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爱小妾》 楔子 厚重的乌黑云层挟风带雨,由云贵高原迅速移向“坝子”,转眼间风云变色,漫天覆地落下了倾盆大雨。 豆大的雨滴以千军万马之姿,由黑色苍穹中疯狂落下,天地万物在片刻之间,似被一片蒙蒙雾色披覆,陷入一片无止尽的幽茫当中。 “哥哥,涤儿想睡……” “别睡,涤儿别睡……哥哥只剩下你……涤儿别睡……” 在幽阒的雨幕当中,一道颓然的背影,紧紧抱着怀中的小小身躯,颤声低哄着。 寒冷、恐惧、无助、痛苦、悲伤在心中反复搅动,迫得他温热的泪滴一颗颗由眼眶中滑下,揉在雨中,落在小姑娘苍白的小脸上。 “哥哥,不要哭……要勇敢……哦……”紧蹙着小眉头,小姑娘用力地挤出了一句话。 唉!她好担心哥哥的。 虽然哥哥大她好多、好多岁,还被爹爹送到“步武堂”练武,但哥哥还是比她爱哭。 什么男儿当自强、男子汉大丈夫、男儿膝下有黄金、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些哥哥都不放在眼里。 她好担心…… 厉炎垂下眸,看着她眼上小墨扇般的长睫渐渐合上,盖住了她黑溜溜的眸,男子猛地一凛。“涤儿……涤儿……” 他握着妹妹小小的手,将所有的憎恨锁在紧握的拳里。 当厉炎得知消息由“步武堂”赶回家时,一家上下百余口,及今年刚满八岁的妹妹,全被苗家狠毒的蝎蛊所害。 不敢相信,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冷血无情之人。 于是,厉炎带着妹妹赶往努拉苗寨求解蛊,但没用…… “……哥哥……虫虫咬我……哥哥……” 小姑娘的声音像是叹息,虚软得几乎要被雨声给盖过。 一阵痉挛,小姑娘的黑眸陡地睁大,眼底没有泪水,幽怨与痛苦留在苍白的小脸上,与拽在手中带着笑容的布娃娃形成强烈的对比。 “别睡,涤儿别睡……哥哥只剩下你……涤儿别睡……” 厉炎看着妹妹,感觉到湿意不断由他挺直的鼻梁滑下,是泪水或雨水,他已分不清。 “哥哥……别哭……涤儿把布娃娃……送哥……哥……”话无力凑全,她在心爱的哥哥怀里断了气,结束在人间短短八年的岁月。 小姑娘手中仍握住的布娃娃,被雨水及厉炎脸上满是伤痕的血水染得一片污秽。 就在这一刻,暴雨瞬间倾泄,让人几乎无法辨识方向,也让厉炎劲瘦的身形,融入黑夜当中。 小姑娘躺在他的怀里,结束了痛苦,而他伏在地面,发出野兽般的哀号。 “涤儿!涤儿……” 厉炎扑倒在泥泞当中,以双手掘土,发狂似的唤着妹妹的名字。 下雨了,他可不想让可怜的妹妹再淋雨。 他赤手掘入饱含水气的泥中,十指因为挖掘而迸出鲜血,他也浑然不觉。 就在此刻,狂风瞬间大作,袭卷天地,墨黑天际划下一道道张牙舞爪的闪电。 突地脚步声欺近,有人开口问:“你没事吧?” 厉炎抬起头,牵动被瘀青、伤痕覆盖的伤颜,痛得龇牙咧嘴。 雨夜中,他那双承载着绝望、痛苦,揉着野兽气息的鹰眸,在映入穿着苗家姑娘装扮的女子身影时,倏地炽燃。 虽然长辈们总说他因为个性软懦成不了大器,但他在武林地位极高的“步武堂”习武,上至大师傅、下至师兄弟,都识他为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 他进“步武堂”才几年光景,武功已凌越大师兄。 他相信……他有能力可以复仇! “我要杀了你,杀光整个努拉苗寨的人,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思及此噬心的痛让厉炎的气力变得蛮横异常,他扑向前掐住女子的脖子,将所有的怨恨加诸在其中。 穿着苗家姑娘装扮的女子诧异地看着厉炎的反应,一张雪颜瞬间惨白。 那瞬间,暂歇在苗家姑娘发中的银蝶,一感受到主人的情绪,倏地振翅疾速扑向男子。 银蝶速度极快,螫咬了厉炎后,转眼又飞回歇落在苗家姑娘的发间。 未几,厉炎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在颀长的身躯不受控地将滚落悬崖的瞬间,他伸手想抓住涤儿的布娃娃。 在那电光火石间,布娃娃卡在石头缝旁,厉炎抓住布娃娃的衣摆,却无法抵挡往下坠的力量。 思绪恍惚之际,他只知掌中握着布娃娃衣摆的一片布,隐约知晓,自己应该是遭受到苗家姑娘守护虫的攻击。 守护虫身上带着什么毒他不知道,只知道,就这么解脱了也好……可惜的是,涤儿布娃娃无法陪他一起下黄泉…… 第一章 清晨,雨初歇,清风掠过杉木的香味,给人一种舒畅的感觉。 在“跳月祭”中,努拉苗寨充斥在木鼓与银铃交织的乐音当中,芦笙乐音与歌唱的声音不停歇地落入耳底,热络的气氛回荡了一整夜。 在“努拉苗寨”里,“跳月祭”是苗寨的青年男女重要的节日。 循着苗族的古老传说,苗寨的青年男女会在“跳月”当中,相互寻找心上人,倾吐心里的爱慕之情。 只可惜,她没能找到自己心里的情郎。 苗千月的唇瓣扬起淡淡的嘲弄,冷凝淡雅的脸庞让人看不出半点思绪。 也罢!谁教苗家在努拉苗寨里属巫医一族,除了掌控了整个努拉苗寨的施、解蛊药源外,苗爷爷更是蝎蛊毒针的研制者。 或许是如此,人人对身为苗家长女,拥有最强养蛊能力的她,是又敬又爱又怕,又有哪个男子敢将这样的姑娘娶回家呢? 苗千月捧着竹筛子,将晒在吊脚木屋后被雨淋湿的药草集中在一块。 “真是可惜呐……”这些药草只差最后一个曝晒步骤,就可以研磨成药粉,看来今日得再采些草药,补足这一回的损失。 苗千月细心盘量着,突地,当她瞧见妹妹的身影由眼前掠过时,她出声唤了唤:“千容,这么早,你要上哪去?” 苗千容冷冷瞥了她一眼后,不予理会地继续往前走。  “千容……”妹妹压根不理她,苗千月的话滞在唇边,心里尽是不解。 一年前妹妹不顾家人的反对离开苗寨,再回来,已是这模样。 这段期间没人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遇到了什么事? 苗千月看着她一脸阴郁,以冷漠与疏离拒绝亲人的关心,心里有说不出的沉滞。 她轻叹了口气,没再让心思盘旋在上头,瞧了瞧云淡风清的天气,她背起了竹篓准备上山。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努拉苗寨位在“坝子”当中,因此地势起伏明显,所以气候的相差甚距。 在这茫茫苍林里,采药多年的苗千月已经十分能适应这沁冷的气候。 突地,她的视线被落在林径上的布娃娃给吸引。 布娃娃虽然有点脏,穿着汉族姑娘的衣裙被撕裂了一角,但脸上挂着甜甜笑容的模样,看起来还是十分讨喜。 再者,布娃娃衣上的刺绣细腻,针法多样化,其针黹功力不输苗寨姑娘的手艺。 她想,或许是村寨里的小姑娘弄丢的,说不准正为了找这娃娃,同娘亲哭闹呢! 苗千月想着,不假思索地便把布娃娃放进药篓子里,继续往山上走。 上了山,雾气茫茫的苍林中氤氲云雾缭绕,蕴育了诸多奇特的药草,原本就懂医的苗千月更藉此,把采集来的药草加入蛊种之上,因此研造出无数蛊毒及解药。 收回映入眼底一潭碧水与群峰的视线,苗千月修长的身影往崖边大石攀去。 大石的石缝里,长着一年只结一回的雪颜果,极其珍贵,若能顺利摘到,也算意外收获。 只是,当苗千月条理分明的思绪由脑中掠过的同时,她的脚步却霍地顿住——蔓草丛生的大石旁,躺着不明物体。 是山中的野兽?又或者…… 她无法分辨,却又不敢冒然趋向前察看。 “涤……” 苗千月的思绪尚未转回,沉浊的呜咽让她瞬间回过神,这下她可以确定,眼前掩在蔓草间的不明物体是——人。 “你还好吗?能说话吗?”苗千月欺上前去,发现这人命大得很,他的身体有泰半悬在崖外,只要再半尺,男子便会跌进万丈深渊之中。 虽然不知道男子发生了什么事,但她稍打量了他的衣着装扮,当下便可以确定,男子绝不是苗人。 而方才发出的低吟,应该只是他无意识发出的声音。 苗千月不假思索地低下身握住他的手,第一步便是要将他拉离那危险的处境。 “我要拉了哦!你可要好生配合着!”虽然知道伤重昏迷的男子不可能给予她任何回应,苗千月还是忍不住出声叮咛。 话一落,当自己软嫩的小手合握住男子的单掌时,她白皙的脸庞不由得染上红晕。 虽说苗女个个豪放乐观,但她却保守得像汉家姑娘。 好友雪蝶儿就笑她不配当个敢爱敢恨的苗家姑娘呢! 苗千月深吸了口气,努力甩掉心中的杂念。 她深吸了一口气,不厌其烦自顾自地又说了一回:“我真的要拉了哦!你可要好生配合着!” 这一回,她可是使出了全身的气力,拚命拉着他,冀望他高大的身躯可以稍微挪移一些。 可惜,事与愿违。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苗千月已经累得瘫坐在地上,表情有些懊恼地拚命喘着气。 天老爷!这可是她头一回做善事。 在这野林,她压根儿找不到人帮忙,面对这样一个伤重昏迷的男子,她心有余而力不足,难不成真要弃他不顾?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天黑了,一轮明月映着点点星光,呈现一股静谧的气息。 苗千月曲着腿,柔白的小脸抵在膝上,看着男子被火光映照勾勒出的面容,思绪百转千回。 费了好大的劲,她终于把男子整个人拖至林地。 天色渐暗,而她再也没气力为他找个舒适的地方替他诊疗身上的伤。 就着野地,让他安稳平躺后,苗千月马上为他检查及简单处理身上的伤口,这时苗千月才发现,他的颈上有个被银蝶螫咬的痕迹。 而由伤口的状况看来,银蝶身上的蛊毒显然已沁入他的血液当中。 苗千月蹙起眉,思绪有些犹豫了,到底这男子与雪蝶儿有什么瓜葛,为何银蝶会攻击他? 再者,他伤痕累累,全身伤得惨不忍睹,紧握的拳中似乎握着什么,只见一角染布微微露出掌心之外,她想那该是对他很重要的东西吧! 她对他充满了疑惑却不得其解,更猜测不出男子与雪蝶儿之间的纠葛。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对他,她无法见死不救! 忽地,冷得沁人骨髓的夜风袭来,教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苗千月打量了下四周的环境,她决定拣些柴火,顺便找找四处是否有可利用的药草。 于是在弥漫薄雾的月色林间,她拣了枯枝,并在密林当中发现了“春苗如翠,秋实似火”的神草。 苗千月心中忽地一惊,叹了声……看来这下连老天爷都在帮他。 祖先们把这种神草称为“山漆”,它有活血化瘀、疏经通络及消肿止痛的功效。 除了他身上的银蝶毒,“山漆”对他目前的伤势很有帮助。 苗千月随手摘了些“山漆”回到他身边,迅速起了个火堆,接着就将药草捣烂,再将药草敷在他身上的伤处。 果然,一敷上药草,他身上的伤口些微的出血立刻停止,而他原本紧蹙的眉心也稍缓,想来疼痛也跟着减轻了些。 苗千月顺手又加了些枯枝,看着枯枝在火堆之中剧烈燃烧,她咬着带在身上的糯米粑粑果腹,思绪却是管不住地落在男子身上。 按理说来,努拉苗寨并非位在重要关道之上,除了祭典外,显少会有陌生人出现在此。 他的出现让人实在无法不疑惑呐! “涤……” 当男子发出浑噩模糊的低吟时,苗千月陡地一怔,以为他就要醒来,原本靠近他、接近火堆的身子有些惊慌地拉开了好大一段距离。 “别死、别死……涤……” 苗千月瞅着他看了好久,看着他苍白无血色的唇随着梦境呓语着,浓若黑墨的剑眉堆蹙在眉心,听不清他究竟说了什么。 唯一的感觉是,男子定是遭遇了什么悲痛,否则看来年轻的脸庞,不会连在昏迷瞧来也如此忧郁。 心里的好奇无人可解,她水眸一敛突然感到有些累。 或许待他醒了,她可以探探他的底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夜渐深,原本炽热的火堆少了人在一旁添加柴火,渐失的热气加深了夜里的寒意。 倏地,厉炎炯黑的双眸蓦地一亮,有一瞬间,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而苗千月则因为感觉到暖意渐散,正想起身加火的同时,却发现了重伤的男子正瞪大着眼看着她。 “谁……”他蹙起眉,思绪有些涣散地低唤出声。 苗千月虽模模糊糊睡着,但并未熟睡,耳底一落入他的声音,她立刻直觉地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口渴吗?想喝水吗?” 厉炎神情深邃难测地瞅着眼前的姑娘,有些迷惑、有些恍惚,不知眼前出尘清雅的姑娘是真是幻? “是你救了我?”他微掀唇,逸出的嗓音沉然低嘎。 她微颔首,语调清新如风,说话的态度与医者无异:“你身上的骨折及伤口并不严重,休养个大半个月应该就可以痊愈……麻烦的是——” “谁要你多管闲事?” 话猛地被打断,苗千月被他眸底突然燃起两簇挑衅的眸光给撼住。 “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救我!” 涣散的黑瞳陡地一凛,厉炎翻坐起身,汗湿的俊颜尽是痛苦的表情,口中发出几近凄厉的嘶吼。 被银蝶螫咬的那一瞬间,他痛苦地好似深陷地狱,却也几近放弃地松了口气。 只要他死了……他便可以不用面对厉家在一夜间被灭门的事实。 只要他死了……他不必像在茫然黑暗中摸索的小孩,找不到回家的路,失去了方向。 偏偏,眼前这该死的女人救了他! 思及此,厉炎内心的煎熬因为剧痛而扭曲着。 他圆瞠着眸,气息粗重紊乱地摧毁周边的一切。 渐渐失去温度的火堆被他的长腿扫得火光零星四散,失去火光的野林,呈现无尽的幽阒与凄冷。 “你别这样,你身上的伤还没……”见他发狂的模样,苗千月的心蓦地一悸,深怕他会让自己受更多的伤。 “滚开!不用你多管闲事!”被仇恨、剧变重创的厉炎已丧失了理智,他不复往日的温吞、怯懦,反而粗鲁地推开苗千月,拒绝她的关心。 苗千月被他推倒在地,眉心淡颦,柔白的雪腕与手心因此被仍有余温的碳堆烫伤。 “你……是努拉苗寨的人……” 当厉炎阴郁的眸映入苗家姑娘惯做的衣着打扮,他疯狂的思绪在瞬间起了风暴。 苗千月暗自稳着呼吸,澈亮的水眸掠过一丝惊慌地怔在原地。 “你……是努拉苗寨的人……”厉炎表情冷凛地重复问道。 随着男子逼近,苗千月能明显感受到他身上每一寸肌理的力量。 他的身型虽然偏瘦,但此时疯狂的他要取她的命,简直易如反掌。 “你再往前一步,我就杀了你!”情急之下,苗千月掏出护身的短刃,语气坚定地开口 “如果有办法,你就杀了我!”厉炎如鬼魅般的神情,冰冷而沉郁:“要不,就是我杀了你。” 狰狞的脸部线条在散落长发的遮掩下,在清冷的月光下,呈现忽明忽暗的阴鸷。 他的情绪极为激动,温热的吐息喷在苗千月脸上,让她的心猛地一震,瞬间,她身上的寒毛逐一竖起。 下意识退了一步,苗千月紧握在手中的短刃泛着白光张显出她此刻无助的心情。 她救错了人,是吗? 眼前的男子像野兽,已失去人性该有的理智与思考。 他会杀了她? “你杀了我,就没人可以解你身上的毒。”她不疾不徐地开口,温淡的语气让人感觉不到半点惧意。 剑般浓眉飞挑,厉炎蛮不在乎地开口:“不稀罕。” 他的家人已死,这世间再无他可眷恋之人,是死或是活,对他来说根本无意义可言。 原以为上天怜悯他的处境,为他指了条“死”路,怎料,眼前多事的苗女竟又为他拓了条“活”路…… 她是真善心又或是地狱派来的恶鬼使者,救他只是为了让独留在世上的他,反复尝着蚀心的孤寂。 “不!我厉炎绝不顺你意,绝不!”他咬牙切齿地开口,高大的身躯朝她节节逼近。 虽然他报不了仇,但他绝对可以杀掉眼前这磨人的妖女泄恨! 耳边荡着他情绪飙高翻腾的语气,苗千月心猛地一凛,只想尽快逃离这危险的人物。 苗千月的心颤了下,唇咬得更紧,一双水澈的眸覆着蒙蒙微光。“我手上有刀,你不要再靠近!” “你走不了的!”他恍若无闻,伸手,轻易便扣住姑娘软白的玉颈。 感觉男子修长有力的指节落在颈上,苗千月抬高下颚,澈亮如水般的杏眸透着股不屈的凛然。 厉炎直直迎向她清冷雅致的美丽脸庞,有一瞬间的恍神。 她清冷无惧的眸光让他迷惑,为什么她连语气也都清亮且坚决,竟没透露出半分脆弱、恐惧。 在她身上散发出的神圣不可侵犯的气息,让他感到莫名汗颜。 “我跟你无冤无仇,请你放了我。”苗千月怒瞪着他,无比清润的语调有着谴责的意味。 面对他的同时,她的思绪有些矛盾,更有些莫名,她知道他并不是个嗜血之人,却也相信,自己极有可能死在他的手中。 厉炎瞅着她,心中天人交战。 有一瞬间,他几乎想松开手,拉开两人之间陌名的牵扯,但当她那一双黠黑若子夜的灵眸瞅着他的同时,妹妹那乌溜溜、水汪汪的眸子却突如其来闯进他眼底。 “不!我不可能放过你!”像是说服自己,厉炎略松的手劲在瞬间又加重了几分力量,阴郁的眸漾着悲痛的泪光。 在苗家妖女拒绝为妹妹解蛊并将他打得半死不活后,他便发誓,要杀光苗寨所有妖男邪女来祭厉家亡魂。 “不……”刹时,痛意袭来,苗千月觉得自己就快不能呼吸了。 无视于怒火燃炽了眼,仇恨在胸口中腾烧,此刻掠过厉炎眼底的是厉家人的身影。“我要杀光努拉苗寨的妖男邪女!” “放、放开……”恐惧与求生的本能让苗千月挣扎地扬起藕臂,看似用力,实则无力地软软招呼在男子身上。 厉炎薄唇抿着凛人的线条,心底狂风巨涛的思绪,被她惊愕、震撼与无助的神情所扰乱。 他真要杀了她吗? 厉炎的思绪方掠过,一股冷意倏地掠过他的颊,紧接着是痛意与温热的液体由伤口沁出。 他拧眉轻唔了一声,苗千月手中的短刃因为震惊,松手落地。 “我……我不是故意的!”苗千月清冷的嗓里因为他的伤,揉入一丝不受控制的情绪。 她长这么大以来,从未伤人,在情急下,原本壮胆用的短刃被她拿来搏命进击。 当短刃尖锐的冰冷,狠狠划开厉炎的左颊时,她傻傻地怔愣在原地。 为了保护自己,她的气力失控,以致落在厉炎颊上的刀口子很长,由他的左颊划至下颚,刀子若再偏个半寸,说不准会削去他唇上的肉。 虽然一切仅出于她为了保护自己而做出的举动,但……他好看的脸庞,因为她而破了相。 看着血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襟上,苗千月忘了他方才欲取她性命的举动,心里反而因为伤了他,怀了点说不出的愧疚。 感到汩汩的血由伤口沁出,漫成一条蜿蜒血溪,厉炎的心,因为她的眼神,而微微颤动着。 察觉到一股莫之能解的躁郁涌上,他紧绷着脸,深邃的黑眸瞬间变得凌厉而冰冷。“滚!” 面对眼前的女子,厉炎凛冷的神情有了一丝丝的软化,潜伏在他每一寸紧绷线条之下的莫名的思绪,似乎要破茧而出。 那陌生的感觉交织着矛盾与懦弱,左右分化他想报仇的意念,蚕食着他少得可怜的意志力。 “我帮你上药。”苗千月轻敛眉,软白的手已探向腰间,寻着带在身旁的小药瓶。 “我叫你滚!”伸手打掉她手上那只小药瓶,她的包容与温柔,让厉炎感到刺眼。 小药瓶落地,药粉洒了一地,有个念头突然窜进苗千月的脑海里。 她不由得想,他的凶狠或许只是为了掩饰心底的脆弱? 在他深幽却冰冷的眸子里,苗千月隐隐看清他的真性情。“我相信你不会杀人,也不会杀我。” “你又了解我多少?”冷绝的面容噙着虚弱的笑,厉炎轻蔑地瞥了她一眼。 连他都看不清现在的自己,更何况是眼前初识的女子。 “我记得有句汉人的谚语——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我既然决定救你……” 苗千月感觉状况似乎有些失控,原本她被他发狂的模样吓得想赶快离开他身边,但现下……她却想探索他心里的想法与遭遇。 “这道伤痕,是你造成的。”厉炎冷冷打断她的话,冷嗤了声。 “我……不是……” “滚!”他嘲讽地扬唇,拒绝感受她的一切,不想再与她有任何牵扯与接触。 苗千月默默瞅着他,好半晌才道:“我是真心想帮你,如果你有需要帮忙随时来找我,我叫苗千月。” “你会后悔。” 在妹妹死在他的怀里后,他不再是生性懦弱的厉炎……更不再是自己。 厉炎握紧拳头,即使全身漫着股不知名的剧痛,但心中的仇恨支仍撑着他的意识。 缓慢且沉重地走离她的视线,厉炎告诉自己,如果没死,他绝对会报仇! “等等!”突如其来的思绪闪过,苗千月出声唤住他。 厉炎顿住脚步滞在原地,似乎连回头也嫌多余地等着她开口。 也不知因何产生的联想,她抿了抿唇,趋步向前绕到他眼前,拿出早些时候拣到、放在药篓里的布娃娃。 “这布娃娃是你的吗?” “布娃娃……”厉炎倏地抬眼,脸色一僵,不由分说她便抢过布娃娃。 布娃娃因为他过分激动的手劲而扭曲,而男子伤颜上匆促掠过的一丝柔软,让苗千月知道,这布娃娃对他真的意义非凡。 “留着命才能保护自己最珍爱的东西。”苗千月不以为意地看着他几近粗鲁的行径,语重心长地开口。 虽然他态度恶劣,但她还是希望男子为心爱的人保重。 厉炎看着她愈行愈远的纤雅身影,思绪澎湃不已。 皎白的月光落在她身上,让她看起来就像一抹宁静的月光,圣洁而出尘。 此刻他才知晓,她并非地狱派来的恶鬼使者…… 苗千月──她的名字,慢慢地扩散全身,重重撞击他的心扉…… 第二章 厉炎走了不过半里路,强撑的理智抵不过肉体的疲惫,一个踉跄,他狼狈地跌倒在地。 失去光线的蓊郁苍林在夜里看来更加阴森诡异,林里不知名的动物在黑夜中闪动着鬼魅般的光影,发出骇人的低鸣。 他咬着唇发出吃痛的呻吟,任由俊颜侧贴在地面,让湿冷的泥土气息张狂地由鼻息窜入并且磨痛脸上的伤口。 在如此剧痛中他勉强挤出一抹笑,如果死亡能终止痛苦,那不如就让他在这寂寥的凄凉死去…… “你不想报仇了吗?” 突地,一抹沉厉的嗓音穿透黑夜,直直撞入他的耳底。 是心中强烈的想法产生的幻觉吗?全身狠狠一震,厉炎猛地睁开眸,吃力判定着耳畔回荡清晰嗓音是真或是幻。 “唉!真窝囊,厉家亡魂无法沉冤得雪,全因为你太过懦弱无能。” 惋惜的低叹揉着嘲讽的笑声从黑暗中传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怪诞行径,在这罕无人迹之处更显诡谲。 听到对方讥笑的语调,厉炎浑噩的思绪猛地一振,吃力地在夜色里寻找声音来源。 “谁?”他扬声,声音却虚弱如蚊蚋。 为什么,对方会知道厉家被灭门之事? “你不打算报仇吗?励大少爷!” 犹如鬼魅般飘缈的声音再次回荡在黑夜当中,厉炎完全无法看清发声者的模样。 “你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似被人扒开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他苦涩地咆哮。 终于,男子缓缓由暗处走出来,微微扬唇:“因为我和你一样,对整个努拉苗寨恨之入骨。” 缓缓出现的高大黑影挡住了皎洁的月光,待厉炎的视线凝聚焦点后,他才看清男子的真正面貌。 对方褐发蓝眸,看起来并不像汉人,全身隐约散发着一股杀气。 或许来者不善,但对此时的他而言根本毫无意义。“那又与我何干?” 男子敛眉,笑容森冷地缓道:“因为我要你的命。” 厉炎闻言发出一声悲怆的哑笑:“可惜,你晚了一步,我这条命,早已经给了阎罗王。” 他语气狂妄,目光冰冷地反推厉炎的话:“我喀尚日要的人,阎罗王也干涉不了。” 厉炎冷啐声,他累了,累得不想再去理会这些莫名其妙的人。 感觉到他完全消极的颓然,喀尚日睥睨地道:“螫你的那只银蝶身上含有剧毒,一旦被螫,挟着蛊毒的刺进入血液,在三个时辰内,被螫之人,会被蛊虫吞噬,七孔流血至死。” “那又与你何干?” “我说过,你不要的命,我买下了。”他冷冷地拽起厉炎的衣领,强迫他直立站起身。 毒蔓走全身,厉炎虚软地站不住脚,全身的力量全落在被喀尚日拽在手中的衣领之上。 “要我这条贱命,对你有什么好处?”好半晌,厉炎勉强挤出声音道。 喀尚日有力的手拽住他的衣领,似一双扼住他颈项的手,只要再用一分力,他便会气绝身亡。 “因为你是‘步武堂’第三十二代弟子里,武功最好的人,我需要这样的人才!”冷眼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喀尚日眼底、眉梢毫无一丝情感。 刚放松的手劲猛地又施了几分力,让厉炎痛楚难当地无法呼吸。 他下意识地张嘴吃力喘息以求得到更多空气,身体则因为抗拒死亡拚命挣颤着。 在生死边缘痛苦挣扎的转瞬间,厉炎原本颓丧的蝼蚁偷生心态被激荡起不同的想法。 “我的命,只能是自己的!”虚迷的眸陡地瞠大,厉炎倏地扬掌朝喀尚日的手腕击去。 未料及奄奄一息的厉炎尚有如此气劲,喀尚日吃痛地松手,嘴角反倒噙着抹冷笑。 厉炎不愧为他相中的人才,惨遭灭门剧变让他抛去了懦弱无能的性格,复仇的力量激发出他内心坚毅、黑暗的一面。 人性本恶,便是如斯道理。 看来他忍辱负重多年,终是等到这一天一雪前耻的机会。 “你和……努拉苗寨有……什么仇恨?”目光阴沉地觑了他一眼,厉炎全身不自觉地打着颤,语气断断续续。 喀尚日双手环胸,一派悠闲地开口:“在人间,你还剩半盏茶的时间。” 那态度、那神情,俨然说明了喀尚日不愿泄露半句的坚持。 “不说……就没有合作的可能。”痛苦地低伏下身,厉炎的动作已无法控制地抽搐、冷汗淋漓。 冷绝眸光落在厉炎脸上,喀尚日冷冷扬唇道:“没人熬得过银蝶的毒。” 厉炎的唇已由白转紫、脸色发青,不用多久,他的五脏六腑便会被蛊虫吞噬,继而七孔流血至死。 “我死了……讨不到好处的……会是哪一方?”厉炎再也支撑不住地倒地,磨了磨牙,语气无畏无惧。 他瞪住喀尚日,竟有种与魔鬼交易的错觉。 喀尚日微勾唇,残酷的冷睛蒙上一股笑,这般硬骨子,哪会是懦弱愚蠢的庸才? 初次交手,他居然会处下风?! 估量了厉炎好一会,喀尚日才不疾不徐地开口道:“在努拉苗寨里,百年来皆以施蛊之术闻名中原。 而苗族人的祖先蚩尤为了不让施蛊之术专于某一派,于是让巫医掌解蛊之法,黑巫医掌施蛊之法。 村寨里百年来皆是遵照着此传统,只是在几十年前,一次两派传人的斗争下,巫医夺走了黑巫医所掌的施蛊之法,并将所有黑巫医赶出努拉苗寨,形成独霸施蛊之术的状况。 至此,努拉苗寨的黑巫医被迫离开家乡,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 在当年,黑巫医掌有的施蛊之法共有十一大法:蛇蛊、金蚕蛊、蔑片蛊、石头蛊、泥鳅蛊、中害神、疳蛊、肿蛊、癫蛊、阴蛇蛊、生蛇蛊等。 在巫医苗家拿到这十一大法后,一方面研出了冠十一蛊法之上,至阴至毒的蝎蛊,另一方面制出了各类药蛊。 巫医苗家因此备受推崇成了努拉苗寨的三老一之,寨民背弃祖先的训示,成就了苗家,而黑巫医家族则成为牺牲者…… 努拉苗寨已沦为伦纲失常、是非不分之恶地。 据我所知,厉家上下百余口便是死在此蝎蛊毒之下。” 听着他毫无情绪的冷嗓,厉炎逐渐朦胧涣散的思绪有着掩不住的诧异。 原来……苗家自百年前便属残佞一族,而他与眼前的男子,皆是受害者。 厉炎的思绪翻腾着,感觉到蛊虫在他五脏六腑疯狂翻搅、戳刺着,说不出的痛楚将他撕裂、彻底毁灭。 朝厉炎投以一个意味深长的眸光,喀尚日掰开他的嘴,塞进了一颗药丸:“记住你现在所受的痛苦,一点一滴的钻心刺骨之痛,届时都要讨还回来!”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随着曙光划破天际,苗千月那一日无意识地下山走回村寨后,转眼又过了半个月。 虽然离开了那疯狂、无助又诡异的陌生男子已有半个月之久,但她的思绪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萦绕在男子身上。 之后她又连着上山采了几次药,刻意绕到当日她救他的地方,却总是寻不着他的身影。 这样的结果却反而教她忐忑。 银蝶的毒,他至多撑不过三个时辰,毒一旦进入血液里,在血中滋长的蛊虫会散发出一种独特的香味,所以就算他毒发而亡,野兽也不敢靠近他的尸首。 若是如此,为何没发现他的尸首? 又或者他被人救走了……? 千百万个可能在苗千月脑海中掠过,苗千月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将他从记忆中抹去。 他模糊的身影与悲伤的眼睛就像她划在他脸上的伤口一样,就算伤口愈合,留在上头的疤痕却无法抹除那曾发生过的一切。 “千月,你回来了?” 雪蝶儿正杵在苗家的高脚楼探着,一瞧见苗千月冷凝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便朝她露出盈盈的笑。 “这么早?”淡扬起眼眉,她唇边悬着淡雅的微笑。 在寨里,她有两个好姐妹,一个擅做芦笙的桐普晴,另一个则是身上有只神奇守护蝶的雪蝶儿。 她们都是典型的苗寨姑娘,活泼、热情又坦率,与她沉静的性子有十分大的不同。 “阿循哥过没多久就要离开苗寨了,总不能霸着苗大哥的衣裤不还。”雪蝶儿羞羞地瞅着她,那双水般的艳眸又带着点愉悦、带着点顽皮。 巫循要离开苗寨的事她先前已听雪蝶儿提过。 只是一瞧见雪蝶儿一提起她的阿循哥就是这模样,苗千月抿了抿唇,心头那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更深了。 “喏!我把同苗大哥借的衣裤洗得干干净净,也烫得直挺挺了……”雪蝶儿敛下笑容,侧着脸好奇地打量着好友郁郁寡欢的模样。“千月,你怎么了?” 苗千月深深呼息,勉强稳住内心浮乱的思绪。“没、没事,只是有点累。” “身体不舒服吗?”她伸手探了探苗千月的额,心里有些愧疚。 她只隐隐知道,苗千月自“跳月祭”后,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而这些日子以来她的心里只有她的阿循哥一个人,所以不自觉忽略了身边的好姐妹。 “我真的没事。”苗千月没好气地轻掀嘴角,语气柔软而坚定。 雪蝶儿如泓的眸光瞅着她好久,好半晌才又道:“不过还是得同你说,这段期间你暂时别一个人上山了。” “呵!我大哥同你说了。”她轻笑着,发现关心自己的人可真不少。 “是呀!苗大哥说劝不动你,只得派我这只美丽的雪蝶儿来说服你呀!” 苗千月嗔了她一眼,雪容扬起了静静一笑:“小心呐!雪蝶儿要成了碎嘴的小蝴蝶,吓跑了你的阿循哥怎么办?” “噢!坏心千月笑话我!”她佯装生气地叉腰嚷着。 瞧着彼此的模样,两个人不由自主地笑开了。 那清铃般的笑声回荡在风里,让人听了也禁不住要微勾起唇,跟着笑声漾开笑容呢! “唉呀!我不同你玩笑,近日有村民看见喀尚日了,还是小心一点的好。”雪蝶儿提醒着。 “喀尚日?他回来了?” 喀尚日虽属于黑巫医一族,由于先祖是辅佐蚩尤的一个大将,于是被赋予掌握施蛊之法的重责大任。 只可惜喀尚日的父亲野心太大,除了滥用蛊术外甚至有意夺走巫医一族手上的解蛊之法,因此被寨老雪啸天赶出努拉苗寨。 这事发生时,她们的年纪虽然都还小,但听着长辈们耳提面命地警戒大家别靠近黑巫医一族之事,印象深刻。 “没人知道他的目的为何,虽然我爹爹已经派人加强巡逻,但这段期间你还是留在村子里比较好,别一个人上山了。” 难怪最近这一阵子寨里传着喀尚日的肖像画,提醒着寨民提高警觉。 “放心吧!我会小心。” “好吧!你自己小心一点,我要走了。”雪蝶儿朝她嫣然一笑,美丽的脸庞因为她的心上人更显娇媚。 “快去、快去,要是让你的阿循哥等太久,我可遭殃。”苗千月眨了眨眼睫,打趣地开口。 “我走、我走,不让你有机会取笑我!” 雪蝶儿脸蛋倏地酡红,朝她挥了挥手,轻盈的身形很快便消失在眼际。 耳盼银铃流逸的声响已远,苗千月看着她,心里有说不出的欣羡。 这就是喜欢上一个人的感觉吗? 若能两情相悦,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呐!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那一晚,厉炎死在银蝶毒之下,属于他的纯善的心被撕裂成碎片,已失去灵魂的躯体狠狠将七情六欲彻底抽离。 往日懦弱爱哭的厉炎已不在,心里最后一丝柔软早因为妹妹的死,跟着消失殆尽。 获得重生的厉炎在恢复武功后追随着喀尚日,两人以“苍海二鬼”的名号在武林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 传闻—— 喀尚日为人阴沉恐怖,玩弄人性于股掌间,手段邪异凶狠,人称“日鬼”。 厉炎个性豪迈、武功高强、诡计多端,个性深不可测,人称“炎鬼”。 苍海二鬼,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为争权、夺利在所不惜,是令正、邪两派,闻之丧胆,比邪魔歪道更另人发指的恶鬼。 没人知道他们的目的,只知道连海上恶枭“啸夜鬼船”也着了苍海二鬼的道,鬼船上因此死了个来自佛朗机的火长。 喀尚日端坐在一间简陋的木屋当中,看着朝廷颁下的缉捕令,上面洋洋洒洒地列了满满一纸的罪状,他扯唇露出狰狞一笑。 “咱们的丰功伟业已成为全中原之首了。” 近年来,他们犯案累累、臭名远播,除了朝廷,正、邪两派也派出了高手欲缉捕他们。 人治不了他们的人、鬼取不了他们的命、天更奈何不了他们的张狂。 为此,愤世嫉俗、嗜血成性的喀尚日心里有说不出的痛快。 瞥了眼喀尚日阴沉的脸庞在烛火下形成鬼魅般的暗影,厉炎抢过那写满罪状的缉捕令,就着烛火,唇色泛白地看着手中的纸被火吞噬,燃之怠尽。 喀尚日看透他的想法。“烧的不过是张有形的纸,化不掉背负在咱们身上的罪孽。” 救厉炎这些日子以来,他唯一错估的是厉炎的固执、不羁与本性善良的天性。 他的坚持,让苍海二鬼无法犯下更多天神共愤的案子,更成了他们之间的芥蒂。 “你不用认同我的做法。”看着纸张化成了灰烬,他冷汗涔涔地以内力压下体内骚动的蛊毒。 当日喀尚日虽帮他解了毒,但因为银蝶的毒已沁入五脏六腑,因此残余在体内的毒素,会在每一个月的月圆之夜发作,让他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不过肉体的痛楚与心里的痛苦比起来,单纯多了。 在戴上由海上抢夺来的番邦银色鬼面具,他彻底化身为炎鬼。 他以着炎鬼的身分与喀尚日周旋在地狱边缘,身上的血腥气息一日比一日浓厚,他无法回头,也知道自此将永世不得超生。 而这每每在月圆之夜发作的蛊毒,无形中变相成为他每杀一个人时,心里发出的强烈谴责。 似乎经过这一些折磨,他的心就会好过些…… “吃下会轻松些,明日就是执法之日了。”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喀尚日递了颗药丸给他。 喀尚日的药丸有类似蔓陀罗的麻醉功效,吃了会让人陷入完全茫然,不知所谓的境界。 吃过一回后,他便坚持不再吃这种药。 “我会撑过午时。”他咬着牙,声音冰冷毫无温度。 蛊毒的折磨由午时开始,只要寅时一过,天亮了,他身体的状况便与平时无异。 见厉炎痛苦的身躯支撑不住地倒地,喀尚日撩袍坐在木桌前饮酒,不疾不徐地宣布了明日的任务:“明日就是动手的时间了。” “我知道!”欲复仇的思绪在胸口沸着滚烫而激烈的火意,他在痛苦之中冷笑着。 “你确定……还要那苗女?” 一提及苗千月,厉炎沉痛的眸底倏地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不以为然地冷哼了一声,喀尚日波澜不兴地开口:“何必要个苗女折腾自己?” “与你无关。”厉炎深恶痛绝地闭上眼,不去听喀尚日的一言一语。 只要提及那苗女,厉炎眼底与他同仇敌忾的愤恨便会消失,为此喀尚日更加对厉炎的行为感到不齿。 “闭嘴!” 在她救他的那一晚,姑娘清雅的温柔面庞已经牢牢地烙进心口。 每当午夜梦回之际,脑中映入的便是她愧疚地瞅着他的表情。 那晚她在他脸上留着长刀疤,这一次,他要一并讨回,直接将她永远囚禁在他的身边……不管她会有多恨他。 淡淡讪笑出声,喀尚日回答得冷绝,毫不留情:“无妨,你要留谁就留谁,只要能铲平努拉苗寨,其余的我不管,事成之后直接彻回主部。” 喀尚日把主部设在云南边境极为隐密的一座深山里,山寨里除了他与厉炎外,还养着一群恶贼。 原本他就熟悉这一带的山野地势,策谋多年的灭寨行动后,他找到了这一处与努拉苗寨表面相差甚距,实则只需一日里程的捷径。 所以一旦灭寨执行,他们这群灭寨的恶鬼便可以在转瞬间撤离村寨。 这也他何以在努拉苗寨神出鬼没,寨民总却无法捉到他的主因。 厉炎此时几乎要因为无法掌控的痛意而晕厥,或许无意识的昏迷,对他而言才是一种解脱。 但既是折磨,他便不允自己昏迷。 喀尚日冷冷瞥了他任由痛苦折磨的模样,将瓶中剩余的酒泼在厉炎脸上后,低咒了一声:“疯子!” 语落,他稀松平常地回到石床上打坐调息。 第三章 一日之间,原本充斥着欢乐气息的努拉苗寨,被声声锋利刀刃划破空气的悲哀所取代。 积压许久的怨念就像不散的冤魂,充斥在整个努拉苗寨的空气里。 四处飞溅的腥甜气息,染红了清澈的芦松溪,紧接着是一把无情火,蔓烧了努拉苗寨美好的一切。 厉炎冷眼看着陷入一片火海的村寨,他紧握着拳,心里震荡不已—— 涤儿,哥哥……终于帮你报了仇! 他这话才落,妹妹稚嫩的嗓竟似有所回应地在耳畔边盘旋—— 哥哥,涤儿不喜欢这样的你、不喜欢、不喜欢! “傻妹妹……”厉炎微掀唇,无声地反复喃着,直到脚步落在一名美丽的女子面前。 苗千容穿着花胸兜与腊染百褶裙,一见到他,她美丽的脸庞有着一般说不出的憎恶与懊悔。“当日我应该杀了你以绝后患。” 许久前,当她看着厉炎带着他妹妹厚颜无耻地找上门求解蛊时,她为情所伤,镇日茫然的思绪因此起了极大的波动。 当日她与他缠斗了一番,若不是厉炎武功太高,她一定会杀了他! 听到苗千容不知悔改的语调,有一瞬间厉炎几乎想挥刃直接取了她的性命。他冷然道:“你还有良心吗?” “没良心的是你爹!负情的人都该为多情负责。”想起自己又爱又恨的男子,苗千容的语气跟着激动了起来。 在几年前,她离开苗寨欲赴塞外寻故友,不料却在途中遇到恶贼。 她原以为自己会死在恶贼手中,但厉咏救了她,甚至将受伤的她带回府中疗伤。 他英姿焕发的英雄气概与呵护备至的男性温柔让她心生倾慕,当时她一心想嫁予他为妻,却万万没想到厉咏早有妻室。 留宿厉府的苗千容看着厉咏与妻儿恩爱、美满的模样,心里嫉妒、痛苦得几要发狂。 于是,她下了蛊毒,让负情的人为多情、为伤她的心负责。 厉炎瞅着她愤世嫉俗的模样,似乎看见了另一个喀尚日。 他心寒至极,心疼厉家百余口竟死在这样的人手上。 “我爹对你没半点儿女私情,施与你恩情只因为一颗侠义之心,若真说情,我爹他这一生只属于我娘一个人……” “住口!我要你住口!”苗千容歇斯底里地吼着,即使纤瘦的身躯被绳索缚绑住而动弹不得,一张俏脸却因为激动而涨红。 厉炎不发一语地冷冷觑着她发狂的模样。 好半晌,苗千容眼底落入厉炎戴着银色鬼面具的僵硬脸庞,蓦地拔高语调笑问:“噢!忘了问你,厉家那可爱的小姑娘死了吗?只要一想到蛊虫从她白嫩嫩的脸庞钻出的情景,就让人兴奋极了。” 厉炎阴沉的眸光透过面具紧盯着她狂笑的模样,失去妹妹的剧痛再一次苏醒,撕心裂肺地感觉狠狠让他伤痛欲绝。 “今日,我就用你冷血无情的鲜血来祭厉家亡魂。”他以着冰冷、沉痛的语气,一字一字重申。 “说我冷血无情?我瞧你也好不到哪去,你为复仇而来,杀了多少无辜的寨民,此等行径与我这妖女有何差别?”苗千容怨恨地瞅着他,冷厉地回应。 阴鸷地扬了扬,唇厉炎并没否认。 “关于我犯下这些令人发指的罪孽,待你下了阴曹地府再同阎王细说。”胸口剧烈起伏,他再难抑制地扬剑准备取她性命。 “不要!”突地,一抹由身后传来的激烈狂喊让他滞住了动作。 厉炎回过头猛地一窒,幽深的黑眸映入苗千月震惊的神情。 当眼底落入那张让他日夜魂牵梦萦的清雅脸庞,厉炎突然感到胸口一阵莫名的撩动。 虽然苗千月根本没认出他,但再见到苗千月,他心里的悸动竟比以往更炽。 “姐姐,救我!这恶鬼杀了寨里的人……” 苗千容一见到亲人,蓦地感到自己的孤立无援,原本张牙舞爪的态度骤变,情绪瞬间崩溃地哭喊着。 姐姐……耳底落入苗千容凄厉的嗓,厉炎屏气,全身的血液在瞬间冻结,犹如跌入最深最冷的地狱幽谷当中。 他只知道灭他厉家的苗女姓苗,却没想到当日救她的女子竟是这妖女的姐姐! 为什么? 为什么? 厉炎不断反复在心中喃着。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苗千月踉跄地颤了下,装着药草的竹篓由纤肩滑落,她震惊地捂住唇说不出话。 四周炙热的火光映在苗千月冷凝的容颜之上,矗在林间的高脚楼随着炽烧的烈焰,染红了努拉苗寨蔚蓝的天空。 她背脊陡然一凉,眼前没有歌声、没有芦笙乐音,更没有欢声笑语的村寨,是她所居住之地吗? 而妹妹口中这个戴着狰狞鬼脸银色面具的恶鬼又是谁? 苗千容张口结舌地看着姐姐发愣的模样,声音嘶哑而苍凉地吼着:“姐姐,救我、救我!” “你怕了吗?”厉炎抬起冷眸,从她的表情中看出慌乱与恐惧。“尝尝被你害死之人曾有过的心情如何?” 厉炎话一落,突扬起的风倏地化开了他身上的杀气。 他扬高手中长剑,在皓皓剑光映入火红烈焰的那一瞬间,苗千月挡在妹妹身前。 “要杀她,得先过我这一关。” 她澄澈灵动的水眸,在他眼前荡着毅然绝然的光采,这举动让厉炎微乎其微地凛眉:“让开!” “姐姐,这恶鬼丧心病狂,快用蝎蛊毒针杀了他!” “杀人……”她巍巍颤颤地几要站不住脚,无一丝血色的冷凝脸庞有着坚决地摇着头:“不!蝎蛊毒针不是拿来杀人的。” 她从不用蝎蛊毒针杀人……在许久前用匕首伤了个陌生男子后,她更加无法做出如此血腥的行为。 厉炎瞅着苗千月坚定的脸庞,内心激动的情绪竟如潮水般涌上。 她虽是仇人之姐,却与着苗千容有着截然不同的性格。 这样美好纯善的她,是真抑是幻?这一刻,他的思绪似处在蒙着层白雾的夜林里,茫然无措地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心中的姑娘。 “你这笨蛋,你不杀他,就是要我死!你懂不懂!” 苗千月闻言,思绪紊如乱麻,一颗心沉甸又慌乱地反身抱着妹妹。“若这真是我们的命,那我也无话可说!” 想来苗千月只是单纯地把他当成劫财杀人的恶匪。 冷唇扬起嘲讽的低笑,厉炎恨恨地沉声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苗千月轻蹙起眉,迎向他揉着深浓恨意的幽黑眸子,透过银色鬼面具朝她投射而出。 “你妹妹恩将仇报,对我爹求爱不成,所以用蝎蛊毒针杀害了我厉家百余口,如今,复仇的厉鬼要她——血债血偿!” 厉炎声音里透着掩不住的黯淡,那冰冷,狠狠地震至苗千月耳底。 硬生生倒抽了口冷气,苗千月根本无法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失了血色的唇难以置信喃着:“不!不会的……” 妹妹虽然任性善妒,但绝不是如此残佞血腥之人,不是的…… 她的思绪悠转,始终沉默的苗千容却陡地一懔,紧接着爆出一连串疯狂的嘶喊:“杀了他,我叫你杀了他、杀了他!” 当妹妹激动的吐息扑在脸上,苗千月豁然惊觉情势严重。 这些日子来苗千容落落寡欢情绪低落,有时一天说不上一句话,那沉静与现在的模样有着极大的反差。 她真的……做出如此泯灭人性的事吗? “这种人,根本不值得同情!”厉炎瞳底窜着烈焰,阴鸷却灼人地拉开苗千月护住妹妹的身影,毫不犹豫地扬剑—— “大爷,或许你误会了,事关重大,你是不是该查清……”心口狂跳,苗千月心疾如焚地嚷着。 不同于苗族姑娘的热情奔放,她单纯、不染尘间俗事,一心只醉心在研蛊之上。 亲人、朋友都不及蛊、药与她来得更加亲近,再加上身处在几要与世隔绝的努拉苗寨,她更加不懂涉及江湖的恩怨情仇。 厉炎冷肃着眉眼,冷冷掀唇打断了苗千月自我说服的话。 “我想……你没听懂我说的话,又或者根本不愿意面对事实。”他顿了顿又道:“蝎蛊毒针出于努拉苗寨的巫医世家,使针之法最清楚的应该只有巫医家族之人,不是吗?” 厉炎这番话说得分明,苗千月却震撼不已,心里的质疑一点一滴地崩溃…… 蝎蛊针毒是“化蛊录”记载的古老血蛊,淬在针头的是毒中之王,一针便可取性命。 知道使针之法的,的确只有巫医家族之人…… 厉炎瞬间明白,他与她在相遇的那一刻便注定永世无法交集的命运。 在他杀了苗千容后,他们便陷入相互复仇的囹圄当中。 他扬剑,利刃穿心而过,苗千容微启唇,连惨叫声都未发出便断了气。 “不要!”苗千月猝然回头,阻止不了一切,只能看着妹妹惨死在厉炎的剑下。 心猛地一窒,她的喉间重重一噎,几乎不敢相信地发出凄厉的哀号:“为什么?为什么……” 她愤恨的眼神,似当日划伤他脸上的匕首,再一此狠狠戳入厉炎心头。 冷绝眸光落在苗千月苍白的脸上,他声音冷硬地道:“她死有余辜、罪有应得,是她把我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我如何不杀她?” 清莹的泪珠一颗接着一颗落下,苗千月管不住地剧烈颤抖着,为他冷酷无情的回答失了理智。“你这样与恶鬼有什么两样!” 她简直不敢相信,除了妹妹,还有无辜的努拉苗寨寨民……全都死在他的手中。 这……到底是何等可怕的复仇循环呐! “是恶鬼也好、冷血也罢,以她一命抵我厉家百余口之命,便宜她了。”厉炎扬起眉,以着阴鸷难解的眸光瞅视着她。 许久不见,她倔傲清雅的面容在心中未曾褪色,那双清冷水澈的眸,此刻幽怨地惹人心怜,让他眩惑地想狠狠将她拥入怀里。 “我恨你!” “这种感觉我很清楚,你是该恨我。”心口淌过一股灼热的酸楚,他刚毅的脸庞勾起毫无温度的冷笑:“我的命,随时欢迎你取走。” 他把这份柔情压下了,更把这些日子为她空起的那一份柔软挤压出胸口。 两人之间既已注定要梗着这一段血海鸿沟,他就任自己坏得更彻底,沉沦得更深。 心弦一动,苗千月难以置信地瞅着她,万般无言。 可怕!在短短时间内,这个带着银色鬼面具的男人早已将她看透。 “记住,剑上的血,是仇恨的延伸。”他淡淡掀唇,笑容森冷地将剑上的血抹在苗千月的衣襟上。 选择走上这条路,他便再也不是往日懦弱无能的厉炎,而是让人闻之丧胆的炎鬼。 苗千月无言地瞅着他冰冷无波的黑眸,心底因为莫名扬升起的寒冷而颤抖着。 “我说过你会后悔。”厉炎以着微乎其微的语调开口。 “你……说什么?”苗千月愕然地看着他,因为他方才的一句话,唤起了莫名的熟悉。 这语调、这字眼,似乎在哪听过…… 在苗千月还来不及反应下,厉炎发出了长哨声,未多时,一队人马由四周窜出。 “拿下她。”厉炎神情凝重地下了命令。 她明显一怔,惊慌地低吟出声:“放开!你们要带我上哪去?!” “你是被祭给红枫神的圣女。”有人开口回答。 “没有,努拉苗寨没有这一项习俗!”她被孔武有力的男子架着,心里的恐惧让她全身虚软地无法动弹。 她想再看看妹妹最后一眼,想再确定,眼前可怕的一切究竟是不是只是她的恶梦。 “在我血染苗寨这一刻,努拉苗寨的历史将重写。”厉炎高大的身躯矗在她面前,冷冷地勾起唇,那笑令人不寒而栗。 她是仇人之姐,而他对她的喜爱已超过自己所能掌握的范围。 即便此刻的苗千月恨他入骨,他也不会改变将她留在身边的决定。 厉炎拿起一块布巾捂住她的口鼻,直到她水澈的眸子轻轻覆上才缓缓松开手,喃着:“睡吧!” 感觉到一股香味沁入鼻息终,苗千月挤出了恍若游丝的低喃:“不是……不是这样的……” 在苗族的传说里,蚩尤死后化为一棵红枫,而蚩尤的血幻化为红枫叶,落叶便是指引迷路的族人回家的指标。 所以对苗族人而言,蚩尤是枫树的化身,是英雄,不是像那戴着银色鬼面具的恶人一般。 恍恍惚惚当中,苗千月的耳畔似乎传来族人唱着苗族古歌的声音:“枫树砍倒了,变作千百样;树根变泥鳅,住在泥水里;树桩变铜鼓,大家围着跳;树身生疙瘩,变成猫头鹰;树梢变姬宇,一身绣花衣;树干生妹傍,树心变妹留;这个妹傍留,姜央的蝶娘,古时老妈妈,我们的祖妣……”(注一) 时光悠悠,在苗千月沉沉睡去的那一刻,天地起了风云。 她的世界不再单纯!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月色溶溶投映在湖中,荡漾的水波随风晃曳出迷蒙的夜光。 夜风微微,轻拂着随风轻盈飘逸的垂地纱帘。 隐约中,被掀起的纱帘内藏着一抹雪若凝脂的窈窕身影。 如果不是垂落纤肩、宛若黑缎的如瀑黑发,姑娘一身素白与莹玉雪颜,几乎就要被白纱掩没。 纱帘内,苗千月软白的玉葱十指揉皱了膝上的雪白纱裙,透露出她不安的情绪。 在努拉苗寨被灭后,她不知道成为唯一幸存者的她被带到什么地方,更不知道接下来她将面临什么可怕的对待。 识药的她竟分辨不出那银面恶鬼究竟用了什么药物将她迷晕。 她只知道昏睡这段期间,她处在全然平静的无梦状态。 波澜不兴的思绪让她感觉不到残余的悲痛,没有被灭寨的恶梦、更没有目睹亲人被杀害的残忍画面…… 直至思绪完全清醒,这些悲痛的感觉才霍地全涌入心头。 只是她没能难过太久,未多时一个丫鬟捧着衣物进入,不顾她的抗拒替她换了衣服。 “你做什么?” 丫鬟对她的反抗不予以理会,强势地一一脱掉她穿在身上的传统苗族衣物。 替她换好衣物后,丫鬟沉默而恭敬地福身,不待她反应便匆匆退下。 “喂!你别走。”苗千月出声轻唤,丫鬟听而未闻,转瞬间便离开苗千月的视线范围。 沦落到任人摆布的地步她无话可说,但原来穿在她身上深色的百褶裙及绣着蝴蝶与鸟的花腰带,全是代表努拉苗寨的传统与精神,绝不容诋毁! 瞬间,浓浓的失落与愤怒涌上,处在这样未知的情绪当中,苗千月的思绪像紧绷的弦,有着随时绷断的可能。 突然,纱帘外出现一抹昂藏、挺拔的身影。 苗千月下意识瑟缩,看着男子登堂入室,一颗心不由得忐忑地悬在心口。 “我不是被祭给红枫神吗?” 厉炎走向她微勾唇,扣住她雪润的下颚,粗糙的指恣意享受那滑嫩的触感。“千月,从现在起,我便是你的神、你的王!” 难以置信地瞠眼看着他,苗千月扭开他扣住下颚的手,一脸嫌恶:“不准你这么唤我!” “我就爱这么唤你。”邪佞地扯唇一笑,厉炎一意孤行地做了决定。 “无耻!”她水眸灵动,澄澈地若深山幽涧,又似雪领山脉上初霁的皓雪,纯净且高雅,神圣不可侵犯。 厉炎不以为忤地挑眉,透过银色鬼面具射出的两道眸光,深邃无止尽地让人不寒而栗。 他迈开步伐,薄唇悬着兴味。 发现自己似被看中的猎物,苗千月莫名地感到一股恐惧由头顶蔓延至后背:“你……要做什么?” “你以为呢?”覆着仇恨的双眸,让他的黑瞳散放着异常的光彩。 她无惧地迎向他毫无温度的冷眸,口吻温和而坚定:“如果你敢碰我,我就咬舌自尽。” “你如果死了,我就再找一个人替代你的圣女之职。”语落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又道:“又或者你想让其他人代替你?” 他的话顿时给了心灰意冷的她萌生了点希望。 其他人……这代表这努拉苗寨里一定有人没死,躲过了这一劫,而他知道,是吗? “还有谁、还有谁没死?”忘了自身的处境,苗千月急急地问。 厉炎瞅着她那一双顾盼生辉的美眸,心生惊艳。 在午夜梦回间,就是这一张美丽无瑕的脸在心头反复萦绕、紧扣着他所有的思绪。 厉炎被隐在面具下的俊颜顿时僵冷,强而有力的健臂一扯,苗千月纤柔的身子便跌进他的怀里。 “你觉得我会给你答案吗?” 黑暗中,他急促而灼热的吐息扑在她脸上,以欲望勃发的烈火在她身上点燃悸动的火苗。 彼此交融的气息让她有种迷乱的错觉。 “你不是人!”她感到莫名恐惧地惊呼出声,下意识地抡起拳头,竭力地拚命挣扎。 厉炎无动于衷地接受她的怒气,宁愿让她误解得彻底。 好半晌,他淡淡勾唇,以迷离的双眸贪婪地看着她:“我本来就不是人!我是厉鬼……复仇的厉鬼,而你注定沦为我手中亡魂。” 自知厄运难逃,苗千月蹙着柳眉侧过脸,泪水滑过她无瑕的脸庞,哀怨地映着跃动的火光。 纱帐猛地被扯落,厉炎扬掌熄了一盏盏的灯。 脱下狰狞鬼面的银色鬼面具,他低下头狠狠吮吻姑娘若云絮般的软唇,心里充斥着矛盾。 在此地,仍是以喀尚日为王,若苗千月不彻底成为他的俘虏,她的下场不是成为第二个雪蝶儿,便是沦为其他人的玩物。 宁愿她恨他,他也要苗千月只专属他一人。 姑娘馨香气息让他的思绪在理智与迷醉中飘茫,未几,舌尖尝到了一丝腥甜的血味。 “你连血都是甜的……”厉炎附在她耳边,刻意以着轻软的语气吐出嗜血的残忍。 苗千月僵着身,纤纤玉指在男子壮硕的宽背留下揉着恐惧与恨意的抓痕。 她憎恨自己的柔弱、憎恨自己的无能为力,落在这银面恶鬼的手上,她似乎只能——臣服。 感觉到她的挣扎,厉炎摒弃所有柔情,强悍而霸道地掠夺她美好如雪般纯洁的身子…… ※注一:苗族古歌之内容取于二○○四年国立自然科学博物馆——“蝶舞·枫红·话苗年”特展资料。 第四章 日将破晓,将尽的烛光被风吹熄,随风轻晃的白纱帐映入两人眼底,荡着莫名的寂寥。 昨夜,厉炎坚强的意志因为她的美好,失控地化成一滩水,而苗千月则在这纷乱的掠夺中,始终维持着清醒。 忍着四肢和腿间受尽屈辱的疼痛,苗千月蜷曲着失去清白的身子,心拧痛地几乎失去知觉。 白纱帐内,旖旎气氛骤散,两人同床共枕,心思却各自迥异。 莫名的空虚与寂寥缠绕在厉炎心头,最后他起身,瞅着苗千月纤柔的娇躯冷言道:“乖乖留在这间房,哪都不准去。” “我不留在这里!”苗千月背对着他紧揪着薄被,忿恨地开口。 他闻言,眸底波澜不兴,语气却有不容置疑的怒意:“你只需乖乖留在这间房,哪都不准去!” 他的意思是,她将成为他的禁脔吗? 苗千月震了震,被轻视的怒气与不安,让她苍白的小脸顿时浮现忿然的红晕。“我不要留在这里!” 厉炎蹙起眉侧过脸淡瞥着她,好半晌才粗嗄而低沉地淡道:“离开这里,你又能去哪?” 苗千月瞪着他慢条斯理地将衣服一件、一件穿上,气氛微僵,室内登时陷入一片死寂当中。 “你要羞辱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是吗?”她瞪着厉炎健硕的背影,语气虽凄冷而苦涩,唇角却抿着不驯的淡弧。 她的肉体屈服了,但并不代表连她的思想、精神都要臣服于他。 厉炎耳底落入她悲冷的语调,宽阔的臂膀微乎其微地震了震。 她那燃烧着怒火的美丽水眸有一股不容诬蔑的气势,教他冰冷的心再一次无防备地为她悸动。 好半晌,他按捺着心里的悸动,强装冷漠地凛着俊脸淡淡道:“除非我厌倦了你的身体,否则你这辈子休想离开。” 他这话说得坦白而伤人,让苗千月胸口绷得难受。 “既然落到你手上,你就干脆点,一刀杀了我,何必玩这种折腾人的坏把戏?” 他双眉略挑,淡然的语气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傲:“我不会折腾你,只要你听话。” 多可笑?他只要她听话? 自醒来后,太多沉痛的情绪逐渐苏醒,压得她游走在崩溃的边缘,登时屈辱蔓过心头,苗千月失控地扬起拳捶打着他:“混蛋!混蛋!” 气自己的体型和力气与他相差悬殊,更气自己的弱不禁风。 她的花拳绣腿,打在男人结实的身躯上并没多大作用。 厉炎不为所动地杵在原地任她发泄。 在她一阵乱无头绪的攻击下,厉炎握在手中的银面具竟这么教她给打落,松脱出他的掌握。 厉炎心猛地一滞,想捡起银面具的瞬间,苗千月的身影突地绕到眼前,落入眼底。 “何必戴上面具呢!敢做不敢当?你这样还算是英雄好汉吗?欺负一个弱质女流让你感到这么开心、得意吗?” 苗千月抢过他的银面具,忿然地摔在地上,抑不住地迭声嚷着。 她情绪失控的语调一瞬间让沉窒的空气添了股无形的重量。 厉炎低头觑着掉落在地上,长年遮住面容的银面具,内心极力压抑着莫名的激动。 是!他的确是敢做不敢当。 他虽师出名门,现今却是江湖上令人发指的恶徒。 他心仪眼前的姑娘,却不得不用强取豪夺的手段得到她的身,要她屈服,却没想到因此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一切的一切,他利用银面具化身为炎鬼、做尽一切坏事,一旦少了银面具,他什么都不是。 “就算我是这样窝囊、丧尽天良的人,那又如何?”厉炎缓缓抬起眼,目泛寒光地落在姑娘清雅的容颜之上—— 四目交接,苗千月蓦地一震。 他知道,苗千月终有一天会看清他的真面目,只是没料到这一天竟是来得如此仓促且突然。 “是你……”定定瞅着眼前的男人,她颤了颤唇地诧异出声,心彻底乱了。 眼前的男子俊逸挺拔,飞扬的墨色浓眉下有一双深邃的黑眸,直挺鼻梁与刚毅唇形旁有一道触目惊心的长疤。 虽然那一日他的脸上、身上全是伤,但她依稀可分辨他剑眉朗目的轮廓与劲瘦的身形、高度。 让她永生无法忘怀的是,他俊逸的脸庞残留着旧日伤痕……而那是当时她为了保护自己,气力失控所留下的。 莫名的,一直深藏在心底的强烈罪恶感,倏地涌上苗千月心头。 江湖上传言,无恶不做的炎鬼,竟是当年她所救的男子? 苗千月微抬螓首,仔仔细细打量着他那双眼、那道疤,心猛地泛开五味杂陈的无声错愕。 厉炎将她愕然的神情捺入眼底,抿唇不答,低身拾起面具,遮住留着丑陋疤痕的脸,他默认了苗千月的想法。 蓦地,绷紧的氛围再一次揉着诡异。 “为什么……你到底是谁?”瞬间,他对她的意图、对她所做的一切,变得深奥难解。 思及此,苗千月脑门发胀,气息紊乱地几乎要不能呼吸。 “这答案对你而言,重要吗?”薄唇淡扬,他无动于衷地扬起一抹冷笑。“因你当日的大发善心,我得以报仇雪恨,我该感谢你。” 苗千月迎向他的冷眸,霍地明白,他们之间有着难逃的宿命牵连。 难怪厉炎在多年前,她伤他的那一晚会说,她终有一天会后悔救他。 因情,妹妹犯下滔天大祸。 因情,厉炎带着复仇的心,将她也引领进仇恨的枷锁当中。 虽然当日的他与现在一样冷漠、难以亲近,但此刻他的身上却多了股腥浓的血腥味。 她可以强烈感觉,眼前的厉炎与初遇时的厉炎有着截然不同的性格。 因为她的一时心软,所以给了厉炎复仇的机会…… 因苗千容而起的恩怨纠葛,赔掉的岂只厉炎、无辜牺牲的村民? 无意识打了个寒颤,她……竟恍惚地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恨他? 苗千月苍白着脸,仿佛连哭泣的力气也没有,只是紧紧地圈抱着自己,瘫软在地。 “你会习惯的,在撕心裂肺的折磨后,心里的痛会慢慢变得迟钝,最后……会不着痕迹地失去,直到失去痛的感觉。” 他旋身移开脚步,不愿去感受她的心情。 望着他高大又孤傲的背影走出纱帐外,苗千月心中思潮起伏,只能任泪水默默地淌落滴下。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厉炎离开之后,接连着几天没再回小屋,而伺候她的还是当日沉默寡言的冷漠丫头。 在她丢了一连串问句却得不到半点回应时,她放弃由丫头身上探出什么关于厉炎、苍海二鬼的蛛丝马迹。 而她却也趁这些天厘清了思绪,做了个决定。 与厉炎之间因为妹妹苗千容而起的恩怨纠葛,就随着妹妹的死画下句点。 她不要似不散的冤魂,轮回在这万劫不复的复仇魔咒当中,所以,释然是她几番思量后的结果。 无辜的厉家亡魂、努拉苗寨寨民……一切的一切,就让它随着那把烧掉努拉苗寨的大火,灰飞烟灭。 这一日苗千月起得甚早,天方一露出鱼白,她便起身做了梳洗。 她记得厉炎说过,雪蝶儿没死,她想,雪蝶儿一定被困在某个地方。 她不能坐以待毙,更不想成为厉炎的禁脔,她得尽快为自己觅一条活路。 一找到雪蝶儿后,她要尽快逃离此地! 思及此,苗千月的精神不禁为之一振。 阳光透过菱花窗格,筛落湖面上波光粼粼的光线,制造一地恍然的碎影。 那灿阳,让苗千月受蛊惑似地赤脚走向窗边。 透过菱花窗格,她瞧见屋外有一片芦苇、一面湖及一道吊桥,湖上薄薄水雾与初破晓的日阳模糊远方,让吊桥看来似无尽头。 似不让她一窥吊桥另一边的状况,也或许是因为湖面上的水气,她在屋内看到的永远是这凄冷气息的景致。 蓦地,在那朦朦胧胧之中,苗千月看见伺候她的冷漠丫头穿过吊桥,提着食篮,往她的方向而来。 一如往昔的,丫头替她送完食物后,没有多做停留便匆匆离开。 苗千月的谢字还旋在唇边,转瞬间已不见她的踪影。 她走向木方桌,打开了食篮,发现简单的早膳还冒着热气……这样看来,通往另一端的桥或许没她想象中的永无止尽。 或许她可以挑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到桥的另一端打探、打探。 啯、啯! 苗千月怔了怔,水眸陡地瞠亮地感觉某种小动物在裙摆下跃动。 无由地,脚底窜起一股冷意,苗千月抿着唇,视线战战兢兢地往裙摆下方打量时,显些没惊呼出声。 许是屋子临水边,所以出现了虾蟆。 这有着黄绿体色的虾蟆似是感觉到差丽姑娘的打量,转着黑溜溜的眼,竟热情地扑向她打了声招呼:“啯、啯!” “不要!”可怜苗千月这喜研蛊、亲虫,不怕蝎、不怕蛇的大胆姑娘竟怕这诡异的小东西。 见它蹦跳向前,苗千月吓得弄倒了屋子里一盏盏的高脚灯烛,弄伤了手臂柔嫩的肌肤。 “走开、别再过来了!”她嚷着,不断移动着俏臀往后退着,心里则庆幸厉炎这简陋、冷清的屋子够大。 屋里除了白纱帐外,没有多余的家俱与奢华的装饰,因此足以让她多了逃开这诡异小东西的空间。 天知道,不懂人话的虾蟆心里想什么,苗千月愈躲,它便愈是往她的方向扑跳而去。 她一个尖叫,激动挥舞的手不自觉打到了什么,倏地,耳畔传来重物移动的声音。 原来她在无意间启动的机关,开启了一道石门—— 眸光诧异地落在眼前深邃不知通往何处的甬道,苗千月心里涨着股莫名的躁动。 忘了虾蟆在身后紧追不舍,苗千月此刻的心绪全然落在这新发现之上。 或许她可以不用走出屋子,就可以通到桥的另一端打探状况。 苗千月细细暗忖着,眼角却因为发现搁在甬道口墙上的物体,呆若木鸡地怔杵在原地。 墙上的方格立着一座灵位及一个看来泛旧却保存良好的布娃娃,方格下的石墙上则刻着密密麻麻的字。 苗千月好奇地贴近一瞧,瞬间,双腿一软,无形中似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她拉扯跪倒在石墙前。 那深隽入墙的字刻了满满半面墙,墙上的字,正是厉家亡魂的名字与出生时辰。 而留在最末行的一个名字,狠狠刺痛了她的双眼。 假如以遇害当年算起,小姑娘竟只有——八岁。 “厉涤,八岁……” 身体微微颤抖,苗千月咬着唇、闭上眼,这一刻才真正接受妹妹苗千容的残佞。 她记得,当年在山径拣到布娃娃时,她便觉得带着微笑的布娃娃,模样讨喜极了。 最后她把布娃娃还给厉炎,他当时所流露出的爱怜神情,她更加确定自己的推断无误,这布娃娃属于厉家某一个人的…… 但她从没想过,布娃娃的主人竟然只有八岁。 看着眼前让人沉重悲痛的情景,苗千月心底竟对厉炎涌起一股难以形容的异样感觉。 虽然仇已报,但在他冷然无情的外表下强压着多少不欲人知的痛楚? 刹那间,心里一股莫名的冲动撼动了她的决定。 苗千月颤颤巍巍起身,五味杂陈地对着灵位屈身一拜:“厉家祖先在上,请让千月代亡妹犯下的罪孽做补偿……” 他们之间果然难逃宿命的牵扯,而她要怎么做,才能填补厉炎已伤痕累累的心?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午后突如其来造访的人,打乱了苗千月的思绪,看着被踹开已半毁的门扉,她一眼便认出来者是谁。 “人来就算了,何必这么大张旗鼓?”她微微一愣,力持镇定冷冷地勾唇问。 喀尚日大刺刺地破门而入,一看见她,立刻语带嘲弄地尖锐开口:“终于见到巫医家族百年来唯一的女传人了。” 苗千月冷冷瞥了他一眼,为他伙同厉炎灭努拉苗寨的行为感到鄙夷与不齿:“没想到努拉苗寨会出你这样冷血无情的人。” “我不过是替世人彻底铲除那一个充满妖邪之术的地方。”他耸肩,并不以为自己有犯下人神共愤的罪行。 她深恶痛绝地摇了摇头,不愿对他的恶名昭彰多做评论。 “唔!不用以这么冷淡的态度对我,好说歹说咱们可以算是同一个村子里的人。” 多呛鼻的烟硝味!喀尚日拧了拧眉,满不在乎地耍无赖。 “你想说什么不妨开门见山讲明,我不同你这种人打交道。” 喀尚日难以置信地扬眉,喉间滚出笑意:“哈!好大的口气,才同炎鬼耳鬓厮磨过几回,就着了他的道与他同声同气了?” 若早些时候,她或许会被他无礼的语调给激怒,但这一刻,她却为厉炎的处境深感悲哀,更为自己的未来感到彷徨。 为了复仇,厉炎与这样的人一起狼狈为奸,还能保有良知与本性吗? 见她冷冷地抿唇不语,喀尚日明目张胆地打量着她,淡淡掀唇:“我终是明白炎鬼为你心神迷惘,坚持要将你留下的原因了。” 眼前纯净清雅的女子清灵、不染尘世,水般的眸有着一般女子所没有的坚毅与柔美。 “你到底想说什么?”愤恨地看着他,苗千月已失去与他“寒暄”的耐性。 包容着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顶撞,喀尚日冷哼了声才道:“我要你交出巫医及黑巫医家族百年来的施、解蛊药谱。” “我身上没有施、解蛊的药谱。”瞬也不瞬地瞪着喀尚日渐铁青的脸,苗千月照实开口。 喀尚日阴狠的目光落在苗千月脸上,神情虽沉静却比厉炎更残佞、冷血。“不可能!” “在你烧了努拉苗寨那一刻起你就该想到这一点。” 代表着苗家百年施、解蛊之法的药谱的确毁在一把火之下。 而烧掉药谱的却是努拉苗寨巫医,也就是苗千月的爹。 由于苗千月博学强记及对药、蛊的天赋,就是苗巫医把黑巫医家族百年来的施、解蛊之法传给苗千月,而不传给长子的原因。 正确定女儿已将施、解蛊之法深刻烙在脑中后,他才狠心将那足以让人丧魂失志的药谱给烧毁。 “我当然知道,所以请你把药谱默出来!”喀尚日霍地扣住她雪嫩的下颚,嗓音邪恶地从微启的薄唇中挤出。 吃痛地拧起柳眉,苗千月讷讷地开口:“没有药谱。” 在苗千月坚定无惧地迎向喀尚日逐渐狰狞的神情的那一瞬间,一截残烛击开喀尚日扣住苗千月下颚的手。 苗千月瞥过头,厉炎戴着银面具的脸映入眼帘,她只觉呼吸又急又促地紧揪着心。 “我说过,不准碰她!” 极力压抑着想折断喀尚日整只手的冲动,厉炎似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凶猛而阴沉地直觑着他。 “你受蛊惑,忘了我们的约定。”喀尚日咬牙切齿地开口,吃痛缩回的手泛着刺骨的痛意。 如果不是厉炎的武功在他之上,他一定会杀了厉炎! “我自有分寸。”厉炎嗓音幽沉而缓慢地重申。 对上厉炎那双冰冷的双眼,喀尚日一凛,瞳底跃着两簇怒火阴郁地撂下话:“一个月后没有药谱,她的下场会和关在地牢里的那个女人一样。” 喀尚日的心和人已被无限的野心给吞噬,再也无其他。 只要得到了记载着苗家百年来施、解蛊之法的药谱,喀尚日要完成一统中原的宏愿会更加易如反掌! 厉炎闻言,冷冷地扬唇:“她不可能跟地牢里那个女人一样,我想这点你一定比我更清楚。” 喀尚日愤怒的脸庞寒霜渐聚。“我要她今夜死,她就活不过今夜。” 厉炎嗤声一笑,漠然地下了逐客令:“你可以走了。” 喀尚日拂袖而去后,苗千月唇瓣微颤,脸容有些许苍白地急急捉住他的手问:“他说的人是雪蝶儿吧!” “不知道!”厉炎狠狠咬牙,甩开她的手,极力平复着剧烈震荡的情绪。 太可怕了!才几日不见,他对苗千月的在乎竟已全然超出他所能掌控的范围。 苗千月颦起眉,很快地压下急切想知道雪蝶儿是否仍在人间的想法。 她相信厉炎迟早会把真相告诉她! 第五章 苗千月感觉他变得粗嗄深沉的呼吸,看不出他藏在面具下的神情是喜或怒。 她轻叹了口气淡淡地说:“算了,逼你也没用。” “坐下。”缓下吐息,厉炎刚峻的冷唇微掀。 苗千月轻敛眉,迟疑了一会儿,虽不明白他的用意,还是顺从地在他身旁坐下。 由石室出来后她的决心益发坚定。 她要以爱救赎眼前的男人,以热切的情意温暖彼此独留在人间的孤寂凄冷。 厉炎扬了扬眉,为她柔顺的模样感到意外。 “这么听话?”他语气徐缓地扬了扬剑眉。 苗千月低幽地笑了笑,一见到厉炎,心底为他兴起的怜悯更加浓烈,低声喃道:“往后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她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同,但又教他看不分明。 “这么快就想通了?” 没理会他语气里的调侃,苗千月悲哀幽凉地开口:“对,已经想通了。” 除此之外,她心里更是满腔沉郁地为他的遭遇心酸过千百万回。 “就算你刻意讨好,我也不可能放你走。” 对她骤转的态度,厉炎扬眉冷觑了她一眼,刻意以冰冷的语气掩去眸底为她漫起的柔情。 “不!你不用放我走,让我跟着你。”她怡然宁静地开口,深怕厉炎会冷血无情地把她撵走。 这转变来得太突然,太教人难以置信,而苗千月脸上那着急的神情更是让他不得不戒备。 厉炎静沉地微勾唇,哑嗓揉着不置可否的笑:“人人都知道苗家姑娘擅下蛊,你——更是个中翘楚……” 听出他语气中浓浓的质疑,苗千月只是静谧地漾出一个苦涩的笑弧:“我只是想留在你身边……” 蓦然间,厉炎似要将她看穿般地,以着沉静且专注的眼神,瞅着她异常柔顺的反应。 “这么做是为了日后可以轻而易举杀了我,为你妹妹报仇是吧!”这是唯一可解释她心绪骤变的原因。 苗千月清雅的幽嗓缓缓逸出心疼的柔软,凝视着他许久才道:“你真要这么想也无妨。” 他把心事与沉痛的过往埋藏在银色鬼面具之下,长久下来,是不是连想法也在鬼面的覆盖下,变得灰暗而消极? 思及此,喉间好似哽着无形的硬块,让她沉窒地无法呼吸。 沉默半晌,他的双眸一黯,唇边勾起了抹诡谲难辨的淡弧:“你说得很真心,可惜,我不信任何人。” 他握住她的纤腕,拉开她的袖口,露出一片美好的软嫩雪肤。 他突如其来的举动让苗千月怔了怔:“你……做什么?” 感觉到他覆着厚茧的大掌亲密地贴着她的腕,红潮迅速染红她清雅的美丽脸庞。 “你说呢?” 毫无预警地,他朝她倾贴靠近,灼人的呼吸落在她手腕内侧,眼神邪佞而不羁。 看着他薄佞的冷唇有力地贴抵住她雪白的肤上,一寸一寸吮没入口中,苗千月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无助地打着颤。 “这么完美无瑕的美丽,不该留下疤痕。”他低下头,继续他极具侵略性的动作。 刚毅的薄唇瓣轻轻覆住苗千月手臂内侧的擦伤,温热灵活的软舌舔去了伤口上的血渍。 伤口被他的唇舌舔吻的又麻又热又湿又痛,随着他的动作,苗千月耳中嗡嗡作响,脑中一片空白地噤了声。 “你——” 这近乎野兽处理伤口的方式让她羞恼得全身颤栗。 “我说过,你连血都是甜的。”他抬起眼瞅着她,微勾的冷唇与低沉的嗓音加深了银色鬼面具上的妖魅气息。 在他深邃且复杂的眸光注视下,苗千月感到喉头莫名的干涩:“你不可以用这样的方式……” “你怕了。”厉炎挑高浓眉,炯炯双目落在她红扑扑的脸庞上,露出一抹玩世不恭地笑:“谁说不能以这样的方式疗伤?” 心蓦地一凛,她早该明白,眼前男人的言行举止,早巳跳脱伦理道德的规范之外。 片刻,她瞬也不瞬地瞪住男子似笑非笑的银色鬼面具,挺直脊梁,无畏无惧地开口。 “要做什么之前,拿下面具——” 话未尽,厉炎带着惩罚意味地俯首吮吻住她的嘴。 当那属于他粗犷却阴冷的气息窜进鼻息的瞬间,苗千月的心不自觉地起了骚动。 “只有我自己才可以决定何时取下面具。”他离开她的唇,气息微乱地开口。 她微颔首,脸上的赧红未褪,气息与厉炎同等紊乱。 厉炎双眉略挑,大手探向内襟取出一个银匣,不疾不徐地以指尖沾了药膏,轻轻抹在她的伤口之上。 厉炎皮粗肉厚的指带着安抚的魔力,抚在她软嫩肤上的酥痒,揉着泛着凉意的药膏,直直撞入她的心扉,让她的心跳不争气地乱了节拍。 没料到他也会有如此温柔体贴的一刻,苗千月双颊浮现赧色,嘴角不自觉悬着抹羞怯地轻语:“谢谢!” 小小一个举动让她有被宠爱的错觉。 似没料到两人会有如此平静相处的时刻,他微乎其微地扬了扬唇。 虽然他唇角微勾起的淡笑,犹如海市蜃楼般在转瞬间便杳无踪影,但她看到了。 因为他无意中透露的情绪,苗千月心底多了一分勇气拥抱眼前这一个内心充满伤痕的男人。 这一刻的气氛有些诡异…… 姑娘清澈明亮的眼神有着微笑的痕迹,美得让人无法移视,而他隐隐觉得心里某些部分,被苗千月给悄悄偷走了。 “笑什么?” 他微颤的声音泄漏了内心的不安。 “笑爱与恨仅在一线之间。” 当宽恕的心执意要强驻他冰冷的心头时,苗千月发现,自己竟也变得和雪蝶儿一样,心里会泛着丝丝的甜意。 厉炎浑身一震地怔愣住,不敢揣测她话里的涵义。 在他仍拙劣地无力参透时,苗千月的手轻轻落在他的银色鬼面具之上:“让我看你的疤。” 或许她可以为他调些淡疤的药粉,让他不必成天戴着面具。 他别过脸去,深邃迷离的墨眸布上阴鸷:“不准碰我!” 顿时,平静的表象崩裂,两人看似拉近的距离瞬间又隔了道鸿沟。 “我只是想……”苗千月震颤地望向他,心底倏地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你只是一个俘虏,没有想的权利。”他语调冰冷地开口,用沉厉的眼神打击她的自以为是。 当她眼底落入厉炎那一双没有温度的眸,耳底听到他冰冷的语调时,苗千月懊恼地轻叹了口气。 她似乎太过急着想看清厉炎的心了。 苗千月深吸了口气,努力不因他凛人的语气感到受伤。 只可惜幽然而无奈的语气一吐出,她的眼眶便不争气地红了。“我……我只是想帮你,如果你不给帮,那就算了。” 她眸底来不及遮掩的狼狈,全落在厉炎心头,烫伤了他的心。 厉炎痛苦地握拳,克制着心底想抱她、吻她的强烈欲念,冷冷地道:“我不要你的同情!” “这不是同情!”苗千月诧异地扬眸瞠着他,像是要透过视线,描绘、揣测他的心。 他大笑,浑厚的嗓音自喉间逸出,似要掩饰心中的寂寥与狠狠地划清两人的界限。 待笑意褪去,充满仇恨的刚毅线条重新回到他的脸上,落在银色鬼面具之上。 苗千月霍地明白,银色鬼面具像是一道符,成为保护他的盔甲。 他的残忍、邪佞只会出现在覆着银色鬼面具的脸上,拿下面具后,他的本性便无所遁形。 千百种思绪掠过苗千月水般的澈眸。 原以为他感受到她的真心,所以接受她的臣服,却没想到,她似乎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 “记住,你只是一个俘虏,别妄想由我身上得到更多。”他撂下话,几近狼狈地逃出苗千月的视线范围。 苗千月心绪消沉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微微一笑,恍惚之间,心里有了另一番不同的体认。 在她决定走进他的心里时,她知道要开始学习,如何用温柔与坚持,触碰眼前像刺猬的男子。 “再给他一些时间吧!” 苗千月用极轻极轻的嗓音,对着自己说。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伴着蛙鸣虫吟,交织出一股静谧祥和的氛围。 厉炎停下脚步,蹙眉,择了颗小石子,踢往吵杂声的源头。 小石子正中目标,蛙鸣虫吟一声终了,但仅片刻,那天然乐音又奏得放肆。 一股莫名的躁意闷在体内无形地燃炽着,教他怎么也无法平静。 重重吐了口气,厉炎颀长身形静静停伫在桥上,低下头看着银色鬼面具倒映在湖面上,轻轻颤颤随着湖水摆动着。 厉炎抚了抚脸上的面具,眉眼微沉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张脸,连自己看了也觉得恐怖。 而让他心烦气躁的罪魁祸首,却说要拿下他的面具,看他狰狞丑陋的脸? 可笑! 他忽地扬眉,抬起头双目望向隐在黑幕中的远处山林,藉以平息胸口郁抑的情绪。 他不懂,苗千月对他的态度为何起了那么大的转变,原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眼眸,竟少了惊慌失措、戒慎惧怕。 反而……多了点水般的柔情。 为何? 而他见鬼地,竟忘不了她水亮澈眸里那一股动人的坚定。 厉炎整了整思绪,不愿多想,接下来还有太多、太多的事等着他做,他不该让苗千月影响他的一切。 他的脚步一落,守在一口小山前的守卫一见着他,精神为之一振地一揖:“二爷。” “可以开始了?” “大爷在西室选蝎,待您晚些时刻取血过去。” 厉炎微颔首,进入小山入口,再沿着石阶到达地牢。 壁上的火炬在一阵阵寒气下,火光摇晃不明,驱不走寒气,反而加深了幽阒空间里腐湿的气息。 “该醒了。” 看着蜷曲在角落的纤柔身影,厉炎犹如鬼魅般的身影直挺地立在女子身前。 “杀了我吧!” 女子痛苦地挪了挪身子,沉哑的嗓音幽幽地回在空气中。 “放心,待你身上至阴至寒的毒血干涸,没办法养蝎,制蝎蛊毒针,我自然就会杀了你。” 他与喀尚日有共同的目地——灭苗寨。 在喀尚日救了他之后,他把良知给了恶鬼,让灵魂堕落,应许了替喀尚日取天下的承诺。 “你比鬼更可怕,比禽兽更不如!没有人会拿血养蝎的!”艳美的眸失去往日的灿黠,雪蝶儿拿起衣饰上的银片,一个箭步冲过去地朝他的颈项落下一劲。 温热的血透过划开的肌肤缓缓沁出,厉炎面不改色微勾唇道:“这是你最后的武器了。” 雪蝶儿虚弱地伏倒在地,以着憎恨的眸光瞪着他。 “只要有恨,你就会永不死。”厉炎邪佞的黑眸深处聚着骇人光芒,以着极冷的语气意味深长地开口。 唉!可怜的姑娘呀!他曾听苗千月说,雪蝶儿有个未婚夫在苗寨等她回去,可惜,依她现在的情况,迟早会香消玉殒。 雪蝶儿领略到他话里的意思,不解地蹙起眉,看不透炎鬼藏在银色鬼面具下的真面目。 他稍顿,收敛心神地拔掉嵌在肤上的银片后,倏地捉起她纤瘦的手腕,眉眼瞬间转炽地漫着地狱之火。 “我们要的……就是你的永不死。” “唔!” 腕上传来肌肤被划开的痛觉,雪蝶儿气息一促,几乎要晕厥,紧接着,她感觉热腾腾的血一滴一滴地落进碗里。 她想挣扎,却摆脱不了束缚,直到碗里盛满一碗她身体里满是毒液的黑血,他才撤手。 “你们……会有报应的……” 雪蝶儿颤着毫无血色的唇,砰地一声倒地。 “养血蝎……这是漫无止尽的过程,希望你能助我们完成大业。” 厉炎不以为意地冷冷暗笑,那笑揉着地牢里的寒气,教人犹如处在严冬彻骨的冷风之中,足以让人的血液在瞬间冻结,似乎连魂魄都要颤抖起来。 她无力地阖上眼,不让他的冷血夺去她仅存的意志地哼起歌。 倏地,虚软的语调从雪蝶儿口中逸出,模糊呈现几不可辨的低吟在炎鬼耳边响起,回荡在幽冶的空间,加深了骇人的阴森。 厉炎打量着雪蝶儿可怜兮兮的模样,心一凛,端着毒血直直地步出牢房,拾阶而上。 因为雪蝶儿生在雪家,生在苗寨、生来具有神奇的养蝶能力。 沦落到此地步是她的命,怨不得人。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离开地牢已过巳时近午时,厉炎知道自己在今晚,不该再折回湖畔小屋去看苗千月。 但双脚却受蛊惑似地,自有意识地往伊人所在的方向走去。 夜深人静,熠熠星光伴在缓缓升起的银月盘边,在湖面上洒落醉人的粼粼柔光。 月映湖心,圆润月盘在墨蓝的黑夜苍穹散发着让人心悸的圣洁光芒。 只要一眼就好……深怕惊动了屋里头的人,厉炎的步伐轻缓,如一抹移动的魅影,静静地来到她的身边。 忽地一声轻咽让他凛然地定住脚步。 “不要……” “蝶儿……桐桐……大哥……” 她断断续续地反复喃着,在朦胧缥缈的思绪当中,亲人、朋友在苗千月的脑海中紊乱掠过。 他们的表情似痛苦、似无奈又似恐惧。 苗千月纤雅的眉随着起落的梦境时而轻蹙时而放松,密而细长的眉睫下沁出湿意。 厉炎掀开白纱帐,看着月光洒落在她清雅的脸庞,沾染了光晕的小脸瞧来模模糊糊的。 做恶梦了吗? 自然而然地低身坐在白纱帐边,他柔柔地拂开她的湿发后,又轻轻拭去她洁额上沁出的冷汗,心里有着一丝丝不舍。 原本他只想看她一眼就走,却没想到,这一眼竟教他心生眷恋,无由得让心起了涟漪,让他舍不得离开。 “厉炎……”感觉到他略冷的掌温抚在脸庞,苗千月侧过脸抵在他的掌上,幽幽的嗫嚅出声。 苗千月呓语般的轻唤让他猛地一滞,他此刻出现在她的梦里吗?在她梦里的自己,是恶是善? 他不敢多想,看了看时辰,他稍稍拉开彼此的距离,起身准备离开。 “不要走。” 突地伸手握住男子的腕,她睁开眼,莹白若玉的惨淡容颜有着楚楚怜人的幽然。 早些时候,他虽然愤恨地离开,但他终究还是放不下她,偷偷来看她。 他的神色淡漠疏离,心思却柔软如斯,为此,她心里有说不出的动容。 她知道,他是在乎她的! “那只是梦,醒来后就不怕了。”他压低着嗓,出声安抚。 “我梦见蝶儿了……她被关在一个又黑又暗的地方,好痛苦……”敛着眼眉,她凄楚地喃着:“那感觉好真实,就像是她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一样。” 她的话让厉炎微微一怔,透过银色鬼面具投射出的眼神像两潭幽阒深井,隐幽中隐藏探不清的情绪。 他注视着她,没有开口,薄唇抿着紧绷的线条。 见他抿唇不语,苗千月幽幽开口:“知道吗?在这孤寂的大屋子里,我最喜欢这一盏盏的高脚灯烛,仿佛一点燃烛火后,那茕茕的烛光便可在为屋子里多缀上一分分的暖意。 这光虽然很温暖,但……别留下我一个人,好吗?” 她很努力想撕开他被仇恨与过去包裹的外壳,想与他毫无距离地贴近拥抱,但厉炎却识破了她的意图,站得离她好远。 “不好。” 感觉到身体里隐隐作祟的蛊毒,他迅速在她面前筑出一面拒绝靠近的高墙。 “为什么……”她受伤地喃着,却发现厉炎的反应似乎有些诡异。 他的面色死白,似乎用尽全身的力量在强忍着某种撕心裂肺的疼痛。 “你好好歇着。”再也无力与她周旋,厉炎几近狼狈地夺门而出。 早知道一面对苗千月,他的心便压抑不了地随着她的情绪起伏波动。 尤其是在此刻,怕是连银色鬼面具也遮掩不了他的脆弱…… 第六章 “厉炎!”看着他夺门而出,苗千月裸足踩在冰冷的地上,急急地追在他的身后。 “进屋子去!”他厉声嘶吼,神情像一只误入陷阱受了重伤的野兽,在月光下低切悲鸣。 他后悔了,他不该放纵自己去见她,不该!不该! “厉炎……”苗千月怔杵在原地,脑中嗡嗡作响,思绪昏乱翻腾。她被他犹如困兽般的狰狞、痛苦模样给吓住了! “不要管我!”强忍着全身感受到千刀万剐般的凌迟,他疾言厉色地抗拒她的接近。 突地,一股莫名的想法掠过,她突然想起多年前遇到他时的情景。 当时她知道他被银蝶螫咬时,曾断言他迟早会死在银蝶的毒之下。 苗千月苍白的脸转为沉凝,她猜想,极有可能的状况是,当年救他的人是喀尚日,而喀尚日并没有办法为他解身上的银蝶毒。 所以,至今他身上仍残留着银蝶毒。 心猛地一滞,她咽下心头的酸楚咽声开口:“让我帮你。” 苗千月缓缓走向厉炎,想探他的脉象却被他失了控制的力道给推开。“我……不要人帮!” 难掩心中的激动,苗千月轻颤着语气嚷道:“都到这地步了,为什么不让我帮你?” “这些年我都熬过来了,这一次一样也可以。” 他扬唇嗤笑一声,笑嗓沙嘎而沉哑,为了拉开两人的距离,他吃力地与体内的蛊毒对抗。 苗千月看他跌跌撞撞,最后甚至把脸上的面具给跌落了,心口猛地抽紧,拧着既寒又痛的怜意。 看着他冷硬的脸部线条被痛苦的折磨给软化,少了面具的伪装,他浓眉紧蹙的脸庞只剩下苦寂与无助。 “是银蝶的毒吗?” 厉炎拧起眉,撇过头,喘息粗重而断续:“不……不干你的事。” 苗千月蹙起眉,为他说的每句话、为他的抗拒,撼动得几乎无法承受。 “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为什么?”她颤栗地伸出手,心口如针刺般痛楚地轻轻环住厉炎的身子。 他的眼底、心底上了一把锁,锁住了属于他的秘密与自我。 就算在这个时刻,依旧不肯放开那无谓的坚持,为什么?她百思不得其解,因为他,心揪痛地几乎要跟着他发狂。 他紧抿唇不语,推不开她,极力压抑的力量转向双臂,臂上青筋浮跃紧绷,压在绿地上的十指用力得几乎要挖出圆坑。 苗千月环抱着他抽搐的身躯,翻飞的思绪却不曾停歇。 下一步她得说服他,让她可以出外寻药草,配制解银蝶毒的解药。 “走吧……不要管我……恨我,你会比较快乐一点……”微微的,让人发狂的痛楚当中,属于姑娘的馨香钻入鼻息,稍缓了痛,却也矛盾地加深他的愧疚。 他知道他是个彻底的大恶人,面对雪蝶儿那既悲愤又怜人的神情,他竟然不为所动…… 厉炎在心中冷冷低笑,像他这样的恶人,根本不该被救赎。 “走!”他语音虚弱,瞳底坚定而冷绝地发出激动的咆哮。 再强韧的意志,也遏止不了体内蛊毒的奔窜,那诡异的感觉似在下腹又似在喉间,激得他完全丧失理智地不断咆哮咒骂着。 低敛着长睫,她哽咽的嗓有些颤抖:“我不准你再说这种话,我要救你,我可以救你!” “不要救我……不要救我……我这种人……不值得……”在剧痛之中,他用尽最后一丝力量,再也无力咆哮地低喃着。 苗千月心口一窒,看着他的抗拒与排斥,想起了被他细心收藏的布娃娃,想起了厉家与努拉苗寨无辜亡魂的点滴,心疼得几要不能呼吸。 转眼瞬息间,泪水自有意识地像断了线的珍珠,不断地淌落而下。 “不要一直把我推离你的身边……”她捧着他的脸,用最真诚而坚定的温柔,虔诚地狠狠吻住了他苍白而冰冷的唇。 感觉到苗千月柔软的唇瓣,他在心里暗咒着她的固执,神智半昏半醒,意识逐渐朦胧。 在他晕过去的那一刻,苗千月缓缓扣握住他瑟瑟颤颤的冰冷大掌,坚定地在他耳畔反复地软声道:“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他睁开眸,眼底立刻映入苗干月纤雅的忙碌身影,想起身却发现四肢使不出半点劲。 “你做了什么?”他以寒惊、不带丝毫情绪的语气问。 苗千月闻声回头,巧笑倩兮地开口:“我点了你的麻穴,这一时半刻间你就躺着好好休息吧!” “谁让你擅自作主的?”他拧眉厉声问着,为掌控权反落在苗千月手中感到不安。 “你说呢?”端着刚熬好的药汤,苗千月忍不住嗔了他一眼,似对他说出的话感到啼笑皆非。 看着她手中的药汤,厉炎五官僵硬地问:“那是什么?” 热气氤氲的米汤和着腥草味及几种他分不出的味道,让他感到莫名抗拒。 “这里药材有限,我又没法出去采,只在湖边寻到这可解蛇毒的紫棘草,再佐以身上可解蛊毒的‘米赛龙’,成效虽不佳,但至少可以缓轻症状。” 银蝶毒不同于蛊毒,能解的方法又百来种,现在她无法取得药材对症下药,只得试试其他方法。 所聿她向来喜欢研药、配毒、应付蛊毒,再加上巫循这专解蛊的大夫研究出的“米赛龙”,该是可以暂时压下厉炎身上的银蝶毒。 “米赛龙”以文酒送服药丸为压蛊、用米汤送服为解蛊,她希望紫棘草可以发挥去毒的功效。 他用冷硬的语调开口:“不喝!” 苗千月不以为意地轻轻坐在床沿,柔声哄道:“我喂你。” 他紧抿着唇索性别过头,因为警戒,全身每一根神经都绷紧着。“我没疯。” “怎么,怕我下毒害你?”忖着他的用词,苗千月没好气地笑出声。 休想用激将法让他屈服,拧起剑眉,厉炎锐眸中尽是无情与漠然,答得直接:“对。” 苗千月闻言轻叹了声,清雅的面容有些懊恼。 唉!这男人固执又冷傲,戒心重又难哄骗,要逼他喝下药,怕是比登天还难吧! “银蝶毒不解,你的痛苦只会与日俱增,何必同我闹脾气呢?”她软白的柔荑轻落在他的肩头,语气有些无奈。 她把他说得像耍赖的孩子!厉炎目光凛然地回过头,眼底却因为落入苗千月伤痕累累的软白柔荑,闪过一丝诧异。 感觉到他瞬也不瞬地冷冷觑着她的手,苗千月赧然地缩回手,呐呐地开口:“不趁热喝药凉了、变苦了,你可别怪我。” 扯住她欲缩回的手,他语音持平地问:“怎么伤的?” 在他那冷漠态度下,苗千月看见一丝温柔,她怔着任他握着:“还不是为了你,紫棘草很多刺的。” 心猛地一窒,他连忙压下心口泛起的柔情,无动于衷地开口:“那是你——” 趁其不备,苗千月含了口药汁,轻轻堵住他的唇与他相濡以沫。 “你——” 柔软的触碰伴随药汁滑下喉,厉炎怔得无法动弹,正想开口,眼底却映着她闪烁着俏皮的坚定眸光。 瞬间,他为苗千月那一泓泛着朗澈光晕的眸光傻了、痴了、醉了,连原本沁着寒意的身子也跟着逐渐暖了起来。 什么时候开始,他冷漠的伪装不见了;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对立、仇恨也因为她的坚持,薄弱到几乎不存在…… 他可以对任何人无情,偏偏就是无法对她无情,而他,此时此刻陷入苗千月撒下的魔网之中,无法自拔。 “女人!你似乎愈来愈嚣张、放肆了。”待味道诡异的药汁滑入口中,他衔着她的唇哑声道。 在他深邃黑眸的注视下,她粉颊嫣红、结结巴巴地窘道:“是……是你逼我的,谁让你耍赖不喝药。” 她羞得低下头,一张粉脸儿赧红得似天边红霞。 厉炎扬眉,看着她羞怯的反应,修长的指抬起她柔美的下颚,笑得狂放。“我都没羞了,你窘个什么劲?” 耳底落入他的取笑,苗千月有些懊恼地蹙起眉,明知道他是故意戏弄自己,她还是气自己禁不住他的撩拨。 “放……开,你要把药喝完!” 两人的距离太贴近,当他挺直的鼻梁抵着她凝脂般的肌肤时,让气氛都不自觉暧昧了起来。 “可以。”厉炎顿了顿,灼热的呼吸缓缓拂过她的发:“不过……待我抱你、吻你、爱完你之后再说。” 下一瞬间,不给她思索的空间,厉炎健硕修长的男性身躯已将她紧紧圈抱在怀中。 缀着火苗的薄唇恣意游走她的每一寸肌肤,让她情难自禁地微颤着。 状况的演变有些脱轨,她原本只是想亲亲他、抱抱他再哄骗他喝下药,怎料现下她滚进床,任他对自己做那些羞人的事。 “等……炎……” 话未能尽,她的声音最后已被厉炎略凉的唇瓣吞没。 “嘘,别说话。” 大掌压下她的抗拒,与她十指紧紧交扣,而别有意图的唇霸道却又温柔地放肆汲取着她的甜美。 在炙热薄唇的强势索取下,她脸儿嫣红、气息紊乱地反把住他的掌,她不由得思忖着,麻穴的效力过了吗?要不他怎么还能有这么大的气力,让她怎么也挣脱不了他的钳制,身体每一寸肌肤反而与他更加亲密地紧贴着。 这一刻,彼此的眼、彼此的心相互交缠,相互吸引的同时跌进欲望的漩涡当中。 白纱帐内春意正浓,而晨光洒落入屋内,一日正将拉开序幕…… 微风徐徐,轻轻带起白纱帐,呈现出一股怡人的沉谧气息。 白纱帐内,稍早前激狂的爱欲已平复,而苗千月仍懒懒地枕在榻上,思绪迷迷蒙蒙。 平抚那意乱情迷之后,她的思绪条理清明了许多,心里的担忧却矛盾又迷惘地更加深了些。 虽然这几日来,她隐约感觉厉炎对她的态度已有逐渐软化的趋势,只是……他们会一直维持这样的关系吗? 她清楚感觉到厉炎对她的渴望与日俱增,再这么下去,她总有一天会怀上厉炎的孩子。 那……她会永远被囚在这个小屋,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吗? 还要多久,厉炎才会真正抛开过去,洗心革面、改过自新? 不知所措与惶恐塞满了脑子,紊乱沉重地让她脑门发胀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此时,一抹熟悉的曲调在耳畔盘旋—— “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谁说花衣……银装赛天仙,情郎偏偏醉心驰天边……” 伴着嬉戏穿梭在湖面、芦花间的风声,歌声缥缈,若有似无、似远似近,教她辨不清这是否出自于自己的错觉。 这首歌是所有苗家姑娘又爱又恨的曲调。 拍着鼓,姑娘轻轻吟唱的歌声伴着眼泪与远古的咒语,会不疾不徐随风飘向很远、很远的地方……落入情郎的耳底,引发情郎的相思情蛊发作为止。 在努拉苗寨里,好姐妹雪蝶儿只要一想起未婚夫,就会哀哀地唱着这首歌,表达心中的思念。 苗千月屏着气息,那歌声却消失了。 她静静地愣在原地,却始终再也捕捉不到任何歌声,难道这一切只是出自于她的错觉? “蝶儿……是你吗?” 涩涩地拿起挂在颈上的雪玉笛,苗千月抵着笛,轻轻吹着属于她们好姐妹之间互通信息的特定音律。 在云贵地区,她、雪蝶儿、洛翩翩、及桐普晴被称为“边域之花”,四人更是情同姐妹。 桐普晴出生在努拉苗寨里制作芦笙的世家,年纪轻轻便成为寨内一等一的制作芦笙高手。 因为四人情比姐妹深,却常处在不同地方。 为了联络方便,桐普晴制作了雪玉笛,编了属于她们的特定音律,佩带在身上,成为彼此互通信息的暗号。 洛翩翩甚至把雪玉笛拿来当鹰笛使用。 “蝶儿……是你吗?”怀着一颗忐忑的心,苗千月抱着一丝希望吹奏着。 好半晌过后,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的同时,那歌声又飘来了—— “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谁说花衣……哟、哟,蝶儿心儿碎……哟、哟……梦里魂里牵……哟、哟……” 因为期待,苗千月的胸口剧烈起伏着。 迅速下了榻,她不假思索地走向那一扇隐形的石室,虽然歌声飘晃不定,但她知道,雪蝶儿就在不远的地方…… 而这个地方,或许就可以带她找到雪蝶儿! 苗千月深吸了一口气,依着上一次的方法转动了石室的机关,取了一只烛台,笃定地走进黑暗当中。 她走进石室,待石室关上后黑暗便迅速将她包围,紧接着一股冷冽的风由地道袭来。 “不怕……没事的……”她敏捷地扬起手遮住烛台,成功地挡住了阴阒的冷风,维持地道中唯一的光亮。 风声回荡在地道,揉着阴冷的气息,给人一种诡谲的感觉。 苗千月暗咽下口水,谨慎而小心地移动着脚步,不知走了多久,她悚然一惊地怔住脚步。 光线不足,她无法肯定映入眼底的情景代表什么。 不远处有间小牢房,牢房角落里蜷曲着一团传统苗族服饰,在幽阒的光线下,模糊地让人分辨不出那是人……或只是一推脏衣服。 “蝶——”方逸出的语音因为一股强大的力量硬生生咽下。 苗千月还没厘清发生什么状况,下一瞬,她感觉自己被钳制住,倒抽一口冷气,她的心跳跟着漏了一个节拍。 “别再靠近了!” 一听到那熟悉的嗓音,苗千月僵挺的背脊陡地松懈地唤:“炎!” “噤声!”厉炎扯着苗千月的手,拽着她往外走。 “放开我!”她挣扎着,在他耳畔嚷着。 “不配合,你看看雪蝶儿会怎么死。”下一瞬,带着厚茧的男性巨掌捣住她的口鼻,教她几乎要喘不过气。 心一凛,苗千月手中的烛台因为她的震惊轻轻颤抖着,倒映在地道的微光跟着扭曲变形。 “她……真的是雪蝶儿吗?”她定住脚步,仰起脸瞅着男子戴着银色鬼面具的脸庞。 “是不是又如何?”俊逸的脸部线条顿时僵冷,厉炎没想到苗千月比他想象中还聪明。 由这个情况看来,她很可能不止发现了地道,更窥尽了石室里的秘密,连同他藏压在心底深处的创痛也一并揭开。 气氛陡然沉寂,好半晌苗千月诧异地迎向他恢复冷漠的态度,咽声道:“因为我在乎,雪蝶儿她……” “与我无关。”厉炎冷冷地打断她的话,思绪紊乱,心里暗自为她骤转的态度做了合理的解释。 哑声冷冷一笑再道:“这就是你对我态度大转变的原因?因为同情所以出卖肉体接近我,再伺机救回你的好友,这是你的打算吗?” 他眸底的寒意、语气里的悲冷直直底穿透进她的心,让她遍体发寒地打着冷颤。“为什么要这么说?” “事实的确是如此。”他面无表情地扳动机关,沉重的石门跟着缓缓移动,顿时四周大放光明。 凝着他宽大的背影,苗千月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眼前的男子是她心爱的男子吗? “对!我同情你,是因为我觉得你好可怜,要背负这么沉重的过往,而悲剧是苗家造成的,自该由我偿还。” “不用你还!”厉炎在心中冷笑了一声,即便答案已昭然若揭,厉炎仍是掩不住心中受伤的感觉。 “除此之外,难道就不能因为是我莫名喜爱上你,才做这样的决定?” 好残忍,她苦涩地扬唇,也曾试着要恨他,无奈随着石室里的秘密被揭发,她的心也被引导至爱恨两难的地步。 她无法恨他,只是爱他的心多了一丝苦涩。 厉炎微勾唇,为她眼底沾染不了一丝邪恶的清澈眸光,扯出一个毫无笑意的冷笑。 “你不用把我们之间的肉体关系想象得如此圣洁、清高,充其量你连当个小妾的资格都没有,更遑论要为我赎爱偿罪!” 这一刻厉炎才明白,他太过放纵自己,以致苗千月一点一滴以着无形的方式将他伪装的心分解透析。 话里的羞辱,让苗千月的脸色瞬间惨白。 她错愕至极地瞅着他波澜不兴的冷淡模样,心登时凉了一半。 轻敛眉,她别过头幽幽地开口:“我不和戴着面具的你说话。” “两个都是我。”他低咒了一声,紧抿着唇,银色鬼面具下的脸绷着凛人的线条。 “戴着面具的是炎鬼,我爱的是还有良知的厉……”她摇了摇头,苍白的唇轻颤地喃着。 他握住苗千月的下颚,锐利的目光落在她难以置信的表情之上,嗤声冷笑道:“不要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如果真爱我,就不会这么说!” 她捧着他的脸,泪似晨露,沁冷而纯净,话落下的同时,眼泪跟着滑了下来。“炎,告诉我这不是你,你有感觉,只是你强迫自己没感觉……”她苦涩地喃着。 “求求你放了雪蝶儿……让她回到他未婚夫身边……让她的痴情得有所归……求求你……” 厉炎闭上眼不去看她、不去听她,心头纷乱。 她连泪都比他圣洁。 这样的苗千月更让他意识到两人之间的鸿沟,一正一邪、一善一恶,自盘古开天来便是永无止尽的对立。 这样对立、仇恨的关系,如何能化解? 第七章 气氛凝滞到极点,好半晌厉炎才开口冷嗤了声:“女人,不要自以为你了解我,充其量,你只是我泄欲的玩物,我随时可以不要你!” 他这一番冷言厉语,再一次无情地击入心窝,那一瞬间,苗千月的脸苍白如纸。 这些日子来,她爱他爱得深刻,相对的也承受了无比沉重的心痛。 没想到在今日,他还是可以对她讲出这样无情的话。 深吸了口气,苗千月缓缓开口:“炎,听我说好吗?学着放下仇恨,爱我、放了雪蝶儿……” “我不会爱你,不要你的同情也不要你的怜悯,更不会放了雪蝶儿。”淡瞥了她一眼,厉炎口气严肃而坚定。 蓦地,她水澈般的眼似起了雾,心灰意冶地望着他冷漠的眸。“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对!”飘忽地牵动唇角,缠绕在厉炎心头的痛毫无预警地加剧。 事情来得太促,急促得让他无法看清苗千月的真心。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还能以什么心情来面对这让他仍感到紊乱的一切。 “我知道,这不是你的真心话……”情急地捉住他的手,苗千月茫然地不知该怎么让厉炎明白她的心。 她与厉炎不像雪蝶儿与巫循,是两情相悦的缱绻情意,不需言语即可感受对方盈满的情意……他们之间有太多阻碍并非用言语便可以解释得清楚。 厉炎蛮不在乎地挑眉,冷冷打断她的话:“不准再进石室,否则我会杀了雪蝶儿。” 眸光落在他俊挺的侧面,她默默瞧着,心底五味杂陈。“如果你杀了雪蝶儿,我会恨你一辈子!” 妹妹死在他手上可以说是罪有应得,但雪蝶儿不同,她是如此纯真而美好,不该成为复仇的牺牲者。 厉炎心一促,定定看着她忧郁的小脸,好半刻才开口:“我不在乎。” “但我在乎。”反复吐息却仍无法平息胸口的痛,她苦涩的语气有着真诚。 语落,苗千月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脸色,感觉他正隐忍着胸口的怒气,跟着打住了话不再开口。 哎!他不信她,再多的解释也是枉然。 那样坦率、真实的眼神让他心莫名紧涩,厉炎漠然不语地转开脸不瞧她,他知道再这么与她纠缠下去,他会被动、无能为力地任她左右摆布。 “随你怎么想。”冷眸瞥了她一眼,厉炎拂袖离开。 瞧他冷峻至极的模样,苗千月无声叹了口气,水般的澈眸闪过微乎其微的脆弱。 即便不断被他残忍的话语所伤,心里的坚定仍支撑着她,让她有勇气继续等待唤回他。 苗千月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黄昏的霞光黯然神伤地洒落在两人身上,交织出黯淡的光影,她告诉自己,她会给他再多一点时间与包容去证实,厉炎的冷漠只是一种伪装!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夜色渐浓,湖面上阵阵凉意袭来,和着山林间露冷的气息,透着一股清幽的韵调。 音律虽简单,伴着蛙鸣虫唧却也流逸出让人感到哀伤的音色。 厉炎蹙起眉,脚步落在湖边小屋前,滞足聆听这莫名的笛音,心湖不争气地受到前所未有的撩拨。 笛音中流露的情感,加深了夜里凄清的气息,似在责怪他的无情。 自那日的争执之后,他接连着几天凛着心思没再进湖边小屋,偏偏每一夜却总被这笛音所吸引。 他知道吹笛者是苗千月,却无法看透她的心、她的想法。 而每每待他回过神后,他的人已在不自觉中伫在窗边,偷偷打量着苗千月的一举一动。 心里莫名的驱使迫得他似要每晚听她吹完雪玉笛、见她熄灯睡下,他才会甘心离开…… 当他的思绪仍盘旋时,雪玉笛的乐音霍地中止,紧接着是苗千月无奈的语调响起—— “涤儿,你说姐姐该怎么办呢?哥哥真的生气,不理姐姐了……” “涤儿,其实姐姐知道,哥哥不是故意要让姐姐伤心,只是……他为什么感觉不到姐姐真的很喜爱、很喜爱他呢?” 苗千月双手落在布娃娃双腋之下,语气甚是懊恼,压根不知道她话里的男主角正杵在窗边,将她的心底话一一纳入耳底。 厉炎静伫在原地,当耳底落入苗千月的话,心不由得一紧,片刻,耳中仿佛听见自己鼓噪的心音拚命跃动的频率。 她……在跟涤儿说话? “涤儿,你知道姐姐好烦吗?你能不能教教姐姐,该怎么做才好呐?” 在苗千月一声叹息落下时,厉炎已管不住地走向窗边,看着她叨叨絮絮对妹妹的布娃娃说话。 当年她虽是在无意中帮他拣回布娃娃,但两人之间似乎在那一刻起,便被一条无形的线给绑住,这辈子注定无法分离。 他真的误解她的真心了吗? 她真的能放下两家的仇恨,以全新的想法看待两人的关系吗? 厉炎瞅着苗千月,看着月光落在她清雅的芙白俏脸上,淡镶着一层薄银,加深了她眉间的轻愁。 他不得不承认,她的模样让他不由得心疼。 兀自怔忡间,厉炎的神色已在不自觉中益发沉凝。 而苗千月则是苦郁的心思无处可宣泄,才不得不对着布娃娃说话。 虽然是妹妹害死这个小姑娘,但她一直以为,她与厉炎的妹妹是有缘的。 否则她不会在阴错阳差下拣到她的布娃娃,更不可能在背负着血海深仇的恩怨时,莫名地喜爱上为了复仇而性情大变的厉炎。 她相信在冥冥之中很多事皆已注定…… “你知道吗?以前我一直很羡慕他们两人的感情,虽然他们分开了两年,但他们的爱情却成为苗寨最美丽的神话。 如果……你的哥哥真的没办法爱我,那我希望雪蝶儿姐姐赶快回到她的未婚夫身边…… 至少在我们四个好姐妹当中,要有一个人是幸福的……” 苗千月夜夜吹着雪玉笛,最终目的就是希望雪蝶儿能听到她的笛音,能感受到她正为她的未来挣取一丝渺茫的希望。 虽然无法确定雪蝶儿是否明白她的心意,但只要偶尔听到雪蝶儿飘缈如风的歌声,她的心多少可以得到一些安慰。 至少雪蝶儿还活着,只要这样,她就还有机会可以说服厉炎,又或者想到其他方法救出雪蝶儿。 苗千月思索着,话一说完,恢复静谧的深夜因为屋外虫唧蛙鸣,加深了夜的沉静。是该睡了!她想。 于是过没多久屋里的灯熄了,而厉炎杵在窗边,心思百转千回。 苗千月的话似被风吹落湖面的落叶,教他的心没来由地为她荡出一圈圈悸动的涟漪。 湖畔边,一整片在夜月下随夜风温柔起伏的芦苇花,如同厉炎为姑娘悸动而失去了波澜不兴的心,失去了冷静与定力。 这瞬间他恍惚,脑中盘旋的竟是雪玉笛简单的音律。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在厉炎接连着好几日没出现后,苗千月终于抵不住心里的冲动,在沉默寡言的冷漠丫头为她送饭时,请她传个信息给厉炎。 厉炎一收到纸条,凝在眉峰间的忧郁若隐若现地捣乱着他的心。 纸条上只有简单一行字——吵架归吵架,药不可断。 他们之间只是吵架这么简单吗?厉炎啼笑皆非地扬起唇,为苗千月按捺不住的举动,心头漫过一丝暖意。 他该庆幸,至少苗千月还是在乎他的死活吗? “二爷,您进不进去?”发现厉炎神情诡异地杵在原地,守在小山入口的守卫扬声间。 厉炎扬眉,连忙收敛心神进入地牢当中,依照惯例进行取血任务。 他的脚步方才落下,处在地牢中的人儿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虚弱地喃着:“不、不要……” 厉炎看着她的反应,漠然地进入牢房之中,冷冶开口:“要怪就该怪你为何生在雪家、生在苗寨、生来具有神奇的养蝶能力。” 雪蝶儿睨着他,一双艳眸失去往日的光采,蒙上了灰,染上冷然的哀愁:“你比鬼更可怕,比禽兽更不如!” 她虚软的指控在小小的空间缓缓化开,轻得仿佛风抚过天地的窸窣声响。 厉炎隐在阴暗中的嘴角微微上扬,冷嗤了一声。“在你死过一回又一回的反复循环时,你很快就可以麻木不仁。” 微勾唇,厉炎不由分说捉起她纤瘦的手腕,使劲在她未愈合的伤口上施加了几分力。 当厉炎眼底落入雪蝶儿气息短促不堪一击的虚弱模样,眸光一沉,手劲不自觉微松。 在他这一松手的同时,滴落在碗中的血跟着止住。 厉炎怔了怔,这一刻才意识到,雪蝶儿在曰覆一日的取血及长期营养不良的状况下,原本丰润墨黑的长发也褪为雪白,更甚者连体内的血也渐渐干涸。 此刻他非得用足十分的劲才能滴满一碗血,这样的她还有利用价值吗? 心里反复思索者,厉炎恢复漠然,看着她满是毒液的黑血注满整只碗,才撤手。 被厉炎拽开,雪蝶儿似无生命的娃娃砰然倒地,蜷缩在地上的赢弱身躯因为剧痛,不断颤抖。 这同时,一股似吟似唱的诡异歌声由雪蝶儿口中传出。 厉炎顿了片刻,眸光落在雪蝶儿身上,本欲旋身离开的脚步却滞在原地,说不出的情绪,在胸中沸腾。 语句模糊、音调断续不明,教人听了不由得打从心里发酸。 他眉宇阴沉地淡勾唇,笑自己的残佞冷血。 可笑,教一个手无寸铁的姑娘痛不欲生的人,是他……像他这样的恶人,岂有资格得到救赎? 不其然地,一股轻柔的嗓在厉炎耳边响起—— 求你放了雪堞儿,让她回到他未婚夫身边,让她的痴情得有所归,求你…… 向来苗千月对他说话就是这模样,无欲无求、冷冷淡淡,看似尊敬他实则让他感到莫名心慌。 这回更甚,思及苗千月那执拗的嗓音,竟又让他生出莫名的……罪恶感?! 心头莫名涌上的感觉,伴着雪蝶儿似吟似唱的诡异声音持续回荡,轻得似能随风骋驰在空气中,缓缓飘散、远去。 厉炎表面波澜不兴的脸庞,因为她那莫名的泣吟,卷进百转千回的思绪当中。 那一股无意中涌上心头的酸楚,竟不寻常地将他袭卷。 虽然那感觉仅一瞬间,但他还是启口对着守卫道:“她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把她拖出去,丢了。” 守卫领了命进入牢房之中,轻而易举地拖出犹如死尸的雪蝶儿。 在守卫拖着她将离开时,厉炎酌量了片刻扬声道:“别丢山里,把她丢入芦松溪。” 芦松溪是蕴育努拉苗寨的生命之水,只要雪蝶儿顺着芦松溪而下,之后一切造化由地…… 守卫闻言怔了怔,神情虽有些不解,却也不敢违命,芦松溪虽离寨的据点不远,但此举实在费事。 感觉到手下不解的模样,厉炎也觉得此举这太诡异、太荒谬! 凛眉沉思着,厉炎再也无法欺瞒自己,苗干月的确冲破了他用冰霜封冻住的自我,释放属于厉炎的热血真心。 待他想回头重新戴回伪装的面具时,为时已晚,覆在疤脸上的银色鬼面具已在无形中被苗千月的美好彻底摧毁。 扭曲变形的除了银色鬼面具外,还有——他感到莫名疲惫的心。 瞬间他的心蓦地一沉,厉炎知道,放走雪蝶儿后,喀尚日一定无法再养血蝎,届时他定会将矛头指向苗千月的药谱。 那他又该如何?是否要继续与喀尚日进行一统江湖的宏愿,又或者……带着苗千月归隐山林? 厉炎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俨然是被卷入急遽的漩涡之中,已无力再勉强自己去追随喀尚日。 这一刻,失去复仇之心的厉炎少了往日的怯懦,却更茫然地不知该如何自处。 罪恶深重的他,真能被救赎吗? 而他又该如何洗清这一身的罪恶?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苗千月在小屋等了很久,心却愈来愈彷徨无助。 这些天她等不到厉炎,更听不到雪蝶儿若有似无的歌声,一切的一切完全超出她的掌握,教她茫然失绪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步出小屋,苗千月远眺着前方蒙着薄雾的景色,心一凛便下了决定。 这些天,她利用可解蛇毒的紫棘草佐以几味在湖畔边找到的药草,调配出一种可让人短暂失去知觉的迷药。 她计画过桥打探另一边的状况,假若真遇着人,手中有这迷药应该可以应付、抵挡一下。 若不小心被逮到,只要有厉炎在,她相信没人敢动她。 打定了主意,苗千月终于鼓起勇气离开这一个囚禁她多日的湖畔小屋。 当她的脚步缓缓穿透过薄雾中的吊桥,这才发现眼前林木扶疏,远眺山峰翠峦起伏,幽丽的景物让人看不出此处暗藏危机。 “你想去哪里?” 突地一抹冷嗓由背后响起,苗千月回过身,眼底落入喀尚日阴鸷的神情,下意识猛地一退。 她在心底啐了声,没想到会这么倒楣遇到喀尚日。 他比厉炎更阴沉、心机也更深,一个不留神,眨眼间就有可能命丧在他的手上。 双手环胸地矗在苗千月面前,喀尚日掀了掀唇道:“你胆子不小,以为自己逃得掉吗?” 苗千月轻敛下眉,偷偷把迷药拽在手中,准备赏他个出其不意。 谁知道喀尚日一眼便识破她的意图,面无表情地揣起的纤腕冷冷道:“要阴险卑鄙,你还不够格。” “你到底想怎样?”气自己不会武功,苗千月拚命挣扎着,双腿不安分地踢扭着。 一想起厉炎的背叛,喀尚日神色铁青,语气严厉得吓人:“不要得寸进尺,我已经给了厉炎很大的面子,如果你不立刻把药谱默出来,休怪我无情!” 心脏猛地一抽,苗千月怔愣在原地。 这些日子来,厉炎压根没跟她提过药谱的事,他为什么要违背喀尚日,他们不是“盟友”吗? 千百个疑问在脑中掠过,她挺直脊梁,缓了缓紊乱的呼吸重申:“我的药谱只会默给厉炎,你让他来见我。” 粗眉陡然一凛,喀尚日冷冷地由齿缝挤出了一句话:“别妄想再找厉炎当靠山。” 当他一发现雪蝶儿被厉炎给下令“丢弃”,瞬间便知晓厉炎的用意。 他知道雪蝶儿还没死,把她丢进芦松溪,不过是让她多了活命的机会。 这些日子来“啸夜鬼船”的人一直再搜寻苍海二鬼的下落,而正巧雪蝶儿的未婚夫又是“啸夜鬼船”上之人,一旦雪蝶儿被救,很有可能引发诸多不必要的事端。 为了确保一统武林大计不被破坏,他支开了厉炎,并决定善用这段期间,尽快逼苗千月默出苗家百年施、解蛊之法的药谱。 迎向喀尚日森冷的盘算眸光,苗千月不解地蹙起眉,心底掠过一丝强烈的不安。 她知道,若不依言默出药谱,喀尚日定是不会罢休的! 见她迟迟不接话,喀尚日滞了滞,额角青筋隐隐跳动地沉道:“不过我不得不佩服你,竟有这么大的魅力把厉炎那家伙迷得神魂颠倒,纵容你、放了我最重要的血源……而这笔帐,该由你偿还。” 喀尚日的话让苗千月蓦地一怔,顿时涌上心口的暖意,让她震撼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原来厉炎……真的放了雪蝶儿,虽然他的语气与态度总是那么冷淡无情,但他是真的为了她,放了雪蝶儿。 稳下心中激荡的思绪,苗千月轻柔坚定地开口:“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把药谱默给你这恶人的!” 没料到她的态度会如此强硬,喀尚日沉着脸冷肃威胁道:“没有药谱,留你也没用!”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倔傲地扬起下颚,苗千月清冷的眸底荡着绝不妥协的眸光。 喀尚日紧握着双拳,压抑着想一掌取她性命的冲动。“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 “我说过,若真要默药谱,我也只会默给厉炎。”确定了心里的男人如她心中所想的一样,苗千月便无所畏惧地开口。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迎向苗千月镇定的神情,喀尚日双眼迸出寒光地开口。 苗千月紧抿着唇怔怔望着他,不知怎地,因为他眸底泄露的戾气,心头没来由地感到慌乱。 见他陡然朝她逼进,苗千月的脚步不由自主往后连退了数步。 “你身后是万丈深渊,再退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他像只猛兽,冷冷噙着笑,享受她的惊慌失措。 苗千月往身后觑了一眼,这才发现在蓊郁绿意之中,两旁危岩峭壁,险峻直插入云天,一失足,必会粉身碎骨! “你很聪明,我相信你会明白何谓识时务者为俊杰。” 凉凉地打了个冷颤,苗千月神态冶凝地开口:“你只要再往前一步,我就让你后悔莫及。” “是吗?”喀尚日扬眉,根本不把她的威胁放在心上。“咱们倒可以来赌赌,这场游戏,谁胜谁负。” 阴阒的眸直瞅着眼前的姑娘,喀尚日朝她一步步逼近,在两人的距离仅余一臂之距时,苗千月感觉到脚下的石子松落坠下崖底。 “只要你乖乖默出药谱,我会放你一条生路的!” 喀尚日伺机伸出手,苗千月却因为一个闪身不及,双腿踉跄地踏了个空后,身子直往崖下坠。 厉炎方入寨,瞥见的便是苗千月坠落山崖的情景。 他神色一凛地轻点足尖地朝着她的方向而去。 无奈,纵使他的身形如电光击驰般俐落,他还是没能捉住苗千月。 “炎——” 厉炎颓然的身子扑落在崖边,耳底回着苗千月惊惧的嗓,刹那间,他的心如受巨锤敲打让沉静的面具几已龟裂地失去了原有的漠然无情…… 第八章 山风迎着崖底阵阵袭来,厉炎杵在原地,目光僵冷地看着奇石罗列堆叠、深不见底的深崖。心陡地凉了半截。 掉入这万丈深渊,还能有活命的机会吗? 望着已失去踪影的纤雅身影,厉炎紧抿的唇染着苦涩,难以置信地反复喃着:“为什么……” 虽然在苗千月面前,他总漠然强撑着不愿妥协,但表面的虚伪、不踏实,已在不自觉中,任她一点一点地剥去。 没有那个要救赎他的姑娘,往后他该怎么办? 心痛的感觉将他的心一寸寸地拧紧,这一刻厉炎才深刻明白,失去苗千月,他的身心灵魂这一辈子再也得不到救赎。 不要一直把我推离你的身边……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耳畔仿佛回荡着苗千月随风飘来的淡愁语调,一想起她说话时水盈盈的坚定澈眸,厉炎脸色铁青地压抑不了内心的翻腾。 恨!这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莫名的绝望由内心深处缓缓泛起,再次冻结、冰封他为苗千月释放的热情血性。 他记得在初遇时苗千月曾对他说过,留着命才能保护自己最珍爱的东西。 但一旦连最珍爱的也失去时,留着这一条贱命又如何? 突地身旁暴出一串低咒,喀尚日看着苗千月坠落谷底的身影,心中登时万念俱灰地愤恨咒骂出声。 “该死、该死!” 一想到本欲到手的药谱全毁了!他的野心、他的冀盼也全因为厉炎的一念之仁毁于一旦,喀尚日怒不可遏地直想杀人。 厉炎阴沉沉地瞥了他一眼,倏地举剑指向喀尚日的喉,平静的语调中间透出一丝绝然意味:“谁允许你接近她的!” 事情演变至今,全是因为喀尚日的野心。 他昧着良心追随喀尚日做尽坏事,最后甚至赔上了自己心爱的女子,今日他要亲自斩断、结束这一切! “怎么,你要杀了我吗?”冷锐的视线扫向厉炎,喀尚日冷笑佞笑了几声地反问。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让四周陷入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静。 厉炎压下心中近乎狂乱的心绪,无暇细想,扬剑便劈向喀尚日。“也是该要为我们做过的事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敏捷的身形挟带着愤恨,厉炎此刻只想将喀尚日碎尸万断。 “你疯了!”怒然地瞅着厉炎,喀尚日一感觉到森冷的剑气欺身而近,立即抽出随身兵器,还以他一招。 俐落地闪过喀尚日的攻击,厉炎带着恨意直瞠着他。“我是疯了,且疯得彻底。” 在苗千月坠下山崖的那一刻,他的心跟着在那瞬间死去。 她既已死,他也无法独留人间,今日就让他和喀尚日决一死战,用两人的鲜血来洗清多年来的罪孽! 似是感受到他几近疯狂的激动,喀尚日的胸口急遽起伏,诡谲的蓝眸似要冒出火光来。“别忘了你的命是我给的!” “这条命,今日就会还给你。” 话一落下,厉炎气势非凡地纵跃而起,手中长剑犹如出洞灵蛇,招招含夺命意味地朝他猛击而去。 喀尚日猛地一惊,内心怒气翻腾地嚷:“炎鬼,你来真的?” 厉炎凛眉不语,仅随着意识驱使着手中长剑,变幻出的招式,招招夺命。 剑光击驰间,两人连对拆了百余招,喀尚日武功本来就不如厉炎,在这一连串的攻击下,他难以招架地乱了阵脚。 眸光一凛,喀尚日深知自己不是厉炎的对手,唯有纵身猛退地摆脱他凌厉的攻击。 厉炎一眼便视破喀尚日的意图,剑锋一转倏地直击喀尚日下盘,喀尚日不敌他的攻击,踉舱地连退七八步后猝然倒地。 “今日我就杀了你,以祭这些年来死在你手上的亡魂。”厉炎提剑下击,直将剑刀指向他。 喀尚日难以置信地瞧着厉炎,面色严肃,怔然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半晌,喀尚日扬指压下剑刀,眸光阴狠地开口:“杀了我,你绝对逃不过啸夜鬼船那班人的追杀!” 略略扯动薄唇,厉炎扬声大笑了数声,浑厚的笑嗓里有着历尽风霜的沧桑:“你以为天地还有苍海二鬼的容身之处吗?” 在打算放了雪蝶儿那一刻起,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于是当喀尚日遣他离开山寨前,他“很不小心”地将苍海二鬼藏身的山寨偷偷透露给啸夜鬼船那班人知晓。 相信不久之后,此处便会被夷为平地。 而无恶不做的苍海二鬼也将成为罪恶亡魂,将永世被打入地狱,永远不得翻身。 蓝眸映入厉炎眸底一闪即逝的光芒,城府深沉的喀尚日凛眉再道:“天下是我的!” “春秋大梦做了这么久,该醒了!”厉炎毫不留情地将他拉回现实,往上提高的剑正准备刺入他胸膛的瞬间,剑身被某一物击中。 匡啷!轻薄的瓶身四碎,装在瓶子里的迷药粉倏地迸散而出。 粉末随风落入眼中,教厉炎一时睁不开眼地引起剧烈的刺疼。 边悄悄将拳劲暗藏在拳中,喀尚日趁其不备地狠辣往厉炎的心口猛劈下一掌。 “唔!”没料到喀尚日会出此阴险招式,厉炎闪身不及,胸口结结实实受了一掌。 那劲力之猛,简直欲置厉炎于死地地让他呕出一口鲜血。 “休怪我无情,既然你不仁,我又何必顾及道义!” 喀街日见有机可乘,本欲出手趁势再击,岂知飕的一声,厉炎早已揉去眼中粉末,陡地纵起身子,往他疾扑而至。 “放过——” 喀尚日内心一震,只感觉到背后一凛,急忙回身的瞬间,眼底映入厉炎尽是血丝的红目,未多时,便见长剑没入胸臆。 未完的话凝滞在唇边,喀尚日瞠瞪着眸,带着未尽的梦想与不甘,怨愤地离开人世。 手刀喀尚日后,厉炎内力尽散地以剑为杵,单膝跪地地撑住了身子,发了疯似地发出一声声凄厉的狂吼:“千月……我要你回来!” 寂静的山谷间回荡着他悲冷的长啸,这一瞬间,炎鬼的伪装彻底崩溃、瓦解。 直到失去她的这一刻他才知道,苗千月在他心里留下的痕迹有多么深刻。 她就像是冰原中带着魔力的无瑕雪水,柔柔地洗涤过他伤痕累累的心。 无形中,心里的伤痊愈了,而他却浑然不觉地以为自己依旧是那负伤的困兽。 多年后,他做回了自己——厉炎,失去的却是心爱的女子…… 方才受喀尚日那一掌他的内力因此受创,喉头一甜,他抑不住地呕出一口血后踉舱扑倒在地:“千月……” 伏在地面,厉炎胸口泛着如刀捅般的痛,恍然地分不清楚此刻的痛楚源头,究竟来自何处。 他懊悔、自责,为自己可悲的处境发出苦苦自嘲而狂肆的大笑。 “终于找到你了!” 倏地,当耳底落入一抹熟悉的柔媚嗓音时,厉炎诧异地扬眸,凄苦沉肃的脸上无一丝表情。 紫衣女子轻轻笑着,而厉炎的思绪顿时被搅得天翻地覆。 “是你——” 过往的一切更犹如潮水般将他袭涌而至,一阵气血翻腾,喉头间的气息一滞,他又呕了口鲜血。 话未出口,厉炎感到意识渐趋混沌,在气息逐渐微弱之时,他已禁不住地倒地不起……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唔!”处在幽幽恍恍的朦胧当中,苗千月浑噩缥缈的魂魄终是回归肉体。 当她用力撑开眸子,感觉月光透过蓊郁的绿意筛落细碎光影时,这才发现,她正躺在一片树床之上。 看来她很幸运,坠下山崖时,她落在这棵千年老树之中。 虽然身下老树粗壮的枝条刺痛她软嫩的肌肤,但至少保住了她的性命。 思绪一清明,她试着移动着身躯的瞬间,身上莫名的疼痛让她不由得轻蹙起眉。 静候着疼痛缓缓消退,她检视了下自身受伤的程度后,酌量情势,很快地便下了决定。 她伤得不重,沿着千年老树爬下后,苗千月环顾四周环境,发现崖边有一条小径,虽判断不出这条小径是否能让她顺利脱困,但上天至少为她留了条活路。 睁大眸子由绿意中窥探透着茕茕月华的明月,苗千月诚心祈求着—— 月神啊……请保佑千月能与心爱的男子渡过磨难,与所有会在“跳月节”中相互寻找心上人、倾吐爱慕之情的苗寨有情人一样,永结白头之好。 她疲惫地合上眼,回忆着每到中秋月圆之夜,明亮的月光照着整个努拉苗寨,男男女女全家团枣地唱歌、跳舞的过往。 沐浴在纯洁明亮的清冶光辉之中,苗千月相信,在月神的庇护下,一切苦难将结束!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日鬼被杀死、炎鬼被制伏之事,很快地传遍了整个中原,许多好事之人更揣测着,啸夜鬼船这一帮匪徒遇上炎鬼这无恶不做的恶人,两恶相交,究竟会产生如何惊天动地的结局。 而另一方面,努拉苗寨在被灭寨后,近日却因为啸夜鬼船上的人至此声援雪蝶儿的未婚夫——巫循,再现往日热络的气氛。 只是这热络异于往常的欢乐,没有歌声、芦笙乐音,空气里反而凝滞着一股萧瑟的沉重气息。 厉炎双手被缚绑在身后,跟着满脸胡子的鲁男子立在原地,木然地看着雪蝶儿朝他走来。 当厉炎波澜不兴的冷眼落入雪蝶儿依旧虚弱的模样时,他不由得惊叹,姑娘有着无比坚韧的生命力。 虽然她看来仍孱弱不已,但在其未婚夫的照顾调养下,她已恢复原有的美貌,形销骨立的身形已不复见。 很好,至少他为心爱的姑娘做了个良知的决定,放了雪蝶儿,让她与她的未婚夫情有所归。 眼底落入这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厉炎霍地想起苗千月对着布娃娃说过的话。 苗千月说,雪蝶儿与她未婚夫的爱情是苗寨最美丽的神话。 思及此,厉炎即使站得昂然挺拔、顶天立地,受重创的身心,因为忆起苗千月,不由得泛着蚀骨般的痛。 若早知如此,当日执行灭寨行动后,他不会带走苗千月。 如果两人不曾相遇,她就不会因他而死,两人今日也不致阴阳相隔。 “为什么沦落如斯地步,你还是不肯说出灭‘努拉苗寨’的原因?”雪蝶儿以着蹒跚的脚步走向他,细细喘息,缓了缓凌乱的思绪,才掀唇质问。 一看见他,雪蝶儿心头涌现的不是炎鬼残忍对她的手段,而是“努拉苗寨”所有无辜寨民的性命。 阴阴觑着雪蝶儿,厉炎发出低哑的冷笑,倔傲的态度言明了他不为自己的所做所为做任何辩驳。 事到如今,他心中无情无绪,只求一死得到永恒的解脱。 他的态度,激得雪蝶儿胸口的狂滔一阵强过一阵。 愤然地抢过旁人手中的大刀,雪蝶儿在众目睽睽下,扬刀刺进炎鬼的心窝—— 虽然雪蝶儿的体力只够让她使三分力,但刀锋正中厉炎心窝,片刻透过伤口大量沁出的血,染红他大半边的衣衫。 匡啷!大刀落地,雪蝶儿如握炽铁般地松开握刀的手,在可以一刀取他性命的关键时刻——心软。 “何必心软,血债血偿,是天经地义的道理。”许是伤及心脉,倒地前,厉炎薄冷的唇,吐出沉痛的冷语。 听闻他话中的绝然,在场之人无不诧异地倒抽了一口气。 江湖上传言,炎鬼凶狠如地狱修罗、人间恶鬼,骁勇无人能敌……但现下看来,似乎不尽如此。 众人不由得猜想,从抓到炎鬼开始,事情就顺利得太过诡异。 在众人还来不及厘清这重重疑点之时,大量出血让原本就受重伤的厉炎不支倒地。 在他倒下前,脑海映入一抹纤柔身影。 “月……我来寻你了……等我……”闭上眼的那一刻,他唇角扬着抹如释重负的浅笑。 他倒地不起,随同落地的银面具落下的那一瞬间,坦露出带着疤痕的俊颜与最真实的一面。 做恶多端的炎鬼终于解脱! 没人听清楚他最后一句喃着什么。 “多行不义必自毙,走吧!” 雪蝶儿瞥了炎鬼一眼,在未婚夫的扶持下,缓缓走离。 原本进驻努拉苗寨支援的啸夜鬼船船员,在确定炎鬼伏法之后,跟着一一撤离。 苍冷的风漫起,卷起了沙尘,努拉苗寨恢复了静谧,笼罩在一股阴沉的死寂当中。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苗千月终于脱困,回到苍海二鬼的据点山寨才知道,天地在几日间起了风云。 喀尚日被杀、武功高强的炎鬼则被啸夜鬼船上的海盗给擒至努拉苗寨,状况不明。 听闻这消息,苗千月顾不得脚伤,拚了命赶回努拉苗寨时却为时已晚。 她不懂,若依厉炎的武功,绝不可能如此轻而易举被擒。 到底这段时间发生什么事? 内心渴望见他的冲动折磨她的理智,教她再也难以忍受、益发不安。 因此当苗千月进入努拉苗寨前唯一的入口,触目所及,尽是一片荒凉的景致时,她震慑地不知该如何反应。 连本来就该出现的啸夜鬼船的人员也撤得很快,此时整个努拉苗寨里,一个人影也不见。 苗千月放缓了脚步,几乎不带希望,心里似有预感,她来晚了,来不及见厉炎最后一面。 突地,她的脚步因为眼前的人影滞在原地。 瞬间,绿意盎然、鸟声啁啾的怡人气息下,苗千月感到一股凛然的冷意由脚底窜起。 她紧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麻木地移动脚步。 屏气凝神地走向伏在地的男子,苗千月的心被拧绞得胸口泛疼。 是他吗?苗千月定下脚步,蹲下身,颤抖的小手拨开了男子凌乱的发束,眼泪已管不住地一滴滴地落下。 男子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庞,衬得他飞扬的剑眉比墨还浓,那曾有力、霸气地吮吻过她的薄唇几近紫白…… 细细逡巡着她所熟悉的轮廓,苗千月扬袖轻轻拭去他脸上的血渍,哑声低语:“为什么……” 他脸上每一寸线条,依旧嵌合着她掌心的弧度,而今,她却感觉不到他脸上的温度。 “为什么这么傻?” 那一日她坠崖,没能同他细述他放了雪蝶儿的原因,但她就是知道,厉炎已经厌倦了戴着面具的日子。 他愧疚、想赎罪,所以才放任自己被擒……她懂得……她一直懂得厉炎内心最深处的渴求。 怔怔瞅着厉炎,一阵莫名的恐惧将她紧紧捉住,突然间她没有勇气面对这一叨。 “炎……我不要你死!”身躯无法抑制地颤抖着,苗千月眼圈一红,震慑地用手捣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 这一刻她才明白,她对厉炎的爱有多深。 蓦地,在她的低啜当中,一抹微乎其微的嗓音落入耳底。 “千……千月……”那如叹息般的轻唤,幽幽然地在风中飘散开来。 苗千月欣喜若狂地眨了眨眸,哀凄的小脸尽是难以置信地咽声嚷着:“你没死、没死!” 无力地蠕动着唇办,厉炎试了好久才发出低嘎的喑哑声:“我……我……终于见……到你了……” 他无法确定自己是死是活,只能感觉魂魄处在迷离而诡异的半离魂状态。 “你好傻、好傻!为什么要上门送死!为什么!” 她不管厉炎是不是世人眼中的恶人、大魔头,在她义无反顾,决定以爱救赎他堕落的灵魂时,她也注定沉沦。 厉炎一听到那熟悉的柔嗓,即使合上双眼,处在那孤寂的黑暗当中,他也可以用想象描绘出姑娘脸上的神情与纤雅的身影。 不其然的,一抹无力的笑弧荡在唇边,他气若游丝地开口:“感激上天……怜我……能在……黄泉路上见到你……最后一面……我今生再无憾……即使要下地狱我也甘愿。” 小心翼翼地让他的头枕在腿上,苗千月哽咽地无法自己:“不!我没死,你也没死!听见了没?” 他微乎其微地扬了扬眉,思绪模糊地回应:“是……是吗……” 她用力地频颔首:“所以你要撑着,我救你,我会救你!” “不……不要……救我……”他的语调比风还轻,紧蹙的眉心有着固执与浓得化不开的忧郁。 “不!我不听你的话,不准你再这么说!”仿佛从相遇开始,厉炎只会对她说这一句话。 厉炎抗拒而她永远违背他的坚定,当她执意地握住他的手的那一瞬间,苗千月的心顿时凛然不已。 为什么他的手会如此冰冷、无力? 无由的,一股莫名的恐惧紧紧扣住苗千月仓皇无绪的思维。她该怎么办? 第九章 即使魂魄渐抽离躯体,厉炎仍是为她的坚持兴起了万分怜惜。“因为仇恨……我让灵魂堕落……这一生的罪……孽太深太重,只有用生命去偿还……” 她知道,在厉炎心中,本性未泯,他只是利用仇恨的力量活下来,否则他不会放了雪蝶儿。 厉炎吃力地睁开眼,想看清她美丽的脸庞却始终办不到。 感觉到她剔透温热的眼泪,一颗颗沁入衣襟、落在脸上,厉炎幽幽喃着:“无法娶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如果你愿意……下辈子,我们……再续情,当夫妻。” “炎……不要,我不要下辈子,我不要那么久远之后的承诺……”抚着他冰冷的脸颊,她落泪如雨的眸底深刻的眷恋浓得化不开。 “别哭……能见你最后一面……是上天给我最大、最大……的恩赐……” 他拾高的手还没来得及抚上苗千月的脸,便无力地垂下。 苗千月感觉他的气息逐渐微弱,她不断地猛眨着眸,拚命将眼眶中的热流逼回眼底。 她不该哭,因为她知道,自知罪孽深重的厉炎不敢奢求任何人的原谅。 或许对厉炎而言,这便是最好的结果。 也或许仅有如此,下辈子他才不会一直留在罪孽的阴影当中、处在心灵得不到救赎的不安里。 她该为他感到开心,至少她救赎了厉炎早已筋疲力尽的灵魂,让他受苦难折磨的肉体获得重生。 她试着放宽心、试着接受、试着极力控制情绪……但却徒劳无功。 她发现自己根本办不到! “炎……你别不出声,我要你陪我……说说话……”苗千月的泪眸反复穿梭在他带疤的深邃轮廓之上,哀声求着。 无视她肝肠寸断的模样,已气绝身亡的厉炎紧闭着双眸,姿势始终如一地无法给予她回应。 静静伏在他的胸前,听着他撞入耳膜的微弱心跳由缓慢到逐渐静止,苗千月拼命地拒绝厉炎已死的事实,彻底崩溃。 “我不要你死!你起来、起来!”心魂欲裂地扯着他的衣襟,她失去理智地喊着、嚷着,眼泪疯狂的坠落。 这太残忍、太残忍了!月神不是该庇护所有努拉苗寨的子民吗?为何独独捉弄她? “我不要你死……你起来、起来……” 她不要承受这种痛楚…… 感觉到他逐渐转凉的体温,苗千月气息一促,眼前一黑,承受不住地再度晕厥过去。 当苗千月再度睁开眼已是五日后的事了。 睁大着眸茫然地望着屋内陌生的摆设,苗千月错愕地怔了怔,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醒了。” 下意识循声望去,苗千月眼底瞬即落入了个英气飒爽的俏丽面容:“你是谁?” 雁飞影耸了耸肩,圆润的鹅蛋脸上衔着笑:“不用管我是谁,反正是我救了你,所以你得留下当我的丫头。” “丫头?”苗千月兀自思忖着,有些摸不着头绪:“你说什么?” “我救了你,你理该报恩不是吗?”扬指在空中胡乱比划着,雁飞影抿着水嫩的红唇,好半刻才道:“我估计你大约再休养个十来天便可下床,零零总总加加减减,掐头去尾算了算你这些天的花费,我想让你当两个月丫头就成了。” 眨了眨眼,苗千月的思绪有些紊乱,面对这古怪的女子,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这时门扉被推开,一抹柔媚的嗓音充斥在厢房之中:“你又同人做了什么古怪的要求了?” 雁飞影俏皮地吐了吐舌,说得理直气壮:“我需要个丫头帮我磨墨画符。” “你再沉迷那些怪力乱神的事物,小心师父罚你上山面壁思过。”艳无敌嗔瞪了她一眼警告着。 “好呀!好呀!上次我在山上遇到了个树妖——” 苗千月愣在床榻上,耳底落入她们的对话,一头雾水地打断俏丽女子的话:“请问……这是哪?” 艳无敌猛地拉回思绪,脸上的表情有些愧疚。“这里是‘步武堂’的镇远分堂。” “步武堂……什么地方?”她蹙起眉,清雅的面容充满了疑惑。 “厉炎师承步武堂,我们是他的三师姐及九师姐。” 蓦地苗千月的心窝猛地紧 窒,悲痛的思绪在瞬间回笼,在她清雅的面容染上忧悒。 无心细思她们为何会知晓她与厉炎的处境,好半晌苗千月毫无血色的软唇才缓缓吐出话:“他……还好吗?” 她的话一出口,沉默登时在厢房中流转了好半刻。 “他死了。”迎向她佯装镇静的恍惚神情,艳无敌好不容易才稳住嗓音开口。 苗千月颤了颤,苍白的唇瓣可怜地紧抿着,两行清泪已不自觉落下两腮,一迳呢喃:“他死了。” 当日,厉炎是在她的怀里断了气,即便不愿相信,她还是不得不面对现实。 “大家都尽力了,只是他的伤太重,回天乏术,我们没办法……”迎向她眉眼间深深的哀愁,艳无敌竟心酸地说不出话来。 “我可以看他吗?”双手紧紧揣着锦被,苗千月颦着眉涩然地问。 “这……”艳无敌蓦地一惊,没料到她会提出如此要求。 雁飞影急中生智,连忙开口:“小师弟已入土为安,现下最重要的是,你得好好调养自己的身体。” 苗千月沉吟了一会儿,喉头一噎,眼泪又管不住地纷纷坠落。 为什么上天要这么待她? 她好不容易唤回了厉炎的良知,却没想到得到的结果竟是阴阳相隔,她如何不恨呐! 缓缓地叹了口气,艳无敌走向她,安慰地握住她略显冰冷的小手。“虽然我们不知道你和小师弟的感情有多深,但我想,他会希望你坚强活下去……” 苗千月恍若未闻地频晃着头。“没有他,我如何能独活?” 她终是能体会当年初遇厉炎时他执意求死的想法。 他的家人已死,在这世间再无他所眷恋之人,是死或是活,对他根本毫无意义。 无关个性,仅是当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一一离她而去,日后喜怒哀乐无人与共,反复尝着蚀心的孤寂,真的是无止尽的折磨呐! “姑娘又何必如此执拗呢?生死有命,小师弟若是天上有灵,他绝不愿见你为他憔悴成如斯模样。” 苗千月自嘲地扯了扯唇角,语气又悲又哀:“我知道,他瞧见这样的我,铁定不会开心,只是没办法,这念头就是管不住地在我脑海中缠绕……” 垂下眸,一思及厉炎已永远离她而去,苗千月哽咽地低声轻啜着。 “唉……算了吧!待你身体恢复些,我们再带你到他坟前祭拜。” 雁飞影虽是个姑娘家,但最怕瞧见别人落泪,瞧着苗千月由醒来到现在,为了那该死的小师弟流了快一缸的眼泪,她豪气干云地应诺。 “谢谢!”她止住眼泪,微扬的唇角揉着遗憾与哀伤。 她话一落下,艳无敌瞬即诧异地扬眉,表情有些僵硬地出声:“九师妹,你怎么——” “怎么?小师弟的坟不是‘早’就该立好了吗?”雁飞影冷哼了一声,不以为意地反问。 当初听闻厉炎的决定,她压根觉得不妥,现下看着苗千月为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怕是过不了多久,也会跟着香消玉殒吧! 艳无敌头痛地揉了揉眉心,一时间竟也无法反驳雁飞影的提议。 苗千月的心思一个劲地落在厉炎身上,气力好像在瞬间被抽光似的,压根没注意两个师姐妹间诡谲的互动与对话。 厉炎……我的心好痛、好痛,你感觉到了吗? 侧着脸倚着床柱,苗千月千疮百孔的心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怅然若失地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半个月后 秋风寂寥,被风吹落的枯叶卷起未燃尽的冥纸,一同在昏茫的暮色当中漫天飞舞,交织出一股萧瑟苍凉的气息。 在艳无敌及雁飞影的照料下,苗千月身上的伤大致痊愈,但身形却益发憔悴、消瘦。 吃得少、睡得少、话更少,两师姐妹在无计可施之下,只得应了她的请求,带她来到厉炎坟前上香。 希望苗千月了了这一个心愿后,可以重新振作起来。 “我们在这里等你,你同小师弟好好说说心底话吧!”艳无敌语重心长地开口。 待两人走开后,苗千月咽下心头的酸楚,强逼着自己正视眼前这一座方修葺好的新冢。 在墓冢里,躺着她心爱的男子……在泪眼蒙眬之间,苗千月她仿佛能看见,厉炎毫无表情的冷峻容颜在眼前浮现。 苗千月目光飘忽地蹲下身,轻轻抚摸着深刻于墓碑上铁笔勾勒的厉炎二字,语气幽幽地说着。“你好残忍……这么久了,连入梦来见我也不肯……难道你不知道,我想你想得心都快碎了吗?” 她心里觉得委屈,隐忍多日的眼泪与哀愁,再也无法遏止地再度溃堤。 风张狂地袭来,迫得众人的衣袂翩翩翻飞,这一刻,连风都惨澹地令人不由得鼻酸。 雁飞影远远地杵在原地,怔怔凝着苗千月几要随风而去的凄楚背影,若有所思地打了个冷颤。 “三师姐,你说眼前的姑娘还活得成吗?” 艳无敌轻蹙眉正声道:“你忘了小师弟的嘱咐?该割该舍的便不该心软,时间久了,心痛的感觉淡了,她很快就会忘了,重新过新的生活。”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跟三师姐一样坚强的。”雁飞影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仍是无法认同厉炎的决定:“这对她不公平。” 语落雁飞影愤然地走向前,打算戳破眼前这一个可笑的谎言。 “小师弟既已做了决定,任何一种结果对苗千月而言,都不可能是她所能承受,既是如此,就让她以为小师弟已死,或许还轻松些。” 艳无敌冷冷地扬声,慢条斯理地分析着。 雁飞影定住脚步,晶亮的眸子几乎要喷出火来。“生离或许比死别来得容易接受,我豁出去了,看着她日益憔悴,我再也瞒不下去了。” “雁飞影!”瞠目结舌地瞅着雁飞影一意孤行的背影,艳无敌翻了翻美眸,精致绝美的脸上有着万般无奈。 果不其然,苗千月因为雁飞影突如其来的话,震慑地说不出话。 好半晌,她才颤着唇问:“他没死,为什么不肯来见我?而这座墓冢……” “对厉炎来说,他已经死了。” 苗千月窒了窒,苍白的脸上有着说不出的慌乱:“我不懂?” 既然已露了馅,艳无敌也不好再继续欺瞒下去,深吸一口气,她说出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其实厉家发生血案后,师父很担心厉炎的状况,于是派出了几位师兄妹分头追查他的下落。 当时苍海二鬼的恶名正炽,炎鬼的武功招式又与‘步武堂’十分接近,我和小九就沿着这条线追查。 后来我们找到身受重伤的炎鬼,并证实无恶不做的炎鬼就是我们的小师弟——厉炎。 在他手刀喀尚日后,他向我们表明欲赎罪的心,并决定束手就擒,任凭找上山寨的啸夜鬼船一班人处置。” 苗千月微颔首,力持着镇定,关于这点也是她当初心里很大的疑惑。 “虽然我们都知道这些年来,炎鬼在江湖上犯案累累,但这之中疑云重重,没厘清,我们怎么可能让他送死。 于是在他佯装被擒前,我们骗他吃了一颗‘绝处逢生丸’。” “绝处逢生丸?” “‘死中得活因灾退,绝处逢生遇救来。’这药丸有些类似龟息大法、胎息大法,吃下的人在几个时辰内,气息会渐趋微弱,直至完全封闭,体温也会跟着益发冰冷地进入假死状况。” 这下苗千月终于明白,为何她在赶至努拉苗寨的路上会听闻,炎鬼已死的消息。 “最后我们就顺他的意愿,让他以炎鬼的身分去受死,只是待他醒来后,他气坏了……最后的结果是——” “只要他没死,什么样的结果我都可以接受!”难掩心中激动,苗千月语气轻颤地欣然开口。 只要留着命才能保护自己最珍爱的东西,即使他把她骗得这般凄惨、让她平白无故流了那么多眼泪,她不在乎! 顿时气氛凝窒,两人怔怔看着苗千月骤转的情绪,竟有些于心不忍,更有些感叹天意弄人。 假如苗千月知晓,厉炎这一个决定足以摧毁她为未来勾勒的美好,她脸上还能出现如此幸福的笑容吗? 半晌,苗千月吸吸鼻子,宁定心绪地问:“他现在在哪?我可以见他吗?” 艳无敌有些为难地开口:“他还在师父的疗伤房里,只是师父的疗伤房严禁弟子靠近。” “没关系,我可以等他。”她微弯着嘴角,笑得好美,原本憔悴哀伤的小脸覆着喜悦的光彩。 这峰回路转的结果,让苗千月兀自沉浸在想见厉炎的渴望当中,浑然没发现身旁那忧心忡忡的眸光藏着多少欲言又止……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远处的更夫敲着梆子——三更天。 厉炎木然地睁着眼,无法入睡。 自从被师姐带回步武堂的镇远分堂后,在众多师兄弟的帮忙下,内功造诣极高的他更犹如神助,内伤恢复得极为神速。 除了当日被雪蝶儿刺进心窝那一道伤口尚未愈合外,现在他可以说已全然恢复了…… 只是,死过一回犹如重生的他,至今仍无法让心里的伤痊愈。 每到夜梦里,厉炎仿佛可以听见死在他剑下的亡魂在他耳边发出悲凄的哀号。 他这一身的罪孽太深太重,即便杀戮的回忆已成过往,却足以让他的情绪翻腾无法平复。 每夜每夜,他总是瞠着眼直至天明,就算筋疲力尽地睡着,也会被那纠缠的梦魇给惊醒。 于是他告诉自己,或许唯有跨入佛门,长伴青灯古佛之下为亡魂诵经敲钟,他才能求得心灵平静,赎偿他这些年来犯下的罪恶。 抛却那一段让他不堪回首的过往,成了他重生后唯一的想望。 当时,他这个决定引起步武堂上下一阵喧然,但碍于他心意已决,旁人只得尊重他的决定。 今晚是他在步武堂最后一夜,也是他可以见到苗千月最后一面的唯一一次机会。 和衣起身,厉炎就着清冷的月光往着伊人的方向而去。 一如在湖畔小屋养成的习惯,他始终不敢靠近地杵在窗边,只是将她投映在纸窗上的剪影深深烙进心底、眼底。 “千月,今世是我负你,来世我们再续夫妻情……原谅我!” 压抑着心底想见她、抱她的渴望,厉炎将为她兴起的不舍全痛苦地紧握在双拳。 对她的爱……只能寄托在来世。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这些夜苗千月睡得并不好,天才刚初破晓,远处鸡鸣一啼起,她便起身下榻梳洗。 理着未梳的墨色长发,她思忖着是不是该再同师姐们探探厉炎的状况,又或者问问几时能见他一面。 突地,雁飞影爽朗的嗓惊心动魄地由步武堂的练武场,直穿透至后苑的厢房外。 “千月姑娘,不好了、不好了!” 耳底落入她着急的语调,苗千月心一凛地放下手中的黄杨木梳,连忙起身推开门扉,直觉地问:“厉炎出事了吗?” 雁飞影气喘吁吁地抚着胸,勉强定了定紊乱的气息后才道:“今日午时,小师弟准备至普陀寺剃度,至此皈依佛门。” 她原本想择个时机同苗千月说这事儿,但一直没找到适当的时机,没想到转眼才过了几天,厉炎已仓促地做了决定,震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苗千月怔然地杵在原地,打了个冷颤,难以置信地喃着:“你说……他……要出家?” 瞅着雁飞影,苗千月愕然地连一丁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自从脱困以来,他们没谈过、没见过,她压根不知道厉炎怎么会兴起这样的想法。 难道他真的认为唯有一死才能消除他心中的罪孽吗? “别杵着发愣,见了面再说!”雁飞影拉着苗千月往外跑,却霍地停住,转了个方向。 “飞影,你……上哪去?” “回我的房里拿家伙。”因为兴奋与怒意交杂,雁飞影那双清亮的圆眸,闪着跃动的光采。 苗千月蹙起眉,被她诡谲的举止弄混了。“拿……拿什么家伙?” “我猜厉炎这小子一定是被亡魂给迷了心窍,待我去把家传的降妖伏魔剑取来,打出附在他身上的恶鬼,他便会回心转意了!” 在厉炎说出出家的打算时她便打算这么做了,偏偏三师姐艳无敌拦着她,说什么师父瞧见她那把家传的降妖伏魔剑,定会好好修理她一顿。 今儿个有苗千月当她的后盾,她定是不能错过这大好时机。 苗千月怔了怔,为她的举动感到啼笑皆非,却又不免忧心忡忡。 在步武堂这些日子来,她知道步武堂里的弟子个个古怪、有趣,教她不由得想留下来,好好体验、感受厉炎在这个大家庭里习武的日子。 她希望在这样的日子里,未来两人可以共同走过……而他,竟然要抛下她——出家当和尚? 第十章 雁飞影一取到她的降妖伏魔剑,立刻拽着失魂落魄的苗千月,施展她的轻功,迅速往前苑而去。 两人旋身落地,厉炎正在练武场与众人道别。 苗千月眸底一落入那熟悉的挺拔身形,仿佛当头挨了一记,整个人僵直地杵在原地,心颤地几不能呼吸。 感觉到她的紧张,雁飞影拍了拍她的肩头安慰道:“不怕、不怕,有什么事九师姐罩着你。” 苗千月全神贯注地凝望着眼前的男子,对雁飞影说的话似听而不闻,待茫茫然的思绪已然盘旋在厉炎身上,这一刻苗千月才领略事有蹊跷。 按时间推算,厉炎应该早就醒了、甚至恢复了健康,但……为什么他一次也没来看过她? 他居然狠心地无视她夜夜以泪洗面的痛苦挣扎,让她心如刀割地处在几近崩溃的边缘,合众人之力,瞒着她、骗着她? 苗千月愤恨地瞪着他,受伤的心痛情绪让她难过地几乎不能言语。 感觉到众人的眸光,厉炎顺势望去,眼底映入苗千月含情凝眸的模样时,激荡的心绪没由来一揪。 她杵在前方不远处,纤肩披上粉藕色外敞,尚来不及梳理成髻的墨色长发,衬得她莹白若玉的小脸益发娇弱。 她瘦了,身形单薄了许多,向来清雅的脸庞多了一分憔悴,连水澈的美眸更是染上苍茫。 看着她,厉炎心痛难抑地瞅着她。 忆起初遇苗千月时,她神采奕奕的清雅模样,厉炎登时更加愧疚,更觉是他糟蹋了姑娘的下半辈子。 “为什么……” 迎向他复杂的眸光,苗千月哑声喃着。 神色一沉,厉炎紧抿着唇道。 “我们谈一谈。” 该交代的还是得面对,厉炎深吸了口气,与她交换了个眼神后,迈开脚步就近往练武场旁的古松而去。 脚步一抵定,四目郑重无比静静凝视了好半刻,厉炎才缓缓开口。 “因为你,我才看清自己的罪孽有多深重……既然上天不让我死,给我这个重生的机会,就是要我偿罪。” 苗千月默不作声的听着,脸色却愈来愈苍白。 好半晌她才迭声问:“要偿还罪恶何必一定要出家?既是执意要出家为何不问过我?难道在你心中我就卑微得一文不值?你想过我的感受吗?” 随着一连串的问句击出,厉炎嘲讽的薄唇扬起浅浅笑弧,包容地低语:“千月,放手对你对我都是最好的决定,而促使我做这个决定的是你。” 苗千月如受重挫地猛地一滞,一句话也反驳不了。 这是她当日对厉炎的想望,这一刻她却作茧自缚,反被当日的想望所束缚。 难道……真的要这么放手吗? 脑中迅速衡量这事,她下意识地咬着软唇,眉心透着股倔强的意味:“我不放!我没那么伟大,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心爱的男子遁入空门!” 她不要生离也不要死别,更不要往后的日子只能靠着回忆来填满失去他的缺憾。 厉炎一愕,片刻苦苦地扯动嘴角,艰涩暗哑地开口:“我已经考虑清楚了,心意不会改变。” 耳底落入他坚定的口吻,苗千月惶恐地拚命晃着头,眼泪已管不住地扑簌簌地直落。 “不要对我这么残忍……” “千月你听话,现在你是我这世上唯一牵挂的人,请你为自己好好活下去。”眉眼俱柔地替她拭去泪痕,厉炎万般不舍地温言说道。 “我不要、不要、不要!难道你还不懂吗?没有你,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开心。”她揣着他的袖,语气幽怨地瞅着他。 在她与厉炎经历这么多苦难后,她只希望能与他拥有最平凡的幸福,仅此而已。 “傻姑娘,没有人会一辈子不开心的,与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这一生最美、最美的回忆,这就够了!” 在一声重重的喑哑长叹之后,厉炎架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开口。 “那就不要做这么荒谬的决定!”不知哪来的力气,苗千月死命抱着厉炎,不让他离开。 她应该要熟悉这般坚定冷漠的厉炎,偏偏此刻的他少了往日对她的眷恋,狠心无情地要割舍这一切,永远、永远离开她。 “我不要你走!”她不由得急了、慌了,双臂再一次圈抱住他结实的腰身,彻底耍起赖。 厉炎垂眸凝视着苗千月流露出不胜凄楚的眸光,紧紧逼向她固执神情的沉峻目光,几要随着钢铁般的意识一同软化。 矗在原地任她圈抱着,厉炎沉思良久,才回过身扳住她的纤肩,好言相劝:“我是罪恶之人,没有资格拥有幸福与爱情,你懂吗?” 她心碎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好半刻才勉强压下酸楚,柔声地开口:“我不要懂!我会一直等你,直到你回心转意。” 杵在原地,风吹乱了她的发丝,穿过绿色针叶的金色阳光洒落在苗千月身后,勾勒出她窈窕身段后炽人的光晕。 在性情如此单纯的她面前,更加彰显他的邪恶、晦暗。 他抚着她的脸,有着哀莫大于心死的决心。“像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你牺牲下半辈子跟着我。” 不再委曲求全,苗千月迎向他满是痛苦的眸光,坚定万分地开口:“若你喜爱我像我喜爱你一般,你就会明白我对你的感情有多深,你赶我也好、讨厌我也罢,这辈子我赖定你了。” 心蓦地一蹙,厉炎紧绷着下颚,胸口涨痛得难受。 他宁愿让苗千月为了他的死而伤心,也不愿让她知道他出家的决心。 一遇上她,他只有臣服,所有赎罪的坚持会在她的眼泪下,一点一滴地溃不成军。 紧接着,他便会再一次陷入自欺欺人的假象当中,忘记自己让人深恶痛绝的一面,昧着良心苟活在世上。 他狠着心抽离对她的怜悯,无情无绪地开口:“我知道雪蝶儿与她的夫婿在泉州落脚,待你身子骨调养好,师姐们会送你到泉州与姐妹们会合。” “所以……你还是决定不要我……”话未尽,苗千月墨般长睫再一次沾染着莹然的泪珠。 她楚楚可怜的模样,仿佛在下一瞬便可落下漫天泪海,将他淹没。 厉炎瞅着她,心不由得一揪,听到理智催促着他尽快离开。 霎时间厉炎压下在胸口中沸腾的痛心与愧疚,抑下想伸袖为她拭泪的冲动,黯然地低喃:“唯有如此,才能斩断我们之间的情缘,我要你——彻底忘了我!” 若舍弃这两相煎熬的情心,是赎偿的开始,他愿意受着痛楚。 “若不爱你,我便不必受折磨……”他不等她回答,一个箭步步向门口,一跃上马背,立即提起马缰朗声道:“自己保重!” 苗千月见状,泪眼蒙眬地迅速抢步追出门,一个踉跄,竟狼狈地跌倒在地。 厉炎硬下心肠收回视线,倏地转过头去,双腿一夹,骏马一声嘶鸣放开四蹄后,他的身影直直往街口急驰而去。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泪盈满于眶,苗千月苍白的脸色,褪白得没半点血邑。 她幽怨的语气揉着无比的爱恋与苦涩,为萧索的秋风添了一股凄冷。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十日后 来到普陀寺后,厉炎黯然地以为再也不可能见到苗千月之时,却没想到几日后便发现苗千月的身影出现在普陀寺。 原来厉炎这一个狠心的决定,几要让为苗千月掬一把同情泪的师姐们与他同室操戈。 逮到了护送她前来的雁飞影,厉炎才知道同门师兄姐的情谊会在一夕之间,一面倒地支持苗千月。 而普陀寺本就有女香客人宿厢房吃斋念佛,自然不会拒绝苗千月留下。 所幸佛门之地本就是清净之地,两人虽同留在普陀寺,真正交集的次数却是少之又少。 这一日,在焚香祷祝之中,厉炎终是见到了普陀寺方丈——法洁大师。 “一旦行剃发得度之仪式后,便得着染衣(袈裟)自此断诱惑,以便静心修道。 剃除三千发丝,就代表你已经把尘世的一切烦恼都断掉,往后就可以专心于佛法之路,施主明白吗?” “弟子明白。” 草木清香迎风袭来,苗千月屏气凝神地立在房外,心中一片空白地冷冷觑着厉炎跪地的挺拔身影。 剃除三千发丝,把尘世的一切烦恼都断掉……不自觉中,苗千月的眼圈已不争气地泛红。 即便思绪仍懵懂,厉炎无情无绪地开口:“弟子这一生的罪孽,就以下半辈子跨入佛门,长伴青灯古佛来赎偿。” 法洁大师笑了笑:“阿弥陀佛,裟婆世界众生,举止动念都是业。” 厉炎蹙起眉,眼底尽是不解。 他本来就是一介平民,佛言佛语佛世界对他而言,是未曾涉及的领域,如何能懂。 “弟子虽不懂佛理,但能修,请师父成全。” “人们的心念更是快如疾风、闪电,一念之间即可遍及法界三千;成佛做祖是它,三界轮回也是它,一切的罪孽亦由它而起,一切的功德也因它而生,连说方才那句话的地藏王菩萨也忏悔业障无穷,何况是凡夫的我们呢!” 厉炎愣了半晌,一时间怔着了:“弟子驽钝,还是不懂方丈的意思。” 深谙世故的法洁大师包容一笑:“俗云:‘学佛一年,佛在眼前;学佛二年,佛在半天;学佛三年,佛在天边。’若无法洞悉自身爱、恨、怨、嗔的心境而出家,也是徒增痛苦烦恼。” 太多六根未净之人常常为了一时冲动,今日皈依,明日就放弃修行。 再加上跟在厉炎身边的女子,他便可知此人尘缘未尽,若真要剃发得度之仪式,怕是会陷入自身的囹圄当中。 厉炎微愕,连忙诚然开口:“弟子心意已坚,还请方丈成全。” 法洁大师深思了片刻,好半晌才道:“这样吧!三日后老衲将派弟子至镇远之外的一个小村落布施,施主届时就与小侩们一同随行,回来后施主若出家之意甚坚,老衲可立即为施主行得度之仪式。” 厉炎闻言未多做辩解,只得双掌合十拜谢。 而这一刻,杵在长廊外的苗千月听到老方丈的决定,忐忑的心思稍稍松懈,再也隐忍不住地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厉炎步出禅房,隐隐捕捉到苗千月独自一人站在转角处,那宁静守候的纤影,心情紊乱无绪地紧紧一拧。 他深吸了口气,仰望着飞檐上的浮云,接着缓缓移开脚步离开。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天宁镇位在镇远近郊,约莫一日脚程便可到达。 因为几个月前大雨溃堤,淹了天宁镇这小村落,官府的赈粮未下,只得靠着临近城镇的救助才能过活。 在法洁大师的嘱咐下,普陀寺的侩侣驾着粮车至天宁镇布施。 厉炎与一群侩侣一起出发,自然也发现了苗千月跟在布施队伍之后。 他想,苗千月只要走累了,撑不住一定会折回普陀寺。 谁知道一里走过一里,转眼天色渐暗,直到新月东升,苗千月纤雅的身形却仍亦步亦趋地跟随在侩侣的队伍之后。 在厉炎的心因她而兴起忐忑难安的心思之时,苗千月已因这似遥不可及的路程,累得筋疲力尽。 通往天宁镇的路程虽仅需一日,但她自小生在努拉苗寨,至多到附近的山林野岭采采草药,从未走过如此遥远的路。 虚恍之间苗千月隐然觉得自己随着队伍在野道上迂回盘旋,当下更觉头晕目眩,脚步益发虚浮。 霍地一个脚步不稳,她恶狠狠被野道上的一颗大石子给绊倒。 狼狈地扑倒在地,说不出的凄凉孤寂瞬间涌上苗千月心头,双眸涌上热流,片刻泪水便夺眶而出。 赌气跌坐在地,她气自己更气厉炎的冷漠无情。 扬起泪眸看着队伍愈行愈远,她举袖擦干眼泪,拍去身上的尘土,吃痛地站了起身,紧抿着唇直视着前方—— 她不放弃、绝不放弃! 伤口处痛得紧,逼得苗千月一跛一拐,见路益发崎岖,她的步伐走得更慢了,转瞬间便拉长了距离。 “厉施主,真的不用瞧瞧苗姑娘吗?”有个小僧隐忍不住地开口问。 打从厉炎出现在普陀寺这些日子来,这面容清雅秀丽的女施主便伴随在厉炎身边。 她话不多、看似弱不禁风实则坚毅,不时也会帮忙寺里的杂务,虽不明白两人之间的纠缠,却也不由得为她兴起一股怜悯之感。 再加上由镇远到天宁镇虽仅一日脚程,但落脚的寺庙就在天宁镇内,要一个柔弱的姑娘家跟着布施队伍走了一天,也实在为难。 这趟路走来,厉炎刻意忽略自己的心情,拚命压抑自己不去注意苗千月的一举一动。 厉炎闻声瞥向身后,这一瞧才发现,在暮色苍茫之中,荒林野道四顾悄然,竟无人影。 敛着眉目,他心一凛立刻折回,往后寻着她的身影。 当眸底终于落入她席地而坐的垂然身影时,厉炎松了口气,连忙欺向前问:“没事吧!” 苗千月摇了摇头抿唇不语,脸容始终轻垂。 见她神情忧闷,厉炎压抑着心底为她而起的苦恼情感,冷着声道:“如果没事,就继续往前走。” “你不用理我,我没事。”她不为所动,血色极淡的两片薄薄嘴唇微掀,两道秀眉因为脚上隐隐作痛的伤口轻蹙着。 察觉她的异样,厉炎蹲低了身子,心猛地一扯,炯炯目光落在她的脚上问:“受伤了?” 两人靠得极近,近得可以让彼此感觉两人交错的温热气息。 苗千月下意识缩了缩腿,可怜兮兮地瘪了瘪嘴喃:“没事!” 瞧着她闹别扭的模样,厉炎脸色阴沉,说不出的恼意涌上,巨掌不容抗拒地落在她纤瘦的脚踝之上,翻裙查看她的伤口。 这时他才发现,苗千月除了膝上跌了个伤口外,她湖绿色的绣花小鞋也因为与脚指的过度磨擦,指头沁出殷红的血丝,染红绣在缎面上的绣纹。 “痛吗?”他掀唇探问,紧拧的剑眉泄露出他此刻的情绪与心疼的意味。 当厉炎手指碰到她伤口时,苗千月下意识一缩,想起两人在湖畔小屋,湖风一送,芦絮便会漫天飞舞的美丽时光,鼻头竟没来由感到一酸。 就着月光,苗千月细细描绘着他脸上的情绪,沁人心头的不是蜜意,而是苦涩的矛盾情怀。 以往他深邃的黑眸锐利如刀、漠然若冰,整个人有着肃杀血腥的气息,但现下映入眼底的竟只是一片坦荡荡的怜悯之情。 她总说她要救赎他的心,而现下眼前的厉炎俨然已重生,她还要如此执拗着不肯放手吗? 难道她只为了自己,忍心让心爱的男子为了心里的愧疚,耿耿于怀,下半辈子在郁郁寡欢中渡过? 思及此,她心里有恐惧、痛苦,更有说不出的自惭形秽。 百转千回的思绪紧紧揪着苗千月,避开厉炎的眼神,她拉下群摆缩回玉足,眸中隐有泪光地低声道:“这点小伤不碍事的。” 厉炎为她突如其来的转变怔了怔,心里莫名惶恐地无法揣测她脸上幽怨的神情代表着什么。 “你回去吧!真的不用管我。”巍巅巅地拖着痛脚,苗千月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看着她倔强的脸庞,厉炎这一瞬间才深深体会,苗千月的一颦一笑,从初遇那一刻起,早已深刻地烙印在心中,这一生,怕是未能再抹去。 心底深处,所有思绪起伏皆随她。 他怎能不心疼她? 怎能对她不闻不问? 心中思潮起伏,老方丈的话在他耳畔反复回荡—— 若无法洞悉自身爱恨怨嗔的心境而出家,也是痛苦烦恼。 登时自责、愧疚急切地冲撞入胸,厉炎铁青着脸,恨起自己的意志不坚。 面容一沉,他不由分说地伸手搂住了她纤腰,当鼻中钻入她身上的幽香,心中又是一动,几要忍不住低头吻住那两瓣唇。 被他突如其来抱起,苗千月惊声一呼,本来全无血色的脸上因此添了几分羞色。 “你做什么?” 厉炎置若罔闻地抑下心中的气血翻腾,同驾着压后的布施马车的小侩交代了句后,将苗千月抛坐上马车。 “乖乖坐着。” 硬声硬气地丢下话后,他沉郁地旋身走回队伍之中。 眼底落入他仓皇几近狼狈的背影,苗千月疲惫至极的心,此一时际,已被莫名的彷徨,绞得心痛无比…… 待布施队伍抵达天宁镇的寺庙后,众侩在寺方的帮忙下,用过晚膳后便各自下榻休息。 原以为定下心意后自己的心会更平静,但今日为苗千月兴起的悸动却更加沉重地让厉炎夜不成眠。 这一夜,两颗各自受苦的心,独自尝着蚀心的煎熬。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一大早寺庙便煮起一锅锅热米汤任村民排队取用。 厉炎看着受天灾折磨而导致贫困潦倒的村民,原本受仇恨捆绑的心不由得也跟着拧痛了起来。 恍然瞬间才明白,天底下受苦受难之人何其多,需救苦、救危、救急、救难岂只有眼前众生? 正当他恍神之际,一个年约四、五岁的小姑娘朝他的方向急奔而来。 许是怕领不到热米汤,小姑娘的脚步又急又促,两条小短腿竟把自己给绊倒。 倏地,手中的破碗脱离她的小手,转瞬间便摔得支离破碎,而她小小的身子竟直往那碎片扑去。 顿时抽气声四起,在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前,厉炎足尖一点地拔地而起,俐落的身形在转瞬间便已将小姑娘揽抱在怀里。 小姑娘似还没意会过来发生什么事,哇的一声放声大哭。 厉炎旋身落地,心蓦地一凛,直觉是自己脸上丑陋的疤痕吓坏了小姑娘,于是急忙伸直臂要把她交给始终杵在一旁的苗千月。 谁知道,小姑娘反倒揣着厉炎的衣襟不肯放地抽咽着:“呜……哥哥……碗破了……没有饭饭……” 厉炎怔愣地杵在原地,没由来地想起死去的妹妹厉涤。 他鼻头一酸,喉头哽着千头万绪,怎么也无法出声回应。 “哥哥……” 衣襟随着她的扯动震人心头,厉炎回过神,目光深邃地柔声回应:“好,哥哥帮你舀……” 苗千月看着这一幕,一颗为厉炎涨满情爱的宽大胸怀荡漾着股奇异的心情,顿时不知自己该喜或该忧。 小姑娘身上的衣衫破烂不堪,两个膝头都由裤子的破洞中露了出来,谁看得出抱着这样一个小姑娘的男子,曾是杀人如麻的恶人呢? 这样的他,已离自己愈来愈远,而她注定得放手吗?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三天后,待普陀寺一行僧侣准备离开时,那衣衫褴褛的小姑娘欣然跃到他面前嚷着:“哥哥真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大好人。” 紧接着,村民双手合十,感激涕零地跪地拜谢:“感谢大爷、姑娘及众师父们的帮忙,大恩大德,我们没齿难忘。” 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大好人…… 小姑娘天真浪漫的语调与村民这一番话,听得厉炎感到心跳怦乱不已。 在他们的眼底他是好人吗? 不其然地,厉炎凝着苗千月清雅却心事重重的侧颜,心头若有所悟地漫过一股模模糊糊、似懂非懂的心思。 他想他有些明白法洁大师的话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入秋向晚时分,金色天光在香火氤氲缭绕之中,勾勒出佛祖端正慈祥的法像,呈现出一股肃穆的正气。 在正堂之中,厉炎双掌合十,又是惭愧,又是感激地对着法洁大师道:“方丈!弟子终是明白其中道理。” 法洁大师双掌合十,似有所觉地回以一揖:“阿弥陀佛,没有正念岂能修习善法?只要心存正念修习布施,长养慈悲,无论是出家或是在家,出世或人世这中间其实并无多大的差别。” “弟子谢方丈开导。” 在天宁镇布施的这三日他已有一番彻悟,更深深体会偿罪并非只有出家一途,将快乐生活及法义增长的基础寄予生活,才是思佛、念佛的真理。 “阿弥陀佛,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老衲以黄檗山断际禅师《传心法要》:‘自如来付法,迦叶以来,以心印心,心心不异。’祝愿二位,同心白首。” 在几个月的耳濡目染之下,厉炎已然明白法洁老方丈的意思。 这黄檗山断际禅师这一句话指的是,不须经由文字、言语的传达,即能相互契合,了悟禅理。 今生尘缘未了,而他不负与他心有灵犀、心心相印的姑娘…… 尾声 一回到普陀寺后,苗千月怅惘地整理着包袱。 缘起缘灭,若厉炎真属佛门,她如此强求又有何用? 至天宁镇布施的这三天,看着厉炎因心灵的满足而敞开心怀,苗千月即便心有不甘,也知道自己终究还是得面对现实做好分离的心理准备。 擦干了眼泪,她来到厉炎的房前正准备叩门时,厉炎高大的身影却倏地落在身侧。 “我正要找你。” 胸口猛然一窒,苗千月表面看来平静,心里却波涛汹涌,喉头隐隐泛酸,静默了半晌,她痛彻心肺地哽声道:“正巧,我也有话同你说。” 她爱他爱得太深,唯有快刀斩乱麻才能将心底的情意连根拔起。 或许会让她痛不欲生,一味地痛苦绝望,但世事岂能尽如人意,她知道时间会冲淡哀伤,她总会有心如止水、抚平伤痛的一日…… 提起勇气迎向厉炎深邃的黑眸,苗千月凝定思绪,软唇欲掀,厉炎却陡地打断她的话。 “千月,我们一起跟方丈告别吧!” 苗千月震慑在原地,耳畔落入他坚定的言辞,不由得恍然地将手压在胸口,小心翼翼地开口:“你说什么?” “我们回家吧!”厉炎用力地将她搂进怀里,收紧双臂,似要将她镶嵌入体内似地哽声说。 “厉炎,我在做梦吗?”偎在他厚实的胸膛里,苗千月感觉到他的心跳、体温与气息强悍无比地透过衣衫将她暖暖包围。 久违的怀抱,热切、温暖地让她忍不住微微发颤地又喃了一句:“我一定是在做梦……” 厉炎心疼地捧着她的脸,吻着她的额、她的鼻、她的唇,眼泪心酸地滑下。“我身上的毒、心里的伤,全因为有你才能痊愈,我已懂得赎偿的真理,这一世,再也不负你!” 这些年来承受的痛苦,早被她的甜美与包容所填补,眸底曾冰冷的阴鸷、伪装,已烟消云散。 他早已在她的爱里,获得真正的重生,出家的念头则是帮他在重生之中寻得未来的方向。 苗千月瞅着他,愕然地一句话也不出口。 他轻抚着她柔美的轮廓,薄冶的嘴角悬着浅浅的笑弧。“你愿意从此跟着我闯荡江湖,行侠仗义、济弱扶倾吗?” 苗千月闻言,柔柔一笑地握住他的大手,红嫩朱唇逸出一抹坚定的浅笑。 厉炎低头轻啄她的唇,扣住姑娘软白柔荑,澎湃如潮的思绪顿时涌上无限感触。他知道,这一辈子他们将永不分离…… 【全书完】 ◎编注: 1.欲知雪堞儿与巫循的爱情故事,请见花裙子531《缚情咒》之一——“无毒不娘子”。 2.欲知洛翩翩与允萨的爱情故事,请见花裙子540《缚情咒》之二——“娶我有福了”。 3.敬请期待季洁最新力作! 后记 就是一个劲无言咩◎季家小洁 话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小洁在晃松松小站时,晃到了个很有趣的题目。 有个网友提到,小洁的书宝宝里出现动物的频率甚高。 从“夫君少装傻”里的白狼当归、“娘亲我最大”及“悬赏相公”里的鹦鹉干干、“无毒不娘子”里,雪蝶儿的守护银蝶,一直到“娶我有福了”的海东青,这之间,出现的动物加加减减就有三、四种。 厚,小洁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个癖好耶! 很糟糕的是,在“赎爱小妾”里小洁又不自觉安排了只身扭转厉炎与苗千月敌对关系的——虾蟆! 哈哈!突然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连虾蟆都出现了。 坦白说当初这本稿的走向真的很不明,当时的想法真的只有“无毒不娘子”及番外篇里那两段。 开稿时一直很担心故事会夭折,但神奇的是,吉儿对这本给予不错的评价,连亲亲小编也告诉我编编很喜欢这次的男主角,很期待后续发展! 厚厚,当下就给她有动力了起来。 不过比较糟糕的是,剧情到后来完全失控了,本来厉炎伤愈后就要和苗千月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但、但、但…… 厉炎这家伙竟然跟我说,他自知罪孽深重,所以要出家! “啥米!出家!你、你、你……摆明了想整我咩!人家不懂佛法不懂佛语:你教我怎么写故事?说!你是谁派来打击我的奸细……” 当吉儿把那些关于佛理的资料传给我时,小洁尖叫、失控,差点没直接给厉炎盖布袋,拖去埋起来。 最后,人家还得穿起袈裟,女扮男装,扮起慈眉善目、普渡众生的法洁大师来开导厉炎。 呼!讲完新书书的心酸血泪史,小洁这一次想跟大家说说比较严肃的事耶! 这前阵子小洁还挺喜欢看“快乐星期天”的校园歌喉战。 因为很喜欢学生自然的歌唱方式,再加上听过几个实力不错的学生唱过歌后,就不自觉跟继续追着看这个节目。 会突然提出这件事的原因是,前一阵子,在“败部十强”中很有明星脸的小龟——杨程钧被刷下来时,该集他情绪有些失控地说着,而在网路上被恶意批评的事。 他说网上的留言不断有人批他长得太屌、太骄傲……等负面的批评,虽然都只是短短几句,但真的很难过。 (唔……个人并也不觉得他屌,倒觉得他还挺真挺可爱的呀!每一个参赛的学生都很棒哦!) 唉!不过说真的,小龟真情流露的模样,让小洁心有凄凄焉呀! 因为小洁也曾在网路上看过自己被批的文章,当下知道这件事的第一个感觉除了难过以外,就是觉得自己的努力被否定了。 渐渐的,在身边好友开导下,小洁学会释怀。 毕竟网友批的是作品、个人观点,这很ok,每个人喜好不同,我们不能强求每个读者都能接受、喜欢我们的作品。 不过让小洁无言的是,看到了最近一串惨遭莫名流言攻击的无辜作者竟是身边的好友! 而流传的那个八卦,早在我们多年前已经当成玩笑置诸脑后,却没想到多年后的今天,那个八卦竟又死灰复燃! 在网路上当大家指证历历讨论的同时,当事者却一头雾水,不知发生啥事? 为此,我和好友为这些莫须有的不负责言论,抱着电话热线猛跳脚。 探讨过后便不由得怀疑、揣测,散发那个八卦的人的动机。 (树大招风吗?见不得好友红吗?) 小洁也不由得想知道,当大家看着网路上绘声绘影地发表不负责的言论、再引发一篇篇的讨论、批斗,是抱着什么样的看法? 你会相信,又或者跟着加入揣测的行列? 再者,不禁想问那个发出这样一篇可能涉及“毁谤”的八卦言论的人,请问,你做过查证吗? 唉!很是无奈ㄋㄟ,也希望往后大家在发表每一篇言论时,不要因为网路的发达,仗着社会的自由言论而肆无忌惮。 所以呀!大家都说,网路上的流言姑且看之,千万别认真待之。 而小洁在此给这些因为这些不实言论而受伤、难过的朋友,加油打气。 (也要给自己加油打气,基本上小洁的心脏也不够强咩!) 抱抱好友,叨呼伊无会六会啦!别人要吵、要批就给它去咩! 我相信清者自清,这一路咱们的彼此相挺,都能抬头挺胸大声说,我们不愧读者更不愧对自己的作品。 嘿嘿,这时就点一首东海大学“丐帮帮主”卓义峰在“快乐星期天”里唱的让人家很high的歌吧! “无敌铁金钢,无敌铁金钢,无敌铁金钢,铁金钢,铁金钢,无敌铁金钢。 我们是正义的一方,要和恶势力来对抗,有智慧有胆量,越战越坚强,科学的武器在身上,身材高高的几十丈,不怕刀不怕枪,勇敢又强壮。 打败双面人,怪兽都杀光,大家都称赞,无敌铁金钢,铁金钢,铁金钢,无敌铁金钢——” 唔……刚刚炎小鬼针对以上事件在我耳边说了悄悄话,他告诉我:“修行要自在,不要在乎别人对你的评语。说你好、说你坏,这不是别人的不对,而是你自己不能安定。” 季小洁:“那你的意思是……这一切是我的错喽?” 厉小炎:“修行不问是与非,有理与无理。” 季小洁闻言,脸色为之大变地吼:“@#%&*%$……机车炎小鬼,我要叫苗千月休了你,我要安排你出家当和尚——” 先跟亲亲们说——咱们下本书书再见喽!小洁先处理完炎小鬼这臭小子,再找桐桐玩去! 祝大家天天开心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