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不讨喜》 楔子 夕阳西下,映照出一整片麦田的金黄。这本应是绚丽的颜色,却不知怎地,有著令人惊慌的感觉。 一个轻飘的身影立于外廊,明亮又显得幽暗的眼眸注视著前方。 这对眼睛属于一位美丽绝俗且飘渺的少女。她正望著远处,那视线似乎没有特定的目标,也或许是在透视著遥远未知的穹苍。 她白皙的小手,轻扶在毫无雕饰的木栏杆上,心底不自禁地窜起一股寒意──感觉有些微冷,亦有些不安。 窗外的景致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即使是明媚动人、如诗如画的山川,美丽偌大的夕阳……这般的景色,看了十八年,也该腻了。 但她仍是注视著,微微眯起双眼,似乎想从那变化万千的晚霞中,瞧出一丝端倪。 她注视著随风移动的云朵,由原本似雪的白,渐渐地转为丹红色…… 是的,她确定了她所看到的。 “果然……是该红的,像血一般。”她喃喃道,微微叹了口气。 有些无奈,但她从不会妄想去改变什么──因为这是命运,是上天注定的,身为凡人,便无力逃避的。可别去做个痴傻的人,自以为真的能人定胜天。 妄想跟上天对抗……多么无知! 不论怎么反抗、争夺,都不过是提早拉下死亡的机关罢了,还不如装作不明事理的模样,别插手与自己无关之事,这样可能还能活得自在一点。 有人踩著嘎吱作响的阶梯上楼了,但她并没有回头。 此时此刻,除了她的丫鬟,还有谁会来呢? 之后,会有其他人来的,但不是现在。 “公主啊,那外头可正热闹著,满街的红与白,美极了!”丫鬟放下手中的篮子,一面笑盈盈的说。 “是吗?”她微微侧首,回丫鬟一笑,有些冰冷,但却是善意的。 她转过身子,心不在焉地抬手抚平微皱的罗裙。不看窗外了,看了也是徒增伤感罢了。 “是啊是啊,公主,您不下去瞧瞧热闹吗?” “不了,你知道我不下去的。”她淡淡地回应,心中却抑不住那丝丝感慨。 热闹吗……晚些,会更热闹的。不一样的热闹! “但……今儿个是大年夜呢,理当喜气洋洋的……”丫鬟有些失望,但也没坚持什么,便张罗起晚餐来。 喜气?还能喜什么…… 坐回床上,轻轻抚著丫鬟为她新裁制的白丝裙。“白萱……”她唤道。 “是,公主?”丫鬟回头道。 “今晚……陪陪我吧,别下去了。” 白萱愣了愣,巧慧地笑了。“这是当然的,公主您在这,我怎会抛下您呢?何必再这般嘱咐我?”说完,又转身忙著。 完美的唇形在她脸上勾起了一丝弧度,她垂下眼,纤纤玉指仍把玩著手中的白丝裙,悄声道: “都待在屋子里吧,今晚的曼罗……不安宁。” 第一章 一群黑得惹人嫌的乌鸦拍著翅膀,从树林中窜出,伴随著凄厉苍凉的叫声和树叶的刮动声,成群地刷过天际。 只不过,这会儿已经没有人有这闲功夫,去抱怨它们难听的声音,以及那丑陋的外表了。 是的。没有人。 放眼望去,大街小巷皆已空无一人。 一切皆是静谧的。连那在窗口兀自窜入穿出的风声也不闻其声响,刮著满地的尘埃引起一片黄沙,而原本便没有打算出声宣告什么的夕阳,更是极度无言的,洒了满地刺目的橘黄,落了下去。 无意间踏入这个仅有死寂之处的人,定会质疑自己是否聋了──这里,怎么可能到处连一丝声音也没有? 王城里弥漫著一股异样的氛围,令人想开口打破这沉寂。然而,甫开口却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突然塞住了咽喉,一口气哽著,又闷又难受,这里可怕的压迫感足够把一个正常的人给逼疯掉。 即使勉强嗅一口气,能进入鼻腔的,却也只有呛人眼泪的焦味。 而这味道之中,是否参杂著血腥味,好像也无从细细分辨了。 就一个晚上。 一个短短的晚上,就足够把曼罗国毁了。 曼罗,在西方的地域占有不可忽视的地位。论起其国土,并不算广阔,若跟那统一北方的郁央国相比,可就让人笑掉大牙了。 但曼罗因三面环海,占了海外贸易的地利,国家富庶、人民安乐。 因此一向被众人认定为强国──当然,这是就昨日午夜之前而言。 至少,昨夜以前,其他邻国即使自视强大,也不敢随意招惹曼罗。 一是怕生意做不成──曼罗精美的丝织品一向是他国所垂涎的。 二是怕曼罗宣称强大的军事能力──这是个多方割据的时代,即使没有任何一国不欲扩张版图,但大多数国家却对挑起战事兴致缺缺。 只要日子安闲,太平无事不是挺好? 但,显然地,有个国家不赞同“和平为尚”的论调。 郁央国在所有人的面前,否定了曼罗的优势,甚至把曼罗的“强国”二字当作是玩笑,看过后,冷哼一声,揉了揉,全丢进了广场搭起的火坑中。 是的,整个曼罗唯一具有生命力的,便是那已经烧了快一天却仍旺盛著的熊熊大火。 谁又能料到会发生这种事? 前一天的曼罗,男女老幼全沉浸在新年的欢乐中,王城里,人人换上了白色丝绸的新衣,戴上红色的软呢帽,高兴地唱歌、跳舞,女人们手上脚上的金黄铃铛叮铃铃地敲响新年的喜悦。 热闹的市集里从一早便挤满了采购年货、表演杂耍以及看热闹的人们,各式商旅从国外、海外运回的新奇货物也一字排开,让人们大开眼界。 而曼罗王宫前的广场更是热闹。国王出示宣告,要举办三天三夜的宴会,举国狂欢。 但现在,一切的一切,全没了。 全熔入那直冲天际的火焰里。 “把曼罗给我全烧了。”──这是北方,郁央国大王子下的命令。 美丽的白丝绸,曼罗国的荣耀,如今只剩下焦黑的灰烬,随著冷冽的北风不知消散到何处去了。 大火中燃著的大多是曼罗国的王室成员,少数是反抗的人民。郁央的突袭完全没有预警,曼罗丝毫无招架之力。 喝得醉醺醺的曼罗国王,在还分不清事情打哪个方向来之前,便被郁央的大王子,曹炽,给一刀劈了。 而他身旁吓得惊惶失色的嫔妃们,也接连著被扔入大火中,无一幸免。 郁央人不要别人沾过的女人。 当然,也不会留下有深仇大恨的男人们。 因此剩下的,只有几个尚未出嫁的小公主。或许,分给有功的将领们作为战利品;也或许,带回郁央,任她们沉沦落魄。 大王子曹炽驱散了所有的曼罗人,被喻为强国的曼罗首都在一夕之间,变成了死城。 郁央国完全不费一兵一卒便毁了曼罗,令人不禁质疑──所谓的“强国”,定义为何? 然而,真是曼罗太过不堪一击吗? 不!追随曹炽的骁勇兵将们都知道,只要是被曹炽那噬血如豹子般的双眼一扫过,即使是在战场上杀敌无数的大将军,也不敢抱持著一丝能苟活下来的妄想,更甭提天生便是优秀武将的曹炽拔刀了。 那往往是只闻其剑气划过耳边,尚未见其刀光,对方已一命归西。 郁央的武将,有著受国人景仰的尊贵地位,而他们也多半具备著异于常人的气魄与傲气,他们只对强者忠实,也只愿意追随强者,而曹炽,正是他们的领导者,也就是所谓的强者。 战场上,只要曹炽策马向前,将士们的眼中便没有其他方向存在,没有人会有一秒钟的犹豫,即便前方是断崖,他们也愿意随他跳下去。 为他生、为他死──这是郁央将士们的信仰,也是他们的骄傲。曹炽,虽不是未来的王,却比王及王太子更受他们的崇敬。 而“炽”这个字,本为郁央国武神的名字,也只有他才有资格拥有。 *** 黝黑高大、配有装饰的马匹,踩过了无人的巷道,带来的是沉重而暴戾、令人不敢妄动的气息,以及晃荡在空巷中的回音。 马上的人轻拉了下缰绳,那马甩著头,停了下来,原地踏了几下,吐著气,蹄子勾起了片片尘埃。 毕竟是难以驯服的悍马,野性还是这么足。 鞍上,那位深具霸气的男人,居高临下的望著前方一大片麦田,浓眉下的锐利目光落在不远的前方,一座突兀的吊脚高楼上。 “大王子。”一名阶级不低的军官在他身后下了马,向前屈膝请示道:“将军命我前来请示大王子,不知曼罗宫中的物品应当如何处置?” 曹炽没有瞧他,沉声道:“全数带回,那是陛下要见到的战利品。” “那……那些公主们……” “也都带回去,命弟兄们不许擅自动手,回郁央自会论功行赏。”曹炽黯色的眼眸冰寒地扫向远方。 “是。”那军官犹豫了一会,又问道。“那么……大王子您,需要几个女人来服侍呢?” 曹炽闻言,顿了顿,终于低下头去瞧他,英俊粗犷的脸充斥著戏谑的笑容,像是听到了一个荒唐的笑话,那般笑,看起来有些骇人的狰狞。 然后,他开口了。“校尉……我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这……这不是惯例吗?”校尉有些惶恐地咽了咽唾液,深怕自己有什么口误而得罪了大王子殿下。 曹炽又大笑了一声,充满狂野霸气的。“那么,你就去问问那些女人,哪个不怕死的,就来服侍我吧!” 被曹炽宠幸过的女人都知道,完事后,得在他闭上眼睛前尽速离开,而且越快越好! 曹炽自成年后,便从未真正的沉睡过,只是假寐。闭上眼后,他会反射性的斩杀所有碰触到他的人,而他放于枕边的刀,一向没有怜香惜玉的习惯。 另一个原因就是,对于一早就看到个女人躺在身边,他感到十分厌恶。 再怎么美丽的女人也未曾打动他过,有的王宫贵族为了验证自己的臆测,差人送了个娈童过去,还未进门,便被曹炽命人拖了出去,下场无从得知。 显然,他并无特殊的癖好。 想要以美人收买他,很明显也是行不通的。 不过对于那些肤浅的女人们,要她们在“不见得能得到的权位”和“不见得能救回来的性命”中做抉择,还是有不少爱慕虚荣的女人会想去待在他的身边,妄想能得到他的宠爱。 越平凡的女人总是认为自己不凡,妄想著自己说不定就是那个“特例”。 但将近十年,曹炽始终未对任何一个女人特别过,即使他府里从来不缺女人。 “这……”校尉闻言,不知如何回答。 曹炽又注视著那座高楼,轻声道:“我们不在曼罗过夜,今日便起程回郁央。你先回去吧,我要到郊外看看。”他示意身旁的副官跟著,夹紧马肚,不一会儿,便从校尉眼前消失。 不知为何,对于那座高楼他很感兴趣,甚至有一股奇妙的感觉,似乎那里头会有什么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的? 曹炽低头嘲弄地笑了一声。 他想要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 他们穿过了树丛,没一会的功夫,便已来到了楼前。 “大王子,这撑架之上雕的是只鹰。”身旁眼尖的副官禀报。 曹炽微微眯起锐利的双眼。 这代表著,这里头住的是曼罗的王室成员?! 但若是王室成员又怎会住在这种略嫌荒凉的郊外,既不是宫殿,看起来也不舒适,倒像是个没人看管的监牢。 “上去看看。”曹炽沉声道。 有人来了! 夏允筝倏地抬起头,却没有探看的想法。 早在好些年前,她便已大略知晓是个怎样的人物正要入侵这座高楼。 闭上了眼睛,她依然能见到广场上仍燃著的大火,也知道那里头燃了哪些人的肉体,困住了哪些人的灵魂。 这是宿命啊! 气数已尽……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就是这么一回事。 她抚了抚胸口。 怎么回事?心,竟莫名地跳得飞快。是恐惧吗?怎么会呢?像她这般没有情绪的人,恐惧又从何而来? 她早知道自己马上会被带离这座高楼,成为一个异国男子夺位的工具……她早知道的,而这,又何须惧怕? 打从娘胎出生后就没了自主的权利,她一直很清楚的。 来者……是什么性格的男人、有著怎样的面貌、嗓音是否低沉直入人心……她心里早已明了,只是与现实是否相符就无从得知了。 而她,实在也无兴致知道。 反正,命运就是如此安排了,顺著走便是。生命是无需期待的,也不必强求,尤其当知道未来的路将如何的时候,更是如此。 夏允筝并没有告知白萱将有男子闯入的事情,因为那只会提前吓坏她而已。她只是坐在床榻上,静静地聆听那越来越靠近的命运…… “呀!”甫要往客堂去的白萱见两名陌生男子闯入,吓了一大跳,连忙向后退去,在夏允筝尚未看清他们的长相前,基于保护的心态,白萱护住她,挡住了她的视线。 “你……你们是谁!竟敢擅闯九公主的住处!”白萱即使害怕,仍大声喊道,似乎想要藉著如此威吓来人的气势,顺便镇压一下自己的恐惧。 夏允筝端坐著,因为早已知道他们即将到来,所以没有任何的惊慌,只是任由白萱挡在自己前方。 “大胆!见到郁央的大王子曹炽殿下还不下跪!”副官斥喝。 曹炽?! 夏允筝听到他的名字,心底不知何故突然一惊,像是一颗石,由空中抛落到湖水里,“咚”的一声沉到湖底,许久,水面仍荡漾著无法平息的波纹…… 曹炽……曹炽…… 她在心底反覆念著这个名字。 她没听过这名儿,却似乎听出那其中的“另一个名字”。这样的时刻使她有些怨起自己的能力──当她的能力无法完全解开心中的疑惑时,还不如迟钝些、别那么敏感,省得费心。 “郁、郁央国……的大王子?”白萱瞪大眼睛。 有哪个人不知道那性嗜掠夺的郁央? 又有哪个人不知道,只要是郁央想要攻下的国家,便没有存活下来的可能? 天底下大概也只有曼罗国王有这种胆子了,竟然敢不把郁央国王放在眼里,将郁央国王遣来示好的使者泼了桶污水、逐出城外。 这等羞辱岂是郁央国人可吞忍的?而这等愚蠢的行径,也害得一群无辜的人给曼罗国王陪葬。 对于这些事的发生,夏允筝一点也不惊讶,她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只能说是──咎由自取吧。 无能的人所治理的国家,是存活不久的。 “曼罗……被灭了?”白萱颤抖著声音问道。她和公主一直待在郊外,对于城内发生的事几乎是完全不晓得,但却清楚郁央人不会无事出现在曼罗,尤其是这般深具地位的王子。 一定是出事了。 “曼罗国已被郁央所灭,几乎所有的王室成员皆被处决。”副官轻蔑地说道,语气中夹杂著不耐。 曹炽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从白萱身后露出的一小截纯白色丝裙上。他缓步走到白萱的面前,冷著一张脸,没有瞧她,仅是沉声道:“让开。” 白萱还来不及反抗,已被副官架至一旁,仍惊惶惶地问著。“你、你要对公主做什么?” 曹炽没有理会她,直直地站在垂著首的夏允筝面前,看了许久,轻声却不容人违抗地命令道:“抬头。” 不知为何,他觉得这纤细瘦弱、穿著一身白衣的女孩飘渺得很,像是梦境般的不真实,似乎只消探出手,她便会随著空气烟消云散。 且他的心竟悸动著,像是在与什么相互共鸣,很奇怪的感觉。这便是为何他会在意她的原因。 夏允筝垂著眼,依言缓缓抬起头,包覆著的丝质头巾落了下来,一头乌黑柔亮的长发如流水般轻泄在床上,围绕著她,像是被捧著献上的珍贵宝物。 曹炽黯色的眸子微微一眯。 黑发? 曼罗国的人没有黑发的,大多是金、褐或红发,而对他们这种喜好白色的民族而言,黑,是邪恶的象征。 但不管如何,她仍是个美得出奇的人儿,这是无法抹灭的事实。 她柔嫩如搽了珍珠粉末的脸颊,蒙著一层似乎很久没见到阳光的苍白,整个人就像是个细心雕琢的陶磁娃娃般玲珑、易碎,瘦弱得仿佛不堪风吹雨淋似的。而那头乌黑的长发,反倒增添了些许神秘的色彩,烘托出她的不凡。 曹炽的嘴角有一丝笑意,似乎是因为满意,让他这般放任自己扬起笑。 他伸手拨开她额前的一缕发丝,轻扣住她的下巴,沉声道:“看著我。” 夏允筝抿了抿唇,迟疑了一会儿,摇头。 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她真不希望别人瞧见她的眼睛,尤其是眼前这个令她疑惑的男人。 可这也真稀奇──她竟也会有反抗的时候。 曹炽拧眉,扣住她下巴的手显然不满意她的回答,加重力道,有些残暴地,逼她抬眼。 他的手劲令她吃痛,不得已,挣扎了一会儿,与他四目相对。 眼神交会的那一刹那,曹炽不自觉倒抽了一口气,硬生生愣住,被她那紫如水晶的眸子狠狠地震住了。 竟……是紫色的,又似黑色…… 那紫,衬著那若隐若现的黑,犹如一池魔幻的湖水,那样深、那样地迷惑人,似乎一不注意便会溺毙在其中。 只瞧了一眼,便看不进任何的事物。 夏允筝不明了为何对上他双眸的自己,竟会是这般的心慌意乱,几乎要落下泪了。这般难以言喻的情绪持续蹂躏著她的胸口,就像是……像是见到了分别几百世的故人…… 曹炽皱著眉,这世界上,本应没有什么事能够令他惊讶的了,但,他用手抵著胸口,仿佛感觉有什么东西被她牵引著、勾著,深深地缠绕。 是灵魂吗?还是自己的心? 曹炽俯身,将手撑在她的两侧,反覆审视著她的容颜。 他不曾见过她,不曾见过这般美的人儿,但她的美,却又是如此的熟悉。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熟悉感,竟然还参杂了一种心碎的痛楚。 层层令他不解的情绪交叠著,一切似乎都变了样。 夏允筝不曾感受过这样的压迫,他那双眼睛像是能看透一切,而健壮的体魄则突显了自己的娇弱与不堪一击。 王……项王…… 一个好生奇怪的称谓回荡在耳边,她不禁皱了眉。她没有开口,但那确实是自己的声音呀,有些娇嫩地唤著,似乎是个被宠爱重视的女人。 但为何突然想要这般称呼他?谁是项王?她很清楚眼前的这个男人不会也不该是王的。 她不敢再多想,唯恐自己的心更为慌乱。 他的脸离自己好近,有些血腥的味儿,但却不及他冷酷的眼神吓人。 他对她应该是满意的吧? 她是他要献给王太子的礼物,怎可能会不满意? 但,他为何要这样搂著她,让她被他全身的杀气和霸气给包围著,毫无动弹的余地。 是的,他是骇人的。他是那种将人头砍下也完全不会眨眼的角色。 而她怕他吗? 不,她不怕,她甚至对他感到熟悉且好奇。 好奇?熟悉?多么有趣的一个想法。 “叫什么?”曹炽问著。没有刻意的轻声细语,甚至仍是命令式的语气,但却已轻柔许多。 他将她移离少许,审慎地看著她。若说人的脸上有哪一处特别的美丽,他人往往只会将视线落在那一处上,或者,应该说那人除了那一处外,其他处相形之下,便显得失色了。 但她不是,即使不看那双眼睛,她仍是个令人移不开眼的美人,她如扇的睫毛眨了眨,单纯、无辜却又冷漠地望著他,早熟又有些稚嫩,紫色的眸子泛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有些蒙眬地闪著。 他知道她并非讨厌他的怀抱,但也不是喜欢,她任他碰触的那种态度,竟像是认命般的乖顺。 为何一个顶多十八九岁的女子会有这样既稚嫩又世故的眼神? 他暗自冷哼一声。她又懂得些什么了? “夏允筝。”她轻声地回答,声音有些柔嫩,却泛著自己也不明了的颤抖。 她又稍稍抬高了头,悄悄地觑了眼面前这有如神祇般令人畏惧的男人。 他,让她有些心惊。还有一股……令人震撼却又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所等待的,不应该是像他这样的人……命中注定要带走她的那人,不应该有王者般傲人的气度,如此霸气万千,也不应该拥有那令女人心醉的英俊面貌。 不应该……这么强势。 他,令人不敢直视,又……舍不得移开目光不去看他。 这种人,本应为王的,怎么会需要利用她去帮他抢夺王位?她不明白…… 不!切记! 甫有如此想法,夏允筝立刻提醒自己──别反抗命运,更别去质疑。 曹炽的脸上瞧不出任何情绪。“筝儿,你知道吗?世界上没有我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 “是吗?”夏允筝并未多作表示,轻轻地应了一声。或者应该说是,她的思绪已被他唤她的方式所占据,无法多想其他。 但她也不喜欢去好奇无关自己的事,更不喜欢进一步去探察他人的内心以及情绪,因为那些,她早就知道。 这是上天赋予她的能力…… 曹炽仍望著她。 她不怕他。他从她那没什么情绪起伏的眼神中瞧了出来,而他也满意她这样的反应,显得与众不同。 她像他,虽不令人恐惧,但也冷得令人不敢随意亲近。 他突然地收紧手臂,令她贴近自己,几乎是一连串的动作,他一倾身,深深吻住她。 夏允筝惊得倒抽了一口气。 她不知道他会吻她!他也不应该吻她的,不是吗? 他霸道专制地探入她的唇腔中,挑动著她的意识。 她听见白萱轻呼了声。 她觉得昏沉,完全不知如何面对这个陌生的反应,但他搂紧了她,不让她有向后倒去的权利。 微微呻吟出声,她觉得不适,两手轻抵著他冰凉的盔甲,那上头有著干涸的血迹,她皱了眉。 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却被他搂得更紧。 他似乎在宣示他的主权,她感受到他的侵略性,以及她抗拒时他的怒气。但为什么呢?是不悦他自己那股摸不清的情绪,抑或是要她强烈地感受他的存在? 她知道她不应该去怀疑命运,被他吮吻得发昏的脑也不知道如何去怀疑,但他确实是如此令她感到不解。 副官齐奥瞪大了双眼,发不出一点声音。 这真是令人震惊的场面。 若是其他人见了,也会是如此反应的。 大王子受众人拥戴,像他这样的人理当有广大的封地、抱不完的女人,应有尽有的一切,但他却从来未对身边的人要求过什么,也从不主动索讨,似乎没有特别的喜好和欲望。 但大王子他,今儿个竟为了这女人破了例。 郁央的男人向来霸道,习惯在自己的所有物上留下记号,不许他人随意靠近碰触。 这女人已经烙下曹炽的印记了,别人永远碰不得。 “带走。”他放开她,命令著副官。而后转身,嘴角缓缓滑出一抹让人难以察觉的微笑。 第二章 “公主,我们……被俘虏了吗?”马车里,白萱张望著四周,轻声问道,脸上充满了恐惧。 她理当要藏住惧意,安慰吓坏的公主的。 但毕竟,她面对的,是个不寻常且不娇柔的公主,她甚至在她的脸上瞧不出一丝丝的恐惧。 她所侍奉的公主殿下,一出生就被当作不祥之人的王女,如往常一般,脸庞依然是平静的。 “或许吧。”夏允筝喃喃地回道,不怎么在意地。 当然是被俘虏了,接下来的日子,她们只能任人摆布了。 “您……害怕吗?”白萱惊慌地问道,虽然自己内心恐惧得要命,却仍希望能以一丝微薄的力量护著主子。 幸好,那个大王子允她跟著公主一道上路。 夏允筝皱了皱眉,琢磨著白萱的问题,觉得老是心神不宁,连专心说话都有些问题。“这……我也不知道。但放心,他们会善待我们的。” 她心中充满困惑,她本以为自己不会害怕,以为自己能泰然处之,但那个男人确实令她恐惧。 而面对他,谁又能不害怕呢? 她的手轻轻按压著仍留有他炙热气息的唇,他的感觉好强烈、好深刻地烙在她的唇上,抹也抹不掉。 曹炽……她不相信有人在这个人面前,胆敢不俯首称臣。 为什么这一切并没有按照她所预知的进行? 而接下来她应该怎么做?她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 郁央的大军停下了步伐。 已经进入郁央的国境,前头是岔路,往东走,是首都凤兴城;往北行,则是黑川,曹炽王府的所在。 夏允筝抬手轻拨开马车的竹帘,却正巧对上了曹炽回眸的视线,心头突地又是一震,跳得发疼的心震动著胸口,她轻轻地低喘了声。 那阴鸷的眼神令她连移开视线的勇气都没有。 只是一瞬的对视,却像对上烈火一般炙热,毫不留情地燃著她的脸庞,留下一抹潮红。 曹炽又瞧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冷脸听著一旁的将军絮聒不停。 为何会望向她?他无法厘清。不知为何一下马,便无法控制地回头,对上了后头那双方才被他震住的眼眸。 但那眼神虽被震住了,却不是害怕,比较像是……别不开眼,如同他一般。 他几乎是强迫自己转过头别再看她。 眉目传情吗?他不禁冷笑一声,吓坏一旁仍在说服他的将军。 “大王子……您真的不前往凤兴吗?百姓都很期盼您的出现哪,咱们大败曼罗的消息已传回首都,百姓们皆自发地上街庆贺,况且王已命人设宴款待……” “让弟兄们去接受那份荣誉吧,我只负责带兵打仗。享受荣誉或是领赏,并不在我的职责内。”他接过副官奉上的水,眼神指示地往后一瞥。 齐奥于是也给夏允筝递上水止渴。 “可、可是……百姓们崇敬您呀,您就如同是郁央传说中的武神,您的出现,可以让百姓更加拥戴您呀。” 曹炽虽是郁央的大王子,但因其生母并非贵族,所以他没有继承王位的资格。 然而他在人民心中的地位却比当今王上还要崇高,即使他冷酷得令人畏惧。 他的睿智、他的骁勇善战都是众所皆知的。 王也因此畏惧他,怕他深得人心、掌握过多的兵权,甚至害怕他将封地黑川城治理得如此有条不紊,从原本一个蛮荒的偏远小城蜕变成郁央第二繁华的城市。 王不断地削弱曹炽的兵权,但每回对外争战时,却还是得倚靠曹炽的谋略与领导,因为兵将们只服他。 曹炽冷眸一眯,瞥向将军,轻声地问著,带有些嘲弄的。“我要人民的爱戴做什么?让王更有理由解决我?” 他清楚得很,只要王活著,自己就不会有安闲的日子可过。他不过是想要让自己所掌管的城市繁荣,人民过著不愁吃穿的日子;他不过是体恤下属、懂得带兵打仗的道理,这种种的一切,别无私心,却让自己落了个意图谋反的罪名。 要不是王喜爱对外扩张领土,亟需他的能力,或许他的人头早就因为一些莫须有的罪名而落了地。 现在的他,不需要百姓的爱戴,也不想要多余的权力。叛变吗?不必了,他没有那种心思。 有时他不禁想著,不如就当个悠悠哉哉的大王子吧,让自己图个轻松愉快的生活,何必劳心劳力地去为他人著想?有多少的民脂就恣意地刮,有多少的民膏就尽量地取。 要是能搞得四方怨声载道,百姓苦不堪言,王或许还会对他的有失民心而感到安心一些呢。 “这……”将军尴尬地顿住了,接不下话。 曼罗一战,他们赢得轻松如意,全都归功于大王子,若是由自己带兵,恐怕得陷入苦战。而这般功勋,怎好教他全揽在身上? 曹炽已显得有些不耐,抬起手制止他。“别再说了,你快带弟兄们上路吧,太阳就要下山了。” 接著转身,缓步走向马车处,打开车门,静静地瞧著如一缕幽魂般的夏允筝,反覆看著她的面容,似乎想要看透她灵魂深处,和自己相似的某一处。 搜寻的目光最终仍是落在她紫黑色的眸中,知道她一直盯著他瞧,竟感觉有些被取悦了。 “下车。”他轻声地命令道,对她伸出手。 夏允筝将手搭上他的,像是一片花瓣熨上一块烙铁,她微微瑟缩了下,但还是将手交给他。 方才褪去的麻热感如今又浮上了脸颊。 曹炽扶她下车,看著衣著单薄的她,问了句从没由他口中说出的话。 “冷吗?” 夏允筝望著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淡笑了声,专制的手指抹过她唇上的一抹苍白,像是嘲弄她的故作坚强,抑或是有些微的疼惜。他解下身上酒红色的披风,递给她,依然是强势的语气。 “披上。” 夏允筝微低下头,让身后的白萱替她把披风披上。他们的身形悬殊,那披风将她娇小的身躯几乎全包裹住了,上头属于他的温度以及霸气,有著强烈的压迫感。 “人少,不坐车了。”他示意齐奥牵来他的马。“骑过马吗?” 她仍是摇头。 “大王子,那么属下在此告辞。”将军微微倾身,低著头等候他的回应。 “快去吧。”曹炽一边转身说著,一边将夏允筝抱上马…… “大王子!使不得!” 四周的人皆惊惶地叫出声,连曹炽也震了下,暗叫不妙。 他一时大意,竟忘了──这畜生只许他碰,别人可是骑不得的!他得快些抱她下马,免得…… 迅速回过头,曹炽不禁同四周的下属一般,愣住了。 那娇小的女人安安稳稳地骑在马背上,眨著透露出新奇的美丽眼眸,还有些好奇地想试著伸手抚摸它。 而他那匹悍马竟连气都没吐一下,连平日急躁的甩头习惯也不见踪影,温驯地像头羊儿,缓步地向前踏了几步,便停了下来。 真是……不可思议。曹炽微微扯了下嘴角,刚才那一瞬间,他竟那般惊惶,这可是头一遭。 夏允筝轻轻屏息著,柔荑轻滑过那匹马的鬃毛。 你知晓乌骓马对本王的重要性吧,但要知道,在本王心中,百匹的它都不及一个慧心的你呀…… 不知从何而起的一句话迅速地在夏允筝心中扬起了一阵酸楚,胸口像插入了一把利刃,痛得无法呼吸。 她只来得及“呀”地一声,便眼前一黑,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向后摔去。 而令众人更诧异的,是曹炽那抱搂住她、快速得令人无法反应的高大身影。 *** 似乎听见了风声。 不同于曼罗的温柔,有些残酷冷冽的,带著树叶的无情飘落…… 很静很静…… 夏允筝醒了,知道现下自己必定是在曹炽大王子的府中,却仍阖著眼躺在床榻上,细细听著四周不熟悉的声音,想要参透一些细微的感觉。 但没多久她便放弃了…… 这儿的感觉很空灵,无法察觉一丝混乱与特殊的气息,恐怕是他府里最幽静的一处。他或许是希望将她与世隔绝吧,这样也好,省得烦心。 她轻轻地睁开眼,撑起沉重的身子,望著不大却典雅的房间。 妆台镜、刻有细致纹路的雕花衣柜、几只螺钿圆漆盒……在阳光的洗礼下,映出些许飘渺的橘黄色。 她轻巧地下了床,风从后方吹来,吹动她未梳理的长发,她赤著脚站在窗边,望著窗外小径,其中有几棵稀落的梅树点缀著。远方升起淡淡炊烟,像她身上那淡蓝丝裙般地飘逸。 耳边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她方才怎么没听见呢?那清响的声音使她不自觉地扬起了轻松的笑容。 怎么?她是这么容易被取悦的人吗?眼前的景致便让她微笑了。 “公主,您醒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她又眨了下眼,敛起眼底自在安然的笑意,她现在的身分在外人的眼中可是俘虏。虽然她知道他抓她回来,并不是打算羞辱她,但也应该表现出些微的哀怨,这样对自己也比较好些。 她缓缓回头,望了眼将膳食放在小桌上的白萱。“让你担心了。” 白萱将膳食摆妥后,拿了把木梳,有些迟疑地走到公主身边,服侍她在妆台前坐下,开始帮她梳头。看了下窗外如画的景色,又望向铜镜中的夏允筝,眼神中有些复杂的情绪。“公主,这‘默阁’……您觉得还行吗?” 夏允筝微微皱了下眉,轻声问道:“默阁?” “是,这小阁的名儿。” 她顿了下,又问:“是……静默的默?” “是。” 夏允筝淡笑,摊开掌心,让窗外的阳光落在小小的手掌中,在心中细细地念著这个名字。 难怪,这地方如此空灵,与她的气息这般相融。 “公主……”白萱知道公主并不多话,但现下心中的不安让她不禁再度开口。 “那曹炽大王子……想要拿您如何?” 她本以为那恐怖的男人只是霸道地强占公主,但公主坠下马时,他却迅速地接住了公主,虽然从他的眼里很难察觉出有无担忧之色,但是他那专注地审视著公主的眼神…… 夏允筝淡笑了下。“男人夺取了女人,还能如何?” “他是没来看过您……不过,他对您不坏呀,甚至可说是非常特别呢,我听膳房里的奴仆们说,这府邸可从来没有女子入住的哪,且默阁虽说不是大王子府中最宽敞的,却是最宁静、景致最幽美的,您生活上的用品也不缺,只是……” “白萱。”夏允筝轻声打断她。“我们虽然流著曼罗的血液,但曼罗并没有善待我,还拖累了你陪著我受罪,若我们在这里过得安稳,便宽心住下吧,这又有什么不对?这并不代表我们背叛了曼罗。你就别心烦了。” 这不完全是她的想法,不过她知道白萱的心里正矛盾著,所以这般安慰她,希望她不会有背叛祖国的想法。 而她自己,不过是认命罢了,被哪个男人掳去,被安置在哪都是一样的。 她只是比较幸运,遇上了王公贵族,能够过著较好的生活。 她不会质疑他是否会善待她,她知道他们之间有股莫名的力量牵引著,不单单是自己的美貌。 遇见他后,一些声音会在她脑中响起,是他的声音,说著莫名的内容,她知道那是他们之间牵系的秘密。或许那些声音能够成功地解释她为什么会遇见他,他为什么选择她。 忽然间,她成了这座府里的唯一,所有的人都以好奇的眼光瞧她,想要明白她除了美貌以外,是否有其他原因打动了大王子的心。 但若说是著迷也说不通,大王子仍是处理著自己的公事,几乎没有来过位在后花园旁的默阁。 所谓的著迷,不应当是荒废正事,沉溺在温柔乡之中,“芙蓉帐暖度春宵、春从春游夜专夜”的吗?尤其是夏允筝这般令人屏息的美人。 难不成,大王子真是如此寡欲,把曼罗国的公主当作俘虏或是战利品,找个别致的房间将她展示起来昭告众人吗? 还是,他们之间有什么协议? 但是一个娇弱而飘渺的公主能对大王子开出什么条件?他们无法理解大王子的想法,也没有太多的机会可以观察她,因为夏允筝总是待在房里,望著窗外,静得像一抹幽魂。 而他们也不敢上她那儿打扰,说不定,她真是大王子最重视的人儿呢! 大家都在静观其变,若她能软化大王子冷硬的心,那也是挺好的。 *** 曹炽步下议事厅的台阶,目光不自觉地瞥向府中最隐密的角落,那儿是她住的默阁。 自从那天将她抱回黑川城后,就再也没瞧见过她,只知道她的琐碎近况。 所有的人都认为他对一个女子这样异于以往的呵护,一定是对她动了真情。 他承认对他来说,她是特别的。毕竟她是第一个吸引他、引发他争夺欲望的女子。然而也就仅止于此了吧,他想要得到她,因此将她带回来。 会有情吗? 他本就是个冷情的人,没有几个人能使他在乎。而对于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子,又怎谈得上情? 或许,在他慢慢了解她,确定她除了美貌以外,还有内心沉潜的气质,他会愿意付出一些感情……然而…… 曹炽冷笑了一下。 对于未来的事情,谁又能知道呢? 这几日,他手边忙于处理的事简直多得不像话,实在也没有多余的心思能够放在她身上。 理所当然的,他的这些“公事”来自王的派给。 怎么,他这个人就这么令人畏惧吗?连他想偷个闲,当个昏庸的王子也碍著陛下了?王不是希望自己别管事、不要有作为吗? 那么自从他攻下曼罗,举国为之欢腾后,怎么会无端生出这么繁杂的事务来?哪边江水溃堤、哪边饥荒也得他来想办法。 连一些应当由太子处置的事情也得由他来烦心。 “或许,王是要我甘愿当一条狗,终生服侍太子。”他对身旁一位著蓝衣的斯文男子说道,语气充满了嘲弄。 “臣也是如此认为。”身为幕僚的周肃回应著。“王认为那些事情不是您的能力所及,也不认为您具备多余的财力物力能够解决,不妨就顺著他,当个无能的黑川城执事。” 曹炽紧迫盯人的双眸转向他,扬起浓眉,有些不悦的。 要他枉顾百姓的死活?他虽没有悲天悯人的胸怀,但也不是草菅人命的料。 周肃看出他眼中的意思,轻声解释道。“臣以为,事情还是要解决的,而您也绝对有那个能力,但您可以放出风声,让外界以为那一切皆是他人所为,您只是挂个名罢了,如此一来,便可以消弭王上对您的戒心。” 曹炽点了点头,似乎对这提议颇为赞同,也似乎马上想到了合适的人选。 周肃心知他所想到的对象,立刻摇头出声,态度强硬地反对。“任何人都行,就是王太子殿下不行。”不等曹炽回话,便继续说道:“您千万记得,提高王太子殿下的声望对您没有好处。” “哦?那践踏王太子在人民心中的地位,对我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呢?”曹炽扯了下嘴角,一贯愤世嫉俗的态度。“他早晚会继承王位,若是能广受人民爱戴,又有何不妥?” 周肃抿了下唇。“您知道,臣……对于王太子很是提防。” 曹炽有些感兴趣地扬眉,又对上周肃那一向温和、如今却机警的眼神。 “我也一直很好奇,你那么防著他做什么?难道,你不认为他会是个勤政爱民的王吗?” 王太子曹玄赫温和亲民,总是带著温煦的微笑,拥有宽大的胸襟,对于手足也极为友爱,也因此,他是所有王子里,曹炽最不排斥的一位。 “大王子!”周肃难得显露出不甚镇定的模样。“臣以为,王太子……不似他表面那般单纯无害……咱不欲夺权,可他人可不这么认为啊!” 这可是大逆不道的话,他一直不敢说出口,也不知道大王子听不听得入耳…… 曹炽微愣了下,便冷笑出声,他没有想到周肃会有这样的想法,也未料到他有这般勇气说出这些话。 不似表面那般单纯无害?言下之意,是说王太子不过是个虚伪狡诈的伪善者? “就依你安排吧。”曹炽自嘲地淡笑了下,没让周肃看出他的想法,只是摆了摆手道。 他一向不随意轻信他人,也不随意将自己的心情表达出来,即使是身旁的人。但是与他或许有利益冲突的王太子,相较起来,周肃还是较为令人安心。 副官齐奥牵来他的马。 曹炽拍了拍它,见它烦躁地抬起前脚,扒起阵阵尘土,笑道:“那天筝儿骑在你身上时,怎么不见你这般暴躁?” 筝儿…… 为何他总是不经思考地便这般唤她,以这种亲匿的方式?他叫得顺口,却听得不太习惯。 他上了马,向齐奥问道:“她都在做些什么?” 齐奥当然知道大王子指的“她”是谁,连忙回报道: “听伺候的下女说,筝主儿都待在房里,大半的时间只是望著窗外,偶尔会端一小盆水到花厅,却不知要做什么,活动空间不出默阁,就连默阁外那小小的庭院也是极少去的。” 这般静悄?不会好奇这府里有什么新奇的事物吗? 也是了,像她这般冷情的人儿,是不会有多余的好奇心的。 曹炽突然一个转念,交代道:“曹薇养的那只银耳兔不是生了一窝吗?跟她讨一只送过去。” 齐奥低头应道,遮掩住脸上复杂为难的神情。 上十一公主曹薇那呀……公主追问的功夫可厉害了呢,毕竟,这是大王子第一次在意起女人哪。 第三章 夏允筝端坐在毛毡上,倚著身后的软垫,双手交叠在膝上,有些不知所措地望著眼前这个从进了她房间后便好奇地窜来窜去、问东问西的小女孩。 当时自己正坐在窗前,而这小女孩倏地便跑了进来,然后开始对著这房里的摆设赞叹不已。 但小女孩最感兴趣的,似乎是自己,只见小女孩瞪著清澈的大眼睛、一瞬不眨地盯著她瞧,好像自己是什么新奇的玩物似的。 真……怪呀,这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呀?”曹薇终于开口了,歪著头,对夏允筝笑著。 “夏允筝。”她知礼数地微低下头道。 “喔……”曹薇点点头,不一会又开口了。 “曹炽哥哥好像真的很喜欢你呢,他怕你寂寞,还跟我讨了一只小兔子要送给你,他可是第一次跟我要东西呢。”如同瀑布般连绵不绝的问题由曹薇口中问出。 哦,原来是曹炽的妹妹,那么就是郁央的公主了? “以往都是我跟他撒娇讨这讨那的,虽然他都会依我,我也知道他对我不错,可是他那个脸总是好可怕呀,但我不怕他就是了。他面对你的时候是不是也是那张坚硬的盾牌脸呀?” 夏允筝微微点头,但曹薇似乎不是真的想知道她的回答。 “我的小兔子很可爱呢,母兔儿生了八只,一只给你当然是不要紧的啦,可是我今天没有带来,因为我不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呀,万一曹炽哥哥是被一个噬血女魔头给迷住了,那我的小兔子送过来不就没命了吗?所以呀,我才先过来看看。他竟然把王府里最迷人的阁儿让给了你,以前我来这玩,他都没有让我住这儿呢,真是的!不过你真的很漂亮呢,难怪他对你这么好了,呵呵呵。” 夏允筝仍是有些惊讶地望著她。 郁央国的公主可以这般淘气吗?在曼罗……就连自己这个被遗弃的公主也得遵守一长串的规矩。 她轻轻眨了眨眼,十八年来,她相处过的人不多,不知道还有人说话可以如此的快速,中间几乎没有停顿,且还是出自一个小公主的口中。 她头一次觉得听别人说话是件很辛苦的事情。 “曹炽哥哥是不是每天都在这里过夜啊?”曹薇又望了望四周,盘起腿左摇右晃的,笑嘻嘻地问。 夏允筝微微一愣。“过夜?” 男女之事她什么也不懂,只知道他掳她回来,她便是他的人,但……在成为他的人之前,似乎还有一些……步骤…… 同床共寝,自己就是他的人了吗? 曹薇也愣住了,然后不可置信地捂住红扑扑的脸蛋,大叫了声── “呀?他、他还没……怎么可能哪?像你这样仙女般的姐姐!瞧你这双眸子的颜色多么迷人呀,怎么,他是怕自己给你迷得下不了床榻吗?这府里都在传,说谢天谢地,大王子爱的是女人……没关系,我找他去,今晚一定让他来你这里,你安心等著!” 说著便往外头跑,跑了一段还不忘再回头嚷嚷,一脸十分有把握的模样。“别担心!” 别担心? 夏允筝觉得自己糊涂了,这个小女孩,似乎懂得许多事呀。 自己一向不会对别人的事情太感兴趣,也不爱和人亲近,但对她,竟然没有一点排斥,只是讶异她的大胆。 是这女孩太过热情吗? 有些微愣地起身,夏允筝没再将曹薇的事放在心上,迳自缓缓走入内室,将搁在几上的铜制浅水盆注满水,左手探入水中,平贴在盆底,接著缓缓阖上眼…… 原本一片漆黑的眼前突然明亮起来,却仍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说来到郁央国以后,她的能力便消失了吗? 可这说不准哪,她仍是能强烈地感受到一些即将发生的事情,甚至是一些过去的事。 甫来到的这几天,她藉由这个方法大致了解曹炽在郁央的地位以及处境,但她更想知道的,是日后会与他如何的牵扯? 她一向不甚急于探查未来的事,但自从遇上他以后,太多莫名的声音在她耳边喧闹著,让她想要忽视也难。 夏允筝以右手扶住水盆的边缘,再度凝神,这次,不再是空白,有些画面缓缓地浮现…… 是一个不熟悉的年代……战乱的年代。大帐里,一名魁梧的男子正盘坐而独饮著酒,那充满霸气的双眸融入一丝柔情,正笑望著眼前挥舞长剑的美丽女子…… 而那英气十足的模样,像极了他…… 突地,有个炙热的温度碰触到她的右手,她倏地睁开眼,曹炽那在她面前不过几吋的锐利双眸,引起了她一声惊呼。 “呀!”她慌忙地想站起身,却打翻了那水盆,连她自己也险些往后跌去,但一只强而有力的臂膀迅速地来到她身后,十分稳固地环在她的腰间,将她扶正。 她被圈在他的胸怀里,双手轻抵著他的胸膛。这是自她坠马醒来后,第一次见到他……这次没了坚硬铠甲的阻碍,他似乎又离她更近了。 只有几层衣物布料的阻隔,透著他的体温,令她起了莫名的心慌…… “地、地湿了……”她轻声地说道,他抱著她的举动让她极为不自在,便找了个理由想要脱离他的怀抱。 “自会有人清理。”他的目光扫向那水盆,冷淡地回道,似乎不打算放开她,他那冰冷的神情,探查不出一丝情绪。 夏允筝低著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若他一直不放开她那可怎么办?就这般伫著吗? 她心中乱惶惶的,接踵而至的疑惑让她完全没了主意,干脆什么也别想,她的思绪又飘向远处。 她在发愣?! 曹炽望著怀里原本尚有些慌乱、现下却幽幽望向远方的人儿,有些不可思议地微扬起唇。 她那几近飘渺的灵魂让他有了捕捉的强烈欲望,他想明白她,想让自己成为她心中唯一“在意”的人。 “她”本身比她方才那奇异的行为更让他感到好奇。 他将她那双仍透著湿的小手包覆在自己的掌心中,感觉那柔嫩的凉意直窜进心里,有著说不出的舒服。 “曹薇说……你要我今晚留下?”他垂著眼勾了下唇,漫不经心却又带著探试的语气,在她耳边问著。 夏允筝倏地转向他,大眼疑惑地对上他那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眸,轻摇了摇头。 “哦?”他略带兴味地笑了,知道她对于“留下”二字的意义不甚明了。他一手抵著半掩的窗子,一手将她圈在自己怀里,声音又低了些,有些挑逗地将手在她纤细的腰间滑动。“那,是不愿意见到我了?” “不、臣妾……不是那个意思。”他的举动让她脸颊倏地发烫,他非得这样将她所有的注意力抓在手中吗? 她再如何不谙男女之事,也知道这样的举止是不妥的……不过她现在是属于他的,也只能……由著他去了吧? “臣妾?”他顿住,笑意随即加深,低低地笑了起来。“谁教你的?” “这……不该是这样说吗?”她不明所以的望向他,脸微微一红,被那样的笑声嘲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不。”他回道,薄唇有意无意地厮磨过她的颈畔,像是呢喃般道:“筝儿。我是这般叫你的,我不希望再听到‘臣妾’这两个字,嗯?” 她的脸又是一阵热浪袭来。除了他,没人这般叫过她…… 她垂下头,微赧,轻声道:“筝儿明白了。” 他用手指轻滑过她细致的脸颊,方才的笑颜一吋吋地收起。“怕我吗?” 她望著他,想了下,摇头。 “这不是好事。”他道,有些揶揄的口气。 “您……希望我怕?” 他没说话,仅是将最后一丝笑意噙在薄唇边。 她大概不知道她是第一个住进府里的女人,即使知道,对她或许也没有太大的影响吧。 不论她是怎么想的,他只知道他喜欢到她这小阁来。只要看著她,跟她说上几句话,就让他感到平静自在,仿佛能远离一切令人烦心的俗尘琐事。 “我只希望你明白,跟著我,不见得是好的。”他望著她那纯真却又透著世故的淡紫双眸,暗笑了一声。 任何事物与她相比,似乎都显得污浊了。 他反覆看著她那似乎是明了的眼神,如同伸手探入沁凉池水中,又彷若嗅到了阵阵麝香的气味,感到说不出的舒服。 似乎他能够信任她,可以同她诉说一切…… 他深深地皱了眉。他真的可以对她毫无戒心吗? “那,什么才是好的?”她这样问著。 他顿了下,低下头,在她耳畔轻声道。“没有。在这世代里,除了自保以外,没有更好的办法,千万不要有不切实际的奢求。” 她望著他,捕捉到他眼神中的那份冷嘲,不自觉地将冰凉的小手轻抚上他停在她脸上的暖热大掌。 曹炽微愣了下,而夏允筝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似乎已逾矩,很快地便要将手收回,但他的动作更快,手腕疾转,便将她的手拽在掌中,张口轻咬了下她柔白细嫩的手背,带著些许兴味的笑容瞅著她。 “爷……”那股麻痒让她不知所措,被他那眼神瞧得有些发慌,夏允筝脸上蕴著热,忙低下头去。 他咬她的手,做什么呢…… 曹炽低头瞧了她一会,仍是笑笑,像是被取悦了般。他用另一只手的手背轻触著夏允筝冰柔的面颊,略一翻手,长长的手指往她下巴一挑,硬是要她抬头。 这说也奇怪,这调情般的举动他可从来没有过,可为什么逗弄她、惹她脸红的举动却是如此顺势? 仿佛是他已经很习惯这样待她了,他理应对任何人皆存有戒心的,怎么老是因为她而破了例? 她那双紫色的眸子如今又泛雾了,迷迷蒙蒙地瞧著他。 他觉得胸口正一吋吋地收紧,有些难受,像是激动的前兆……他的手游移到她颈后,倾身探向佳人…… “大王子!”一个不识好歹的声音自外头响起。 曹炽顿住身子,脸色有些难看,再抚了抚她的脸蛋儿,便放开她,轻声道。“先进去里边。” 然后又望了她的背影一眼,走到外头去,冷冷地扫了眼似乎有事前来通报的下人。 “还有规矩吗?这默阁岂是容你这般乱闯、大声嚷嚷的吗?” 责备下人是应该的,但或许这样被打断才是好的。他方才……险些被那难以言喻的感受牵引住心智。 虽说他把她带回来,就是视她为他所有,但那可不代表他会将自己的真心交付出去,也不代表他会破格地宠爱她。 那是最愚蠢的事情。 “小的该死!只不过……太子殿下驾到,正在前厅候著……” 曹炽无声地皱了下眉,将杂乱的心事往后一摆,便疾步往前厅走去。 *** “周肃,我大哥近来如何?” 曹炽尚未踏进厅堂,便听见了这般温煦又沁著淡笑的声音缓缓响起,他停下脚步,不禁同时联想起早些周肃的那番话。 臣以为,王太子……不似他表面那般单纯无害……咱不欲夺权,可他人可不这么认为啊! 他与曹玄赫并非忒亲近,可对他的印象一向不坏…… “谢太子挂心,大王子一切都好。”周肃恭谨地回道。 “连宫里也传著我大哥纳妾的事情……”那温和的笑意又深了些。“不知是真是假,若传言不假,那我还真想见见这位能让我大哥神魂颠倒的美人。” “说神魂颠倒有些夸大了。”曹炽踏入前厅,走到曹玄赫跟前深深作揖。“太子殿下。” “免免免……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咱俩私底下可不来这套。”曹玄赫忙起身,笑著扶住他。 “这是礼数。”曹炽冷淡地道。 早已习惯曹炽冷漠的曹玄赫仍是微笑著,半开玩笑地道:“那么,郁央是否有任何一条礼数,禁止我看看你小妾的玉容呀?” 曹炽那张冷硬的脸上瞧不出一丝波痕,只是顿了下,然后向一旁的侍从微微点了下头。 “玄赫哥哥!”一个轻脆的声音伴著兴奋的语调自外头响起。 “唷,薇丫头。”曹玄赫接住飞奔而至的曹薇,温和地摸了摸她的头。“你好像又长高了呀。” 曹薇嘻嘻地笑著。“同出一母,人家炽哥哥长得人高马大的,我却矮不隆咚,这可真不公平。” “女孩子娇小玲珑不也挺好的吗?”曹玄赫从袖中拿出一只莲瓣鎏金盒交到她的手上。“下个月要举行笄礼了吧?这是为兄的一点心意。” “是啊,要变成大人了。”曹薇一脸忧郁地说著。 “前几天父王还提起,似乎想要将你……” “嫁到讼卿国是吧?”曹薇哼了声,双眼瞬间泛红。“我才不要去讼卿国,我想要待在哥哥们的身边,何况现在又有允筝姐……” “曹薇!”曹炽轻声地制止她。 “我说的是事实呀……”曹薇扯了扯曹炽的衣袖。“哥哥,你何不作主让周肃娶我吧,我早早跟了他,父王就不能打这主意了,不是吗?” “什么?!”曹炽一愣,望向那头有些窘迫的周肃,突然意识到有些事情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发生。 曹薇相中了周肃?他怎么都无法将深沉的周肃和淘气的曹薇联想在一起。 “薇丫头,事情可没那么简单,你生在王家,可不能事事如你所愿啊。”曹玄赫安慰著,然后将嘲笑的眼光丢向周肃。“周肃啊,你得到咱郁央国公主的垂爱,感想如何?” “臣……深感荣幸。”周肃面对一旁两眼泛红却又笑得有些调皮的曹薇,有些不知所措。 “大王子,筝主儿到了。”解围的声音响起。 曹炽转头,眼神稍柔和了点,对站在帷幕后的女子伸出手。 “筝儿。” 夏允筝垂著首,缓步走向曹炽,安分地站在他的右后方,微微屈膝。 “参见太子殿下。” 曹玄赫早知晓能够让曹炽动心、破例的,必定是个出色的美人,却没想到是这般令人惊艳…… 那柔嫩的声音、那似水的眼波、那迷人的身段……像尖锐的指爪,狠狠攫住了他所有的思绪…… 夏允筝不习惯有这么多人盯著她瞧,她能够感受到,同处一室的这些人,各怀各的心思。她没有抬头看,却也知道有道目光直直地盯著她瞧,像是被……震慑住了一般。 是他吗?那个即将继承王位的王太子? 为何她觉得自己对这太子殿下,瞬间起了戒心呢?是因为他那几乎可说是毫不避讳的目光吗?那目光甚至让她想要回避。 “如何?玄赫哥哥,允筝姐很美吧?我第一次见著她的时候也迷住了,她比我娘亲还要美呢。”曹薇像在炫耀自家宝物似的。 “啊,是的……”曹玄赫回过神,望向一旁的曹薇,刻意避开了曹炽那像是审视一般却又深不可测的目光。 然而他的所有心思,却系在那已属于曹炽的女子身上,心头越揪越紧。 这样的美人……实属百年难得一见啊…… “太子爷既然不急著回凤兴,不如隔个两天,让大王子和臣陪同您到长石苑狩猎如何?”周肃瞄了曹炽一眼,一边这样问著。 “嗯。”曹玄赫点了点头。 狩猎?夏允筝微蹙了下眉,心头沉甸甸的,明眸不自觉地睐向前方那魁梧的身形,心中突然扬起的不适让她感到莫名的心慌…… 第四章 夜深了,炽王府在入夜以后一向是静悄悄的,任何喧哗吵闹在王府中是绝对不允许的。尤其是她这个鲜少有人出入的默阁。 外头是这样静谧,然而站在窗前的默阁主儿却是难得地失去了平静。说不上是焦躁,但那盘绕在脑海中的片段画面却让她无法入睡── 在人群之中,一支极为快速的箭矢,“咻”地一声穿透了其中一人的胸膛…… 可她看不清是谁射的箭,以及谁中了箭…… 万一是曹炽的箭……她听白萱同她提起,曹炽在马上所用的那把虎贲弓重达六石,若被射中了,只怕是当场毙命。然而,若是他中了箭呢?若他是那个被疾矢命中,摔下马的那人呢? 狩猎是两天后的事情,或许……或许在明天,或在他们出发前,可以同他提一下……但他怎会轻易相信她这种毫无根据的“感觉”呢?而他那么忙,能同他说上几句话也著实不是件容易的事呀。 这也就是为什么她忧烦了一整天,却迟迟没有任何动作的原因。 她紧抿著唇,白皙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抹著窗台,不知该如何是好。 咦?! “还不睡?”就在她察觉他来到她身后的同时,他带著些微嘲弄的低沉嗓音缓声响起。 她回身,对于他的突然来访感到庆幸,但仍是免不了疑惑。 “爷……您怎么来了?” “不能来吗?”他瞥了她一眼,侧身向她,褪去了外袍。 “不是……”她不确定他冷淡的问句蕴含的是对她的排斥,抑或是带著些戏弄的成份,但不论是前者或后者,他那自然的脱衣动作让她紧张了。 “几更天了,府里就这默阁是亮著的,是在等著什么?”他来到她的面前,垂著眼,冷冷地注视她那漾著复杂表情的绝美容颜。 “只是……无法入眠。”她声音细细软软的,望著他的眼神有些不知所措。无法猜透这个难以捉摸的男人到底想要怎样的答案,她也只好据实以告。 “那是什么事情盘据你的思绪,让你烦心了?”他的语气依然很轻,但却是不容她逃脱地逼她开口。 她的眉心微蹙,又抿了下唇,才鼓起勇气开口。“爷,隔两天……别上长石苑了吧。” “为什么?”这样的答案完全出乎意料,也或许是因为如此,他的嘴角有了一抹笑。又逼近些,仍是问著。 “就、就……别去了……”她双手扭著,有些想要往后退去。情急之下,想到了个借口。“这几日,准会下雨……” 他在她面前站定,玩味地看著她,像是自认为戳破了她的伎俩,似笑非笑地。半晌后,才又开口。“郁央在这个时节,还从未下过雨……” 她望著他那像是拆穿她谎言似的眼神,以为他要生气了。 谁知,他话还没说完,伸手就是拦腰一抱,她还来不及惊呼出声,人就已经平躺在床榻上了。 “筝儿,要本大王子留下来,是不是应该用更为高明的手法呢?”他望著她,笑意更深了,但一样是深不可测的模样。 “这……筝儿不是……” “不要我留下?”他的眼睛依然锁著她,缓缓倾身,张口,就著那白皙的肩颈肌肤细细啃吻著。 “我……” “你说,一个男人把女人安置在身边,却迟迟没有动作,这样是不是太窝囊了些?”他半压著她,气息在她颈边徘徊。 “什、什么?”她难得地惊惶,有些想要挣扎起身,却被他压得动弹不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像在她心头燃起一把火,那股热度在她身上窜著,她只能紧抓著他的衣襟,稍稍抵掩住那股不安。 他的吻持续缓速地烙在她身上,让她脑中一片空白。 “怕吗?”他停下了亲吻,直直地望著她。他伸手解下她的腰带,语调仍旧深沉,然而眼中却燃著难以忽视的猛烈欲望—— 她微微点头,绯红拂上面颊,对上他专注的眼神。 他滑动试探的吻来到她的唇际,感受到她强烈呼吐的气息,像是揪扯著他的欲望,他覆住她的唇,在她一声低喘后深深探入,缓缓缠绕。 他的身子与她紧密地贴合,以他的热,消弭空气中的寒冷。他单手卸去她的层层衣物,企图挑起她未曾明了的热情。 然而随著情欲的高涨,曹炽的脸色也越来越沉,除了冷静以外,似乎没有其他情绪。 他心中始终有个声音提醒著──他不能轻易陷入,身下的她,不过和其他女人一样。她之所以会在这里,不过是因为她是他钟意的“物品”,无关个人情感…… 太子那闪著掠夺的目光激怒了他,然而这绝对只是因为他对于属于他的事物,有著强烈的占有欲,这是唯一的理由。 她是女人,庸俗肤浅的对等词……不会是什么红粉知己、不会是什么解语花,他也不需要其他人来了解他的内心……此刻他内心前所未有的狂乱只是因为急于宣泄,没有其他原因。 “爷……”她轻喘著,不知是因为他压著她,还是因为他的举动,让她感到一阵窒息…… 她睁眼,冷不防地对上了他的眼,突地愣住了。 原来让她紧张与难受的,是他那始终极为冰冷、一点温度也没有的眼神,他那双眼睛,像是在试探什么,像是在提防什么;那样的冷静,像是……只把她当作发泄的对象…… 夏允筝突然觉得像是有一盆冷水往头顶浇下,冰凉的寒意直透脚心,让她油生一股无法言喻的胆怯。 她知道他对她不是那么的信任,但不知道他是这样看待她的!一个除了侍寝以外什么也不是的女人! 她偏过脸,下意识地想要推拒他,觉得再也没有办法忍受他的碰触。然而当她稍微抬手阻挡他时,他随即抓住她两只手腕,扣在头顶上,另一手抓住她的下巴,硬是逼她直视他。 还没有女人会在这种时候推拒他。曹炽那深沉的目光中闪著隐怒,嘴边那抹闪著疑问的浅笑看起来有些残暴。 他直视著她,不确定自己看到的她是即将被蹂躏的无助模样。半晌,才低嗄著嗓音问道:“怎么回事?” 她吸了口气,道:“求爷……罢手吧。” 他眯了下眼睛,像是不确定自己所听到的。“你说什么?” 她又吸了口气,否认自己语气中有著挑衅的愚蠢。“外头女人多得是,爷要怎样的佳丽没有?” 她一定是吃了豹子胆了,竟然面对著这个能将她轻易撕碎的男人,说出这样的话。 “这是你应当说的话吗?”他冷笑了声,语气是一贯的清冷。 “我以为以你的聪慧,应当知晓自己的本分才是。”他似乎动怒了,扯下她的衣服,残忍凶狠且透著嘲弄的声音像是从齿缝中挤出。 “你期待什么?期待我交心吗?嗯?” 他在逼她!他真的一点都不怜惜她!她以为他不至于糟蹋她……但他做了,毫不迟疑的。 她认命地放软了身子,由著他去。别过脸,紧咬著牙不让泪水落下。哭有什么用?不过是让他更看轻她罢了。 她是傻子,竟曾有那样的想法,觉得他会好好待她,觉得……被遗弃了这么多年,换得一个真心待她的人也是值得的。男人所要的只是占有和欲望,她早该知道的……她好傻。 她身上的那人突然止住了所有的动作,想必是被她坏了兴致吧?他又要发怒了是不是? 她听见他依然沉重的呼吸声,却不敢回头,怕看见他眼里的不耐和怒气。 她真的做不到,没办法在寒了心以后,再给予他所要的热情。 “筝儿。” 他还这样唤她?何必呢? 她索性闭上眼,自欺地认为如此便可以止住外界的纷扰。她最习惯的不就是不让任何思想进入她的脑中吗?但为何此刻她的脑海里纷乱不已,完全静不下来?只觉得有股力量快将她的眼泪逼出…… 曹炽撑著身子,冷冷地望著身下那个紧闭双眼、像是无言控诉他的暴行似的女子。 对于她,在心境上的确有所不同。对于所有的侍寝,他皆是采取这样冷峻的态度,然而她是第一个让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的女人。 他大可觉得她这娇生惯养的异国公主吃了些甜头,就天真地以为他愿意给予她所有她想要的,这样的自以为是实在可鄙……他大可因为她的忤逆拂袖而去。但他没有,为什么?甚至停下了侵略她的举动…… 是因为不忍心看到她无助的模样? 不忍?这样的情绪属于他吗? 他直直地看著她,思索著凭什么她能得到的,比其他女人多。 她真有如此特别吗?值得他信任、值得他怜惜?值得他全心的呵护?他感到矛盾和困惑的情绪交杂著…… 他不再压著她,撑起身子坐到一旁,又瞥了她一眼,觉得有些悔恨。那些不像是他该有的情绪,却都在遇上她以后一一显露。 他看著她,突然觉得有些挫败。 她感觉到他的退去,怯怯地睁开眼,知道他还坐在她旁边,也知道他的目光仍锁著她。她没敢离去,只能别过身子,背对著他,伸长了手抓了些散乱的衣物遮掩身子。 他看著她的背影,眼神依然冷淡,视线停留在她铺散在床榻上的黑亮秀发,忍不住伸手轻掏起,没有惊动她,只是微不可察地轻叹了声。 那柔软的触感偎近了他的心底,像极了她给他的感觉……何必呢?他明明知晓她的单纯,却又硬是将她归到那类只会争风吃醋的女人。 他不知道同她说什么才好,只能再度轻声地唤著她。 “筝儿。” 她依然没有反应,他侧身向她,轻抬手扣住了她来不及遮掩住的裸露的肩。 夜凉如水,从他掌心传出的热度让她略微瑟缩了下。她不确定他这样的举动代表著什么?歉意吗?高高在上的大王子也会向人低头? 她无法不这么赌气地想著,可那温热的感觉,还有他唤她时,那透著温柔的语调,的确让她筑起的心防卸下了大半。 她感觉到他往她这挪近些,他的靠近让她方才平静下来的心,又疾疾地响了起来,她不愿回头,然而身后未知的进展让她紧张。 他侧躺了下来,在他方才抚过的肩上轻轻一吻,手臂圈住她细瘦的腰身,让她与他贴近,便不再有任何动作。 这让夏允筝有些慌乱。他今晚打算睡在这儿吗?她听府里的丫鬟说过,他不喜欢在醒来的时候看见有女人在他身旁……可现下他却这般圈著她…… “睡吧,不早了。”身后传来他沉稳的声音,有著不容拒绝的蛮横。 她阖上眼,感觉他又将她搂紧了些,他的动作并不温柔,但那踏实温暖的感觉让人感到安心。她的手不经意碰触到他环著她的手臂,正想要避开,却随即被他抓了回来,他的五根手指霸道地在她的手上寻找空隙,与她十指相扣。 他又看了她一眼,她的毫无抵抗让他满意。 觉得有些倦了。他不应该习惯有人睡在他的身边,也不应该习惯这般毫无防备地沉睡,但她的身子却像是天生嵌合他的怀抱一般,让他没有半点排斥。 他们没有言语,就这样静静地躺著,却好似稍稍能够透析对方的心。 曹炽阖上眼。这般安心的感受……从未有过。 *** 窗外的轻脆鸟鸣,总是在每日的同一时刻响起。 夏允筝略睁开眼,纱帐上的金黄光芒有些令人迷眩,空气仍是冷凉的,但她却被温暖包围著…… 第二回了。 她的脸刷地浮上了一层红晕。这是第二次了。她以为他会先行离开……以为在醒来后不会有机会与他在床上相对…… 她拒绝了他的那一夜,他没有她预期中的愤怒,隔天清晨也是在这样的环抱下醒来,他静静地斜卧在床榻上,瞧著进来伺候的白萱替她梳头…… 她以为他不会再来了,谁知昨晚他突然出现在她房里,依然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瞧了她一眼,便让她伺候他宽衣就寝。 夏允筝倾听著后方那一声声沉稳的气息,半晌,不知从哪来的勇气让她不是悄悄逃离他的掌握,反而是轻转身,直视著他。 这二日,她虽不敢正眼瞧他,却知道他那双锐利的双眸,倒是始终锁著她…… 闭上眼的他,少了些以往的霸气专制,看起来有些沉郁……她一直知道他是很好看的,现下这般近地瞧著他,更觉得这样的容貌,不可能不让人动心…… 她抬起手,没敢触碰他,只是在距离他面前几吋的地方来回著,想像著抚过他那像是雕刻出来的深刻五官,想像著他肌肤的热度…… 当她的手滑过他眼前,他的眼缓缓睁开了,眼眸随即从稍稍的蒙咙转为锐利,迅雷不及掩耳地抓住了她的手,充满戒备审视地盯著她。 “是、是我……”她有些被吓到了,愣愣地回答。 他是因为不习惯醒来时身旁有人吧? 曹炽眨了下眼睛,但仍然抓著她,没有言语,眼中有著些微不对劲的闪动。 “爷?”她有些谨慎地望著他。 眼神顺著绝美的容颜缓缓往下,那视线烧灼的速度非常缓慢,瞧了阵,嘴角有著不明显的微扬,缓缓地开口。“我知道。” 夏允筝察觉到不对劲,顺著他目光聚焦看去,当知道他看的是她遮掩得不够彻底、若隐若现的身子时,躁热又爬上了脸蛋。 在她有了退却念头的那一刻,他伸手勾过她的颈项,让她更贴近他。她的唇险些撞上他的下巴,轻轻擦过的触感有些麻痒。 他一碰触到她,上回那险些“实现”的情景又一一回到她的脑海中。 现下的他,嘴边噙著笑,他张口在她肩颈轻咬的吻怀著些逗弄的意味。他的态度少了那夜的霸道,但那蓄势待发的犴烈依然不减。 “爷……”她有些惊恐,却不知该如何推拒。 “嘘……”他压著低嗄的嗓音轻声制止著,炽热的双手抚了下她的脸蛋后,遮住了她那泛著紫雾的迷蒙双眼。“什么也别去想。” 夏允筝怯怯地阖上眼睛,只觉得全身发著热,身上的重量越来越沉,所有的不明白、所有的冲动与窒息,都深深地埋入她的身子里。 “今儿……不是得与太子去长石苑?”夏允筝伏在曹炽的身上,脸蛋贴著他依然热烫的肌肤,气息娇柔软嫩地问著。 她微湿的黑发披散在他赤裸的胸膛上,有些煽情地。 曹炽一手枕在脑后,一手轻搂著她,手指勾著那细软的长发把玩著。 发如人心,也是这般细腻。 他慵懒的眼神瞥向她,那含笑的双眸直直地勾著她,像注视著自己最珍视的宝贝般,那样地骄傲与满足。半晌后才回答她。 “不急。” “就要来人催了……”她轻蹙眉头,想要起身,没想到却被他一扯,又跌回他的怀抱中。 “让他们来吧,本大王子今儿个要是没睡个足,看谁催得动我。”他淡笑著。 “喝,好大的口气。”她轻声咕哝著。 “怎么?”他不在意她有些挑衅的语气,伸手在她细嫩的颈边滑动,庆幸自己还算节制,没留下明显的印记。“怕人说你蛊惑我,缠住我歪让我办正事?” “已经是了。”她轻哼了声,避开他调戏的眼神。 “哦?”他一翻身,又将她制于身下,唇边的笑容依旧,有些邪恶地低沉嗓音缠绕在她耳边,缓缓地说著。 “那你告诉我,若我早早起了床,没让你‘缠住我’,却在面对公事时不停想著你……想你的眉、你那像是蒙著紫纱的眼、你的唇、你细致的脸蛋……”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手也开始有所活动,不单为调情,还有恶意地搔痒。 “还有当我无法不想著你那完全嵌合我怀抱的身子、你那令人癫狂的轻吟、令人心醉的娇喘时……” “住、住口……”她轻嚷著闪躲他无所不在的手,没脸听他那放肆的言语,一张脸涨得酡红。 “遇到这样的情形时,我该如何是好呢,筝儿?嗯?”他捧著她的脸蛋,望进她柔情似水的眼中。 “您可以去问周大人,他不是您的谋臣吗?”她轻喘著回答。 “问周肃?”他难得地大笑出声,俯首给她一个眷宠的深吻,便抱著她坐了起来。“周肃那满腹礼教的人,怎么可能会给我好的答案?” 她笑著挣脱他的牵制,坐到铜镜前,才要拿起梳子,便被他接了去。 “我来。”他拢起她的头发,轻轻地梳理。 她看著铜镜里他的身影,想起之前一直困扰著她的事情,抿了抿唇,才开口: “爷,今儿狩猎,可否别杀害它们?” 他扬眉,手中的动作没停,只是问著。“为什么?” “也没别的原因,只是……让那些动物在林子里自由自在地,不是挺好?” “可大伙打猎,总不能就我一人不张弓吧?你心软,可郁央人重武,猎获的多寡更是展露胆识的方式,周肃那箭上都还喂著毒哪。” “那……将箭去掉箭镞,不然……别拽满弓?”她转向他,有些渴求地说道。 他双眸微眯,沉默了很久。不明白为什么她要做这样的要求,但无法拒绝那双恳求的眼睛,淡笑了下,点头。 夏允筝捧著他的手看了一阵,轻轻地用两手合拢,贴上自己的脸蛋,在心底一遍遍地说著── 不会有事的……绝对不会有事的。 *** 群鸟齐飞,马蹄声杂沓地踩在落叶上,男人们的吆喝声,在林子里回荡著。 一匹特别俊美的马匹奔驰著,马背上的人张弓一放,一支箭矢飞速地划破了天际,准确地射中远方的一个黑点。 黑点坠落,周围的人赞叹。 “炽大王子的骑射技术与这匹乌骓马果然都不同凡响。”太子身边的人这样赞叹道。 “美人和骏马大哥都得到了,夫复何求?”曹玄赫淡笑道。 “炽大王子想得到的,本就不多。”一旁的周肃答腔。 曹炽始终没应声,锐利的双眸注意到林子里的些微动静,以三指将箭矢从箭囊中夹出,置于弓上,才正要拉满,耳边便响起夏允筝的声音。 别拉满弓。 他不禁稍稍收回手劲。但就在箭要发出的那一刻,身下的马不知怎么,像是受了惊似地,突然前蹄高抬,嘶声高鸣。 这个突发状况让曹炽一时重心不稳,手中的箭也捏不住了,“咻”地一声就射了出去──往王太子的方向。 “太子殿下当心!”周遭的人惊声大嚷著,却也知道以曹炽以往的箭速,论谁也躲不掉,有些人甚至已经闭上双眼…… 突! 曹玄赫才拉起缰绳想要向后退去,那支箭却已经直直地插入马蹄前的土地中。 曹炽很快地稳下了马匹,在众人还屏息著、不知如何反应时,想也没想地便跳下马,垂首单膝下跪。“臣不慎,让太子殿下受惊了!臣甘愿受罚。” 曹玄赫也下了马,弯身扶起他。“没事没事,虚惊一场罢了。”并回身拔起那支箭,看著前头已削去箭镞的箭,温和地道:“这样的箭,是不怀任何恶意的。” 曹炽依然垂首。他明白这其中的严重性……要是有个万一,可不是一个“甘愿受罚”能够轻易带过的…… 第五章 一进默阁,曹炽便这样冲著夏允筝问道。有些气急败坏又担忧的。 此事非同小可,万一他那支箭射中了曹玄赫,哪怕只是伤及皮肉,也难保不会 他现在的处境已经十分危险了,可禁不起任何的万一。 要不是曹玄赫不计较,太子身边的人也没出声挑拨,现下他恐怕已经被押往凤兴城了。 要是他出事了,她怎么办?她该如何是好?曹炽担忧地想道。 “爷,您回来了……”在同一时刻转过身子的夏允筝轻叹了声,那声叹息中包含著浓浓的忐忑与不安。 不是他……中箭的人不是他…… 她迎了上去,小手搭著他的手臂,一双大眼贪婪地望著他,想确定他是否平安无事。她在窗边待了一天,好怕他出事、好怕回来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一具冰冷冷的尸首…… 即使她一直安慰自己他绝对不会出事,可就担忧著那个万一…… 她埋入他的怀中,紧紧偎著,回不回答他的问题本就无关紧要,要紧的是他平安,是他完好地站在她面前。 她埋在他的怀里,没得瞧见他脸上那瞬间浮上的柔情,那含著专注与爱意的眼神。 真奇妙,就在他愿意对她卸下心防的那一刻起,这些情绪就理所当然地窜进他的心底。他从未料到他会倾心于任何女子,没想到他心底有称为“温柔”的一角。 那种甜甜的、让他舒展眉心的,温暖而不熟悉的感觉,就是所谓的喜悦吧?他知道他变了,单单是因为让她进入了他的心。 而她也不太一样了,最初的她,像是个没有喜怒哀乐的女子,一切全任由命运安排,像是不会对任何事情感到惊讶。但她开始有了不镇定的时候。这样的改变,也是因为他吧? 他感受到她微微的轻颤,一抹不舍滑过心头,他搂紧了她,低首在她发间埋入轻吻。他知道她是在担心,或许她真的知道些什么,但让他最为在意的还是她对他的在意。 他轻声安慰著。“没事了,不是回来了吗……”胸前的冰凉让他突地一愣,忙拉开她,望著她泪痕斑斑的绝美容颜,笑叹了声。“怎么哭了?” 她垂下眼,有些羞窘地摇摇头,歪让他看她。 “不是没事了吗?”他半蹲下身,仔细瞧著她。 她依然摇头。 “我知道的夏允筝很勇敢的,即使被我吼著也不会流泪。”他含著笑意的声音说著。 “您何时吼过我了……”她声音模糊地嘀咕著,还微微含嗔地瞪了他一眼。 曹炽一手端起她细致的脸蛋,一手抹去了她止不住的泪水,前额抵著她的,吻落在她的眼睑上、鼻尖上,最终轻覆上她的唇…… 那吻,有著委屈的咸涩,却仍是醉人的香甜。 *** 她以为这几日,他会在晚上前来她的默阁。 毕竟这些日子……他让她感受到与以往不同的关注,甚至不吝让她觉得他是宠著她的…… 自那日由长石苑回来后就没见著他,甚至,还没有机会对他说明他的疑问,他便因公事缠身而离去了。 府里的侍女说,他一直同宫里的几位大臣在商讨国事。 “公主……您这几天的心情,好像不太平静。”白萱端了午膳进房,看著难得没有望向窗外的夏允筝,这般笑道。 她那一向没有太多情绪的公主变了,有些时候也会像与她同年龄的姑娘一般,多愁善感了起来。 夏允筝望向她,有些微讶。“是吗?” “我伺候公主这么多年,多多少少也能明白您的心思。”白萱将饭菜从漆盘上拿下,语气中仍透著笑。“是因为大王子吧?” “好几日没来了。” “今儿准会来。” “你昨儿也是这么说。”夏允筝笑著白了她一眼。“说不定,他对我依然存著戒心吧,毕竟我……是敌国的人。” 他宠她,她是知道的。但她也能察觉到他偶尔的迟疑。 迟疑……就是没有全然的信任她吧? 他不轻信别人,她是知道的。 但……每每想起他的呵护,他落在耳边的轻语,还是让她心头暖暖的,不自觉地便扬起笑容。 “公主多虑了,大王子他真是在忙著呢。何况大王子可不是都没想著您,今儿个早上讼卿国送来了几样水果,还命奴婢趁著新鲜,送了些来给公主您尝尝呢。” 夏允筝没说话,只是浅笑了下,走到桌旁,信手捏了颗葡萄,咬了口。 “甜吗,公主?”白萱问著。 她舐了下唇瓣。“有些酸……还透著涩。” “那讼卿来使尚未离去哪,本大王子马上命人把他抓起来毒打一顿。”门口传来戏谑的声音。 夏允筝才要回头,曹炽便已来到她的身后,轻握她的手腕,将那剩下的半颗葡萄送进口。 她的背抵在他的胸膛,可以感受到他轻笑了几声。“果真是酸。” “爷……怎么每回来都是这样无声无息?”她在他的怀里回身,稍稍往后退了些,眼角余光瞄到白萱放轻著脚步离去。 “怎么了?”他抚了下她柔嫩的脸蛋,却马上皱眉,将热烫的大掌贴上,轻啧了声。“怎么这般冰凉?你又在窗边吹风了,是不是?” “没、没有哇……” 他浅笑了下。“我今日便要动身前往凤兴,估计约三四日才会回黑川。”他看了下她一身简朴的装扮。“顺道……给你带点饰品回来。” 当初前往郁央的时候,她除了贴身衣物外,什么都没带上。来到郁央后也十分地融入国情。 这是好事,上次国舅爷养了个异国新宠,能歌善舞,却极为骄纵,从头到脚满身的异国风情,连吃的用的都得差人从她的国家运来。后来给王知道了这件事,大为光火。 他知道夏允筝一向是小心翼翼的,即使她一直深居内院,但却极明事理,对于这些琐事一直很是注意。 “饰品?” “郁央人一向很重视身上所配饰的物品,你瞧薇丫头小小年纪不也是一身叮叮咚咚的。”说著便从怀中拿出一副金玉耳坠交给她。“府里在这方面一点准备都没有,委屈你了。” “爷这是哪儿的话。”她看著躺在掌心的耳坠,轻声说著。 他第一次送她东西呢…… “爷,帮我戴上好嘛?”她轻声地问著。 他扬唇,瞧著她那甜如蜜似的笑颜,不得不去趟凤兴的烦闷一扫而空,伸手接过耳坠,微弯下身替她戴上。 “瞧你高兴的。”他宠溺地在她耳边低声说著。 “谢大王子。”她笑著福身。 “那我走了。”他微微倾身,在她的额上印下一吻,又专注地看了她好一会,才转身离去。 出了默阁,一个轻脆俏皮的声音随即在曹炽耳边响起。“为何不带允筝姐一起去呢?带她去赵凤兴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我这次去,是为了公事,不是去玩的,没办法时时看顾著她。”曹炽瞄了曹薇一眼,神色冷淡地回答。 “凤兴的市集热闹得紧,让我陪著她去逛逛难道不行吗?” “行了,薇丫头,有些事情不如你想像中那样简单。”他轻声地制止她继续说下去。 自从将夏允筝带回来以后,他便尽量避免让她与外界接触。他焉不知美貌会酿成祸端的道理? 若他专宠她的事情传得朝野上下人尽皆知,这不是好事,绝对不是…… 这些为官者,大多善于颠倒是非,只要说得通,随意给他冠上个罪名是轻而易举,甚至,拿她做为棋子…… 面对她,他常不知该怎么办,当感情第一次几乎要溃堤而出的时候,他感到心慌。他谨慎惯了,不知能否这样毫无顾忌地疼宠她…… 他不在乎生死,可就担心著她因他而出事。他绝不让别人认为能够以她的生命来威胁他…… 他一直很小心,一切低调行事,这样的作风或许没能成就大功大业,但这其中深远的防范之心比谁都强。 他目光微微往后瞥去,抛下不舍,便继续向前行。 *** “这次到凤兴……” 一个身影在议事厅外头探头探脑地,听著里头低沉、不甚清晰的声音,满脸慌张,不知如何是好。 齐奥在外头踟蹰著,一脸的犹豫。 炽大王子一回来,就同周肃和几个大臣商讨国事,已经两三个时辰了。 “这宫里拨下的黄金五千,看似多,可真用在这些天灾上,可是一点也……”周肃和一帮大臣从议事厅中走出,看著站在外头的齐奥,咦了一声。“齐奥,你怎么在这?” “齐奥在外头吗?”议事厅传来曹炽宏亮低沉的问话。“叫他进来。” “是。” 齐奥悄声地进入议事厅,阖上了门,深深一揖。“大王子。” “怎么了?我不在的几天,一切安好吧?”曹炽没抬头,手搁在案前的公文上头,像是在琢磨些什么。 “是,一切安好,只是大王子您离开不久,筝主儿就病了。” “病了?”他皱著眉抬头,随即起身,下了台阶,往门口走去。 “是的,大夫只说是水土不服,但……小的觉得筝主儿这病有些奇怪。”齐奥跟在他身后,一边报告。 “什么意思?”曹炽略停下脚步,望向他。 “白萱说,病得严重的那几日,筝王儿的魂像是不知飞哪儿去了,仿佛躺在床上的只是她的躯壳。说是从没见过这样的情况。” 曹炽微眯了眼,才又问道:“这样的怪力乱神,在府里谣传著?” 他一向不喜欢府里有些奇异的事情胡传,让一些有心人趁机造谣。 “没有,小的不敢胡说,白萱也只跟小的一人提起。” 曹炽沉吟了下。“你先下去吧。” 筝儿本身就有些特异,他不是不知道…… “她人呢?”曹炽疾步走入默阁,抓住一个正从房内出来的侍女,问道。 “回大王子,筝主儿在里头呢。”侍女轻声地应道。 曹炽朝里边探了探头,又问道:“她睡了吗?情况怎样?” “筝主儿没睡,正发呆呢,身体也好些了,大夫说只是水土不服,吃几帖药,多休息就好了。” 他静了会,放开侍女,点头。“知道了,忙你的去吧。” “是。” 他轻声地推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夏允筝立于窗边的身影。 他抿了下唇,随手拎起置于一旁的披风,往她身上罩去,略带责备地低声道。“这病不是才刚好吗?怎么还站在窗边吹风呢?” 夏允筝有些惊讶地回首,他的右手搭上她左肩。“爷……” 病了一场,她的思绪有些紊乱难以集中,连他来到她身后竟都没有察觉。 “来,这儿坐。”他小心地扶著她到榻上,看著怀里那血色全无的容颜,心头微微一紧,却只是道:“你瘦了些。” 夏允筝挤出一抹笑。“爷怎么知道筝儿生病的事?” 他的声音很沉,很缓,透著点无奈。“我才刚回来,就有人急著跟我报告。再说了,这王府才多大,还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我?” “让爷担心了。” 方才他那担忧的神色让她不得不惊讶,她以为他是个怎么也不会显露自己情绪的人。 曾几何时,她开始觉得他有对她交心的可能? 他对她,会是真心吗?还是只有几个月的宠爱?自古以来,又有几个男人愿意自始至终守著一个女人? 等待不一直是女人的下场,男人则是兴于探索、乐于尝新的吗? 他虽然只是个有志不能伸的大王子,但他毕竟居于上位,只要他一句话,必定会有挑选不完的佳丽…… 唉,他不来还好,她心里平平静静的,不过图个安宁,一旦他来了几次,她反而开始盼著他…… “我担得上心的人也没几个。”他难得地笑了,略显笨拙却是珍视地拉起她的手,轻吻了下她光洁的手背。“你常看著远处,是……因为想家了吗?” 她摇头。 他带她来到这里,这里就是她的家。而这里……也因为有他,被赋予了意义。 “那么,你都是在想些什么呢?” 她迟疑了一会儿,才大胆回道。“筝儿常想著……为何爷您会选中我……而为何我俩会在一块儿。” “这是个好问题啊。”他笑了,不知是嘲弄还是别的。环抱著她的手臂又牢固了些,摊开她的手,手指在苍白的掌心上画著圆。“或许……这是命中注定吧,或许我们上辈子就在一块,所以当我遇上你,便感到一股熟悉,像是曾有过一段深远关系似的……” “爷相信前世今生?” “但信无妨。” 她笑了,有些舒坦地。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接受那些没有丝毫根据的言论。 今天的他,格外温和,少了平日那慑人的压迫,依然霸气十足,也少了那些令人纳闷的“迟疑”。 他是个难以摸透的人物,直到现在她还不知道对他来说,自己到底算是他的“所有物”,抑或是可以交心的人物。 突然生病,是因为她费尽了心神,花了一整夜的时间,希望能找出他和她之间的关系。 上辈子,在一个陌生的时空,他是占据天下一方的大王,她则是随侍在他身侧的宠妾,那时战事不断,为的是能够完全掌握天下。 而在一次的战事失利后,他回到大帐,满脸愁容,她照例为他斟满酒,柔声安慰他,却丝毫抹不去他满腹的心事。 后来,敌军包围、亲兵散去,不想成为他累赘的她,自刎而亡。 而他,也因不欲苟活著,最终在江边拔剑自刎。 明晰这一切时,她只觉得颈上像是被深深地划了一刀,然而缠绕在心头的那股闷疼,却比那刀伤还要难受。 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怎么也落不下来…… 他们不应该这么早分开,他不应该英年早逝,为什么她就帮不上他…… 但……知晓了前世,让她感到踏实了──他们是注定要再相遇的吧?这是命中注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他们合该在一起的…… “你是不是能够知道些什么?”他突地问道,目光扣著她微愣的双眼。 上回撞见她那如卜筮般的举动,以及长石苑狩猎时的事,他便猜到她或许有探知未来的能力。 他有时也常想著,若能探知未来的动向,即便是一些枝节末微,或许能够给他些许指引,或许他便不需活在这种彷彷徨徨的日子里。 他对权位没有太大的欲望,但也不是不希望自己能有一番作为。 “筝儿……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夏允筝蹙著眉回答。“来到郁央以后,对于过去的事情,我可以回溯,然而未来的事情却只能见到微末的几个片段而已,谈不上能够探究。” “是吗……”曹炽语调淡淡的,望向她的神情依然温和,但却仍有些难隐的落寞。 “爷……”她搭上他的手,笑著道。“人总是贪心的。有些事情啊,知道了部分,就会想要全盘了解,了解了以后,却又志忑著不知道事情是不是会就如预知般准确。这还不如什么都不明白,不是吗?” “你是觉得,如果你能够知晓未来,反而是件困扰的事情?” “筝儿认为,能够把握眼下的事物才是最重要且最实际的。” 他望著她,眼神闪动,语调轻缓地道。“你说……眼下的事物吗?” 她有些愣愣地,不明白他是否有其他涵义。“是的……” 曹炽嘴角微扬,身子一倾,便将她压在榻上,炙热的大掌便往她腰带上滑去,引来她娇嫩的抽气。 “这几日想我吗?”他的手代表著他的欲望,在她身上燃烧著。 “想……”她轻声应著,却被他的吻封缄。 他急切地褪去外衣、急切地吻她、急切地解去所有阻碍他的东西…… “王、大王子……”外头传来胆怯的声音。 本欲有所动作的身子一僵,不悦的神色瞬间显露在眉眼之间,啧了一声,抱著满脸羞红,衣著街有些凌乱的夏允筝坐起身,将她轻搂在怀中。 待心底如同军鼓狂击般的激动稍稍平息下来,才不悦地扬声问道:“不是交代过这默阁不可随意闯入吗?” “回大王子,是……太子殿下来了。” 又是太子! “什么事?” “说是前些日子听闻筝主儿病了,特地带了御医前来诊视。” 曹炽是何等机警,那如鹰般锐利的眼神马上扫向怀中的人儿。“我不在的这几日,他来过?” “派人来过。”她据实回答。 他眯了下眼,看起来有些动怒。“他是怎么知道你生病的?” “筝儿也不知……”她声音细细轻轻的。“爷,您别生气。” “没事,我不是生你的气。”他将她的袖口稍稍拉整,轻声笑道。“你病才刚好,我竟跟你这般纠纠缠缠的。” 她红著脸,低头没说话。 他从怀里拿出个东西交到她手中。“带著这块玉避邪,保平安。整理整理,待会我让御医进来。”说著便站起身。 “爷。”她突然拉住他的袖子。 “嗯?”他低头望她,又坐了下来。 “可以……留在这陪筝儿吗?”只是大夫替她看个病,他待在这儿无妨吧? 曹炽微愣,对她这反常的要求感到讶异。 夏允筝意识到自己的逾矩,忙收回手。 她……不想要他离开,不想要时时猜著他正在做什么,不想要只能等著盼著他来,不想要他难得来了,却又匆匆离去…… 曹炽望著她颊旁那抹美丽的殷红,觉得心头有些甜。 “好,我留下。” 知不知道未来又如何?他拥有她,真真切切地拥有她,这是最重要的。 他坐到她旁边,抬起她的手轻吻了下。 这里是默阁,属于他俩的天地,在这里,他不用担忧其他恼人的事。 “咦?”她瞪著水亮的双眸,不太相信他会愿意…… “怎么?不相信我会留下陪你?”他笑问道。 “爷……不是有很多公事?” “你知道我留下来的理由。”他唤御医进房,一边轻声说道。 夏允筝望著他眼中那令人心安的坚定,愣住了。 他愿意留下来,是因为……真心疼她吗?是这样吗? 她斜倚在他身上,头一次觉得……安心了,什么都不担心了。 第六章 “讼卿国那儿有什么动静?”曹炽背著手,一边缓缓前行,一边问著。 “讼卿国两三次来使,都是谈联姻的事情。”周肃回道。 曹炽微微一叹。“这薇丫头的事我倒是疏忽了,她从小就没了娘,这女孩家的心事我也不甚注意,本想说这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对感情依然是懵懂的。”他转身向周肃。“你同薇丫头,真的……” 周肃轻咳了声,有些窘。“公主活泼纯真,人见人爱……” 曹炽瞄了眼他脸上的含蓄,摇摇头。“我还倒希望是她的一厢情愿,或是不想要嫁到外地的推托说词呢。你们俩的事我做不了主……若王执意要将她送去邻国,任凭她怎样闹,我也是无可奈何的。前几年,长宁公主私自订了亲,还下是被她的亲哥哥、我的父王送去了岐云国。这就是生在帝王家的无奈。”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周肃沉下脸。 曹炽冷嘲地一笑。“你的主子没有什么影响力,顶多就看看太子愿不愿意替她说说话了。” 曹炽的目光望向另一头的后花园,柳枝随风摆动,掩住的景物若隐若现,鱼池旁边,立著一个缥缈的身影…… “是……”周肃应道,一边审慎地循曹炽视线的方向看去。“大王子,臣……先行告退。” “嗯。”曹炽将手中的几卷书交给周肃,便往后花园走去。 他的目光始终盯著那远处的身影,就算知道她始终立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但总觉得她像是随时要消失了似的。 他缓缓地前进,即使心中有个急切的声音,催促著他来到她的身旁、抓住她那飘忽不定的灵魂,他依然沉著气放慢脚步。 他看著她那随风轻摆的黑发,搔弄著他的心底,空气中散发著一股馨香,不知道是来自她,抑或是来自满院子齐开的花。 他来到她的身后,手轻捋著她系在发上的青绿丝带。 夏允筝带著有些苍白的浅笑转过身,任由他那略显压迫的气息包拢著她。 曹炽将她的手端在掌心,低声问著:“在这儿喂鱼?” “嗳,这儿很宁静,很好。” “你的默阁不宁静吗?”他笑著,注意到她微窘的神情,牵著她到一旁的石椅坐下。“还是……你站在这里是为了别的事情?” 夏允筝微微一愣,有些不自在地想要避开他,却被他如鹰一般锐利的视线所攫住。 “筝、筝儿想著……说不定能见上爷一面……” 这不是曹炽预料中的答案,顿时被这一个软嫩的回应给制住了,心中有著一股说不出的激动,却只是笑。“你想见我?为什么?” “这、这几日都没见到您……”她牵扯了下嘴角,语气显得轻缓。 “想念我了?”他带著戏谑的表情逼近她。 她只是浅笑,没有回答。 他伸手将她搂入怀中。“我一直很忙碌啊……” 夏允筝偎在他的怀里,对他亲匿的举止早已习惯。来郁央有一段时日了,她偶尔还是会忐忑著,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唯独在他的怀里,她能够汲取到安定的气息。 她知道他的意思,她知道他想告诉她,并不是没有想起她,只是公事繁忙,顾下来…… 他对她的情……到底有多深切?他们其实是没有什么感情基础的,一切的开始不过是他突然遇见了她,便决定了她属于他罢了。 所有的人都说,他待她非常特别,然而这个特别到底是因为她的美貌,还是其他?谁都知道美貌会逝去,终有一天她会老去,到那时,他还会用此刻这般珍视的态度对待她吗? “怎么了?”他注意到她似乎有心事的模样,低头问著。 “没什么。”她摇摇头。 “当初……”他想了下才又继续问道:“你知道我会将你掳走吗?” “我知道会被掳到郁央,然而实际发生的事情却和预料中的大不相同。” “大不相同?” “是……”她笑笑地应著。“掳我的人,没您这样好看、这样威武……” “这话挺受用。”他笑了,没再问太多,让她倚在他肩上。 夏允筝望著湖水一波又一波,始终没有静止过的波痕,轻轻地阖上眼。 她与生俱来的预知能力告诉她,十八岁那年,曼罗会灭亡,有个男人会前来带走她──那是个觊觎郁央王位的男子。 他会将她献给王太子,郁央未来的王。 身为他人的俘虏,她没有丝毫反抗的权利,且他们以白萱威胁她,她只有服从一途。而她的任务,就是迷惑王太子。 她所预知的郁央王太子,是个仁厚爱民的领导者,在她到达郁央不久,王便驾崩了,王太子登上了王位。 新任的王即使知道这名男子不怀好意,还是会收下她,甚至无法自拔地爱上了她,竭尽所能地宠爱她。 最后,冷情的她会被他所感动,冒著生命危险,告诉王那个男人的阴谋。 王终究是王,那名男子被赐死,她本应被处死,却因为王的深情,而执意留下她,和他终老。 就这么简单而可笑──她所应拥有的人生。 一切看似美好、甜蜜且幸福,却又明白得令人害怕。 她表面看似逆来顺受,但心底深处,她知道自己并不想要服从这样的人生。 她的认命,是因为知道反抗命运是无济于事的,但谁又会愿意任人宰割呢? 这样明白的命运,坦白地摊在任何人的面前,不是选择自我了断,就是积极地跟命运对抗到底,企图证明命运不代表一切,无法支配自己…… 老天似乎没有待她太薄,将他带来她面前。 “习惯郁央的生活了吗?”半晌,他又问道。 “依然不太习惯晚上的湿冷。” 他的手拉著她的衣袖,看著上头几只精绣的银蝶,他身上所穿的黑衬著她微微透著嫩绿色的白衣,既强烈又显眼。“郁央的服饰穿在你身上特别好看。” “以前没穿过如此宽袖的衣服,略倾身,袖口便拖到地了。” “原本也是便于骑射的窄袖。但几代前有个王喜爱观赏穿著宽袖跳舞的女子,女子服饰的改变便这样延续了下来。” “爷……喜欢吗?看人跳舞?” “你会?” “略懂得舞剑。” “一个单纯娇柔的公主使起剑,必显得格外阴柔。”他用手轻点著她白皙的脸蛋,一侧身,让她平躺在石椅上,一手搁在一旁,一手依然在她脸上摩娑著。 “爷……”如此仰望他,让她觉得不太舒服,只能紧紧抓著他的衣服。 “你见过太子殿下几回,觉得如何?”曹炽维持著与她仅有几吋的距离,以探查不出情绪的态度说道。“他是否会是个勤政爱民的君王?” “筝儿不知。”她依然摇头。 据称,太子爷行事一向循规蹈矩,虽称不上是雄才大略,然而众人确信他会成为一个勤政爱民的君主。 然而她不喜欢他盯著她瞧的目光,那让她极为不安,像是他会将她从曹炽身边夺去一般。那个男人似乎有著深不可测的野心,他想要占有一切的欲望其实比谁都强。 但她能够这样同曹炽说吗?他是否会以为她不过是因为太子多看了她几眼,就起了这样的疑心? 她仍犹豫著,他却突地倾身封住她的唇,硬是将她的注意力抓回自己身边,温柔却又有些野蛮地辗转诱惑著她。 他当然不可能没注意到王太子专注甚至可以说是著迷般的眼神,他一开始就预料到了。那股又酸又刺的感受这几日一直折腾著他。 只要王太子一句话,便能将筝儿从他身边夺去。一想到他可能连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他便有一阵气堵在心口…… 不过是个女人。 一定会有人这么说。 然而他人所不知道的,是每当他想著万一这个女人从此离他而去,那种像火苗般窜起的惶恐便毫不留情地燃著他,让他无法呼吸。 这世上本该是没有能够令他惧怕的事物,然而他却无法制止心中那股不安,只能将她抱紧,藉由肌肤相触、软玉温香紧搂在怀,让他感受到她的存在,感受到她属于他的真实。 而她的存在,也确实驱逐了不少环绕在他心中的繁碎琐事。 “爷有心事?”她抬头望向他,伸手抚向那似乎常是纠结著的眉心。 “什么时候没有过了。”他只是这般低声应著,轻握住她的手。 *** 王太子也未免太关心了。 两个时辰前,与太子同桌进膳的曹炽,一脸冷淡。他一直有个冲动想要开口如此讥讽几句,想要瞧瞧听到这话的太子脸色会有多难看。 现下,他望著桌上那只漆盒里头琳琅满目的饰品,这句话也依然在他脑中徘徊不去。 “太子……似乎对筝夫人很是用心。”一旁的周肃以较为轻描淡写的口吻道。 “有这样的吗?自己兄弟的女人,也这般不避嫌?” 他没料到看似温和的太子会这般有恃无恐,大剌剌地将首饰珠宝送来。 怎么,是瞧他这个郁央大王子会亏待自己的女人吗?这样的行为成何体统! 太子身旁的随从还笑容满面地在一旁说明太子是多么地用心…… 该死! “臣早说过,太子是有心之人。王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怕是没有几个月了,太子理所当然地开始扩张自己的版图,开始显露他的野心与贪婪。” 曹炽没说话,只是将桌上的饰物挥到一旁。 “大王子,臣以为大王子应当要开始储备自己的战力,王军实际上有超过一半的士兵都是向著我们的。” 他正色道:“周肃,我从没想过要叛变。” “但大王子也要知道如何自保呀。况且我们也有安抚太子的方式,能够转移他的注意力,然后趁机……” 曹炽手掌往案上重重一拍。“不要告诉我你打的是筝儿的主意!” “当我们与太子没有利益冲突时,他或许不会对我们下手。然而,太子可不是泛泛之辈,万一我们掌握了他所想要的事物,大王子又如何知道他不会狠下杀手?并且,大王为了巩固太子的地位,好让他即位后能少了些不必要的阻碍,难道就不会找机会铲除您吗?大王子难道忘了几年前的巫蛊事件?明明是子虚乌有的事却栽赃到大王子的头上,要不是刚好与边境开战,必须由大王子领兵,咱能逃过那一劫吗?” “行了!” “臣下是怂恿大王子叛变,只是为情势所逼呀!大王子,真值得吗?就为了一个女人……” “你怎么知道我把筝儿献出去就能活命?别自作聪明!”曹炽大声吼道,走到他面前,一双虎眼恶狠狠地瞪著。“你跟著我这么久,应该多少也清楚我的作风,再提起这事我绝不轻饶。” 语毕便拂袖而去,留下满室紧绷的气氛和周肃一脸的沉郁。 *** 她给他倒了杯茶,茶叶是从讼卿国送来的珍贵品种,口感浑厚,在冷冽的夜晚闻著那阵阵暖热的淡香,感觉舒适了些。 “在生气?”她坐了下来,轻声问著。 很久没看到他绷著一张脸否言不语了,一颗心也被拉引得深沉沉的。 “没什么。”他回给她一个浅笑,不想把方才的事重新提起。 既然是无法解决的事情,那么何苦再多一个人烦心呢? “讼卿国的太子每个月派人送来的礼物还真是不少。”她勾起茶壶的檀木手把端详著。 曹炽有些无奈。“薇丫头可是一样也不感兴趣。” 夏允筝歪著头,皱了皱眉头。“照理说,讼卿国的太子若是这么热衷于两国的联姻,就不该如此殷勤地往炽大王子府送东西,太子和王那边更应该打好关系,不是吗?” 曹炽微眯了下眼睛,望向她。 “筝儿总觉得,讼卿国太子冯羿的目的,在于和爷您维持良好的关系,不完全是为了与薇公主的婚事。” “那会是为了什么呢?”他有些兴味地瞧向她。 “讼卿国虽然富裕,但他们在军事方面却迟迟无法建立完善的守备,当然会希望能够吸收各方军事能才。” “所以你觉得讼卿国希望我到他们那儿去?”这可能吗?虽说国内并没有立法禁止这样的事情,但想想总还是觉得不妥。 “是的,可以藉‘曹薇公主年幼,恐思乡情切’,来让您随行,甚至久住。” “所以一开始挑中曹薇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应当是吧……”她对上他那含著笑意的眼睛,有些窘。“呀,我也是信口胡认,爷您别听我的。” “怎么会?即使这只是猜测,也是很有根据的猜测。国与国之间的政事就是如此,像场赌局,谁猜中、押对了,谁就是赢家。”他赞许地说道。 若事实如她所猜测的,往讼卿国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不必留在国内时时忐忑著局势。 “爷过奖了。”她有些俏皮地笑著。 “明儿起你就跟在我身边吧。” “跟在您身边?” “是啊,多听一些事。郁央和曼罗不一样,是不会干涉女子参与政事的,虽然没什么发表意见的权利,但至少可以多明白一些事。况且,你跟在我身边,我才可以时时照看著你。”他最近忙于政事,常常没办法见她,心底也难受。 “爷怕筝儿消失吗?”她笑著。 他没说话,只是拉过她,紧搂在怀中。 他在想著方才她的臆测。 若往讼卿国去,他便不需成天担心著她的安危,不用每次将她拥在怀中时,还得担心自己是不是保得住她;也不用每次在知晓太子对她过度关注时,担心那有意无意地撩拨举止。 王这几日的情况是越来越糟,若新王登基,郁央的局势又会如何?他也实在是拿不准。 眼前是条稳当的路,对目前似乎快被逼向死胡同的他而言,是条开阔的道路。 若一切就如同筝儿所说,那么……他稍稍觉得窒息的难受感消逝了些呢。 *** “真安静,你说是不是?”抬手略掀起马车围帘,一个柔和低沉的声音说道。似在问话,却又不是真的提问。 说话者是一位容貌如其声音般宽和的俊美男子,银亮的长发束在身后,嘴边有著一抹似乎难以卸去的浅笑。 坐在他身旁的是一名身著青衣、脸蛋细致、雕琢得像是尊瓷娃娃似的少女。她没有答腔,仅是低著头,轻咬了口手中那块绿豆糕,文雅地品尝著。 然后,缓缓地、缓缓地、有些感到败了兴地皱眉。 松手。 几乎是同一刻,看向窗外的男子似乎能感应到似的,伸手接住了那块糕,往旁边一搁,没多看一眼,只是转向她看了一会,抬手轻擦去她嘴角上的渣层。 “不喜欢?”他问著。 “嗯。”她点头,抬眼望向他。“到黑川了吗?” “再几个时辰。”他搂过她,让她枕在他肩上。“先睡一会。” “冯羿。”她依言偎入他怀中,淡淡地轻唤。 “嗯?” “真要娶那个小公主?” “小?不是跟你差不多年纪吗?”他眼中有著逗弄的因子。 “我十七了。”伸手小心捏起漆盘中的糖渍梅,放入口中,再轻舐了下手指。 他瞥眼又望了望她的沉默,才半笑地道:“别担心。” “我不过是问问。”她表现出担心了吗? 冯羿突地挑起她的下颚,俯首封住了她的唇,辗转挑逗。 “唔……”她口中的糖渍梅被他卷了去,取而代之的是他深藏不露的欲望。 “你也就只有在这种时候最诚实。”他在她耳边低喃。 她推了他一下,咕哝著。“你又不吃甜的。” 他只是低笑,伸手轻揽住她。那动作是全然地温柔呵护,没有人会怀疑这个男人对她的重视。 *** 餐桌上,夏允筝端坐在曹炽身旁,垂著眼,似乎不太在意外界的细碎事件,然而同桌的讼卿国太子冯羿说的话,她却是一字不漏地听著。 下个月薇公主即将嫁往讼卿国,郁央这边忙著准备丰厚的嫁妆,当然不是薇公主多得郁央国王的宠爱,而是要让藉机宣扬国威。 而讼卿国那边,应当也是忙于太子的婚事才是,然而讼卿国太子本人却突然毫无预警地来访,还刻意绕远路,不经凤兴城…… “所以……太子您的意思,是让曹薇公主嫁过去,而她只需要当个挂名的太子妃即可?”周肃强压下语气中不可置信的激动,沉声问著。 “不是‘需要j,是请她务必当个挂名的太子妃。”冯羿淡笑著,望向面无表情的曹炽。“我听说,薇公主也有意中人了,是不是?” “是。” 冯羿扬了下唇角。“那么就跟著到讼卿国来吧,同公主作伴……” “你的眼睛真是紫色的吗?”坐在夏允筝对面,始终将注意力放在甜食和夏允筝上头的常姮不在意几个男人正在谈正经事,只是一脸漾著难得的好奇,开口问著眼前的美人。 夏允筝抬头直视她,点点头,“嗳”了一声作为回答。 “好漂亮啊。”常姮直直地盯著,还看向一旁的冯羿征询意见。 冯羿笑著望了夏允筝一眼,一点也不介意与曹炽的对话被打断,温和地对她点点头,表示赞同。 曹炽不喜欢人家这样盯著夏允筝瞧,但是知道对方没有恶意,因此也没有多表示什么。 他微微低首,注意力被夏允筝的裙给吸引了去。 这个样式果然适合她…… “太子这样的提议是我们求之不得的,但……我仍希望知道为何您会提出这样的……呃,方式?”周肃见曹炽仍是什么都没说,于是主动提问了。 “你误会了,我瞒著我的父王提出这样的要求,并没有恶意。只是我想……如果必须有联姻存在,且两方都有意中人的情况下,这是最好的方式。”冯羿的语调依然轻和,但在那温煦的眼里,有一道精明的目光始终跟著曹炽。 这个男人比他想像中还要莫测高深,对他的提议竟也无特别的反应,像是早早便知晓了一般。 “另外……”他继续说了下去。“我们也很清楚炽大王子在贵国的处境,因此希望藉由这个机会,邀请炽大王子到敝国作客、小住上一段时日。”见曹炽始终不动声色,喝了口茶,垂著眼,缓缓地接了下去。 “虽说这样的邀约有些唐突,大王子内心或许有些不愉快。但只要大王子多方面思量,便会知晓这计谋不仅对您无害,反倒是有利的……” 曹炽浅笑了下。“太子言重了,您的好意曹炽岂会不知?薇公主远嫁他国本就不是我们作臣子的可以置喙的,而太子却如此周到地为我们设想。方才您的那一番话,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也十分明了,只是这样的大事仍要时间好好考虑,薇公主那儿也得派人去给说说。” “听炽大王子的语气……似乎是赞成这提议了?” 曹炽的浅笑难得地在外人面前温和许多,没应声,只是点了点头。 而在桌下的大掌,轻轻地、温柔地握住了夏允筝那略显冰凉的小手。 夏允筝的嘴角扬起了美丽的弧度,没有看向他,但却与他同样地如释重负,她反握住他的手,紧紧地握著。 这份感情、他们的未来,她觉得……就在他们的手里了。 第七章 剑光划开了冷冽的空气,如草书般既飘渺又劲力十足,给人一抹抹像是银光停 那柄剑被一只细瘦的手握著,但牵引挥舞起的力道却是柔中带刚,在烛光的照映下如银光流泄,与那宽大的衣袂、柔媚的身段在广大的空间中共舞。 “好!”案前的男人叫好著,爽朗带著笑意地声音嚷著:“赏!” 夏允筝侧著蹲低身子,静止了动作。 那把剑横在她面前,她的发髻松开,飘散的发丝伴随著她紫光闪闪的视线滑过剑锋,让人联想到墨彩恣意挥洒的情景。 “下次出兵时,就任你为右将军。”瞧这剑,舞得多好! 夏允筝浅笑了下,走到案前,俏皮地学著男人抱拳单膝下跪,声音却依然是柔嫩地道:“谢大王子。” 曹炽笑了。“我的将士若都如你一般娇声娇气地可不得了。” 夏允筝单手握著散落的长发,轻步走到他身边坐下。“爷今儿个兴致真高,这么晚了还不歇著。” “本大王子高兴,又有何不可呢?”他难得豪气,靠她很近,将酒杯挪到她唇前。“舞艺精湛,赐酒一杯。” 她笑盈盈地伸手要接下,却又被他拿了去,一饮而尽,然后拉过她,贴住她的唇共享…… 她那绝美的脸涨得好红,不知道是那浓郁酒味的催化,还是被他这样孟浪的行径给惹的。 这、这般……这般惊世骇俗的举止他竟也做得出来。 他离开她的唇,低低地笑。 还笑!“知、知不知羞啊你……” “怎么了?”他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这里又没有别人。” 有也不好意思待著吧。她笑著白了他一眼,伸手推拒他,顶了回去。 “君子慎独。” 她岂不知道他今儿个心情大好,他对人一向戒心满满的,但却与讼卿国太子冯羿相谈甚欢,还下了几盘棋。 或许是因为冯羿三两下便除去了他心头的难处,也或许是冯羿本身就是个好相处又极具真知灼见的人吧。 他拉开她的手,贴得更近了,气息吐在她的颈间,有些意乱情迷的挑逗著。 “我从来就不是君子,有你在的时候更不是。”他的声音低嗄地在她耳边骚动著,不由分说地便将她压下。“今晚就留在这儿吧,外头冷,让你回默阁怕又惹了风寒。” “图谋不轨……”她轻喘著指控,勾住他的颈项。 “可不是。”他勾唇,大方地承认。具有侵略性地压迫、包围著她,为她驱散了周围的寒意,温柔却危险。 随著身子的贴近,他们再无言语,剩下的只有越来越沉的喘息。 *** 随著时入初春,天气暖了些。 然而郁央国国王的身体状况却是每况愈下。 “据太医院的御医之言,他开的那些药方,也只能让痛苦减缓……可王也剩没多少时日了。”周肃略瞄了照样被曹炽带在身边的夏允筝一眼,轻描淡写地说著。 “现在所有的权力已经移交至太子的手中,但目前没有什么大动作,可薇公主和讼卿国太子的婚事,势必得大大提前,否则依国内的规矩,必须等到丧期过后才能举行大婚之典了。” 夏允筝知道周肃对曹炽将自己带在身边,并一同参与政事不太认同,而曹炽则是笑著似乎在说。 别理他,周肃那个老古板! “这些都是小事。”曹炽冷淡地说道,却悄悄地同夏允筝交换了一个带著浅笑的眼神。 王太子忙于政事,很好啊,省得他没事老把心思放在筝儿身上。 谁掌权,实际上也与他无关,现下他的目光并不是放在郁央,而是在讼卿。那儿有他和筝儿的美好未来,和不用担心惧怕的日子。 自上回冯羿回国至今,双方一直密切以书信往来,这事怕有个万一,他只有让夏允筝知晓。 冯羿在信中充分地表达了自己的诚意,不过也一再地提醒曹炽要小心谨慎,切勿走漏了风声,致使一切功败垂成。 “那么,原先决定安插在队伍中,那几位大王子的精兵,应是不需要了吧?”周肃又道。 曹炽皱了下眉。“护卫还是要的,虽说讼卿国离这只有不到一天的车程,可也难保一路不会遇上什么状况,近来钗凤山那儿的山贼听说闹得正凶。” “但讼卿国不也是会派人全程伺候著?若我们也派人,冯羿太子是否会觉得我们对他的信任不足?” “周肃,你多虑了。”曹炽拍了拍他的肩,不禁嘲笑几句。“不就是为了公主的安全吗?理当越谨慎越好,冯羿是何许人物,不会这般小心眼的。倒是你,是因为没办法隔两日即随薇丫头前往讼卿国,心中有些忐忑了吧?” “没的事。”周肃干笑著。 为了避免曹玄赫和大臣们起疑,身为曹炽左右手的周肃,理所当然是要待曹薇与冯羿完婚后,一切安定了才动身前往。 怕他人起疑,这几日炽王府人人脸上都愁云惨雾,一副舍不得薇公主的样子。就连一向活泼的曹薇前几日也抑制住心底的兴奋情绪,扮出愁苦的模样,乖乖地跟著凤兴宫派来的人前往凤兴祭拜祖先,和进行一连串出嫁前的准备事宜。 而最让夏允筝在意的,还是曹炽明显舒展许多的眉心,那常显出不知何去何从的郁闷已久不复见了。 她又对上他的眼,两人的眼中都充满著笑意。 她没告诉他──现在她阖上眼,看到的是她与他,并肩站在一片绿意之中,相视而笑,像是这辈子都不会再分开了似的。 *** 这日,夏允筝来到曹薇的蔷院。 蔷院给人的感觉就如同曹薇,清新、可人,带著夏日的活泼气息。 “这到夏日,山黄栀开的时候,一定很美。”夏允筝笑著说道。 “那时我就看不到啦。”曹薇嘻嘻地笑著。 夏允筝望了眼侧睡在她身边的小兔子,依然笑著,只是眼底多了些逗弄。“讼卿和郁央的气侯差不多,你身为太子妃,位高权重,命人种一片的山黄栀又有何困难?” “好啊,允筝姐姐,你竟敢嘲笑我。”曹薇笑瞪了她一眼,以牙还牙回道。“你笑吧,反正本公主如今在王府里也没什么地位,大哥他一颗心全系在你身上,哪还有我这个亲妹妹?对你是疼呀宠呀的,只差没随时拽在身边、捧在掌心。” “女人再找就有了,妹妹可只有一个。” 曹薇格格地笑了起来。“允筝姐姐你真是太妄自菲薄了,我大哥是怎样的人物我会不明白吗?他那人啊,要嘛什么承诺也不给,若给了,定是一生一世的。” 夏允筝浅笑著,没说话。 她岂会不知他的心意?他对她呵疼备至,专注的程度连周肃都担忧了。这些她都知道,甚至连周肃打她的主意、想将她献出以换取曹炽的安宁,而被他愤斥的事她都知道。 “公主,周肃有什么好?”她不禁这样问著。 “嗯?”逗弄著兔子的曹薇看向她。“怎么突然问这个?” “好奇罢了。” 曹薇眨了眨那双灵慧的大眼,想了下。“他呀,虽然是一副古板的模样,可打从我娘去世、搬进炽王府起,他便一直很照顾我。他聪明、谨慎,将一切设想周到,对大哥也很忠心……” 夏允筝点了点头。 是啊,周肃那人,有些偏执,是能够抛下一切纷纷扰扰,努力往他所想要得到的目标前进的人,有时却也无情得让人害怕…… 但或许曹薇就是被他那份专注的态度给打动了吧。 “哎呀,你笑吧!你笑吧!”曹薇红著脸,有些窘地轻嚷著。 “这怎么会是可笑的事情呢?就……爱上了,不是?” “是啊,我有什么办法?”她俏皮地笑著。 夏允筝又滑出一抹笑。“老天也在帮著你们呢,瞧,本该是要拆散的,却因为讼卿的太子另有打算而又能够在一起了,天底下像这样的事可不常见。” “是啊是啊,我很少看周肃笑呢。冯羿回去的那天,他来找我,好激动,承诺在我十六岁时娶我为妻。那时我真的好开心……” 夏允筝看著她浅笑。此刻的曹薇笑得好甜、好可爱。 谁舍得伤害那抹纯净的笑容呢?这样惹人疼的薇公主,本应被满满的幸福围绕才是。 “公主是初八动身吧?” “是啊,眼看日子一天天近了,还真有些感慨呢。”曹薇嘟著嘴,轻叹了声。“好在你们随后就到,否则我在那儿怕是要寂寞死了。我没去过讼卿国呢,还真有些紧张。” 可不是吗,面对全新未知的未来,谁不是忐忑的呢?“放宽心吧,就当是去作客。那儿的太子爷也会好好待你,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曹薇又露出甜甜的微笑,那笑容里头有著小小的期待和幸福。 *** 初八,郁央国薇公主要出嫁的大日子,讼卿国前来迎娶的排场浩大,吹吹打打地进入凤兴城,凤兴城的百姓们夹道欢送公主出城。 整座城像是过年般的喜气洋洋。 “真舍不得。” 一进默阁,曹炽便微扬了扬唇,有些无奈地对夏允筝这般说道。 他去了凤兴一趟,送曹薇,以表为其兄长的不舍之情。 “女大当嫁,这是理所当然的。”她温柔地回应,给他张罗几样点心。 几只兔儿在她脚边跟进跟出。 曹薇只带了母兔去讼卿国,留下几只断奶的小兔儿托夏允筝照顾。她带小兔儿来默阁过几次,所以这几只兔子都对她挺熟悉的。 “别忙,才刚用过膳呢。”他拉她在他身旁坐下,笑著。“我不是来这儿给你伺候的。怎么一天不见而已,就这般生疏?” 夏允筝只是笑,还是伸手拿过茶壶,给他倒了杯茶。 曹炽轻啜了口,突然问起:“上回随讼卿国太子前来的那位女子是谁?你知晓吗?” 她曾说过她能够探知过往的事情,或许会知道。 “爷是问常姮公主吗?以名分而言,她也是讼卿国的公主。她幼年时为冯羿的生母、也就是讼卿国的王后所收养。王后去世以后,便有大臣建议将常姮嫁给郁央国的王公大臣。” “冯羿舍不得,所以表示既然是要两国联蝈,尚有许多方式,是不是?”曹炽笑著接了下去。 他不是没注意到,冯羿每次望向那女子时,那宠溺的眼神藏也藏不住。 也是呵,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要如何无动于衷呢? 夏允筝起身,走到窗边,将窗子略开了些,看了看外头的景致,轻声问道。“爷是不是该小歇一会,方从凤兴回来,有些累了吧……”最后的问句凝结成在她唇边的笑意。 她轻伏下身,看著那趴伏在案上、毫无防备的男子。悄悄地伸出手,将他散落的头发轻拨开,静静地看著那令人心动的俊颜。 日子如果天天像这样平静、普通而简单,不知该有多好。这就是所谓的幸福不是?她喜欢他们这样过日子,很清闲,不必提心吊胆地、不用任由外界主宰。 她心疼他,他是这样地雄才大略,不应被困在黑川这样的穷乡僻壤。 好在,一切即将要不同了,现在他们要做的事就是静待佳音。 她也在另一头趴伏下,又看了他好一阵,突然觉得也有些倦了,轻轻将手搁在他暖热的手臂上,恍惚间,缓缓睡去。 *** 似乎有人在叫嚷…… 她记得几个时辰前,他把她唤醒,两人在默阁用了晚膳后,他看公文,她绣著鞋面,偶尔说上几句话,说著明儿一大早,薇公主就抵达讼卿国了…… 烛光中,他那双锐利的目光本是专注于竹简上的,却不知怎么渐渐地老朝她这儿来,她同他对上视线几次,后来决定不理睬他。谁知他竟突然走了过来,霸道地拿走她手上的东西丢到一旁,腻在她身上说是没有细看过她兜儿上的图样…… 是谁在叫嚷著呢? 夏允筝皱了皱眉,略睁开眼,看见睡在外侧的他刚醒,也是皱著眉。 “怎么了?”她声音有些微哑,细声问著。“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没事,继续睡吧,天还黑著。”他坐起身,一双凌厉的目光扫向门外,回头伸手抚了下她的额。“我唤人来问问。” “白萱在外头呢。”她也穿衣坐起身,扬声问道。 “白萱,外头发生什么事?这般吵闹。” 白萱很快地进来,一脸的惶恐。“主子主子,不好了!方才凤兴那儿来了人,说……说是薇公主一行人……遇害了。” “什么?!”曹炽大惊,忙跳下床,不敢置信地抓住白萱。“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钗凤山的山贼吗?曹薇怎样了?” “奴婢、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外头现在闹烘烘地,听说是讼卿那边出了乱子,派人加害,公主他们人单势薄……公主她……”白萱对上曹炽瞪得如铜铃一般大的眼,不敢说了,只能无助地看向后方的夏允筝。 夏允筝迅速下了床,手轻搭上曹炽的手臂。 曹炽愣愣地望向她,眼神中溢满不可置信与愤怒的情绪,以及不知如何是好的惶恐。 “爷,您让白萱把话说清楚。”夏允筝柔声地安抚著,声音略微颤抖。再望向白萱。“慢慢说,你得让大王子知道详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公主人呢?” 曹炽放开她,略微垂首听著。 “他们说……讼卿国派来的迎亲队伍中,那二十几名护卫公主的将士们率先发难,与埋伏在半路上的一支队伍里应外合。几个侍卫杀出一条血路,保护受伤的公主离开,可、可还没到关口,就一一被入射杀了……是守关的士兵查觉关外有异,这才……” 曹炽别过脸,紧抿著唇,有些艰难地抬起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爷……”夏允筝轻声唤著,眼眶红了,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一颗心惶惶然地,顿时什么都乱了…… 一只黑白相间的小兔来到她身边,在她腿边磨赠著。夏允筝低头望著,感到这一切像是一道巨雷……觉得一切都只是大梦初醒的幻觉。 薇儿,活泼又惹人疼的薇公主,总是带来欢笑的薇丫头…… 这教人怎生承受?她不过是个孩子呀……她……应该顺利地前往讼卿国,然后跟周肃在一起,跟他们在一起…… 千不该万不该发生这样的事情。 她抬头再度望向曹炽,他也正望著她,眼中有著强烈的激动,却十分压抑地克制著。什么也没说,只是抬手、有些笨拙颤抖地抹去她潸然而下的泪水。 “周肃在外头吗?”他扬声问。已经刻意掩藏了,声音却还是哽咽著。 周肃的身影缓缓出现在门外。“大王子。” 夏允筝没有看过这样的周肃,他的脸色铁青,手还颤抖著,眼眶也是红著的,像是巴不得手刃那些残忍的凶手。 他来找我,承诺在我十六岁时娶我为妻,那时我真的好开心…… 那时候曹薇这般说著的神情,如今想起,更令人心痛…… “周肃……”曹炽真不知面对这样的周肃,该说些什么。 “来人说,薇儿她……中了三箭,跌下马,死在关前……”周肃一张脸冷得骇人,语调中不含一丝情绪。 曹炽抿了下唇,用同样沉冷的语气问道。“箭……查出是谁的了吗?” “确实是讼卿那边的箭。” “是吗……”曹炽淡淡地应著,觉得思绪满满地直冲脑门,像是要炸开来,一股酸楚强压著他的鼻梁,难受得紧。 遭暗算了吗?不应该的啊……怎么想,冯羿也没有道理这么做,没有人会想要在这时刻挑起战争…… 他的手中有个沁凉的触感探入,他愣了下,知道是筝儿的手。他反手抓紧,觉得似乎……踏实了些。 “凤兴那儿怎样了?” “王的病情转劣,怕是不行了,大伙儿也不敢轻举妄动。而太子得知此事大为震怒,凤兴来人传太子手谕,要大王子您速速进宫。” 曹炽一愣,很快地道:“要我进宫?太子……是想要即刻出兵讼卿?” 不,不能出兵!这之间若有什么差错还可弥补,可万一真打了起来,那就什么都无法挽救了。 周肃沉默了下,声音像是被狠狠地咬著,极为残酷。“我认为,这没有什么不安,他们死有余辜!” “周肃,先沉住气,别胡说!”他低嚷道。 “您教我怎么沉得住气?”周肃激动了起来。“您能够做得到吗?发生这样的事,我不知道除了将他们毁灭殆尽以外,还能怎么做!” “周肃!” 周肃那双眼中烧著满满的仇恨。“我早认为冯羿不可信!他的目的只是要松懈我们的戒心!” “可就算我们不信他,派出护卫曹薇的也是同样的一批人,他根本就没有必要来,没有必要说那番话!”他不是专为冯羿开脱,只是陈述事实。 周肃的那些念头他都有,但……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要深思熟虑。 很难,他知道,那种悲痛、愤怒的感受他能够明白。他也知道,若今儿个出事的是筝儿,他恐怕也是这般难以克制。可就因为是在最危急的时刻,更应该想办法冷静。 他握紧掌中的纤细,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够办得到…… “大王子在太子面前最好是只字莫提,若太子知道冯羿曾经来找过您,后果将不堪设想。”周肃的声音很冰冷,不具一丝温度。 “这我自然明白,只是……” “大王子快些定夺吧。”周肃打断他。“凤兴已是十万火急。这仗,我们非打不可。您很清楚的,就算您有千万个理由,也不得不出兵。” 曹炽脸色吓人,脑中想要统合些什么却是一片空白。 他瞄了眼身旁的夏允筝,不再说什么,沉默了好一会才道。 “备马。” 第八章 “爷……不能出兵。” 她伺候他穿衣,面对这巨变,对这全然未知的未来感到极度恐惧,眼泪扑簌簌地落下。 她本强硬著不哭的,却不知怎么一开口,泪就跟著流了下来。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即使无法预见未来,可也不应什么都没有警觉到。 她现在能够看到的只有几个时辰前,薇公主遇害的惨状……三支猛速的箭,射穿了那纤瘦的身躯。 公主的眉紧紧皱著,微张的嘴像是喃喃念著周肃的名字…… 干下这残忍暴行的,的确是讼卿的士兵……可又是因为什么呢? 她想知道讼卿那儿究竟发生什么事、想知道凤兴那儿现在是怎样的情况、想知道他此刻去凤兴,能否平安…… 不该是这样的,他们的未来,明明已经有条康庄大道,为何在一夕之间化为泡影? “我又何尝不知道呢。”他低沉著的语调很轻,满满的全是无奈。但他在意的不是这些,他抓住她的手,让她停下所有的动作,看向他、只注意著他。 “爷……”她像是知道他要说些什么,泪水像断了线似的一直掉,万般委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筝儿,听我说……”他紧抓著她的双手,蹲下身,字字句句如同千斤那般地沉重。说不出口,可不说不行…… “我、我听著呢,爷。”她抽抽搭搭地应道。 “听我说,听仔细了……”他抬头仰望她,眼中有著不得不如此的坚定。“这事有蹊跷,我不是不明白,可现下的情况明摆著是讼卿的恶意挑衅,郁央不可能不有所回应。而我此刻说什么,不仅是人微言轻,也怕落人口实,有叛国的嫌疑。周肃说得没错,非出兵不可。” 夏允筝点著头,没有应声。 “而我担心的是,若讼卿真有这个胆量和郁央来真格儿的,表示他们已有万全的准备,恐怕是场硬仗,但这还是小事……万一……”他用力地抿了抿唇,一双眼浮上骇人的警戒。 “万一,不是讼卿那儿出了乱子,是郁央内有人作乱,那事情就棘手许多。这人是谁、为何要这么做,我们一点底都没有。现下周肃已经失去理智,我也只能同你一人提起……说真的,筝儿,我这趟去凤兴,没有把握……” “不!”她伸手压住他的唇,哭得更厉害。“我不要听你说这些!” 他是郁央最勇猛的武士,他是万夫莫敌的郁央大王子,她不要听他说这样的丧气话,她要听他承诺自己会平安回来,哪怕是骗她也好…… “你听我说!”他咬牙,拉开她的手,横了心地继续说下去。以为自己说得快些,悲痛就能够减轻一点。“我离开后,你马上让白萱收拾东西,这府里都是我信得过的人,车我备在门后,你尽早离开……” “爷……” “筝儿你明白为什么我这样要求!”他扬声道,第一次对她大吼,像是警告、像是斥责,却又是满满的心酸。 此刻他恨自己一点力量也没有,他恨面对这样的巨变时,他却没有力量去改变什么! 他何尝不是恐惧的?他或许……保不住她啊…… “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夏允筝早已泣不成声,勉强挤出了几句话,为了让他心安。 她想嚷著说不的!她想要他让她随著一起去凤兴! 大不了一死…… 她怕,她真的怕。她想起了前世的那一夜,也是这样的场景,无助、无奈、无所适从……但她不要选择举刀自刎以断其顾忌,她听他的,她知道活著就有希望,活著或许就能够再见上一面…… 所以她答应他,她答应他保重自己…… 曹炽搂过她,捧著她的脸蛋,双眼紧闭,同她两额相抵,很用力地碰触著,哪怕她疼…… “我走了。”他声音很轻,像是飘忽在空气中的幻觉。“记得我所说的,记得你答应过我。” 然后,放开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留下满室的不知所措和悲鸣的风声进进出出。 “如今王府外灯火通明,凤兴一直来人催促,周肃大人早大王子一步先往凤兴城上。据言太子大怒,非要出兵讨伐讼卿不可。”白萱一边为夏允筝收拾细软,一边细声说著。 夏允筝没应声,死白著一张脸,拿著衣物的手也是颤抖的。 不知为何方才看到曹薇一行人遇害的惨状,一直萦回在她脑海中,那样血腥、那样让人不敢直视…… 到最后,她甚至分不清那落在地上的鲜血代表著什么,只知道那样的景象让她忐忑…… 她想起上回曹炽同太子上长石苑狩猎的情景,她那时也是不安的,却仍然能安慰自己稳下心绪……但现在的她,是全然的恐惧,完全无法让自己冷静下来。 “筝主儿,凤兴那儿的人随大王子走了,外面静了,咱也快些出发吧。”一名婢女进来,悄声地道。“车已在外头备妥了。” 白萱在前头掌灯,一行人小心翼翼地绕到府外,白萱陪著夏允筝上车,并问著驾车的车夫。“张哥,那我们是上哪儿去?” 驾车的老张是个老实人,可一向温厚的笑脸也不复见,换上一脸沉重,低声回答。“大王子交代,往南行,那儿繁华,较易隐藏身分。” 夏允筝紧握著手中的玉避邪,不知何故,心中那份恐惧依然挥散不去。 马车向前行,在一向寂静的路上敲响了一个个的马蹄声。 一路上有些颠簸著,她的心思飘得好远好远。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回过神,听著车外阵阵的马蹄声越来越靠近。 “停车!停车!”外头有好几个人叫嚷著,凶狠地命令道。 夏允筝一双像是浸入绝望的双眼对上了白萱的惊惶。 不用掀开帘子,夏允筝也知道他们被包围了,胸中那有如鼓声般的心跳如今敲得更响了,咚咚咚咚地猛力直击著她。 她听到老张拉了缰绳,同他们叫嚷著,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但或许……根本就没有猜测的必要。 一个黑影在车帘外停下,有人笑了两声,那声音油腻得很。“筝主儿,请随我们回去吧。” *** 或许是他多虑了。 曹炽一直这样告诉自己。 大殿里,他眼前的太子愤怒外张,这他能了解,当他看到曹薇的尸首时,那股悲愤横在心头,除了恣意宣泄愤怒以外,实在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方式。 但太子的眼中……却又似乎闪烁著什么,隐藏些什么似的。 一旁已著戎装的周肃始终沉默著,像是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似的,也许现在的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筝儿还好吗?不知出羌云关了没……他在这七上八下的,太子要听他说明与讼卿交战的路径,在他说明的同时,一会有人来报调兵完毕等待钦点,一会又有人传来消息说王上的病情恶化了,混乱得紧。 “太子,父王似乎撑不了几个时辰了,在这当口,您还是坚持要出兵吗?”曹炽吐了口气,望著挂在墙上的地图,心中无奈极了。 “大哥,国事与家事孰为重?”曹玄赫沉肃著脸反问著,那冷淡的态度像是不敢相信曹炽是如此想的。 而后转身嘱咐下人好好照料著王上,并随时给他消息。 “大王子,别再多想了。”站在他身后的周肃突然开口了,压低著声音说道。“就当作是自保吧,若再拖延下去,太子不知会有怎样的反应。臣知道您仍不愿相信冯羿会做这样的事,但事实摆在眼前,您就算不愿接受,也是得接受的。如此寡断……不像您的作风。” 曹炽朝门口望了出去,蒙亮的天宣告著一天的开始,但在他眼里,却像是宣告著一切的毁灭。 *** 终究,她还是来到了凤兴。 夏允筝笔直地站在大殿中央,不禁冷笑了下。这不就是她一开始所盼望的吗? “押解”她往凤兴城的队伍行进速度极为缓慢,是因为要避开曹炽吧? 她一双含霜的眼睛,冷冷地看向那噙著冷笑走向她的男子──那个向来以仁政爱民著称的太子殿下。 爱民吗?他的属下为了争夺她,杀了老张和白萱……尚在府里的下人也全数诛尽,王府则是一把火给烧了。 “筝儿,别这样看著我。”曹玄赫浅笑,走到她身旁,缓步绕著她,一双贪婪的眼睛打量著她、打量著她那紫玉般的眼睛。“你真美……是真正撑得起倾国倾城这般赞赏的女子。为了得到你,毁尽一切都值得。曹炽的确是个人才,我也很舍不得,也曾经踌躇过。但任何有可能威胁到我的人、任何有可能阻碍我的人,我都会想尽办法除去,不论是我那始终认为我不成材的父王,还是他。” 他大可不必让她知道这些,等到除去曹炽之后,扮出悲痛的模样,大可在这之后再将她接来凤兴。 但对这美人的心性他多少是了解的,若知道曹炽死了,她八成也活不下去,索性接来宫中,严密控制著…… 尚且,他一个郁央的储君何必如此窝囊,他害死了曹炽,他要让她知道!她以后就是他的人了,对于这样的局势,她是不接受也得接受! 夏允筝看向他,依然是面无表情。她的确震惊,没有料到他卑劣的程度超乎她的预料。但这样的人,是没有必要让她开口斥责其作为的。 她的心凉了大半截,因为她知道,既然她会被掳到这,便表示这次的出兵……目标或许真不是讼卿。 她觉得脑中一片浑沌,感受不到其他事物。现下的她,只是对于靠她很近、这般唤著她的太子,感到恶心至极。 “我不是恶人。”他掬起她的长发凑到鼻前嗅闻著。“你明了治国之道吗?若想要成为一个永垂不朽的君主,他人的牺牲也是在所难免。” “你到底做了什么?”她冷淡地问道,不想听他为自己的劣行开脱。她表面是平静的,但内心有股冲动想要撕了那张伪善的脸。 “我不用做什么。”他笑笑。“讼卿国有一帮被放逐的将士,我只要略施小惠便可使他们成为一切的助力。不只将薇丫头一行人全数诛尽,这帮将士还会在郁央军队前往讼卿的路途中,拦截住他们。” 做贼的喊捉贼!她在心底愤恨地冷笑著。 “我等这一天等很久了,你的出现使我更顺理成章地做出这样的决定。我不得歪让曹炽这个威胁从我眼前消失,若他识相点,在我表明意图时,主动将你献上,至少不会演变至今日的局面。可他偏不,逼得我把事情做绝。曹薇那天真的丫头倒是一个很好利用的棋子,她使我不必背上弑兄的罪名。我说过了,筝儿,一个国家若必须顺利地运作下去,那么牺牲是在所难免的。这一切也得来不易,我得好好当一个‘温和’的太子、一个友爱手足的兄弟、一个孝顺的儿子……” 没有什么人知道夏允筝的存在,看过她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曹炽藏娇的努力,倒是给了他方便,省得有人对他夺兄嫂的行为有所异议。 夏允筝愤怒地别过头,歪让那令人作呕的气息喷在她脸上。咬著牙,她不愿再听下去,可她命令自己绝不可在这人面前示弱…… “你一定会问,这一帮人怎敌过一整师的军队?是吧?”他几乎要往她身上贴去,语气中泛著对自己计谋的得意。 夏允筝没回话。是,她想知道,她想知道那身陷凶险中的夫婿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就算他死了,她也要弄个明白…… “曹炽恐怕不知,他这次带出的兵,几个将军和部分士兵们的确是他的忠心部属,可其他的……”他冷笑了几声。“听的可不是他的命令。” 前后夹击! 原来他是使这一招。有权势的人真好呵,可以轻易地将人逼上绝路。 她又冷笑了声,觉得所有的心力被抽竭至尽,就连那些愤怒、彷徨的感觉都没有了,只剩绝望。 他……她的爱…… “他回不来了。”曹玄赫端起她的手,在手背印上一吻,将他人的生死道得很是轻描淡写。“相信我,他回不来了。就算他能够杀出重围,我也有把握让他死在半路上。” 是……她知道,他这一去……就回不来了。她甚至此刻在脑海中,已忆不起他的模样…… “曹炽能够给的,我都能给,他给不起的,我也能完完全全地满足你。郁央男人不要别人沾过的女人,但我不一样,我不在乎。”他两手轻端著她的脸,满意地看了好一会,低头吻她,有些残暴地吻著。 她站得直直的,眼神始终冰冷地望著前方,任由他咬破了她的唇。 他离开她,微笑著抚去她唇上的血渍。 “我累了。”她冷冷地望向他,只是这么说著。 一个慌乱的声音突然跌进大殿中。“太子殿下!不好了!陛下他……陛下他不行了!” “瞧,一点点的金刚石粉……掺在膳食中,就这么简单。”他背对来人,在夏允筝耳边这么道。 “太子殿下!” “我马上过去。”曹玄赫转身,面容转换只在一瞬,现下的他,任谁见了,都会认为他是个强忍悲痛的孝子。 “来人!带娘娘回宫休息。”临走前,这么交代著,还附上一句。“给本王好生照料著。” *** 日正当中,两军交战。空气中满满的血腥味,呛得令人难受。 “郁央的太子与讼卿贼人勾结!” 几个时辰前,混乱中,不知是谁大嚷了一句,那语气既凄厉又悲壮,含著满满的恨决! “郁央的太子与讼卿贼人勾结!” 这句话传了下去,那些被两面夹击的曹炽亲兵们,咬牙挥舞著手中的武器,一边如此大声吼著。 曹炽一刀挥落,鲜血溅在他狰狞的脸上。 他们被包围了。 他没料到,他真没料到!位于大军之末的那几千名士兵,竟与讼卿那近千人的将士夹攻他们,顿时“杀曹炽、赏千金”与“保护大王子”的叫嚷声此起彼落…… 著道了!他狠狠咬著牙,手中的大刀刷地挥下,这已不知是第几个被劈成两半的人。 他那泛著血丝的大眼怒狠狠地望向四周,看著多年来与他在沙场上奋勇杀敌、如今却陷入苦战与背叛仇恨中的将领们,看著这些誓死护卫他的英勇战士们…… 相同的事一再上演──他远远地看著那些身中数箭、被敌军包围的战士们,想要仿些什么,却莫可奈何…… 愤恨的情绪燃著他所有的思绪。为何事情会演变到这地步?为何要致他们于死地?然而,若这些事早有预谋,那么曹玄赫一定不会放过筝儿的。 该死! “大王子!前方又有讼卿的军队!”有人指著远处的矮坡,这样大嚷著。 曹炽往前方望去,一对浓眉瞬间拧紧。 的确是讼卿的军队,这该如何是好?他与他的一千精锐骑兵……怎打得过这近万的敌军? 眼下除了撤回凤兴,还能怎么办?但即使他们杀出重围,凤兴也有守著王城的士兵,虽为数不多,可也不是他们能轻易应付的。除非…… “大王子!咱返回凤兴,杀了太子,自立为王吧!”有人这样大嚷著。 “是啊,大王子!弟兄们给您杀出条血路,咱回凤兴吧!太子无义,咱就反了吧!”其他人纷纷应和著。 “回凤兴吧,大王子!横竖是个死,咱拼他一拼!” 周肃砍了几个人,来到他的身边,也是浑身的血,一脸凝重。“大王子,眼下除了回凤兴,没有其他办法了,只要杀了太子,郁央易主,或许还有机会。” 机会…… 是,他不能死在这里,那个他唯一在意的人儿,还等著他。 “大王子,您、您……是否在想筝主儿的安危?”周肃凝视著曹炽,突然这般问道。“您认为她在凤兴?” 曹炽没有回答他,只是观望著四周如修罗地狱般的景象,再望向这些已疲惫不堪、一双眼睛却仍炯炯有神,那些始终与他出生入死的弟兄,猛一拉缰绳,一声怒吼道。 “回凤兴!” “誓死保护大王子!” 叫吼声此起彼落,他的下属们像是一头头猛兽,发了狠似地攻击所有阻挡他们的敌人,刀光四起、血花四溅,哀嚎声被怒吼声所遮掩。 “大王子当心!” 还来不及警告,一支箭已射进曹炽的左手臂。 但这对他一点影响也没有,他冷淡地瞥了眼自己的手臂,迅速地拔出那支深入臂肉的箭矢,骇人的鲜红瞬间沿伸到整只手臂,可他却感受不到一丁点的疼痛。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凤兴。 *** 曹炽……曹炽…… 曹炽…… 凝月宫中,夏允筝轻倚窗台,一双空洞的眼睛望向窗外,心头充斥著,只有他的名字,每默念一回,心头就痛一回。 手掌包覆的,依然是他赠予她的玉避邪。 是的,是保了她的平安,她不似他正游走在生死边缘。可……毫发无伤便是平安吗?。 曹炽,你在哪?生也好,死也罢,告诉我,让我有个底,好让我图个踏实…… “娘娘,用膳了。” 她无神地回头,看著满桌的珍味,腹中翻搅著,只觉倒胃。 “我不想吃。”她轻声地说。 “这怎么成呢?”殷勤却掺著讽刺的声音说道。“太子……喔不,陛下交代,要奴婢们好生伺候著娘娘,娘娘要是有个闪失,奴婢们有几个脑袋也担不起哪。” “我不吃。” “娘娘。”一声冷哼,依然是笑笑的语气。“您看开些吧,能受陛下的宠爱可是世间女子想也不敢想的福分,咱跟了陛下这么多年,您可是最特别的,别不知好歹了吧……” “我说了,我不吃。”她缓缓地抬头,一双极冷的眼眸直视她们。“撇下。” 几个婢女一愣,本当她只是个柔弱不堪的人儿,没料到…… 夏允筝转身,不想再同她们说下去,只是冷冷地道:“我不会寻死,你们忙你们的去,省得在这儿碍眼。” 她阖上眼,不再理会身外的琐琐碎碎。 窗外的风拂来,似乎飘著股血腥味儿。 她原以为她会落泪的,可心中的那股揪痛,早已抽干了她所有的泪水,她趴伏在窗边,觉得好累好累…… 觉得……什么都不明白了。 第九章 夏允筝睁开眼,发现自己平躺在床上,身旁坐著一个以放肆的目光看著她的男人──郁央的新君王。 她想要坐起身,却被他压回床上。 “国丧期间,规定不可接近嫔妃,但……”他依然笑著,有些贼兮兮的。“仅是看……总行吧?” 她冷冷地回望他,没有任何情绪掺杂其中。 “爱妃,为本王笑一笑。”他俯身,像是疼宠的语气,手指摩娑著她的脸蛋。 她依然面无表情,只是握紧了手中的玉避邪,那玉让她握得热了,感觉像是曹炽的掌温……那样暖热。 她方才梦见他了,依然是之前的场景──他与她,并肩而立,四周是一大片的绿地…… “你在想什么?”他毫不留情地紧扣她的下巴,让她那无神的双眼看进他的眼里,咬牙地问:“你还想著他,是不是?” 她缓缓眨了下冷漠的眼睛,嘴角微微上扬。 真可笑,他难道还希望她的心思放在他身上? 面对她的冷嘲,火光瞬间在曹玄赫的眼中燃起,脸色一沉,嘴角的那抹笑透著狰狞,他的手贴住她的胸口,缓缓往上,倏地钳住了她细致的颈项。 “唔……”她气一哽,本能地想要脱离。 “你别不识好歹。”他的力道加重,像是要置她于死地似的压住她,眼中闪著暴虐残酷的光影。 她又挣扎了下,当她感到眼前黑漆时,便不再挣扎,放软了身子由他去…… 他想要成全她,这不正好吗? 才正有这想法,他突然松手了,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似地,爱怜的眼神堆满了愧疚和歉意,轻轻地抚著咳得像是要断了气的她,好温柔地吻著。“筝儿、筝儿……真对不住。我做了什么……我不是有意的……” “陛下!”外头传来惊恐地呼嚷。“不好了,陛下!” “怎么回事?!”他不耐烦地抬头,问著。 “大、大王子他们进凤兴城了,眼看就要杀进宫里来了。” 曹玄赫冷笑了下,目光瞪向外头。“我还道是什么事,不是已派出王军了吗?怕什么,退下!” “可陛下……”他该说吗?宫内的王军顶多五百人,这八十余人都是曹炽一手训练出来的精锐将领,要以众取胜恐怕不是简单的事。陛下的自信到底从何而来?这曹炽眼看就要杀到这来了! “退下!” 待外头安静了,曹玄赫那双多变的眼睛又回到夏允筝身上,好温柔地问著:“方才说到哪儿了?” *** 快些……再快些…… 曹炽将他的骑兵分为三路,分散敌军的注意,但大多数敌军仍是紧追在他们之后。为工让他能够顺利往凤兴去,他的兵力已损失了大半,除去另两路的骑兵,剩下的,只有同他杀进城内的八十余人,而每个人的身上,都有著深可见骨的重伤。 “敌军追上来了!” “你们几个同大王子及周大人先走,我们留下来断后!”后头的几个将领叫喊著,迳自分配了目标,并挡住王军及敌军的去路。 “不行!”他回马大吼道。“这一路上,我已经听了太多的断后,死的弟兄也已经太多了,这样值吗?” “值!怎么不值!”将士们嚷著。 “你们谁也不许留下!”他怒吼著,铜铃般的大眼瞪视著。 “我们追随大王子这么多年,这条命早就是大王子的了!不能战死沙场,是为将者最大的憾事!” “护主是应当的。”齐奥也这么说著,刷地拔出佩刀,往自个儿颈上一搁,坚定地望著他。“大王子若执意不前,那么弟兄们就只能以死相逼了!” “齐奥,你!”他望著眼前一双双坚决的眼睛,觉得心头纠结得厉害。 “大王子,顾不了这么多了,走吧!”情势危及,周肃在一旁劝著,就怕再不走就走不了。 曹炽一咬牙,回身,艰难地道了句“走!”双腿夹紧马肚、带著半数的人直奔王宫。 齐奥回望了眼曹炽离去的身影,泛著血丝的唇边扬起一抹笑。 “大王子对咱有恩。”他握紧了手中的刀,正对著已距几步之遥的追兵,大声地对眼中写著义无反顾的弟兄们说道。 豁出去了。 就算仅剩最后一口气,也要为大王子多除掉一个敌人。 杀几个,算几个! 每一刀挥下,都是无法止息的愤恨! 被背叛的恨,不得不抛下同袍的恨…… 四十余人面对训练有素的王军,还能够让他趁隙闯入王宫,倚仗的,除了他万夫莫敌的气势,还有就是那些视生死为无物、战到最后一刻的战士们。 抛下他们是他没有勇气面对的事……一天之内,他见了太多的生死,那些他熟悉的人,一个个为了他让死亡带去。 他已到了木然的地步,只能时时想著她,坚持著继续向前行。 *** 知道曹炽反了,原本忙于国丧的宫里上上下下一片混乱,手无寸铁的人们逃的逃、窜的窜,剩下的几个守卫根本不足为惧。 就剩他和周肃二人。 曹炽抓了一个领事问道:“曹玄赫呢?” “陛、陛下人在凝月宫。”那人吓得直抖,双眼紧闭,像是要接受死亡似的。 凝月宫,那是历代皇后住的地方。曹玄赫竟已让她住在那儿了…… “筝儿。”他丢开那人,这般喃喃地道,掉转马头往凝月宫去。 周肃转头望向他,眼神微微一黯。“杀了曹玄赫,郁央在大王子的统领下,将会很快地获得重整。” “之后的事不在我的计画之内。”他随口平淡地回答,加快了速度。 他本就不觊觎这个王位…… 周肃朝后望去。目前尚无追兵,可原本郁央的军队加上讼卿的敌军,应会在短时间内赶上…… 曹炽被几个守在凝月宫外的士兵稍稍拖延了会,但他们毕竟不造成威胁,在他那把大刀的几个起落下,便顺利地骑著马进入宫中。 “你不应该在这里的。” 甫进宫,就有一个慵懒掺著不悦的嗓音扬声说道。 曹炽愤恨地劈下阻隔的布帘,对上那双像是兴致被破坏了的眼神。曹玄赫斜卧在床榻上,怀中紧紧拥著一个远离尘俗的美人。 美人因外界的喧闹而缓缓抬头,半晌才认出他──她震了下,像是不知所措,又像是不可置信,她望著他,一滴眼泪就这么夺眶而出。 曹炽! 曹玄赫发现她的异样,不耐地将她旋过身,紧紧搂在怀中,挑衅地望向瞬间在曹炽眼里燃起的火炬。 “放开她。”他的声音很轻,警告的意味却是再浓厚不过了。 他大可一刀劈下去,可实在顾忌著对方会拿筝儿当盾挡著。 “你不应该在这里的。”面对这样的威胁,曹玄赫依然是这句话,配合著一声叹息,像是有些自言自语地道。“也罢,或许是要你在我面前低头吧,是不是?” “非也。”曹炽身后的声音这般轻道。 而在曹炽察觉有异,正要转头时,一股凉意穿透了他的脊背…… 曹炽瞪大了双眼,眼神滑过曹玄赫那得意的笑脸,直直地嵌在背对他的人儿身上,惊人的剧痛渐渐自伤口蔓延至王全身。 周围……似乎都慢缓了下来…… 他眼中只有她。 他望著她那披散的长发,望著她那纤瘦的身躯……他记得的,他为她梳过发,那柔软的细腻在他掌心中如同美丽的幻觉;他时常搂著她,心疼她易冰寒的手,总是细细地为她熨暖…… 他记得她那只在他一人面前展露的风情,记得她的羞怯、她的泪水、她的淘气以及她的笑…… 又一股凉意,自他身中抽出,鲜血瞬间从伤口中迸流而出,顺著钟甲滴落…… 他的争儿啊…… 夏允筝被按压在曹玄赫的怀中,不知身后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随著身后一声巨响,胸口那原本凝结的激动,瞬间溃散了,像是有人打破了她的心,使之碎了一地,她感觉不到痛,只觉得有股黑暗将她层层包围。 他那匹乌骓马惊惶地嘶叫著,然而她却感受不到一丝慌乱…… 她愣愣地抬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折腾许久,终于结束了。”曹玄赫冷冷地瞥了眼摔下马的曹炽,觉得好生无奈,看向手持血刀的周肃。“何必到这来?弄得这儿一片血污,还惊吓了美人。” “您误会了。”周肃冷淡地瞥了曹玄赫一眼,下了马,在曹炽身旁蹲了下来,打量著他眼中流露出痛苦以及鄙夷的矛盾情绪,摇了摇头,轻声道。 “曹炽啊曹炽,你以为你能够顺利回到凤兴,是什么缘故?你是万夫莫敌的天生武将,弟兄们为你卖命,这些都是当然的,然而要不是我早命士兵们不可穷追,你恐怕连凤兴城的城门都见不著。你为何不明白我的苦心呢?我处心积虑,为的就是让你能够杀了他……” “周肃,你!”曹玄赫此时脸上方有了戒备,抓起一旁的佩剑站了起来。 “可惜了。我费尽心思……千方百计地以各种方式逼迫你谋反──我先是串通曹玄赫,让他以为我是他安置在你身旁的一颗棋子。我提醒你太子的不怀好意,你却默不作声。我在长石苑时本计画让你一箭杀了他,再以‘不反则亡’之名,行叛变之实,他却大难不死。接下来我以夏允筝作为威胁,中途却冒出了个讼卿国太子。我甚至将薇儿也祭了出去,让你不得不出兵、不得不面对曹玄赫欲置你于死地的真相,我给了你一个顺理成章谋反的理由,让你即使杀了他,天下人也不敢道你的不是!然而……”他狠狠地咬了牙。 “我费了千辛万苦,为了让雄才大略的你登上王位,然而你眼中存在的,只有她……即使到了最后一刻,你只要拔刀挥落,那毫无防备的曹玄赫就会死在你的面前,你却顾忌著她……你在意的,始终只有她一人……你说你该不该死?” 曹玄赫冷笑了声,放开夏允筝,闪著银光的宝剑指向蹲踞在曹炽身旁的周肃。“是我大意了,没料到你还有这一层心思,炽大王子身边果真是人才济济……本王原是想要重用你的,只可惜……你也活不成了!”语毕,锐利的剑便要刺向周肃。 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周肃身形微微一晃,轻易地闪避过,手中的大刀随著曹玄赫的转身,划过他的颈。看著他跌落,周肃脸上的那抹狰狞更深了,衬著他沾了血迹、满是同情和悲哀的脸,令人毛骨悚然。 他一身武艺,是曹炽调教出来的,手脚比那些拜武状元为师的王宫贵族还要俐落。 “我说您误会了。”他的声音依然冷淡,默然地望著在血泊中挣扎的人,眼中有著疯狂。两手握刀,刷地笔直往下!对于那哀号声充耳不闻。“这王位,是炽大王子的,他既然得不到,你这庸才也休想坐上去……” 外头的声响越来越大,想必是曹炽的亲兵已全数被歼灭,敌军往这方追来。 周肃嘘了口气,垂著首,脸是笑的,两行泪却缓缓滑过那抹渐渐上扬的弧度。他望向跪在曹炽身旁、奋力想将他翻过身却是一脸平静的夏允筝。 “满意了吗?”他问著。像是问她,又像是问著自己。他望向毫无反应的她,握紧手中的那把刀。 这刀今日已披斩太多人、上头的血迹干了再干……但,还缺了一人。 夏允筝不理会那搁在自己颈边的刀,心中唯一急切的,只为了看看他…… 锐利的刀锋触著她白皙细腻的颈子,只要他一使力,定是深刻入骨。但她却什么也感受不到。 “你是始作俑者,自古红颜即祸水,你毁了一个郁央人民所期待的君王,而这么多人的死伤,也皆是因你而起。” 她顿住了动作,不知是因为真扳不动他,还是因为身后的一席话。她缓缓地转头,任由那刀划破她的肌肤。她直直地仰望著他,坚定地看著,轻柔的声音带著阵阵悲哀,因为他。“你怎么还不明白呢?你跟了他这么久……为什么不明白他所要的,不过是自由?” 她激怒了他,她知道。他也会像对待曹玄赫那样地给她一个痛快吧? 虽她见不到曹炽最后一面,可死在他身旁……也是好的。 “这错不在我!”他癫狂地嚷著,高举手中的刀…… 夏允筝阖上眼,等待著,却只觉腰部一紧,脑中一阵晕眩。她惶惶睁眼,人已在马上、在曹炽的怀抱中,而马下的周肃则是震惊地捂住被划了一大口子、血流不止的脸颊。 而此刻,大批的士兵涌进了凝月宫…… 曹炽微微拧眉,拉紧了缰绳,像头满是杀气的猛兽,令人畏惧的刀挥舞起来依然力劲十足,完全不像是已受了重伤的人。 “抓住叛贼曹炽!王说了,取其头得千金!”周肃气愤地大嚷著。 曹炽一手护著夏允筝,不让底下的士兵伤了她,一面挥舞著手中的大刀砍去那些威胁的铁戟。但毕竟是以一敌众,不受伤也难。一些兵器没入他的腿中,但他已无心去理会,只想快些带著她离开。 “都是一些饭桶!”眼看曹炽就要冲出重围,周肃低咒了声,伸手拉向一旁的弓箭,瞄准…… “呃!” 身下的人儿传来惊呼,曹炽心知不妙。瞥眼瞄到她手臂上的箭矢,更为奋力地除去眼前的一切障碍,趁著前方略有空隙,大喝了声,压低身子,缰绳猛地一拉,跃过了层层阻隔。 “追!快追!莫让他逃了!”周肃疯狂地大嚷著。 而那布满狰狞的脸,滑起了好几道笑纹,却又从那直视远方的眼中,落下了两行泪水。 *** 细碎的马蹄声踩在空无人烟的道路上,那样地急…… “筝儿,别怕,就要到黑川了,我马上给你找大夫……”他的声音颤抖著,就如同他搂著她的手那般,他没有太多气力说话,却仍开口安抚著她。 天色渐渐暗了,他的伤口撕扯著,传来阵阵剧痛,但敌不过他胸口的疼,心底的急……他终究没能保护好她…… 渐渐地,身后的声音转小,鸟骓马的速度非凡马所及,但马上的人儿却已开始疲累,夏允筝没答话,一双美丽的眼睛始终仰望著他。 他的血和她的白衣,染得像是嫁裳那般红,失血过多让他的脸色死白,嘴边还有干涸的血迹,看得出十分疲累了,但那双眼仍闪著慑人的气势。 “周肃的箭……喂了毒……”这表示她也活不了多久。她很明白的。 “住嘴!”他喝斥她,咬著牙继续策马狂奔。 “爷……”她轻搭著他那满是鲜血的钟甲,气若游丝地道:“咱停会好吗?身子……好疼……” 曹炽顿住,一脸凝重地望著怀里的她,感觉到她的存在感渐渐逝去,依然不变的,只剩下那双浸在泪中的紫色眼眸,和那让人心碎的笑颜。 他不想停,但以他和她的伤势,是到不了黑川的,他很清楚…… 他让马停下来,那宝马似乎知晓主人的心意,不依地想要往前,大声嘶鸣著。 夏允筝睐向四周的绿意盎然,对著他浅笑道。“这儿很美……” 曹炽强忍悲痛,稳住了马骑,下马后,小心翼翼地将她抱了下来,来到一棵古松下。 夏允筝偎著他,她仍记得,初次见他,他也是著戎装,冰冷的钟甲上亦是血迹斑斑……她抬起头,对上他专注的眼神。她记得这双眼,这双始终只专注于她的眼眸,那样地霸气十足、却又那样地温柔…… “您的伤……”她微蹙了眉问著。 他没回话,背抵著树干轻拥著她,让她躺下,大掌轻抚她细致的脸蛋、顺著她柔软的长发,半晌后,低声问道。“怕吗,筝儿?” 他眼前的黑影越来越大,已看不见她的模样,但透过指尖,依然能够在脑海中描绘她那美丽的身影…… 她缓缓阖上眼。能再见到他一面,原是她不敢希冀的事,如今见著了,能安稳地躺在他的怀抱中,就已太足够了…… 四周很静,这样很好…… 闭著眼,他的模样依然清晰、他的声音似乎就在她耳边,那样地轻柔,那样沉稳,像风声…… 曹炽突地顿住了所有的动作,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的眼愣愣地望著前方,心中有一股酸楚割过,他收紧了手臂,缓缓低首,在怀中那已无任何气息的人儿脸上,轻轻地印下一吻。 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但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似乎听见远处有马蹄声,但却一一被拂著绿地的风声所掩盖。他摸到了她唇边的一抹微笑,而那笑……缓缓、缓缓地映上他的唇角。 第十章 一男一女并立在草坡上。 晚春,白色的桐花开满树头,随风摇荡著。男人蹲下身,拨去石碑上的尘土,凝视了会。 “终究是晚了一步。”他这般轻叹道。 他不够谨慎,也太晚得知曹薇公主遇害的消息、太晚得知那帮乱臣贼子与郁央勾结的事…… “你也别太自责了。”女子走到他身旁,温软的嗓音这么说著。 “若是让郁央那帮人擒了去,他恐怕是身首异处。”且在那敌我不分的战乱中,要救出曹炽,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能做的,只有抢在郁央的士兵之前,将他俩带回讼卿…… 冯羿略回头,浅笑了下,握住了常姮搁在他肩上的手。 他站起身。“你认为……他们会是含恨而终吗?” “怎么会?他俩终究在一块儿,应当是很满足的,什么仇恨也没有了吧。” 她微笑了下,将手探进他的掌中,让他牵著她往回走。 若是得如此残酷地面对死亡,她也愿意以这样的方式。 冯羿对她笑了下,像是明白她的心事,牵著她,缓步向前行。 他微微回首,望见一阵风,卷起了青绿的叶,在墓旁旋舞回荡著。 他记得,带回他们的将士们说── 在那棵树下,在最后的夕阳余辉映照下,他们俩,美得像是一场梦。 【全书完】 编注:敬请期待佟月最新力作! 莎宾娜姐姐…… 佟月 半夜,佟小月撑著黑黑的眼皮,在电脑前的坐姿,从端正、歪斜到懒洋洋地趴在桌上。 怎么死,要怎么死? 想得头快要爆了,得找个人来烦。 目标──msn那头,正在跟咬滑鼠线的猫打架的莎宾娜姐姐。 “姐姐!我、我、我我我……我终于……” “写完了?!”很兴奋的语气。 “卡稿了!”很皮痒地附上大笑。 “……”很无奈地点点点,伟大的莎宾娜开始诱导(?)佟小月开口。 “来,说说看接下来想要怎么发展,遇到什么问题……” “啊就xxx呀,然后○○○呀……”佟小月开始胡言乱语。 然后姐姐就从佟小月毫无章法的断句中,提供意见。对话常常是这样的: “可以这样吗?”佟小月头上好几个大问号。 “可以。” “可以齁?”水汪汪大眼的表情符号。 “古代稿,你开心就好。” 是啦……当初选择古代稿,除了是对现代稿有点疲惫、想不出什么新点子、加上我的历练太浅,写不出什么有深度的内容以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古代稿能够掰的东西,现代稿不能掰。 想想看嘛,古代的男人,只要帅帅的、带把刀、有点武艺,就没有人管说他的钱打哪儿来,没有人问过他怎么养家糊口…… 这种男人在现代可是无业游民耶,可在古代稿里面却是大侠,真好。 当然,写古代稿得查的资料当然多很多,写一篇古代稿,佟小月的腿边多了好几本厚重的书,什么古代兵器啦、古玩啦、中国古建筑的研究,网页中的“我的最爱”也多出好多项,什么历代官制啦、项羽本纪啦。 时代架空为的也是不希望在准备不够齐全之下,出很多错误。 这个系列我的目标设定在那些“无法厮守的情侣”上,而我拿项羽和虞姬为整个系列之首,是因为霸王别姬是大家最耳热能详的。 打从一开始,我就打定主意要让男女主角走向死亡,而且是死在一起。 有时,我们得承认,死亡不一定是悲剧。 但我也不希望我的男女主角在无须死的情况下走入死亡,所以像是殉情等举动,我都尽量避免。 毕竟……唉,要不是我一开始就认为“没有死在一块儿”是项羽和虞姬间的最大遗憾,我也不会让男女主角挂掉…… 然而,莎宾娜姐姐的帮助虽然很有效,像是给佟小月打了强心剂。但还是有很多琐琐碎碎的小事: “如果城门被降下来怎么办?爬过去吗?”曹炽杀回去的路途中,佟小月突然想起了城门。 “……你可以不要拘泥城门嘛……让男主角直接杀进宫里救阿筝就好啦~” 跳跃式进行,噢!我懂我懂。 “喔……那……那些拚死拚活掩护曹炽的将领们,会不会觉得他只去救爱人很欠打啊?”突然觉得那些将士们很可怜的佟小月又问。 “呃……不、不然……大家先到一个竹林,啊男主角就说要去救阿筝,啊弟兄们就说要跟著去……” “竹林……”黑线。 莎宾娜姐姐果然不同凡响、想像力丰富、读了很多书(书多到把书柜都压垮了,真的。)我都没有想到竹林…… anyway,赶出来就好……他们俩很顺利地死了,死得还算唯美,死后也没有断手断脚,很好…… 不同的尝试,希望大家喜欢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