫鬟扶她坐起身,整了整衣衫才道:“你让大师傅在侧厅候着。” 小丫鬟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半刻后善若水进入侧厅,眸光一落人大师傅慈爱的脸庞,眼眶不自觉泛红了。 “大师傅,您怎么来了?” 大师傅没答话,反而瞧着她的脸色蹙起眉。“欸,病着就别起来了。” “没事,若水一向是这样的。”她绽开笑,对着他幽幽笑着。 “我听四季夫人说你就要进豫亲王府,以后我也不便常去看你,未来自己的身体可得好生照料着。” 善若水掩不住流露出的忧伤,滞了好半晌才说:“只是表面风光,未来的日子说不准呐!” “呵!傻姑娘,再怎么都比留在这里强,或许未来没个准,但至少是崭新的开始,况且……我信你的眼光,你选上的男子必是真英雄。” 他温和笑着,突地拿出攒在袖口的木盒,递给了她。 善若水愕然呆住,神情有些不解。“大师傅……” “大师傅没什么能为你添行头,只能送个吉祥厌胜钱给你。” 在他的眸光催促下,善若水打开木盒,看着那一枚搁在锦布当中、纳着红穗的吉祥厌胜钱,她微怔。 厌胜钱也叫压胜钱,是一种具有避凶趋吉涵义的钱币,币上会有吉语、符咒、人物、动物、林木花草各种图案花纹,相当于一种护身符,也是长者对晚辈的美好祝愿。有趣的是,这枚吉祥厌胜钱并没有一般铜钱的孔洞,反而是实心的钱币。 看出她的疑惑,大师傅笑着说:“这枚厌胜钱是大师傅的祖先请人私铸的,我膝下无子无女,今天就把这为子孙镇岁、去病、避邪、祈福的吉祥厌胜钱送你。” “大师傅……”善若水心中一暖,摇了摇头后将木盒推还给他。“不,这枚吉祥厌胜钱对大师傅意义非凡,我不能收。” “收下!大师傅只是你的师傅,没法帮你办嫁妆,只希望这枚吉祥厌胜钱能带给你幸福,让你一代传一代,福延子孙。” 迎向大师傅关爱的眼神,善若水的眼泪已管不住地纷落而下。“谢谢大师傅。” “傻姑娘,如果有机会咱们在四季楼外小聚,大师傅请你喝茶、听小曲。” 他笑呵呵地抚着胡,柔和的眼眉对她有着说不出的疼惜。 善若水颔了颔首,原本憔悴的脸庞绽出抹真心的笑。“只要有机会,若水不会忘记找大师傅出来喝茶的。” “好姑娘。”揉了揉她的发,他叮嘱着。“往后若有需要大师傅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知道吗?” 心里的感动千言万语诉不尽,她只能一再地颔首。 “好了,大师傅不逗留,省得四季夫人碎嘴。” 严格算来他们只是师徒关系,能在她离开四季楼前,亲手将贺礼送给她,他已十分满足。 伫在原地目送着大师傅离开,她笑了,沁着感动的晶莹泪珠,一颗颗顺着匀称的颊滚落而下。 有了大师傅这一枚吉祥厌胜钱与肯定,善若水对腾铎又多了点信心。 在她心中,腾铎是真英雄,当日他说要为自己物色良人的出发点,或许是真心为她着想,不是姊姊们已对男人失望的扭曲想法。 善若水将吉祥厌胜钱握在掌心,思绪沸腾不已。 她能重新将寄托落在腾铎身上吗? 大师傅离开后,善若水收妥吉祥厌胜钱,无情无绪地倚在窗棂边,看着雨丝随风飘荡,浸染了天地,她竟有些恍神。 “唉呀!姑娘你会着凉的。” 小丫鬟端着刚煎好的药进屋,见她倚在窗棂边,连忙取了件外袍为她披上。 “又到喝药的时辰了?”看着渐暗的天光,善若水皱皱鼻头,有些无奈。 “姑娘要赶紧好起来,再过几天就是姑娘的好日子,病厌厌的总是不好。” 善若水扬了扬唇瓣,若有所思地浏览着这住了许久的闺阁喃着。“是啊!就要离开了……” 这几日,除了她的书没能整理完全外,四季夫人已命人帮她将欲带走的东西全整理成箱,置放在一旁。或许有些仓促,真要离开时,她还真有一些不习惯。 这时,四季夫人喳呼的嗓门由雅致的雕花门扇外传来。 不过半刻,她已领着几名身强体壮的男子,鱼贯进入姑娘的闺阁之内。 “这箱、那箱全都搬走,记住呐!这些全是姑娘的宝贝,可是允不得一点碰撞,手脚麻利些!”四季夫人挥着手中的帕子指挥着。 善若水轻敛眉,掩去了几分心思问。“娘!怎么今儿个就差人来搬东西了?” “没法儿,将军他过两日抽不空过来,只得把时辰往前挪,娘帮你瞧过了,今儿个也是大吉大利的好日子,甭担心。” 闻言,善若水粉唇一抿,为这提前面对的情况感到莫名的慌。 四季夫人见状,无声叹气后握住她软白的柔荑。“娘虽然舍不得你,但见你有个好归宿也安心。” 唇边衔着淡笑,善若水心里除了心酸还是心酸。 是无情,又或是有情?她看不出四季夫人有任何不舍的神情,悠悠几年光景的相处,用一箱金元宝便抵过了一切。 四季夫人这般世故的鸨娘本色,还真不愧为京城第一。 她拉回心神,唇扬起一抹浅弧,跪地便对四季夫人行了个大礼。“若水谢谢娘的栽培。”当年如果没有四季夫人对栽培四艺的坚持,她不可能至今仍可维持清白之身,也不可能过了好几年与书为伍的单纯日子,她是该感激的。 “这礼数就免了,你梳梳头、上点胭脂让气色好些,娘先出去张罗、张罗。” 善若水柔顺地颔了颔首,见四季夫人话一说完,扭动着腰肢离开,她立刻转身再回到窗边,拚命深呼吸吐息。 真傻呀!纵使明白腾铎为她做的一切皆出自于无奈,但一想起他,她的心仍是不受控制地为他悸动着。为何独独对他,悸动的荡漾情愫,就这么容易被挑拨?紊乱的气息久久未能平息,她心口蓦地一紧,突然有些恼这样不争气的自己。 好半刻,她蓦地发觉,自己的举动有些愚蠢,方旋身,腾铎高大的身影竟无声息出现在她身后。善若水圆瞠着眸,身子猛地一僵,为差一点就要再一次对他投怀送抱,她露出吃惊的神情。 相较于她的反应,腾铎反而沉稳地摊开双手,稳住她看来单薄的娇躯。 “听夫人说,你又病了。”他这话问得不经意,却不难听出其中的阴郁。 见她身子如此赢弱,一张脂粉未施的清雅素颜透着苍白,一股气也不知因何而生的心烦意乱,让他的语气严厉得紧。 “已经好了,没事了。”善若水轻垂下眸,因为那张冷厉严肃的男性俊颜,瑟缩了几分。她知道,自己不该扮成误入陷阱的小兔儿,以着自身的怜弱,强逼着他跳进陷阱救她,但……他的不甘愿也别表现得这般明显。 唉!真让人伤心。 “我已经同夫人拿回你的卖身契了。”盯着她覆在雪白容颜上的墨睫,腾铎内心泛开苦笑地开口。 再次见到善若水,他似乎对她有些动心……腾铎自嘲地扬了扬唇角,无法不承认自己与一般男人无异。面对这般绝色,如何能对她不怜、不心动? 耳畔落入他沉厚的醇嗓,善若水轻咬着下唇,眸光落在腾铎手中那一张写着她闺名的卖身契,她心里苦极了。 好不容易坚定的心思,因为腾铎手上那一张卖身契彻底崩溃。 她的卖身契由四季夫人手中沦到他手上,会不会没多久之后,这张卖身契又会沦到哪个王公贵族或哪户富贵人家手上? “银货两讫……我花了你不少银两吧!”一种说不出的不安将她紧紧笼罩。 她不想哭的,但瞧着腾铎手中那一张卖身契,让她心里抑制不了的酸意,化成一颗颗晶润如珍珠的泪水,顺着粉颊染湿了衣襟。 腾铎见着她流着泪楚楚可怜的模样,浑身一震,一时间竟词穷地不知该说什么地杵在原地。他虽然有一个妹妹,但从小他只知钻研武术,找谙达切磋功夫,女儿家的心思他压根不懂。当时不懂,现在更不可能会懂。 腾铎看着她的眼泪,心口莫名的烦躁让他的语气有些粗鲁地命令。“别哭!” 善若水闻言,沉静了会儿,眼泪真的止住了,但蒙着雾光的红眼眶,却让她瞧来更加怜人。 “为什么哭?”晒得健康的麦色俊颜透着赭色,腾铎问得好不自在。 他是真不仅,他替她拿回了她的卖身契,她该开心的不是吗?为什么要流泪? 善若水心窝漫着揪痛,敛下水眸,没给他答案。 过了好一会儿,她迎向他充满不解的黑眸开口。“若水想求将罩一件事。” 鹰展浓眉微挑,腾铎酌量了片刻才道:“你说。” “在将军要转手把我卖出前,请知会若水,让我多些时间做好心理准备。” 因为一张卖身契,她的未来操控在其他人手里。 即便她极力压抑,还是不难听出她低柔的嗓揉着一丝丝自嘲的薄凉意味。 卖?好伤人也伤心的一个字!她把他当成何等下流胚子了?腾铎刚毅的下颚绷得死紧,蹙拢的眉峰彰显出他此刻的心情。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古今中外,哪个青楼女子能有好下场?或许我无法左右命运的安排,但至少我能在这份无法掌控的未来,多要一点自尊。”她仅有的,也只有骄傲与自尊。 腾铎瞬也不瞬地仔细端详眼前那张苍白却坚毅的面容,感觉胸口像是狠狠受了一记重拳似地,震得他极深、极痛。 “如果我在你眼中是这种人,为何全京城这么多男子,你独独把菊香柬给了我?”他扬眉反问,眸中探询的意味甚浓。 腾铎的疑惑正是近日来缠绕在心头的结,如今教他问出,却凛然地让善若水不自觉地微颤着。 整了整紊乱的思绪,她说出对他初衷的认定。“因为我是不折不扣的傻姑娘,信自己的眼光,信自己可以在不可能当中觅求一个可能。” 腾铎扬了扬唇,如鹰般锐利的目光,因为她说话的表情,闪烁着过分炽热凌厉的光芒。 眼前的秋美人,根本不似她外表般柔弱。她的内心存在着不肯被斗败的坚毅灵魂,她身上散发的气质,就与他在战场上永不言败的精神如出一辙。 思绪似乎在瞬间豁然开朗,无须赘言,这样的她,彻底将他征服。 瞅着腾铎进着火光的深眸,善若水隐隐感觉,他有些不一样了。 善若水尚未来得及厘清是什么不一样,墨迹、红色压印及圈缚自己的卖身契,已在瞬间被腾铎撕成碎片,抛手撒出。善若水瞠着盈盈水眸,看着若雪片般的碎纸由空中纷落,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 “这张卖身契对我本来就没有意义。”腾铎耸了耸宽肩,撕掉善若水的卖身契后,心里忒是爽快。 在为她奔波张罗住处时,他已经有了决定。既然善若水有意将终身托付于他,他的侠义之心也允不得他对她坐视不理。 那他倒不如就来个顺水推舟,先将她纳为妾,也可暂时打消额娘急着让他成家立业的打算。 善若水看着他不以为然的神情,心里的悸动一波又一波,转瞬间,水眸又管不住地泛着泪光。没了卖身契,那代表…… 腾铎看着她感动得一塌糊涂的模样,一时间竟有些不自在。“你的事办得太仓促,所以我还没能跟我额娘禀明,所以我暂时还不能把你接进府;前些天我托人在‘百花深处’这条胡同找了个四合院,你就暂且住在那儿,成吗?” 北京城里胡同不少,有龙蛇混杂也有文人雅众。 为了善若水,他特地找了远离烟花之地,颇具雅意的居所。而这条名唤“百花深处”的胡同,听说是在明万历年间,有一对夫妇在些带种菜为业,养花成景而得名。他想,这般悠然的环境,似乎挺符合善若水的文人性格。 听着他对她的细心酌量,善若水屏着气不让眼泪滑下,好半刻才挤出了一句话。“将军!你为我做的够多了,谢谢……” 自从发出菊香柬后,她的心情忽高忽低、忽冷忽热,此刻见他把她的卖身契撕了,又费心替她找了容身之所,她忐忑的心思这下终是有了着落。 “傻姑娘。”她那重重的鼻音,让腾铎听了心疼。出乎意外的,善若水一再牵动着他从不曾为女子心动的情弦。一旦动情,滞在她身上的眸光似乎更移不开了! 善若水眨了眨眸,思绪仍困惑之际,腾铎刚毅的唇已不自觉撷住她的软唇。 水眸忽地瞠大,善若水感觉到他热灼的吐息,以一种她未曾经历过的方式,强行席卷她的所有。 他抵着姑娘柔软似桂花凉糕、气息清甜如蜜的唇,沉嗓因为迫不及待撷取她的甜美,而揉着渴望的低哑。 在他张狂而强势的吻中,善若水双颊轻染嫣红,思绪呈现一片迷蒙的空白。 所能感觉的,是他霸道的吻,挑拨着她的青涩。迷迷糊糊当中,善若水眼角滑下喜极而泣的珠泪,任由腾铎以最激烈的吻收服了她的心。 没有凤冠霞帔、八人大轿,更没有将军夫人的头衔,善若水在春雨绵绵的小雨里离开四季楼,展开了全新的未来。 第6章 善若水随着腾铎步出四季楼时,由两匹骡子驮起的四人桐木驮轿早在楼外候着了。在善若水的坚持下,没有烟花爆竹,鼓乐合奏齐鸣的排场,四季楼的秋美人是以极低调的方式离开四季楼。 别了四季夫人,腾铎偕她一起进入宽敞的轿厢内,坐在红褐毡垫上,善若水隔着窗帷,看着富丽堂皇、结彩纷呈的四季楼渐渐没在暮色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悄悄打量着善若水从容优雅的模样,腾铎突地开口。“你的书,过些天会差人运到‘百花深处’胡同的四合院里。”看着装书的十只桐木箱全细心地覆上一层防水油布,足以见得善若水对书的珍宠。 善若水微颔首。“虽然有些仓促,但我还是择了几本放在身边,不怕闷着。” 她说着,挺不在意的神情在噙着淡淡笑弧的牵动下,有种满足、幸福的意味。 腾铎漫不经心地轻应了声,不由得开始思索着该怎么同她说明,他们未来的关系。打量着善若水沉默的坐在一旁,迳自翻阅带在身边的书册,一脸怡然自得,让他不禁想,她可以容忍自己当个小妾吗? 因为当日翔韫的话,他不由得酌量起同善若水说话的言词。也随着与她交谈的次数增加,他对她有了粗括的了解,也因此希望,她不要因为他无心的言词受伤。 在轿厢随着行进规律的震动下,寂静的气氛因为他的思绪,登时有些沉重。 “怎么了?”发现他若有所思的眸光如影随行,善若水不禁合上书,有些疑惑地问。 他神色复杂地瞅着她好一会儿才开口。“四合院那边我拨了个丫头和厨娘给你,有空……我会过去。” 善若水瞅着他,静静地笑开了。 在战场上或许腾铎是英雄人物,但私底下,敦实的模样让她有一些讶异。 意外察觉到腾铎出乎意料的一面,善若水打趣地说:“有句俗话是形容四合院内的生活写照──天棚、鱼缸、石榴树、老爷、肥狗、胖丫头。” 语落,她瞥了腾铎一眼。 果不其然,他滞了滞,过了好半晌才讷讷开口。“差人请的丫头并不胖,胖狗真要找似乎也挺难的……”唉!头痛,腾铎现在才明白,为人张罗是件麻烦事。 听到他笃实的回答,善若水不禁噗哧笑出声。 在腾铎尚未意会过来时,善若水主动扫住他厚实温热的掌心,认真无比地望着他。“将军,你为若水做的够多了,我什么都不求,往后只要将军能偶尔来四合院看看我,我就心满意足了。”善若水低垂下眸,看着她与腾铎落差极大的肤色,善若水唇边衔着好满足的笑容。 这样就心满意足了?腾铎微乎其微地挑起眉,幽深的目光落在她带着病容的美丽笑颜,有些怀疑。 感觉到他的注视,善若水两颊染霞地又道:“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在四合院等你……”她愈说愈小声,因为赧意,白玉般的秀气耳廓也染上羞人的红晕。 气息陡地一凛,腾铎刚毅的俊脸因为她的反应,思绪顿时沸腾起来。 顿时,轿厢内再一次陷入炽人的沉静,而他带着茧的修长指间,则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柔软。 那反覆摩挲,轻柔的流连抚触,暧昧地让善若水无法控制地轻轻战栗着。 “将军……”她轻吟着,想制止他的动作,却发现他深邃的黑眸似燃着两把火炬,瞬也不瞬地直直瞅着她。被他这样看着,善若水莫名地感到口干舌燥了。 “原来这时候……”无意识地抿了抿红唇,她想开口说些什么,腾铎却倏地将她带进怀里,炽如烙铁的薄唇已覆上她的唇,封住她的话,重温她甜蜜的气息。 当他刚毅的脸部线条亲密地贴着善若水温润的脸蛋,腾铎为心头一波又一波的酥麻悸动,颤然莫名。怎么会如此神奇?如此难以驾驭心动的速度? 将善若水拥入怀时,腾铎感觉到心里的蠢蠢欲动,打碎了向来的严谨自律,脑子里再也容不下其他……只想好好感受她的美好。 这般失控,让他感到茫然,也异常欢喜。 待尝够了她的甜美,腾铎移开唇,气息未定地在她耳畔低语。“刚刚……你要说什么。” 紊乱气息未定,善若水眨了眨眸,被他吻得神魂迷离,哪还记得自己方才想说什么。 见她久久没搭腔,腾铎偏过头,定定凝视着她。 “你别再瞧着我了!”善若水蓦地扬起手捣住他魅惑深邃的眸,懊恼地嚷着。 瞧他瞬间恢复正经八百的模样,而她的脸庞仍旧火热、思绪依旧迷蒙,她便觉得赧然。光用眼神,腾铎轻而易举就可以把她给征服,让她犹如网中猎物,压根逃不了。 瞅着她有些娇嗔有些迷蒙的爱娇模样,腾铎突然意识到,因面对她而莫名的失神与眷恋的反应,已超出他对自己的了解。 他对她的所有反应,皆失去他所能掌控的范围。 “将军,我可以下去逛逛吗?”压下心中的悸动,她稍转移了思绪,试探性地问。厢轿内的气氛太暧昧,她怕这样下去,或许两人就会莫名其妙上演活色生香的桥段。 在北京城,雨水向来不丰,春日渐长,雨下了一阵后,稍歇,而位在大佛庙附近的夜市瞬间恢复原有的繁华喧闹。 热闹的街景、热切的叫卖声,被雨打湿的青石地板道被火光映得烁烁荧荧,沿街摊位有吃食、古玩、字画摊,琳琅满目地教人看得眼花撩乱。 这般平凡却热闹的市井平民生活,是她未曾经历过的。 “可以吗?”她侧过螓首,嘴角微弯,脸上漾满期待的光采。 无由的,她的笑再一次将他席卷,腾铎顿了顿,还没开口,善若水却拽着他的袖口软声道:“逛完咱们就可以直接散步回‘百花深处’,可以吗?” 腾铎沉吟了会儿,实在不忍坏了她的兴致。 天晓得,他打出生开始便没做过同姑娘上街的蠢事。以往就算闲赋在家,他的日子除了练武还是练武,岂还有这般闲情逸致。心里虽这么想着,他还是同轿外的人吩咐了几句,话还没说完,善若水已主动握住他的大手,直接下了轿。 感觉到她柔软略为冰冷的指穿过他覆着厚茧的修长手指,随后牢牢紧扣住,腾铎心口泛着层层波动,心跳鼓动得紧。 “人这么多,不让你牵着,我会走丢的。”善若水笑得坦率,语气不愠不火,却让人没法拒绝。 腾铎暗叹了口气,刚峻的五官,因为她的话揉着半分柔软,长腿竟无意识地往前移。 善若水偷偷觑着他没啥儿反应的模样,心里暗自窃喜,呵!以柔克刚总是没错的。虽然身边的人总板着张脸,但至少还算配合地任她拉起、拖走,在两人的脚步逐渐走进热闹市集当中,善若水心里百感交集。 自从十岁那年跟着后娘来到北京城后没多久,她还没机会好好瞧瞧城里的繁荣,便被卖进四季楼。 现下真正走入这平民百姓里的繁华生活,她却感到格外不真实呐! 深吸了口气,吐掉微微钻进心口的酸涩,善若水柔柔地朝他问。“你饿吗?这附近有没有云片糕、冰糖葫芦、驴打滚、桂花凉糕、荷叶粥、烙牛舌饼……如果你想吃,我可以请你吃。” 是你想吃吧?腾铎面无表情瞥了她一眼,已懒得思索太多地道:“你想吃什么就买什么吧!” “真的?”善若水微侧着螓首,朝他笑得好灿烂。 视线交会,眼底落她晶亮的水眸,腾铎受蛊惑似地点了点头。 得到他的允诺,善若水纤指落在噘起的红唇上,表情忒是认真。 好半刻她才垂着纤肩幽幽地开口。“其实我不是一定要吃些什么的,只是童年的回忆好淡……” 她的嗓音虽然温温淡淡的,却益发彰显了她刻意掩饰的心思,不其然的,听在腾铎耳底却格外酸楚。顾不了自己为她失控的心思,腾铎任由心口不断淌出,想怜她、惜她的心绪将他左右。 瞅着她,腾铎内心挣扎着,好半晌才道:“在这里等我。” 他松开她的手,迅速消失在人群之中。 看着腾铎高大的身影瞬间没人人群之中,善若水却不由得慌了。 不要留下我!她努力在人群中寻着腾铎挺拔的背影,脚步益发急促地想跟上他。偏偏行人如织,在人潮之中,她很快便迷失了方向。 “将军!”她低声频唤着,少了高大的他在身旁,她顿失所依,无助的纤弱身形,被过往的行人有一下没一下地撞着。 “将军!” 突地一个猛地推撞,她直接被撞倒在路旁的大酒缸边。 这路旁的大酒缸,是寻常老百姓喝酒的地方,没有桌子,大大的酒缸埋半截在地下,另外半截露在地面上,让人可以放开心喝酒,聊天。 因为不受拘束的喝酒方式极为率性与豪放,所以围着大酒缸喝酒的人也不少。 “咦!好个美人胚子居然对我投怀送抱哩!”脚跟边突然多了个娇滴滴的美人儿,满脸胡子的汉子见色心喜,藉着酒意想偷偷香、摸姑娘一把,吃吃嫩豆腐。 善若水一惊,往后一退险些又让身旁行经的路人给当头踩下。 “来上让爷儿拉你一把,这水嫩嫩的模样让人踩着,可是让爷儿心疼呐!” 酒味醺天的大胡子凑近瞧着她,口水差点没在瞬间流满地。 善若水穿着件白底红绡花的衫子,套着金华耀秋的湘裙,一双水灵灵的眸子氤氲着水气,细致清雅、纤尘不染,说有多美就有多美。 京城里标致的美人儿不少,但像眼前这般水嫩柔美的可少见。 “别碰我!”善若水厌恶啐了声,忽略嫩白的手心传来刺痛,她费力站起身。 “哎!别走,陪爷儿喝一杯。” 善若水蹙弯起眉,抵不住那蛮力,硬是被他拉往怀里带。 苍白着张脸,一种说不出的反胃迅速涌上哽在喉间。“我叫你别碰我!”不知由哪生出的勇气,她抬起脚,使劲地往他胯下一踢后,转身就跑。 “臭娘们──”大胡子发出杀猪般的哀号,酒意瞬间退了几分,忍痛欲拉回姑娘的瞬间,迎面一记铁拳却让他不受控地往后倒。大胡子喝了酒,脚步原本就颠颠倒倒,受了他这一举,庞大的身躯往后压倒了一群酒客。 瞬间,人群哄然四散,咒骂声四起。 善若水诧异地回过眸,眼底映入腾铎面罩寒霜的铁青脸庞,心登时暖了起来。 “将军……” 将她揽在身侧,他眉心聚拢,一张脸阴沉得吓人。“没事吧!” 听到腾铎熟悉的沉然音调,善若水恍惚地摇了摇头。 随着善若水表明的态度,腾铎紧绷的神色未减,凌厉地觑着大胡子。 大胡子一触到他如炬的厉然眸光,酒意全失地猛打了个寒颤。年轻男子阴郁的模样,似随时要依着姑娘说的一样,将他给拆了。 思及此,他一个纵身而起,连滚带爬地扑到腾铎脚跟旁,窝囊地嚷着求饶。 “大爷、大侠……是咱儿有眼无珠冒犯了姑娘,我不过嘴上轻薄了姑娘几句,就几句,咱儿连姑娘的一根头发,都没碰着……” 酒味揉着一群围观者所造成的窒闷,善若水强忍住欲呕的冲动,她勉强扯扯唇角,有气无力地硬扯着他的袖口。“将军,我们回去了,好吗?” 看着她惨淡的容颜,腾铎心里的不舍更剧。 见他不搭腔,善若水紧紧拽住他的袖口,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脚步穿过人群,喧嚣渐缓,腾铎见袖上的拉扯渐松,霍地回过身,眼底映入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心蓦地一拧。 “我好累……走不动了。”善若水低敛着墨睫,有些懊恼地低语。 唉!谁会料得到才转眼瞬间,她就给他惹祸了,迫得他不得不为她出头,假若有人认出他是皇上宠信的镇国将军,多丢脸呐!见他自始至终板着脸,她心里愧疚地不敢再厚着脸皮要他的疼惜。 刚峻的脸庞微绷,他往前迈一步,倏地拦腰将她抱起。 感觉到腾铎强壮的臂膀将她密密护在胸膛前,她的双臂缓缓揽住腾铎的颈项,全心全意地赖在他的怀里,下一瞬埋在他颈窝的小脸,悄悄地发出了满足的叹息。 腾铎敏锐地捕捉到她微乎其微的吐息,他喉头微紧,她的依赖,让他心里的保护欲更炽。这样一个小女子,他如何能弃之不顾! 凉凉的夜风带着微微的花香,飘缈回荡在虫声唧唧的天地间。 不自觉中喧嚣远去,善若水枕在腾铎的怀里,在鼻息间漫着花香与揉着他身上充满安定力量的气息当中,她不安的思绪渐平稳。耳畔有风声、唧唧虫声与腾铎规律的吐息,教她安心地不想出声破坏这一份美好。 她的思绪方掠过,腾铎沉闷的嗓音却撞入耳膜。 “唔……刚买的食物……一急就被我丢了。”似是费尽了力气才挤出声音,他闷闷地坦承。 善若水怔了怔,有一瞬间恍神,以为自己听错了。 紧接着,腾铎轻叹了口气,在这宁静的时刻,沉重的语气教人听来格外懊恼。 善若水抬起头,眸光在他俊朗的五官上仔细梭巡,无法忽略他叹息里的自责。 心被煨得好暖,这样一个男子啊!教她如何不倾心、不喜爱? 方才的不悦在瞬间消声匿迹,此刻她心底因为腾铎,盈满着无穷无尽的喜爱。 “不打紧,在我心里,将军比那些小吃食重要,只要有将军在我的身旁,若水就满足了。” 腾铎闻言,心窝漫着股灼热,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若让人听了,他堂堂一个镇国大将军与那些小吃相提并论,不笑掉众人的大牙才怪。 因为这意外,突然间,两人的心似乎贴近了。 而原本埋在善若水心底的情种,则在转瞬间发芽成长,因他而起的绵延情意,让她兴起了想与他多亲近、独处的贪。 “将军……你今晚要留下来吗?” 心微颤,夜风中,她身上浅淡的清新与花香相结合,沁入鼻息,让他多了点眷恋。就算她不开口,他也会留下。 见他久久不语,善若水窒了窒,以为她的要求让他为难了。 “其实……四合院里有人陪着我,你不留下来,也无妨……”善若水半暗叹了口气,一旦动了情,真要无所求,好难! “我留。”刚毅的唇轻轻吻落在她的发上,他说得笃定,心里却暗自叫苦。 心中想爱她的渴望如浪般朝他席卷,理智一遇上她就完全溃决。 若是教翔韫瞧见了他如此柔情的一面,定是要吓得不支倒地吧! 善若水听到他的回答,柔美的唇已管不住地绽开微笑。 这时腾铎的脚步霍地停下。“到了。” 大门口的栓马石旁停着几辆马车与一顶驮轿,油黑大门上的一对黄铜门钹让善若水有些讶异。“你说……是四合院。”光瞧门口这只有大户人家会有的上、下马石,她便约略猜到,腾铎为她准备的住所,不是简单的小四合院。 腾铎挑眉,不解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就我一个人,太大了。”腾铎的安排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他不会知道简单的人口,愈大的屋子愈让人容易感到空虚与寂寞。 “傻姑娘,没有人会嫌屋子大。”他扬了扬眉,神秘地再道:“我想,你会喜欢的。” 他话才落,候在门口已久的管门老仆毕恭毕敬地道:“爷!您回来了。” 没料到会有人在门口候着,善若水一个慌地连忙地将脸埋在他的颈边道:“你没说有人。” 那嗔然的语调让腾铎不禁苦笑。“福伯以俊也会留在这里伺候,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同他说。” 善若水闻言,小脸由他的颈项往下移至锁骨低喃着。“羞死人了……” 瞧她怕生的模样,腾铎没好气地低笑出声。依善若水这率真纯朴的性格,谁猜得到她是四季楼的四艺花娘之一呢!腾铎步伐沉稳地抱着善若水穿过月亮门后,他沿着长砖道,直接往主屋寝房走去。 天色已暗,善若水没机会好好打量着这一片小小天地,只感觉院内花木扶疏、清香四溢、沁人心脾、优雅宜人。 “以后这里就交给你,几个仆役的事就由你张罗便成了。” 善若水轻应了声,视线可及之处,隐约可见院里摆了几盆花及一个大鱼缸,一思及这一座四合院,往后是她的家、她的归所,紊乱的心绪又起。 今晚的一切,让她陷入犹如梦境般的不真实里。 “我可以多种些花吗?”目光贪婪地滞在小园上,善若水充满期待地开口。 “这里是你的,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问我。” 推开两扇雕花门,腾铎让她坐落在床榻上,不其然地拉过她软嫩的小手,粗声问。“受了伤怎么没说。” 善若水怔了怔,抿了抿唇才道:“不痛。” “都流血了,哪还会不痛?” 似乎打从认识她开始,就常听到她说:不痛了、不打紧、没事了……腾铎开始对她这常挂在嘴边的话,有些反感。 “算了,我去打盆水让你洗伤口。”腾铎兀自喃着,当下只觉得她掌心磨破的伤痕碍眼地让他莫名烦躁。 在恍瞬当中,善若水五味杂陈的泪水已盈满眉睫,悸动的心随着他的关切微微颤动着。“不要对我这么好……你会把我宠坏的……”张臂揽抱住他硕健的身躯,善若水因为内心满满的感动充斥在胸口,无助地喃着。 未离开四季楼前,她也曾幻想过一切,却强抑着不敢奢望太美好的未来。 而如今,他虽然刚毅木讷却也细心体贴,这样的他,超乎她预期的完美。 忐忑的心思让她期待却又害怕,教她不由得想像,如果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她如何能承受失宠后的孤单与冷落…… 覆着厚茧的大手落在她冰冷的柔荑,他没能细思她内心的不安,仅是微勾唇坦白接受她的撒娇。原来被一个女子需要、全心依赖是这样的感觉。 “伤口下洗干净会恶化的。”回过身,他艰涩地开口,深幽的眼底窜着莫名微光。 扣握住他强壮的臂膀,善若水晃了晃头,坚持不肯让步。 他扬了扬眉,刚毅的脸部线条尽是不解。“为什么?” “我要吻你!”话方落的那一瞬间,她冰冷的薄唇已青涩地紧贴他的唇。 或许腾铎没说,但他既然赎下她,她就要善尽她的本分。她想知道,在腾铎自持沉稳的面容下,不经意流露的情绪,到底藏有多丰沛的感情? 腾铎震愕地迎向她水眸闪烁的满满情意,沉峻的面容因为她突兀的动作而滞了滞。“为什么突然吻我?” “喜欢你,自然是要吻你。”她垂下眸,不愿提及目前卑微的地位,巧妙地答,在他们之间不会有发乎情、止乎礼的矜持。 宽额瞬间沁出薄汗,腾铎迟早会被姑娘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大胆言论给吓死。 抑不住的血气猛往胸口冲,腾铎唇边扬着抹极轻的笑弧,知道他该是让她明白,他吻她与她挑逗他的定义是不同的! 第7章 “吻?四季夫人是这么教你的吗?”语调微僵地暗叹了口气,他抚着她软嫩的脸部轮廓,嗓音里带着不经意的笑。 听见他僵冷的取笑,羞窘倏地攀上粉颊,善若水抿着唇,有些不服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没感觉,你不及格。”他微微挑眉,刚毅的脸上极为平静地开口。 一思及她生嫩的勾引技巧,腾铎想要她的欲望却更加强烈。 她霍地一僵,粉颊已无止尽地漫着滚烫的灼热。 “我吻你时,你会像我这样无动于衷吗?”贴近她软玉般的娇躯,腾铎俐落地将她揽进怀里,让她纤瘦却不失窃窕的柔软身段紧贴着他平实的胸瞠。 感觉到他刚毅俊俏的脸庞近在咫尺,善若水冲口而出。“哦!你一定偷偷读过《驭夫有术》。” “我不爱看书。”腾铎勾唇浅笑,深邃的黑眸中带着一丝令人猜不透的光芒。“有时实际演练比纸上谈兵容易多了。”带兵如此,闺房之事也是如此。 听到他意味深长的回答,善若水顿时紧张得如坐针毡,当他舒爽清凛的男性气息在鼻息间萦回不去,她的心莫名地跳得好快。 “骗人……夫人说四本《驭夫有术》是春宫图经典钜作,其中之奥妙,至今无人能及……”善若水粉脸娇红地轻啐了声,在他灼热的注视下悄悄泄露出的侵略意图,让她心跳如擂鼓,全身无力。 “我想习这门课时,你铁定不用心。”薄唇落在她柔嫩的颊上,他似吻似啃的动作,引发她强烈的颤栗。 话一落,她不经意地努唇暗自懊恼着,勾引人的是她,为何她反而有种被操控的错觉? “我很认真……”善若水轻咛一声,紧抿的红唇有着倔强地强调。她聪明的小脑袋瓜早熟记四季夫人交给她的每一本书,偏偏腾铎带给她的悸动是在任何一本书册找不到答案的。在此刻,他深眸里露骨的眼神似已放肆地剥去她的衣裳,让她羞窘地乱了分寸! “是吗?”腾铎神情莞尔地低笑出声,被她心无城府的模样深深打动。 岌岌可危的自制力,再一次被她柔软地让人难以防备的温柔一点一滴渗透,在她不经人事的诚实反应下,他发热的身子几乎想不顾一切将她占有。 他的吻似缀着火苗,在她娇软的身躯恣意游走。气氛煽情而炽热,他的唇由她细嫩的颈项、圆润的纤肩渐往下探索,这般销魂的诱惑,让他完全不想抗拒。 “衣服……”莫名的凉意袭来,善若水在思绪迷蒙之际透露了一点慌。 腾铎健硕的高大身躯将她压进榻间,沉然的语气揉着一丝迷情的模糊低哑。“现在开始别说话了。” 整张大床因为他的存在在瞬间变得狭隘,善若水被他瞧得脸儿发烫,心儿悸动、浑身不自在,哪还有气力反驳,只能温驯地让他强而有力的臂膀将她包围。在这样亲密的气息交错之中,莫名的无助涌上,她伸手抚着悬在上方的面容,低唤着。“将军……” “腾铎!”如火般的目光落在她醺红的脸上,他慎重地开口。“往后我是你的天,你的全身上下,身上的一切、一切只能是我的。” 或许他曾经不想要她,但当他任由她的一颦一笑烙进脑海的那一刻,局势便在瞬间扭转。她是这样子自然而然吸引着他,让他甘心沦落…… “好霸道。”迷蒙醉眼半睁,善若水低吟着,双手顺势攀勾住他的颈项,期待他给予更多、更多。 腾铎心魂一荡,再一次纵容情欲激荡的心彻底将彼此燃烧,焚毁所有理智。 夜渐深,充斥在帷帐内的是挥之不去的旖旎春色。 在晨曦尚未划破天际时,向来浅眠的腾铎在远处第一声鸡鸣时便醒来了。 腾铎侧过脸,眸光落在偎着他身旁的人儿身上,一一将她柔嫩似雪的每一寸肌肤纳入眼底时,他竟感觉一股熟悉的灼热涌上心口…… 该死!暗咒了一声,他为自己莫名扬起的渴望感到愧疚。 善若水昨夜初尝情欲,在他所剩无几的理智与几近野蛮的掠夺下,尝过欢爱的身躯该是累坏了,能多睡一会是一会吧!迅速和衣起身的同时,他杵在原地,察觉到她因为轻咳而颤动的纤肩,下颚不其然地绷了绷。 腾铎以为她会醒,但未多时,善若水的呼吸已缓下,瞬间恢复轻轻浅浅的规律声。她那风吹便倒的柔弱,却让他瞧得极为碍眼,或许改明儿个得教她练一套简单的拳法,强身健体。 腾铎思忖了半刻,费力收敛心神,以妆镜架旁略冷的水稍作梳洗,整了整仪容后,他便驱马回到豫亲王府。这一来一回间,曙阳已升,照亮了天地。 待他打理好一切,准备回军营时,布穆绮格格的软轿出现在豫亲王府前。腾铎头痛地拧起眉,脚步不假思索地往前迈进的同时,一声娇斥立刻在身后响起。 “腾铎站住!”轻扯软裙,布穆绮玉容微怒地加快脚步朝他走去。 紧抿着薄唇,腾铎莫可奈何地叹口气。“格格真早。” “你少同我打马虎眼!”轻啐了声,她扬声再问。“这么早你上哪去?” 浓眉略挑,腾铎静了片刻才正声道:“就算是对皇上,我也不必事事禀报。” 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她的语气充满了质问。“好!那我问你,全京城沸沸扬扬传说着你买了个青楼女子,是真的吗?” 面对她大剌剌的语气,腾铎刚毅的面容迅速罩上阴郁神色,冷冷地道:“这是腾铎的私事,不劳格格您费心。” “私事?”布穆绮气得直跺脚。“这么说来是真有其事喽!” 扬眉觑了她一眼,腾铎神色瞬间转为凝肃。“晚些我要回军营,请格格自便,失陪。” “不准走、不准走!”他冷淡的态度激得布穆绮气得面红耳赤。“过些天我阿玛就要同你额娘谈咱们的亲事,你怎么还是这种态度!” “亲事?”利眼陡扬,他直勾勾地瞪着眼前的玉人儿,语气隐有怒意。 瞧着他错愕的模样,布穆绮心里甚是得意。“怎么?这下有兴趣知道了。” “什么亲事?”隐下胸口来势汹汹的愤怒,他沉然地开口。 “这门亲事是谈定了,我劝你还是早些时间把那个青楼女子给弄走,可别步你阿玛的后尘,让两家的面子挂不住呐!”她眼波一转,笑得无比温柔。 压根不把她的威胁放在眼底,腾铎不为所动地淡淡瞥了她一眼才道:“只要我不点头,就没人能强迫我做任何决定。”语落,他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倔强如她,怎堪腾铎如此轻蔑的态度。“那咱们就姑且瞧瞧,这事到底是谁让步!”布穆绮脸色阴沉地望着腾铎毅然决然的背影,恶狠狠地低语。 窗外的鸟声啁啾,透过花格开窗的迤逦金光唤醒了她。 在慵懒的晨光当中,她轻轻翻了个身,眨了眨眸,知道昨晚抱着她的人早已离开。她没能忘,昨儿个是她与腾铎共枕的第一夜。 思及昨夜的点点滴滴,粉嫩的脸儿染着薄晕,一双小手已管不住地抚了抚身旁失去他温暖体温的半边床位,轻轻叹息。 “小姐,你醒了。” 发现伺候她的小丫头端着水盆进门,善若水心中一跳,猛地捉起薄被遮着身子坐起身来。“其实你不用伺候我的……” “这怎么成,将军爷让我们留在这里,就是要伺候小姐的。” 雪颊红晕未褪,她酌量了小丫头谨慎的模样,她柔柔地笑道:“这儿就只有我一个人,没太多规矩,能做的我自己来就成了。” 小丫头点头称是,帮善若水穿好衣褂后,还是拧了帕子送上。“将军爷一早离开时要奴婢转达,将军爷说,这些日他不会回四合院,要小姐好生照顾自己。” 善若水沉吟了会儿,原本想问问腾铎是否有说几日会再来,思绪方转,却又瞬即压下。唉!问了又如何?说好不问的。善若水在心中自问自答着。 “小姐不用怕,有我们陪着你,不会无聊的。”小丫头瞅着她,说得好真心。 对她面言,气质典雅的善若水像由画里走出来的大美人,感觉温柔又和气,有这种主子,该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呢! “你叫什么名?今年多大了?”瞧着她甜美的模样,善若水唇边衔着浅笑问。 “我叫小春菊,今年十二岁。” “小春菊呀……呵……我很喜欢菊花呢!” 听主子这么说,小春菊露出腼腆的笑,心里可开心了。“我也喜欢小姐呐!” 善若水被她单纯的模样给逗笑了,好半晌才问。“今天天气如何?” “许是夏天快到了,天气可好得很,日头大得可把人晒昏呢!” 善若水微颔首,柔声再问。“那有人送书来吗?” 小春菊登时点头如捣蒜。“嗯!整整十大箱哩!可让我和胖大婶搬得腰杆都挺不直了。” “胖大婶?” “眫大婶就是帮咱们备日常膳食的厨娘,凶巴巴的,但人还挺好的唷!” 小春菊话不少,听着她说话,善若水的心情似乎能随着她的语调起伏似的,不由得跟着轻松了起来。 “你先做你的事吧!等一会可能需要你的帮忙,这之前,我先四处看看。” 让小春菊为她梳了发髻,善若水立刻离开寝房,准备为她的新家好好大刀阔斧一番。 脚步落在连接庭院的廊前,善若水终于明白,腾铎说她一定会喜欢这四合院的原因。 青砖灰瓦,这四合院的梁柱、门窗及檐口椽头上均绘有代表吉祥的油漆彩画,虽然没有宫廷豪苑的金碧辉煌,但也是温馨至极。通过月亮门儿后的院子,有个大鱼缸,盆花则是石榴树、金桂、银桂、栀子等植物。 瞧着这让她感到舒服、自在的轩敞空间,她当下便决定请福伯帮她买几色的菊花花苗,准备种在院子里。 至于寝房及东、西厢房的格局皆与一般院落大同小异。让她惊讶的是书房── 一整片亮褐茄色的花格开窗明洁幽静,窗边帘架,挂着竹帘,而墙边还设有一张白木卧榻,卧榻上铺着青篾编成的竹席。 分上下两段的博古架不放古董玩器,上头的空间足以让善若水摆满书。 再来是书桌,紫檀桌案上摆着一个石质优良、细腻嫩爽,发墨效果极好的一端砚石及上等的笔楷…… 腾铎贴心妥当的安排下,让她惊艳万分,却也异常窝心。 她不由得想,假若他现在在她身边,她一定会毫不吝啬地赏他一个吻,再取笑他脸上有些错愕的表情。 “小姐的书放太久了,都变黄了……”被唤到书房后,小春菊便负责把放在箱子里的书取出,待晒完书后再放上博古架。 善若水闻言不由得扬唇。“这书册是用晒干的黄柏皮碾成细粉,和入水溶液中染纸后,纸张变成了黄色,而这黄色纸张则因为黄柏皮,具有防虫防蛀功能。 在宋代也有用椒实汁染纸杀虫,近朝广州一带则常用万年红纸附于书刊的首尾页,这样既可防虫蛀,也可延长纸的寿命。” 小春菊吐了吐舌,表情有些讶异有些尴尬。“小姐真了不起,知道得真多。小春菊是个粗人,没读什么书……” “识得字就成了,你若喜欢看书,随时可以进来看。” 小春菊如获至宝般地笑得灿烂。“谢谢小姐。” “这些书恐怕要分好几日晒了,将书放回屋里后,我再点个炭火,烧芸香来薰书。”她边把书搬出木箱便喃着。 “还得熏书,这么麻烦哦?” “不麻烦,让芸香的烟雾满室缭绕几个时辰后,被芸香烟熏过的书,就不怕生蠹虫。” “嗯、嗯!那小春菊懂了,这事就交由我来做,小姐就不用忙了。”小春菊很认本分地开口。 善若水点了点她的额,微微低头温柔抚着书册。“你可别剥夺我的乐趣……它们可是跟着我一起住进四合院。” 她没好气地笑着,只要想到这一处清静幽谧的地方,将成为她的新天地,心里便有说不出的欢喜。 小春菊瞧主子笑得开怀,也跟着笑着。 于是一整天下来,主仆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最后索性坐在地上理着书,直至深夜。 豫亲王府大厅中,因和硕格格布穆绮与腾铎“将”订亲之事,闹得沸沸扬扬。 俊颜罩上厉色,腾铎僵着脸,语气似紧绷的弦,透着一股冷意地开口。“似乎没人同我说过将订亲之事。” 这攸关终身的大事被长辈所左右的感觉让他十分不能接受。 “虽说这门亲事还没个准,但庄亲王十分积极……”觑了儿子一眼,老福晋实在不明白儿子的想法。她不明白儿子为何始终不愿接受布穆绮。 “额娘,孩儿不会答应这门亲事。”腾铎坚定地开口。 一思及近日在京城中喧嚣的传言,一向温婉贤良的老福晋抑不住横眉竖目地冷冷道:“因为那个青楼女子?” 提起善若水,腾铎目光微沉,心湖震了震,好半晌才开口。“跟她没关系。” 老福晋闻言,气得脸色刷白、身子微颤地哀声连叹着。“额娘以为你大了,知分寸了,怎么突然会搞出这么离谱的事呢?”无力地揉着额角,老福晋似乎连说话都没气力似地,一时间不知该怎么面对儿子的鬼迷心窍。 “额娘,孩儿自有分寸。”腾铎双手负在身后,微叹了口气。 他知道因为阿玛的风流史,额娘对青楼女子没多大好感,又或者一般人对青楼女子的歧视,但……善若水不同。 当初他不也誓言旦旦地同翔韫说,就算他要纳妾,也不会是像善若水那般柔弱的模样。偏偏善若水的一张菊香柬推翻了他的笃定,打乱了他长年来受规范的军人意识。 他向来自制甚坚亦不贪女色,但一遇上善若水之后,心里的欲念变得贪得无餍,似永远无法满足地不断想要她。这样的自己,让他陌生地难以掌控! 老福晋看着儿子深陷其中的表情,深吸了口气,哑声开口。“孩子,你失了分寸呐!你到底懂不懂额娘的用心良苦?额娘要你娶妻,你却给我买个青楼女子,甚至……就在外头金屋藏娇,你、你这不是存心想气死额娘吗?” “额娘……”不自觉地敛下眉眼,腾铎刚硬的五官更为严峻。他知道,在这一时半刻间,他无法改变什么,唯一能做的是,表达心中的想法。 “我不当布穆绮的傀儡,我想娶谁、不想娶谁,心里自有数。”迎向老福晋错愕的神情,他说得果断。“额娘,您要相信孩儿!” 无暇细探儿子脸上掠过的神情,老福晋心里不由得怪起先夫风流的顽强因子造次,无声怨嚅着。“造孽啊!” 她万般想不到,如此出类拔萃的儿子,竟然步上他阿玛的后尘。 “额娘再问你一次,你是不是真的不允这门婚事。” 他微颔首,眸中的坚定不变。 迎向儿子坚决的态度,老福晋忧心忡忡的脸色僵了几分。“好!额娘可以顺你的意思,但你要明白,就算你不要布穆绮,做咱们豫亲王府的儿媳妇,也该是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姑娘,至于那个青楼女子,你自己拿着办!” 在她看来,布穆绮无论在家世、背景、外貌皆与儿子十分匹配,她不明白儿子究竟是受了什么蛊惑才做了这样的决定。 “娶个青楼女子……”腾铎微勾起唇,这一回竟无法给自己一个武断的答案。 现下他难以自制地沉迷在善若水撒下的迷欲当中,他相信有朝一日,待他对她失了兴趣,他便会从这迷欲中挣出。 只是,未来都是个未知数,又有谁能料得准呢? 这事之后,腾铎并没能马上到四合院,倒是布穆绮仗着和硕格格的头衔,天天上门,嚷着要同他培养感情。拒婚之事,可以说是腾铎单方面的想法。 被布穆绮喧喧扰扰吵了几日,这一日,他终是得了空,悄悄走了趟四合院。 四合院的外观不变,但由他的脚步踏进宅门,往垂花门两侧的抄手游廊到达内院时,腾铎便感觉一股怡然自得的悠然让他不由得放松心情。 在游廊前,小春菊一瞧见多日未见的腾铎,惊讶地福了福身。“将军爷!” “小姐呢?”当他不假思索地问出口,他无法否认,心里想见善若水的想法蠢蠢欲动。 小春菊绽开明灿的笑容,笑着答道:“小姐在菊水轩看书呢!” “菊水轩?”腾铎蹙起眉,鹰展浓眉间有些不解。 “菊水轩就是小姐的书房呀!小姐好爱看书的,可以待在里面一整天不出门呢!” 一整天?腾铎蹙起眉,有些难以想像地开口。“天天如此?” 小春菊倒也单纯,腾铎问什么,她如实地答着。“嗯!扣去小春菊同小姐晒书、熏书的几天,小姐都是一早进菊水轩,一直待到晚上才回房的;小姐好棒的,除了会很多很多文绉绉的诗句以外,还写了好多毛笔字……” 见她直性子地滔滔不绝,腾铎微颔首道:“我知道了,你去做事吧!” “那小春菊帮将军爷备茶点,厨房里还有小姐前几天烘烤的菊花酥饼,好好吃的。”也不管腾铎是否点了头,小春菊仓促福了福身,直接以主子的标准来伺候将军爷。 腾铎分神打量那堪称莽撞的身影,心里却踏实。 依小丫头张嘴小姐闭嘴小姐的情况看来,善若水似乎挺得人心的。 思绪一定,他移动脚步穿过月亮门,直接绕到书房。 待脚步抵定,腾铎伫在青石台阶前,果然看到书房前檐,挂着块以率性笔法写着“菊水轩”三字的区额。 他挑眉,扬起一抹不动声色的淡笑,果然很像善若水的风格。 不动声色地透过花格开窗打量着书房里的情景,他的心跳竟因为期待见她,无由来怦动着。依她这般怡然自得的过日子,她……会想他吗? 他思绪沉滞的同时,善若水纤雅的身子由下缓缓往上移,最后娉婷地落在博古架前。也许是因为正在找书,善若水压根没注意到窗外有一道灼灼的目光正随着她身影移动着。 腾铎眼底一落入她的身影,双眸管不住地胶着在她身上。 今日的善若水穿着赭红石榴团花夹褂子,套着雪缎百褶裙,可能是为了拿博古架上层的书,伸长的藕臂露出了大半截雪白,那让人遐想不断的销魂模样,诱得他连呼吸都有些急促。察觉到自己紊乱的吐息,腾铎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费力将想把她压在身下,好好爱一回的冲动绮思,挤出思绪之外。 待思绪沉定之后,腾铎才深吸了口气推开雕花门扇进屋。 当鼻息钻入一股清润温雅、若有似无的香气,腾铎的思绪登时清晰许多。 这味道很熟悉……不过半刻,脑中便霍地想起,这是他撷菊日那一晚,在四季楼的墨秋阁闻到的香味。 “真是自找麻烦呐!”善若水懊恼地喃着。 腾铎闻言,倏地步向前去,轻而易举为她拿下置在架上的书的同时,却发现善若水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着了。 “将军?”她回过身,脚步一个踉枪,顺理成章地往后靠进他怀里。 腾铎呼吸一紧,拧起眉峰道:“你就不能小心点吗?” 仰首凝着腾铎紧绷的神情,善若水不以为意地朝他绽放了最美的笑容。“你来了!”双手贴在他伟岸的硕健胸口,感觉到他胸膛微剧起伏间,稍稍显露的悸动情绪,她的表情有着最坦率的欢欣。 没有怨嗔,只有满心的欢喜……腾铎瞅着她,怔忡失神了会,半晌才握住她的小手,将她扯入怀中,以刚毅的薄唇堵住了那让他魂牵梦萦的甜唇。 第8章 当一刚一柔的唇相互碰触的瞬间,彼此累积多日的情欲如潮,瞬间便爆发出炙人的温度。 为了让彼此更贴近,腾铎强健的双臂轻易抱起她,迫得善若水穿着弓鞋的小脚愈踮愈高、离地,最后只能无力地赖在他的怀里,任他恣意索取。 随着腾铎火热的吻烙在善若水已识情欲的身子,唤起了前些日子,他与她那羞人的旖旎画面。 在他大瞻而炽热的吮吻下,善若水克制不住地战栗着,无力地似要溶化在他的怀里。“将军……等、等一下。”她无语呢喃着,极力由那股熟悉的火热中,捉住一点理智。 紊乱的气息未平,腾铎因为她的轻呼,逐渐下移的销魂热吻落在她的颈间,沉嗓粗嗄而低哑地问。“为什么……” 垂敛着长睫,善若水粉脸红得发烫,羞怯又尴尬地覆住他的唇。“大白天……被人瞧见了,不好呐!” 真羞!她赭红石榴团花夹褂子外的扣子,全被他技巧高超地咬开,打开的夹褂子,露出里头的抹胸。 真要让小春菊瞧见了,她还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腾铎抬起眼,瞧见她衣不蔽体的羞涩模样,陡地僵住,此刻的他俨然像头发情的野兽,完全不自觉地为她沦陷。 不该是如此的!他整了整呼吸,鹰展浓眉蓦地一拧,挫败地低叹了声,拉开两人的距离后抹了抹脸。 以为他生气了,善若水捧着他的脸,有些羞涩地低声道:“晚上再继续……” 姑且不论是否因为欲火无处可发而发怒,那瞬间,腾铎脸上阴鸷的线条因为她的柔声软调,瞬间消失。 捕捉到他脸上转瞬间的变化,善若水嗔了他一眼被他的表情逗笑了。“你要留下吧?” 或许对腾铎而言,她只是一个在四合院里等他,连妾都称不上的女人,她不敢有太多奢望的心思。 所以,即使多日未见,心里那一股为他兴起的崇拜迷恋,只能管不住地蔓延。但只要被高大威武的腾铎拥在怀里,一颗允不得自己贪心的小小心房便充涨着幸福。 探不清她脑袋瓜子里的想法,腾铎瞧她笑得甜,表情反而有些不自在。 “你要留下来陪我,让我很是欢喜。”善若水掩不住心里的浓浓甜蜜,大方地说着。 深邃的黑眸,紧紧瞅着眼前脂粉未施的清雅眉目,他沉吟了会儿道:“只能留一晚,之后开始要回军营了。” “没关系,只要将军心里还记得若水就够了。”语一落下,善若水还不忘把唇边的笑印在他抿直的唇上。 善若水的吻让他的心一促,沉默了会儿,他不得不承认,与她在一起,让他感到莫名舒服。 “笨蛋。”腾铎不假思索地开口。 来到这四合院感受她的柔情、她的笑容,这些日子来汇聚在心头的烦闷,全在瞬间舒缓。 他对她,竟渐渐产生一种难解、单纯的喜爱! “在四季楼里,娘总是说,女人要傻傻的才会得人疼,将军也这么觉得吧?” 腾铎顿了一顿,眉头蹙得紧,一瞬间竟不知该怎么回答。 善若水也不为难他,迳自地又问。“屋里焚着菊香呢!我把清菊及薄荷晒干后成粉,点清檀时加了一些进去,清淡又醒脑,将军喜欢这味道吗?” 经善若水这一提点,腾铎才发觉,清香融心透骨,沁得人心脾皆畅……敛眉沉思了会他不假思索地再开口。“你身上也有这种味道。” 在四季楼他就闻过这味道了。 善若水莹白的脸儿不禁一红,听不出他的语气里有任何促狭的成分,不明白这人怎么总有办法一脸正经八百地说着令人脸红的话。 发现腾铎扬了扬眉反觑了她一眼,善若水连忙推着他坐下,转移了话题。“你坐着,我泡茶给你喝。” 腾铎还没出声,善若水纤柔的身影便走出他的视线范围,等待之际,他的眸子则打量着书房的摆设。 书房的变化不大,倒是室内多了一幅墨影淡菊的挂画,地下也打扫得无丝毫尘埃。 “我帮你冲了杯菊花茶,正巧小春菊帮咱们送了些菊花酥饼当茶点。” “你似乎很喜欢菊花。”腾铎打开杯盖,看着白瓷杯里清香四溢的浅绿色茶水,好奇地开口。 京城里人人都知道,四季楼的秋美人爱菊,却没人知道她因何爱菊到这般走火入魔的地步。 善若水一脸思索,似是对腾铎的疑问感到有趣,好半晌才说:“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顺应心里那一种自然而然的感觉,说不出什么冠冕堂皇的想法。 再来就是秦汉时期的《神农百草经》把菊花列为百草上品,名医陶弘景更说菊花主治‘风眩’,能令头发不白,对身体甚好。” 腾铎蹙起眉,汲了一口热菊茶冷冷地道:“你的身子骨并未因此比较强壮。” 善若水似笑非笑嗔了他一眼,“没法,我从小身体就不好……能活下来已经很万幸了。” 她抿了抿唇,淡淡的笑容里有着淡淡的无奈。 “我会让厨娘多帮你炖些补品,待我有空教你打套简单的健身拳,让你练气养身。” 耳底落入她无所谓的淡然,腾铎的语气流露出连自己也未察觉的情感。 一波的感动席卷而来,善若水喉头微紧,一股想哭的冲动陡然而生地握住他的手。“为了将军,若水会把身子养壮,如果将军喜欢,我会一直陪着你,给你好多温暖与爱。” 腾铎微微一怔,感觉到她掌心的细腻,为她习惯性的小动作勾唇笑了笑。“我知道了。” 这惹人怜爱的女子,震得他心湖微颤。 仿佛只要他给她一点点关心,她便会倾尽心思回报他,这般单纯只为他的心思,教他如何不感动。 得到他肯定的答案,善若水笑得好满足地喝着热菊茶。 话题一结束,书房中瞬间变得极静,静得只听闻两人交错的气息交织出宁静悠然的氛围。 好半晌过后,善若水才启口又道:“将军别笑话我,我在庭院和小跨院全种满了菊花,秋天时会好美的。” 难怪,满园空洞的寥落被一整排翠绿点缀。 腾铎瞥了她一眼,不难听出话里的暗喻。 这时善若水似想起什似地开口问。“过些日子我想到‘汲心阁’可以吗?” 他微颔首,瞬间又觉不妥地开口。“再候些日子,我陪你去。” 一想起他带着善若水离开四季楼那一晚在市集的事,他至今仍感到心有余悸。 “将军不用专程陪我的,这小事我一个人就可以处理,或者我找……” “不准!”脸色略变,腾铎不容置喙的语气已表达的十分清楚。 善若水心一抽,见他阴郁地沉着眉,跟着委屈地垂下眼睫地咕哝。“我只是不想麻烦你。” 许久,他才缓缓地吐出话。“我不放心。” 瞬间,善若水心里欢喜的情绪又咕噜咕噜在胸口沸腾。 唉!这男人一定要让人这般又爱又恨吗? 坦然接受她动容的神情,腾铎疑惑地问。“整天看书,不无聊吗?” 真头痛!除了翔韫那书呆子,身边又多了个善若水这个书痴。 难不成老天爷也认为他该修身养性,多花些时间填填肚子里的墨水,才把这样的女子带进他的生命里吗? “怎么会无聊,无论哪一种书,都是历经千百年来祖先传承下来的智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看的时间都不足了,又如何会无聊?” 腾铎扬了扬眉,有些不置可否地讪笑道:“什么书都看?你总不会连兵书也看吧!” 经他这么一提,善若水才豁然开朗地扬声问道:“你有武经七书吧!” 武经七书是武学必读之书,她想身为武将的腾铎身边应该会有不少诸如此类的书册才是。 “武经七书?”由她嘴里听到这四个字,腾铎错愕地不知该做何反应。 这一刻他可以确定,善若水应该“病”得比翔韫还严重。 “我在‘汲心阁’里只找到末刻本的《孙子》、《吴子》、《六韬》,还有四本没找着……”善若水失落地敛着眉,语气里有浓浓的惋惜。 “你一个姑娘家看那些兵书做什么?” 战场上是刀光剑影、血战征伐,岂是一般女儿家会感兴趣、想了解的?腾铎百思不得其解地瞅着她。 像是怕腾铎不信她似地,她兴致勃勃地说着。“很有趣的,兵书里讲谋略、说应变,每家的说法不同;在战场上,瞬间风云便可定天下,像你,在沙场上征战多年,一定有好多故事……” 眸光迎向腾铎的同时,善若水脸上不由自主漾着崇拜的光采。 “别奢望我,这些书不过是纸上谈兵,看完就……”他没能续话,怕善若水脸上崇拜的神情会在瞬间幻灭。 “你不看书?”善若水瞠着水眸,柔美脸庞有说不出的诧异。 腾铎警戒地眯起眸,正了正声。“你的神情让我害怕。”像他犯了不可赦的滔天大罪一般。 “一个优秀而完美的男人,该允文允武,像你一般……”她低声咕哝着,没想到她心目中的大英雄,竟然真的不爱看书! 俊眉愕然飞扬,腾铎忍不住低笑出声。“像我这样的好男人,打着灯笼绕遍了整个北京城都找不到的。” “多看点书就会更完美。”听着他难得自大的言语,善若水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索性地偎进他的怀里,对他晓以大义。 腾铎一脸索然,大手直接捣住她的嘴,低下头在她耳边喃道:“我不是来找你一同看书的。” 瞧着他暧昧的神情,善若水的莹白小脸不由得一臊,啐了他一声。 “也罢,将军今天就不看书!”她俏皮地努起唇,一双手自然而然握着他的大手,笑得甜蜜地允了他。 他们之间多的是时间,她不信几个月后,腾铎还能这么坚持。 腾铎轻瞥了一眼她得意的模样,顺着势纠正。“不是今天,是──本将军永远不看书!” 他还是觉得不管做人处事、兵马战戎都不是纸上谈兵便可以解决的。 善若水闻言,心里不由得有着更深层的顾虑。 “不行呐、不行呐!你不可以不看书!”她扬声,柔美的脸庞揉着明显的着急。 他不学着多看书,那……那以后他是不是会嫌她闷? 她……是不是很快就会被腾铎所遗忘? 下意识绞动着手中的帕子,善若水有些慌了。 薄唇微扬,腾铎刚毅的唇露出一抹笑意地开口。“别想了,这不重要。” 他醇厚的嗓音,贴得极近,那熟悉的悸动让善若水深吸一口气。“将军……我们说好的……” 迎向他灼热的神情,善若水不自觉地抿了抿唇,话未尽,彼此的唇已经紧紧地贴在一块儿了。 “唔……将军……” 被他熟悉的男性气息包围,善若水到嘴的话全成了无语的轻呢。 瞬间,书房顿时陷入一片仅有粗重喘息的沉寂当中……所有的坚持,都不再是坚持! 那一夜过后,腾铎回到四合院的时间变长了,腾铎与善若水之间,也由原本的情欲欢爱,渐渐滋生了些不同的莫名思绪。 善若水早察觉彼此间异样的感觉,但腾铎似乎还懵懵懂懂。 这些日子以来,腾铎似乎已经逐渐习惯她的脾性与思考模式,所以他不再像初识般,木讷地不知如何回应她的热情。 有时反而会反将她一军,逗她窘得无地自容。 一熟悉两人相处的方式,腾铎也知道怎么同她说话,她会开心地直冲着他笑。 说些什么,她会感动得像只温驯的猫儿,在他怀里撒娇,回报他的好…… 虽仅仅如此,但属于彼此点点滴滴的时光,就在这样的需与求当中,迅速地滑过。 蒙蒙春雨之后,那在溽夏午后,吵得人震耳欲聋的喧嚣蝉鸣渐寂,秋高气爽的季节来临。 待霜风初起,初夏时种下的菊花开得正炽,整个四合院在秋色萧索的寂寥当中,充满了勃勃生机。 “小姐,这菊花长得真好,可惜将军爷没能立刻瞧见。” 一提起腾铎,善若水心绪微微浮动地感慨地吟道:“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这个我懂!这是宋朝的李清照思念丈夫的一阙词《醉花阴》,小姐则是思念将军爷,憔悴得比菊花还瘦。”在善若水的引导下,这半年间,小春菊肚子里也装了不少墨水。 教人猜中了心事,善若水只是抿着唇幽幽的笑。 不寂寞呐!至少这含苞的菊花吐露清雅芬芳,新绽的花蕊鲜洁光莹地点缀了四合院的小园。 她凝着菊,说服着自己,就在这时,福伯突扬的嗓音打破了这一份宁静。 “小姐,厅里有贵客候着。” 善若水不解地蹙起眉,搬到四合院这么久,从没人找过她,会是谁呢? 即便有些疑惑,善若水还是站起身整了整衣衫,往正厅而去。 “小姐,那贵客是将军爷的额娘和未过门的妻子……”打量着主子纤柔的身影,福伯忍不住提醒道。 未过门的妻子……善若水倏地脸色一变,莹白的脸庞有掩不住的错愕。 腾铎从未同她提过,他尚有个未过门的妻子,虽然她向来知分寸,但突地承受这事实,还真是教她有些措手不及。 “小姐,你没事吧!” 善若水振作精神,整了整思绪才道:“小春菊,你先到厅里侍候着,别怠慢了贵客。” 明眼人都知道,她这个没名分可言的外来者,处境堪忧呐! 暗自做好了心理准备,善若水一进正厅,眼底立刻便落入这穿着旗装,气质高贵优雅的一老一少,正在厅中候着她。 掩下心中的忐忑,善若水有礼貌地向两人福了福身。 “你就是四季楼的妓女?”布穆绮一瞧见善若水,毫不讳言地以轻蔑的语气问着。 虽然善若水早预料到状况不会多乐观,但面对布穆绮咄咄逼人的态度,她心里还是不自觉涌上了股委屈的难堪。 好半晌,她抬起头,不让情绪泄露她的脆弱。“若水是出身青楼,但卖艺不卖身……”即便出身青楼,她仍持有不容污蔑的高傲。 迎向她好似随时要晕厥似的模样,布穆绮开门见山地酸道:“哟!这话说得好响,说到底,出身还是不干不净哩!” 老福晋怔了怔,压根拿高高在上的布穆绮格格没法儿。 纵使腾铎已表明了心态要推掉这门亲,但布穆绮仗着权势,硬是不肯罢手。 她一个妇道人家夹在儿子与布穆绮之间,左右为难地乱了头绪。 半推半就下,只得顺了布穆绮,一同来这儿瞧瞧,儿子这些日子来,是受什么样的姑娘给蛊惑着。 “格格先别动怒,咱们同她好好说。”布穆绮这尖锐的词儿,都教老福晋有些受不住,迎向善若水苍白柔弱的模样,老福晋忙打着圆场。 “福晋,我这么说不对吗?本格格纡尊降贵来到这已经是瞧得起她了,难不成还教本格格瞧她脸色?”布穆绮嘴角一撇,冷冷地问。 这情况似乎有些诡异呢!善若水打量着她们,暗暗将苦涩隐在笑容之下。 “格格无须担心,对将军而言,若水或许比不上一个暖床的妾,他要娶妻、纳妾都不是我能干涉的。” 当善若水娇软的柔嗓温和而清晰地响起时,在场两人全怔住了。 眸底落入善若水淡泊却悠然的神色,布穆绮错愕地打量着她。 为什么?霸着腾铎的人是她,她竟还是一副无欲无求、置身事外的态度? 莫不是这青楼女子精过头了,便是天真地以为她委屈求全、低身下气,她就会让她进门! “哎呀!这倒是稀罕呐!”布穆绮扬起嘲讽一笑,眸中闪过一丝阴鸷说道。 “既然你这么识趣,那本格格就不刁难你,这是一千两银票,我要你马上离开这四合院。” 瞪着圆桌上那一千两银票,善若水不其然颤了颤。“我不会离开这四合院!” 这四合院是她重生的开始,也是她未来回忆她与腾铎点点滴滴的地方,说什么她都不会离开这里。 没料到她会拒绝,布穆绮面色凛然厉声说道:“给你银子是看重你,不要得了便宜又卖乖!” “这里是若水的地方,用再多银子,我都不会离开。”扬起小巧下颚,善若水倔强地赌这一口气。 “善姑娘,你就收下这银子,平平淡淡去过你的生活,若你嫌银子太少,我再多给你五百两……” 眸中掠过一丝苦,善若水被这些银票砸得全身发颤。 强迫着自己深深呼吸、吐气再吸气,待躁乱终于宁定,她唇边荡出一朵笑,为难地道:“这屋子是将军买来让若水住下的,要赶人也要将军本人下了令才算数,若水只是一介弱质女流,请格格与福晋原谅我没法拿主意的苦处。” 未料及善若水会抬出腾铎,局势在瞬间扭转,布穆绮与老福晋在瞬间噤了声。 布穆绮瞪着善若水,被这一句话压得哑口无言,就因为无法驾驭腾铎,她才会出此下策。怎料……这看似柔弱的青楼女子,手段竟是如此高明。 瞧着两人气忿难平的模样,善若水成功地扳回劣势,她福了福身道:“若水身体抱恙,不招呼二位了,福伯,送二位贵客!” 丢下话,她毅然决然举步离开,但背对着她们的脸,已悄悄滑下苦涩的泪水。 原本同善若水约好要共进晚膳,但为了处理军营里的突发事件,他回到四合院已过巳时。 福伯一瞧见他,脸上是一阵错愕,但瞬即便恢复原有的神态,自若地为腾铎开门。 腾铎瞥了他一眼,捕捉到老管家不安的思绪,随口问。“今天有事发生吗?” 福伯窒了口气,想起善若水的交代,迅速回道:“没有!” “没有?”腾铎严峻的脸部线条绷紧,刻意拉长了尾音,加深了疑问。 即便是简单的二字,将军爷沉然的语调,还是形成了道可怕的压迫感,福伯咽了咽口水,不敢有所隐瞒地说:“晌午,老福晋同格格来了一趟。” “她们来这里做什么?” 福伯摇了摇头。“小姐同老福晋与格格谈些什么,奴才不知道,只是不到半个时辰,便见格格气呼呼离开了,后来小姐交代,这事别同将军爷您说。” 腾铎沉思了一会儿,脸色瞬间难看至极,他二话不说,脚步直接往主屋而去。 待他进主屋后,竟发现善若水的颊侧贴着书,伏在寝房的窗边睡着了。 一桌子的菜在茕茕烛火下,覆着诱人的光晕,也让腾铎瞧得心酸。 听到身后窸窣的声响,善若水倏地起身,蒙眬的睡眸冲着他荡出笑意。“你来了。”虽然晚了,但腾铎依约前来,让她阴郁的心情瞬间晴朗。 瞅着她好一会儿,腾铎脑中不由得揣想着她独自面对布穆绮与额娘的情况。 “你用过膳了吗?我好饿。”发现他拧着眉直瞅着她,善若水迳自解读。“还是你累了,想泡泡热水澡?” “以后这么晚了就别等我。”眸底映入她一心一意为他张罗的善体人意,腾铎走向她,顺手将她耳边微乱的鬓丝掠至耳后,语气有些责怪的成分。 “我知道你会来,所以想等你一块吃。”她抿了抿唇,笑得好羞涩。“况且一个人吃好闷的,能同你一起吃饭、喝酒,我心里才欢喜,才会吃得多。” 她笑吟吟的模样,让人瞧不出半点异样,若有所思的黑眸落在她脸上,腾铎顺势将她带进怀里问。“有话要对我说吗?” 曾经他以为,善若水与一般青楼女子无异,但几次相处下来,他感觉到她的独特,她的与众不同。 他以为有朝一日,他会对善若水失了兴趣,会从着迷欲当中挣出,没想到他非但没挣出,反而愈陷愈深。 以前他沉溺在彼此的恣情欢爱之中,但她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便有办法让他冲动地血脉贲张,将她压在身下好好爱过一回。 现下,无须身体的贴近,即使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她读书、写字,也能感到满足。 而此刻,他很想知道,善若水会怎么同他说这件事,更想知道她心里的想法! 第9章 “当然有!”善若水勾住他的颈,衔着柔笑的唇轻轻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 “我想你!” 腾铎浓眉飞挑,幽邃的黑眸,注视着怀里那张粉嫩的脸儿再问。“就这样?” “要不还能怎么?”双手习惯性攒着他的衣襟,她偎在他怀里,嗔了他一眼。 她愈是避着不提晌午发生的事,他愈是想知道,撑不过半刻他隐忍不住地开口问。“今天,你……受委屈了吗?” 没料到他会问出口,善若水怔了怔,心里因为他的在乎,缓缓漫过一道暖流。 “怎么不说话?”他靠近她的脸庞,低下头想看她的表情。 姑且不探究他为何想知道这事,善若水巧笑倩兮地问。“如果我说,我抬出了大将军,反将了她们一军,你会生气吗?” 腾铎意味深长地紧紧锁着她脸上的神情,缓缓道:“你别告诉我,受委屈的是她们?” 善若水咯咯轻笑出声,没给他答案。即使不明白,在腾铎心里她是否占有一席之地……或者她依旧是腾铎暖床的伴……但这些日子来,她对腾铎益发加深的情感,放纵的情感,无庸置疑地,已不自觉超过她所能负荷。 这般心思,让她矛盾而迷惘,是喜也忧。虽然她说得冠冕堂皇,但到了他真要娶妻那一日,她如何能潇洒地由他身旁走开? 善若水暗叹了口气,不愿再想,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她一双小手很不小心地扒开了他深绛色的巴图鲁坎肩与石青夹袍。 谁知道也许是太紧张,腾铎身上的巴图鲁坎肩硬是和她做对,让她不得要领地无法展现她的狂野。 腾铎没好气地轻笑出声,压住她忙碌的小手问。“先别忙了,先填饱肚子比较重要。” 瞧他不动如山的模样,善若水咬着唇,嗔瞪了他一眼。“不行!” 她心里有好多没办法同他言明的苦涩心事,一定要他的气息与温暖拥抱才能躯走心里的寒意。 腾铎瞧她怎么也不提晌午的事,心里虽有数,却也不点破,他不希望让她再忆起那让人不快的事。酌思了片刻,腾铎嘴角微扬,他莫可奈何地开口。“好吧!本将军今晚就任你处置吧!” 善若水仔细瞧着他的脸庞,让他的语气逗笑了。 在腾铎还没反应过来时,善若水已扣握住他的手,打开他的手臂,让他伟岸、无一丝赘肉的肌理线条紧密贴着她的柔软。 紧靠在腾铎温暖的胸膛,她有种此生再也别无所求的满足。 “这样就够了吗?”他的语气有些讶异。 一般女子不多是会在此时大发娇嗔、尽诉自己所受的委屈,但她没有。 她只是默默地同他撒娇,寻求依偎。 这样的她,反而让他感到心疼的思绪益发澎湃如潮。 双臂下意识圈住怀中的人儿,腾铎发现,彼此的心已毫无距离地紧紧贴近,再难分开。 那一日之后,腾铎又整整大半个月没回四合院。 善若水在这样反覆等待、期待,失落与寂寞的日子里,管不住的,心里、脑子里再也没心思装书,所有的所有只有他。 善若水带笑的眉眼已在不自觉中,染上微乎其微的惆怅。 “人儿人儿今何在? 花儿花儿为的是谁开? 雁儿雁儿因何不把书来带? 心儿心儿从今又把相思害? 泪儿泪儿掉将下来? 天儿天儿,无限的凄凉,怎生奈? 被儿被儿,奴家独自将你盖。 她好不容易定下心绪,提笔写了这首代表此刻心境的民歌,小心拿起墨痕未干的宣纸瞧了瞧,却忍不住将它揉掉。 不好,这歌让自己像个独守空闺的怨妇一样!她轻啐了声,随意抽了本书册,不过半刻,纤柔的身子骨便管不住地躺上白玉榻歇着。 腾铎一进四合院,脚步直觉往菊水轩而去。 果不其然,脚步一落在书房的花格开窗,便见善若水慵懒地躺在白玉榻上翻书的纤雅身影。 腾铎定住脚步,扬了扬唇,敲了敲窗。 耳畔落入腾铎熟悉的沉嗓,善若水瞬即由迷迷糊糊的思绪中回过神。 她吊起夹门帘,推开窗朝迎向他的一瞬间,唇边勾出柔美的笑弧,连清灵的水眸也荡着笑意。“你来了!” 腾铎深深看着她,心一荡地扬起唇。“天候一冷,你就变懒姑娘了。” 善若水不以为意地仰脸瞅着他,发现他下颚冒出点点胡髭,向来清俊的面容因此多了几分粗犷的男子气概。 将他脸上的疲惫纳入眼底,善若水不由得心疼地间。“你近日很忙吗?” 他微颔首,正思索着要怎么同她说,他将奉命至山东的事。 “如果你忙就别过来了,来回奔波,很是费时。” 眸光落在他穿着绣有麒麟的石青色补服,外套了件五蟒四爪袍子,脚下穿着牙缝靴的挺拔身形,善若水的心不由得一拧。 很显然他是连补服都没换下,就来找她了。 “咦!那是什么?”将他全身上下打量过一遍的善若水,发现了他拿在手中的东西,纳闷地问。 静静瞅着她片刻,腾铎有些赧然地开口。“黄菊枕。” 善若水怔怔瞧着他,脸蛋微微发热,她知道菊花为百草上品,却没想过要做成菊花枕。 “适巧一个熟识的御医做了这个黄菊枕,要我试试疗效好不好……”在她的注视下,腾铎整张麦褐色的俊颜在瞬间布着可疑的薄红。 事实上是腾铎见她常胸闷、心悸、气急、头晕,于是趁进宫时,请熟识的御医帮他做了一个菊花枕。 御医说:“秋采甘菊花,贮以布囊,做成枕头,能清头目,去邪秽。”对她应该会有帮肋。 “我知道,你没这毛病,所以就拿来给我喽!”善若水哪里会不知道他的心意,纵使他嘴巴不承认,她可心知肚明地泛着甜,声音像掺了蜜似的。 腾铎微颔首,为她的贴心感到窝心。 “要不要进来,我泡菊井茶给你喝。”她轻啄他的唇,倏地下榻为他张罗。 默默看着她欢欣的模样,腾铎心里有说不出的踏实。 在她身边这般恬静的幸福,美好得让他不想离开。 腾铎转身进了屋,立刻便发现桌案前方有裁好的一叠宣纸,及一叠叠完成的字画、水墨,他不禁扬唇一笑。看来他不在时,善若水的确不无聊,看书、写字、画画,她很能打发自己的时间。 待她泡好茶后,腾铎才徐缓的说道:“我要离开京城一些时间,我不在的这段期间,你要自己照顾自己。” “离开京城……你要去哪里?”她力持镇定地问。 虽然她从未过问他的其他事,但这些日子来,腾铎多半留在京城,突然要离开,让她有些好奇。 “山东闹秋旱,皇上要我到山东赈济、安置难民,再加上部分难民众众造反,怕是要留在山东一段时间。”为了不让她担心,他仿佛事不关己地简单交代着。 “会有危险吗?” “三日后出发,比起带兵上阵杀敌要简单多了。” “是吗?”她压根不信。 不给她继续发出疑问的空间,他直接转移话题。“这回进宫,皇上赏了个菊花石砚给我,听说是湖南特产,特地进贡内廷献给皇帝。” 他不动声色地拿出菊花石砚,搁在她面前。 “好美!” 果然,柔美的小脸一亮,善若水看起来高兴极了。 天然的砚石上生有洁白晶莹如菊花形状的花纹,所以称为菊花石,它石质硬、滑,不易发墨,只能做鉴赏珍藏之用。 “这菊花砚石像是为你特制似的,送你。”看着她脸上雀跃的神情,腾铎的心情跟着好了起来。 “皇上好可恶,赏你一个菊花砚石,就要命你带兵去山东赈济、安置难民!” “傻姑娘,那是皇上对我的器重。”他压低嗓音,小心翼翼地问。“你不喜欢吗?” “我只是舍不得你离开那么久。” 她轻声道了声谢,心里尽是感动,至少在她的教化下,她的大将军已渐染文人气息!思及此,她水亮的眸格外晶灿,心想最直接的回报就是为他说说故事,共徜徉在三国的英雄气概当中。 腾铎还来不及细探,善若水已迳自吟咏着苏东坡的《念奴娇》。“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 “若水,你知道我不爱看书……”腾铎捣起耳,像听到唐三藏经文的孙悟空,头痛得紧。关于三国的故事他都读过了,落在脑子的是铁汉柔情、睿智神勇的英雄豪杰。至于其他文字叙述,他不止懒得看,更懒得记。 所以当善若水总拉着他,用文字、诗词细说《三国》的英雄气概时,他除了觉得索然无味外,还频频想以打盹来表达他的抗议。 “这首诗名叫念奴娇,是苏轼豪放词的代表作,你有什么感想吗?”清澈的眸子直直瞅着他,善若水怀着满满期待地问。 “有。” 善若水露出感动的神情,还没开口,腾铎抢先一步地诚然道:“感觉是──我累了,想睡了……没心思好好品酌苏轼这一首豪放词的代表作有多么经典。” 他后悔了!他是成功转移了善若水的注意力,却把自己逼进满是书香的文字世界里。真是失策、扼腕! 瞧着他的反应,善若水轻拧着眉,僵住了。 这男人呵!在她细心的调教下竟还是这模样,难不成真是所谓朽木不可雕也? 愣了好半晌,她才坚定地开口。“不行、不行!” “我的乖宝贝儿好亲亲,别这么折腾我。”他举起双手,无力地想直接投降。 瞧他看来真的疲惫至极,善若水只得轻叹了口气,挣扎了一会儿,才没好气地拧着他挺直的鼻梁道:“算了,不为难你了。” 腾铎闻言,瞬间又生龙活虎了起来。 “不过──我要你做一件事。” 鹰展浓眉微挑,腾铎因为她慎重的语气,不自觉收起戏谑的神情,端坐起身道:“你说。” “三日后,让我送你离开京城。” “为什么?”他不懂她的用意。 善若水娇憨地笑开,略微羞怯地道:“我想将军铁定不会像周瑜一样,拥有羽扇纶巾的潇洒形象,所以想看你着戎装的模样。” 语落的同时,她已经管不住想像,身形高大威武的腾铎穿上威风凛凛的黑绒镶滚银胄甲时,一定也是万分迷人。 瞧着她沉醉的模样,腾铎既感叹又不甘地蹙起浓眉。“唉!周瑜比我受宠,都‘过去’那么久了,还同我争美人。”虽然善若水常以着崇拜的眼神看着他,但他的魅力似乎还是比不过三国时代的周瑜。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渐渐体会善若水对周瑜病人膏盲的盲目崇拜。 善若水忍着笑,巧笑倩兮地偎进他的怀里。“胡诌什么,将军才是我心中的大英雄,谁都比不过。” “是吗?”腾铎微挑眉,语气中充满了质疑。 唉!他竟同一个作古的男子争宠吃醋,想来挺愚蠢的。 接下来几日,腾铎留在四合院没回王府。 善若水特地择了一日,起了大早,让小春菊陪她到附近的大佛寺求了张护身符。 她知道腾铎心高气傲、不信鬼神,是顶天立地的热血男儿,而她再怎么坚强,毕竟只是一介女流之辈。虽然两人无夫妻之名,但她所担忧的与一般妻子无异,而她所能做的,仅仅是靠着一张小小的护身符祈求他毫发无伤地平安归来。 “你上哪去了?” 留在四合院这几天,他通常会在院子练武,而善若水则会坐在院子里的青石阶上看着书陪他。他练多久,她就坐多久。然而今天他一早起床便不见她踪影,一直等到他练完武,才见她的身影匆匆落入眼底。 “你明天就要启程离开京城,我和小春菊及胖大婶出去备些饭菜,今晚为你饯行。”手心握着由大佛寺求来的护身符,善若水的表情有些心虚。 “那些事让奴才们做就成了,你甭费心。” 温柔地扬起手中的帕子为他拭去额上的汗水,她柔声道:“我能为你做只有这些,你还不让我做,我会很伤心的。” 幽沉的目光落在善若水自然流露出来的感情,腾铎情难自禁地将她搂进怀里。“傻姑娘,只要有你在我身旁,就够了。” 走过这些日子,他终能体会她一心一意单纯为他的真诚情感。 “等我回来!”他轻轻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我会等你,像以前在四合院等你的每一天一样……真心真意、无怨无悔,你要平平安安回来……” 腾铎微颔首,忍不住又取笑道:“傻姑娘。” 是傻也好,是笨也罢,只要能在他的身边,她的心就可以被幸福撑得好满、好满。 而那一晚,腾铎那套镶有镀金铜钉的戎装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看着身旁熟睡的男子,她悄悄和衣起身,迅速地取出针黹,将缀着吉祥厌胜钱的护身符缝在其间,缝在胄甲内,敷着薄丝绵的蓝绸里。 这吉祥厌胜钱是大师傅给她的祝福、护身符是大佛寺众神的庇佑,缝缀上的一针一线,是她对他满满的情感。 是日,善若水亲手为腾铎穿上藏蓝色缎面镶滚黑绒边的胄甲,目送着他离开京城。 虽然腾铎贵为镇国将军,但这一次至山东赈灾、平暴民的人选,皇帝不假思索便钦点了腾铎亲自督师至山东进剿。 一来是因在腾铎的训练下,其手下的亲兵严谨有术,且腾铎自身武功不凡、计谋高超,面对强悍暴民,想必可以以最迅速的方式,解决此次问题。 没想到腾铎一到山东之后便发觉,山东的状况比想像中还混乱。 许多山东流民见生活过不下去,在临近城镇打家劫舍,短短不到一个月便诐山东豹风寨匪窝的匪头汇成一支新的流民势力。 劫皇粮、抢库银,枣众造反、无恶不作,对处于天灾的山东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连邻省也惨遭池鱼之殃,深受其苦。 腾铎率领的亲兵一进入山东,听闻风声的豹风寨匪贼群起而攻,在军队将进山东前,已嚣张狂妄地挡住去路,不给让道。 “劝官爷还是识趣些别挡咱儿的财路,要不休怪咱儿打得你落花流水,再拽下你们的脑袋瓜子当球踢。” 为首的男子杵在马蹄前,一身短褂,水桶腰上缠着黑腰带,又粗又长的辫子圈在颈间,肩扛着把大刀,说话的同时颊边刀疤一抽一动地,煞是吓人。 豹风寨寨主话一落,身后哄笑声四起,似是壮了自个儿的声势,笑得好不得意。 腾铎不为所动地微勾唇,沉稳地高抬右手,下了令。“拿下这群恶贼。” 笑声骤止,这豹风寨寨主不甘示弱地回了一记长啸呛道:“上!” 瞬间,四周山头闪出埋伏已久的匪贼,两对人马兵戎相见,眨眼间展开混战,厮杀了起来。 腾铎四面察看,马上应战的同时,酌量了眼前的情势,分神吩咐副将道:“窦颖,你带几个人先进山东,先行安顿灾民再视情况发粮。” 副将窦颖追随腾铎多年,领了命后不作二想,便撤去大半士兵,趁乱直接进入山东境内。他知道以腾铎将军的能力及几名精兵的协助,这些乱贼并不足为惧,情势很快便会被将军控制住。 腾铎与他交换了个彼此信任的眼神,看着窦颖的身影消失在马蹄杂沓、烟尘滚滚之中,他厉眸微凛,俐落身形犹如出闸猛虎,率先再攻! 转眼秋过了,初冬的京城寒风飒飒,让人不由得猛打了好几个寒噤儿。 善若水伏在铜盆边干呕着,晨起时的不适维持至今,吐出的满腹苦水教她虚软地几乎就要站不住脚。 “小姐,你还好吧!要不要差个大夫来瞧瞧?” 一大清早,小春菊提着小暖炉进屋,发现她的异状,忧心忡忡地开口。 拿起帖子拭了拭唇,善若水玉容惨淡面无血色,无力起身,索性就倚在面盆架边低哝着。“别费事,许是吃坏了肚子,我歇歇就好。” “小姐!地气寒,我扶你坐起来。”小春菊见她虚弱的模样,一时间乱了方寸,急得咽了嗓。 “我没事。”瞧她泪眼汪汪,善若水扬了扬唇。“我想喝碗热粥,你到厨房请胖大婶帮我煮,好吗?” 小春菊点头如捣蒜。“我已经把炕床烤得暖烘烘,小姐先躺着休息,待粥来了再唤你起来喝。” “好。”她躺上榻,感觉到热烘烘的暖意煨暖了四肢,却温暖不了她强烈地感受到寂寞与孤单的心。翻身把搁在另一边的黄菊枕抱在怀里,期望那清雅的气息凝定她的思绪。 唉!这身子骨真是不争气,腾铎才离开几个月,她竟觉得京城的冬天,冷得教她挨不住。 善若水轻叹了口气,多么希望腾铎能一直留在她的身边,未曾离开过…… 不明白,为何此刻的她会这么不安? ※注一:《人儿人儿马头调》选录自白雪遗音,取自明清民歌浅滩。 第10章 由腾铎率领的清兵在山东镇守几个月下来,豹风寨碰上腾铎这颗硬钉子,几被剿净,未死的余匪约莫有百余人,监候待押。 赈灾、平暴民任务已完成,窦颖立在军帐内,正同腾铎报告进度与最后的善后工作。 腾铎双手负在身后,一条粗细匀称的辫子直垂腰间,若有所思的身形看来孤独又清峻。 察觉腾铎心不在焉的模样,窦颖出声问。“将军,已经按您的吩咐每户拨一两银,再配给冬粮、种粮及冬衣,至于这些窝余匪如何处置?” “分散遣至各地方府衙处置。”腾铎回过神,不假思索地答道。 窦颖闻言状似轻松地松了一口气。“那两日后便可启程回京。” 腾铎扬了扬唇,极力压下对善若水蠢蠢欲动的思念。 “对了,属下终于找到这四本书了,不过稍嫌破烂了些。” 窦颖把《司马法》、《尉缭子》、《三略》、《唐太宗李卫公问对》四本书册递给他,但他至今还是不明白腾铎突如其来要他找这四本书的用意。 “找着了,还是你有办法。”微乎其微地扬起唇角,腾铎已经可以想像,他把书交给善若水时,她脸上的笑容会何等灿烂。 跟随腾铎多年,窦颖知道,腾铎脸上的表情除了犀利严肃外就是不苟言笑的冷淡。再加上高大威武自成的慑人气魄,不了解他的士兵都怕他。 因此当他瞧见腾铎眼底几乎要满溢而出的笑意的那一瞬间,他诧异地显些没掉出眼珠子。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窦颖错愕地怔了怔,还来不及反应,守在帐外士兵突地入内禀报,山东府衙周大人求见! 腾铎结束话题,迅速恢复他在众人心底,刚正不阿的冷厉形象。 十日后 原以为山东赈灾之事已圆满落幕,腾铎归心似箭,于是带了一队精兵先行回京覆命,没想到由山东回京城途中,他们竟遇埋伏狙击。 对方约十来人,武功极为高强,手持长弓,不过眨眼瞬间已发出漫天箭雨。 敌众我寡,腾铎见许多士兵中箭跌下马,倏地为这不寻常的状况下令。“自找庇护!” 腾铎话一落,眸光蓦地落在地上的断箭之上,心里警钟大响,眼前的状况实在太诡异了!为何对方会知道他带一队精兵先离开呢? 他面色凝重地回过神,几道银光倏地划过眼角余光,未多时他的手臂、胸口及肩膀传来一阵剧痛。“该死!”腾铎额前蓦地冒出一层薄汗,伤口瞬间泛出一片濡湿,紧接着思绪模糊。 “将军,小心!” 士兵的厉声提醒由身侧传来,腾铎侧过身有种虚浮的错觉,闪不过迎面而来的暗箭。 连三发,正中腾铎胸口。 下一瞬,一阵强烈的痛从胸口传来,他隐约可听见冷箭嵌进胸口的声音。 在一片荒凉冬意之中,腾铎的身子不受控的往下坠。 迷迷蒙蒙之中,腾铎似乎瞧见善若水噙着泪带着柔笑的模样…… 善若水怔怔地杵在窗前,看着一场似永远停不了的大雪连下了几个时辰,心里竟涌上莫名不安。眸光落在这冷寂的白雪天地,她试着把心思放在书上,一样读书、写字、画画,希望能稍缓心中的不安。 在此刻,四合院被覆着层厚厚的积雪,院中原本开得盎然的菊,在寒风霜露之下凋萎了,花蒂却依然紧紧抱系着枝梗。 此情此景,多么符合郑思肖“画菊”的题诗: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小姐,恭亲王的贝勒爷在厅里候着。” 善若水蹙起眉,再一次为这陌生的访客感到忐忑。 待她一瞧见来者,不由得柔柔一笑。“贝勒爷怎么想到要来看若水呢?”她与翔韫有过片面之缘,对他虽不熟悉,但总免不得在腾铎的言谈之中,知晓他有这么一个好友。会再见到翔韫,她有些讶异,差人泡了壶热茶,备了茶点后,她与他迎面而坐。 自腾铎买下善若水后,翔韫与善若水便没再见过面。 没想到这一回再见,竟是要同她传递腾铎遇袭之事……翔韫连打量了善若水好几回,话却哽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口。 感觉到他的不安,善若水忐忑地问。“是将军发生了什么事吗?” 翔韫迎向她关切的眸光,滞了好半晌才道:“腾铎由山东欲回京的途中,遇到突袭……” 原本由腾铎率领至山东赈灾、平定暴民的清兵,在事发后改由窦颖领兵回京。 由于遇袭状况十分混乱,当窦颖收到消息赶至时,腾铎已不见踪影。 因此腾铎是生是死,竟无人知晓,至于因何遇袭,则成了整个悬案的疑点。 “遇袭……他……死了吗?”窗外微微呼啸的冷风声清清楚楚落入耳底,善若水在瞬间跌入无情的炼狱当中。 翔韫沉重地摇了摇头,将窦颖的话全部转述给善若水明白。 所有的情绪,被麻木所取代,好半晌善若水才异常冷静地开口。“腾铎不会死。” 她没落泪、没哭闹,更没大受打击的模样,让翔韫诧异不已。“善姑娘……” 走近窗边,善若水望着窗外,依稀能想像,腾铎硕长挺拔的身形在四合院走动的模样。 当他在庭院中舞剑、练武时,腾铎会将他粗细匀称的辫子圈于颈上,耍着一招招让她眼花撩乱的武功招式,让她为他崇拜、喝采。练完武之后,她会怦然心动地为他拭去脸上的汗水,而他会深情款款地看着她,再赏她一个啄吻…… 或许只是这样平平淡淡的生活,但她甘之如饴! 也不管翔韫听不听得懂,她叨叨絮絮喃着。“临行前,我在他的戎装上缝坠上大师傅给我的吉祥厌胜钱、护身符是大佛寺众神的庇佑……他不会死的。” 翔韫握紧双笔,眼底落入她纤柔的背影,费力压抑着心头的波涛汹涌。 大冷的天儿,他竟觉得热血沸腾。 “我相信他不会死,你信吗?”氤氲的水雾弥漫在她的眸底,善若水回过身,对着翔韫扯出淡淡的笑。 翔韫原以为气质文雅荏弱,需要人保护的善若水会禁不住打击,没想到……她竟会带给他如此坚强乐观的反应。他错愕、震惊地挤出一丝笑意,或许就是因为善若水的温柔坚强,她与腾铎才会打破藩篱成为一对。 好半晌,翔韫才轻敛眸回过神道:“我也不信,那家伙没那么脆弱。” 善若水深吸了口气,唇边扬起一抹感激的淡笑。“谢谢。” 喉头一紧,翔韫一时无语,这当下,谁都无法若无其事,当没发生过事一样。 一股难忍的冲动扬起,他站起身来道:“好了,我该走了,只要有进一步的消息,我会差人通知你。” 见善若水跟着起身,翔韫再开口。“别送我了。” “那……贝勒爷慢走。” 一阵寒风吹来,善若水站在门扇边,看着翔韫走进雪里的背影,蓦地觉得好冷。 “腾铎……”当一股雾气氤氲了善若水的双眸,视线跟着蒙眬浮动时,她慌忙闭上眼睛,安抚自己。“没事的……没事的……” 连下了几日雪,持续了好几日的阴霾天色,在一早露脸的冬阳下,幽冷的空气登时趋缓了许多。 一早小春菊便和眫大婶上市集去,说是入了冬,要多买些食材帮她补补身,福伯则到煤行添购生煤,冬天到了,为了暖炕,煤的用量跟着增加。 而这原本就幽静的四合院,更呈现着一片死寂。 善若水轻叹了口气,瞧着暖呼呼的阳光映在雪上,随意取了件外褂,恍恍惚惚走到院子里,坐在以往看着腾铎练武的青石阶外,晒着阳光。 善若水出神了一会儿,一阵寒风过来,她不由自王打了个寒颤。 本来想折回屋子里再披件暖袄,但一起身,眼底映入布穆绮充满敌意的怒然神情。 “你又来这里做什么?”善若水懊恼地轻蹙起眉,声调冰冷似雪,连礼教都省略了。这几日来为了腾铎,她的心痛得麻木,沉重的思绪此刻再也无心力去应付任何人。 布穆绮拧起眉,向前吼道:“都是你、都是你这妖媚的狐狸精带煞,腾铎才会死!”她处心积虑,好不容易让阿玛和皇上感觉到她愿意委身嫁给腾铎的心事,没想到阿玛竟同她说,腾铎殉职了! 最让她呕气的是,皇上竟要将她指给恶名昭彰的敦至贝勒! 相较于她的激动,善若水波澜不兴地淡扬起眉,坚定地开口。“他没死!” “腾铎死了、死了、死了!”凤眸微眯,布穆绮气得猛跺脚地扯喉嚷着。“你想自欺欺人霸着腾铎多久,我阿玛已经同我说了,腾铎殉职了!” 善若水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对她的无理取闹不为所动。“如果格格生完气就可以走了,我累了。” 见她神情仍旧茫然沉定,布穆绮再也克制不住,发出一声尖叫,迭声嚷着。“我要你给我离开这里,滚出京城,永远别再让我看到你!” 天底下还有比这个更可笑的吗?善若水忍不住弯唇讪笑了声。“凭什么?我是这四合院的主人,该离开的人是你,不是我。” “凭我是格格,是亲王的女儿!”她答得骄横,答得理所当然。 她身份娇贵,要风是风、要雨是雨,看谁不顺眼就能除掉谁,从小便是如此,没人敢违逆她。 “我不走,这是我的家!”善若水态度温和却坚决,低哑的软嗓里有着一股动人的坚定。 腾铎说过,要她等他,就算今日腾铎的安危难测,就算没正式明媒正娶的仪式,这一辈子,她认了死扣,她只属于他一人,只等他一人! 她不要锦衣玉食的生活,就算一直留在四合院也无妨,只要在这平平淡淡的日子里,偶有他做伴,她就心满意足了。 “家?别笑掉人大牙了,窑子出来的就该回窑子。”悲怒交集,布穆绮愈瞧她愈火大。 善若水瞥了她一眼,镇定情绪,武装起自己地淡道:“那又如何,得到腾铎的心的人是我,不是你!” “给我走!走啊!我不想再见到你!”布穆绮闻言,脸色为之大变,见她文风不动地杵在原地,布穆绮将她猛推出门。 善若水原本就不舒服,教她这一使蛮,竟虚弱地任她将自己推出宅门外。 寒风更冷,冷冷的雪落在肩上,善若水茫然地移动着脚步,麻木地走进落雪里。独自踽行在雪地中,善若水的心愈来愈不安。 这几日来翔韫没再给她任何消息,是不是……腾铎就像布穆绮说的一样……死了……或许有些傻气,有些自私,但她不由得想起与腾铎初遇时,被风吹翻开的书册上那一首柳永的“定风波”── 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向鸡窗、只与蛮伐象管,拘束教吟课。 镇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 是啊!早知道如此,她后悔当初没有把腾铎的马锁住,不让他走。把他关在书房里,只给他纸和笔,将他管束起来,让他把做诗、填词当作功课去完成…… 打住了思绪,她不敢再想,走走也好!布穆绮气消了就会回去,而天气冷得彻骨,走一走,也许她的思绪会因此更清晰。 思绪悠悠恍恍、神魂迷离之中,有张温雅的柔美脸庞,牵扯着他几要随风飞走的思绪。 仿佛有个柔柔的软嗓在耳畔回荡着── 将军,我说三国的故事给你听…… 虚弱地扯出一个笑,他的唇动了动。“我……不看书……” 将军,我会等你,像以前在四合院等你的每一天一样……真心真意、无怨无悔的等,你要平平安安回来…… “傻姑娘……若……若水……” 思及脑中那柔美的形影,腾铎再度睁开双眼,瞬间脑中有片刻混沌。 “唉呀……老头子,他醒了、醒了!”杵在腾铎床边的老妇扬声唤着。 穿着灰色开衩羊毡长袍的老者抚了抚胡,赞着。“呵!不错、不错,这年轻人命真大。” 腾铎躺床榻上,努力拼凑着耳里的话,疲倦地问。“这……是哪……” 老者闻言,走向他道:“年青人,咱儿姓古,是大夫。” “大夫……”腾铎努力回想着,想起那三支冷箭嵌射进胸的感觉,不由得蹙起眉。 老妇闻言,眉开眼笑地接着开口。“军爷儿好福气呐!要不是这吉祥厌胜钱,说不准军爷儿真要一命呜呼见阎王老爷去了呢!” 听到这陌生的词,他心头一震,瞬间有些错愕。“吉祥厌胜钱……” 老妇莞尔一笑,把由破损的胄袍里取出的吉祥厌胜钱递给他。 “喏!军爷儿有个好妻子呀!要不是她替军爷儿的胄袍里缝了个吉祥厌胜钱,为你挡了铁制的镞头,后果不堪设想。” 腾铎接过那坠着吉祥厌胜钱的护身符,心窝泛着诡异的痛,是一种感动揉着心酸的五味杂陈。他真的没发现,善若水的用心…… “说实话,军爷儿的媳妇真是费心,这吉祥厌胜钱比一般铜钱大,中间无孔,还真是没见过呢!” 老妇叨叨絮絮赞着,腾铎的思潮跟着起伏,满脑子都是善若水的一颦一笑。 连在生死徘徊之际,脑中盘旋的影像也是她,她是那么的美好,为何他迟钝得到现在才发现呢? 见腾铎绷紧着脸,老大夫连忙出声提醒。“老太婆话太多了!你也得让军爷好好休息,一个劲的碎嘴,烦人呐!” “不打紧,多谢两位的救命之恩!”腾铎回过神,迫不及待地想早日动身回京城。 老妇闻言笑得合不拢嘴。“甭客气,说来说去都是缘分,你就安心留下来休养吧!” “多谢婆婆的好意,但我想早日回京见我的……” “也不急于一时,养好伤再走,离过年还有几个月,总是赶得回家过年,一家团聚的。”老大夫说道。 “啐!你懂个什么?瞧军爷还年轻,铁定是与妻子成亲不久,归心似箭,你身为大夫,该让病人尽快痊愈才是……” “唉呀!你这个老太婆,咱儿是大夫还你是大夫,意见总比我多……” 听着老夫妻状若无人地斗嘴,腾铎的心不由得一暖。 脑中不由得勾勒出他与善若水白发苍苍的模样…… 少了夏日的湛色苍穹,朦胧的灰色天际,幽幽飘着轻盈的雪片,顷刻之间,京城内外的大街小巷皆披在银装素裹当中。 在这幽茫的天气里,书肆、布行大多提早歇息。 魏岚心撑着伞,小心翼翼避开搅着雪水的地面,阵阵迎面袭来的寒气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突地一抹矗在书肆前的身影让魏岚心的脚步顿了顿。 “善姑娘……” 善若水身上只披罩着件狐皮裘,发上、肩上及两只小脚被不断纷落的雪给打湿,嘴唇也冻得有点发紫,纤弱的身子摇摇欲坠地打着颤。 “姊姊……”善若水抬起眼,冲着她扬唇一笑。 “你是怎么,一回事?不知道这天有多冷吗?”瞧着她的模样,魏岚心又急又气地惊呼出声。 “我……”话还没说完,一阵晕眩袭来,她直接就软倒在她面前。 说不出的暖意将她紧紧包围,当她悠悠转醒时,映入眼帘的,是魏岚心担忧的神情。 看着魏岚心将一颗软嫩雪白的馒头及一碗鸡汤放在桌子上,她气若游丝地道:“姊姊……” “甭叫!我都快被你吓死了,这么久没见,咚的一声就倒在我面前,三魂七魄都要给你吓跑了!” 在四季楼时,她没知心贴己的姊妹,就与魏岚心最有话聊,所以当她茫然地走到街上,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魏岚心。 “对不起!” 见她瘦得见皮包骨的柔弱模样,魏岚心没好气地嗔了她一眼。“你这个当娘的实在不合格,都有了身孕,也不顾着自己一些……” “孩子……我有了身孕。”她不自觉的低语着,强抑许久的泪水已管不住地纷然滑落。 魏岚心翻了翻眸,差一点没尖叫出声。“别告诉我,你连自己有了身孕都不晓得!” 真气死人了,大夫才刚离开,还把她误以为是孕妇的家人,硬是被狠狠训了一顿。没想到善若水这当娘的更离谱,压根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 “我不知道……”难怪她前阵子的胃口不好,吐到几乎无法进食,而这阵子总是感到疲倦又贪睡,睡得多且沉……原来她怀了腾铎的孩子。 轻抚着依然平坦小腹,善若水五味杂陈地不知该喜或该忧。 “原本听到大将军的事,我就想到四合院去看看你,现下正好,你就暂时留在这,调养身体。” 想起腾铎,善若水直到今天她才明白,思念有多么磨人。“姊姊,我想回四合院,虽然……”虽然布穆绮把她赶出门,但那还是她的家呀! 她眼里的狼狈来不及遮掩,全落在魏岚心的眼底。魏岚心叹了口气,如果不是与善若水莫名地投缘,她还真不想接下这烫手山芋呢! 整了整思绪,魏岚心握着她冷冷的小手。“我知道你想回四合院,但待身子调养好再走,还是……你根本不想要肚子里的小孩?” “我要、我要!”一想到一个小生命正在她的身体里孕育,她心里便有说不出的喜悦与感动。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怀上腾铎的孩子…… “要就听我的话,可别辜负了我这一番心意。”魏岚心扶着她坐起身。“要姊姊喂你吗?” “我可以自己喝。”即便没什么食欲,一提起腾铎和肚子里的孩儿,善若水还是木然地揭开盅盖,乖乖地将汤一口口往嘴里送。 半个月后,告别了好心的老大夫夫妇后,腾铎快马由山东奔回京城。 一进城,他不假思索地直接驱马回到四合院。 进了宅门,他一颗因为期待而渴望的心,被四合院里凄冷的死寂给揪得死紧。 为什么半个人都没有? 绛紫色的溟蒙暮色,落在覆着皑皑白雪的檐瓦上,残菊尽凋,交织着一股凄怆的悲凉。瑟瑟冷风中雪花飘飘摇摇地坠地,在不自觉中,院落内的老树已被雪压得低头。 天冷,青石台阶上结着层厚厚的冰霜,石径小路被片片旋落的白雪给掩没,种在院里已枯的菊花离枝,凋落的锭金菊办铺满在雪地上。 眼前的状况,让他觉得四合院已久无人居。 为什么?他紧握着拳,晕眩地说不出话来。 善若水呢?福伯、小春菊和眫大婶全到哪去了? 杵在小径上深深吸了一口冶冽的空气,腾铎瞬间明白,他该找谁要人! 突地一抹小心翼翼地声音由背后响起。“将军爷儿,‘汲心阁’的老板娘请您至书肆走一趟。” “汲心阁?”鹰展浓眉陡扬,腾铎的思绪有些紊乱。 “老板娘说您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落在她那儿,要您赶快取回。” 腾铎愈听愈是模糊,脑子里的郁闷愈积闷深,教他几要无法思考。 “大将军,你的命真大得很。”魏岚心一扫平日的温和,眸光锐利地吟笑道。 如果不是看在善若水与腾玥格格的面子,腾铎这一个被反清义士当成头号狙杀对象的人物,怎么能轻易由这缜密的计划中逃脱。 所以当腾铎养好伤一离开山东后,她的手下就同她报告了,这也是为何她能算准腾铎几时回京的原因。 腾铎打量着眼前的女子,直觉她不是简单的人物。“你是谁?有什么目的?” “你不用管我是谁,也不用管我有什么目的,这次,只是要把这可怜的小孕妇还给你罢了。”迎向他厉然地像要宰人的模样,魏岚心嘴角淡扬地开口。 腾铎陡然间变了脸色……善若水怀了身孕……他握紧双拳,表情森冷骇人。 “甭紧张,若水是个好姑娘,我是打从心底疼惜她,你可别辜负了我这一番心意。” “就当我腾铎欠你一个恩情。” 魏岚心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他思绪尚未来得及厘清,魏岚心又道:“先去见她吧!还不还这恩情,容后再谈。” 她的深沉,让腾铎不寒而栗,诡异的是,他在她身上感觉不到敌意。 “别磨磨蹭蹭的,去吧!”指示着他方向与位置后,她迳自酌饮着热茶。 腾铎迟疑了片刻才回神,迈开脚步。 寝房的窗纸因为连日来的雪水,变得有些发潮,在灯烛的映照下,反而呈现股静谧安宁的温馨气息。 杵在床榻边,腾铎饱受风霜之苦的脸庞,因为善若水粉黛未施的柔美神情,荡出了温暖的笑容。 看来魏岚心真的把她照顾得很好。虽然她的身形仍偏瘦,但在柔和的烛光下,脸庞圆润了些,气色比她在四合院时好很多。 眸光紧紧落在她的脸上,腾铎心里五味杂陈。她是他这一生中最重要的女人,往后的日子,他会用很多、很多爱来好好弥补她。 像是感受到鼻息充斥着熟悉的气息,善若水墨长的睫扇了扇,半晌,她睁开眼直觉地喃着。“你来了……” 这是每一回她见到他时,总会说的话。 简单三个字,却余韵无穷地让他百般回味……此刻,他感动地直想流泪。 “嗯!”他低下头,抵着她的额,轻轻地在她的唇上落下一吻。“我的乖宝贝儿、好亲亲,我回来了!” 耳底落入他沉厚的嗓音,善若水好想睁开眼看看久违的他。 她使唤不了自己的眼皮,只有双唇轻声嚅着。“将军……我一定是在做梦……又或者,你只是我的幻想……” “傻姑娘。”他爱怜地低笑出声。“你感觉不到我抱着你的温度吗?死去的人身体不会有温度的。” 他咽了嗓,想起她在不安时,总爱偎进他怀里的举动,心里又苦又甜。 “我有好多话想同你说话……但我好累……” “没关系……你好好睡……待你醒了,我听你说故事。” 她扯了扯柔唇,努力地半睁眼,眼底落入腾铎清峻而刚毅的脸庞才安心地笑了笑。幸好,这不是梦! 感觉到腾铎抱起她及他不停歇的脚步,她模糊地呢喃着。“将军,我们要去哪里……” “回我们的家。”腾铎小心翼翼的抱住她,俨然把她当成今生最爱的珍宝。 在苍茫的暮色中,腾铎抱着心爱的姑娘走进大雪纷飞的夜里。 雪上留下的脚步很快便被落雪给掩没覆盖。 在夜色中,魏岚心撑着伞,看着腾铎的背影,愈走愈远,最后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她扬起唇,一颗心终是落了地。 “好妹子,姊姊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祝你幸福……” 尾声 善若水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这一睡醒,天地在瞬间变了色。 她起身下了榻,眸光瞥向寝房偏厅里那一张长桌案前的挺拔身形怔了怔。“将军……” 腾铎杵在桌案前,正专注地提笔写字。 善若水定定地瞅着他,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胸口像有什么东西哽在喉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醒了。”腾铎搁下笔,刚毅的脸庞衔着温朗的笑容,穿着月牙白绸缎长袍的挺拔身形有说不出的俊逸。 “昨晚……不是我的梦?”她轻柔的语气挟着浊重的幽咽,投入他的怀抱,汲取他身上温暖的气息。 “我还抱着你睡,你忘了?”他敛下眉,语气听来失望极了。 回过神把握住他的大掌,善若水迭声问着。“你究竟上哪去了,为什么没捎半点信息给我……” 抵着她叨叨不休的唇,腾铎黑眸中充满无限深情。“都过去了,这些以后我再慢慢跟你说,重点是,我们重逢了,再来是,我要成亲了。” 善若水倒抽口气,被他要成亲的事实震得说不出话。 瞅着她大受打击的脸,腾铎知道她误会了。“傻姑娘,我要娶的是你。” 当腾铎低沉的嗓在她耳畔柔柔响起时,善若水脑中一片空白,几乎无法反应。“你说……” “我要你当我的福晋,亲事已经在筹备了。” 善若水直勾勾望入他深情款款的黑眸,茫然的看着他。“但你额娘她……” “你怀了我的孩子,又用你的吉祥厌胜钱救了我的命,额娘谢你都来不及了,又怎么会排斥你。” 腾铎拿出那被镞头打凹的吉祥厌胜钱,再一次将她紧紧揽入怀里。 这峰回路转的结果太教人意外了,善若水将脸埋在他怀中,泣不成声。 “别哭、别哭……你先帮我瞧瞧,我这字写得好不好?” “你会写字?”长睫沾着泪,她楚楚可怜地问。 这话如果是翔韫问出口,他铁定二话不说,赏他一拳。但现下不同,说这可恶话的人那么可人,让他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气派不争气地缩回心底。 “我只是不喜欢,不代表不会写。”腾铎哀怨地开口。 善若水吸了吸鼻,偷偷笑开的同时,眸光落在他写的字上头── “孤城暮角醉卧宿,将军今天不读书。 衣上酒痕诗里字,美人吹灯君莫数。” 笔法清峻,字迹刚毅,虽称不上佳作,却也教人惊艳。 “你题的?”这“衣上酒痕诗里字”还引用了晏几道的蝶恋花呢!善若水瞅着他俊逸的脸庞,心里涨满了对他的喜爱。 腾铎孩子气地问。“好不好?” “差强人意喽!”见他眉间染上失落,善若水接着道:“我已经够崇拜你、够爱你了,再这么下去,爱太多……我会很辛苦……” 善若水话还没说完,腾铎已低俯下身,以吻封缄住她软嫩的唇,庆幸自己当日赎下她的决定。 属于他们的美好生活,才正要展开…… ◎编注: 1。欲知《四艺花娘》其他精采爱情故事,请见花裙子551唐绢“宰相端把焦尾琴”、552华甄“王爷陪我下盘棋”、554于媜“贝勒就爱美人图”。 2。敬请期待季洁花裙子最新力作! 被剪掉的片段 情人抱抱区──眼花撩乱吗?腾玥vs翔韫贝勒 鸡鸣,晨雾未散,在蒙蒙薄雾下,整个豫亲王府的“咏月苑”,透着股幽冷的神秘气息。 腾玥格格起了个大早,用铜盆里的冷水及青盐做了盥洗后才换了功夫装,准备到寝房外的院落广场,练练气、打打小拳。练气与打拳主要是强身健体,帮助促进身体气脉的流通,是额娘在她“重病”后,差了个师傅教她的。 也幸好有这名堂,要不真让她当个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她铁定会闷死。腾玥冷嗤了一声,竟有些怀念起“重病”前的日子。 思及此,心中的想望翻涌,几乎让她不能自制。 这时一只雀鸟由眼前飞过,倏地心头那股气无处可泄,腾玥原本温和的水眸瞬间微凛,她随手摘下一片叶子,气落指尖,弹指便往雀鸟射去。 啪的一声,雀鸟被灌满内劲的叶片所伤,低鸣一声,坠地而亡。 不知于何时,翔韫怔杵在原地,表情有些诧异。“玥儿……” 眸底落入翔韫温文俊雅的模样,腾玥脑中瞬间空白,行动全凭下意识反应。 “韫哥哥,玥儿好怕!” 感觉到姑娘软玉馨香的娇躯扑在怀里,翔韫心头一促,瞬即潇洒俐落地将她拥进怀里。“不怕、不怕!这雀鸟应该是被你耍拳的魄人气势给吓晕了。” 他果然看见了!腾玥身体倏地一僵,心中一个念头转过,考虑着是否要杀人灭口。 满足了心里大男人的威风,翔韫悠哉悠哉地又道:“瞧你看来文文弱弱的,但耍起拳来还有几分气势,拳拳有劲,教我方才也差点被你唬住了。” “真的?”腾玥在他怀里柔声问,心里的警戒去了大半。 感觉到掌下不够结实的胸膛,腾玥低啐了声,她实在高估翔韫这文书生了,他不止体力不好,看来眼力也不佳。 腾玥不待他回应,恢复原有的冷淡,淡淡地开口。“玥儿没事、不怕了,有劳大哥。” “啥!”美人儿的依赖转变太快,怀里软香的美好突地抽离,教他忍不住要发出一声惋惜。 见腾玥转身就要离开,翔韫扬声道:“那……韫哥哥陪你用早膳。” “不要!”腾玥一瞧见他,很不客气的拒绝。 “什么不要,呜……你怎么可以过河拆桥哩!以前咱们的感情可好……唉呀!怎么我愈说你走愈快……” 女人果然是善变的!翔韫用力叹了口气,俊逸温雅的脸庞尽是哀怨。 想知道为何生了一场大病后,文弱纤雅的腾玥格格竟成了武功高强的侠女吗?敬请期待── “真假格格”之一“格格,别逗了”(暂定) “真假格格”之二“侠女,好多情”(暂定) 哈哈!搞怪洁又偷偷预告啦! 希望喜欢翔韫,或好奇腾玥格格故事的亲亲们要耐心等待哦! 后记 小洁今天不想写后记 当阿编通知小洁要接写套书,看到企划第一个感觉是──哇!真是个好芭乐的题材!因为短短几行企划,还挺吸引我的,所以当然是欣然接下写套书这伟大的殊荣。 又适巧和美人儿聊到这话题,美人儿很是讶异地哀号了两声,啥米!你要写清朝、半月头──尖叫,不敢相信。 想来这个在江湖上走跳的美人儿和小洁一样,还没染指过这个朝代。 小洁是很爱看琼瑶大大的还珠格格啦! 不盖你,重播几回就看几回,一天看三回都不嫌多!(幸好某翔跟我一样,哈哈!爱看就爱看,还死拉着别人下水) 其实当今言小市场上那么多清装稿,可以直接推咱们家郑媛大大当代表。 开玩笑,小洁也常常醉倒在郑媛大大笔下的清朝王爷、贝勒爷手上。 但……真的要让小洁写……呃……へ……唔……呜、呜……真的很难啦! 所以当下脑中直接掠过两个想法── 装死及如何在老梗中玩出新花样? 小洁没写过清朝,更是出了名的历史白痴,清朝又出了那么多能臣贤君,朝代近、资料多,怎么写进书里? 再往下看,男主角是镇国将军,女主角是名妓,两人在阴错阳差下打破藩篱成为一对。 而本人在下季小洁我,就是要制造那些阴错阳差,让他们冠冕堂皇地成为一对! 看完企划,不才洁我,热血沸腾地期许自己,要在老梗中玩出新花样。(还新花样咧,想就知道是自找死路了@@) 于是正在乔洛翩翩和允萨这一对怨偶时,小洁就很紧急拟出了大方向,请吉儿有空帮我找相关资料。 当“娶我有福了”完稿后,吉儿妹把一大堆资料丢给我时,顺便丢了一句话给我。“唔……清朝的官制和服饰非常复杂哦!如果可以请直接带过,省得因为不专业而被骂到臭头。” 果然,光腾铎这个镇国将军的头衔,就让小洁头痛到想直接装死。 因为在找到的史料里,皇帝赐给臣下花翎是非常审慎的,乾隆至清末被赐三眼花翎的大臣只有傅恒、福康安、和琳、长龄、禧恩、李鸿章、徐桐等七人。 为了彰显腾铎受皇帝器重的程度,小洁自己让腾铎成了被赐三眼花翎的第八人。(希望清朝的皇帝不要跳起来打我,我没捏造历史啦!) 紧接着,头痛的不止这一点,花翎是什么?清朝的爵位补服、文武官冠、满人的马褂、旗袍,乾隆时流行的服色、巴图鲁(勇士的意思)坎肩又是什么? 一堆有的没有的,全部啪、啪、啪,很有规矩地在我面前一字排开。 再加上要让才高八斗的善姑娘装满墨水的资料,整个套书的所需资料多得吓吓叫。 嘿嘿!所以当这本书正在姑娘您的手上时,请为季小洁因为这本书而折磨掉的脑细胞默哀三分钟。 也请众家亲亲以包容的心来看这个故事,这是小洁第一次写清朝的故事,如果写得不好,千万、千万不要怪我。 呜……真的不是小洁爱哀叫,而是这本书宝宝的创作过程实在是多灾多难呀!哀到好友美人闵和美人妤都很想扁我。 废话不多说,请亲亲们看这本书时,记得搭配两首歌来融入整本书的意境。 第一首,范逸臣的《醉青楼》,在善若水的“撷菊日”当天的情境,完全符合《醉青楼》的歌词。 第二首,周杰伦的《菊花台》,当腾铎被误以为遇袭而死时,《菊花台》的歌词正是善若水的心情写照。 所以亲亲小松松们,请支持小洁这一本集结心酸的书宝宝呀! 而这本套书也很特别,因为这是小洁这一次在故事里,为主角选了定情诗及定情点心来加深故事性。 嘿、嘿!知道我的用意了吧! 七月份小洁的城市配合套书会办个大型的赠书活动,集结各家大大的书宝宝,保证让大家心痒痒,满载而归啦! 题目择日在城市公布哦! 所以喽!别再怪我没跟大家预告,没参加到活动的亲亲可别怪我。 接下来,套一句美人儿的词,小洁先以神思的方式跟炎鬼这小子交陪去啦! 咦!小洁不是说不想写后记的吗?怎么还落落长? 哈哈,亲亲宝贝们,这是配合套书书名啦!不多说,咱们下本书再见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