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精穿进苦情剧》 第1章 秋婉一 水银在这个叫做沈秋婉的女人身体里被禁锢了三天,那个自称“好女人矫正系统”的东西在她的意识里已经把沈秋婉的一生,都以文字形式投放给了她,算是让她提前做好扮演沈秋婉的准备。 所谓的“好女人矫正系统”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听名字就知道,它就不是个东西。 【本系统是为了将不符合标准的女性矫正为标准好女人的系统,宿主经检测不符合好女人标准,被选中进行强制角色扮演矫正】 【当宿主成为宽容醇厚、温婉柔顺、忠孝良善、勇于牺牲无怨无悔的正面女性,成为好女儿、好妻子、好母亲、好媳妇、好婆婆,视作矫正成功,即可脱离系统回到原本世界】 对此,水银温婉柔顺地一笑,对意识里那个系统说:“去你妈的。” 【警告!如果宿主不能按照原剧情扮演角色的一生,将会不断进入同类世界,永远无法脱离本系统回到原本世界!】 水银不在乎,回不去又怎么样,在哪里活不是活,她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强迫做什么事。要按着她的头憋屈她过一辈子,她更喜欢大家一起死个痛快。 “好女人矫正系统”在她的意识里弹了无数的警告,水银都视而不见。她被暂时困在这个世界“女主角”沈秋婉的身体里无法出去,就像是在复活点等待复活,只好百无聊赖翻着她的一生。 沈秋婉幼时家庭富裕,可惜父亲滥赌,将偌大家业挥霍一空,家道中落后过上了穷困潦倒的日子,父女俩全靠年幼的沈秋婉干些杂活赚点活命钱,还要照顾滥赌的酒鬼父亲,从十岁起就用稚嫩的双肩撑起了一个家。 沈秋婉十七岁的时候,为了偿还赌债,他的父亲将她嫁进了章家冲喜。章家大少爷身体孱弱命不久矣,沈秋婉嫁进章家三个月,章家大少爷去世,她的婆婆章老夫人因此很不待见她,觉得是她命不好才没能留住自己儿子的性命。 这个时候沈秋婉发现自己怀了身孕,却被章家收养的义子章霖设计陷害,污蔑她与管家之子有奸情,孩子也不是大少爷的。老夫人听信义子谗言,厌恶沈秋婉不贞洁,沈秋婉迫于无奈自断一指,以血发誓孩子是大少爷的,老夫人虽然不相信,但也希望她肚子里的孩子真的是自家血脉,于是将她勉强留下。 沈秋婉十月怀胎生下一个男婴,孩子越长越像大少爷,老夫人感动于自家血脉没有断绝,抱走了孩子抚养,沈秋婉则依旧不被婆婆喜欢,在章家过着奴仆一样的生活,她的儿子也被老夫人教导地厌恶这个母亲,将她当做奴才羞辱。 章家义子章霖为了谋夺章家财产,想要谋害小少爷,被沈秋婉拼死护下,中间又经历了一系列沈秋婉无怨无悔保护孩子,试图拆穿章霖真面目,却被老夫人和自己的孩子误会厌恶的虐身虐心剧情,最终,沈秋婉在管家父子的帮助下,终于将章霖的野心曝光,得到了婆婆的谅解和儿子的喜爱,过上了真正的大少奶奶生活。 可这还没完,等到她的儿子长大,结婚,娶的女人却是章霖流落在外的私生女,这私生女回来报仇,将章家搅弄得一塌糊涂,离间沈秋婉和儿子的感情,假装怀孕流产,让她的儿子一气之下将她赶出了家门。 然后又是一番沈秋婉解释却无人相信,潦倒落魄依旧不怨恨儿子,在她的儿子被骗幡然醒悟后,帮助儿子一起夺回章家。对于罪魁祸首的儿媳妇,她在结局痛哭悔悟,沈秋婉抱着孙子最终选择了原谅儿媳妇,并且让她放下了仇恨,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这个苦了大半辈子,哭了大半辈子的女人,终于在头发开始变白的年纪,得到了在她看来圆满的大结局。 【三日观察期即将完结,请宿主准备好开始扮演】 水银感觉一阵眩晕,还未回神,就听到一阵尖利的骂声:“你这个该死的丧门星!不守妇道的贱人!不仅害死了我的儿子,还做下这种不要脸的事情,我章家的颜面都被你丢光了!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和范平安有首尾的,还不快快给我招出来!莫非真要等我动家法才肯说!” 水银抬头,看到面前的灵堂,灵堂上的白幡飘动,空气里一股黄纸烧灼过产生的焦臭和香烛烟气,熏得人有些胸闷气短。 满脸深恶痛绝的老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厉声喝骂,戴着玉镯和金戒指的手颤抖着。说是老夫人,其实也就四五十岁的样子,只是满脸刻薄愤怒让她看上去凭空老了好几岁。 水银一扫这会儿堂上的几个人,再看看周围摆设和众人穿着,就知道这会儿是剧情进行到哪里了——进行到大少爷刚死没多久,沈秋婉怀了身孕,却被章家义子章霖陷害。 这正“三堂会省”,要上大戏呢。 她身边还躺着个年轻男人,这是管家之子范平安,她的“奸夫”。这人在剧情里是个憨厚老实的,因为心地善良默默帮过沈秋婉几次,成为了章霖选中污蔑的奸夫。最妙的是他还是个哑巴,连辩解都很困难,被章霖使唤人打了一顿拖上来,现在模样凄惨地趴在那默默流泪。 管家跪在一旁,也是满面愁苦,向老夫人磕了个头:“老夫人,我儿绝不会做这种事的啊!他自幼被大少爷教导长大,怎么会与大少奶奶有瓜葛,再者大少奶奶嫁进章家三月,照顾大少爷尽心尽力,也不会做出与人通奸这种事的!老夫人明鉴啊!” 老夫人闻言,更是愤怒:“她先前装的一派贞洁烈女,连我都差点骗过,现在人证物证俱在,岂容你狡辩,若是他们两个真的没什么,沈秋婉的贴身衣物怎么会落在平安房内,而且霖儿亲眼看到两人私会,难不成霖儿还会冤枉他们不成!” 章家义子章霖与老夫人有些远房亲戚关系,他的祖父与章老太爷生前是好友,也是家道中落被章老爷收养,从小在老夫人身边长大,很得老夫人喜爱。就如同剧情文字里所描述的一般,这个章霖瞧上去人模人样,一身挺括西装,挺拔又颇有几分英俊。 他站在老夫人身边,适时道:“我也不愿意相信大嫂和平安会是这样的人,只是我毕竟亲眼所见,不能隐瞒母亲。我本该前些时候便说出来,只是大哥病重,我不愿多生事端,如今眼见大嫂说怀了大哥的遗腹子,我不得不提出疑虑……这孩子当真是大哥的吗?” 不等人说话,他又继续侃侃而谈,“傅大夫先前便说,大哥的身子,很难令人有孕,大嫂入章家三月,这么快便能怀上?” 这一肚子坏水的玩意儿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看着跪在那不言不语的沈秋婉,语气假惺惺的,“大嫂,你要是再不愿意开口,我们就只好再问问平安,直到他愿意承认为止。” 水银一直没做声,冷眼看着这一群人说话,脑子里还有那个傻逼系统在不停寻找存在感。 【宿主请按照剧情扮演!立刻断指明志,发誓清白!】 水银慢慢抬起头,她谁也没看,只凝视着一心置她于死地的章霖,眼中慢慢含上了泪。她的眼神里带着凄楚与哀婉,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那些感情几乎都要随着她的泪水一起决堤。 章霖被她看的心头一突,觉得有些不妙,刚想说话,就听沈秋婉一声哽咽,面上流下两行清泪,她说:“你怎么能如此对我,你的心怎么会这么狠哪……霖哥!” 水银缓缓站起,扶着自己的腹部,望着惊住的章霖,一字一句道:“我怀的可是你的亲骨肉,你就真的要致我们娘两于死地吗!” 此话一出,全场皆惊。 痛心疾首的老夫人和担忧焦心的管家,甚至那个都快伤的神智不清的哑巴范平安,都惊愕地看向章霖。 章霖同样震惊,他立刻矢口否认,“你胡说什么,你可是我的大嫂,我和你怎么可能有什么!” 当然没什么,但现在我说有什么,就是有什么。水银在心里冷笑。 她一边控制这个身体颤抖流泪,一边说:“我嫁到章家,丈夫病弱,根本不能与我同房,你表面上与大少爷感情深厚,几次三番说是前去探望大少爷,其实暗地里却不断挑逗我,还说大少爷迟早会死,到时候章家就是你的天下,你还说是真心喜欢我,觉得我配给你的病弱大哥是浪费了!现在还没过去多久,你怎么能说变就变,你真是好可怕!” 从天而降一口大锅砸到章霖头上,把他砸的表情僵硬,张口结舌,看着悲痛欲绝的沈秋婉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什么时候对这个女人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他怎么会看得上这样的女人!而且这女人不是个好拿捏的蠢货吗,怎么会突然说出这番话?! 老夫人受不住了,捂着心口大喘气。水银这一番话,比之前沈秋婉和范平安通奸还让她震惊,她不敢置信地看向章霖:“你、你你当真这么做了?!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怎么对得起你大哥啊!我们章家养育你多年,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的!” 这老东西本就是耳根子软的,极容易被人煽动,不然也不会一次又一次地误会沈秋婉,对她厌恶至极。章霖曾经因为这得到了许多便利,除去了不少看不顺眼的人,如今他终于也尝到了苦果。 他眼神一暗,辩驳道:“母亲,我没有,您从小抚养我长大,难道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她人随便挑拨两句您就这么相信了。” 他一脸的受伤,当真让老夫人又有些犹豫,章霖见状连忙再道:“沈秋婉故意污蔑我,不过是为了掩护范平安罢了,她这样不惜攀扯我也要把范平安摘出去,足以证明她们确实有私!” 然而水银的神情比他更受伤,沈秋婉别的不会,那一张苦情的脸和说流就流的眼泪简直自带柔弱标签。她不断摇头,伤心至极的模样,“平安不过一个下人,他甚至是个哑巴,我怎么会看得上他。” “好,既然你不肯承认我们的私情,还要害死我,我也不再隐瞒了。”水银神情毅然地看向老夫人,“秋婉自知自己做错了,不该被这小人蒙骗委身于他,背叛了大少爷,但今日,我不能再让他继续蒙骗老夫人。” “我与他私会多次,所以我知道他的后臀隐秘处有一颗黑痣,是与不是,一看便知!我若与他没有私情,怎么会知道这种私事!” 【警告!警告!当前发展不符合原本剧情!】 水银在心底冷笑,去你妈的剧情,老子不爽,让我不爽的人谁都不能爽。 第2章 秋婉二 章霖的屁股上有黑痣这事,是水银在系统给的“剧本”里知道的,现在她毫不犹豫拿出来用,反手就给了章霖一刀。 这一刀砍的章霖哑口无言,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这么私密的事怎么会被沈秋婉这个女人知道,毕竟这事除了他自己应该没人知道才是。 水银斩钉截铁的说完就站在那里,伤心欲绝地看着章霖,把一个受伤女人演绎得淋漓尽致。反观章霖,惊疑不定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心虚,这回连老夫人都彻底动摇了。 就连老夫人也不知道章霖这个黑痣,她立刻就信了大半,吩咐管家,“管家,你,快,去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像沈秋婉说的那样!” 管家刚才还是跪在地上被责骂怀疑的那个,现在情势陡然一个反转,一下子自己儿子就被摘了出来,反而是刚才还咄咄逼人的章霖陷入了困境。管家呆了片刻,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向着脸色不好的章霖走去。 章霖猛地甩开他的手,强自镇定,“就算有又怎么样,这又不代表我真的和沈秋婉有什么,说不定她是从其他地方知晓的这件事,所以故意来讹诈我!” 他心知自己那颗黑痣是真的,狡辩不了,只好把这件事往其他方向解释,可惜他的辩词太无力,现在老夫人完全没有刚才那么相信他了,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眼神阴晴不定。 主角沈秋婉,也一下子成为了配角。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狗咬狗的大戏,心里很清楚现在的情况,比起她这个名不副实的大少奶奶,来自疼爱多年的义子章霖背叛,才是老夫人现在最难接受也最不能原谅的事。 虽说老夫人一向对章霖很好,但这个好毕竟有条件,老夫人唯一的儿子才是她最不能触碰的底线。 在这个唯一儿子去世的当口,本该由沈秋婉完全堵住的枪口,现在被她一把拉过章霖来堵上了。 不负水银的期望,老夫人捶胸顿足,开始一心一意diss章霖,“你这个孽子啊!你怎么能这么做!你对得起你大哥,对得起章家的养育之恩吗!” 水银:打起来,打起来! 这时老太太忽然不知道脑补了什么,猛然睁大双眼,“你大哥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他之前还好好的,却去的这么突然,是不是被你和那贱妇给气的?!是不是你们合谋害了他!” 章霖简直百口莫辩,面对这个脑补能力丰富又近乎疯狂的老太太,他只能徒劳地解释着我没有,我不是。 他还真没有,他倒是想害大少爷呢,但老夫人把大少爷这个独子当命根子看待,他根本找不到时机下手,反正那病秧子随时都会死,他也就没费心多事。不过现在,这黑锅是一口接一口扣到他身上了。 老夫人受刺激大发了,又把目光看向沈秋婉,将她也拉入战场,“贱妇,你说,是不是你们干的!” 水银在她的目光中低下头,瑟缩了一下,才说:“虽然、虽然他之前有说过想让大少爷早死,但我不敢害人,所以没答应。大少爷去世这几日我夜夜都无法安眠,备受良心的谴责,我在他那里问出了是他气死了大少爷,想让他坦白改过好好做人……可能就是这样他才会觉得我不听话,想要除掉我。” 她说完就捧着脸哭起来——不捧住脸真是怕自己笑出来。她可没想把这事算到章霖身上,不过老夫人启发了她,管他什么黑锅,尽可以让他背。 这话有理有据,因果关系鲜明,关键是这老夫人自己“推理”出来的,现在被水银这一肯定,她先信了大半,果然快要气疯了,推开丫鬟朝着章霖扑了过去,大骂:“畜生!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害死我的儿子,我绝不会放过你!” 她一把抓伤了章霖的脸,章霖狼狈万分,招架不住只好不断后退,嘴里什么解释都说不出来,场中一时间乱糟糟的。 这实在不能怪老夫人太疯狂,章家几代单传,都是独苗苗,到这一代断了血脉,对于这个时候的人来说那可不就是天大的事,老夫人一辈子都指望着儿子,如今儿子死了,家里没个能名正言顺顶门立户的男人,她没了依仗,以后日子还不知道如何过。 这种种悲伤惶恐,都变成了愤怒,总需要一个能宣泄的口子。 “管家!去叫人,将赵警探请来!我要把章霖关进监狱!”老夫人打不动了,一屁股坐在上首的椅子上,神情狰狞地指着脸上几个血口子,面色阴沉的章霖,又猛然看向沈秋婉,“还有这个贱人!也一道抓走!” 章霖从老夫人的毒老寡妇爪下逃出生天,闻言也急了,上前一把拽住水银,怒声道:“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冤枉我!是不是有人要害我!快说实话!” 水银被他拽的一个趔趄,眼里又有泪光闪烁,她面上显出痛色,忽然捂住腹部,痛呼出声。 章霖恨她恨得咬牙切齿,“不要再装模作样了,快说,你为什么要污蔑我!” 脑子里的傻逼系统再度警报似得响了起来【请宿主不要冤枉他人,用自己的善良化解一切,按照原剧情自断手指,以血发誓清白,求得原谅】 【宿主行为不符合好女人标准,尽快回归原剧情,否则要经受电击震荡警告一次】 还当你是个开班教女德的丁“大师”,原来还是个搞网警电击的杨“老师”。 水银心里疯狂辱骂系统,脑袋里猛然被重锤了一般抽痛。还真的有惩罚来了。 这一下表现在外在的,就是沈秋婉脸色煞白,头冒虚汗,非常痛苦且可怜的模样。 她睫毛颤了颤,眼泪掉了下来,分明忍着痛说:“我当初被你欺骗,做下了不该做的事,一直很后悔,你今日为了自己而冤枉我和别人有染,想要置我于死地,伤透了我的心,我到现在才看清你的真面目,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和你一起骗人了。” 章霖被她气的抬手就要打,水银适时往地上一倒,避开他的巴掌,蜷缩成一团痛苦地朝老夫人喊道:“老夫人,您向来心善,救救我的孩子吧!” 老夫人厌恶地看着她:“你要我救一个孽种?我恨不得把你们都填了井杀了头,给我的儿子报仇!” 水银凄凉一笑,“秋婉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大少爷啊。” “当初我虽然与章霖有私,可大少爷毕竟是我的丈夫,那时候他的身体稍有起色,就与我、与我同房了,算算时间差不多也是怀上这个孩子的时间,或许,或许这个孩子也有可能是大少爷的,我并不敢确定。” 老夫人慢慢坐直,仿佛看到了一点希望,目光紧紧盯着她:“你说的是真的?!” 水银含泪点头:“我对不起大少爷,死有余辜,但万一孩子真是大少爷的,我却没能保住,就更对不起大少爷了。” 老夫人慢慢冷静了下来,她只考虑了一会儿,就让丫鬟把水银扶了起来,冷声道:“你最好说的是真的。”就算是假的,等到十月怀胎生下孩子,她自有办法确定是不是自家血脉,若是不是,这母子俩也就是晚死几个月而已! 水银一点都不奇怪她的做法,这老太婆太希望自己家血脉没有断绝,有这么一丝可能她都要留下。只是很可惜,这肚皮里的小畜生是注定生不下来了。 水银虚弱地垂下眼,露出感激涕零的笑容。 老夫人吩咐人把她带下去安置,转头让管家把章霖绑着押出去。既然沈秋婉暂时不能动,章霖就更要重重地处罚才能让她出一口气,她说坐牢,就是坐牢,一辈子都叫他不能出来! 水银在章霖毫无风度的叫骂喊声中离开了那个灵堂。今天在堂上的不过几个人,老夫人为了脸面肯定不会到处宣传,所以沈秋婉与人通奸这事短时间内不会传出章家。 她缓缓走下青石阶梯,嘴边终于浮现出一抹笑。 [系统,多谢你,不然我还演不出刚才的逼真呢] 辣鸡系统被她气出了乱码。水银思索着,这系统对自己的惩罚手段,似乎也不能一直用,不然它现在肯定很乐意再给她几道,所以她还要多总结一下经验,看看这傻逼系统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搀扶她的丫鬟离开中厅就丢下了她的手,眼神厌恶愤怒地看着她:“你自己回去吧,我不送了,我还要回去服侍老夫人呢。” 水银抬眼看她。 这丫鬟叫惠红,是老夫人身边经常伺候的,刚才那种情况下她也能在场,就看出她是老夫人心腹。她才是那个原剧里和章霖真的有点什么不清不楚的,章霖那张脸还是挺能骗小姑娘,说些好话就把惠红笼络了,替他报告老夫人身边的事,也替他在老夫人面前刷好感度。 只是今天这事发生得太突然,连章霖都没能做出有效应对,惠红就更加没办法了,方才只能焦急看着,连说话都没资格。现在章霖眼看着就要被关进大牢,惠红哪能对她有好脸色。 要不是顾及着沈秋婉的身孕,惠红能把她推到地上。 她顾及着这个,水银却没有。 水银一改方才的虚弱,猛然上前一把按住惠红的脑袋在一旁的墙上重重一磕。 这惠红在原本的剧情里没少掺和章霖那些事,每每在老夫人身边诋毁沈秋婉,让老夫人对沈秋婉很是不喜,后来沈秋婉的儿子出生,她还负责照顾,把人养成了小畜生,经常为难沈秋婉。一个丫鬟,不知道给了沈秋婉多少苦头吃。 水银想到这里,又拽着惠红的头发,毫不客气让她的脑袋狠狠撞了两下墙——她是用惠红的侧脑撞的墙,连痕迹都藏在头发里暂时看不出来。 撞完,她一把将惠红踢倒在地,自己往后一靠,顺着墙滑下去,捂着肚子开始呻吟。 被惠红尖叫吸引过来的人一见这情景,连忙过来搀扶,水银奄奄一息喊道:“救救大少爷的孩子!” 老夫人也脚步匆匆过来了,趁着惠红脑袋还晕着不能说话,水银挣扎着哭道:“老夫人……惠红她爱慕霖少爷,方才与我争执,还想制造意外害死我肚子里的孩子,您千万不可相信她!” 惠红终于清醒了一点,捂着脑袋爬坐起来,尖声叫道:“不是,是她……” 水银脑袋一垂,当场“晕”了过去。老夫人哪还顾得上其他,吩咐下人,“赶快把她送回去,叫傅大夫过来看看!孩子千万不能有事!” 她跟着抬水银的下人一起走了,惠红一个人在后面扶着晕乎乎的脑袋,半天站不起来。 第3章 秋婉三 傅大夫是一直以来给大少爷看病的老大夫,对章家也十分熟悉,他是个正直心善的人,在沈秋婉嫁入章家这三月,傅大夫见过她许多次,对这个温婉善良又柔顺的姑娘十分喜爱。 为了避免傅大夫为沈秋婉说话,章霖准备陷害沈秋婉的时候,是请的另一个大夫来为她诊脉,确认了她怀有身孕,就在沈秋婉被压到灵堂前不久,她才刚知道自己怀了身孕。 如今傅大夫提着药箱过来,知晓沈秋婉的身孕,当即欣慰地笑了,对老夫人拱一拱手说:“恭喜老夫人,章家血脉能延续,大少爷在天有灵,想必也会十分欣慰的。” 他还不知晓方才的一场闹剧,老夫人闻言十分勉强地笑了一笑,“傅大夫快看看,孩子有没有事。” 傅大夫神请稍稍严肃了些,道:“大少奶奶是受了些刺激,可能是伤心过度,郁结于心,需要放宽心续好好调养才是。” 水银听到这里“醒”了过来,她呻吟一声捂了捂额头。 傅大夫问道:“大少奶奶现在感觉如何?” 水银虚弱道:“我、我方才与惠红产生了一些争执,她一气之下将我撞倒在地,我的额头磕到了,现在感觉很头晕。” 她说到这里,又很紧张地抱着肚子,“我的孩子没事吧!” 傅大夫安慰她:“没事,只是万万不可再大意了。” 他又仔细观察了一会儿道:“确实是受到了重击的模样,这几日可能会有些晕眩,待我开些药调理,你平日也要多加小心,不可再莽撞了。” 水银感激道:“我知道了,多谢傅大夫。” 傅大夫又叮嘱了几句便走出房门,老夫人跟了上去,她挥退身边的下人,凑上前去轻声问道:“傅大夫,我记得你先前说过,我儿怀远身体不好,不易让人有孕,那她现在怀上了孩子,这是不是……” 傅大夫听明白她的意思,吃了一惊,忙解释道:“大少爷虽说不易让人有孕,却也不是绝对的,大少奶奶体质不错,怀上孩子也很正常。” 老夫人闻言,终于感到放心了一些,在心中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随即又问:“那傅大夫可看得出这一胎怀的是男还是女?” 傅大夫本不想说,但他也看出来老夫人不知为何对大少奶奶有些意见,他心中可怜沈秋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虽然月份太浅看不太出来,但依我多年经验,十有八九是个男婴,再好好养上几个月,到时我再看看应当就能确定了。” 老夫人脸上这才露出了笑意,“那就劳烦傅大夫给她好好调养。” 送走傅大夫,老夫人走进房内,惠红恰在此时被人搀扶着过来了,她一见到老夫人,就噗通一声跪下,哭着说:“求老夫人给惠红做主啊!大少奶奶她方才无缘无故打伤我,按着我的脑袋往墙上撞,还踢了我!” 老夫人被这一出又一出的事逼得脑袋疼,扶了扶额,皱眉道:“哭什么,吵得人头疼。” 惠红一下子声音就低了下去,小声啜泣。这惺惺作态,在水银看来,真是太粗糙了,连装可怜都不会装,也就只能骗骗这老眼昏花的老夫人。 水银从床上坐起,白着一张脸脚步虚浮地走出来。看她这样,说她按着惠红的脑袋往墙上撞,谁都不相信,反过来还差不多,惠红仗着老夫人在章家一贯嚣张,为难沈秋婉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而且方才傅大夫也说了,她被撞伤了,脑袋有些震荡,如果真像惠红说的,那沈秋婉的伤又是怎么来的? 老夫人经过章霖一事,已经不肯轻易相信身边的人。 水银这时候上前说:“老夫人,秋婉有事要告诉您。惠红她与章霖有私情,所以方才她才会恼羞成怒对我动手。” “你胡说!”惠红立刻尖叫起来,底气却不足,心虚地不敢看老夫人。 水银却不管这些,仍然四平八稳的,“老夫人您细细想一想,这些年,惠红是不是一直在您耳边说章霖的好话,时时偏袒他。” 还真是,老夫人顺着水银的话一想,猛然回想起这些年大大小小的一些事,惠红往昔对于章霖异样热情,每每提到他都要夸奖两句,当时她没什么感觉,现在想起来却觉得,惠红一个丫鬟,怎么会对章霖这么尽心尽力? 水银一直在观察老夫人的神情变化,见状心里乐不可支。瞧瞧,这老太太耳根子软得很,这不就开始怀疑上了。 她在老夫人身后,眼睛看向焦急的惠红,朝她微微一笑。 然后迅速恢复那副柔顺面孔,凑到老妇人耳边说了几句话。 老夫人闻言,神色大变,看向惠红的目光如利剑一般,脸上的法令纹隐隐颤抖起来,她重重一拍桌子,喝道:“来人,把惠红拖下去,让管家把她给我关起来!” 她说要关起来,可不是简单地关在一个地方,在这个混乱时代背景下,一个丫鬟犯了大错,被关起来,几乎就是个死的下场,连去找那些场面上的警探处理都不用。 惠红一愣,不敢置信地看着服侍了多年的老夫人,“老夫人!老夫人饶命啊,我是冤枉的,我没有,我服侍了您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为您做了那么多事……” 老夫人大喝:“给我堵上她的嘴!” 水银站在一边,眼中带笑,安静地看着惠红哭喊着被拖了下去。一只绣花鞋在挣扎中落在了门槛一侧,又被拖她的人迅速捡走。 水银对老夫人说的话很简单,她告诉这个被打击得有些疑神疑鬼的老太太,说:“章霖曾告诉我,他知道老夫人的一应田契地契银票都藏在拔步床内侧那个雕了莲花的暗格里,这是惠红告诉他的。” 老夫人对自己的财产看的和唯一的儿子一样重要,她这辈子最看重的就是这两样东西,如今儿子没了,财产就是唯一能令她安心的东西,这样重要藏放财宝的地方她当然谁都不会说。 要是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知道她那些宝贝放在哪,也就只有贴身服饰她多年的惠红了,她负责照顾老夫人起居,难免会猜到一些。 有了之前的铺垫,老夫人立刻就相信了水银说的一切。 实际上,惠红并没有和章霖说过老夫人的藏宝地,至少现在还没说,那是日后才会发生的事,水银毫不客气就从剧情里拿出来用了。 那个会锤她脑子的傻逼系统,既然让她不爽,她就要让那个系统更难受——看,这都要多谢系统你提供给我的帮助。 她脑子里的系统确实被她这一顿猛如虎的操作给激的不停弹警报。当然,它也就只能弹警报了。 【警报!剧情重大偏移,女主角扮演人格失败!再不按照原剧情矫正,将进行电击震荡警告二次!】 对于这个威胁,水银态度很随便——[我无所谓,你可以继续电击,也可以震碎我的脑子,刚好,我现在这具身体里的孩子我也不想要,要么你再来几下,看看这孩子还能不能保下来?唉,这东西还是个重要的主角吧,要是没了,你能让我凭空再怀个孩子?] 系统无话可说,终于安静了下来。 水银察觉到这一点,心道这系统看上去能力并不多,也没有那么高的智能。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会奉行做个好女人之类的腐朽思想,也不可能高端到哪里去。要是这系统后面是个人,脑子估计也不怎么好使。 老夫人今天受到的刺激太多,抚了好一会儿心口,才将阴森森的目光投向水银。 “你要记得我今日的慈悲,好好将孩子生下来。若他真的是我的亲孙儿,我可以免你一死,否则,你和那个孽种都要填井,你可听明白了?” 水银垂下头,充分展现了柔顺而虚弱的一面,“是,秋婉明白了。” 老夫人也离开后,水银冷嗤一声,坐到了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润嗓子。 在这个平均年龄不超过五十岁的时代,这个老太太也到了可以入土为安的年纪了。 …… 作为新媳妇,沈秋婉是冲喜进的章家,她的嫁妆只有一身衣服,非常寒酸,章家送的那些聘礼她一样都没能带回来,全让她那个赌鬼父亲给拿去了。这个时候本就注重门第之见,女人出嫁的嫁妆就代表着在夫家的脸面。 沈秋婉又是个柔顺温婉的性格,谁都能欺负她,因此在章家三个月,不仅老夫人看她不顺眼,先前惠红想欺负就欺负她,就连不少下人都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身边除了个傻乎乎的小丫鬟阿福还能给她倒杯茶之外,没有其他任何服侍的人。 老夫人吃饭的时候,沈秋婉要去小心伺候,她倒是真心孝顺这个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老太婆,可惜人家不待见她,处处为难嫌弃,没少给她立规矩。 先前老夫人就曾因为她夹的丸子太烫,烫了她那张尊贵的老嘴而骂了她一顿,让她在地上跪着,要不是大少爷过来劝,恐怕沈秋婉得跪上好一阵。 现在换了水银,她可没有沈秋婉那种受了苦身体不舒服还要强装的“坚强”,她就是没事也能演出虚弱得马上要晕厥过去的模样。 她一身“虚弱”,强撑着站在老夫人身边为她布膳,被老夫人呵斥了一句后,当场晕倒,把一碗滚烫的蛋羹全都浇到了老夫人的衣服上,又劳烦了傅大夫一趟。 傅大夫也是可怜她,委婉地劝老夫人不要让沈秋婉过度劳累。 老夫人虽说脸色黑沉,但终究还是紧张自己可能的那点血脉,从那之后,水银就不用再去老夫人面前立规矩,能待在自己的房中休息。而且那些不干活导致她堂堂一个怀孕少奶奶自己劳累过度的下人,都给管家好好收拾了一顿。 水银坐在房里喝茶,听着前面院子里那些被打的哎哟叫唤的声音,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倒是伺候她的阿福小丫鬟,去凑了热闹回来,咋舌说:“大少奶奶,那些人都被打得好惨啊。” 水银叹气:“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太累了晕倒,也不会连累他们受罚。” 阿福立刻鼓起脸颊,“怎么会是大少奶奶的错!明明就是他们的错!他们在背后说大少奶奶的坏话还嘲笑您,活该被打,大少奶奶您就是太善良了才会总是被人欺负的!” 水银神情忧郁地微笑,说:“阿福,你去请管家来一趟,我有些事想与他说。” 阿福:“您不会想给他们求情吧!” 阿福一脸的“大少奶奶您真是太善良了真的好令人心疼”,水银把她打发走,手指点着桌子盘算起来。 管家在原本的故事剧情里,一直就是沈秋婉阵营,帮了她好几回,只是这次在她自爆了和章霖的奸情之后,对沈秋婉这个大少奶奶也有了几分别的顾忌,没有从前那么亲近。 管家很快怀着疑惑来到水银面前,“大少奶奶有何吩咐?” 水银起身,对他一拜,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管家,您是大少爷信任的人,我也信任您,所以我必须要向您坦白一件事。” 第4章 秋婉四 水银说:“其实我与章霖根本没有私情,我肚子里的孩子是大少爷的确凿无疑。” 管家诧异地看着她,“这……” 水银转身,往前走了两步,看向先前大少爷躺着的床,神情忧伤,低低道:“我之前在你们面前那么说,是被逼无奈。大少爷去世之前察觉到了章霖对章家有异心,便寻他开解,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大少爷也不想撕破脸皮,可谁知那章霖见大少爷虚弱,嚣张至极,放言说章家日后就是他的掌中之物,生生将大少爷气得吐血。” “大少爷昏迷之后,再也没醒来,就那么去了。这就是大少爷为什么会去的那么突然的原因。” 管家愕然:“怎么会!霖少爷他从前对大少爷很是尊敬,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水银苦笑,“我和大少爷也没有想到,连管家你都不相信,老夫人就更不会相信我的一面之词,章霖威胁我,让我不要说出这件事,否则就让我在章家待不下去,所以我并不敢向老夫人禀告此事。” “我很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我万万没想到,大少爷尸骨未寒,章霖就迫不及待要除去我这个唯一知情的人,他陷害我与平安,我无奈之下只好出此下策。” 她眼神真挚地看着管家,“您是看着大少爷长大的,平安也被大少爷当做亲弟弟看待,你们帮我良多,秋婉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平安和管家您被章霖陷害。” 管家不愧是沈秋婉阵营骨干,被她一通胡诌忽悠瘸了,当即热泪盈眶,感动不已,“大少奶奶……您,真是委屈您了,其实我与平安被冤枉受些罚又有什么要紧,何至于要大少奶奶您牺牲自己的名声啊!” 管家抬袖擦了擦眼泪,对她拜了下去。 水银红着眼睛,上前把他扶了起来,“管家您不要这样,我不愿意连累无辜的人,也没有办法为大少爷报仇,只好用这样的笨法子处罚凶手,我实在、实在感到很愧疚。” 管家已经开始一心一意为她着想了,建议道:“不然将这些告诉老夫人,她也一定会体谅大少奶奶的。” “不。”水银忧虑道:“老夫人一向喜爱章霖,对他也非常相信,若是告诉老夫人实话,她恐怕不会相信我,还会让章霖从监狱里放出来,那我们吃的苦就全都白费了。” 管家连连点头,“是是,大少奶奶说得对,绝不能让老夫人知晓,只是这样太委屈大少奶奶了,这个孩子……” 水银摸着自己的肚子一脸温柔,“我没关系的,只要我能好好生下这个孩子,等孩子长大了,老夫人就会相信,这确实是大少爷的孩子,她对我有再多偏见我也不会委屈,既然嫁到章家,婆婆就是我的母亲,我怎么会怪母亲的一点误会呢。” 管家这回真是感动到无语凝噎了,擦了一把眼泪,不顾水银阻拦,深深对她拜了下去,真心实意道:“大少奶奶真是女子楷模!忍辱负重又如此孝顺忠贞,大少爷娶了大少奶奶,真是章家之幸。” 水银回以一个温婉的笑容,又说:“管家,伺候我的那些下人,处罚过了就算了吧,他们本来也没犯什么错,只是老夫人对我厌恶,寻他们出气罢了。” 管家叹道:“大少奶奶如此宽容,实在令人动容。”又想,大少奶奶如此善良,如今怀着章家骨血和未来,他定要好好为大少爷保护大少奶奶和孩子,那些偷奸耍滑毛手毛脚的下人绝对不能再派到大少奶奶身边了,必须要多加注意才行。 水银忽悠完了管家,在脑子里对那傻逼系统说——[听到了吗,阿福和管家他们是怎么说我的,‘宽容醇厚、温婉柔顺、忠孝良善、勇于牺牲无怨无悔’怎么样,我这不是做的很标准吗。] 【不符合系统标准!】 [呵,你只是个系统,连人都算不上,你的标准算什么,应该听听广大群众的心声才是啊,俗世的标准才是真的标准不是吗] 系统半天没反应,弹出来个【必须按照原剧情扮演,必须谦恭柔顺——】 [我哪里不谦恭柔顺?] 【不能谎话连篇——】 [我哪里说谎了,章霖难道不是对章家早有野心,惠红难道不是和章霖有一腿想要谋夺章家财产,范平安难道不是被冤枉的?我牺牲自己惩恶扬善,难道做错了?] 系统又吐出了一段乱码,好像是被她忽悠晕了。 【必须按原剧情——】 [执着于剧情而不是你说的那些什么忠孝良善勇于牺牲,看来你们想要的根本不是好女人,而是又听话又没脑子又能生孩子的傻子吧] 系统彻底安静了,再也不在她脑子里逼逼吵死人了,水银消遣了这系统一顿,开始琢磨肚子里这东西什么时候搞掉比较合适。这种事越晚越不安全,还是要早点比较好,毕竟这身体现在是她在用,这苦头肯定也要她来吃。 不过,这么大个苦头,她当然不能白吃,总要从谁身上找回来才行。这个人选,是老夫人无疑。 这老家伙一辈子只会搞别人,临老了也该有报应才对,既然她被这个破系统搞到这个世界,盛情难却,不做点什么都对不起它那一次震荡电击。 水银一连安静了好些天,等大少爷的丧事办完了,章霖那边也尘埃落定被关进牢里没有出来的可能——他买通看管的人,送信到章家,还想垂死挣扎,寄希望于老夫人还记着多年情谊。 可惜,这信并没有被送到老夫人手中,管家被水银提点过后,就一直注意着章霖那边的动静,信一送到章家就被管家截了下来,送到了水银这里,而水银,拿着那封言辞恳切揭露她“真面目”的感人书信看了一遍,随手收了起来。 这东西日后说不定还有用呢。 然后她转头就“忧虑”地对管家说担心老夫人过了气头会对章霖心软,成功让管家带着银票去打点,保证章霖再也送不出来一片纸。 同时,惠红也在“大病一场”后彻底消失在了章家。 这章家的宅子很大,水银在这园子里待着也还算舒适,比起原本那个怀着身孕受苦受难普渡众生的沈秋婉,她的日子非常滋润。 这个时间,她经常在园子里走动。正倚坐在水榭边看湖里的锦鲤争相吃鱼食,阿福提着裙子匆匆从游廊那边走过来。 “大少奶奶,我打听到了。”阿福走到她身边低声说:“沈老爷这几个月仍然是流连赌场,好像又输了不少的银子。” 沈老爷,是指的沈秋婉她爹沈瑞德,一个无可救药的赌鬼。 水银在阿福过来的时候就立刻开演了,闻言她就露出了合适的忧虑与担心,“父亲他明明答应过我日后要好好过日子的,怎么会又去赌了。” 阿福愤愤道:“是啊,沈老爷也太过分了,拿着章家的聘礼去滥赌!丝毫都不为大少奶奶您考虑。” 水银追问:“那他现在怎么样?” 阿福犹豫了会儿还是照实说:“好像他又欠了赌债,我打听的时候听说他在外面到处说、说女儿嫁进章家,一定会有钱帮他还赌债的。” 水银重重叹了口气,“这样吧,阿福,我这还有一点银子,你拿去偷偷送给他。” “大少奶奶!”阿福跺脚:“您怎么还这样纵容沈老爷啊,您自己也没有多少私房钱,给他了您怎么办!” 水银凄然一笑,“谁叫他是我的父亲,我总不能不管他的死活。” 阿福最终还是愤愤地带着银子去找了沈老爷,水银算着时间,那点钱还真不够沈秋婉那个赌鬼爹花的,等他花完了,尝到甜头的他自然就会主动过来章家索要。 在原剧情里也有这么一段,不过那是几个月之后了,沈瑞德欠了一屁股债求上门来撒泼打滚,说自己活不下去了,要沈秋婉为他还钱,还说她堂堂一个章家大少奶奶,怎么会拿不出钱来,并大骂她不孝,闹出了不小的动静,让沈秋婉在章家颜面全失被人指指点点。 那时候沈秋婉大着肚子,在章家又没什么地位,缩着脖子做人,被亲爹逼得没有办法,在大雨中抱着大肚子给老夫人磕头,求她借钱,不知道有多惨多狼狈。 不过,如今水银特地去招惹赌鬼爹,就是为了让他提前上门的。 她捏了点鱼食丢进水里,看着鱼儿踊跃争抢,发出一声轻笑。 这不就像是扔出去一点鱼食,钓来一只大鱼吗。 她需要一个名正言顺出章家的机会,希望沈秋婉的赌鬼爹能给力一点,早点过来打秋风。 不出水银所料,原本还因为章家大少爷的死而不敢上门的沈瑞德,在得到女儿的一点救济之后,觉得能从女儿那里得到更多,因此他在几日后用完了那点钱,找上门来。 他没能见到沈秋婉,被管家给拦住了。 这也和水银预料的一样,她本来就没准备这次见到赌鬼爹,为此她还想过是不是“无意间”去管家面前晃一圈,告诉他自己最近不太舒服受不得刺激,好让管家到时候把人拦下来。 不过这事被阿福给代劳了,阿福是个实心眼的丫头,她直接把这个赌鬼爹压榨大少奶奶,让大少奶奶不能安心养胎的事报告给了管家,所以压根没让水银上场,就搞定了这事。 沈瑞德被拦在章家门外,过了好几天,水银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前去找管家。 “我才知道原来父亲曾来找过我……我知道父亲过分了些,虽然他伤透了我的心,但他生我养我一场,我不能弃他于不顾,我想悄悄去探望他,和他好好谈一谈,请管家帮帮我这一回吧。” 水银摆出孝女模板,争取到了管家的帮助。 她作为大少奶奶,平时并不能随意出门,章家大宅的人需要出门,都得从老夫人那里拿牌子,除了老夫人,也就只有管家这边能搞些小动作,让她偷偷出去。 瞒过老夫人,水银得到了出门的机会。就算日后被查出来,她也有理有据,毕竟这还是个崇尚百善孝为先的时代,她这个行为怎么都算不上错。 她算计一场得到这个出门的机会,是去买药的,她不想要肚子里这东西,当然要准备打胎药。不过阿福是与她一起出来,她去买打胎药之前,得先支开阿福。 她拥有沈秋婉一些重要的记忆,沈秋婉的过去就好像让她看了一场电影,令人很不愉快的电影。 回到那个记忆中的沈家,水银看着破败的门扇,让阿福留在门外,自己走了进去。 老赌鬼喝的烂醉,酒气熏天,水银看着那个瘫在破席子上呼呼大睡的落魄中年老男人,挑了挑眉,走过去推了推他,“父亲?父亲醒醒。” 沈瑞德半点反应都没有,已经醉的人事不知,他时常这样,喝醉了之后什么都不记得,偶尔还会打沈秋婉,酒醒后又后悔,是个很标准的垃圾。 水银忽然有了个主意,她左右看看,找到了一根粗壮的棍子,用尽力气狠狠朝沈瑞德的双腿砸下—— “啊!父亲,你这是怎么了!”阿福听到大少奶奶惊慌的喊叫,连忙推门跑进去。 “大少奶奶,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她看到大少奶奶含着泪仓惶地说:“父亲的腿不知被谁打断了,他也不知在这晕了多久,阿福,快,你先照看一下我的父亲,我这就去给他找大夫。” 说完,她不等阿福反应过来,就快步离开了沈家。 第5章 秋婉五 水银从章家出来前,特地换上了沈秋婉以前的旧衣服,看着很不起眼,阿福当她是怕被老夫人发现才这么低调,实际上她是为了去买打胎药。 其实打胎听上去容易,过度疲劳和运动过量,在这种怀孕初期都容易造成滑胎,只是这种办法只能算不是办法的办法,充满不确定性,既然她有机会买打胎药,还是问过医生比较好。 她先坐那种人力拉车去了比较远的一个偏僻药房买打胎药,为了以防万一她还给了那大夫一点好处当闭口费。 买好了自己需要的药,她才再度坐车回去沈家附近的小医馆请了个大夫去沈家。沈瑞德反正死不了,腿断了而已,让他多等一会儿也没关系。 水银很是随便地想,脸上倒是一派焦急,将大夫请到了沈家。阿福这会儿已经急地团团转了,不知道大少奶奶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 “大少奶奶,您终于回来了,沈老爷已经醒了!” 水银:“真的?” 这话还用说,在门口就能听到里面的惨叫,既然还能叫的这么大声,就说明没什么事,莫非之前她还是动手太轻了? 她和大夫一起走进屋内,沈瑞德看见她就痛骂道:“你这个不孝女!” 水银:“父亲,你都伤成这样了,还是不要再说话了,让大夫给你看看吧。”老傻逼你可以继续骂,骂得越多你之后的日子就越惨。 沈瑞德瘫在床上大嚎:“我的腿!我的腿怎么会被人打断了!” 水银走到床边,满脸担忧和无奈,“你是不是又去赌了,肯定是那些债主逼你还钱才把你的腿打断了,你自己难道都不记得是谁干的吗?” 她之所以这么说,就是笃定沈瑞德之前喝醉醉死了,根本什么都不记得,他只会以为是自己喝醉之后遇到了债主被打断腿,怎么都想不到会是她这个孝顺又温柔的女儿做的。 果然,沈瑞德想不起来具体是怎么回事,他疼的额上冒汗,嘴里又开始大骂她:“还不都是你!老子养你这么大,供你吃供你喝还把你嫁进章家过好日子,你倒好,转头就不认我这个爹了!要不是你只顾着自己过好日子不管我的死活,我怎么会被人打成这样!” “你赶紧治好我的腿,给我银子还债!” 沈瑞德这幅理所当然颐指气使的模样看的旁边的阿福瞪大了眼睛,连那位大夫都摇头叹气。毕竟是附近的医馆,他们多多少少听说过沈瑞德对女儿不好,如今看沈秋婉难过不言的模样,都忍不住觉得沈瑞德过分——哪怕他这会儿断着腿瘫在床上。 大夫打断沈瑞德的痛骂,上前给他看腿,他捏了两下,沈瑞德就只能痛的大喊,再也骂不出来了。 “这腿骨都被打碎了,怕是接不好,日后站不起来了。” 沈瑞德一听,都顾不得自己的腿疼,一边哭嚎着自己的腿,一边大骂那打断他腿的讨债人,当然骂的最多的还是沈秋婉。 对他来说,那些讨债人是他对付不了的强者,而沈秋婉是他能任意欺负的弱者,于是在这件事里,哪怕在沈瑞德看来与沈秋婉无关,他也会把过错一股脑推到这个女儿身上,这就是没用男人的标准思维。 而且他虽然是个没用的蠢货,却天生知道该怎么奴役一个女人,长年累月用语言摧垮沈秋婉,让她畏惧他习惯服从他,这样一来,哪怕沈秋婉长大了,也脱不开他的阴影。他现在越是狠地责骂沈秋婉,就表示他越是害怕不安,只有用这样的语言压迫沈秋婉,让她认识到“错误”,唤醒她的恐惧,才会在以后对他这个当爹的尽心尽责。 如果是原来那个沈秋婉,看到亲爹被人打断了腿,又被他这么骂,肯定是愧疚又担心,毕竟那个沈秋婉真的被这种糟心的生活打碎了骨头,捏成了菩萨。 水银轻柔地握住沈瑞德的手,“父亲,就算你的腿断了,女儿也会请人照顾你的,你放心。” 她摆出一副任劳任怨模样,细细向大夫问了情况,然后让阿福去随大夫抓药。大夫和阿福一走,水银管都不管房间里那个骂骂咧咧的老傻逼,自己转身出了沈家,去找附近一个邻居。 这位邻居也是有趣,她是个寡妇,独自抚养一个儿子长大,为人尖酸刻薄,尤其爱贪小便宜,又特别碎嘴。 沈秋婉还没嫁到章家的时候,这位曹婶子防她就像防狼一样,就因为她那个儿子看上了沈秋婉,而老寡妇觉得她被个老赌鬼养大,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说不定哪天就被她爹卖进什么脏地方了,怎么愿意让自己“优秀”的儿子娶这样一个姑娘。 两家多年邻居,沈秋婉是想着远亲不如近邻,有忙都愿意帮,也不计较曹婶子的一些阴阳怪气,可曹婶子,她对于使唤沈秋婉帮忙是熟门熟路,遇上沈秋婉需要帮忙,却装作没看见,偶尔碰见沈瑞德打她,假惺惺问两句,转头就把这事当个笑话和别人说了,还要诋毁沈秋婉两句。 “连个妈都没有,日后谁家看得上她,年纪轻轻跟那些后生小辈混在一处也不知道避嫌,她说是去外面做工赚钱,谁知道那些钱是不是卖身钱。” 就是这些话,让沈秋婉平白受了不少的恶毒揣测。 水银上门,三言两语就把嘱托曹婶子帮忙照顾沈瑞德的事说了。曹婶子家里很穷,全靠她儿子在码头搬货赚几个钱,如今见到有钱能赚,她当然忙不迭答应下来。 水银对她说:“我们多年邻居了,互相知根知底,我不能时常回来看望父亲,有曹婶子照顾我爹,我是放心的。” 当然放心,这曹婶子不止毛病多还爱偷懒,对沈瑞德这老东西很看不上眼,能尽心照顾他才怪,想也知道有她“照顾”,沈瑞德会是个什么下场。 沈瑞德很快就能体会到什么叫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想想还有些期待。 不过这一切,和沈秋婉都没关系,毕竟她沈秋婉可是个天真善良从不和人计较的好人,当然要相信多年邻居曹婶子能好好照顾断腿的爹了,就算沈瑞德出了什么事,那也和她无关。 水银回去的时候一路沉默,阿福还以为她在担心沈老爷的伤,不由又在心里嘀咕了一阵大少奶奶就是太心善了。 其实水银在考虑的是手里的银子,就今天一天,沈秋婉那点银子用出去了大半。 沈秋婉一个章家大少奶奶,怎么手里就这么点钱,先前大少爷还没死,她难道就不会先从那位大少爷那里搞点私房钱? 再者,她在考虑那个打胎药什么时候吃。为了方便,她要的不是汤剂,而是调成了丸的药丸,需要吃两到三次才能彻底落胎。还是得尽早吃。 …… 老夫人这段时间身体不太好,她唯一的儿子章怀远死后,她伤心地哭了好几宿,人上了年纪就有些扛不住,再加上章霖和惠红的事,她更是大受刺激,近些时候身体都不太爽利。 老人病中脾气一般都不太好,她倒是想找沈秋婉来侍疾,顺便在她身上撒气,可是沈秋婉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章霖之事后,她就好像变了个人似得,再没有从前那种好像随意磋磨都不会有事的劲儿了,反而成了个身体虚弱的药罐子。 虽说还是那个受气的德性,可身体一直养不好,又不能劳累,又不能动气,骂两句她都能晕过去。 这个娇柔做派,让老夫人非常不高兴,可是不管是傅大夫还是管家,都明里暗里劝她对沈秋婉好一些,看在她肚子的份上,老夫人也只好暂时忍了。 可是这人哪,一旦忍着气,那身体里各种毛病都出来了,老夫人是哪哪儿不舒服,看到沈秋婉就头疼,感觉处处都不顺心。 她这个年纪,也是经历过做媳妇的,想折腾沈秋婉,当然有办法。 她搞了一大堆乱七八糟据说是养胎的东西让人炖给沈秋婉吃,那些东西端到面前,水银连一眼都不想多看,更别说喝了。 老夫人和水银一起用饭,看见她的脸就不舒服,拉下脸斥责:“这些都是对孩子有好处的,你不吃,是不是存心不想好好养我的孙子!” 水银无辜地看她:“老夫人,秋婉没有,只是……实在喝不下。” 老夫人:“喝不下也得给我喝,这都是为了我的孙子,你哪来的资格这么娇气!” 水银装出难受的模样,“勉强”地端起碗喝了两口,然后她忽然一个作呕,把嘴里之前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还“恰好”有一些汤汁溅到老夫人面前的碗盘里的。 “呕——”水银慌张地用帕子捂住嘴,双眼惶然地看着脸色铁青的老夫人,“老夫人,秋婉不是故意,呕——” 孕吐嘛,孕妇会孕吐不是很正常吗。水银用帕子压下自己嘴边的笑,不让她好好吃饭,那大家就都别吃了。 老夫人还没骂她,就看她眼泪掉下来了,又惶恐又无辜,还扶了扶额头好像要晕倒。老夫人觉得自己也想晕倒了。 她忍了又忍,铁青着脸:“好了,给我滚下去。”等孩子生下来,等孩子生下来——!看她怎么收拾这贱妇! 她本来就胃口不好,现在被水银这么一刺激,是完全吃不下了,起身就让人扶她回房休息。 水银回房就让阿福去厨房给她另外取饭菜回来,有管家提前关照过,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有的时候,能“闹腾”的人确实能得到更多。原本那个沈秋婉,她在怀着孩子的时候,过的就不像是个大少奶奶,被人欺负怠慢从来都是不吭声,粉饰太平,对于要帮助她的管家也是报喜不报忧,不想给人添麻烦,有苦都自己往肚子里吞。 现在水银这隔三差五一顿作,经常把老夫人气的头疼,下人们对她反而更小心了,管家也对她更上心,几次关照厨房,就为了让她吃的更好。 要是有人给她苦吃,她也不会往肚子里吞,有什么苦让她吃了,马上就能变成毒水喷回去。 “天气这么好,也差不多是时候该打胎了。” 水银瞧着水榭栏杆下那些攒动的红锦鲤,一把将自己手里所有的鱼食都抛了下去。 第6章 秋婉六 水银打发走阿福去玩,一个人待在房中,拿出了先前买好的药。这药大约要吃上两三次才会见效,每次吃上九克差不多。 虽然她来到这里变成了沈秋婉后装的柔柔弱弱动不动要喝药,但其实那些药她压根没怎么喝,能倒的都倒了,谁叫她身边就一个阿福还很好骗,压根不会看着她喝药。 在她拿出药丸准备吃之前,那沉默了好一段时间的系统又蹦了出来。 【警告!警告!重大警告!主要角色章家望必须出生!】 水银把玩着那小药丸——[谁叫他现在在我的肚子里呢,我想让它出生它就出生,我不想让它出生它就不能出生] 也许是因为这段时间见识到了水银一言不合即兴发挥的暴力行径,系统也意识到威胁是没有用的,改成了循循善诱,它开始试图劝解水银。 【你何必要打胎呢,孩子是无辜的……】 [你不要搞错了,莫名被你送到这里的我才是最无辜的那个,你这个凶手哪来的脸跟我谈无辜。而且子宫长在我身上,我想怎样就怎样,你要是不爽,想生你自己下场] 水银毫不客气地打断它,并且在内心猜测这傻逼系统有几天没说话是不是跑去升级了,看上去比之前说不了两句话就乱码的样子更人性化,说不定背后就是某个人或者一群人——不是人的话压根说不出这种不是人的话。 她还以为这傻逼系统是本土封建女德系统,没想到它还接轨国际化,兼搞老美的堕胎法,由此可见,全世界人民是一家,渣渣就是渣渣,不分你和他。 【你想想,这个孩子是章怀远和沈秋婉的孩子,是章家最后的希望,你这样的行为难道不是太狠心了吗,你这是毁了一个家啊】 系统屁话连篇,臭气熏天,听的水银都忍不住捂了下鼻子。 [原来你也知道这东西是章怀远和沈秋婉的孩子而不是我水银的孩子?你都知道了还有脸让我给他们两个生孩子养孩子,你当我免费代孕加免费保姆吗?你脑子不行就当我跟你一样脑子不行?] [还有章家的希望,就这小畜生日后做出的那些事,它也好意思被称作希望,希望自己都不答应。它要是对社会有什么贡献也就算了,但它有吗,它就是个一辈子没出息的傻叉,世界上这种人多了去了,多它一个不多少它一个不少] [这种东西要能算章家的希望,那我看章家是没希望了。] 水银根本软硬不吃,系统被她堵得没办法,只好抛弃这种怀柔方法,改威胁她【你可想清楚了,你现在的好日子都是因为你怀着这个孩子,你把孩子打掉了你自己以后也不能好好过日子!】 水银实在忍不住嗤了一声。 [你觉得我现在过的是好日子?那你要求还真挺低的。我他妈被你弄到这种地方就压根没想好好过日子,我更想让他们都不能好好过日子,你把我选过来难道没有心理准备?] 她根本不想好好过日子,只想痛快过日子。 [我告诉你,你要么把我老实送回去,让沈秋婉自己回来养她的章家希望,要么就给我安静如鸡,省得我看到你就想骂,傻逼] 她在脑子里骂完智障系统,直接把药丸子抛进了嘴里。 系统被刺激地直接给了她一个震荡电击,水银早有准备地靠在床边,过了那阵眩晕后在心里冷笑[你有本事就再来几下,那样我剩下的药丸也不用吃了,直接让你给我电击打胎,到时候这孩子可不是我弄没的,而是你弄没的] 如果系统现在有脸色,肯定和老夫人之前铁青的脸一模一样。 水银终于觉得爽了一点。 肚子里慢慢有些坠疼,水银却痛快地笑起来。如果沈秋婉的人生是个故事,那肚子里这东西毫无疑问才是这个故事的主角,要是它没了,这个故事就有趣了。沈秋婉这个人是不是就失去所有的意义了? 她坐在那缓了一会儿,起身把之前收起来的信拿了出来。这是之前章霖送来的,详细描写了自己被沈秋婉陷害的过程,否认了自己害死大少爷的事,还穿插着追忆往昔,非常感人。 水银将信换了个封皮,再将它“不小心”遗落在书房——那里是放账本和书籍的地方,老夫人偶尔要去那里听掌柜们过来报账,今天恰巧又有一场,所以这信在下午的时候肯定就会被看见。 老夫人当初一气之下处理了章霖,可过了一段时间,她的脑子冷静了,肯定会有所怀疑,特别是在沈秋婉令她厌烦的情况下,她更会在心里找她的种种错误。 这个时候让她看到这封信,少不得要闹出点事。 结果比水银想的还要厉害,这位老夫人直接把族里的叔公和两位族里有名望的人请了过来,搞了个真正的三堂会审。 章霖是过了明路的章家义子,族里人都知道,他上次被老夫人送进了牢里,族里不是没人说闲话,毕竟章霖这个人还是很会装模作样的,这次来的章三爷就和章霖走得挺近,算是酒肉朋友,因此他一直对老夫人有意见,觉得她处置章霖重了。 老夫人总被说闲话,心里也偶尔有那么点后悔,这回把信一看,看到章霖赌咒发誓,竟然还用血写了一行字发誓,又听到那个消息,她心里不免也动摇起来。 ——她在原著就是这样,哪怕到了后期,冤枉了沈秋婉一百次,又一百次发现了真相,下回被人一说,还会继续冤枉沈秋婉,没完没了,简直让人怀疑她的脑子就是个钟摆,不停左右横跳。 这段时间沈秋婉没少把老夫人气的头疼,在床上躺了好几天,这会儿她的怨气堆积,被点燃了,决定找族中的叔公一起询问沈秋婉关于此事的“真相”。 虽说是询问,但水银被管家带去大厅的时候,看到老夫人脸色,分明就是已经认定了她的罪。 “跪下!”老夫人喝道。 管家担忧地看一眼水银,道:“老夫人,大少奶奶还怀着身孕呢。” 老夫人瞪了他一眼,“这哪里有你说话的份,管家你是越来越放肆了!再说了,怀着孩子而已,又不是要生了,连跪都不能跪吗,想我当初怀着怀远的时候,不也照样伺候公婆,偏偏沈秋婉就这么多的事。” “沈秋婉,你犯下如此大错,还不给我跪下回话!” 水银淡定地跪下了,肚子里那种坠坠的疼越来越明显,她来时又吃了一次药,待会儿应该刚好能赶上表演。 她的脸上适时地露出担忧和惶恐,“老夫人,不知秋婉做错了什么?” “你还有脸说!”老夫人将手边的信拿起来,丢在她身前,“章霖都跟我说了,你之前那番话就是在污蔑他,你跟他根本没关系,他也没有害过他大哥,你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冤枉他!” 平白无故?虽然知道这老夫人思路清奇,但没想到她的脑子还能这么清奇,记忆也这么不好。要不是章霖先动的手,她为什么要搞他?章霖把自己洗的像个白莲花,老夫人还真就相信他出淤泥而不染了。 先前那场因为大少爷刚死没多久,又涉嫌通奸,老夫人要脸面,不想把这事让外人知道,因此只有几个人在场,不过这次,她倒是不介意了。叔公和章三爷三人在一边,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当然他们知道的是老夫人那边的版本。 就是沈秋婉不知道什么居心,说自己和章霖有一腿,把章霖诬陷进了牢里。 老夫人痛心疾首,“就算你记恨他冤枉你和平安,但他那也是误会了,你说开了不就好了,怎么能反过来冤枉他,你怎么这么恶毒啊,更何况你不是没什么事吗,你编出这样的谎话让我误会了他,导致他如今惨死牢中,让我日后可如何向九泉之下的老爷和公公交代!” 哦,原来章霖竟然死在牢里了?早听说这会儿到处都很乱,牢里日子估计不好过,没想到人死的这么容易。 水银算是明白今天为什么这么大阵仗了,无非就是死人最大嘛,老夫人平时求神拜佛,遇上这事心里害怕,觉得自己冤枉章霖导致他死了,不给他一个“清白”,怕回头章霖鬼魂回来找她麻烦。 就她现在流的那几滴眼泪,也不知道几分是因为和章霖的感情,几分是因为害怕。 水银心里分析归分析,脸上神情一直在线,哭着道:“秋婉真的是被迫无奈,秋婉确实与章霖没有私情……”她说到这里还特意停了停,给老夫人一点发挥的时间和空间。 老夫人见她这就招了,更是气地不停拍扶手,“你这个毒妇啊毒妇!你就是纯粹让我章家家宅不宁的!你嫁进我家没多久我儿怀远就死了,如今你又害死章霖,你接下来是不是还要害死我啊!” 水银:你说对了呢,不仅是你,还有你未出世的宝贝孙子。 旁边章三爷也开始搭腔:“唉,这样的女人娶进家门真是家门不幸啊,可怜章霖,含冤而死,可要好好为他收殓才是啊。” 水银:“老夫人,叔公,三爷和七叔,秋婉之所以要牺牲自己的名声也不惜让章霖坐牢,也是为了替大少爷报仇,为章家着想啊!你们可知,章霖根本不像他自己说的那么无辜,大少爷就是被他活生生给气死的!” 老夫人又表现出了智障的一面,“你还胡说,我之前听信你的谗言,已经做下错事,你现在还想狡辩。” 水银控制着自己眼睛里的泪水留下来,哭泣道:“秋婉嫁进章家几月,一直尽心照顾大少爷,丝毫不敢怠慢,我本是个柔弱女子,失去了丈夫的依靠,就如同无根的野草,应该本分做人菜市,若不是因为有深仇大恨,我何必要拼着毁了女子最重要的名声也要让章霖不好过,无非就是因为我不忍心大少爷死不瞑目罢了!” 她说着也不看老夫人了,而是看向叔公。 这里叔公的年纪最大,比老夫人还长一辈,是个宽厚的老人,水银迅速分析出现在的形势,毫不犹豫对着七十多岁头发花白的叔公磕了个头,“叔公,求您明鉴,秋婉不在意自己受苦被冤,但秋婉不能忍受丈夫被人害死,凶手还要逍遥法外!” “那章霖狼子野心,仗着除了我没人看到他气死大少爷,就蒙骗老夫人和众人,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啊,求您为大少爷做主吧,大少爷死的太冤了……” 她哀哀哭泣,完美展现了一个走投无路情真意切忍辱负重的伟大妇女形象。 叔公摸着胡子,“这……如果真如你所说,章霖确实死有余辜,只是没有证据。” 老夫人这会儿果然又开始动摇,水银膝行几步来到老夫人面前,“老夫人,您只想着章霖,难道就不心疼大少爷吗?他去的好冤哪!若是他知晓害死自己的人仍然好好地承欢您的膝下,甚至夺走了整个章家,大少爷该怎么想!” 人已经死无对证,就算章霖确实没有气死大少爷,现在在众人心里,他也确实做了这个恶人。水银不遗余力给章霖抹黑,她是个“弱者”,而这种时候,弱者的形象才是最好用,最能取信大众的。 所谓强弱,都是相对的罢了。 水银一番话直直往老夫人心里戳,老夫人这会儿已经开始后悔了。 “……既然如此,此事就再看吧。”老夫人最终还是犹豫着这么说。 水银站起来,歉疚的看着老夫人,去扶她的手,“老夫人,求您原谅秋婉,秋婉不是故意要骗您,只是您当时太轻信章霖,秋婉怕您根本不相信才没有说真话,要是不这样,等到您把章家都交给了章霖,那章家就完了,到时候我们都是章家的千古罪人。” 她这故意的一番话,又戳痛了老夫人的心。老夫人听得怒火中烧,怎么着,话里话外指责她? 她抬手挥开水银,“你别以为花言巧语几句就没事了!” 水银顺着她的力道,惊呼一声摔了出去。她撞在旁边的高几上,又重重摔倒在地,不过片刻,就感觉自己肚子里的坠痛更加明显,特意穿的素色裙子晕出血色来。 第7章 秋婉七 在场所有人都被这个变故惊呆了,老夫人愣愣看着水银身下的血迹,直到听到管家惊呼一声跑过来扶人,她才反应过来,抖着手说:“快、快快、快去请傅大夫啊!” “快来人哪,把她扶回去!”老夫人是真的慌了,这会儿她再也想不到什么章霖了,一心就是自己还未出生的孙子,这可是他章家唯一的血脉了,要是这个孩子没了…… 不不,不会的,不会这么容易没的,沈秋婉又不是娇弱的大小姐,她以前身体那么好,还喝了那么多补药,摔一跤而已,肯定会没事的! 老夫人又急又慌,心头背后一阵发凉,头也一阵阵眩晕。 水银虽然痛,但她心里爽,打胎再痛能痛得过生孩子?而且看到老夫人那天塌下来的样子,她感觉身上的痛都消减了很多。 她怕刺激不够似得,脸色煞白地喊起来,“我的孩子!大少爷的孩子是不是没了!” 众人乱糟糟一通转,叔公他们毕竟不好跟过去看年轻媳妇,再说这也是她们自己家事了,几人干脆就先离开,老夫人也顾不得那么多,一心等着管家去找傅大夫来。 水银在床上,闻着血腥气,看着老夫人捂着胸口念念有词,求神拜佛,又忍耐不住地走到门口张望:“管家怎么还没来!” 这个问题,水银知道。 她之所以选今天,也是有原因的,因为今天傅大夫不在药堂,他前几日来给她诊脉,水银特地和他聊起天,打听到了个消息,傅大夫在临县的小外孙周岁,他要过去住一天吃酒。 果不其然,管家没有请到傅大夫。他过了好久才满头大汗赶回来,另外带回来了一个大夫。这大夫瞧着就没有傅大夫那么和蔼,长了张严肃的长脸。 水银看着他给自己把脉,在他准备说话的时候装作焦急地打断他,问:“大夫,我的这个孩子是不是已经没了?还能不能救回来?” 她焦急地一个劲追问孩子是不是还在。 老夫人同样心急,也连声问道:“孩子怎么样,还能不能保住?” 大夫只好回答她们:“孩子是保不住了……” 还未说完,水银就大声哭嚎起来,“孩子!我的孩子!大少爷我对不起你啊,秋婉没有保住我们章家的最后一丝骨血!” 她在这边哭天抢地,阿福也哭起来,扶着她安慰,管家更是唉声叹气,老夫人这会儿双眼发怔,盯着水银身上的血迹,喃喃道:“孩子,没了。” 水银看向她,神情痛苦地指责:“老夫人,秋婉知道你一向不喜欢秋婉,但这是大少爷的孩子,是你的亲孙子啊,你怎么能这么狠心,让它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了!” “如果不是你推我那一下,孩子一定不会有事的!你为什么要推我,我可怜的孩子!” 虽然“沈秋婉”正常情况下不会说出这种话,但水银无所谓,她想搞的事情都搞完了,而且她这些话不是挺符合一个绝望女人的心情吗,自己孩子都没了,突然间有点怨怼也很正常。 老夫人突然双眼翻白,直挺挺往后倒了下去。 她这突然失去意识,又引起了一阵慌乱,到处都乱糟糟的,大夫刚好在现场,只好再为老夫人诊脉。 她是气急攻心又悲愤过度,本来身体就不好,这下子直接晕了过去,还有中风的迹象,管家连忙让人先把老夫人送回房里去。 大夫走在最后,他犹豫地看了痛苦的章家大少奶奶一眼。水银一直在注意他,见状流着泪喊住了他,“大夫,我的孩子真的没办法了吗?” 大夫叹气,“确实没有……而且,我看着有些奇怪,大少奶奶虽说摔跤了,但孩子会流掉,似乎还有误食了什么不当药物的原因。” 水银一愣,失声道:“难道是老夫人这段时间让我吃的那些东西?!” 大夫闻言也是一愣,随即摇摇头,怜悯地看着她。 水银脸色煞白,摇摇欲坠,痛苦地吸了两口气,艰难地对大夫道:“大夫,求您一件事,这事就不要对老夫人说了,她方才晕过去,都是我口不择言刺激到了她,要是她真的出了什么事,我难逃其咎。” 好一个感天动地的媳妇! 大夫微微一叹,肃然道:“大少奶奶也需得好好休息调养,保重身体。” 水银感激地说:“多谢大夫,您快去看看老夫人吧。” 闹哄哄的人都走了,阿福端着热水回来,帮忙收拾了她一身血,让她好好躺着休息。这种破地方没有现代医学帮忙,自己随便打胎肯定要痛上一阵,不过水银想,老夫人肯定比她更痛百倍。 老夫人这一晕就晕了一天才醒过来,醒过来之后,她整个人看上去老了十岁不止。她其实也就差不多五十岁,在现代来讲是个中年人,很多女人这个年纪看着甚至头发都没白,但在这个黎明前夕的时代,在这个“人活七十古来稀”的时候,她已经能算是个老人了。 头发白了大半,因为生病眼睛浑浊,过度打击使她出现了中风征兆,偏身麻木,说话也含糊不清,看着还真是可怜。 原本的剧情里,老夫人也曾被刺激地中风,那是在章霖夺走了章家,把她和章家望赶出去之后发生的。沈秋婉那时候被这一老一少嫌弃,已经搬出了章家,过得很不好,但还是以德报怨将无家可归的两人带回去仔细照顾,还为这个中风的老夫人端茶倒水清理身体,照顾得无微不至,甚至还要听她毫无缘由的责骂。 她们两个也不知道谁比较可怜。这种时代造就的可怜人,实在太多了,或许有些人会觉得看在人都这样了的份上,不再计较过去的恩怨,但水银不同,看着老夫人这个再不能嚣张的模样,她只觉得特别爽。 看别人可怜就应该同情吗?不,绝不,她的同情能给一只被车压断腿的小狗,也绝不给这种人。你可怜,你可怜就能作恶?你作恶之后可怜就能算了?呸。 水银去“探望”老夫人的时候,老夫人看到她就是一阵激动,含糊地喊道:“你滚、你给我滚。” 水银不仅没滚,还一脸担忧地坐到了床边,捂着肚子轻声细语:“老夫人,您好些了吗?” 管家在旁边帮腔:“老夫人,大少奶奶自己没修养好,担心您的情况,才会过来看望您的。” 老夫人看到了她捂肚子的动作,激动地挥舞了一下手臂,含糊道:“谁要她看望,滚出去!” 水银低下头,状似伤心,“老夫人,现在孩子没了,我比你更伤心,但日子还是要过的,日后我会孝顺你,我们相依为命不好吗。” 老夫人给她恶心得不轻,喘着粗气瞪她,忽然说:“那孩子、那孩子一定不是怀远的是不是?那是章霖的!” 水银:“怎么会呢,章霖不是已经解释清楚了,我也解释了。” 老夫人还是不能接受自己弄掉了自己的亲孙子,现在脑子都有点不正常了,一心想证明那孩子不是自己亲孙子,而是别人的,这样她就不用背负这样无法接受的苦果。 “你肯定跟章霖有私情,不然、不然你怎么知道黑痣的事!” 水银擦了擦眼角,“是大少爷在世时与我闲聊随口说过的,他说他们兄弟小时候一起偷偷在水塘边玩耍游泳的趣事,他那时候看到的。” 反正两个当事人都已经死了,她随口胡说,这两位还能揭棺而起跑来反驳她不成。 老夫人显然已经糊涂了,竟然又说:“孩子就算不是章霖的,也是别人的,对,肯定是平安的是不是,反正不是我的怀远的!” 水银看向脸色难看的管家:“管家,老夫人是不是不太对劲,她有些神智不清了,都开始胡言乱语。” 管家叹气,“老夫人是受到太多刺激了。” 水银扭头就握住老夫人的手,“老夫人,秋婉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在她的照顾下,老夫人彻底中风瘫痪了,连话都说不太清楚。 没过多久,一天夜里,水银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傻逼系统在脑子里出声,她一个激灵就清醒了。 因为那系统说【警报!警报!老夫人出现生命危险,及时前去救援!】 水银睁开眼睛,看了看外面晦暗的夜色。整个章家都静悄悄的,只有走廊下一盏黯淡的灯笼在风中微微摇曳,她又躺了回去。 等到天亮了,外面闹出一些动静,门被急促地敲响了。 伺候老夫人的丫鬟急慌慌地来请她过去,中风的老夫人,昨天半夜被一口痰给堵住了呼吸而死。晚上照顾老夫人的丫鬟偷懒睡着了没发现,直到早上才注意到,人都已经冷了许久了。 水银来到那间散发着药味和古怪气息的房间,看到老夫人的尸体时,脑子里昨天半夜响了很久的系统弹出一条【主要角色章霖、章家望、章老夫人全部死亡,当前任务世界失败】 【初始世界强制重启】 水银只觉得脑袋一阵发晕,整个人一懵,眼前的场景就变了个样子。 “秋婉,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眼前躺在床上喝药的男人放下药碗问她。 水银按着额头朝这男人看了一眼。大少爷章怀远。 她回到了大少爷章怀远还没死的这个时间,系统想让她重新来一次。水银气笑了,这系统怎么学不乖呢。 她不说话,章怀远叹气,歉疚地看着她:“是娘又为难你了吧?” 水银一秒钟入戏,受气媳妇似地垂下头去。 章怀远咳嗽了一声,伸手按了按她的手,“娘她也是担心我的身体,没有坏心的,你嫁到章家还没多久,等你们相处久了就知道了。不过,还是委屈你了。” 水银笑笑,“秋婉不委屈。”上次让我受委屈的人都死了,这次也一样。 她故意做出一副有事又不好说的模样,吞吞吐吐地说:“大少爷……” 章怀远:“怎么了?” 水银:“我嫁到章家这么久,还没回去看过我父亲,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我想回去看看他。” 章怀远听到她说起沈老爷眉头就皱了皱,但还是说:“也好,因为我的身体,你三朝回门也没有回去,正好这次就带点礼物一起回去看看。” 水银低下头,很不好意思地说:“我可以拿些铜钱坐车回去吗,我想早去早回。” 章怀远诧异,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个冲喜的妻子没钱,开口让她拿过一个钱匣子,“这里面有些散碎银子,虽然不多,但也够你用了,平日要用可以在这里取。” 水银离开章家,熟门熟路去了曾买过打胎药的那家医馆。 她确认了自己现在已经怀孕,然后顺手就买了打胎药。 打胎这种事,一回生两回熟。 照例没理会脑子里的系统疯狂警告,她在沈家顺便晃了一圈,没看到沈瑞德,他不知道是去赌博还是去喝酒去了。 水银:啧,算你命大逃过一劫。 然后她回了章家,在应付完大少爷后,找到了章霖。 “霖少爷,我知道你想要章家,不如我们合作?”对着曾经被自己搞死过一次的章霖,水银露出了和善又真诚的笑容。 第8章 秋婉八 水银和章霖谈完离开,回去的路上,系统简直在她脑子里搞了个交响乐团演奏,警报没完没了地弹。水银的脑子要是个电脑,能被它这些弹窗搞死机。 要不是她没办法把这该死的玩意儿拽出来,水银一定要把它甩在地上踩成碎渣再烧成灰冲进厕所里。 【宿主为什么还要坚持打胎!现在章怀远没死,宿主不能一个人决定胎儿的去留!这是不道德的,打胎是残忍的!你不能一错再错,请珍惜改过自新重头再来的机会!】 水银慢悠悠走在游廊上,目光冷漠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你一个随便把人拉到这种世界里的系统跟我讲道德,你配吗?你不配,我呸。] [打胎残忍?我觉得不让别人打胎的傻逼系统更残忍,怎么着,感情不是要你生要你养,躺着说话不腰疼呢,谁给你这么大脸,你要是真这么善心泛滥,与其给一个还没出生的胚胎,不如分点给我这个活生生的人,可怜可怜我把我送回去再说?] 【如果宿主是觉得章家望日后不孝才不想生下他,这边可以建议宿主教他成才,允许宿主适当偏移一点剧情】 对于系统这份“恩赐”,水银面无表情,毫不动容,甚至还想笑。 [我管他以后是人才还是蠢材,它在我肚子里,生不生它全看我心情,我要是心情好想生,它是条虫子我也愿意生,我要是不想生,肚子里以后是个拯救世界的大英雄我也不生,我现在心情就很不好,懂吗?] [要我一次两次跟你解释这种简单的道理,你要是听不懂人话就早点说清楚,省得我跟你浪费口舌,你以为跟傻逼说话不累的吗?] 【宿主不仅不让主要角色章家望出生,还要和反派角色章霖同流合污,不符合系统规定人设!请及时改正!放弃这种可怕的行径!】 水银笑起来。 [我不,你又能拿我怎么样呢?] 系统真的无言了。它从来没遇上过这样的宿主,其他的人都为了能回到原来的世界,或忍辱负重或消极地做任务,哪怕有不甘愿的,在电击教育下也会很快屈服,没有几个人敢和系统对着干——连重启任务世界都奈何不了这个女人,系统也没有办法了。 它可能遇到传说中的bug了。 系统不吭声,水银倒是又满怀恶意地对它说了一句——[你不知道当个坏人有多快乐,我现在就感觉挺快乐的。] 她回到章怀远的屋子里,这位大少爷正在和老夫人说话。对沈秋婉横眉竖眼的老夫人,在唯一的儿子面前就像是春风那般温柔,小心翼翼地,声音大一点都生怕影响自己宝贝儿子的病情。 一转头看见沈秋婉进来,老夫人脸上神情立刻就变了,“你跑去哪里了?不是让你在房里照顾怀远吗,你倒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偷懒,娶你进门是为了怀远的身体,可你看看,进门这么久,怀远的病也没有好转,要你有什么用!” 水银低着头站在一边不说话,露出适合沈秋婉的委屈神色。 大少爷章怀远咳嗽了一声,“娘,秋婉总是在这里也闷,出去走走没什么的。” 老夫人:“怀远,你可不能这么纵容她,骨头没几两重,要是不敲打,她能飞天上去。” 说完又瞪沈秋婉,“怀远咳嗽了你没听见,还不快去端药过来!” 水银扭头就走,无所事事坐到水榭看了一会儿鱼,才慢腾腾去端了药往回走。 回去的时候老夫人已经不在了,章怀远接了药喝了,拉了她的手说:“娘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这么多年,她独自抚养我长大,受了许多苦,我们做晚辈的要多体谅她,我这身体也不能在她跟前尽孝,以后都要靠你了。” 孝顺的大少爷在原本剧情也是这么对沈秋婉说的,所以沈秋婉当了一辈子孝顺媳妇。 水银微微笑:“当然,秋婉一定会好好孝顺老夫人的。” 反正大少爷这破身体也活不了多久了,原本剧情他也就是过几天病情加重,然后突然恶化去世的——没错,并不是章霖气死的他,他就是自己病重,不过在一周目水银的哭诉下,所有人都相信了章霖才是凶手。 水银这个时候还必须要去伺候老夫人,其实老夫人也没什么好让她伺候的,只是自古以来当婆婆的大多要压服媳妇,以稳固自己在家庭中的地位。沈秋婉哪怕是什么都没做错也会被嫌弃责骂,更别说现在换了压根就没想好好做的水银。 “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啊?嫁进来没多久就原形毕露了,我可还没死呢,你这是敷衍谁?”老夫人丢下筷子,指着水银的鼻子骂,“出去跪着!” 水银一句话没说去跪着了。 她赤条条一个人来到这世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腔不甘的怒火和不怕死的心,但凡受的委屈吃的苦,她都要一一讨回,否则她白来这世上一遭! 人总是要为自己的行为自食恶果的。水银看着面前青石板上一滴滴绽放的雨点,冷冷笑了。 原本剧情里也有这一出,沈秋婉惹了老夫人不快,老夫人罚她跪在外面反省,天降大雨,沈秋婉在雨中跪了很久,大少爷赶来为她说话,才让她从雨中起身得以回去。 可能就是这一次,大少爷不小心受寒生病,之后缠绵病榻一直没好,病情反反复复,就那么去世了。 这一回水银来伺候老夫人之前,吃了打胎的药丸子。吸取上次的经验,这回她准备分作好几次吃,量都很少,不容易被看出来,到时候别人只会以为,这孩子是被恶婆婆给折腾没的。 就是不知道孝顺的大少爷,这个一心想要妻子包容母亲恶言恶语和折磨的大少爷,知晓自己盼了多年的儿子被母亲折腾没了,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大雨淋湿了周围的一切,屋檐垂下的雨水连成线,水银跪在一片濛濛的雨水中,感受着身上的凉意,心头也漫上一股凉意。廊下有丫鬟在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老夫人身边伺候的惠红笑声格外清脆。 水银没有在意这些大雨中嘈杂的声音,她只是忽然想,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这个世界对她没有意义,这个世界的人对她也没有意义,只有脑子里那个试图改变她的系统,令人愤怒。 她跪了许久,大少爷姗姗来迟,管家和两个人扶着他,阿福和另一个丫鬟给他打伞,试图把雨水拦在外面。大少爷来到水银身边的时候,只湿了一双鞋。 他咳嗽两声看着她,为难地喊了声秋婉,然后叹气道:“我这就去和娘说。” 然后进了屋子,过了一会儿他才和老夫人一同出来,让阿福来扶水银起身回去。 刚回到屋子里,一群人在老夫人的呼喝下紧张地去找衣服鞋子端热水,伺候大少爷换上。 老夫人嗔怪地对儿子说:“你就是太心善,这么点小事还要你亲自去说,下着雨你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沈秋婉好得很,她这种做惯了粗活的,跪一下难不成还跪坏她了。” “你还在这杵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收拾自己那一身水回来照顾大少爷!”这一句是对水银说的。 水银依言离开,冷静地又吞了几粒药丸子。 对啊,老太婆,沈秋婉跪不坏,你的宝贝大孙子是要坏了。 大少爷晚上又宽慰了她一通,还是那些老话,水银一派温婉笑着应和,没露出丝毫异样。章怀远这个人,她没什么感觉,只要他不为难她,她也懒得理会,跟他不熟,没什么好说的。 她躺在这个陌生人身边装作睡觉,脑子里的系统又开始劝她。 【章怀远对你这么好,不惜冒雨去接你,你心里都没有一点感动吗,他对你好,你就不想回报,还要打掉他的孩子,你不觉得羞愧吗,宿主现在停手还来得及】 哪怕见识过了系统的智障,水银还是被它这一通发言给恶心到了。 [“对我这么好”?你对好男人的要求还真是的低,比对好女人的要求低多了] 水银呼吸平稳,在脑子里说[你是见识少没见过真的好男人,还是对男人要求真的这么低?如果他能做到你要求我做的“宽容醇厚、温婉柔顺、忠孝良善、勇于牺牲无怨无悔”,成为好丈夫好儿子好父亲……我也能对他这么“好”,至少比他对我好一百倍] [我还没做惯女奴,是个男人对我和颜悦色一点就感恩戴德。老夫人让我“跪”,章怀远让我“跪”的更舒服一点,我不会因此感激他,我只会想,我为什么要一直“跪”,我更想站着不是跪着] [你不会懂,如果你懂,我就不会陷在这个世界里挣扎] 水银这个时候反而平静下来。愤怒虽然还在,却被她压在了心里,她冷静地感受到肚子的隐隐疼痛。章怀远在旁边因为病痛发出习惯性的呻吟,病人总是这样。 他冰凉的手拍了拍水银。 “秋婉,我要喝茶。” 水银坐起身,给他倒热茶,倒茶的时候,她又吃了一点药,大少爷根本就没发现,他已经有些不舒服,接连咳嗽了几声。如果是原本的沈秋婉,会非常紧张地马上叫大夫,但水银冷眼看着,毫无反应。 第二天,大少爷果然病了。傅大夫来诊脉的时候眉头紧锁,又开了新药。 老夫人担忧过后,又把沈秋婉骂的狗血淋头。 “你是怎么照顾怀远的,他晚上不舒服你还能睡,你不会起来照顾吗,你是死人啊?” 她就是心情好也要折腾沈秋婉,更别说儿子生病,她心情格外不好,动不动拿沈秋婉撒气。 水银当着许多人的面,做足了一个被欺压从不反抗的柔顺样子,傅大夫也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说:“我看大少奶奶脸色也不太好,是不是照顾大少爷累着了,不如给大少奶奶也看看。” 水银当然不会让他这个时候发现自己的身孕,不然就不好玩了。只是还没等她拒绝,老夫人就先说:“她能有什么事,只知道偷懒的懒货,别管她了,再给怀远看看,怀远身体要紧。” 章怀远病了两三天,已经起不来床,比沈秋婉记忆里的还要更严重一些。 老夫人焦心极了,每天过来看,见到儿子难受,她就更难受,看到旁边的沈秋婉就要找她麻烦发泄自己心里的不安。 水银还想故意惹怒她,谁知道什么都不用做,老夫人就主动惩罚。 给章怀远端来的药烫了一些,老夫人接过去的时候烫了手,药洒了一地,她立刻就骂起来,“你是诚心想烫死我还是想烫坏怀远!还不把地上这些收拾了!” 水银跪在地上收拾,语气虚弱,“秋婉不是故意的,只是没有拿稳。” 老夫人听她还嘴,气不顺抬脚就踢了一下,“滚,赶快去重新熬药,别误了怀远喝药的时辰。” 水银撞到床边的一个小几,栽倒在地。 老夫人看她坐在那不动弹,还想再骂,忽然愣住了。她看到沈秋婉裙下的血色,整个人一惊,霍然站起,“你——!” 沈秋婉的孩子没了,大少爷本就病得厉害,这一下子受了打击,更是直接发起高烧陷入昏迷,老夫人又是痛心自己未出世的孙子,又是担心病情越来越严重的儿子,整个人也憔悴许多。 几天后,章怀远去世了,比原本剧情里的死期提前了好些天。 他死之前,水银在他床前哀哀哭泣,不断诉说着失去孩子的痛苦,章怀远比她想的更加难以接受,又听水银这么说,忍不住也对他的母亲章老夫人说了两句重话:“娘,你为什么就是容不得秋婉呢,我们的孩子没了,这可能是我唯一的孩子啊,你是要我们章家断子绝孙吗。” 老夫人听完就嚎啕大哭起来,又悔又痛。 更糟糕的是,章怀远说完直接吐血晕倒,晚上就死了,在别人看来,章怀远就是因为孩子流产受不了刺激病情加重而死的,而孩子之所以流产,都是因为老夫人对媳妇太苛刻,活生生把孩子弄没了。 听到儿子去世的消息,老夫人痛呼一声,晕厥过去,比上辈子还早地出现了中风的迹象。 第9章 秋婉九 “没想到你还真的能做到。”章霖眼神闪烁地看着面前的沈秋婉,他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这个女人了。 沈秋婉嫁进章家这段时间,他心底对她很不屑,觉得这就是个愚蠢至极的蠢货,随便就可以玩弄于鼓掌之间,但现在他看着沈秋婉那张温婉柔顺的脸,再想到章怀远那张青白的死人脸和老夫人瘫在床上抽搐的样子,只觉得心惊肉跳。 水银看着他的眼睛,“一个人如果不怕死,是什么都能做得到的,不是吗。” 章霖心里一跳,觉得她话里有话,忍不住想,她是什么意思?威胁?猜到他因为对她感到忌惮想对她下手,所以先警告他? 水银凑近章霖,“霖少爷,我沈秋婉就是个破落户的女儿,我什么都没有,这条命我说实话也不在乎,要是大家好好合作,我这个章家大少奶奶的身份可以给你提供便利,当然也能给你添麻烦,是敌是友,只看你有没有合作的诚意了。” “俗话说,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吧,你现在要在意的,可不是我,而是老夫人啊,只要老夫人还在,我们都别想沾这章家的家产。” 章霖神色几变,最终还是笑着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的诚意我看到了,我当然不会做过河拆桥的事。” 他心想,这沈秋婉要是贪财,就给她财打发了,要是能被他所用,也不一定是件坏事,等到日后碍事了,再除去不迟。 章霖摆出一副孝子的模样,去探望老夫人。老夫人险些中风,但是被傅大夫及时救了回来,如今仍然是元气大伤,瘫在床上双眼无神的看着帐顶。 她这大半辈子都在为了儿子操心,临了她的儿子却说出那种话,倒显得是她把儿子给气死的,这样的现实她怎么能接受得了。 章霖坐在床边说了半天好话,也没见老夫人有反应,他表情沉痛地离开,恰巧遇上了族里几个叔伯过来探望,章三爷背着手提着个烟袋,凑上来问:“怎么,我那老嫂子怎么样了?” 章霖神情担忧,“情况怕是不太好,你知道的,老夫人她……唉,她现在只想着大少爷的死,非常自责,看她那样,我都怕她会想不开。” 章三爷兴致勃勃问起他之前发生的事,满足了好奇心之后才说:“我这老嫂子也是,看不顺眼儿媳妇你骂也就骂了,何必还要打,这下好了,孩子都给她打掉了,怀远也是可怜,人死了,连个后代血脉都没能留下。” 不只是他,其他人都是这么说,还有些亲戚夫人过来探望章老夫人,都难免说几句,这些人倒也不是真那么关心她们家的事,只是不说个两句显示不出她们的优越感。 “你看看这事搞的,你们这一支本来就血脉单薄,怀远他媳妇好不容易怀孕,你当婆婆的就是再看她不顺眼,也不能不顾她的身子啊,孩子折腾没了你就高兴了?你看,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教媳妇规矩不急在这一时片刻。” “唉,大嫂子这不也是没想到嘛,谁能知道怀远他媳妇还能怀孕哪,这开始大夫不是都说怀远不好有孕吗……嘶,这要是早知道,给怀远早早安排两个丫鬟服侍着,说不定也能留下个孩子。” 被这群亲戚探望过后,老夫人的病情又加重了。 惠红这几日照顾老夫人,心里是厌烦至极,老夫人本来就脾气不好,平时需要她小心托着说话,现在身体不舒服,她什么都不顺意,动不动就发脾气砸东西,昨天还砸了一碗热粥在她手上,烫的她手红了一大片。 原本对于霖少爷说的话她还有些动摇,可现在,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一直伺候这个老太婆能有什么前途,还不如听了霖少爷的话,以后这章家还不是霖少爷的,就算她做不了少奶奶,当个姨太太也比做个随便让人打骂的丫鬟好。 夜深了,老夫人陷入沉睡,一直睁着眼睛的惠红慢慢坐起来,她屏息着走向床边,紧张吞咽了几下,颤抖地伸出手去…… …… “不好啦!老夫人上吊自尽了!” 章家大少爷刚死没几日,老夫人也跟着上吊自杀了,众人都忍不住唏嘘,没有一个人怀疑,毕竟这些天章霖没少有意无意跟人谈起老夫人的状况,她那样子大家也看到了,想不开自尽不也很正常吗。 在现在这个社会环境之下,流言轻易就能逼死一个人。 水银跪在灵堂,看着那两具棺木,脸上是悲痛的神情,心里却异常冷静。 她猜到章霖会对老夫人下手,就是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不愧是原本剧情里最大的那个坏蛋。 【宿主已经完全背离了系统要求的人设,成为了章霖这个反派凶手的帮凶!逼死大少爷,看着章霖谋害老夫人不去阻止,断绝章家血脉,需要受到惩罚!】 水银感觉到那熟悉的震荡电击,整个人跪在原地发抖,她咬着牙看着地面,神情狰狞,一言不发,在别人看来仿佛痛苦悲痛到有些承受不住。 系统接连给了她两次电击,水银撑过那一阵痛苦之后,只觉得全身无力,脑子都痛到要裂开一般。 【惩罚结束,宿主以后必须做个好人,做个好女人!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赎罪!】 水银一边吸气,一边捂着脸笑起来。 [做个好人?在这世上,想要好好活着,活的有尊严,就做不了好人。想做好人就要委屈自己,我凭什么为了那些恶心的东西委屈自己,你做梦呢。] [我逼死章怀远?哈,是他亲妈把他活活气死的,我有对他做什么吗?我只是打了胎,怎么着,为了章怀远的身心健康,我还得给他生孩子呢?] [你以为打胎不痛吗,我都要被这一家子傻逼逼死了,你还嫌弃我挣扎的时候误伤他人,觉得我挣扎地太激烈,对无辜的人造成不好的影响,不够善良,要我态度温和,我温和你妈呢?没轮到你要死要活你才可以这么从容地指点江山。] [想让我当好女人,也没见你当个好东西,站在正义那一方审判别人很爽是吧?说到底你就是个不知道自己有多恶心人的毒瘤,自以为高贵其实踩着别人鲜血的刽子手,你才是那个最大最该死的凶手] [你可以继续惩罚我,也可以再重启这个世界,但是我告诉你,就算你再来一百次、一千次,我也永远、永远不会变成你想让我变成的样子] 系统不论说什么,都只能得到水银的嘲讽和冷漠,就算是惩罚,她也能在缓过来之后继续讽刺。系统搜遍数据库也没能找到一两个和她一样的数据。 【初始世界任务失败】 【世界重启】 上一刻在灵堂,下一刻,水银出现在溪边。 她看到自己的手粗糙,拿着槌衣服的木槌和脏衣服,手指在冰冷的水中浸泡得红肿发痒,水中倒映出的仍然是沈秋婉那张脸。 这是一个十七岁的姑娘,在这里,她已经必须要去当一个孩子的母亲,可在她的时代,却还是个不能谈恋爱的高中生。 水银对着水中荡漾的青涩脸庞沉默片刻,捡起了旁边放着的木盆和一盆脏衣服,循着记忆往回走。 经过曹婶子门口的时候,这位一向爱在背地里编排沈秋婉的大婶破天荒朝她笑着招呼:“秋婉啊,听说你要嫁去章家了,是不是啊?” 水银没有理会她,直接往沈家走。她这是在这个世界的第三次重来,比前两次的时间线又提前了一点,到了沈秋婉还没嫁进章家的时候。 脑子里的系统再度出声【本次重启时间提前,宿主可以改变很多事,可以自主选择经营与大少爷章怀远的婚姻,与他培养感情,并且打好与老夫人的关系,系统允许人设偏离剧情偏离,只要宿主符合“好女人”要求】 比起前两次,这一次的系统可谓非常仁慈。 [你每次世界重启,只能往前重启,不能往后吧,我猜,你也不能无限重启] 【……】 水银知道自己猜对了。 对于系统的话,她没有丝毫心动的想法,它或许觉得在两次世界的教训之后,她会学乖一点选择一个更加舒服的方式,就像是驯兽,大棒加甜枣。在这一次,它说允许她自主发挥,如果心智不坚定,或许就会觉得章家其实也不差,只要自己能提前改变开始,结局就会不一样,最终选择妥协。 但水银只觉得愤怒,比被系统电击惩罚还要愤怒。它以前是明着恶心,现在是暗着恶心。 [记着我对你说过的话,我绝不如你所愿] 水银走进了沈家。 就在这短短一段路,她已经想好了接下来要做什么。她很清楚自己没有任何选择,因为对她来说不存在选择,只有唯一一条路。 沈瑞德一身酒气回来了,他看上去非常高兴——当然了,手里得了卖女儿的钱,可以继续赌博喝酒做一切快乐的事,怎么会不高兴。 他只是在多年前负责爽了一发,之后就能躺着做这十几年大爷,把女儿当奴才使唤,到了年纪卖出去得一笔横财,以后还能继续躺着吸女儿的血,多逍遥快活,世界上再没有比这个更轻松回报更大的投资了。 “饭做好了吗。”他往桌边一坐,见水银站在那没动,抬脚就踢了下旁边的凳子瞪眼,“饭呢,我从外面回家现在连口热饭都吃不上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现在就快要去章家享福,不耐烦伺候我这个爹了?” 水银微微笑,“不是,我只是想好事近了,今天去给爹买点好菜配酒一起吃。” 沈瑞德闻言这才露出一个笑,“这还差不多,想清楚了就好,那章家多有钱,你听我的嫁过去准没错,好了,快去做饭,老子饿死了。” 水银去买了下酒的糟鹅掌和猪头肉,打了酒,酒是好酒,沈秋婉身上那点钱都给她用完了。 东西买回去,热好摆在沈瑞德面前,他高高兴兴吃了一顿,哼着不知道在哪家窑子里听到的小曲,完全没在意女儿。 水银回去沈秋婉的屋子,这间简陋破旧的屋子里没有镜子,她对着一盆清水慢慢把头发拆了,重新盘好,换了一件衣服,套上一件旧外袍,收拾好东西然后静静等待。 时间差不多之后,她起身去看沈瑞德,他果然已经喝得人事不知,瘫床上睡着了,鼾声如雷。 第10章 秋婉十 水银拿着准备好的绳子走过去,冷静地把沈瑞德绑了起来,手脚和脖子都绑住,再把他整个人固定在床上。最后,她拿起准备好的棍子,狠狠敲断沈瑞德的腿。 沈瑞德被疼醒了,他浑浑噩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想张嘴惨叫,就感觉嘴被人捂住,他勉强睁开眼睛,发现沈秋婉一手拿着棍子,一手捂他的嘴,脸上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冷酷,而他不能动弹,身上疼得厉害。 他目眦欲裂,愤怒地瞪视面前的女儿,努力摇头摆脱她的手,含糊着骂道:“小畜生!你干什么!你反了天了!” 水银毫不客气把一块抹布塞进他的嘴里,紧紧堵住他的嘴,最后用布条勒住,让他再也不能发出任何声音,然后才对他说:“反了天?如果你觉得自己是‘天’,我确实要反了这天。”说完,又是一棍,敲掉了沈瑞德那一口黄牙,牙齿和鲜血飞溅。 水银不再管这个死鱼一样的中年男人,她脱下沾血的外袍,在屋里找到能用得上的户籍证明和钱之类的东西,收拾好,然后就这么提着一个小小的行李包裹走出去。 “我走了。”她扯了扯唇角,随手关上门,隔绝了沈瑞德惊恐愤怒的无力目光。 既然这一次还没有进章家,她就不准备再过去和那些人掺和,她又不是什么受虐狂,难道每次都要打胎她很舒服吗?还不是因为形势比人强,她只能靠伤害自己来博得一个出路。 在这个世界,女人要孤身一人远走他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甚至比搞死老夫人更困难,但水银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离开这里。 她乘车去码头,找了一个人。这个人姓冯,码头一片不少工人都叫他一声冯大哥,他手底下也有几十号人一起在这码头讨生活,他认识不少往来的船队,是个交友广阔的人物。 而这位冯叔,和沈秋婉母亲有些渊源,曾经被她母亲搭救过一次。在原本沈秋婉的一生,她后来落魄的时候,被冯叔帮过好几次。虽然他们这些年没有往来,不过多年后还愿意帮走投无路的恩人女儿,想也是个重情义的人。 水银找他,是想请他帮忙安排她跟一个船队离开这里。现在的交通方式还很少,车马和水路比较常见,也就只有一部分城市有铁路,小汽车之类都是很有钱的洋派人物才有,这里是没有的。 她到码头的时候发现那边正停了几艘船在搬货,人来人往非常繁忙,她等了一会儿,看到一个长相普通的中年人满头大汗地大步走过来,满面风霜,皮肤黝黑而粗糙,因为常年辛劳,看上去比同龄人年纪更大一些,他用汗巾擦了擦脸,上下打量她。 “你找我?什么事。”听语气好像很清楚她是谁。 水银很干脆地说:“我想求冯叔帮我一个忙,让我能跟着一个船队坐船离开这里。” 冯叔诧异地看着她,手里擦汗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你不是快要嫁到章家去了,你现在突然要离开?” 水银垂下眼睛,这冯叔比她想象中还清楚沈秋婉的情况啊。她一瞬间红了眼圈,跪下,“求冯叔帮我一次,秋婉实在是没办法。” 冯叔一把将她拉起来,没有犹豫多久就说:“跟我过来。” 这位冯叔走到码头边一个棚子前,跟那里站着的几个人说话,水银走过去只听到冯叔说:“对,是我侄女,到g省有事,一个人我不放心,带她一程到运水县下就可以了。” 水银默默听着,他们这个船队是马上要出发的,货一搬好就要离开了,虽然冯叔什么都没问,但他直接给她选了最快离开的一个船队。 水银对这位冯叔真心感激,离开的时候又慎重对他道谢。冯叔却只是摆摆手,“快去吧,你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多小心。” 走上船的时候,水银听到脑子里的系统发出大声的警告【警告,不能离开剧情发展地!不能脱离主要人物剧情所在地!】 水银没理会,她走上船,听人安排,坐到了一个船舱里,和一群人待在一起,这些都是跟随船队一起走了一段的人,都有不同的目的地,各个面有菜色。没过多久,船缓缓驶动了,水银看到自己离码头越来越远,另一边是茫茫江水。 她露出了一个笑容。 …… 码头上搬货的曹志升遥望着远去的船,眼中满是疑惑,他刚才好像看到了一个很像是秋婉的女人上了船,是看错了吗? 应该是看错了,她很快要嫁到章家去了。想到自己喜欢的人很快要嫁给别人,曹志升就有些低落,等回家的时候,他还特意在沈家门口徘徊了一阵,也没见到自己想见的人。 回到家,曹婶子看儿子有些神思不属,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在码头搬货太累了?” 曹志升犹豫了一下,还是跟娘亲说:“我今天好像在码头看到秋婉了。” “秋婉秋婉,你叫这么亲热干什么,让人听到了平白误会你跟她有什么……不对啊,沈秋婉去码头干什么,她是不是去找你的?!”曹婶子警惕地逼视儿子。 曹志升有些不耐烦,“不是,我应该是看错了,那个人上船走了。” 曹婶子却是一惊,她想到今天看到沈秋婉时她那个样子,和平时完全不一样,她该不会是跑了吧?她心里蠢蠢欲动,推推儿子,“走,去沈家看看!” 母子俩敲了半天门,也没见沈家有人应门,曹志升仔细听了听,“好像有什么声音。” “哎哟,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算了算了,还是别管闲事了,我们回家去。”曹婶子要走,曹志升却不肯了,他担心沈秋婉有什么事,翻了墙过去。 “沈伯!你怎么了?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曹志升把沈瑞德解开,沈瑞德立刻含糊嘶哑地喊道:“沈秋婉那个小畜生!快,快通知章家,人跑了!” 曹志升呆住了,“……什么?” …… 章老夫人听到这个消息,勃然大怒:“什么?那个沈秋婉跑了?我章家给了他们沈家买身钱,她就是我章家的人,这个时候敢跑?快来人,去给我追!一定要把人追回来!” “让霖儿一定要把人抓回来!真是反了天了她,把我们章家的脸面都丢尽了!” 章霖带着章家的下人,一路追到码头。 “听说沈秋婉是你安排离开的,跟了哪个船队走的?” 冯叔坐在棚子前喝水,瞧也不瞧这位人模狗样的斯文少爷,“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章霖掏出来一块银子,“买你一句话。” 冯叔没看他,吆喝工人们赶紧搬货。 章霖被忽视了个彻底,气得发笑,“好,你以为你不说我就问不出来了?” 他转头去找曹志升,这个最开始来章家报信的年轻男人忐忑地看着他,一副穷苦样,章霖很是看不上他,掏出一块碎银子,“你知道沈秋婉跟哪个船队走的吧,说了这钱就归你。” 曹志升犹豫,他不知道该不该说,但她母亲曹婶子看着那银子已经心动了,使劲拽他的袖子,“你傻啊,赶紧告诉这位章少爷啊。” 她看到儿子不言不语,就知道他在犹豫什么,眼睛一转就有了主意,劝道:“你告诉了他好让人把秋婉找回来啊,她一个小姑娘独自往外跑多危险,天晓得她会遇到什么坏人,外面多乱你不是不知道。她的家都在这里,她还能往哪跑,早晚是要回来的,你也是为她好,她就是年纪小不懂事,难不成还不管她啦。” 见儿子动摇了,曹婶子又说:“等人死在外面,你就知道后悔了!” 是啊,她一个女人在外面多危险,还是要找回来才好。曹志升一咬牙,说了。 “是跟着去运水县的船队走的。” …… 水银看着广阔的江面,江水滚滚向前,这些水会奔流到海,多少年都顺着这一个方向前进,从不倒流。 她们离开很远了,码头早就看不见,离得越远,水银越觉得轻松,她开始想自己要停留在哪里,以后做点什么。 她想去沿海的几个大城市,那里正在飞速的发展,也许在那里她能找到合适的工作。 船队又停靠了一次,停的比较久,再次航行,水银看到后面远远又出现了一艘船。她最开始并没有注意,但随着船越来越接近,她开始觉得不对,等看到船头站着的章霖和章家管家以及一些下人打手,水银心头一阵冰凉。 他们为什么会追来的这么快? 水银看着他们慢慢靠近,心里很清楚,自己无处可逃,这是江上,而船一共就这么大,章霖他们想找,总会把她找出来。 但她还不想放弃。 她起身,假装要方便,提着小包袱往外走,甲板上都是人,她不能到处乱跑,最后躲进了货舱里。 章霖上了船,和船队的人说了情况,又塞了银子,人家就大方摆手让他去搜了。 水银听着外面的动静,手指狠狠抓着货物的麻袋,又把自己往角落里挤了挤。 有人搜到了货舱,水银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不发出一点声音。她躲藏的地方很巧妙,恰好在一个死角,她仗着身体轻灵钻进来,但是别人不搬动那些沉重的货物就很难看见她,所以搜查的人转了一圈没有发现就准备离开。 水银缓缓吐出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放松,忽然感觉脑子里一痛。是系统的震荡电击!她猝不及防间发出一点声音,立刻被人发现了。 她恶心欲呕,被人拽着带到甲板上。 “沈秋婉?”章霖看着跌坐在地的她,眼神轻蔑,手里拿着个怀表,打发时间一般按开又关上,发出嗒嗒的响声。 船上的其他人围在一边看热闹,窃窃私语。有人说:“听说是逃婚了,夫家来抓人的。”还有人说:“是跟奸夫一起逃的吧,奸夫没抓到吗,怎么没见着?” 水银狼狈地坐在地上,她这个时候已经不想再骂人,她只是想,人想要按自己的心意活着,真是困难。 【宿主如果选择嫁进章家,就不会受苦,本系统给的正确建议宿主应当采取,就能过上令人羡慕的好日子】 [“如果你听我的话就不会这样”这种话我已经听够了,每次听还是觉得恶心] 【宿主还是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如果我有错,一定是错在我想在这种世界里当个人,可谁叫我生来就是个人]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蠢事吧,这下子你也别想嫁进我们章家了,能不能活都要看你怎么表现。”章霖咔一声合上怀表,“行了,带回去给老夫人处置。” 水银被人抓起来,虚弱地往前走了几步,她忽然对系统说: [你可以开始准备下一回合了] 说完,她用全身的力气挣开束缚,用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的速度,朝着章霖冲过去。 她想把章霖一起撞进江里! 但是在最后关头,水银突然避开了章霖,独自一人跳下了江。 她之所以改变主意,并不是因为善良,她只是想,如果这是个现实的世界,当沈秋婉死了,章霖顺利夺得章家不是也很好吗。什么章怀远章家望章霖章老夫人,他们的死活,都和她无关。 如果一定要有一个归宿,她的归宿不会是章家,她宁愿留在这一条长河里。 人群发出一声惊呼,章霖看到从身边跃下的沈秋婉,看到她脸上露出奇怪的笑,然后她被汹涌的江水淹没了,整个人再也没浮起来。 滚滚江水一刻不停,向东流去,汇入大海。 第11章 后妈一 死亡并不可怕,痛苦也不漫长,比不上两次打胎的痛苦,甚至比不上那次她在大雨中跪着的不适。 或许因为这只是虚假的死亡,或许是因为她死亡时只觉得爽快,减轻了对死亡的恐惧。 水银慢慢恢复了意识,她发现自己在别人的身体里,用着别人的眼睛看,但是像被禁锢在一具鲜活的驱壳里,无法支配这个身体的任何行动——在她最开始去到沈秋婉的世界时也是这样。 按照之前那次的经验,系统在这段时间里应该会告诉她这个身体的主人身份,以及她一生的轨迹,以便让她更好去成为这个角色,但是这一次,系统隔了一段时间才出现,并且没有给她如同沈秋婉那样详细的一生,只有一个简单的介绍。 它大概是怕她知晓得太详细,会造成上个世界一样的意外。 她现在这具身体,是一个三十岁的女人。她叫木香,一个听上去很温柔芬芳的名字,但她的人生对她并不温柔。如果这是个故事,那这个故事的名字应该叫做后妈,一个当后妈的女人,拼命想要成为亲妈,得到继子们的认可和周围人的认同,为此奉献了一生用尽了心血的故事。 是那种放在电视剧上,会被写上“可歌可泣的母爱史诗,一个女人伟大奉献的一生”这类标语的悲情电视剧。 木香出生时爷爷奶奶死了,三岁时又死了父亲,六岁时母亲也死了,于是成为了别人口中的丧门星。她跟着叔叔婶婶生活,但是一直被他们嫌弃,每天都有做不完的繁重家务,到十六岁都没能去上过一天学,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 她十六岁时被婶婶做主嫁给了一个带着女儿的鳏夫,有了一个两岁的继女,可是没想到四年后,他的丈夫遭遇意外瘫痪,她不得不自己开始辛苦赚钱抚养女儿并照顾丈夫。她二十四岁时丈夫死了,被迫带着继女离开家乡讨生活。 又过了四年,她认识了第二任丈夫,和他产生感情结婚,两人都是二婚,第二任丈夫贺东鹏有一个十一岁的儿子,所以木香又有了一个继子。结婚一年,贺东鹏出去进货的时候出了意外,同行的人说他死了,连尸体都没找回来。 系统给水银的信息只到这里为止,之后会发生什么都没说,非常简单。 【系统将不会告知宿主之后的发展,宿主只需要按照本系统所说的去达成事件即可,当前世界任务一:找回离家出走的继子贺承祖,劝他继续上学】 【你的最终任务是和继女何小莲、继子贺承祖和解,劝他们走上人生正确的道路,为他们遮风挡雨,对他们不离不弃,感动他们,并得到他们的喜爱和尊敬,成为一个真正伟大的母亲】 [你还真是不依不挠想让我当妈啊,这回直接给我两个拖油瓶想改造我,你对让女人当妈是有什么样的执念] 【宿主对本系统有误会,本系统只是一个矫正系统,用来帮助女性正确地认知自己,成为对社会有贡献的人。没有生儿育女的女人,人生是不完整的,没有当妈的女人就是浪费了自身的身体资源,女人之所以会有子宫,都是为了繁衍,不然女人为什么要长子宫?这是一件伟大的事情,宿主不应该这样排斥】 [我排斥的不是生孩子,而是你。伟大?你给我少放这个屁,没有什么人应该生来就是伟大的,所有想让别人“伟大”的人都是自私自利想要占便宜的无赖和恶棍,是既得利益享受者,我去你妈的伟大。] [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她们已经进化到不只是为了繁衍而活,女人会长子宫也不是为了满足那些只想着传宗接代的low货,女人长子宫是自然界为了让更优良的一性拥有自主选择繁衍的权利,这是所有能孕育生命的自然体与生俱来的权利,这么多的生命形态,只有人类的女人失去了这个权利,而把这个变成她们的义务的,就是文明进程之中的畸形产物封建男权] 【请宿主理智发言,不要……】 [害怕了是吧,你看看这几千年来的驯化多成功啊,所有女人都被这个男权社会驯养得温顺可人,不仅有良好的自我管理意识,还有优秀的管理他人意识,自己不敢出格,看到别的女人出格就吓得不行。] [可惜现在有的人已经不想被圈养了,想跳出圈外,难怪有人害怕。像是你,你是个什么东西造出来的恶心东西?虽然你把我带到这些世界,虽然你可以电击处罚我,但我从你身上只看到了害怕] 【检测到极端发言,警告一次!二次极端发言将予以惩罚!】 [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害怕死了吧啊?这个世界还没开始你就迫不及待惩罚,可以,你可以继续惩罚,但是你除了惩罚还能做什么呢] 【宿主思想太过极端,系统并非害人,只是为了帮助心理异常女性恢复正常,让宿主能更好的融合进社会人群,这是一种让人心理恢复健康积极的温和治疗,为了让宿主更符合广大人民群众的价值观,被社会主流所认可】 [你这个冠冕堂皇的话语翻译一下,就是“你和别人思想不一样,你有问题,所以你该死,系统大发慈悲,愿意改造你把你变得和大家一样”] 【检测到极端发言两次,予以惩罚!】 随着系统出声,水银这才有了对这个世界真实的触感和观感,她彻底沉入了木香的身体,成为了这具身体的掌控者。与此同时,熟悉的疼痛击中脑袋。 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的时间,她终于恢复知觉,猛地喘了一口气。 最先感受到的是酸软乏力的身体,除了电击震荡的后遗症,似乎还有这具身体本身的问题。 妈的,本来不想跟这个破系统啰嗦这么多,都是这东西太欠骂,不骂不舒服。 水银勉强伸手摸了摸额头,果然是发烧了,大约还烧的有些厉害,整个人都精神不振,一个简单的动作都让她感到头晕目眩。她躺在那平复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观察这个世界。 【当前世界任务一:找回离家出走的继子贺承祖,劝他继续上学】 [滚你妈的,要是想惩罚我就继续来,不想就闭嘴] 水银用力按着抽疼的额角,她所在的是个很一般的房间,墙面刷了白,但是有些年头了,墙角和窗框附近,都有斑驳脱落的痕迹,头顶是木头和一种木板隔出来的,吊着一个灯泡。 屋里除了她身下睡着的木床,还有一张木桌,一个带着镜子的衣柜,角落里还放了木头箱子和柜子,上面盖着挡灰的薄布。 玻璃窗上贴了报纸,屋内光线黯淡,令人感到压抑,湿润的潮气和木头腐烂的味道也让人不愉快。 水银躺在那看着周围一切的时候,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走进来一个矮小瘦弱的小女孩。穿着一身缝补过的旧衣服,头发泛黄,看上去也就四五岁的样子。 这小女孩是这个家庭里的第三个孩子,就像之前那一个继女一个继子一样,这个小女孩同样不是木香生的,她是差不多一年多前,木香和贺东鹏在外面进货回来时捡到的,当时这孩子高烧不退,她们把她捡回来治了很久才好,之后就留在这家里,取了名字叫贺小燕,现在应该是六岁。 这个孩子在系统给的简单介绍里是最简单的一个,比不上这家里另外两个子女,连最终任务里也没提到她的名字。 这表示她并不重要,在“剧情”里不需要改造,或者很早的剧情里就会死,才没什么戏份。 她怯生生的,像只怕生的瘦小老鼠,来到床边,个子也就比床沿高上那么一点。 “妈妈,你好了吗?”她小声地问。 水银淡淡地看她,“没好。”她的嗓音嘶哑,说上两个字就痛,于是闭上眼睛不再搭理这小女孩。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倒水的声响,睁开眼睛,看到贺小燕蹲在墙角,抱着一个红色的热水瓶,正在往搪瓷杯里倒热水,她很快端着那杯已经不太热的热水过来了,“妈,喝水。” 水银喝了几口水,躺回去又不知不觉睡着了。她睡得浑浑噩噩,还做了几个梦,醒来只觉得身心俱疲。 “妈妈、妈妈?” 她被贺小燕喊醒了,小女孩端着一个蓝边碗,放到旁边柜子上,那是一碗米汤泡饭,上面放了炒青菜和一小块沾着辣椒粉的霉豆腐。 “妈妈吃饭。” “你做的?”水银瞧了她一眼。 “嗯。”贺小燕大概误会了她的意思,又说:“用了两筒米,跟昨天一样的,我没有多用。” 看到水银没什么表情的脸,她觉得妈妈比起往常好像变凶了很多,越发胆小,又小声加了句:“我给哥哥姐姐留了饭。” 水银没胃口,但她还是爬起来吃饭了,冷漠地说:“不用给他们留,你自己吃。” 贺小燕诧异地看着妈妈。 她从来没听妈妈说过这样的话,妈妈平时对哥哥姐姐特别好,什么都会想到他们,和他们相比,贺小燕虽然也叫妈妈,但她完全不敢和哥哥姐姐那样对妈妈发脾气。在贺小燕的认知里,妈妈是爱笑的,就算是很难过,她也会勉强朝她笑,从来不像现在这样,看上去有点凶,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她还说不用给哥哥姐姐留饭。 虽然贺小燕不知道这样的改变是为什么,但她是个听话的孩子,水银怎么说,她就怎么做。 天黑了,水银又睡了一觉起来,这回她是被人吵醒的,门外有人在大声说话,还有人在细细地哭。 水银坐起来晃了晃脑袋,感觉好了很多,她起床穿鞋走出去,看到贺小燕站在墙角下哭,一个梳着大辫子的少女指着她骂:“你是不是故意不给我留饭的,我今天会回来你不知道吗?我们家养你是让你在这享福的?” 水银看着那个十六岁的少女,她就是木香第一次婚姻里继承的债务,继女何小莲。青春少女模样总不会差,她长了一张鹅蛋脸,头发乌黑,穿着的衣服好看又体面,和这个破院子格格不入。 何小莲原本在骂贺小燕,见到水银扶着墙出来了,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就瞪向她,“原来你在家,还以为你去找贺东鹏了呢,怎么,现在就贺东鹏是你亲生的,我们都是捡来的是吧,你在屋里睡觉,连饭也不愿意做,不想要我这个女儿你直说啊。” 她冷嘲热讽的姿势很娴熟,看上去就不是第一次说这种话。贺小燕也不敢哭了,站在那里用脏兮兮的袖子抹眼泪。 水银满脸冷漠地看着这个骄纵的少女,声音不大,但绝对能让人听清楚,她说:“我是不想要你这个女儿,你本来也不是我的女儿,滚吧,想去哪去哪。” 何小莲僵住了,她好像没听清楚,满脸惊愕,然后她很快就在水银冷冷的目光下反应了过来,脸涨得通红,愤恨地瞪她,大声道: “你什么意思啊你!你有没有良心,当初要不是因为你克死了我爸,我会没有爸爸吗?你欠我的,你就要一辈子养着我。我爸死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说把我当亲生女儿看待,现在才过了多少年,你就原形毕露了,我就说你以前都是假装的,装得那么好就是为了有个好名声,你怎么这么恶毒啊!” 水银笑起来,靠在墙边,“对啊,我是很恶毒啊,谁叫我是后妈,你不知道后妈很恶毒吗。你要是说够了就滚,不要在这碍老娘的眼。” “你!你这个泼妇,你疯了吗,你叫我滚?!有本事你再说一遍!”何小莲恼羞成怒,一把摔下布袋子做的书包。 水银一把将旁边一个木盆踹飞,砸到何小莲脚边,“我让你滚出去!” 何小莲吓了一跳,被她气哭了,跺跺脚冲出了院子。 水银上前把门栓上,对墙角目瞪口呆的贺小燕说:“去洗洗睡觉。” 第12章 后妈二 水银休息了一晚上,终于感觉好多了,只是还有点头晕。她起身出了房门,发现天才蒙蒙亮,贺小燕已经在厨房里烧火熬粥了。 原本的木香对这个孩子并不坏,只是相比贺承祖和何小莲的大脾气,以及他们动不动作妖的性子,年纪最小的贺小燕格外听话懂事,越是听话懂事的孩子,在家庭之中就越是受苦。 木香一个人撑起这个家十分困难,她在这小地方开了个小卖铺,卖些小零食生活用品什么的,收入不是很好,偶尔还会有一些二流子来找麻烦,家里两个孩子上学,她们花费又多,一年前失去了第二任丈夫的女人不得不拼尽全力去为了生计打拼,难免疏忽很多事。 这个捡回来没多久的小女儿,让木香想起自己小时候,同样是六岁失去家人去了叔叔婶婶家生活,每天天不亮要起来干活,吃的最少,做的最多。别人都说她是丧门星,专门克亲,说得多了,她自己也相信了。 贺小燕来了这个家没多久,贺东鹏就意外失踪死亡,木香心里不能说没有心结,她隐隐觉得,贺小燕也是个和自己一样的人,才会给这个家带来灾难。 她甚至后悔过,要是当初没有和贺东鹏一起把人捡回来就好了。可是她终究还有良心,不想迁怒这么一个小女孩,于是她对贺小燕的态度就格外复杂。 水银经过一晚上整理,对木香的心态很清楚,但是她对这个人无动于衷。这个女人对继子继女那么好,是真的因为对她们有什么母爱吗?不见得,能对那样的两个小畜生生出母爱,除非圣母再世。 说到底,木香想要的是他人的肯定。她在悲惨的童年生涯里,听到的最多的就是各种否定和骂声,所以她自卑惶恐,哪怕到了三十岁还是由衷惶恐,为此她一直在为了得到周围声音的认可和赞许努力,想讨好一切可以伤害自己的人。 她和沈秋婉一样,被周围的环境和人打碎了一身骨头。毕竟铁骨铮铮从来不是要求女人,她们只需要温柔似水。 “妈妈,你好点了吗?”贺小燕用抹布包着粥碗从厨房里走出来。 水银走上前去,接过她手里的粥,端回了厨房。这个家又旧又破,只有前面一个卖东西的小铺面装修得还行,厨房比起卧房更加脏乱,贺小燕没开灯,厨房里乌漆墨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的饭。 打开灯,水银把粥放在桌上,捞出墙角坛子里的咸菜切了,一起放在桌上。 “吃吧,吃饱了回去睡觉去。” 贺小燕茫然地看着这个表情冷漠的妈妈,有点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水银没有说第二遍的意思,她径自去打水刷牙洗脸,很快就回来一起坐在桌边喝粥。贺小燕不敢和她说话了,喝了一小碗粥就说饱了,要把碗捡去洗。 水银直接又给她舀了一碗粥。贺小燕扭了扭手指,还是把这碗粥喝完。 水银对这样破乱的屋子没有什么不习惯,除了最开始动作有些生涩,很快就自然起来。她收起碗,把灶里的火烧大,开始在两口锅里烧热水。 贺小燕站在灶边看她,并不敢像她之前说的回去睡觉。 水银也不管她,把两个碗放进盆里,舀了锅里的水,“不想回去睡觉就把碗洗了。” 贺小燕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蹲下去洗那几个碗。 水银烧水洗了一个澡。木香是个三十岁的女人,可她在镜子里的模样看上去像是四十多岁,眉宇间写满了沧桑和粗糙,头发干枯,眉毛稀疏,手生老茧,皮肤发黄松弛,有很重的烟袋和黑眼圈。 水银把自己浸在热水里狠狠洗刷了一回,把这一场病的沉郁都洗掉了,镜子里的女人虽然看上去仍然憔悴疲惫,但一双眼睛冷静带着光亮,有一种特殊的吸引力,就好像她正在焕发生机。 换上最好的衣服,扎好头发,指缝发黑的指甲被剪掉,水银再走出来的时候,贺小燕呆呆看着她,好一会儿没回神,在她的目光下局促地用袖子擦了擦鼻子。 看到她袖子上的黑色污渍和凝成一块的鼻涕水,水银沉默片刻。没有人管的孩子就是这样,因为没有人爱她,也不会把她照顾到多么细致。而水银和她们不同的地方在于,她从小就知道要怎么对自己好。 “还有水,你去洗澡。”水银发现和贺小燕说话,只能用命令的语气,不然她就会像听不懂人话的小鸭子一样站在原地,笨头笨脑的。 贺小燕已经习惯了自己这个样子,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要自己洗澡,但她看着干干净净的妈妈,也想让自己干净一点。 穷苦人家的孩子,这个年代也是不会经常洗澡的,大家都没有这么讲究。 看到贺小燕拿着干净的衣服去洗澡,水银眉毛微微一皱。贺小燕的衣服很破,其实木香自己的衣服也一样,她翻了半天才从箱子里翻出一身齐整衣服。 但是看昨天何小莲身上的衣服,洋气好看,料子也不错。 水银找到了属于何小莲的房间,推门。发现门被锁了,推不开。她退后两步,用力一脚踹过去,直接把那木门给踹开了,锁头掉在一边。 门砸在墙面上反弹回来,水银伸手挡了一下走进去,发现何小莲的房间布置的非常好。墙面贴了纸,平整好看,床上的被褥柔软蓬松,床单是小碎花,和木香那床老旧的红花喜被完全不同。 窗前还挂着鹅黄色的窗帘,桌上有个插着花的小花瓶,甚至桌上还放着一台收音机,收音机这个时候可不便宜。 水银大致扫了几眼,打开衣柜,找出了几套最好的衣服,然后她抱着这几套衣服出门敲响了邻居家的门。邻居家的大姐会帮人裁衣服缝衣服,水银拿着这些衣服过去,让她裁成小孩穿的,大姐听了她的话,惊讶的嘴都合不拢。 “这不是你家小莲的衣服吗,你是要改成小燕穿的?” “对,这是小莲不要的,她想买新衣服。”水银露出个疲倦而无奈的笑容。 大姐立马用可怜的目光看着她,“行,我手快,很快就给你改好了。” 贺小燕很快穿上了新的衣服,她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她见过姐姐穿那些漂亮的衣服,但没想过自己也能穿上这些。 她犹豫着对水银说:“妈妈,这些衣服我不要了,姐姐会生气的。” 水银正在整理屋里值钱的东西,闻言头也不抬,“让你穿就穿,以后你没有姐姐也没有哥哥。” “要是你想要那一对哥哥姐姐,就没有妈妈。” 虽然水银语气平淡,但贺小燕还是被她吓到了,立马换上了新衣服。新衣服一上身就发现,她还是个长得挺可爱的小女孩,眼睛圆圆的,眼角有点下垂,看着人的时候像只小狗。 “妈妈,我帮你。”她看到水银在搬东西,连忙跑过去帮忙。 水银也没管她,她已经找出了家里所有的钱,连何小莲贺承祖的房间都搜了一遍,然后装好所有值钱的东西。 “我出去一趟,你关好门,谁都不能放进来,何小莲贺承祖也不行,听到了吗。” 贺小燕连连点头。 水银把那些东西全都推了出去,找了个回收店卖了,得了一笔不小的钱,一台缝纫机在半路上被人看中卖出去,得的钱比她预料中还多一点。 她回去之后,洗了一把脸,带上收拾好的东西,换上木香仅有的一双皮鞋,带着贺小燕出门。 “妈妈,我们要去哪?买东西吗?”贺小燕问。 水银牵着她往前走,“去沪市。” 沪市是哪里,贺小燕并不清楚,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那生活了一年多的院子,院门关着但是没锁,好像主人随时都会回去。她回过头,抓紧了水银的手。 路上有人看到她们,笑着问她们去哪里,水银一律苦笑着说:“去看看承祖,学校老师说他和一些人跑出学校,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她就这么一路带着一个懵懂的小女孩往城里去,路上搭了个老乡的车,到了城里又坐客车,辗转到半夜,才到了市里,他们这里最近的一个火车站就在市里。 贺小燕从来没来过市里,她有些害怕这陌生的地方,只能紧紧抓着水银的手,生怕被她丢下。 到了这里,已经没人认识她们了,水银脸上客套的笑容早已消失,显得有些冷酷漠然。她在火车站窗口买票的时候,脑子里的系统又开始警告。 【当前任务是劝贺承祖回去上学,不要走上岔路,宿主不能继续偏离任务】 【宿主不能离开剧情发展地!不能离开目前主要人物剧情所在地!】 水银将钱递进窗口,拿了票。 她没有理会系统的警告,就像她还在当沈秋婉的时候,一意孤行乘船离开。只是那回她没能逃离,这一次却不一定。 火车是在半夜,简陋的候车室里人不多,水银找了个位置坐下,拿出罐头饼干和奶,这都是在那个小卖铺里拿的,她除了这些路上吃的食物,也没动那小卖铺里其他的东西,实在是懒得去管那烂摊子。 分了罐头和饼干给贺小燕,水银自己也大口吃起来。中午没吃饭,她已经觉得非常饿。贺小燕捧了那罐头看她吃了一会儿,也准备动手吃,只是她拉不开罐头盖子,也不知道喊人帮忙,就不出声看着水银,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似得。 水银这才注意到这一点,接过罐头咔嚓一声拉开。 贺小燕满脸羞愧地接过罐头。 水银很清楚她在想什么,过分“懂事”的孩子,时常会因为自己做不到一些事,或者没达到父母要求而感到羞愧,这像是一种被训练出来的条件反射,经常在幼年形成,会伴随着人一生,而且很难挣脱。 贺小燕和贺承祖何小莲两人,就像是两个极端。 她没对贺小燕说什么,只是又拉开了一个罐头给她,“都吃完。” 贺小燕偷眼看她,见她盯着旁边的甬道没有看自己,脸上不由露出放松的神情。吃着嘴里甜甜的罐头,贺小燕感觉非常幸福,哥哥姐姐时常想吃什么就会去铺面里拿,但她是不敢的,妈妈自己以前也不会吃,她更不敢吃,每回都悄悄咽口水。 今天她能吃两个罐头,贺小燕忽然不太害怕这段不知道目的地的行程了。 半夜,贺小燕被摇醒,她看到旁边的妈妈在收拾东西,“准备上车。” 她也连忙起来,帮忙拿了个放吃的小袋子,紧紧跟着妈妈一起往甬道走。还有一些乘客和她们一样也在向同一个方向走,贺小燕忽然感觉身旁的妈妈停了下来,她扶着墙,浑身颤抖,面色煞白。 贺小燕被她这个样子吓了一跳,怯生生地喊:“妈妈?你是不是哪里疼?” 水银按了按脑袋,在其他乘客好奇的目光中站直身子,带着贺小燕咬牙往前走。 【宿主既然愿意照顾贺小燕,为什么不愿意照顾另外两个孩子?只要好好教育,他们都会是孝顺你的孩子,作为一个母亲,这难道不是你的责任?只顾自己的女人太自私了】 [他们更适合被社会教育] [还有,不要再跟我扯这些,不管你说什么屁话,我只会做我自己想做的事。你认可还是不认可,骂还是夸,都跟我没关系。希望你认清自己的身份,你根本没有约束我惩罚我的权利,就是个黏在我鞋底想让我摔跤的垃圾] 水银带着贺小燕上了火车,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火车很快往前开动。 第14章 后妈四 杨奶奶确实是个善心人,她给水银和贺小燕的是楼上一间面积还挺大的房间,床衣柜书桌什么的都齐全,水银甚至不用自己买被褥,杨奶奶直接给了她。 “都是我女儿以前用过的,旧了,就一直放在家里也没人要,你要是不嫌弃就先拿着用。”杨奶奶看出她们母女两个的拮据,有心帮忙,水银也没有推让客气。 人生难免有遇到困境的时候,在这种时候愿意出手帮忙的人都很难得,放平心态接受帮助并不是可耻的事情,人要记仇,也要知恩,日子才能过的顺心自在。 水银的脾气很对杨奶奶的胃口,再加上一个惹人疼的贺小燕,这位老人家不过几天时间,就对她们亲热起来,看到贺小燕两套衣服来回换,水银自己的衣服更是拿不出手,干脆翻出来不少家里的旧衣服给她们。 都是她孩子早年穿过不要的旧衣,放在那里她不愿意随便丢了,但又没什么用处,现在能拿出来给母女两个改改重新穿,她感觉看着心情也很好。 正所谓人要衣装,水银好好休息了几日,再加上得体的衣着和气质,人看着就年轻了不少,对门那婶子见到她夸了好几次。 水银对于杨奶奶很感谢,如果没有这样一位大方善良的人帮助,她和贺小燕固然可以在这边住下,却肯定没办法住的像现在这样舒服。在她最开始的预想里,她到了这里应该是没人帮助,必须马上找个工作先把两人安排好。 不过现在,她可以适当修改一下自己的计划。 “你想找工作?”杨奶奶推了一下眼镜。 “是。”水银一边帮她剥毛豆,一边说:“我带着小燕在这边住下,也不能坐吃山空,还得工作才行。” 杨奶奶点头,面带感慨和微笑:“嗯,我觉得你这个想法是好的,我看过太多女子都是失去了丈夫之后就仿佛连自己也失去了,不知道这世上人有许多种出路,一种不行总有一种是可以的,只是怕苦怕累怕没有前人做成功的榜样,就束手束脚什么都不敢去做。” “我常和我的女儿们说,婚姻不是你们的全部,只是你人生的一段旅途,你可以自己选择结束和开始,如果你是愉悦的,就尽情去享受,如果感到痛苦就及时停止,因为痛苦延续下去只会变成更深的痛苦。” 水银望向这个老人,知道她是在说什么,“我觉得您说的很对,这次不管能不能找到我丈夫,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太难过的。” 杨奶奶欣慰笑笑,“你能想得开就很好了。” “你是有什么打算,能跟我说说吗?” 水银看出来她是有心帮忙,也没隐瞒,说:“我在报纸上看有人想请教钢琴的老师,准备去试试。” 这个时候的各种报纸上会刊登房屋出租信息和各种寻人启事还有各式各样的广告,目前大部分人对于外界信息的了解,都还只限于报纸和收音机。 杨奶奶略有点诧异,“你还会钢琴?” 水银:“是的,我弹得还不错。”她还会弹琵琶,只是没有钢琴弹得好。 杨奶奶来了兴趣,略有些俏皮地伸出手做了个男士邀舞的手势,“我有没有荣幸听你弹奏一曲?” 水银放下怀里的毛豆篮子起身,也特意提着衣摆当做裙子行了一礼,“当然可以。” 贺小燕在一旁吃小饼干,她这几天过得很幸福,不仅有新衣服穿,还每天都有各种小零食吃。杨奶奶就和大多数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一样,喜欢给小辈投喂,她这边很多别人送的小零食,她自己不太爱吃,就端出来给贺小燕吃。 看到妈妈走向角落里的钢琴,贺小燕停下吃东西的动作,好奇地看着。她是个胆小的孩子,就算很好奇,也不开口去问。 杨奶奶就摸摸她的头:“那是钢琴,一种乐器,弹起来很好听的。”见这孩子一副从未见过钢琴的模样,她就猜木香婚后怕是再没能弹过钢琴了。她在心里叹息一声,心想木香这段婚姻怕是很糟糕。 如果一个女孩子从前喜爱的东西在婚后不能再碰,那这场婚姻就毫无疑问是个大大的灾难。 水银调试了一下那架钢琴,坐上去按了几个音,“这钢琴的音色很不错,价格应该不便宜。” 杨奶奶颔首:“是我的大女儿以前用的,我和先生都比较疼爱她,给她的都是最好的。” 水银弹了一曲《蓝色多瑙河》,杨奶奶安静听着,贺小燕睁着一双大眼睛,手里的小饼干都不知不觉掉了。她从来没见过这个东西,也不知道它能弹奏,还弹得这么好听! 余音消散,杨奶奶鼓起掌,毫不吝啬地称赞她:“弹得很好,你作为老师我感觉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贺小燕也回过神,激动地看着水银,眼睛里亮亮的。她还不懂这种激动是为了什么,只是觉得这样的妈妈和以前的妈妈截然不同,让她觉得好遥远,但又特别憧憬喜欢。 她们这三个不同年龄段的女人相处意外的融洽,在杨奶奶的建议下,水银又休息了几天,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好。 早上她们会一起外出去附近的菜场买菜,杨奶奶做的一手好菜,用一道油面筋塞肉就征服了贺小燕,让这个腼腆的小姑娘愿意主动喊她奶奶。水银更爱吃她做的糟毛豆,她有自己做一种特殊的卤汁,水银以前没吃过这味道。 水银也会做菜,她做的菜就没什么地方特色,可能是早些年去过的地方太多,什么她都会做一点。 在市场上看到新鲜的鲈鱼,她特地买回去做了顿水煮鱼,三个人围着小桌子坐在院子里,就着近晚的天色一起吃饭。 杨奶奶摇着扇子感叹:“要是年轻时候,这个时候喝上一点红酒感觉就更妙了。可惜,现在年纪大了,不能喝酒了。” “诶,木香你要喝吗,我这里还藏着一瓶不错的葡萄酒。”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沾您的光了。” 倒了半杯,杨奶奶以水代酒:“先以此祝你找工作顺利。” 水银:“承您吉言,一定会的。” 水银喝了半杯,脸上难得露出真心的笑意,贺小燕也得到了一调羹尝尝味道。 找工作的事一开始进行的并不顺利,第一家一对夫妻两,那个女主人一看到她就将她上下打量了个遍,从她身上显旧的衣裙和鞋子,看到那双粗糙的手和空空如也的手腕,嫌弃的目光毫不掩饰,直接拒绝了她,连她弹的怎么样都没听。 水银不以为意,她见多了这种人,也深知世事不如意十之八九,有时候就算有能力有手腕,差些运道就是怎么都不会顺利。 既然这一家不行,就去下一家。 到了第三家,她终于成功得到了一份工作。 这一家住在小洋楼里,有个整齐的院子,家里还有两个保姆,虽然看着没有前面两家富裕,但主人比第一家好说话。学生是个十一岁的小男孩,比第二家的骄纵小女孩要懂事很多。 原本这家主人也不是很中意她,毕竟是人就难免以貌取人,木香被磋磨多年,这短短时间的休息无法让她完全恢复元气,再加上衣着,看上去就寒酸了点。 不过,在展示了一下自己的钢琴水平,并且答应顺便教这孩子英文之后,主人就心动了。能花一份钱找个教钢琴还能顺便教英文的老师,这事怎么看都很划算。 定好了周薪和教学时间,水银回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杨奶奶和贺小燕。 “这是好事啊,今天要庆祝一下才行。”杨奶奶高兴地着手炖了个鸭子。 水银带着贺小燕出门买熟菜,两人走在街道上,贺小燕已经不会再被那些黑漆漆的汽车给吓到了,但仍是好奇地看着周围的街景。高楼、洋房和路上匆匆的黄包车、轿车、自行车,卖报纸的小童,各种有着玻璃窗的店铺,所有的东西都让她目不暇接。 小孩子总是很能感受到大人的心情,从前木香在那个家里十分抑郁痛苦,贺小燕就怯懦瑟缩,拼命干活想要证明自己,还不敢随意说话,生怕被注意到会得到大人的不悦目光。 现在,她能正常拉着水银的手,和她说一些话。 “妈妈,好香。” 她们刚好路过一家花店,贺小燕说的是那家店外面摆放的一捆百合花。 难得看她主动说起什么,水银看了她一眼,上前买了两朵百合花。 对于这个孩子,水银虽然没有什么所谓的“母爱”,但既然在她身边,她也愿意稍微对这孩子好一些。 收到了两朵百合花,贺小燕抱着香香的花,一路上都是雀跃的,抱着花回去后也不愿意放下,最后还是杨奶奶让她把花插在花瓶里,放到楼上的房间里去了。 “小燕喜欢百合?奶奶给你种两棵。” 杨奶奶说到做到,很快弄了两棵百合种球回来,让贺小燕帮着她一起种下了。 “其实现在不是种百合的好季节,但是咱们好好照料,她总是能开花的。就像人,虽然生在不太平的时代,但照料好了,总有芬芳的那一日。” 贺小燕懵懵懂懂。 水银在家里的时候会教贺小燕写字算数,还有钢琴,钢琴是贺小燕自己主动要求学的。她第一次提出要求,羞愧地脑袋都低到胸口去了,声音特别小。 孩童的自卑往往会伴随一生,水银让她坐在身边,教她弹钢琴。最开始,她连琴键都不敢大声按,水银只能按着她的手指带着她。 “要是世道再太平点就好了,送孩子去上学,多学点知识,人也会活泼点。”杨奶奶看着那边认真按琴键的贺小燕,和水银感叹。 水银最近在和她学缝纫,缝着一件勾破了小口子的裙子,闻言说:“这边的学校,都是收的十几岁的年轻人,几岁的孩子是不收的。” 杨奶奶抖抖手上的报纸,扶着眼镜细看,嘴里抱怨:“你看看这些老夫子,天天在报纸上吵来吵去,说什么现在开办的那些大学不像话,让女孩子入学,剪了头发,穿着露小腿的裙子,和男人混在一处不成体统。体统是什么?不就是规矩吗,可规矩这东西是死的,要一直变的。” “不管男女,多读书才是好,道理都在书上写着呢,人多看书,看那些不同的言论和想法,脑子就会清醒,他们不让女子看书,无非就是怕人聪明了自主了就不好骗罢了。时代在往前,这些老古板,大清都亡了多少年了还在搞那老一套。” 老人家说着不住摇头:“当初我和先生送女儿去国外上学,回国后她们却要被人骂,我那时真是生气。现在的局势和那时候相比又好了很多,有不少开明的新派人士愿意送子女都去读书,万望这些女孩子珍惜得来不易的学习机会,以后才会有更多女孩子能求学。” “唉,你看。”杨奶奶把报纸递过来指给水银看上面的言论,“这个先生是个爱国人士,对于其他的事都有见地,在报纸上发表过不少激励国人的言论,可偏偏在女性的事情上如此狭隘。我真希望以后再没有这些诛心的言论了,我们女子被束缚太久,不该一直困于家庭后宅不得自由。” 水银抚平那一条缝合线,看一眼这位为现状悲愤忧虑的老人家,笑了一下,“会的,等到以后,女孩子也能和男孩子一样上学去学知识,不会再有人在报纸上大骂这样不成体统。” 第15章 后妈五 水银坐在落地窗的钢琴前演示,小男孩就站在一边仔细听着看着,水银讲述完了需要注意的几个点,起身退后,和学生换了个位置,让他再试弹一遍。 她这个学生姓卫,叫做卫锦桓,水银差不多教了他一年,相处得还算不错。这孩子虽然在钢琴的学习上没有特别聪颖,但胜在学习认真,水银连带着教他的英文,他学的比钢琴快多了,两人从半年前就开始经常用英文对话,水银不单单是教他,自己也在借机会熟悉现在的英语发音。 学生的父母偶尔见到,都对水银这个老师非常满意。 结束今天的教学,水银提起包准备回去。卫妈妈从沙发上坐起来,客气地笑着,送了她一瓶酒和礼盒包装的巧克力甜食,“这都快要中秋了,这是送木老师的节礼,我家的锦桓真是麻烦您了。” 水银收下这体面的谢礼,和她客气聊了几句,这才被送到门口离开。 国人这个时候,大多数人还是很看重“尊师重道”的传统,卫家妈妈对水银的态度比起当初好了不止一星半点。一来是因为她确实教得好,二来也是因为水银现在已经和一年前完全不同。 木香这身体说到底也才三十一岁,俗话说,“居移气,养移体”,一个人生活的环境和生活品质改变了,人的外貌和气质也会随之变化。现在的她看上去完全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郎,和当初的木香判若两人。 虽然不像时下讲究时髦的女士们那样将头发烫的整整齐齐,但发尾稍稍一卷,别在脑后格外有种知性美,再加上她气质温和,穿着得体,别说卫家人,就是杨奶奶那边老区邻居们见了她都喜欢,还有人试图给她做媒。 提着酒和巧克力,水银乘着黄包车回去,路上还停下来买了两支百合花。 这已经是个定例,只要花市上有,每隔一段时间她都会在下班时候顺手买两支百合回去。 到家门口,水银就听到院子里有熟悉的笑声,是个声音很软糯,语气有点娇嗲的女声,正在逗贺小燕:“小燕儿啊,姨姨给你买了漂亮衣服和糖果,你怎么还是最喜欢你妈妈呀,也不哄哄姨姨,反正你妈妈现在不在,你说一句最喜欢姨姨嘛,你妈妈又不知道~” 贺小燕的声音哼哼唧唧的,就是不肯说,被逼急了还讷讷坚持:“最喜欢妈妈。” 这小女孩水银自问也没对她多好,但她就是特别依赖喜欢她。 她走进家门,果然看见杨奶奶和贺小燕,还有一个看上去二十多的年轻女士在院子里坐着。这位女士已经三十多快四十岁了,是杨奶奶的三女儿,也是目前唯一一个还在沪市的孩子。她早年离异,没有孩子,开了一家进口糖果铺,平时工作繁忙很少回来。 水银这一年和她也混熟了,进门就说:“就知道凌烨姐今天要来,刚好学生那边送了酒,晚上一起喝点。” 董凌烨看着贺小燕屁颠颠上前接过了她妈妈手上的百合,还想去接她手上的酒和糖果,乐得大笑,“你看看你家小燕,看到你回来了就这么殷勤,我带着礼物过来也没见到她对我这么周到啊。” 她和杨奶奶是一样的大方人,这一年来水银对老人家多有照顾,她心里感激,年节什么的总要送她和贺小燕新衣新鞋。 “明天中秋,我定好位置了,咱们都去外面吃,有家新开的西餐厅我上次去尝了味道不错。”董凌烨翘着二郎腿,一身靛蓝色的花纹旗袍衬得她皮肤雪白,曲线优美。 水银夸了两句,她又乐得咯咯笑,“我给你也买了一条,现在这旗袍时兴着呢,大家都穿,你身材保持的好,穿着肯定也好看。” 杨奶奶就在一旁瞪女儿:“你自己穿这种衣服就算了,怎么还带着木香一起穿。” 董凌烨笑吟吟对母亲说:“什么叫这种衣服啊,这改的多好看,胸是胸腰是腰的。我的亲妈呀,亏你还说报纸上那些不让女子上学的人是老古董,怎么轮到你自己了,在穿衣这一点上,思想也这么不开放,我们想穿什么衣服是我们的自由,怎么着就不能穿了。” 杨奶奶皱眉,“以前旧式的旗袍不就挺好的,改成这样,这样的衣服以前正经女人都不穿的。” 董凌烨对水银瘪瘪嘴,扭头继续和母亲争论:“这就不对了,母亲你还是被以前的旧思想影响了。我们穿漂亮衣服是因为自己看着开心,又不是去故意勾引男人,那些家伙瞧见人家的胸和屁股就摇头,大谈什么有碍瞻观,我也没见他们都去当和尚啊,装得正人君子模样,脑子里都是些腌臜东西,才会‘淫者见淫’,你看那些真正的君子,哪里会因为别人穿一些不同寻常的衣服就要喊打喊杀的。” 杨奶奶语塞,“不和你说了,牙尖嘴利。” “你这是讲道理讲不过我。”董凌烨得意洋洋和母亲撒娇,又对水银说:“你看那些人一下子喊女人还是要裹脚关进家里,一下子喊不能让女子读书抛头露面,一下子又叽叽喳喳说什么女子穿新式的衣服带坏社会风气,我看他们自己就是最坏的风气。咱们啊就是要穿,非得气死他们不可,一天天不去管国家大事,光盯着我们穿什么衣服,像什么样。” 水银面带微笑听着她们说,偶尔附和两句。 这是个民智开启的时代,对于前路,所有人都还在摸索,每一代人、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观念,互相碰撞,为后世开辟出一条全新的路来。 她有一种抽离感,在她生长的时代,女人已经能穿短袖超短裤上街,但在这里,才只有小小一部分女人开始为了能自由穿衣去抗争。 “明天咱们去西餐厅吃饭,木香你穿不穿那旗袍?” “当然要穿,漂亮的衣服不穿不是可惜了。”水银微微一笑。 她果然穿上了那身烟粉色旗袍,杨奶奶虽然叹了口气,却没再多说什么。贺小燕也穿着一身漂亮的小洋装,被水银牵着,跟着董凌烨一起去西餐厅。 在水银看来,这西餐厅很是不地道,但在这个时候,已经足够吸引人。恰逢中秋,还有不少人过来这边尝一尝西餐,水银粗略一扫,就看见了很多带着孩子的父母,年轻的男女也有。 董凌烨拿着菜单,让水银点菜:“木香,你英语说得好,用英语点菜。” 她是个喜欢出风头的女士,觉得在西餐厅用英文点菜很时髦。杨奶奶闻言嗔怪地打了她的手一下,“就你事多,你炫耀木香有什么,你有本事自己学英语出去炫耀。” 她三个女儿里,就这个三女儿不喜欢学习,可能因为她是唯一一个在国内长大的孩子,英语也不肯学。杨奶奶先前被她说教了一通,现在就找回来了,“让你学你不肯,开个进口糖果铺还要请会英语的员工,你要是自己会不就方便多了。” 董凌烨提到这个就头疼,怕了她了,连忙转过话头催促水银点菜。 一顿饭吃得开心,只是水银注意到贺小燕格外沉默,她还以为是这孩子第一次来西餐厅吃不习惯,但慢慢的,她注意到贺小燕时不时会扭头去看不远处某个位置。 水银也借着说话不经意看过去,那桌坐了一男一女,男人身材高大,颇有些英俊,女人穿着一身看上去就很贵的洋装,掩口笑的时候露出手腕上盈润的珍珠手链。两人神情暧昧亲昵,看上去是一对感情不错的情侣。 贺小燕为什么一直注意他们? 水银喝酒的动作忽然微微一顿。 好一段时间没吭声的系统在他脑子里出声了【剧情后期出现角色贺东鹏提前出现】 水银和董凌烨笑着小声说话,心里却在想,贺东鹏?这男的不是据说进货途中死了,连尸体都没找到吗。 【原剧情是在贺东鹏“死亡”十年后,‘木香’为了寻找离家出走的继子贺承祖,带着离婚的继女何小莲前来沪市,遇到了死而复生的第二任丈夫贺东鹏,发现他不记得从前的事情,在沪市和大小姐宋婷组成家庭,生了一个女儿】 【‘木香’为了生计在宋家当保姆,认出了贺东鹏,两人纠缠之下贺东鹏摔下楼梯,想起了从前的记忆,面对两处妻儿无法抉择。‘木香’自惭形愧想要离开宋家,何小莲得知真相,前去寻找贺东鹏要钱,被宋婷撞见,宋婷当场流产,贺东鹏一怒之下将木香母女赶走,之后……】 水银:真是好一出大戏。 [行了,没必要继续说了,你在我脑子里说话挺吵的] 好一段时间没听这玩意逼逼,还真有点不习惯。 【宿主既然遇到主要角色贺东鹏,这边允许宿主提前接触,让他恢复记忆,挽回家庭】 [在喂别人吃屎这件事上,系统你真是我见过最积极认真负责的] [食物吃进嘴里前是好的,拉出来之后就不能吃了,这个道理我今天教给你] [你之前那段时间保持安静我觉得还不错,所以不想被我辱骂就继续保持安静] 水银神色如常,贺小燕却忍不住,她喝多了饮料被带去上厕所的时候,犹豫着对水银说:“妈妈,我刚才……看到、看到贺爸爸了。” 她还记得妈妈和杨奶奶说过,要找贺爸爸的。 水银看着她,语气很平静:“你贺爸爸早就死了,是你看错了,这个世界上长得像的人很多。” 贺小燕向来是她说什么就听什么,闻言点点头,终于放松了下来。 她们回去的时候经过贺东鹏和宋婷附近,水银也没多看一眼,贺东鹏则是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晃神。 “怎么了,我们都要结婚了,你还在我面前盯着别的女人看!”宋婷不太高兴地敲了敲桌子。 贺东鹏回过神,“没有,我只是觉得好像有点眼熟。” 宋婷立刻警惕地看向走回座位上的水银,逼问未婚夫:“除了名字,你还想起来从前的事了?” 贺东鹏摇头,“没有。”看到未婚妻这个吃醋的模样,他神情一柔,将手放在她的手背上,“婷婷你放心,就算我有一天想起来,你也是我唯一爱的女人。” 第16章 后妈六 宋婷家中是做的贩酒生意,在沪市也是小有名气,如今国内最吃香的不是那些国产老货,而是带了个洋字的外国货,宋婷的父亲宋兴富卖了几年洋酒,身家倍增。 要说这宋兴富这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生个儿子继承家业,他只有个宝贝女儿宋婷,从小娇惯长大。他原先还担心等自己老了女儿没有依靠,谁知大约一年半前他们的船途径大江的时候,在江边救了个男人。 这男人除了名字什么都不记得,在船上养伤期间和宋婷看对了眼,宋兴富考量了一段时间,还是拗不过女儿的意愿,让他们订了婚。 贺东鹏这人长相不错,愿意跟他学做事,人也踏实,宋兴富最开始看不上他,现在却对他是越来越满意,至于他这失忆的事也不怎么在意。 当初救起他的时候,宋兴富就发现贺东鹏的衣服廉价,想来也不是什么大富之家的人,就算他家里有心找人,也找不到沪市来。 宋婷却不像她爹这么不在乎,她喜欢贺东鹏,难免在意自己心上人从前有没有家室。她爹见她这么烦恼,颇不以为然,“就算他以前娶了老婆的,也就是乡下的女人,哪能跟你比,他过惯了现在的好日子难道还会抛下你回去吃糠咽菜。” 他一把捞过女儿的肩安慰她:“你爹我也是男人,还能不了解男人吗,男人看重的是事业和儿子,等你以后给东鹏生了儿子,还怕他会跑啊。” 宋婷噘嘴,不太高兴,“说不定东鹏哥以前就是没结婚呢!再说了,现在都流行自由恋爱,他以前就算结婚肯定也是家里逼的,他都亲口说了最喜欢我了!” 为此,宋婷一直对贺东鹏身边出现的女人很是警惕,他们中秋那天去新开的西餐厅吃了一顿饭,贺东鹏多看了一个穿旗袍的女人两眼,还说眼熟,宋婷立刻就警惕起来,为此心底不开心了好几天。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在意这件事。 原本过上一段时间,宋婷也就不记得这不高兴的事了,毕竟沪市这么大,一面之缘的人不见得有机会能见到第二次,偏偏就这么巧,没过几天她又遇上了那个女人。 宋婷和现在很多富户家的大小姐一样,喜欢洋货,不管是进口的糖果还是洋款式的衣服鞋子她都喜欢,而且习惯去享受这些,就像她经常去各个西餐厅吃饭,不一定是多喜欢那些菜的口味,但一定是喜欢那种超出大部分人的优越感和与别人不同的特殊。 她最喜欢的一家西餐厅在江边,能透过玻璃窗看到远处高楼,风景很好,宋婷散心的时候经常一个人过去。那个西餐厅还常有人演奏,宋婷像往常一样去吃牛排,一错眼就看到那个眼熟的女人坐在钢琴边弹奏。 宋婷觉得嘴里的牛排吃不下去了,放下刀叉擦擦嘴,目光停在不远处那个女人的身上。 确实是上次那个让贺东鹏说眼熟的女人。 她不由得开始用挑剔的目光寻找起这女人的缺点。看上去二十多,年纪不轻了,面容白皙,不是非常好看,但很耐看,坐姿端正有气质,双手按在黑白的琴键上,不管弹的是快是慢,都给人一种赏心悦目恰到好处的感觉。 观察了片刻后,宋婷感觉非常不爽。 眼见那人弹奏了几曲之后离开了,换上了其他人,宋婷又觉得舒缓的钢琴声吵闹起来,忍不住提起包四处去寻那女人的踪迹,却没能找到。 西餐厅侍者走了过来,询问她有什么需求,宋婷是这里的熟客了,张口就问:“刚才那个弹钢琴的女人是谁?” “那位小姐叫做木香,是最近被老板的朋友介绍来这里兼职钢琴的,每周二周四周六这个时间,她都会过来演奏。” 宋婷打听了这些事,又不知道该怎么办。说到底,她又不知道对方到底和贺东鹏有没有什么关系,难道要她直接过去问她认不认识贺东鹏?万一真认识呢,那她不是自找麻烦吗,要是对方说不认识,她贸然过去和人说这些,传出去不是丢脸死了! 大小姐心里纠结,每天想着这事,因为她那点小心思,不想被贺东鹏知道,也没告诉她爸,就每到周二周四周六悄悄一个人跑去那个西餐厅观察自己臆想中的“情敌”,试图看出点什么。 就这么过了一个月,这餐厅的侍者都知道这个熟客宋大小姐,很喜欢那个木小姐弹的钢琴,次次都要来捧场。 “我们餐厅能送花给演奏的先生女士们,宋小姐这么喜欢木小姐的钢琴,需要订花送给她吗?”侍者周到地问。 宋婷:“???” “不需要!”她没好气地说。 这些人都是什么眼神,她看上去像是很喜欢她吗?宋大小姐气了半天,忽然又想,她要是跟这女人打好了关系,下次就能找她说话,旁敲侧击问问她家里的事不就顺理成章了。 她立马改了主意,叫来侍者,给弹钢琴的木小姐定了一大捧花。 水银这天弹奏完,还没起身,就看见餐厅里的一个侍者过来给了她一大捧花,“是那边那位宋小姐送给你的,她说你的钢琴弹得很好。” 水银接过那一大捧花,看了一眼那边的宋小姐,对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非常礼貌,那边的大小姐也矜持地朝她点头。 这个宋婷观察了她不是一天两天了,水银哪能感觉不到那种复杂的目光,不过她懒得理会对方而已。说到底,这些人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来这里兼职工作是董凌烨给介绍的,毕竟她那个当家教的工作不可能一直做下去,有个兼职工作多赚点也不错。 连续收了一个月的花,水银也只是每次在收到花的时候对那边的宋婷点点头,两人维持着这个微妙的“点头之交”。 宋婷可就没有水银那样沉得住气了,她算着时间,自己差不多可以和人搭话了,就在水银起身离开的时候,也立马起身追上去。 可怜她这位大小姐,平时出门车接车送,自己走路的时间很少,这次为了追水银,愣是提着包踩着皮鞋哒哒哒在街上跟踪人。 水银虽然步子不大,但意外的走得很快,宋婷一个转眼人就看不见了,她愤怒地跺跺脚,在街边不甘心地站了一会儿,忽然眼睛一亮。她看到自己要找的人又出现了,人刚从花店里出来,抱着两支百合往前走。 宋婷连忙追上去,可跟在人家身后,她又不知道该怎么上去说话,她主动搭话的话太丢份了,得让对方看到自己主动说话才好。 分心想着,宋婷脚下一崴,哎呀一声跌倒在地。 她心底暗骂一声,脸都臊红了,街上这么多人,她摔跤了不是给人看笑话吗,可是腿那一下扭着了,疼得厉害,她自己又起不来,恼的只能咬嘴唇,把包都气的给扔了。 “宋小姐,你没事吧。” 宋婷一抬头,看到那个木香站在眼前。她捡起了她扔出去的那个包,神情很淡,不太像在西餐厅时那种对人面带微笑的模样。 宋婷看她站在那居高临下的样子,觉得她肯定是在嘲笑自己,不由恼恨,“我没事!” 水银手里还拿着两支准备带回去的百合,伸手递给了宋婷,宋婷愕然,接过那百合不知道怎么回事,结果就见人俯身双手将她扶了起来。她白色的裙上沾了土,水银见了,顺手侧身拍了拍。 宋婷被她扶着,手里拿着花,神情异常复杂,“你……” 水银看了她一眼,“走吧,去那边坐。” 宋婷还有点腿疼,被水银扶着走进了旁边一家咖啡馆。两人重新相对坐下后,宋婷终于找回了自己的骄傲,清清嗓子说:“今天多谢你了,咖啡我请。” 水银:“我也要多谢宋小姐这段日子送的花,多谢你的喜欢。” 宋婷听得心里一阵别扭,她哪里是喜欢,她是别有用心。正想着要怎么趁这个机会把贺东鹏的事问一问,宋婷就听对面那人说:“你想问的事,我可以告诉你。” 宋婷一愣,“我想问什么事?” 水银忽然微笑了一下,“我认识贺东鹏。” 宋婷脸色一下子变了。 水银仿佛没看见一般,语气毫无起伏地陈述:“他是我的二婚丈夫,当初我带着一个继女嫁给他,他也有一个儿子,我们在f县镇里开了个小铺子。后来他出去进货途中出了意外,都说他死了。我的继子每天责怪我克夫,偷了家里的钱出去大手大脚地花,继女同样嫌弃我赚不到钱给不了她富裕的生活。” “后来我就丢下他们来到沪市生活。之前遇到你和贺东鹏我就认出来了,不过我现在过得挺好,不会去找他,宋小姐尽管放心。” 宋婷听得目瞪口呆,她没想到会这么轻易知道贺东鹏从前的事,也没想到贺东鹏都是二婚了还有儿子和继女。 她看着面前的女人,半晌说:“东鹏哥那个儿子,现在多大?” 水银瞧了她一眼:“现在应该是十四岁。” 宋婷:“那他现在在哪?” 水银:“我怎么会知道他在哪。” 宋婷脱口而出:“那你不管他吗?” 水银笑起来,“我为什么要管他?” 宋婷语塞,说实话换了她她也不乐意管,可是要是不管,别人会怎么看她?她憋了半晌说:“……你不是嫁给东鹏哥了,还能不管他的孩子啊。” “我不想管,所以不管。”水银抚了抚杯口,“以后他也不归我管了,这个后妈应该是宋小姐你来当了。” 宋婷才想到这个,脸都绿了,她现在才二十岁,没想到要有一个十四岁的继子,一下子都有些动摇起来。 她不由得说:“我和贺东鹏才订婚,还没结婚!” 水银笑笑:“这与我无关,你不用在意我,我也不会去找贺东鹏。” 宋婷看她混不在乎的模样,心里都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试探着问:“你就不在乎你的丈夫?” 水银:“一个不算优秀的男人而已,要不是当初过不下去,谁会跟他结婚,现在我能过好,用不着他了,所以无所谓。我要是想找,比他更优秀更年轻英俊的男人沪市有那么多,何必非要他。” 木香当初和贺东鹏结婚,她们两人是有感情的,只是感情这东西在大部分的婚姻里能起到的作用都太小了,又太容易被消磨,用的比家里的卫生纸还要快。 虽然系统没说这个剧情后续,但水银用脚都能猜到,后面肯定是贺东鹏得到了宋家的财产还得到了孩子老婆,这个故事里唯一的赢家就只有这一个男人而已,女人都是用来牺牲奉献的,所有故事里都是这样的套路,她都懒得听。 “宋小姐,我先走了,回见。”水银拿起自己的百合花,起身出门。 宋婷透过窗户看她远去的背影,忽然陷入迷茫。 第17章 后妈七 将手里的百合递给迎过来的贺小燕,水银抬脚换上轻便的拖鞋,坐在沙发上舒了一口气。 贺小燕很熟练地把百合插在了钢琴边的花瓶里,又哒哒哒跑过来给水银倒水,等她喝了才说:“妈妈,你上次教我的曲子我会弹了。” 水银点点头,“嗯,弹我听听。” 贺小燕早有准备,闻言立刻坐到钢琴边。她很喜欢妈妈,所以姿势都是学的水银,还学得有模有样,虽然一开始看上去有点紧张,但很快就一心一意专注在琴键上,也不记得之前的紧张了。 水银静静听着,等她弹奏完了扭过头来看她的时候,朝她露出一个微笑,“很不错,又有进步。” 贺小燕脸上的笑一下子就收不住了,这份开心一直到晚上,小脸上满是笑容。 国人讲究含蓄,遇上事第一反应便是寻错处找不对,少有能包容大度真心实意夸上几句的,对待亲近的人就尤其苛刻。 水银从前也是这样,她从小少被人夸赞,倒是骂声听得不少,也从没有去夸别人的习惯。如今她经常夸贺小燕,是从杨奶奶处学到的。这位老人家对她说,多多夸奖别人,不仅会让别人感到快乐,这样的快乐还能传导到自身,是非常好的习惯。 她还和她讲了一些养孩子的技巧,经常夸奖孩子就是其中一项。水银虽然并不想生孩子,也不准备当个母亲,但她并不排斥听一听别人的善意的话语。 这世上有人以德报怨,有人以怨报德,在水银这里都不可取,她宁愿当一面“镜子”,用善意回抱善意,用恶意回报恶意。 相比第一个世界,这第二个世界对水银来说舒缓很多,系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没有上一回那么激烈。她总觉得这系统还不怎么完善,而且后面一定是有活人在控制的,而且这人并不止一个,如此才能解释为什么有时候系统的语气会有微妙不同。 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这一群人,肯定都是脑子有病的。人有不同想法很正常,非要按着别人的脑袋灌输自己以为的正确思想,想要用手段去改造别人,这种肯定是脑子出了问题无疑。 没有人上门来找不痛快,水银那一身愤怒都收敛了起来,认识她的人无不夸她一句性格好,人温柔。 水银过得不错,宋婷就恰好与她相反。 自从和水银那一场谈话,宋婷发现自己更加纠结了。 具体在纠结什么,她竟然说不清楚,只知道近日实在是心烦。 “婷婷你看这个册子上的婚纱怎么样,你上回不是说想要这种的?”宋兴富发现了女儿近日闷闷不乐,还以为她是恨嫁了,特地去取了之前订好的婚纱册子回来给她看婚纱。 他以为女儿会兴高采烈过来选婚纱款式,谁知道她闻言不见先前热络,反倒有些心神不宁,随手接过去翻看,也显得兴致缺缺。 这是怎么了? “爸爸,你说要是东鹏哥以前真的有老婆儿子,那该怎么办啊?” 听到女儿吞吞吐吐说出这么一句话,宋兴富摇头笑道:“不是跟你说了吗,这有什么好怕的,只要跟你结了婚贺东鹏就离不了你了,就算先头有儿子又怎么样,我们宋家以后的家产总归都是你儿子我孙子的。” 宋婷仍是眉头不展,“那我就要给别人当后妈?” 宋兴富更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别说能不能找过来,就是真来了,也不缺那一口吃的,毕竟是贺东鹏的儿子,肯定不能不管,否则他要跟你生分的,你就晾着继子做个样子,不让别人有闲话说就行了。” 宋婷听得心里更加不舒服了,心想就连木香都不想当那个继母,说丢就丢了,我凭什么给人当继母,还要给他饭吃。 她这些日子犹犹豫豫,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木香那些话。要不是她舍不下贺东鹏,她就和父亲说不嫁了。 贺东鹏这个时候刚好进门,见父女两个坐在那,笑道:“在聊什么呢。” 宋婷看他一眼,不说话。宋兴富则笑眯眯的,“在看婚纱呢,刚好你来了也替婷婷看一看。” 贺东鹏:“婷婷穿哪一套都好看。”他坐到宋婷身边,握了握她的手。 宋婷以前最喜欢和他这么亲近,她见多了那些身材单薄文弱的富家少爷,个个搞得“精致”无比,她就看不惯。当初第一次见到贺东鹏,就被他精壮高大的身材所吸引,船工把他救上来的时候他衣不蔽体,那紧实的肌肉和……总之,她当初一下子就看的小脸泛红,后来见到他就忍不住羞怯。 她之前明明是那么期待早点嫁给东鹏哥的,希望能早日成为他的女人,和他亲近,可是……现在,她心里不舒服。她这么喜欢的男人曾经是那个木香的丈夫,木香还说不要就不要了,好像是她在捡人家不要的东西似得,她之前的警惕和紧张都变得异常可笑,难道她比那个木香差吗? 越想越觉得烦闷,再看贺东鹏的手掌,以前觉得是有男人味,现在看那些粗糙的皮肤和有旧伤痕的手背,她就忍不住想起木香说的,猜测他从前是在乡下做些什么东西。额,该不会是种田吧,挑粪种田? 宋大小姐这样的人哪里受得了这个,满脑袋的恋爱好像都被抽空了一些。 “我今天不舒服,我先去休息了。”她起身越过贺东鹏,径自上楼去。 …… 水银发现那位宋大小姐又来西餐厅了,她不像是来吃饭的,更不像来听钢琴的,一直在用一种犹豫的目光盯着她,好像想和她聊一聊。 果不其然,这回她刚结束工作还没离开宋婷就直接找过来了,“我想和你说点事。” 两人坐在角落里,还给上了甜品,水银瞧了眼那昂贵的甜品,“有什么事?” 她还以为宋婷想问她贺东鹏以前的事情,结果宋大小姐张口就问:“你觉得我应该嫁给贺东鹏吗?” 水银真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来问她这个问题。 宋婷的神情不像是开玩笑,她很认真的想从她这里得到建议。看在她这段时间贡献那么多花束和小费的份上,水银还是开口说:“其实这事很简单。” “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就行了,你要是想嫁他的心更强烈,那就嫁,要是对他没感觉了就不嫁。在我看来,你的问题不是要不要嫁给这个男人,而是如何在这段关系里保持主动。你们现在的关系,天然就不平等,这是财富差距造成的。” “现在贺东鹏是要依附你们宋家才能过好日子,这对你是有利的。如果他能给你带来快乐,你当然能嫁给他,以后你要是不喜欢他了,离了他再找喜欢的就是了,只要宋家的财产和实权还在你手里,而不是贺东鹏手里,你随时都能不要他,婚姻根本不能困住你。” 在最早的社会体系里,人类还不多的时候,主要靠采集为生,大家都能轻易得到足以果腹的食物,所以男女的关系是平等的,因为不存在谁靠谁才能生活。后来人越来越多,想要得到充足的食物变得困难起来,男人天生的力气就成为了优势,再加上女人还要孕育孩子,有虚弱期,无法保证自己的生活,才会开始依靠男人,渐渐演变成婚姻这种关系。 然而这样的关系存在太久了,如今已经不是靠力气大才能生活的时代了,大量机械代替人力,只要头脑足够,不管男女都能轻易养活自己,等到以后,让生活更加便利的先进发明一一出现,这种体力差异会进一步被填平,到那时候,才是所谓平等真正到来的时代。 只是,能补足天生力量差异的器具容易生产,几千年来的习惯和人心却难以更改,就如同驯化和放生,哪一种都不是简单的事,习惯了圈养的野生动物,尚且没法轻易脱离人为喂养的状态,人又怎么样呢? 宋婷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说法,她看着对面的木香,感觉脑子里一阵眩晕。 就连疼爱她的爸爸也只是对她说以后和贺东鹏结了婚,要怎么拉拢他的心,要给他生个儿子,让他一直喜欢自己,怎么到了木香的嘴里,他们的位置反了过来? “可是……这,我们结了婚哪能随便离。”她略显迷茫地喃喃问。 水银还是那淡淡的语气,“有什么不能的,在家庭男女关系里,男人当家做主的多,男人随便抛弃妻子的多,不就是因为他们拥有财产权,所以有话语权,女人只能依附他们生活吗。既然你们的情况是反过来的,照做又有什么不可以。” 宋婷还是有点犹豫,“那万一以后有了儿子……” 水银:“你一辈子是给你自己过的,不是给你爸给你丈夫给你儿子过的,当然是你自己怎么开心怎么过,只要你有做主的能力。” 宋婷想了很久,最后神情恍惚地离开了。 水银也不管她怎么想,反正之后宋婷时不时过来这边用餐,依旧是常常给她订捧花和送小费,水银都欣然收下。 宋婷还是和贺东鹏结了婚,她仍然是喜欢这个男人的,喜欢他成熟的脸庞和身体,喜欢那种不同于瘦弱少爷们的健壮。只是,她也有了一些不同的想法。 “你说我们家的酒厂不能交给他做主,财产也不记一些在他名下,另外去请什么经理人管理?”宋兴富简直不明白自己女儿怎么想的。 嫁了人就是一家人,以后女儿要靠贺东鹏的,哪能这么做。 宋婷缠着爸爸大闹:“我是为了以防万一啊,男人有了钱就变坏,你现在满意他,谁知道以后他富裕了会不会改变,万一他以后得到了咱们家的钱,又不想要我了,到时候你也不在了管不了他,我该怎么办,我还要在他手底下讨生活,任他欺负吗!” 见父亲还在那皱眉,宋婷干脆抱着他的胳膊说:“我查到他以前的情况了,他以前在老家有个十四岁的儿子,我现在的儿子还没个消息呢,他的儿子都能开始继承家业了,万一他想把我们家的东西给他儿子呢!你可是我亲爸,你就我这一个女儿,你就不能让我安心一点吗!咱们多做点准备总是没错的嘛!” 宋兴富犹豫半晌,还是动摇了,“行吧,我考虑一下这些事怎么做。” …… 沪市码头,一艘客船靠岸,何小莲和贺承祖两人随着人流下了船。 第18章 后妈八 “承祖,我们真的能找到爸爸吗?”何小莲站在码头遥望着沪市那些鳞次栉比的楼房,心中一瞬间生出怯意。这里和乡下那个小地方完全不一样,是她没见过的繁华。这么多人,她们真的能找到贺东鹏吗? “当然能,虎哥都跟我说了我爸在宋氏酒厂,已经过上了好日子,宋氏酒厂那么有钱还怕找不到!我们随便问问人肯定就知道了。”贺承祖不太耐烦应付这个便宜姐姐,语气很不好。 十四岁的贺承祖比何小莲要高大半个头,长相虽然不错,但眼睛里带着刁滑,衣着古怪,好像是极力模仿城里的时髦,却不知道该怎么搭配,那故作潇洒的衣摆一半放在裤子里,一半落在外面,配着他那一脸的流里流气,让他看上去就像个小流氓。 他是贺东鹏的亲生儿子,贺东鹏当然不会不要他,但她就不一样了,她可是继女,谁知道贺东鹏现在发达了还会不会养她。何小莲在心里嘀咕。 听出来贺承祖语气不好,她并不敢在他面前多说话,怕惹了他不耐烦被丢下。 她能对着木香随便发脾气,肆意撒泼,但对着贺承祖她是绝对不敢这样做的,从前贺东鹏还在的时候,何小莲在贺东鹏面前就是最听话乖巧惹人疼爱的那个角色,对继弟也态度小心多有讨好。 她好像天生就知道区分“强弱”,对家里两个男人小意殷勤,对家里的两个女人则完全相反,肆意排挤胆小的贺小燕,在她身上出气,又时常责怪木香,将她“克亲”的事挂在嘴边,让她心里生出愧疚惶恐,以此保证她对自己任劳任怨。 谁知道,如鱼得水的好日子过了没多久,就出现那种意外,那个没用的女人竟然敢丢下他们带着家里的钱跑了。 想到这里何小莲就恨得咬牙切齿。如果不是木香那个老女人丢下她们跑了,这一年来她怎么会受那么多苦! 她从小就没做过什么事,连饭都不会煮,差点把自己给饿死,家里没个人守着,那些地痞流氓都时常过去骚扰,她天天提心吊胆的,还差点被迫嫁给那个流氓老癞子。要不是她聪明,跟上了贺承祖,日子还不知道要怎么过呢。 两人跟着人流往前,贺承祖在街上找人问宋氏酒厂的地址。 “宋氏酒厂?不知道。” 一连问了几个人都是这么说,贺承祖暴躁地骂了一声。他原本以为到了这里随便问问就能找到人,谁知道这里和他们那小地方不一样,这么大个城市,那么多人,就算宋氏酒厂确实有些钱,也不可能人人都知道。 “承祖,我们现在怎么办啊?”何小莲惶恐地问。她也以为只要到了这里很快就能见到贺东鹏,然后至少有个地方住有东西吃。 “你问我我问谁!”贺承祖大声喝道。他爸现在在宋氏酒厂过好日子的消息是虎哥告诉他的,他一年前加入了本地的一个帮派,准备跟着那几个大哥好好做一场大事,连家也不回了。 可是帮派没他想的那么好混,人多,他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人,手里又没钱,人家都看不上他。所以他回去想从继母手里掏钱,虽然他爸死了,但家里进货肯定还有钱的。结果回去一看,那个该死的后妈跑了,家里的钱也没了。 没拿到钱,他在帮派里一直没能得到重用,也不能跟着那几个厉害的大哥出门去谈大生意,只在附近干点小事,赚不到几个钱。 就前阵子,帮里的虎哥给他带回来一个消息,说跟上头的大哥去沪市的时候看到了长得很像他爸的人,在那个宋氏酒厂好像还挺有派头的样子。具体怎么样,虎哥也不清楚,他说自己还没那个资格去跟宋氏酒厂谈生意。 贺承祖一听心思就活起来了,连虎哥都没资格,那要真是他爸,他不就发达了。因为这,他激动得好几天没睡好,直接跟虎哥说要到沪市找他爸。虎哥也够义气,直接给他整了一套城里人的衣服,还给了他一些路费支持他来寻亲。 贺承祖离开帮派之前,拍着胸脯保证等找到他爸有钱了,一定要回去报答兄弟们。 结果呢?现在连人都找不到。 两人没有办法,找了个地方暂时住下,因为身上没什么钱,只能找那种破旧的旅馆,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何小莲在旅馆的盥洗室遇上了个喝醉酒摸她屁股的人,被吓坏了,躲在房间里再不敢出去。 她没想到,在这里比在原来那个小地方还要危险,她一个年轻的少女,时时刻刻都感觉不能安心,贺承祖也不理她,何小莲甚至开始后悔,不然当初就嫁给那个追求自己的赵元了,要是有个男人护着,她也不至于在这担惊受怕。 贺承祖一连半个月都没找到人,他就知道个宋氏酒厂,好像在南园路一带,可天天过去晃也没见到,他身上带着的钱不多,很快就用光了。回去再看到一点用都没有的何小莲,他不由得也开始后悔起来。 早知道就不带这个累赘了。他之所以会带上这个便宜姐姐,一是因为她长得还不错,哭着跪求他,话里话外捧着他,他一个男人也不好丢了这个面子,二是因为他们同仇敌忾,都被那个后妈给害了,等到他找到亲爸,两个人告状,他爸总会相信后妈带着钱跟人跑了的事实。 “承祖,不然我也跟你一起去找吧。”何小莲发现贺承祖看自己的眼神不对劲,小心翼翼地问。 “哼,你明天跟我一起去找,别想着偷懒。” “我肯定不会偷懒的!” 何小莲人细心,脑子也比较聪明,她去到处问路,发现沪市还有个南源路,在另一个区,那边开了不少酒厂。 两人又赶到了那边去找,这一回,终于让他们给找到地头了。 “爸!爸你真的没死!” 贺东鹏和以往一样出了厂子准备回去,就被旁边蹿出来的一个人给吓了一跳。他后退一步,定睛一看,见到个流里流气的邋遢青年。不过他喊他爸?他哪有这么大的儿子。 “你认错人了吧。”贺东鹏不太高兴地问,伸手挡了他一下,避开他那抓上来的动作。 贺承祖脸上的狂喜顿时凝固,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你怎么能不认我了!我可是你亲儿子,给你传承香火的,就算你现在攀上好人家过上好日子了,也不至于连我这个亲生儿子都不要了吧!” 贺东鹏今年三十二岁,正是成熟有魅力的时候,加上日子过得好了,看上去也就二十七八的样子,他自己把年纪身份忘了个干净,就觉得自己最多二十八,再看面前小流氓,一身打扮成熟,气质社会,少说也有十五六岁,他哪里生得出来,怕不是听说了他的事,过来讹钱的。 这事其实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贺东鹏着实有些警惕,这个时候他又看到旁边还站着个脸红尴尬的女孩子,也是十七八岁,一张口也哭哭啼啼喊他爸,贺东鹏更是不信了。 “骗人的手段我看多了,不会相信你们,赶快走,不然我叫厂里的工人出来赶你们走了。”贺东鹏冷下脸。 “不行,你非得说清楚这事!”贺承祖也是一言不合要发脾气的,顿时就嚷嚷起来。 恰巧这时候宋婷和宋兴富一起来酒厂看酒,顺便接贺东鹏回去,见到这一幕,父女两个对视一眼。宋兴富也没多问,直接叫人过来把贺承祖和何小莲赶走。 “以后不要让这种闲散流氓到厂子周围转了。” 眼睁睁看着车子远去,贺承祖脸色狰狞,狠狠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都说娶了后妈有后爸,贺东鹏连亲儿子都不要,就不是个好东西! 宋婷在车上开玩笑似得询问贺东鹏那两人身份,贺东鹏也好笑,摇摇头:“那两个说是我女儿儿子,我能生得出这么大的孩子吗,这年头骗人的人可真是越来越多了。” 宋婷她猜出来了,那两人应该就是木香说过的继子继女了,没想到还真能找得过来。 她去西餐厅吃饭,顺口就把这消息告诉了水银。现在她和水银的关系有些奇怪,说熟也不怎么熟,但她经常过来吃饭,会和她聊几句。 水银对那一家子不感兴趣,听过就算了,也没心思去管。 她照常买了花回家,发现贺小燕仰着脑袋坐在那,杨奶奶正用冷毛巾给她敷脑袋。 “小燕流鼻血了?” “嗳,怪我,肯定是太燥了,下回再不敢用那丫头送来的参炖汤了,小燕身体弱,放一点她都受不了,这不就流鼻血了。”杨奶奶絮絮叨叨。 水银过去接手了她的工作,“也有可能是空气太干燥了,她又不爱喝水。”她让贺小燕不要仰着脑袋,继续给她敷脑门。 流鼻血时,其实是不能仰头的。 杨奶奶撑着扶手起身:“我去烧点菊花茶,以后要每天喝点。这孩子也太瘦了,怎么都不长肉。” 贺小燕很是不好意思,可怜兮兮地看着妈妈。 水银:“以后每天至少喝三杯水。” 贺小燕小小声回答:“嗯。” …… 贺东鹏这几天烦不胜烦,只要他去酒厂就能遇到那个流里流气的青年,最开始他懒得理会,谁知道对方还追到他家里来了,实在是猖狂,他觉得很有必要好好告诫一番这小流氓。 “你是真不怕我找警察来了,到时候关你进监牢里你就知道好歹了。” 贺承祖听了这话简直浑身是火,还要耐着性子说:“我打听到了,你是失忆了不记得我了,我确实是你儿子,等你想起来了肯定要后悔的!” 贺东鹏好气又好笑,“我生得出来你这样大的儿子?再说了你说你是我儿子,有什么证据吗?” 贺承祖:“我就是你儿子,还要什么证据,你跟我回家乡去问问,谁不知道!” 贺东鹏懒得和他翻来覆去地说,摇摇头越过他往前走,心想还是得报警解决这事。 贺承祖看他那鄙夷地表情,大怒,上前就要拉他。两人争执间,贺东鹏一不小心滚落台阶下,摔了个头破血流。 看他躺在地上双目紧闭一动不动,贺承祖傻眼了,第一反应就是跑,刚退了一步又想起那是自己亲爸,以后的好日子还得靠他,又赶紧下台阶去看。 这番吵闹引来了酒厂里的人,一见这情况,立时大喊起来,场面闹哄哄的。 贺东鹏被送去了医院救治,贺承祖则被报警抓起来。 …… 这天应该是去餐厅兼职钢琴的,但水银没有去,贺小燕从昨晚上起就发烧,现在还没退,她留在家里照顾这孩子。 “要是下午还不退烧,怕是得送医院去看看才好。”杨奶奶坐在床边,有点担忧地摸摸贺小燕的脑门。 第19章 后妈九 贺小燕的烧一直没退,水银只能带着她去医院。 这个时代的医院当然是远远比不上后世的,规模很小,医生也没多少个。对这方面水银没有多大了解,但报纸上关于中医和西医孰好孰坏的讨论很多。这是一个很难接受新事物的国家,现在的西医并不兴盛。 医院的病人也不多,哪怕是在沪市这种大城市,生病后会来这种医院的人还是少数,大多数中产家庭仍然更青睐于中药,中产家庭以下,则大多不吃药,靠自己熬过去,熬不过去了也就是死而已。 求医治病,不论在哪个年代都不容易。 杨奶奶也跟着水银一起去了医院,“没事的,打个退烧针,回去好好歇息两天就好了,之前邻居家的小孙女也是不肯喝苦药,退不了烧,来打一针就好了。贵是贵了点,但是有用的。” 她是想让贺小燕打个退烧针就回去,水银却直接说办个住院。 杨奶奶诧异:“怎么还要住院呢?住院不方便,又贵,还是回家去调养更好。” 水银:“这孩子有点贫血,我想好好给她检查检查。”她抱着怀里轻飘飘的小女孩,心里有一些猜测没能说出口。 想检查身体不是这么容易的,这个时候的医院流程没有成熟规模,他们先把人安排了病床,然后去另一家医院申请使用器械。检查身体的器械不是每个医院都有完整一套,几个医院有不同的器械,互相之间有时候需要借用。 贺小燕很不习惯医院的环境,又惶恐起来,一会儿看不见水银就要朝病房门口张望,杨奶奶笑话她是只小雏鸟,在巢里嗷嗷待哺。 水银忙里忙外,把她带到其他医院去配合检查,最后去的是沪市最大的那个医院。 …… 贺东鹏摔到了脑袋,流了不少血,看上去十分吓人,当场就被紧急送到了沪市最大的医院,宋婷原本在家和几个朋友喝茶聊天,听到这消息也给吓了一跳,立刻赶过去。 听说那个把贺东鹏推下台阶摔成这样的小流氓被送到了警局,宋大小姐哼了一声,“不能便宜了那种小流氓,去取点孝敬送到警局给吴警督,让他好好‘照顾’那个杀人犯!” 她瞧着贺东鹏昏迷的样子,还是很心疼的,毕竟是她中意的男人,两人刚结婚,感情正好呢,看他伤成这样哪能不心疼。 “伤到的是脑子,恐怕是有点麻烦。”医生这话一出,宋婷就掉了眼泪,她怎么这么倒霉啊,难道刚结婚就要当寡妇吗? 宋兴富拍了拍女儿的肩,叮嘱医生:“用最好的药,请你一定要把东鹏治好。” 同样来到医院的除了宋婷,还有何小莲。先前贺承祖和贺东鹏两人谈话发生争执的时候,她其实就在不远处看着。贺承祖本来是不能靠近那边的,是何小莲想办法支开了守卫的保安。 她只是在不远处给贺承祖把风,觉得父子两说清楚误会就没事了,谁知道会发生这样的意外。眼见贺东鹏摔得头破血流,贺承祖被抓,她吓得不行,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偷偷跟着到了医院。 她和贺承祖之前租的旅店已经没钱付房费了,他们流落街头两天,要不是何小莲自己也藏了一点钱,她怕是要在这里饿肚子。 可是以后怎么办呢?现在她连贺承祖都不能依靠了。 何小莲无处可去,躲在医院大堂里看着人来人往,都有些绝望了。忽然,她的目光落在一个走进医院大门的女人身上。 她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过了好几秒时间才觉得不对。那个人!那个女人,好像是她那个后妈木香!她怀里抱着的那个不是贺小燕吗?! 她们怎么会在这里? 何小莲惊讶极了,随后满腔惊讶都变成了狂喜。木香那女人也在这,看她穿的衣服鞋子都挺好,比以前那样子看着年轻了很多,肯定现在过得不错。 说不定她现在在沪市另嫁了个男人才过的这么好,她完全可以去找她,说到底她是这女人的继女,她还想要名声就不能不管她,要是真不管她,她就去木香现在的老公家里闹,哭诉,看她怎么办! 何小莲面带喜色,匆匆追了上去。 临时休息的病房里,贺小燕坐在那垂着脑袋,她是个不会撒娇也很少哭闹的孩子,就算很难受也乖乖巧巧的。 透过门上的玻璃看见她一个人坐在那里,何小莲毫不客气一把推开门,眼神不善地盯着她:“这不是小燕吗,还记得姐姐吧。” 看到她,贺小燕一瞬间露出了惶恐神色,下意识看向门口,想要寻求母亲的保护。 何小莲注意到她的眼神,“木香呢?” 贺小燕没说话,低头往后缩了缩。 一见她这个瑟缩的样子,何小莲就找回了从前在家里颐指气使的感觉,“我问你话呢,你们现在是住在哪?木香是不是改嫁了?” 水银此时正在旁边的房间听医生说话,贺小燕的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了,因为是个糟糕的结果,医生例行说了些安慰的话。水银听着,沉默片刻,对着医生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医生。” 医生还没见过这么平静的病患家属,忍不住心想,这怕是后妈吧,孩子得了这种病,还一点都看不出伤心的样子。 水银走出医生的办公室,就听到旁边房间隐隐传来何小莲的声音,她正站在贺小燕面前,手指点着她的额头,语气咄咄逼人:“我问你话都不回答,你哑巴了?” 水银抬脚踢了踢门,何小莲扭头看见她,沉下脸,语气更加气势汹汹:“果然是你,丢下我一个人在家乡,自己跑到这里来过好日子,你都不亏心吗,你知不知道我一个人这段时间过得多苦,我都差点死了,都是你害的!我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以后你有脸下去面对我爸吗,你就不怕做梦的时候我爸来找你!” 水银:“说完了就滚出去,别在这烦人。” 何小莲一呆,没想到她这个反应,尖叫起来:“不行,我费尽千辛万苦,就是来找你的,你必须给我个说法,不然我就闹到你现在的家里去,看你怎么办!” 水银沉默。何小莲还以为她怕了,得意起来,“我也没有太多要求,只要你愿意好好养着我,让我跟你一样在这里过好日子,你以前的事我就不会说出去。” 这间房间是临时休息和取血用的,旁边有放针筒酒精之类,水银抬手拿了一支,几步走到何小莲面前,将她的手按在一边的木柜上。 “你干什么!”何小莲猝不及防,抬手刚要挣扎,水银手上的针筒已经毫不迟疑扎了下去。 针筒上的针还挺粗,瞬间扎穿了何小莲的手指,擦着指骨透肉而过,因为太过用力,针直接断在了肉里。 何小莲哪里受过这种伤痛,眼看鲜血溢出,痛感直冲脑子,她忍不住抱着手指痛呼,“啊——” 水银随手把针筒丢到了一边的垃圾桶里。看着何小莲那恐惧又痛苦的扭曲神色,上前一步。 何小莲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躲避。 水银看也不看她那根还在滴血的手指,一手捏着她的手腕把她拖回来,“你不要搞错了,我不怕你闹,你要是惹了我不高兴,我不止能要你的小命,还能让你以后都过不了日子。” 何小莲又害怕又痛恨,张嘴就大喊:“救命!杀人——” 水银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堵回了她的话,用力捏着她的下颌:“你尽管叫,等叫来了人,我就说你是我女儿,这种家务事人家可懒得管。到时候我把你带回去,你现在反正也能嫁人了,沪市不知道多少人娶不到老婆,我随便把你卖给一个男人,还能换钱。” “四十岁、五十岁的男人,在偏僻地方干苦力活的,家里还有七八个孩子要养,你不愿意嫁也得嫁,想跑也跑不了,你想要过这种日子吗。” 崩断的针还扎在手指里,何小莲听着水银一番完全不像开玩笑的话,冷汗直流,眼神恐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么个才十几岁的女孩子,可以说还很天真,她根本没意识到以前自己可以任意妄为,都是因为那个木香对她百般容忍讨好,一旦换了一个不在乎她的人,她的威胁就完全不起效。 水银松开她,何小莲完全不敢留,飞快爬起来抱着手跑了。 门外有医生听到动静围在门边看,水银也没在意,走到贺小燕面前,伸手把她抱起来。贺小燕双眼含泪,一直忍着没哭出来,这时候用力攥紧她的衣服,把脸埋在她肩上。 “怎么,害怕?”水银感觉到肩上湿意,抱着这个轻飘飘的孩子走出医院大门。 贺小燕点点头。 “害怕我还是害怕何小莲?” “不怕妈妈,怕姐……怕她。她要是还来怎么办?” 看到何小莲,贺小燕就忍不住想起从前的日子,那样毫无希望的生活。在知道了生活可以这么美好幸福之后,她就越发害怕要回去过从前那种生活。 “没有什么好怕的,她要是再来,我会让她离开。”水银语气平静,仿佛她担心的事情根本不值一提。 “嗯。”贺小燕紧紧抱着她的脖子,突然觉得很安心,心里对刚才那一幕的害怕也慢慢消散了。 “妈妈,你好厉害。”她小声问:“我也能这么厉害吗?” 水银摸了摸她的头发,“……你也会有这样的勇气。” 第20章 后妈十 贺小燕摸了摸胸口,小脸苍白。水银坐在她身旁,见状问:“胸口疼?” 贺小燕小小声嗯了一下,“脚也疼。”就这一句,已经是她难得的撒娇。 水银慢慢给她揉了揉腿,看到她手上采血后留下无法消散的淤青。 “小燕,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贺小燕黑白分明的眼睛疑惑地看着她。 水银缓缓说:“你得的是白血病,这是一种目前医院治不好的病,可能过几天,也可能过几个月,你的情况就会越来越严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 白血病就算是后世也很难治愈,更何况现在,缺医少药。她觉得贺小燕很可能是急性白血病,可是这会儿白血病只是个统称,连急性白血病这个说法都不知道有没有被提出,在这种时候得了这样的病,也就只能是等死而已。 听到医生的通知时,水银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在系统给的未来任务里,从来没出现过贺小燕。因为她在那个剧情设定里,根本就没有未来。 她甚至能想象到,在原本的剧情世界里,木香没有离开那个家,仍然为了那两个继子继女操劳,忽视了生病的贺小燕,这小女孩会在一种怎样悲惨萧条的生活中失去生命。 而且,她也隐约明白了系统这一年多来,为什么会这么安静。它是在等着贺小燕的死亡,等着她因为贺小燕的死亡而痛苦。 系统对她的“调教”从来就不只有那些洗脑的傻逼言论,还有让她不断在这些世界里体会生活的痛苦。而想摧毁一个人,从感情入手才是最容易的。 贺小燕看着面色平静的妈妈,茫然地眨眨眼睛,半晌才问:“我的病治不好,那我们现在可不可以回家?” “药很贵的,反正我治不好,我们不治了好吗?” 水银:“要是在这里治,你或许可以多活一段时间,你要是还想多活一段时间,我就有办法赚钱给你治。” 贺小燕却用力摇头,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妈妈,我不想治了。” “我、我怕打针。”她哭着说。 水银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揭穿这个谎话。 “行,那我们回家。” 杨奶奶也没想到贺小燕会是这样的情况,抱着孩子哭了好几场。 水银:“我想带小燕搬出去住。” 杨奶奶却不答应:“你们现在这个情况怎么搬出去!我都这么老了,难道还忌讳什么吗,你们就安心住在这里。” 水银没再坚持,只是之后她没有每天出去工作,天气好的时候就会抱着贺小燕出门去逛逛。沪市这么大,她们来了一年,很多地方却都没有去过,水银抱着贺小燕去了沪市最高的楼,带她去尝了昂贵的甜品和很多好吃的食物,哪怕这孩子根本吃不下太多东西了。 还带她去看了那个著名的大码头和海港。 贺小燕很喜欢海港,那边有大船来往,她们就坐在能看到海面的港湾小广场上。 “妈妈,我下辈子还可以当你的孩子吗?” 水银瞧着她瘦弱苍白的小脸,:“要是下辈子还要当人,不是太惨了吗。” 贺小燕坐在她怀里,看到天上飞过去的鸟,又抬手指它们,“那我可以当一只鸟吗?我想飞回来看妈妈。” 水银:“……还是当一棵树吧,长在高山上或者森林里。” 贺小燕就开心地笑起来,脸上有希冀之色,“那我等一等妈妈,我们长在一起,可以作伴。” 水银:“好。” 贺小燕的病情恶化得很快,有一天,水银依旧抱着这个孩子去海港看大船,这个像只病弱小猫一样的孩子动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掌,然后就那样悄无声息地永远沉睡在了她的掌中。 这天有太阳,金黄色的夕阳落在孩子的侧脸,抚平了这具小小身躯里无休止的痛,让这孩子显得无比平静安详。 海港的海船发出启航的声音,海港里十分吵闹,她们身边走过相偕散步的老人,跑过一群欢笑嬉闹的孩子,走过几个高谈阔论的年轻大学生。 一个常在这边散步的老人家走到旁边看了她们一眼,不太赞同地说:“这里风大,太阳都要落山了,怎么能让孩子在这里睡着了,还是赶紧回家去吧。” 水银朝老人点点头,抱起怀里那具冰冷的小身躯起身离开。 她是个异乡游子,贺小燕也没有家乡,所以水银把她的尸体火化,乘船出海港,迎着铅灰色的天空,将骨灰洒进海中。 与其让这生命短暂的小女孩被埋进深深的土里腐烂,不如乘风入海,或许会更加自由一些。 沉寂了很久的系统这时候突然上线。 【我知道你是在乎这个孩子的,我可以让她回到你身边】 水银望着高飞的海鸥,仿佛没有听见脑子里那充满诱惑的声音。 【只要你和贺东鹏再次组成家庭,我就有办法让贺小燕托生成你和贺东鹏的孩子,你可以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庭,怎么样】 [你还是从前那个令人作呕的味道,你问我怎么样?难道你猜不到我的答案] 水银的神情很平静,甚至有些冷漠。 【你不应该这么自私,如果人人都像你这么自私,国家就没有后代了,要怎么发展下去,作为生育资源,你也有义务为人类的繁衍做出贡献,只有成为伟大的母亲,你的生命才是真正有价值的,不然你要怎么体现自己的价值】 [繁殖没有任何价值,我也不需要社会认可的价值。]说完这句,水银就不再理会系统。 她现在已经完全看透了这个系统的内核,它鼓吹奉献和牺牲,鼓吹母爱,可说到底它根本不在乎什么爱不爱,撕开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它看重的只是冰冷的利用价值而已。 因为贺小燕会早早死去,属于没有价值的,所以系统不要求她作为一个母亲去‘爱’她。贺承祖和何小莲能活下去生儿育女繁衍后代,在系统这里就是有价值的,所以它要她去‘爱’他们。 这是母爱吗?不,这是繁殖的奴隶,人类繁衍的劳工。 繁衍如果不是为了爱,而是为了今后的养老生活,这和冰冷的投资又有什么区别。可这世上,尽是倾家荡产的投资人。 【你迟早有一日会改变想法】 [在人一生不同的阶段,想法总是在不断改变,我唯一要做的,就是永远和自己的懦弱对抗] 水银仍是住在杨奶奶处,或许是太伤心,这个老人也病了一场,水银照顾了她一段时间,她才康复。 “你要是愿意,就当我的女儿。”杨奶奶康复后,这么对她说,“虽然你失去了一个女儿,但可以再有一个母亲。”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并不依托血缘,只关感情。有情相聚,情散别离,要是能想得开,这无疑是最简单的。 天气已经很冷,沪市却更加火热起来,现如今的局势算不得好,一边是普通民众的人心惶惶,一边是上层社会的花天酒地。 董凌烨自从母亲病后就回家来好几次,听到杨奶奶的话之后改口叫水银小妹,似乎对于自己多了个妹妹十分兴奋,没过多久就开始频频带着她出去玩。 她也是个能挤入中上层的交际花,属于那种生性大方玩得开,有身家有长相有追求者的富婆,除了工作,还时常出入舞厅宴会,和一群富家夫人小姐称姐道妹,夜生活丰富。 “多跟我出来玩玩,这世上开心的事情这么多,玩的开心了就不会去想那些难过的事情了,谁没有一段难熬的时间呢,我不也这样过来了。”董凌烨端着半杯酒摇晃着,眼神有些迷离地望着下方舞池。 水银也端着半杯酒,站在她身边看着舞池里旋转欢笑的人群,和微醺的董凌烨比起来,她显得过分清醒。 董凌烨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噗嗤笑起来,“你啊,我还以为你是很乖的那种‘良家妇女’呢,没想到你抽烟熟练,喝酒也那么厉害,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也不害怕。” 水银放下酒杯,朝她笑笑。当然不害怕,她毕竟不是真的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虽然时代不同,但这种地方独有的气息是她熟悉的,让她不由想起从前一些事。 董凌烨还想跟她多说几句,可惜她的女伴们在楼上招呼她们过去。董凌烨一拉水银,“走,她们在楼上打牌,带你去看看。” 楼上聚集了不少人,两桌牌,旁边都围了不少衣着光鲜的夫人,董凌烨上前打了一圈招呼,就吆喝着再开一桌。“小妹你会不会打牌?你要是会就让你打。” 水银看看她们打的牌,“不太熟,我在旁边看吧。” 董凌烨:“也行,那我先打,你在旁边看着,学会了就帮我打两场。” 这些东西水银其实也很熟,说到底玩法都差不多,看了两圈她就心里有底了,只是兴趣缺缺。见董凌烨已经打入了迷,就退出包围圈坐到一边,以一种游离的姿态轻轻转动手中酒杯。 “木小姐?”水银抬头,见到了许久没见的宋大小姐。 “你怎么在这里?”宋婷把女伴支开,自己坐到她身边。 两人关系其实很奇怪,说朋友也不算朋友,只是说过些话算是点头之交,说敌人又没那个剑拔弩张的气氛。 宋婷近来的日子并不好过,人都比之前憔悴了。自从贺东鹏撞到脑袋送进医院之后,就一直都没能醒来,她都不知道自己丈夫究竟还能不能醒,最开始她时常过去看望,可是人躺在那日渐消瘦,吃喝拉撒都要护工照顾,还有一股异味,慢慢的宋婷就不爱去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害怕看到丈夫憔悴的样子,还是害怕这种疾病显露出的狰狞。 实在心烦意乱,她才会跟着朋友过来这边放松,却没想到会看到木香。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是嫉妒木香的,怎么她就什么都不用管了呢? “贺东鹏现在在医院……”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宋婷突然说。 水银瞧了她一眼,哦了一声。 宋婷说不下去了,恰好那边董凌烨输了几盘,扭头朝水银招呼:“小妹,快过来帮我打几盘!” 水银放下酒杯,朝人群走过去,替了董凌烨的位置。 宋婷坐在原地看着那边过一阵子就爆发出的笑声和称赞,有些坐不下去了,烦闷地起身离开。谁知道刚回到家,医院那边就打来电话。 “您的先生贺东鹏刚才醒来了。” 第21章 后妈十一 宋婷那一瞬间也不知道是喜是惊,贺东鹏终于醒了,她的丈夫没事,她也不用年纪轻轻就变成寡妇了。 让司机开车把她载到医院,宋婷刚走进病房,看见床上睁开眼睛的贺东鹏,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手上的提包掉在地上,“东鹏,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我这段日子多害怕!” 贺东鹏躺太久,脸颊都凹陷下去,下巴上还有青色的胡茬,人显得异常憔悴。他刚刚醒来,浑身无力,看见宋婷扑到自己身边哭得那么伤心,不由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 “婷婷……我醒了,你不用再怕了。” 宋婷握着他的手,带着泪笑道:“嗯,只要东鹏你能好起来就好了。” 贺东鹏看着她娇美的面容,露出欣慰的神色,旋即又问:“之前将我推下台阶的那个人,现在在哪?” 宋婷说:“他蓄意害你,我已经让人把他送进监狱关起来了,你放心。” 贺东鹏的神色一变,满面焦急,“怎么会,婷婷,你快让人把他放出来!” 宋婷心里咯噔一声,有种不好的预感,强笑道:“怎么了?” 贺东鹏迟疑了片刻,还是说:“婷婷,我想起来从前的事了,那孩子叫贺承祖,是我亲生的儿子。” 宋婷手一紧,心里有些慌乱,“怎么会,你不是说那不是你的孩子,你没有那么大的儿子吗?” “这事有点复杂,我之后再给你解释,现在你还是快点找人把承祖放出来再说,好不好?”贺东鹏哄道。 宋婷忍不住试探着问:“你都想起来了,那你从前除了儿子,还有老婆吗?” 贺东鹏张张嘴,他想起自己第二任妻子木香。那无疑是个柔顺懂事又勤劳的女人,再苦再累她都毫无怨言,在那种乡下,木香的相貌绝对不差,他当然是喜欢她的。可是……看着面前光鲜亮丽又年轻漂亮的新妻子宋婷,他发现自己对木香这个人的存在说不出口。 木香就和他的过去一样,太过寒酸拿不出手,让经历了沪市繁华开阔了眼界的他羞于提出。于是最后只含糊地说:“这些事等以后我都会告诉你的,先把孩子接出来吧,我担心他过得不好。” 宋婷见到他神情变化,心里一沉。丈夫不想提木香,显然是不准备再和对方有瓜葛,选择了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宋婷就是觉得不舒服。 离开医院之后,宋婷神色阴沉地扭着手里的提包。良久,她也没能下定决心。 …… 贺东鹏没想到,自己再见到儿子,会是这样。 他昏迷了多久,贺承祖就在牢里被关了多久,而且还有宋婷的故意打点,贺承祖没少受罪,这个时候可没什么法律保障犯人权益,也没什么律师去保人,进了监牢那就是去了半条命,贺承祖如今已经算是废了——他双腿残疾,只能坐在轮椅上,还瞎了一只眼睛。 “承祖,你怎么会变成这样!”贺东鹏惊愕地从病床上挣扎爬起来,试图去抓儿子,却被对方毫不客气一把打开。 “你还有脸问我,不是你把我害成这个样子的吗!”贺承祖目光中满是仇恨,恶狠狠盯着自己的父亲。 “如果不是你不认我,还把我害进监狱,我怎么会变成这样一个残废,我一辈子都被你毁了,你现在开心了!”贺承祖咆哮着,怨毒的目光看得贺东鹏心中生寒。 毕竟是他唯一的儿子,他的血脉,贺东鹏怎么会不伤心,对于他的指责,贺东鹏更是无言以对。他的儿子,竟然受了这么多苦,他这个当爹的确实有错。 宋婷站在门边,冷眼看着病房里那对父子,一人不停谩骂,一人则是难堪沉默。她仔细打量着贺东鹏,发现这个男人和她当初认识的男人完全不同了。 他好像变老了很多,不再意气风发,和那个十几岁的儿子在一起对比着,宋婷第一次这么清晰地认识到,这是个比她大很多岁的老男人,而经过这一场磋磨,他甚至有了白发。他身上令她心动的东西正在慢慢消失。 宋婷忽然感到一阵腻烦,扭头就走了。 房里,贺承祖骂够了,贺东鹏看看空无一人的病房门,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你妈……木香呢?” 贺承祖听到木香这名字,刚平静下来的神情又狰狞起来,抬手拿起手边的一根拐杖就朝贺东鹏劈头盖脸丢了过去,“你还有脸提那个贱女人!” 贺东鹏眉头一皱,“她怎么了?” “她怎么了?”贺承祖冷笑,“你给我娶的好后妈,就是个贱人,你一失踪,她就带着家里的钱跑了,完全不管我的死活,谁知道是不是跟什么野男人跑了。” 贺东鹏一愣,失声道:“怎么可能!”木香那么柔顺的女人,怎么可能背叛他? 贺承祖:“怎么不可能,你回去问问,看谁不知道,她连何小莲都没管。” 话说到这种地步,贺东鹏不能不信,他恼羞成怒沉下了脸色,可同时,心底又松了一口气。 既然木香跟人跑了,那他就不用把以前这个老婆告诉宋婷,也算是好事一件。要是今后她再也不出现在他面前便罢了,他也不想特地去找她算这个账,毕竟一夜夫妻百日恩。 “你现在娶了个有钱的老婆过好日子,总不能不管我这个亲儿子,你把我害成这样,总要给我钱让我过好日子!”贺承祖又说。 贺东鹏回过神,安抚这个儿子:“你放心,我肯定不会不管你。” 也许是真的因为愧疚,贺东鹏给了贺承祖不少钱花用,贺承祖这年纪,又是这种性格,乍一得到这么多钱又能去干什么好事,身在沪市这种城市,想要花钱是件很简单的事,而学坏也异常简单。 不过半个月,贺承祖就因为大手大脚花钱引起了一些黑帮的注意,那些人特意接近他和他做朋友,钓着他玩,赌博洋酒抽大烟。贺承祖本就因为自己的残疾而自卑,这种自卑在花钱的过程中得以消磨,于是,他不断向贺东鹏要钱。 哪怕是贺东鹏,也被他的花钱速度给吓到了,不得不质问他要这么多钱究竟去干什么。然而每次贺东鹏这么问,贺承祖都会毫不客气骂他,用自己的残疾去讽刺他,动辄发疯发脾气,贺东鹏听他说起这个就感到愧疚,只能妥协。 他自己其实没有多少私房,只能从酒厂那边支钱。 这样大笔的钱支出,宋婷和宋兴富当然很快也知道了。 宋兴富这一回比女儿反应更快,他迅速查到了贺承祖这些日子花掉的钱是怎么回事,对脸色难看的女儿说:“他这个儿子不能留,不然迟早要败坏我们宋家产业。” 他的意思很明显,是想找人处理掉贺承祖。 宋婷没出声。 宋兴富以为她是担心贺东鹏发现后生气,不由叹气,“早跟你说了不能心软,当初就让这个贺承祖死在监狱里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宋婷心里想的却是,贺东鹏要是没醒来就好了。她甚至忍不住责怪起木香,怎么偏偏要到沪市来,让她看到她,为什么又要告诉她那些事,不然,她和贺东鹏还在好好过日子,她的东鹏哥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已经不是她从前喜欢的那个东鹏哥了。 …… 贺承祖和一些酒肉朋友天天玩在一起,被他们带着去见识沪市的地下赌场,那是鱼龙混杂的地方,三教九流遍布,比起贺承祖从前那个乡下帮派,真是天差地别,贺承祖很快就被这花花世界迷了眼。 “这里除了赌博喝酒,还有些更好玩的东西呢,贺哥也到了这个年纪了,不想尝尝女人的滋味?这里可是有不少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和外面那些不一样。” 贺承祖有些意动,可看着自己残疾的腿,脸色忽红忽白。他都这个样子了,还怎么睡女人。 跟着他玩的几个人都很会看人眼色,当下凑近他的耳朵小声说了几句话,几个人挤眉弄眼,都是神情暧昧。 贺承祖也被说动了,咽咽口水,“那就试试。” 这个场子是属于一个中型帮派的,这几个钓着贺承祖玩的人也是帮派里的下线,就是骗着一些不懂事有些小钱的纨绔子来送钱的,他们熟练地去找人送几个女孩子过来。 贺承祖在这边听着他们吹得天花乱坠,见几个穿着暴露的女孩子被人带着走进房间,眼神不由自主在几人的身上扫过,等看到最后一个人的时候,他的目光倏然定住。 那个画着浓妆的妖艳女孩子看见贺承祖,脸上的笑僵硬了。 带路的男人见状笑道:“这个小少爷真是有眼光,看上这个了吧,她叫莲,才来我们场子没多久。” 这女孩子不是何小莲又是谁。 贺承祖打量着自己这位继姐,忽然说:“那就要她。” 何小莲长得确实不错,比同龄的女孩子身材更好,当初他们在乡下,就有不少人喜欢何小莲,而她也很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不知道让那些喜欢她的男孩子们送了她多少东西。 贺承祖年纪虽然小,也是知人事的,当初没少看着这个继姐有想法,只是当时他还顾及着两人身份,现在的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屋内就剩下他们两个,贺承祖朝她抬手,“何小莲,真没想到你在这里做这种事啊。反正伺候其他男人也是伺候,伺候我也是伺候,你干脆跟了我算了。” 贺承祖说出这话,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快感。就算他变成了残废又怎么样,只要有钱,不一样可以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就算是当初的继姐也要乖乖让他睡。 何小莲眼神几变,“我、我好歹是你姐姐。” 贺承祖笑了,“得了吧,你是我哪门子姐姐,继姐而已,再说现在你后妈都不知道跟人跑哪去了,我爸也娶了新老婆,你跟我没关系了。” 何小莲一咬牙:“其实,我知道我那个后妈在哪!” 第22章 后妈十二 何小莲当初被水银吓走之后,最开始是准备回乡下去,只是到底不愿意就这样离开这个繁华都市,见过了这样的地方,她哪里还能甘心回去乖乖嫁给那些乡下男人。 所以她咬牙留下,找了个工作度日。她样貌不错,看着柔弱,哭起来更是可怜,一家饭馆老板看她可怜,就录用了她,见她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还包了她吃住。 可是在饭馆工作到底是累的,何小莲以前都没干过什么活,叫她一直窝在后厨洗脏兮兮的盘子,住那种租金低廉的旧式小楼,她心底并不愿意。 她对门住着一个女孩子,同样是来沪市没多久,她就能穿好看的衣服,买外国生产的口红,打扮的花枝招展。 何小莲很快知道那女孩子是做的什么工作的,一边看不起那女孩,一边又忍不住心动。她还没有自己长得好看,她都能赚那么多,自己为什么不行?这世道,大家都是笑贫不笑娼,等到她给有钱人做了情妇,生了孩子,不也能当富太太吗,那时候还有谁能看不起她。 她终究没能抵抗住诱惑,做了这一行。只是事实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美好,她根本遇不到什么有钱人,周围的都是些只想占便宜的没出息男人,而且竞争也很激烈。沪市不缺漂亮的女孩子,特别是那些地下场子,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一抓一大把,大多都是被卖来的。 但凡有机会,何小莲都会去争取,她学会了把自己化妆得更美,学会了怎么曲意逢迎,也学会了怎么抢夺别人的机会,只是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贺承祖。 羞耻、喜出望外、犹豫、恐惧……这所有的情绪,最终都变成了一个坚定的念头。 她再也不想过那种没有钱的生活了,不管跟谁都好,只要能过上好日子,她都愿意! 看到贺承祖的腿时,何小莲感到有些恶心。但她还是做到了底,这有什么,总比跟那些不认识的油腻老男人在一起好! 结束之后,贺承祖一把搂住何小莲,终于有心关心她之前说的话。 “你说你知道木香那个贱女人在哪?” 何小莲:“对,我见过她,我当时走投无路,想让她帮帮我,可是没想到她竟然那么狠毒,不仅打我,还用针扎我,把我赶走,让我流落街头。” 她恨极了那女人,觉得都是她害自己沦落到这个地步。要是贺承祖能去找木香的麻烦,就再好不过了。她自己不敢去找木香麻烦,但贺承祖就不一样,他一个男人,还有钱有靠山,能怕那个木香吗。 贺承祖果然冷哼一声,“她当初带着我家里的钱跑了,我肯定是要跟她好好算这笔账的,你知道她在那,就带我过去,去她家里大闹一场。” 何小莲仿佛看见了木香丢人被赶出家门的样子,眼里有些畅快,“好,我悄悄跟着她去过她现在住的地方,我还总看见她去西餐厅呢。” 贺承祖更是不高兴,“她还有脸过这种好日子,看我不毁了她!” …… 沪市下了一场大雪,杨奶奶的膝盖下雪的时候格外疼,只能坐在火炉边上,每天是水银外出买菜。她出去一趟回来,伞上都积了厚厚一层雪。 “快来烤烤火,外面可太冷了。”杨奶奶招呼她放下东西去烤火,两人坐在炉火边喝热茶,看外面飘落的雪花。 “我来沪市这么多年了,像这样大的雪可没见过几次,小雪的年景还是比较多,去年的雪就不大。”她说着,忽然扭头取下眼镜擦了擦眼睛。 水银知道她在想什么,这个善良的老人家应该是想起了贺小燕。上一年的冬天,她们是在一起过的,那次没下什么雪,只有两场小雪,贺小燕搜遍了院子,才在石桌上堆了两个小雪人。杨奶奶那时还跟她说,等过两年说不定有大雪,到时候再在门口堆个大的雪人。 今年的雪这么大,想堆雪人的孩子却不在了。 水银起身去切菜,杨奶奶拿起旁边的毛线织起来。没过一会儿,杨奶奶忽然听到了砸门声。 “谁呀?”她站起来出去开门,门外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男人坐在轮椅上,拿着根拐杖点着门,见到她出来,扬着眉毛说:“木香住在这?” 杨奶奶见他这个样子就不喜欢,但语气还是挺客气,“她是住在我这,你是来找木香的?你们是她什么人?” 贺承祖却不耐烦听她说话,用拐杖把她拨开,让何小莲推着自己就往屋内闯,边大声喊道:“木香!木香你给老子出来!” 水银已经听到动静出来,身上还穿着围裙。 杨奶奶差点给贺承祖那一拐杖给敲倒,见他们就那么闯进家门,连忙跟了进来,严厉地问:“你们干什么!快点出去!” 贺承祖和何小莲根本不理会她,只对着水银说:“木香,你躲在这里过好日子啊,我们可要来找你算账了。” 水银抬手解下围裙丢在一边,脸上还有一点笑容,瞧了这两位不速之客一眼。 何小莲看到她的眼神,曾经被她扎伤的手指微微痉挛起来,但看到敲着拐杖的贺承祖,她又安心了。 “木香,你当初卷走家里的钱,把我们两个丢在家乡,自己跑到这里来过好日子,就没想过我们有一天会来找你报复吗。”何小莲大声说,“今天我们就要揭穿你这个恶毒女人的真面目!” 水银无动于衷,只抬手指了指门口,“请出去。” 贺承祖打量她一眼,笑的吊儿郎当,“你让我们出去我们就出去,哪有这么好的事,看你这个滋润的样子,怕不是真的另外找了个男人吧,来,你把人叫出来,我们把你以前的事好好和他聊一聊。” 水银收敛笑容,上前狠狠一脚踹翻了轮椅。 贺承祖重重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何小莲给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忍不住尖叫起来,“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承祖已经和他爸相认了,你敢对我们动手,他爸一定不会放过你!” 他们之所以敢这么大喇喇过来,也是仗着这一点。但这个木香怎么像疯了一样,连贺承祖都敢打! 摔到一边的贺承祖破口大骂,“你这个婊子!你还敢打老子!”他挣扎着坐起来,想用拐杖去敲水银,却被水银一脚踩住,反手把拐杖抽了出来。 她也不说话,抬起拐杖就往贺承祖脸上抡,一下子就把贺承祖半张脸都抽肿了。 这下子不仅是何小莲,连杨奶奶都惊叫出声,她只看到过水银温和坚毅多才的一面,哪里见过她这个样子。 水银仍旧没理会她们,面对独眼里满是怨恨愤怒,还想爬起来抢拐杖的贺承祖,水银上前就是两脚,分别踩住了他的手腕,居高临下又是一拐杖,把他另外半边脸也打肿了。 何小莲尖叫一声跑了出去,贺承祖嘴里还在含糊地骂人,水银眼都没眨,又是一拐杖。 一下又一下,根本没有停手的意思,那样子带着一种异样的冷酷,似乎准备就这样把人给直接打死。 贺承祖终于知道怕了,开始疯狂挣扎起来,“你疯了……放开……我……滚……” 杨奶奶终于反应过来,上前一把拉住水银,“快住手吧,再打下去人真的要死了!” 水银这才松了手,轻声细语安抚受惊的杨奶奶,“没事的,不会打死。” 杨奶奶着实给她吓得不轻,看着地上躺着的贺承祖不知道该怎么办。水银却拍拍她的背,“去厨房看看,我刚炖上汤,忘记有没有开火了。” 说完,她勾着贺承祖,一路把他拖了出去丢出大门,连带着轮椅也一起丢了出去,然后锁上门,回去收拾了下被弄乱的客厅,穿上围裙继续切菜。 杨奶奶简直要给她吓出个好歹,忍不住问:“他们是?” 水银笃笃笃切菜,“我的继子继女,我有件事没告诉您,其实我早就找到我以前的丈夫了,只不过他现在已经再婚。” 杨奶奶就没再问了,她自己脑补出了一堆东西,想想那继子继女的德性,叹息一声,“真是苦了你了。” “只是,毕竟是你的继子继女,有话好好说,也不能这么打打杀杀的,别人看了要怎么说你。你好歹是长辈,我看他们年纪也不大,好好说兴许也能听呢,有什么误会还是要说清楚。”杨奶奶虽然在一些事上看得开,却仍旧有着典型国人的心态,以和为贵,绝不肯轻易和人撕破脸皮,哪怕委屈自己,也不愿意被人说德行有问题。 以和为贵?可惜,水银从来不觉得这种需要委屈自己得到的‘和’有什么可贵的。 可她只是听着并没有反驳,因为她很清楚,哪怕互相之间有着感情,很多事也是无法沟通体谅的。 人之所以生来孤独,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因为,一个人永远不会被另一个人全盘接受,总有哪一些东西是别人所无法接受认同的。所以她只是笑笑,“下回我会和他们好好说的。” 当然,没有下回了。 “笃” 她一刀剁断一块排骨。 “您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不管谁敲门都不要开,我怕他们会再过来找我麻烦,到时候连累到您就不好了。”水银离开之前这么叮嘱。 杨奶奶摇头,“我一个老人家怕什么,我看他们没那么大胆,你放心去上班就是。” 她应该算是个幸运的人,到这个年纪了,仍然没有意识到坏人坏起来的时候能做出什么恶事——或许这也是她之所以还能保持善良的原因。 对此水银没有发表看法,只是微微笑,又叮嘱她锁好门。 然后她并没有直接去上班,转头坐车去了宋家。 何小莲说贺承祖和他爸相认了,那么贺东鹏应该是恢复了记忆,要想完全解决这个麻烦,还是得直接处理源头。 说到底,何小莲不是问题,贺承祖这个问题只是贺东鹏衍生出的小问题,一次性解决了,也省得之后那两个小东西还要一次次去找她麻烦。 董凌烨带她混的圈子不是白混的,水银知道宋家的住址,在一处面积挺大的花园洋房。 第23章 后妈十三 宋婷父女和贺东鹏住在一片前两年新建的花园洋房区,最近才和贺东鹏相认的贺承祖没能和他们住在一起,单独住在一座空置了几年的宋家旧屋。 贺承祖残疾后性情越发暴躁,动不动发脾气摔打东西,贺东鹏看他这个样子,又是痛心,又觉得这个儿子实在丢他的脸,就听从了宋婷的意思,让他一个人住在旧屋。 虽然是旧屋,但房子并不差,还有佣人照顾。何小莲跟了贺承祖后,也得以住进了这栋漂亮的房子,只是她还没来得及享受这有佣人使唤的好日子,就先被贺承祖打了一顿。 “你这贱人,丢下我一个人跑了,就眼睁睁看着那婊子打我,你不知道上去和她动手吗!”贺承祖一边打一边骂,何小莲也不敢反驳。她本来就是个遇上危险只顾着自己逃的人,更何况她对贺承祖根本没什么感情,被吓到了哪里还顾得上他。 见何小莲抱着脑袋缩在自己脚下,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贺承祖呸了一声,丢开拐杖喘了口粗气。 何小莲这才爬起来,小心翼翼凑上去:“你没事吧,我们真的不去医院吗?” 鼻青脸肿说话漏风的贺承祖没好气道:“去医院干什么,让人看我笑话吗!” 何小莲又撺掇他:“那这事也要告诉爸爸啊,你都被木香那贱人打成这样了,爸爸要是知道,肯定不会放过她的。” 贺承祖冷笑:“你知道什么,贺东鹏那老东西耳根软,让他知道了,说不定等到时候那贱人哭一哭他就算了。” “要对付那贱人,我自然有办法!”贺承祖语气阴狠,“我在场子里认识了不少人,那些人连杀人都敢,我出钱让他们帮个小忙他们还能不乐意吗。” 何小莲也是在场子里待过的,想到那些人的行事作风,忍不住微微颤了一颤,然而很快想起来木香可能会有的下场,她又兴奋起来。活该!要是被人打死了就好了,最好死前还要被那些人糟蹋! “你马上去给我联系骞哥,我要他们今天就好好给我去‘招待’一下那贱女人。”贺承祖说完,何小莲姿态柔顺应道:“好,我这就去替你联系。” …… 水银乘车去宋家,刚下车,就恰好撞见提着包出门的宋婷。宋婷一见到她,立刻往身后看了看,再看向她的目光就有些变了,多了些警惕:“我记得你说过,不会来找东鹏哥,你现在来这里是干什么?” 水银对她隐约的敌意不以为意,“我确实不想来找他,只是我从前那位继子去找我麻烦,我当然要解决。” 宋婷注意着身后大门的动静,快速说:“我刚好要去西餐厅吃饭,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别让东鹏哥看见。” 宋家,在家休养的贺东鹏恰好走到窗边,见到宋婷刚刚上车,而她身边还有一个女人,同样正俯身坐进车里,那张脸让人莫名觉得熟悉。 贺东鹏怔怔看着,车子启动了,他忽然间一个激灵,手里的水杯砰一声砸在地上,打湿了一片地毯。 “哎呀,先生,您没事吧。哎哟还好杯子没碎,这里我来收拾,您到那边去坐着吧。”佣人上来收拾。 贺东鹏的脸色难看,“你知不知道婷婷是去哪?” 佣人看了看日历,“应该是去沿江路那个西餐厅吃饭了,小姐很喜欢去那边吃饭的,之前有几个月经常过去,不过自从您出了事后她就不怎么去了,可能是担心您。现在您好了,她大概又有心情了。” 贺东鹏好一会儿没出声。他脑子里不断想着,刚才那个女人,是木香吗? 可是木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他记忆里的木香没有这么年轻,她应该是拘谨自卑的,不可能这么光鲜。但如果不是木香,怎么会长得这么像? 如果那真的是木香,她为什么好像和宋婷认识?宋婷知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木香究竟有什么目的,她是不是来破坏他现在的生活,向宋婷揭穿他过去一切的? 越想越坐立不安,贺东鹏额上见汗。 他并不是傻子,自从他病好后回来,宋婷对他就远没有从前热情了,他因为在酒厂支钱的事被宋兴富训了一顿,宋婷也没有为他说话。他都是宋家的女婿了,以后宋家酒厂迟早是要给他管理的,支点钱又怎么了?以前他也这么做过,但那时他们什么都没说。 贺东鹏并不觉得这有问题,猜测可能是因为承祖让宋兴富和宋婷不高兴,所以故意为难他。 现在想想,说不定并不是因为承祖,而是因为木香,她说不定和宋婷说了些什么,所以宋婷才对他冷淡了很多。 “先生,先生?”佣人唤了好几声,贺东鹏才醒过神来。 “先生您的脸色不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贺东鹏勉强笑了下,摇摇头起身:“没事,我去楼上休息。” 宋婷还不知道家门口那一幕被看见了,她把水银带到西餐厅,开门见山说:“你是不是因为知道了东鹏哥恢复记忆的事,才会过去找他?” 水银:“宋小姐可以放心,我对他没有什么意思,只要他们不来找我麻烦,我也不愿自找麻烦。” 她语气疏离,好像真的完全不在乎自己从前的男人,哪怕知道对方想起来自己了也丝毫没有动摇的意思。 宋婷追问:“你就真的没有想见东鹏哥的意思?” 水银忽然摇头笑了,“宋小姐,情人眼里才出西施,让我说实话,贺东鹏的长相身家性情,还真没有让我舍不得放手的地方。” 水银从前逢场作戏,也曾有那么几段,却从来没有过宋婷这种反复无端,患得患失。依她看来,这倒并不是因为宋婷真有那么喜欢贺东鹏,只是她在贺东鹏身上寄托的不只有爱情,更有其他利益,所以才会需要不断权衡利益感情。 这样复杂且累的关系,是水银不喜欢的。 宋婷看上去像是相信她了,但脸色仍然不太好,语气也有些生硬:“既然这样,你不用去找他,贺承祖那边我会处理好的。” 水银:“最好尽快处理,贺承祖这样的人又天真又愚蠢,做事毫无逻辑和底线,说不定会干出什么事,要是他等不及做出什么大事就晚了。” 宋婷站起来,“不需要你提醒。还有,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很看不上我和贺东鹏在一起的事?说到底,你又有什么资格摆这么高姿态,你根本什么都比不过我。” 说罢昂起头起身离开。 水银靠在椅背上,“疑邻盗斧啊……” 要是对一个人心有芥蒂,不管对方做什么说什么,都必定会带着负面情绪去解读,人之常情。 坐了一会儿,她起身去换班工作。 宋婷回到家,莫名一肚子气,没待一会儿又换了套衣服去找朋友们散心。她刚离开家没过多久,贺东鹏就出门了,他没用家里的司机,拦了辆黄包车去沿江路,还特地换了身不起眼的衣服,戴了顶帽子遮住半张脸。 他是想去那西餐厅看看能不能问出,上午宋婷和疑似木香的女人是不是真的在那里见面,谁知道到了地方,他竟然看见木香坐在那弹钢琴。 木香的过去贺东鹏是知道的,她是个乡下女人,一辈子没去过什么大城市,从前日子过得很不好,别说钢琴,她连学都没上过。她怎么会弹钢琴呢?还是说,这其实并不是木香? 贺东鹏满心疑惑,仔仔细细打量那个三分熟悉七分陌生的女人。她和他记忆中的木香很不一样,他记忆里的木香总是微微弯着腰低着头,眉间有愁苦,看人的时候不自觉带着讨好与和气。 但这个女人不一样,她的腰身和眉心都是舒展开的,全身上下都有种不输于宋婷的大气优雅,甚至比宋婷那种年轻更富有魅力。餐厅里不少男士的眼神,都会时常朝她看去。 贺东鹏又开始觉得不舒服了。 如果这真是木香,她肯定是找了个好男人。从前和他在一起,她是那个样子,现在找了别人就变成这样,这对比让贺东鹏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他们曾经是夫妻,可木香背叛他了,在他失踪后不仅没有好好照顾他的孩子,还和别的男人一走了之,现在又要来破坏他的生活。 贺东鹏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他走了出去,等在门外。等到水银出来,贺东鹏一把抓住她的手,“你是木香对不对?” 水银看了他一眼,心说,系统虽然不能操纵剧情,但这个剧情的惯性还真是强大,哪怕避开了也会贴上来。 她随手一扭,挣脱了贺东鹏的手。 贺东鹏不依不饶,再次去抓她,“我知道你是木香,我还知道你已经见到了我现在的妻子宋婷。” 他这话一出,水银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贺东鹏左右看看,不想被人围观,拽着水银走进附近一片没什么人经过的住宅区巷子。 “你之前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了,木香,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你以前是个善良的好女人啊。”贺东鹏满面失望,感觉很是痛心疾首。 水银不知道怎么的,差点给他这话逗笑。怎么,在这男的看来,以前那个唯唯诺诺又可怜的女人才是好的吗?是啊,越是没用的男人越是觉得自己的女人弱一点才比较好,这样他们才有安全感和自信心。 “善良的女人都过得惨,要不是被逼无奈,谁想当‘善良’女人。我现在没有兴致和你再续前缘,也没时间和你聊天,没事我就先走了,麻烦你别再来找我。” 贺东鹏像被人迎面打了一巴掌,恼羞成怒,脸膛都红了,伸手拦住她,“你不能走,说清楚为什么要来破坏我的家庭,你和宋婷说了什么?” 水银刚准备滋醒贺东鹏,忽然见巷子外面围过来好几个人。 那几个人挡在巷子口,手提棍子,朝他们吹口哨。 第24章 后妈十四 “就这女的?”领头那男人歪着脖子打量水银,眼神钩子一样让人不舒服。 他旁边的瘦高男人低声回答:“骞哥,就是这女的,不过旁边那男的不认识。” 骞哥抬起棍子敲了敲掌心,嘴巴一咧:“那就一起打,打个半死丢在一边,还能看咱们和他相好搞。” 几个男人都笑起来。 贺东鹏和水银没听见他们说的什么,只看见他们低声几句后不怀好意地靠近过来,贺东鹏大声呵斥:“你们是谁,想干什么?你们要是动手,我一定会报警!” 水银冷眼看着,根本没说话,而是迅速后退两步。这是个死巷子,后面堆着很高的杂物,根本过不去,两边又是楼房,唯一的出口被这几个人堵住了。既然跑不掉,水银扭头在巷子里寻找,这里没什么称手的武器,只有一堆碎砖块。 那几个男人听到贺东鹏的话,嚣张地哈哈大笑起来,“你去试试,看能不能抓到我们兄弟。” 说话间,人已经快步上前,一把抡起棍子打在了贺东鹏肚子上,贺东鹏当场跪倒在地,差点吐出来。 三个男人围着他拳打脚踢,“怎么样,是不是男人?这就倒下了,看着高高大大,没想到根本没用啊哈哈哈哈!” 贺东鹏忽然猛地把一个人顶了出去撞在墙上,又按着肚子去夺另一个人手上的棍子,和他们缠斗起来。 水银趁此机会掂起一个砖块,猛然往旁边的楼房窗户砸去。这个时候的楼大多是木头窗框嵌玻璃,一个插销关上就是,根本没有做防盗的,水银几个砖块砸过去,巷子旁边两栋楼几排窗户,好几户人家的窗玻璃碎了,屋内立即响起好几声惊叫。 她的准头非常好,动作又快,一气砸碎了十几个窗玻璃。三楼某户人家声音最大,一个中年妇女愤怒地推开窗大骂,“是哪个衰仔碎我家玻璃!不要命了是吧!” 还有人家大概是惊到了孩子,发出哇哇的哭声。被大婶的大嗓门惊到,还有几户人家纷纷打开窗往下看,场面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水银仰头大喊:“麻烦各位大姐大哥,这几个人是拐卖妇女的,他们现在要抓我,还要打死人了,你们谁行行好去街上找个巡街警察,事后我有报酬的,砸碎的玻璃我平安后都双倍赔偿。” 那几个打人的男人包括被打的贺东鹏都呆了下,没想到会有这个发展。眼看旁边两栋楼后面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着他们,其中两个男人就有点犹豫。 “这样嚣张的,光天化日打人抢人,是些什么人。” “对啊,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哦。” 楼上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骞哥瞪了两个面露犹豫的男人,又抬着棍子指指那些楼上看热闹的人,“少他妈在这给老子管闲事,不然老子防火烧你们屋子,都给老子闭嘴!” 他一出口,不少人果然就怕了,啪一声关上了窗不打算管闲事。也有人不怕,骞哥刚说完没多久,就从楼上不知道哪个窗户泼下来一大盆水,全淋在了骞哥和其他靠得近的两个男人身上。 大冬天的,一盆冷水浇下来,真是透心凉,骞哥气的大骂,棍子在墙面上敲,“谁!是谁!给老子站出来!” 根本没人回应他。 “骞哥,要不今天就算了吧,说不定真的有人去找巡街警察了,咱们先撤!”有人劝他。 骞哥一把挥开那人的手,“撤个屁,赶紧给我废了这两个人!”他们原本是准备好好玩一玩这女的,谁知道她搞这么一出,他们要抓紧时间走,玩是没时间了,怎么也要打掉她半条命! 水银:“楼上的大哥大姐给我扔个武器,谢谢了!” 不知道哪位大姐这么彪悍,直接扔下来一把菜刀,还有个披着棉被的老爷子扔了把火钳。水银迅速把东西捡在手里。 虽然现代社会网络上常有些“聪明人”号召女孩子别带武器否则容易被歹人抢走反过来对付自己,但水银觉得这纯属理论知识低于实际操作,自己绝对没经历过那种场景。道理很简单,有武器还能拼一拼,没武器就是等死。 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和一个有武器的女人,对歹人的威慑力绝不一样,只要自己稍微稳一点,拿着刀发疯,正常人都不敢靠近,就像现在,两个被骞哥指挥过来动手的男人面对着手拿长柄火钳和菜刀的水银就不怎么敢凑近。 水银瞧一眼那边空手被打的贺东鹏,甚至还有闲心想,功夫再高也怕菜刀这句话果然有道理。 骞哥还在那边和贺东鹏缠斗,见到这边场景大怒:“你们有什么用,连个女人都怕!赶紧把事办了,还想不想要赏钱了!” 水银闻言眼睛一眯,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这些人是特地冲着某个目标来的。 她立刻试探着说:“你们是贺承祖找来的吧,你们现在打的那个男人是贺承祖他爸贺东鹏,贺承祖的钱可都是从他那里拿的。” 她这话比之前的话都更有效,连骞哥都一下停了手。 贺东鹏被打的挺惨,闻言都有些恍惚,半晌才失声道:“你说什么?他们是承祖找来的?这怎么可能!承祖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他到现在连自己儿子是个什么货色都还搞不清楚。 骞哥怀疑地看着自己脚边的狼狈男人,“真是贺承祖他爸?” 听他这么问,贺东鹏就是傻子也知道,这些人可能真的和自己儿子有关系了,顿时心里凉了半截,身上到处都在疼。 骞哥这会儿也真的头疼了,要处理的人没处理好,反而先把雇主他爸给打成这样,这还说个屁。 这时候在巷子口守着的人突然撮指打了个哨子,朝他们挥手。 “巡街狗来了,先撤!”几个男人当即放手,快步离去,把贺东鹏和水银丢在原地。 这之后的事,大部分都和水银无关了。 贺东鹏又进了医院,那伙人动手太重,似乎把他内脏打出了血,至于贺承祖,因为他的事,贺东鹏和宋婷吵得不可开交。 宋婷再闹,贺东鹏就是那句话:“他好歹是我唯一的儿子,又还这么年轻,我不能不管他,就是杀人犯法我也不能眼睁睁看他去死。” 现如今是民不举官不究,就算有报警也不一定有人管,宋婷想把人再次丢进监狱的想法遭到贺东鹏强烈反对,两人僵持了很久。 最终还是宋婷妥协了,她没再坚持要把贺承祖送进监狱,因为她被检查出来怀了孕,和贺东鹏两人一度紧绷的气氛也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缓和了不少,唯一不高兴的就只有知道了这个消息的贺承祖。 在贺承祖看来,他现在最该解决的不是木香,而是宋婷肚子里的孩子。 他是贺东鹏唯一的孩子,贺东鹏才会这么看重他,等以后有了其他儿子,他这个残废儿子又算什么,最好能想个办法,让宋婷生不出孩子来。 而宋婷那边,也接受了父亲的提议,准备让人彻底解决掉贺承祖。她之前一直没能下定决心,可现在,她怀孕了,为了自己以后的孩子,她也不准备让贺承祖这种危险分子继续威胁他们一家的生命安全。 他们的争斗没有波及到水银,她唯一被影响的就是失去了一份兼职,宋大小姐对她和贺东鹏见面很不高兴,和沿江路那家西餐厅打了招呼,辞退了她。 对此水银并不在乎,转头就面试进了沪市一个小型交响乐团。 董凌烨本来还准备介绍她去一个私人俱乐部弹钢琴,没想到她能进那个乐团。 “以前没试过,难得有机会,去尝试一下也不错。”水银这么说,董凌烨再可惜也只能算了。 水银有一种预感,她在这个世界大概留不了太久了。 系统毕竟不是送她来过好日子的,眼看那家人现在斗鸡一样闹得鸡飞狗跳,显然没什么大团圆结局,也差不多该结束了。 要是按照系统的判定,她现在就该离开这个已经失败的世界,可系统并没有上线。对此,她联系到上个世界的几次重启,不由得有了一个猜测,或许她要离开某个世界,除了系统,也需要这个世界里的主要角色死亡一定人数才可以。 如果是这样,系统这个电击女德辅导员,恐怕更像是一种评测机制,而不是单纯的行为引导。 日子一天天过去,水银仍然安稳的住在杨奶奶家,偶尔和她换着做做饭,和董凌烨出去玩,认真在乐团里学习,并且捡起了自己从前学过一段时间的小提琴。 音乐很多时候都是相通的,她学的很顺利,也终于得到一点趣味。 又下了一场大雪,水银在院子里堆了两个大雪人。 冬天过去,雪人还没化尽,水银和董凌烨出去玩,在她那些姐妹那里听到了一点关于宋婷的八卦。 “说是前面那个继子死了,抽多了大烟,抽的不成人样。” 水银意外地又看到了贺东鹏,他不知道怎么找过来的,人看着比上次见到的更加苍老,连头发都有些白。 “承祖死了。”他悲伤地说。 水银无动于衷:“麻烦让让,我要走了。” 贺东鹏露出失望的神色:“他好歹也当过你的儿子,你就一点都不为他伤心吗?” 水银很清楚这男人现在是怎么回事,无非是和宋婷闹了矛盾,自己又死了儿子无人倾诉,想起从前木香的好,过来想找她倾诉——所有男人感觉到自己的苍老和无能为力时都会开始做些这样的傻事。 “贺承祖从来没有给木香当过儿子,一直是在当她的祖宗。”水银冷漠地指出:“你没事就可以走了。” 贺东鹏:“……我来是想告诉你,何小莲和承祖在一起有段时间,我现在才知道。承祖死了,但是小莲怀了他的孩子,你要不要去看看她?”说到最后,他的语气有些期待。 听这语气,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老了,想要大团圆结局了,主动递来重归于好的信号,似乎把从前的恩恩怨怨都忘记了。 水银站在那看着这快速苍老的人,对他的痛苦和期待没有半点感同身受,“我没兴趣,你们一家人最好都离我远一点。” 贺东鹏没能在前妻那里得到安慰,想到回到家中,宋婷会怎么抱怨他,顿时觉得无比疲惫,转头准备去旧屋看何小莲。 在他眼中,何小莲还是当初那个乖巧听话懂事的继女,和承祖在一起也是因为被强迫,他不明白,为什么前妻会变成现在这样,连这样乖巧的继女都不管了。 “不好了先生,小莲不见了!屋子里的东西都被人搬空了!”佣人站在旧屋门口满脸焦急:“昨天小莲说让我回家看孩子,不需要我照顾,我就回去了,没想到今天一来就发现人不见了,东西也被搬空!” 贺东鹏神情愕然,等他查出来是何小莲偷偷把屋里的东西都卖掉换钱,何小莲人已经带着钱离开沪市往北边去了,再找不到半点踪迹。 …… 水银一早起来,从阁楼窗户看见院子里杨奶奶在整理花木。春天到了,很多花都在含苞待放,想必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开得很热闹。 今天她做饭,买菜的时候买了些香椿回来。 她的家乡那边有个风俗,家里有人要远行的时候,总要做点香椿菜。 饭桌上杨奶奶不住夸她:“这菜你做的好吃,我做这个就总是苦的。” 水银笑笑,又给她夹了一筷子。 …… 【主要角色贺承祖、何小莲死亡,当前任务世界失败】 【进入下一世界】 第26章 小脚二 高家祖上是秀才出身,还当过不大不小的官,只是后来朝廷没了,为了避祸带着一家老小南迁,到了高老爷这一代才重新迁回平城。 高家虽然富裕,却不像现代电视剧里演的那么夸张,每个人身后跟好几个小丫头,有一屋子下人伺候。 高家一个老爷三个夫人,四个少爷一个小姐,也就每房一个丫头帮忙做些端茶提水梳头的杂事,厨房里几个厨娘,看门庭院扫洒和照看花草几个老仆。 林锦绣从前在家也有个丫头伺候,只是她嫁到高家,人并没有带过来,仍是留在林家。到了这里伺候她的,是从前照顾三少爷的一个丫头,叫做抱影。 “我的名字是三少爷取的,听说是从一个叫做柳永的大词人一首词里面摘下来的两个字。” 看着抱影脸上那一点掩不住的娇羞喜色,水银心想,这高三少爷还真是怪多情的,好一个高家宝玉。 虽然家里一堆少爷小姐思想开放爱新式,但老爷夫人们还是旧式人,丫头们也还是梳着油光水滑的大辫子,穿没什么样子的褂和长裤。 水银打开四角柜和箱笼,翻出来林锦绣那一堆衣服,老气横秋,规规矩矩,都是袍褂黑裙,少有鲜亮颜色。也就肚兜颜色稍微亮点,细致绣了花样。这唯一一点亮色掩藏在深色的衣裙下,不敢被人发现,就好像这个女人被深深压抑的某种意识。 这时候没有胸罩内衣,胸要是太大,为了显得端庄还得裹得平一些,再穿着宽大的厚衣裙,整个人上尖下宽,弓腰含背,一片平坦。 水银没兴趣把自己打扮成端庄的旧时光剪影,丢弃裹胸的布条和老气的黑裙,翻出来一件槿紫镶边袄,一条同色绣鸢尾花的马面裙穿了,慢腾腾挪到妆台前坐下。 抱影凑过来给她梳头,准备把她的头发全都扎紧盘起来,梳个大盘髻,再插一堆首饰。为了平整好看,还得往她脑袋上倒很多头油,以求能把头发梳得油光水亮。 水银直接阻止了抱影的动作,“我自己来。” 抱影很是奇怪,“三少奶奶不用这头油吗,香气很好闻啊,不用头油怎么梳头发?” 水银只是摇头。时代不同,审美确实天差地别。她完全无法接受把头发搞得油腻腻香喷喷,扎紧得好像要把脸皮都扯下来。 林锦绣有一头黑软的长发,太长了甚至有些不方便,水银梳了半天,直接拿起剪刀。 抱影吓了一跳来拦她:“三少奶奶,头发可不能随便剪的,而且这么好的头发剪了也太可惜了!” 水银看她一眼,抱影讪讪后退,眼巴巴看着她咔嚓咔嚓把一头长发剪掉了一截,原本在臀部下面的发尾,整齐断在了背部的位置。 “这也太可惜了。”抱影不断念叨,实在是可惜那头发。 水银对着镜子看,林锦绣其实长得很好,她有一双脉脉如水流一样的眼睛,注视着别人的时候总显得非常温柔。只是额头略高,常把头发完全向后梳起绷紧,显得脸有些长。 又是一剪刀,水银剪出刘海,遮住前额。她不喜欢林锦绣从前那规矩齐整的样子。 剪完头发,翻出眉笔画眉。林锦绣的习惯是把眉毛画的略高于原本的眉,眉形细长而弯,水银就不,她更喜欢眉画的浓一些,看着更显利落干脆。她画好了眉,发现镜中林锦绣的眉眼,竟然很适合这眉形,看着比从前那样子顺眼多了。 抱影已经说不出话来,在一边只顾着不停发出询问:“三少奶奶,不搽粉吗?”“三少奶奶,头发这么短要怎么盘发髻啊?”“三少奶奶这眉画的和我们不一样,但是也挺好看的。” 这实在是张好看的脸,水银感觉到一点趣味,原本没准备画唇,现在也改了主意,特意画了个饱满的红唇。 用一根簪随便盘起头发,勾了下鬓边散落的碎发,对着镜子里林锦绣的脸翘了翘嘴角,水银低声自言自语,“你要看看我怎么过吗?” 她是要去见高家其他人,原本高嘉良是要和她一起去的,但他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水银懒得管对方怎么想怎么做,打理好了自己后,踩着一双小脚独自去前厅。 脚仍然是痛的,可她脸上没有再露出分毫痛色,只步伐稍显缓慢地走着。 高老爷人清矍瘦长,大太太板着一张和她儿子高三少爷差不多的冷脸,二夫人三夫人坐在一边喝茶小声说笑,大少爷满脸没睡醒,困倦又无聊地听着妻子念叨,二少爷和二少奶奶相对沉默谁也不和谁说话,还有个年纪最小的五小姐,站在那探头探脑,好像正等着新嫂子过来。 “诶,来了,可算来了,刚嫁到咱们家就要咱们一阵好等,这架子可够大的。”这位和他三哥向来要好的五小姐撇嘴,语气里全是敌意。 水银刚来就听到这句话,微微一笑,瞎话说的理直气壮:“小妹这话就不对了,要不是为了等你三哥,我早就过来了。” 五小姐高嘉云大大翻了个白眼,抱着胳膊朝她发难:“那我三哥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水银:“我左等右等等不到他,只能自己先来了。你三哥不懂事,我也不能跟着不懂事吧。” 高嘉云:“你!强词夺理,分明就是你不得我三哥喜欢他才不想跟你一起过来,你都把他逼走了!” 上首高老爷皱眉:“嘉云,怎么跟你三嫂说话!还不快道歉!” 高嘉云不情不愿,哼了一声,敷衍道:“我这人心直口快,有什么就说什么,三嫂可别介意。” 水银:“我当然不介意,巧了啊,我也是心直口快的人,以后我们在一起说话,就谁也不用嫌弃谁了。” 大太太忍不住出声:“好了,吵什么。你是怎么回事,昨天刚嫁过来还像个样子,怎么今天搞得这样,头发也不好好梳!你这是做给谁看!”这话是对着水银说的。 大少爷这个时候吊儿郎当开口:“怎么了,我觉得三弟妹这不是打扮的挺好看的吗。” “你这个混不吝的东西,有你这样说弟妹的!”大太太训斥了他一句,又狠狠瞪一眼水银。 这位大太太看林锦绣不顺眼的原因和她儿子不太一样,她看林锦绣不顺眼是因为林锦绣比高嘉良大三岁,原本定过一门亲事,只是后来那人家的儿子离家出走没消息了,林锦绣拖了老大不能再拖下去,这婚事才算了。 大太太就总觉得林锦绣这命不怎么好,林家姐妹替嫁就是让他们高家收破烂,娶个没人要的老姑娘。要不是看在林锦绣有双小脚,是个规矩的旧式姑娘,她也不肯松口让人嫁进来。可就算人嫁进来了,她还是心不平气不顺。 这一屋子人各有各的想法,水银顶着这些目光自然坐下,吃了一顿还算安生的饭。 她无意和这里任何人打好关系,吃饭完直接起身离开。 大太太向高老爷抱怨,“你看看你选的什么儿媳妇,刚嫁进来也不说来伺候公婆!还有没有一点规矩!” 高老爷不在意地挥挥手,“好了,你又不缺人伺候。”说罢也不理会老妻,直接去书房看他的古籍去了,留下大太太一个人气的拍桌子。 水银回去拿了钱,雇车出门。 林家给林锦绣的嫁妆挺丰厚,握着这么一大笔钱,水银先去买了自己喜欢的衣服鞋子日常穿用,买的是正常尺码的鞋子,而不是那种杏叶小脚鞋。 看到喜欢的生活器具她也买了一堆让人送回去,除此之外,还买了些糕点。这个时候的糕饼点心样式比她想象的要多很多,她看着新奇,就买点回去试试。 买完东西,她又去做了个头发。 这个世界的时间和上个世界同样有差别,大概是往前几年的样子,平城在北,不像沪市那样繁华开放,做头发的店里多是年轻的客人,瞧着是大学生模样的有钱人家小姐。 看见水银一个穿袄裙的小脚女人进来说要烫发,老板很是诧异,询问了好几遍才确定她是真的要烫发。 林锦绣那头长发又被稍稍修剪,在发尾烫了卷,披在肩上格外好看。 同样在剪发烫发的几个女客瞧见了,窃窃私语,“这样烫好看啊!”“我也觉得,早知道我就不把头发剪这么短了,烫个这样儿卷儿多好看。”一个女生还摸了摸自己剪到耳下的齐发,有些懊恼。 水银离开理发店,最后去了药堂。 “你说要把脚扳正?”大夫听了她的要求满面惊诧不解,真心实意地不赞同,甚至反过来斥责她:“这脚裹得好好的,怎么要这样糟蹋,你这不是做傻事吗?怎么对得起爹娘?” 换一家药堂,水银刚说完话,那中年大夫就连连摆手,“这不行这不行,女人的脚怎么能让人轻易看,我是做不了这个。” 也不怪这些大夫拒绝,对于这个时候的女人来说,脚就是身上第三处私密的性器官,在家里洗脚都要关紧门窗偷偷摸摸地洗,绝不能给人看见,很多人哪怕和丈夫同房睡觉,也不会解开布袜。 所以那些大夫,十个里面有九个听了这要求就摇头,他们不敢做这种事,就怕名声坏了,或者是病人家属打上门来找麻烦。 水银一连问了好几家药堂,才有一位老大夫愿意给她正脚。 “这是很疼的,你真的受得住吗?不要以为这是简单的事,你当初裹脚多难熬,现在扳正只会更痛更难熬,而且也不能完全恢复成正常的样子。”老大夫神情肃然。 水银:“谢谢老先生,我已经想好了。” 老先生看了她一会儿,见她眼里没有动摇,起身去给她抓了几包药,“既然你都想好了,我也不劝,你把这药拿回去,煮水泡脚,泡个两天再来找我给你正脚。” 第27章 小脚三 水银要正脚的事没有告诉任何人,就算是照顾她的丫头抱影见到她用药泡脚,也只以为她是在保养。很多家庭富裕的小脚女人,每天花在洗脚上的时间,几乎就有两个小时,除了清洗还要除去走路走出来的茧子,涂粉按摩,非常复杂。 对此,抱影格外羡慕,提了热水过来后就在一旁瞧着,“真好,三少奶奶这样小的脚真是好看。” “小时候家里本来也是要给我裹脚的,可惜后来我又有了两个弟弟,家里忙不过来,我要是裹了脚很难下地干活,所以就没裹脚。”抱影颇为自卑地缩了缩自己的脚,有些沮丧,“现在我的脚长得这么大,一点都不好看。” 对她这些话,水银没有回应。 现如今是个很奇怪的环境,旧式人家仍然以女人小脚为美,拿一些早年文人写的小脚赋来吹捧美足,找媳妇也只找那种裹了脚的。而另一些新派年轻人则对这种小脚一律视作糟粕——连带着有小脚的女人同样是糟粕。 脚泡在药水里并不舒服,有种酸痛的涨感,还有点痒麻。水银一声不吭忍了下来。 林锦绣的过去系统大致给了她,在那如电影快进的片段里,水银看到了她裹小脚的画面。从三岁开始,日复一日将脚掌扳折,用布裹紧,不论行走睡觉都不能解下,为了让脚掌长在一起,故意将脚磨出血,蹭得血肉模糊,紧紧裹着不能解开,等到结成一层层的血痂,连死皮一起剥掉割开。 这样的酷刑,只因为一些男人追捧这种残疾的美,于是为了迎合他们,不知道多少年幼的女孩子在尚且懵懂的时候就失去了一双能奔跑的脚,一辈子都要忍受着痛苦的行走,等到年纪稍大,连行走都没有办法,只能躺在床上。 而如今,另一部分男人不再喜欢小脚,又开始大肆抨击这种小脚。像高三少爷高嘉良,他就厌恶小脚,可他厌恶小脚并不是因为知道小脚伤害束缚女人,而是因为不爱这种残疾。说到底,只是喜好的转变,而不是学会了把另一性当成平等的、会感到疼痛的人看待。 向来如此,痛不在自己身上,总是感觉不到的。 泡了两天脚,水银再次去到那家医馆。 “我要把你这个脚掌打断,再让它固定重新长,会很痛,你要忍着。”老大夫重复了两遍。 水银点点头。 她可以忍受痛苦,只要能重新拥有自由行走的能力。 那痛实在太剧烈了,水银过了好半晌才重新有了意识,尝到自己嘴里的血腥味,是牙齿咬的太过用力,牙龈咬出了血。 等到全部处理好,已经过去了将近三个小时,水银早已脱力,全身都是疼出来的虚汗。老大夫也不轻松,用来擦汗的袖子都湿了一截。 “好了。”严肃的老大夫松了长长一口气,“我只能做到这种程度,虽然不能完全恢复成正常的样子,但是好好养着,等它长好了就可以正常走路,跑跳都不会疼。” 水银挣扎着坐起来,看了眼自己的脚,“谢谢您。” 老大夫摇摇头,“你这个女娃娃真是能忍,厉害,比很多男人都能忍。” 水银笑笑没说话。这话其实很奇怪,男人比女人更能忍受痛苦吗?不,恰恰相反,女人向来比男人更能忍受痛苦。 只单单生育的痛,有多少男人能忍受?可这样的痛放在女人身上就是理所当然的,身为一个女人,不为了生孩子痛一遭都会被骂自私没用。世上那么多女人,绝大部分都经历过至少一次的生育之痛,而相同程度的痛,大部分男人一生都未必受过一次。 脚仍然在不断疼痛,心里却觉得轻松了很多。 被人背回高家后,不出意外引起了一场震动。 大太太简直要疯了,得知她做了什么之后气得发抖,在大厅里发了半个时辰的火,不知道骂了多少难听话,二太太三太太也跟着数落,小辈们倒是没怎么开口,高老爷也不说话。 “老爷,你倒是说话啊,这事可不能这么算了,她行事这样冲动轻浮,刚嫁到咱们高家就闹得阖家上下不能安宁,我非得把亲家公和亲家母请过来问问,看他们到底是怎么教的女儿,竟然这样胆大妄为!” 高老爷却没什么太大反应,“又不是什么大事,值得你这样发火。” 大太太气得坐倒在圈椅上捶自己的大腿:“不是什么大事?这还不是大事?!你要什么样才是大事,等她把我气死了就是大事了?!” 这一晚上,大家都没能睡好,第二天一早,果然大太太就再也忍不了,叫人送信请来林老爷和林太太。 林老爷是个富态人,脸上笑眯眯的,见到高老爷,两人好一通寒暄,大太太在一旁笑容僵硬,好不容易等两个男主人寒暄完,立刻开了话头把这事说了一遍。 “亲家公亲家母,你看看这事搞得,你们可是说了你们家锦绣最是妥帖懂事的,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你们还是赶紧的,让她把那脚给裹回去!” 林父林母对视一眼,都有些尴尬。林母性子温驯,远没有大太太强势,闻言很是赔了一番不是,两人这才脱身去见了女儿。 “锦绣啊。”林母见到坐在书房一张小榻上的大女儿,再一看她涂了药被白布包裹显得肿大的脚,忧心忡忡地坐过去问她:“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做这种荒唐事,你把脚弄成这个样子,以后可怎么办呢。” 林母自己也是个小脚女人,性格又温柔,说起话来弱气,林父就不一样了,他是个生意场上的人,为人仗义朋友多,端详了女儿一番后,背着手奇道:“锦绣怎么嫁进高家没几天,这人看着都不一样了?” 水银喊了爸妈,忽然眼圈一红,眼泪大颗滚下来,把林父林母都给吓了一大跳。 他们有两个女儿,二女儿林绮罗从小长在身边,活泼开朗爱哭爱笑爱闹,性格颇为任性,没少让两人头疼。但大女儿林锦绣就和妹妹完全不同了,她从小是跟在老家祖母身边长大的,被祖母教的端庄稳重,还裹了小脚,后来成年了,祖母去世,这才回到平城父母身边。 虽说没有小女儿亲近,可毕竟是亲生孩子,林锦绣又一向懂事贴心,从不哭闹生气,林父林母什么时候见过这大女儿落泪的模样,她不是实在委屈狠了也不会在他们面前哭啊。 林母见她一言不发红着眼睛落泪,自己也鼻子一酸,抱着她哭了起来,“我的乖女儿,一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连林父都忍不住动容,上前安抚地拍了拍大女儿的肩。 会哭会闹的孩子有糖吃,乖巧听话的孩子有苦吃——林锦绣和林绮罗姐妹完美体现了这句话。 水银估摸着哭的差不多了,才声音沙哑地说:“爸妈,我和嘉良结婚第一天,他就回来过一次。他是个新派人士,看不起我这个小脚女人,他说要我回家跟你们说这婚就当没结,还说我在这里一天,他就一天不会回来,这些天他都在外面。” 林母惊呼一声,“怎么会这样!嘉良那孩子明明看着挺懂事的啊,怎么会这样对你!” 水银苦笑,“是啊,他应该是喜欢妹妹那样的,妹妹比我活泼可爱,又没有裹脚,还比他小一岁,不像我……” 林母又一把抱住她:“真是苦了你了锦绣,我们不知道嘉良他会这样,这婚都结了,他怎么不想好好过日子呢,还有绮罗……那孩子任性,害得你变成现在这样!唉!” 终究是疼爱小女儿,林母实在没法更多责怪林绮罗,只好一个劲叹息林锦绣命苦。 林父一拍桌子,“高嘉良那小子太不像话!” 夫妻两人气了一阵,林母还是说:“你把脚弄成这个样子,是因为嘉良不喜欢,这就罢了,说不定以后他看到你为他这么做,会感动你的付出,会愿意接受你。我们做女人家的,既然嫁了人,难免受些委屈,你不要放在心上。” 林父也劝:“那小子毕竟比你小个几岁,还不懂事,再过几年生个孩子就懂事了,你放心,我不会让我的女儿被欺负,你脚上不方便,先跟我们回家住一段时间,我非得让那小子去跟你道歉再把你接回来!” 哪怕过不下去,也是劝和不劝分。这就是中国人的习惯,尤其这个时代,以他们两家的关系,离婚绝不容易。 水银早知道林父林母反应,因此根本没想过离婚,林父肯开口让她回家住,都已经算是这个世界疼爱女儿的父亲了。 内心毫无波动,脸上露出感动的神情,她牵住林父林母的衣角,哽咽着点点头:“我也想回去在家住一段时间……大太太也不喜欢我,这两天看到我就生气,我就没去她面前多待,我是替妹妹嫁进来,她心里不舒服我知道。” 原本因为替嫁这事,林家父母都觉得面上无光,对高家也抱有歉意,可如今见女儿这样可怜,在高家受欺负被排挤,再对比一下大太太先前的嚣张怒骂,两人就算脾气再好也不能忍。 直接招呼人把水银背起来,收拾了她的东西把她带回林家小住。 大太太还在那等着林父林母训斥林锦绣,谁知道却等到了林锦绣被接回娘家小住,她瞪了半天眼睛,等人都走了还回不过神,不依不饶揪着高老爷要林家给说法。高老爷给她闹烦了,沉下脸:“你闹够了没有!” “女人家家的,事就是多,你闹,让你闹,现在人都给你闹走了,亲家老爷都说了,过段时间让嘉良亲自去把人接回来。那孩子结婚到现在还不肯回家,就是给你惯的!” 高家吵吵闹闹,水银却得了清静。 林家没有高家人多,除了林父林母还有个姨太太,家里的孩子除了林母生的林锦绣林绮罗,就只有姨太太生的一个小儿子,现在才十岁。 林绮罗逃婚出去还没回家,林家上下清清静静,适合养伤。 第28章 小脚四 林锦绣的住所很清静雅致,据说是她亲自让人布置的,不像高嘉良那屋子的中西结合,她这屋子所有摆设都古色古香。 院子里摆了两个花架,还种了一株石榴树,树是林锦绣出生那年种下的,如今已经长得很高了,枝桠覆到了屋瓦上,在亮白的阳光下盖出一片清凉阴影。 厅堂敞开,穿堂风格外凉爽。 水银自到了林家,就爱坐在那一张摇椅上看看林锦绣的藏书打发时间。林锦绣虽然没有上学,但祖母也是教她识了字的。只是林锦绣收藏的那些大部头书大多是些古籍,孝经佛经之类,排版方式是竖版,字体多为繁体,还没有标点隔断,非专业人士读着实在没什么趣味。 带着外面草木香的穿堂风这么一吹,水银往往看不了十几页就躺在摇椅上昏昏欲睡。 林家里照顾她的丫头叫六芳,虽然比她还小个几岁,但手脚利索勤快,是个细致人。水银被接回家这几日,六芳恐怕是对她改变了解最多的人。 林父林母因为她的脚忧心,都没心思关注她身上其他的变化,六芳就不同了,和她相处时间很多,又照顾她起居饮食,亲眼见到她衣着习惯变了,不再爱那些厚重端庄的板正大裙,反而喜欢上薄软舒适的裙子。 从前二小姐喜欢,但她不多看一眼的洋装,竟然也买了不少,一条条颜色鲜嫩的裙子挂在衣柜里,从前那些衣裙都压了箱底。 还有头发,剪了烫了,有时懒散地披在身后,有时随手扎起来,更正式的时候会用两根簪子盘一盘,却不见了从前的拘束和一丝不苟,有种……六芳说不上来,她只觉得大小姐的变化实在太大了。 她从前可是每天一起身就规矩盘起头发,一整天都绝不会弄乱一丝,行走坐卧都讲究的啊。 端着茶回到屋内,看见大小姐又在躺椅上睡着了,盖着脚的薄纱也掉在一边,六芳无奈放下茶盏,上前捡起薄纱重新给她覆上去。 因为涂了药,这双脚水银一直是晾着的,可六芳觉得女人的脚怎么好这么大喇喇地露在外面,几次三番快磨破了嘴皮子,水银才遂了她的意愿,意思意思盖一条薄纱。 六芳一有动作,水银立刻就醒了,从摇椅上坐起来,撩开头发,自己端了茶润口。 是茉莉花茶,加了冰糖,用冷井水湃过。这又是和从前大小姐不同的习惯,从前大小大概是从小受老太太的习惯影响,喝茶只喝浓茶苦茶,从不加其他东西,而且必须是热的。 几天而已变化这么大,六芳只能和林母一样,把这归结于林锦绣在高家受了大罪,整个人都不太正常了,于是不怎么敢刺激她。 水银把握别人的心理向来很准,有意让她们误会,同时在生活方方面面做出一部分改变,让她们迅速接受这个和从前不同的林锦绣。 林父是接受最良好的一个,见到女儿的改变,他还笑着夸她:“这不是比以前更好看了吗,很不错,女孩子家是要穿鲜亮好看点,你以前比你娘穿的还老气。” 这对夫妻,包括高家上下,都认定林锦绣的改变,都是为了讨好高嘉良,只有高嘉良一个人不相信。 高嘉良从林锦绣进门就离开家一直没回去,住在学校附近一个同学家,忙于学校一个青年社团活动,他们一群人准备办一个青年报纸。高老爷让人过来喊了他几次,高嘉良都打定主意不回去。 五小姐高嘉云打听到三哥在哪,悄悄过来找他。 “她为了我特地去把小脚都改了?”高嘉良听到高嘉云这么说,整个人就是大写的不相信。 他可还记得自己之前去见到林锦绣的时候,对方说了些什么,那对他不屑一顾的姿态,和一言不合砸东西的暴躁脾气,为了他?高嘉良摆手:“算了吧,她为了谁都不可能为了我。” 高嘉云围着他团团转,“哎呀三哥,你相信我啊,我可是亲耳听见林家人这么说的,她一个比你大三岁的老女人,嫁给你这样一个有学问有长相的英俊大才子,肯定心里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 她的语气既骄傲又得意,还带着对林锦绣的不屑,“你别看她姿态摆得高,见你一直不回去,不还是急了,巴巴地连小脚都能不要,就为了讨你欢心。如果不是为了你,她还能为什么呀,你根本就不懂女孩子的心。” 高嘉良有些被她说服了,怀疑道:“是吗?” 高嘉云:“当然啊!三哥我跟你说,你可不能被她这么笼络了,她愿意为你解小脚又怎么样,连学都没上过,跟三哥你没有共同语言,你们是不会幸福的!你不能屈服,一定要抗争到底!” 高嘉良:“我知道,我们本来就不合适,我想要的是一个和我有共同理想,知道我的抱负,能陪我一起进步的新女性,不是她那种女人。” “咦——”高嘉云忽然拖长了声音,揶揄道:“三哥,你那位神秘的心上人究竟是谁啊,还不肯告诉我——” 高嘉良无意间抬眼看到门口走进来一个披散着长发的年轻女学生,立即用脚踢了踢高嘉云示意她闭嘴,脸上迅速扬起一个笑容:“安枝同学,你怎么过来了?” 这位叫做安枝的女学生长相白皙秀丽,气质文静,抱着一叠整齐的纸缓缓走来,“我是来送稿件的。” 高嘉良立即上前接过,“哦,这样,真是辛苦你了。” 安枝:“不辛苦,我们是一个社团的同学,也是朋友,都该为报社付出心血,我做的远不及你多。” 高嘉良立即说:“怎么会,你写的稿子我也看了,写的很好,我准备放在第一期出。” 安枝这才露出一个笑容:“我没什么名气,这样好吗?” 高嘉良:“当然好,你的文字发人深省,我看了都有触动。” 高嘉云看他们两人说话,突然发出噗嗤窃笑。凑上去打量安枝,“哥,这位是谁啊,你怎么不给我介绍。” “不许捣乱!”高嘉良示意她赶紧走,高嘉云故意装作没听见,安枝则落落大方朝她伸出手,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安枝,高嘉良的同学。” “安枝姐姐你好!”高嘉云和她握了手,朝三哥挤眉弄眼,“我一看安枝姐姐就喜欢,我觉得啊安枝姐姐跟我三哥特别配,男才女貌……” 高嘉良羞恼地打断她:“不要再胡说了,你给我回家去,不许再来了!” 把高嘉云赶跑,高嘉良颇为懊恼地解释:“她一向口无遮拦,喜欢开玩笑,你别和她计较。” 安枝摇头,“我当然不会因为这种玩笑话和她生气。”她顿了顿,“其实,我听说了你家里的事。” 高嘉良连忙解释:“这个,我是不愿意的,家里给我定的亲,我也不喜欢,我只想和喜欢的人因为共同的理想走在一起。” 安枝抿了抿嘴,低声说:“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我觉得你做得对,你有抗争的勇气,我觉得你很勇敢。” 高嘉良闻言,喜上眉梢,两人对视一眼,纷纷红着脸转过头去。 送走安枝,高嘉良再度坚定了自己抗争这场封建婚姻的决心。 高老爷几次催他不回家,也发了狠,直接让人找上门来,把人给押了回去。 “你多久没回来了?你是不准备要我这个爹了,还是永远不准备再回高家了?!”高老爷发起怒来,手里拿着藤鞭准备动手。 高嘉良梗着脖子,就是不说话。 高老爷:“你去林家,给我好好道歉,把你媳妇接回来。” 高嘉良犟道:“我没有媳妇!” 高老爷狠狠往他身上抽了一鞭子,“你还敢这么说!” 抽了两下,大太太扑上去挡,“别打了,嘉良就是这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好好跟他说就是了,何必要打他!” 高老爷一把丢下藤鞭,“就是你把他惯得。” 转头指着高嘉良:“你要是一天不去林家道歉接人,你就待在家里一天不能出去!” “凭什么!”高嘉良激动起来,“你不能限制我的人生自由,我有权利离开!” 见高老爷又要动手,大太太一把抱住高嘉良头脸,“不许打我儿子了!” 大太太护着,又有五小姐跑过来凑热闹,哭着喊着她爹向着外人不疼她哥,闹腾了大半日。 最后,高嘉良还是被逼去林家。他可以忍受被父亲打,却不能看爹娘为了自己吵架,不能看他娘为了自己抹眼泪,他感觉自己心中的理想和残酷的现实发生碰撞,让他亲人爱人难两全。 前往林家的路上,他心中愤懑痛苦,怨恨起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林锦绣。如果不是她闹着回家,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他板着一张脸到了林家,拜见过林父林母,被带到林锦绣的院子,见到了正在那悠闲看书喝茶的女人。 和他凄惨的情形比起来,她的悠闲实在太过令他痛恨。 水银还在养着脚上的伤,见到他突然出现,仍旧稳稳坐在那,“你来干什么。” 高嘉良试图用眼神杀了她,语气极不情愿,“来接你回去。” 水银:“不用了,你自己回去吧。”在林家过的清静自在,她现在不太想回高家。 高嘉良瞬间压不住怒火,大声质问道:“我都来了,你还想怎么样?!我警告你,适可而止!” 水银也不惯他这脾气,她从来都是别人对她什么态度,她就对人什么态度,反手抓起手边的瓷杯砸到高嘉良脚下,“学不会好好跟人说话就闭嘴,谁给你气受就向谁去撒气,别跑到我面前来大呼小叫。” 显然,这年轻人被他爹妈好一顿收拾,反抗不了家长强权,只好把气撒在她这个“软柿子”身上。他未必不知道谁才是源头,只是孝字压在头顶他不敢动,只好转头对付他能对付的。 高嘉良捏紧拳头,“你做出这样子给谁看?闹这一出回家,你不就是想让我道歉来接你吗?” “但是我告诉你,不管你玩多少花样,我都不会喜欢你,还有你的脚,就算你做这种事,我也永远不会在乎你怎么样。” 水银笑了一声,“醒醒,大白天的做什么梦,你哪来的信心觉得我是为了你?我一共就见过你两次,次次朝着我喷口水,像个喷水壶,自作多情也要有个限度。” 高嘉良给她臊的面红耳赤哑口无言,又羞耻又恼怒,狼狈离开了林家。他没有再回高家,索性在一个同学家躲起来。 他再也不会去见那个可恶的林锦绣! 第29章 小脚五 水银和高嘉良一场吵架,只有六芳在一旁看了全程,她看得是目瞪口呆,第一次知道原来大小姐还会发脾气。 原来的大小姐,脾气好的就像个菩萨,六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听错了。 林父林母听说林锦绣和高嘉良这对新婚夫妻不欢而散,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林母私下里悄悄来嘱咐水银,“下次他再来接你,你就跟他回去吧,也不能一直使小性子,知道吗。” “你们到底是夫妻,他有什么做得不对的,你要学会包容他。” 水银一派温婉大方:“他没什么做得不对的,我都理解。” 水银这句话确实出自真心。说到底,高嘉良只是想顺从自己的心意生活,水银自己也是这样,只是他们立场不同,在追求自由生活的同时难免会产生矛盾,进而侵害到对方的自由和权益。 理解归理解,高嘉良把她当仇敌,水银当然也不会跟他客气,自己过得开心和让别人过得顺心,显然是前者更重要。 她在林家住了一个月,因为照顾得好,老大夫的医术也好,脚上的伤愈合得很快,能被六芳扶着走两步了。 这一日,林家上下忽然热闹起来,六芳去前面看了,回来告诉她:“是二小姐回来了!” 林家二小姐林绮罗,大婚当日逃婚,林家父母临时让林锦绣代嫁,又让人四处去寻找林绮罗,生怕她一个女孩子在外面遇到什么危险。 这些时日水银在林家,她那些改变之所以没有引起父母的太大注意,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这对夫妻每天都在担心孤身在外的二女儿。 如今林绮罗终于平安归来,林父林母抱着她又是哭又是骂,特别是林母,骂过之后就搂着孩子一迭声询问她在外面一个人是怎么过的,有没有瘦有没有吃苦。 林绮罗从小胆子大,这段时间是藏到自己同学家里去了——在这一点上,这位林绮罗小姐和她原来的订婚对象高嘉良少爷,还挺有夫妻默契。 在她那个同学家里呆了几天,她们又一起结伴出去玩,林绮罗简直乐不思蜀,要不是怕回来晚了真的要挨打,她可能还不想回来。 水银很快就见到了这位妹妹。 “姐,你怎么回来了啊,高家怎么样?”林绮罗大大咧咧地往她旁边一坐。 水银瞧她一眼:“不怎么样。” 林绮罗吐了吐舌头,仔细打量她,忽然说:“哎,姐,我怎么觉得你变漂亮了?你以前不是完全不肯剪头发的吗?”抽抽鼻子,又惊奇道:“你也不用那个头油香粉了?我早跟你说别用那些东西了,你身上那味道,总让我觉得你是祖母那一辈人。” “姐你这眉毛画的好看,你教教我呗。” 她是完全不知道见外,在屋子里溜达一圈,拉开她的衣柜和鞋柜看,“哇,姐你还买了皮鞋啊。” “这双好看,你脚不是还没好吗?反正现在也穿不了这鞋,这双送给我好不好?”林绮罗提着一双崭新的皮鞋跑过来,在自己脚上比划,还拉着身上裙子转个圈:“你看,这双鞋和我身上这条裙子是不是很般配?” 说罢坐下来就准备换上。 水银拿起桌边靠着的拐杖,轻巧一挑,把鞋子挑了出去,不紧不慢说了句:“不行,你要是想穿,自己去买。” 林绮罗不太高兴,“我和几个同学去了云城玩,零花钱这阵子在外面都花完了,现在没钱,爸妈还跟我生气呢,暂时不肯给我零花钱了。你可是我亲姐,一双鞋而已,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水银似笑非笑地摆弄着手里的拐杖。 林绮罗突然啊一声,有些懊恼地摸了摸头发,“我说姐,你该不会是因为我逃婚的事还在生我气吧?” “我也是没办法啊!这不能怪我!”林绮罗露出一张苦脸,抓着水银的袖子摇晃撒娇:“你不知道,我之前去高家,看到那个大太太,她简直就是另一个祖母嘛!” 她皱起脸,学着大太太那样板起脸,“她就这样跟我说话的,你是没看到她看我那眼神有多不满意,我要是真嫁到她们家,肯定要被她欺负。但是姐你跟我就不一样了,你不是在祖母身边长大吗,你肯定习惯这种婆婆,你们一定能相处好的。” “反正我不想嫁,姐你的婚事又没着落,父母整天担心,我们换一下,不是皆大欢喜吗!”林绮罗沾沾自得,觉得自己做了件大好事。 她是真心觉得自己做的很对,所以来见她这个替妹出嫁的姐姐时,仍能满身轻松。 她身上有一种和高嘉良特别相像的天真,那是只有童年幸福,被人宠爱着长大,尚未遇见过挫折才会有的天真。 水银从未有过,或许这就是她看这两人怎么都喜欢不起来的原因。她身上那个没用的系统让她能看见其他人的一生。 像是现在在她面前这个天真的妹妹,后来因为爱上一个不爱她的男人,黯然神伤,当她经历了一场彻底失败的婚姻之后,才真正懂事了,明白了自己年少时带给姐姐的究竟是什么。后来,她在家中自杀,结束了尚且年轻的生命。 “林绮罗。”水银用拐杖点了点地面,语气平静,“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你不想嫁到高家,我同样是不想的。” 林锦绣是不愿意的,但她自己的意愿从不重要,她只知道怎么去爱别人,却不知道怎样去爱自己。 林绮罗愣住了,她记忆中的姐姐总是温和的,从不对她说一句重话。 手足无措一阵,她忍不住小声问:“可是、可是如果你不愿意,为什么你不跟我一样跑了算了?” 史上那位晋惠帝曾问:“何不食肉糜?” 何不食肉糜? 恐怕站在岸边的人,是不会了解陷入沼泽的人为什么不上岸的。水银曾深陷沼泽,所以她明白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依靠自己上岸,但原本就生在岸边的人不明白。 林绮罗从林锦绣处离开,越想越委屈,哭着去找林母,“娘,姐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林母给她擦眼泪:“你姐不是最疼你了吗,怎么会跟你生气呢。” 林绮罗红着双眼,伏在林母膝上:“可是她刚才跟我说,她是不愿意嫁去高家的,她怪我……不然,我们去和高家说,让姐和高嘉良合离,让她回家算了吧。” 林母立刻责怪地拍了一下她的手:“胡说,结了婚怎么能离呢,这就是一辈子的事,你可别再犯浑了,不然你爹真要打你,我也不拦着了。” 林绮罗瑟缩了一下,不敢再说话。 过了两天,她又去找水银,怀里抱着只雪白的小奶狗。 “姐……你看小狗,我在街上看到有人卖狗就买了一只,你看它多可爱啊~” 那雪白的小奶狗眼睛漆黑,眼角下垂,瞧着很是无辜,在林绮罗手里晃动着小短腿和小尾巴,发出低低的呜咽声。水银伸手挠了挠小狗的下巴,“嗯,是挺可爱。” 林绮罗偷眼看她反应,见她搭理自己,立刻笑成一朵花,把小狗放下来,“那让它陪你玩!” 小狗被放下来后,并不搭理水银,只跟着林绮罗转悠,林绮罗挥手赶它:“去去,去那边跟姐姐玩。” 小狗又听不懂,仍然虎头虎脑跟着她,还试图扬起脑袋去舔她的手指。林绮罗玩了一会儿,也忘记这是准备带来给姐姐玩的了,自己逗狗逗得开心。 水银翘着腿坐在那捞起书继续看。 林绮罗实在是太吵了,林父要罚她,让她这段时间都不许出门,家里没什么人玩,林绮罗和那个十岁的弟弟玩不到一起去,只好来找姐姐玩,可水银要养腿伤,每日只能坐在那,也没什么好玩。 说来奇怪,自从水银对她的态度变得冷淡之后,林绮罗反而比从前对她更亲近,有事没事来黏她。不管是大女孩还是小女孩还是小狗,水银都是不擅长养的,因此有些头疼。 等到再过一段时间,高家大少爷和二少爷带着妻子一起来接她回高家,水银顺势就答应了。 还是回高家算了,高家没有林绮罗这个叽叽喳喳的话痨。 高三少爷高嘉良铁了心要对抗封建婚姻,这段时间不知道躲到了哪里,和高老爷派去抓他的人打起了游击战,鉴于有五小姐这个内应通风报信,高嘉良一直没被找到。 眼看着林锦绣都在林家住了两个多月了,高老爷和大太太都坐不住——没听说哪家刚娶了媳妇就让媳妇在娘家住这么久的,这像什么话。 实在抓不到高嘉良,高老爷也没了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让大儿子和二儿子一起去接人,也算是给个交代,做足了面子。 林老爷夫妇是厚道人,不喜欢为难人,再加上他们也不好让已经出嫁的女儿一直待在家里,于是双方一拍即合,皆大欢喜。 回到高家,大太太仍然是那个风味,左看她不顺眼,右看她不顺心,往下看到她的脚,眉毛一竖张嘴要说话,被高老爷堵了回去。 “你刚回来,就别在这站着了,先回去休息吧。”高老爷咳嗽一声,对水银的态度比较和蔼:“嗯,那个嘉良他最近有点忙,不能回家,啊,等过段时间回家了,让他给你道歉,你们毕竟是夫妻,要互相体谅,不过你自己下次也要注意,可不能再随心所欲地胡闹了。” 大太太一脸不情不愿地闭了嘴。她也知道,自己儿子做得不对,这会儿林锦绣刚回来,一家之主又发了话,她也不好骂人。 高家没有林锦绣,但照顾水银的抱影也是个啰嗦人,先前她在高家那几天抱影和她不熟话还没那么多,现在这一回来,抱影的话是越来越多。 水银不得不想了个办法,她买了不少的糕饼果子放在屋里,抱影一开始要说话,她就让抱影吃糕饼。 抱影没能感觉出来她的嫌弃,吃得开开心心,这么吃了一段时间,俨然已经站到了她这边,再也不说三少爷的好话了,时不时要替她打抱不平,谴责三少爷怎么能把她一个人放在家里不管——可见吃人嘴软这句话是真的。 天气越来越热,水银的脚一天天好了,她慢慢能开始不借助拐杖,自己行走,虽然仍旧疼痛,但这种痛可以忍受。 去老大夫那换药,老大夫也说她恢复得很好,再过一段时间就完全能平稳走路。 回去的路上,水银路过花店,看到店主抱了一大捆新鲜百合。她顿了顿,让车停下,自己慢慢走过去,买了两枝还未开放的百合花苞。 第30章 小脚六 百合花插进盛水的长颈瓶里,摆放在窗台上。碧绿的梗和叶,洁白的花,盛放着浓郁的夏日气息。 抱影从外面进屋,擦擦额头上的汗,见三少奶奶靠在摇椅上凝望窗台上的百合花,不由笑着说道:“三少奶奶很喜欢百合花吗?以前我老家那边有一段山路,路边长满了野百合,一开就是几十朵。” 水银不说话,靠在摇椅上,让摇椅摇晃起来。 这里原本是没有摇椅的,只是水银在林家那段时间觉得坐摇椅很舒适,于是专门买了一把摇椅回来,屋内放不下,水银直接叫人把高嘉良那一架很占地方的空置天文望远镜收起来塞进仓库里。 “三少爷回来没看到这个生气了怎么办啊?”抱影收拾的时候还有些犹豫。 水银:“等他回来再说。” 高嘉良完全没有回来的意思,高老爷说了几次过段时间一定让人把他抓回来,仍旧是没见人影。人唠叨爱碎嘴的大少奶奶,还有沉默寡言不爱搭理人的二少奶奶也说过几句面子话,无非就是总有一天高嘉良会回来的,让她耐心,至于她们背后有没有幸灾乐祸,水银懒得理会。 五小姐一如既往和她不对付,捡到机会就要刺她几句,只可惜屡战屡败,反过来被她气得跳脚。 大太太则对她意见越来越大,她老人家觉得,自己儿子不肯回家,就是她的错,显然忘记了当初逼人家娶老婆的是谁了。 大太太一共生了三个儿子,大少爷三少爷和四少爷。大少爷胸无大志不求上进,她是懒得指望,四少爷和舅舅一起在国外留学几年没回来了,她就只能把一腔母爱全给了三少爷。 整个家最盼着高嘉良回来的不是水银,而是大太太,水银看她都快思儿成疾了。 因为最喜欢的儿子不肯回家而憔悴的大太太,有一天忽然变得红光满面起来,连看到水银,她的脸都没那么臭了。 “是四少爷送信回来,说他要回来了,说不定还能赶上中秋,大太太才这么高兴呢。”抱影跟她说起家里最小的这位少爷。 “四少爷今年好像是十九岁,他是三年前跟着大太太本家的弟弟出国留学的,听说是去什么英国美国,我也不太懂。”抱影一边用鸡毛掸子掸灰,一边回忆:“我来高家几年,早前见过四少爷,他特别喜欢一些新奇的东西,对了,三少爷那架望远镜就是四少爷送的。” 水银没什么兴趣,嗯一声算是应了。 平城这地方,夏天实在是太热了,高家又不像林家种了许多树,高家院子里都铺的青砖,太阳一晒,热气腾腾。高嘉良屋门口种两棵树也就屋檐高,不能带来半点清凉,水银每天都是扇子不离手,大部分时间保持安静。 每天下午门口有拉车卖冰饮冰碗的人路过,抱影去给她买了浇糖汁的冰碗,她才会一手捧着冰碗在院子里慢慢踱步,锻炼一下脚。 高嘉良那屋后面有个小院,一直是锁着的,近来院门大开,几个手里没事的仆人都在里面忙活,搬东西,清扫。 水银估摸着这是那位很快要回家的小少爷住所,这小院比高嘉良那屋更符合她的喜好,因为这院子里有一架绿意葱茏的葡萄架,绿色瀑布一般垂落,已经挂上了绿色的果,看着就清凉。 “那葡萄不好吃,熟不了的,能把人牙齿都酸倒。”抱影悄悄跟她说。 水银不想吃葡萄,她就喜欢那一片绿荫,趁着那位小少爷还没回家,这院子离得又近,她每天下午锻炼脚的时候,就转到了这边,在葡萄架下转上十几圈。 这事给大太太知道了,特地把水银叫过去,“你没事去嘉乐那院子转什么,刚打扫好,东西也归置好了,你别跑过去弄脏弄乱了东西。” 水银懒得和她为这种小事纠缠,扭头就换了个锻炼的地方。她不往那方块大小的院子里晃悠了,出门去转。 高家附近有一条街,栽了木槿花树还有紫薇,傍晚时常有人在那边卖新鲜的花,像是晚香玉、玉簪、百合等等,一盆一盆的茉莉和栀子也有,水银偶尔会买一两把带着香气的花回去插在瓶里。 她从前并没有这个习惯,是在上个世界养成的。 水银有意识地在锻炼自己的脚,循序渐进每天多走一小段路,到现在,她的脚走路还是会疼,但比起以前已经好了很多。因为脚趾已经畸形,发育不像普通人那样,她穿的鞋子比一般小上两码。 走上一段路,觉得脚疼了,她就会找地方坐着休息片刻。 那条街上有石阶,水银就坐在一棵木槿树下的石阶上休息。她的手边放了一盆刚买的茉莉花,白色的小花只开了几朵,其他都还是簇在枝头的青白色花苞,但已经很香了。 水银垂着头摆弄那几朵小花,神态放松随意,完全不知道自己成为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提着行李箱,风尘仆仆的高嘉乐走到这条街上,抬头望着街边木槿,感叹离家三年周围景色仍然没什么变化,一抬眼却被一个独自坐在台阶上的女人给吸引了。 那无疑是好看的女子,穿了烟粉色一条束腰裙,黑发扎在脑后,落出几缕贴在耳畔,和白皙耳朵上点缀的银色小花耳坠轻轻纠缠,侧脸起伏的曲线优美朦胧。 路过的人时而有转头看她,她也浑不在意,抚弄着手下一盆茉莉花。既不羞涩拘谨,也不热烈张扬,只有旁若无人的一点自在闲适。 她有一张应该是温柔多情的面孔,眉清而唇红,眉眼间神情却是冷淡的,垂着眼帘的模样无端带出一点倦怠,就好像……就好像身边人来人往,这个世界也就只有她一个人那种孤单感。就是这种感觉,将她一下子从人群中分离了出来,让她撞进高嘉乐的眼里。 高嘉乐呆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失态,有些懊恼地屈指敲了敲脑门。 见那女子垂手按了按小腿,似乎有些疼痛的模样,高嘉乐想也没想,提着行李箱快步走过去。 “你好,请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需要帮助吗?” 水银抬头,看见面前站着个年轻男人,或者说年轻的男孩子。身材挺拔充满朝气,穿一件背带西装,提着行李箱,一双眼睛亮亮的,显得气质很干净。一看就是那种教养良好有礼貌的男孩子。 客气地朝他微微一笑,水银摇头,“不用了,谢谢。” 她笑起来的时候,果然显得很温柔,特别是一双眼睛,像流水,但又不是那种柔和的流水,而是带着冰凉温度的。被她这么抬眼看了一眼,高嘉乐感觉暑热和蝉鸣都远去了。他说不太清楚那种感觉,只觉得心里一撞。 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和人家告别的,回过神人都已经走出那条街了。 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却已经看不到那人。只有鼻端隐隐一股茉莉花香萦绕。 高家守门的老仆看见高嘉乐,露出惊喜神色:“四少爷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老爷,太太,四少爷回来啦!” 高嘉乐笑着和他们打招呼,脚步轻快一路走进大厅,听到动静出来的大太太看一眼他,立即就哭了。这个小儿子十六岁就跟着他小舅舅出国,三年来只有寥寥几封信回来,她怎么能不担心。 离开的时候还是个身材单薄的少年,如今都变成大小伙子了,个子已经比他爹还高。 高老爷也是激动,拍着他的肩直说好。高嘉乐笑容明亮,上前一一抱过爹娘,“我回来了。” “怎么回来的这么早,不是说还要过段时间吗?” “英国那边的事提早结束,我和小舅舅就提前回来了,怎么样,惊喜吗?” “好好,你一路辛苦,赶紧去洗个澡吃点东西,好好休息。” 水银抱着一盆茉莉花回到高家,见上上下下喜气洋洋,听说是四少爷回来了,她也没怎么在意。 这晚上水银没见到那位留学归来的四少爷,据说是一路舟车劳顿太累,提前去休息了。 第二天一大早,高嘉乐连饭都没吃就匆匆出门,“我很多东西都在小舅舅那里,我得过去整理好,让人搬过来。” 他带回来不少东西,虽然很多在别人看来没用,但对他来说都是很重要的。这不是小工程,一整理就花了两天。 小儿子刚回来就不着家,大太太急了,让人去喊他回家吃顿饭,也见见家里人。 高嘉乐挽着袖子站在乱糟糟的物件堆里,对着旁边的小舅舅杨舒淮摇摇头,颇有点无奈,“好了,看来我不能再继续整理了,得先回家吃个饭。这些东西小舅舅你可别动,等着我来收拾。” “去吧去吧。”杨舒淮笑着摆手:“年轻人就是精力好,你晚上不睡,收拾这么久也不累。” 高嘉乐捧水洗了把脸,随手擦干净水珠,拍拍身上的灰赶回家。才进门就被大太太拉住好一通抱怨,他也不在乎,只像个小太阳一样说些在国外的趣事,把爹娘都逗笑。 陆续到的大少爷二少爷夫妇和五小姐也围着他听他说国外趣事,时不时发出惊呼和欢乐的笑声。 “对了,听说三哥结婚了,我还没见过三嫂呢。”高嘉乐忽然想起来这件事。 大太太提起这个就头疼,脸上的笑一下子就没了,“别提了。” 高嘉乐一愣:“怎么了?” 大太太:“你三哥不喜欢你这个三嫂,闹脾气呢,几个月没回家了。” 高嘉云凑到高嘉乐耳边说:“四哥你不知道,那个林锦绣特别坏,经常欺负我,别说三哥不喜欢她了,我也不喜欢她!” 妹妹在耳边叽叽喳喳,高嘉乐却似有所感,忽然侧过头,目光越过围在身边的众人看向门口。 一个穿着淡绿裙的婀娜人影缓缓走进来。 是她!是那天看到的那个女子! “她……她是?”高嘉乐目光看着门口,语气有些飘忽。 高嘉云没看出来他的异样,撇嘴道:“她就是林锦绣,咱们那个三嫂,哼!” 第31章 小脚七 高嘉云从前最爱跟在高嘉乐这个最小的哥哥身后转,现在他回来了,高嘉云自然又成了小尾巴,吃过饭一路跟着到了他那屋里。 高嘉乐搬出来久未用过的望远镜保养,高嘉云就围在他身边跟他说一些家里发生的事。于是高嘉乐很快就从她嘴里弄清楚了三哥和三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本来当初三哥要娶的是林绮罗,谁知道临时说要换人,爹娘竟然也答应了,我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那林锦绣可比三哥还大三岁呢,听说是以前订婚的人家不要她了,嫁不出去,这才非要贴到咱们家来。” “真是的,我们三哥那么优秀,至于要一个没人要的女人吗?四哥你不知道,当初林锦绣一双小脚嫁进咱们家,三哥理都不理她,他最讨厌小脚了,结果林锦绣直接去把小脚扳正,路都走不了,但是三哥还是不喜欢她,把她丢在林家几个月都没管,真是丢人,她也好意思回来,你说好不好笑!” 高嘉云快活地咯咯笑起来,眉飞色舞地比划:“三哥现在和安枝姐姐感情正好呢,我上次去看三哥,安枝姐姐还带我去看了她们的报社,安枝姐姐有文采又长的好看,她和三哥才最般配,偏偏那个林锦绣横在中间碍眼,我真是看到她就烦。” 高嘉乐听得眉头紧锁,手上拆卸黄铜架子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这事是三哥做得不对,还有嘉云你也不该这么说三嫂。” 高嘉云一呆,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立刻大叫起来,“四哥你说什么呢,三哥哪里做得不对啦!” 高嘉乐:“既然他要追寻真爱,就不要娶三嫂,既然娶了三嫂,就要负起责任,而不是一味逃避,把问题都丢给三嫂。” “四哥你疯了吧!”高嘉云愤怒,“我们才是你的亲哥哥亲妹妹,你怎么帮别人说话!” 高嘉乐皱眉:“本来就是你们做得不对,我难道不能说吗。” 高嘉云愤愤不平道:“本来三哥就是不想娶的,是爹娘非要他娶,三哥也很痛苦啊,这也要怪三哥吗!他反对封建压迫,勇敢追求真爱,哪里错了!” “你只想着三哥痛苦,你和三哥想过别人吗?三哥要是真的想追求真爱,就算爹娘要打死他,他也不该娶,这才是勇敢担当。可闹成现在这样,他不仅对不起三嫂,也对不起他喜欢的人。嘉云,这不是抗争,这是自私逃避。” “你——”高嘉云气得跺脚,“跟你说不通,我不跟你说了!” 见妹妹气冲冲跑了,高嘉乐也没去管他,他心情复杂,拿起刚才拆卸到一半的镜筒擦了擦,忽然又放了回去,垂手坐在那。 刚才在厅里突然间见到她,他有一瞬间惊喜,可意识到那是三嫂后,他心里猛然一阵失落。听了妹妹这一番话,心里更多的就变成了愤怒和失望。 三哥以前并不是这样的,嘉云以前也乖巧可爱,怎么三年未见,他们都变了呢?回来见到亲人的喜悦,因为这件事蒙上了一层阴霾。 一晚上没能睡好,清早路过三哥屋前,想到如今三哥不住在家里,里面只有三嫂一个人,高嘉乐的脚步不由停了停。 就这么犹豫的片刻,水银走了出来。 见到她,原本已经准备走的高嘉乐也不好就这么走了,走过去喊了声三嫂。 水银对高嘉乐态度还行,只要没有对她露出恶意,和她没有过节的人,她的态度都能称得上温和——至少是表面上的温和。 “三嫂。”高嘉乐有些迟疑地说:“这两天三哥说不定会见我,等见到他了,我会劝他回家。” 水银看这年轻人神情里有愧疚和凝重,心里好笑,她拉了拉身上的披肩,神态很从容,“谢谢四弟,但是不用了,说实话,我并不想见到你三哥。” “可是你……”高嘉乐下意识看向她的脚,想起高嘉云的那番话。 三嫂原本是裹了小脚的,因为三哥才做出这样的改变,那应该是很痛的。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她,那时她坐在街边,微微颦眉按腿,好像是觉得脚痛,她的脚应该还没好彻底。 是不是三哥让她太伤心了,所以她不愿意再见到三哥了?高嘉乐想到这,忍不住为面前的女子难过起来。 水银:“心意我领了,但四弟不用管这件事。” …… 高嘉乐去了外祖家,继续整理从英国带回来的各种器具和资料书籍。他那小舅舅杨舒淮坐在一边看书,忽然摘下眼镜盯着埋头整理东西的外甥,“嘉乐,今天怎么话这么少啊。” 高嘉乐是很活泼外向的性格,哪怕在英国也很容易和人打成一片,大部分认识他的人都会喜欢他,他就像个小太阳,爱笑又爱热闹,像这样一上午埋头整理闷不吭声的样子,还真是少见。 换成前两天,他收拾到什么都要拿出来讲一讲。 高嘉乐把手里的书搬到一边,靠在一张桌子上。他毕竟还年轻,一腔沉默的心事压着,很容易就被人看出来了。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我昨天回家,看到了我的三嫂。” 杨舒淮揶揄:“哦,看你哥哥们都成家了,你也羡慕想娶媳妇了?” 高嘉乐勉强笑了下,两道剑眉却仍旧拧在一起,杨舒淮见状也没了继续开玩笑的心思,“怎么?” “我觉得三哥好像变了,他的一些做法我不能赞同。”最让高嘉乐难过的是,幼时无话不谈的亲密兄弟,长大后却会因为想法不同出现矛盾,“我回来了,肯定是要去见三哥的,但是见了三哥,我大概会说一些让他不太高兴的话。” 杨舒淮忍不住笑了一声,在他看来,这实在是很“小孩”的苦恼。 “既然知道你三哥听了要不高兴,你不说不就好了。” “明知道他做得不对,我是非要说不可的。这是为了三哥,也是为了三嫂。”高嘉乐认真道,整个人又精神起来,“我早点收拾完去找三哥!” 杨舒淮用手中卷起的书敲敲膝盖:“听你话音,你好像对你三嫂感觉不错,我怎么听说我姐,你亲娘对她不太满意呢,据说她有些不安生啊。” 高嘉乐看一眼小舅舅,“不可人云亦云,还是你教我的。” 他一身灰尘,袖子扎到小臂,拍着一摞资料神色肃然,“我娘和妹妹她们对三嫂的不满主要是迁怒,充满了她们个人的主观情绪,这是有失偏颇的,我不能同意她们的说法和做法。” 杨舒淮闻言,仔细打量了他一阵,忽然摇摇头,低声叹了句:“年轻人啊。” …… 高嘉云这个时候正怒气冲冲去找高嘉良告状。 “三哥,你说四哥是不是太过分了,他不仅不站在我们这边,还说你不对!”高嘉云气呼呼地说。 原本因为弟弟回家而高兴的高嘉良陡然沉默下来,他沉声问:“嘉乐真的是这么说的?” “嗯。”高嘉云安慰他:“三哥你也别难过,四哥他是根本不知道你的为难,就在那胡说八道!” 高嘉良放下手里的稿子,“我们三年没见,我还是要见见他的,有什么话我们自己会好好说,嘉云你就别掺和了,赶紧回去吧。” 高嘉云犹豫:“那……那你们说归说,可别吵架!” 高嘉良笑笑,拍拍妹妹,“我怎么会和嘉乐吵架。” 话虽如此,兄弟两个见了面,气氛仍然是不好,只因为高嘉乐提起让他回家。 “三哥,你总不能真的就不再回家了。” 高嘉良瞧着比自己还要高一些的弟弟,发现他确实长大了,不由露出一点疲惫,“嘉乐,很多事你不明白。我和林锦绣没有感情,我另外有喜欢的人,她叫安枝,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她不在乎我的身份和家庭,能懂我,支持我,我这辈子可能除了她再也没办法爱上其他的女人了。” 高嘉乐冷静地问:“那三嫂呢,她以后该怎么办,你要让她以后一直独自一人吗?” 高嘉良张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半晌才出声:“我不知道……我和安枝已经决定在一起,我不可能辜负她的。林锦绣是林家大小姐,而且她那性格,就算没有我她也能过得很好,但是安枝不行,安枝她失去了所有亲人,现在她只有我了,我不能离开她。” “等过两年安枝有了孩子,爹娘就会答应我们在一起了。林锦绣要是愿意可以跟我离婚,不愿意她就一个人住在高家,我和安枝不会回去,我们互不相干,这是最好的结果。” 高嘉乐仿佛不认识他一般,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三哥。谁弱谁有理,谁强谁活该,这难道是对的吗? 高嘉良被弟弟看得狼狈,低声喃喃:“嘉乐,你还没有喜欢的人,不知道那是怎样的感觉。我第一眼看到安枝,看见她抱着书坐在花下读一首诗,文静又美好,那一刻我感觉天地都安静了,除了她谁都看不见,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只想和她在一起。” 高嘉乐蓦然沉默,忽然觉得口中发苦。 这种感觉,他已经明白了,可是—— “三哥,你这样,对三嫂不公平。”他垂下眼轻声说。 高嘉良就没再说话。 兄弟两虽然没吵起来,但一场谈话没有结果,终究是不欢而散。 水银再见到那热心的年轻人,就见对方颇垂头丧气,一副对不起她的模样,向她道歉。 “三嫂,对不起,没能劝三哥回来。” 水银:“……”这年轻人可能就是太热心了,才会在几年后被他三哥牵连丢了性命。 “你三哥没什么对不起我,你更没有什么对不起我。”水银注视面前的年轻人,“所以,你不用这样,我也不喜欢听别人对我道歉。” 高嘉乐下意识:“对不起对不起!”说完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又懊恼地住了嘴,脸上明明白白写了黑体加粗的“对不起”三个大字。 水银被这年轻人蠢蠢的神情逗得笑了一下。 那笑容潋滟明媚,高嘉乐一呆,被她笑的耳根一红,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结结巴巴表示还有事,落荒而逃。 第32章 小脚八 高嘉乐把自己带回国的东西全都整理好了搬回高家,从那之后他就日日待在屋子里,也不往外跑。 高嘉云跟他生气几天,终究是忍不住,又跑来找他。 “四哥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出去玩吗,怎么现在一连几日门都不愿出?你做这些究竟有什么好玩的。”高嘉云弯腰看四哥戴着奇怪的单个眼镜筒,一心一意打磨手上零件,觉得十分无聊。 “四哥!你都回来几天了,也不理理我,你带我出去玩好不好!” 高嘉乐手上稳稳地处理零件,被妹妹吵得没办法,只好无奈地摘下眼镜,“行行行,我带了网球拍回来,下午带你去燕大打网球好不好?” 他毕竟还是疼爱这个妹妹的。 “好哦!我还没打过网球呢,四哥你要教我!我去找一条打网球能穿的裙子!”高嘉云开开心心地跑了,没人在旁边打扰,高嘉乐终于能继续埋头干活。 他穿着衬衫长裤和皮鞋,头发随意往后梳起,露出饱满的额头,鼻梁上架一支眼镜,手掌打磨组装的时候既稳健又熟练,虽然才是个十九岁的年轻人,但认真的模样已经很有成熟男人的魅力。 高嘉云下午过来的时候,带来了她的好朋友。 “这是袁采秀,我的好朋友,四哥你以前应该也见过的。”高嘉乐拉过自己的好朋友,“采秀也想跟我们一起去打网球,四哥你顺便也教教她。” 又对袁采秀说:“你以前来我家,总要跟着我一起来看四哥,还跟着我叫四哥的。” 袁采秀看一眼那身高腿长的高嘉乐,脸立即就红了,不停拉高嘉云的袖子让她别说了,但又忍不住去偷偷看高嘉乐。虽然因为干活身上有些乱,但他长得星目剑眉,笑容明亮,有一种非常朝气的蓬勃感,让人一看就觉得心脏怦怦跳。 袁采秀也有哥哥,但她那哥哥最喜欢往头上抹油,一副浪荡的花花公子模样,不像好朋友的这个哥哥,看着清清爽爽的,而且他还会那么多东西。瞧一眼高嘉乐摆在一边已经完成了大致的望远镜,小姑娘心中充满憧憬。 高嘉乐却没察觉到人家小姑娘的眼神,在妹妹的催促中站起身,“好,我换个衣服……” 声音忽然停了,高嘉云见哥哥看向门口,也奇怪地扭头看去,发现是三嫂林锦绣刚好路过,她脸上讨厌的神色还没摆出来,就听见哥哥语气一变,高兴地喊道:“三嫂!” 高嘉云:“……”四哥看见那女人为什么这么高兴啊! 高嘉乐望着门口的人,眼神不自觉就亮起来了,虽然住在同一个家里,但他们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因为不在一起吃饭,高嘉乐一天有时候也见不到她一次,只偶尔经过前面院子门前,会嗅到一股浅淡的茉莉花香。 水银本来不准备过去,但瞧见高嘉乐满脸期待,旁边高嘉云满脸拒绝,兄妹两整整齐齐一对反义词,她挑了挑眉,反而抬步走了进去。 高嘉云想也不想就说:“这是我四哥的院子,你进来干嘛……” 高嘉乐几乎是同时说:“三嫂,我和嘉云要去附近的燕大打网球,你有兴趣一起去吗?我是觉得,三嫂整日待在家中,可能也会觉得无聊。” 高嘉云满脸不敢相信,嚷嚷:“四哥你怎么能让她跟我们一起!我不许,我不让她跟我们一起去!” 水银听到网球有了点兴趣,她也有段时间没打过网球了,正在考虑这么热的天要不要去玩玩,就看到高嘉云跳脚拒绝。 要说她在高家最烦的人是谁,既不是高嘉良也不是大太太,而是这个高嘉云。要说她坏,也不是大奸大恶,要说她不坏,莫名其妙一直针对她,简直把她当杀父仇人。 世界上最多的就是这种没多坏又偏偏让人膈应的人,要出手对付她显得没必要,不和她计较她又嚣张。 众所周知,水银从不因为别人年纪大或者年纪小就放过对方。只要她是真的想找不痛快了,谁都不能痛快。 “好啊,那就一起去吧。”她说。 不出意外看到高嘉云七窍生烟,气的快要尖叫的样子。然而她的四哥完全不在意她的愤怒,听到水银答应,笑容比刚才更亮了一个度,迅速说:“那我去换衣服,马上就好,等我一会儿。” 也没听妹妹抱怨,一下子就钻进屋里去了。他刚反应过来,自己身上脏兮兮的,被三嫂看见了,这也太丢脸了! 高嘉云看着哥哥匆忙的背影,神情在错愕、愤怒、茫然、抑郁之间反复切换,和幻灯片似得。 “我不要,她去我就不去!”高嘉云赌气。 她的朋友袁采秀马上拉着她小声劝:“别呀,你不是很想学网球吗,多一个人就多一个人吧。” 高嘉云还满脸不愿意,袁采秀又拉着她小声说了两句,高嘉云才变了神情,有些不怀好意地看一眼水银。 “去就去,你可别后悔!哼。”高嘉云对水银说。 她那点蠢蠢欲动的小心思,水银看得清清楚楚。她要教一教高嘉云,太讨人厌的话,是会被打的,做人最好还是管管自己的嘴。 四人去了燕大,那边有好几处空置的球场,高嘉乐一人就把东西都摆好了,拉了网,分了球拍。 “三嫂,我来教你怎么打。” “不用,我会。”水银笑笑,掂了掂网球找手感。 她的网球是前前任男朋友教的,那是个富二代,不止教她网球还教了她滑雪、开摩托。两人曾经在深夜的山道上听风声呼啸,听引擎轰鸣,也曾在雪场追逐,在傍晚打一场激烈的网球赛。 他教她网球,从最开始经常让着她,到后来时常输给她,他还曾经感叹,作为一个女人,她的胜负欲太强,对此水银的反应是一球扣在他的脚上。胜负欲称不上,只是她曾经一路挣扎,什么都下意识想做到最好。 虽然两人结局不怎么好,但仍然拥有过快乐的时光,学会的东西也是切实属于她的,这一点水银感谢他——后来他瞒着她和另一个门当户对的对象结婚,两人撕破脸,她打他那一顿也没留手就是了。 高嘉乐看她那架势就知道她是熟手,很想和她先打一场,可惜妹妹在一旁大喊:“四哥!你管她干嘛,快来教我啊!” 高嘉乐无奈,跑过去先教妹妹和她的朋友网球姿势和规则,教了一阵让她们自己熟悉下,他迫不及待跑回水银身边,“三嫂,我们来打吧!” 水银又瞧一眼那边怒发冲冠的高嘉云,“来。” 网球其实是个很耗费体力的运动,尤其是脚,要在场上跑来跑去。但水银一直站在那就没怎么动过,次次都能把球接回去。这主要不是因为她技术多好,而是对面的年轻人特地给她喂球,将落球的范围控制在她身边,免去了她不停奔跑接球。 高嘉乐打的很克制,好像特地陪着她玩,偶尔水银没接住,还没迈开脚去捡球,年轻人就快速越过网去把球捡回去,朝她笑的露出一口白牙,“我来捡就好了。” 看他精力充沛地跑来跑去,水银甚至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只开心的萨摩耶,那旁边的高嘉云就是博美了,叫得很凶的那种。 年轻人额头带汗,一头清爽的短发因为运动变得有些凌乱。看他对自己笑,水银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她又不傻,有不少人曾这样看过她。只是有的纯粹,有的不那么纯粹。面前这个,无疑就是纯粹的那种。 水银忽然就不想打网球了,放下了网球拍。她一放下,高嘉乐也立刻放下球,走到她附近,有些担忧地问:“三嫂,你是不是脚疼?先去一边休息下吧,还走得了吗?” 高嘉云在旁边火烧屁股一样大喊:“四哥!你跟她打了这么久了,该跟我打了!” 水银顺势到一边休息,看着兄妹两人打。不像刚才和她打的时候那么爱笑,高嘉乐板起脸,而高嘉云一开始还兴致勃勃,很快就受不了了,她满场乱跑接球还接不到,大部分时间都在捡球。 她不干了,叉着腰怒吼:“为什么刚才你能打给她接,现在却要让我跑来跑去!你偏心!” 高嘉乐回答她:“是你不会打才这样的,快点跑起来,你要多练习!要学就好好学,不要偷懒!” 这个哥哥毫不客气地让妹妹在大热天四处奔跑,差点把她累瘫,高嘉云坐在地上大喘气,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把她特意擦的香粉都冲掉了,完全没有她之前想象中的青春靓丽,就是又累又惨。 高嘉乐打了这么久还是精神饱满,看着她那样子直笑。 高嘉云:“……我不跟你打了。” 换袁采秀跟高嘉乐打。高嘉云坐在水银旁边,隔着两米,两人都不说话。水银垂着眼帘翘着脚,不知道在思考什么,白皙的手指轻轻晃动。 “喂,你跟我打。”高嘉云忽然说。 水银抬眼看她,红唇向上一扬,“来吧。” 高嘉云被她看的背后一毛,又在心里暗暗说,我怕她什么,到时候她那脚又不能跑,看不疼死她! 两人下场,高嘉乐有些想阻止,可两人已经开始了,高嘉云先手,迫不及待就把球打出去,特意打的离水银很远,果然她就没接到。 水银慢腾腾捡了球回去,对着对面高嘉云得意的脸,微微一笑,手里的球拍和球发出嘣一声碰撞声。 那球速度很快,高嘉云根本没反应过来,只看着那球一个弹起,照着自己的脸砸过来。 “啊!”她往后一倒坐在地上,惊魂未定地瞪着水银。那球从她耳朵边砸过去了,重重砸到后面的网上。 水银抓了抓球拍,站在那看着她,笑容可掬,“还要打吗?没有吓到你吧。” 高嘉云爬起来,“打!” 高嘉乐看看她们两,有点想喊停,他旁边的袁采秀抱着球拍担心地小声对他说:“刚才那一下三嫂是故意打她的吧,她怎么能这样,就算有矛盾也不能这么欺负嘉云啊。” 高嘉乐看她一眼,觉得妹妹这个朋友好像在故意挑拨,心性不太好,但毕竟不熟,他也没说什么,继续看着场上的情况。 高嘉云又故意把球打得老远,而水银,这一次她的球直接砸在了高嘉云的脑门上,毫不客气把她砸得一个仰倒,啪叽一下摔在地上。 丢下球拍,高嘉云顿时哭了出来,“你是故意的!” 水银:“对啊,我就是故意的,你能拿我怎么样呢。” 高嘉云要气疯了,抬头寻找场边的哥哥想要告状,谁知却看到他一脸笑容。 高嘉云:“……你还笑?!” 高嘉乐是觉得,三嫂看着稳重优雅的样子,没想到竟然还会和人斗气,挺有趣的,和他之前想的有点不太一样。 至于妹妹……唉,是个傻妹妹。 第33章 小脚九 “三嫂。” 水银路过高嘉乐的院子,又被他叫住了。院门大开,高嘉乐就坐在葡萄架下,面前摆了一架有些沉重的天文望远镜。 那架天文望远镜远没有后世水银看过的精致精巧,个头大,模样也有不少差距,只是个架子就瞧着很有重量,不过那种充满历史感的黄铜色还是挺好看的。 高嘉乐原本在对着那架望远镜调整,见到她就站了起来,有些拘谨地问她:“三嫂要不要吃葡萄?” 他手边还放了一大篮的葡萄,水银走过去,嘴里说:“抱影跟我说,你这院子里结的葡萄太酸,不好吃。” 高嘉乐立刻就笑了,“这不是我院子里结的,是小舅舅送的,很甜。” 说着就起身去给她提了条靠背凳子回来摆放在一边,放葡萄的小凳子也挪到了她面前。水银道谢坐下,尝了一个葡萄,果然是很甜的,而且还好像用冰水浸过一样,吃到嘴里凉津津。 院子里灯光黯淡,有些看不清对方的模样,但水银看见高嘉乐悄悄在扣扣子,原本折起的袖子也放下来了,遮住手臂。 “今天嘉云跟娘告状,害你被说了,真是对不起。”高嘉乐对这事耿耿于怀,才忍不住把人喊进来。 水银捏着个葡萄,“你是我见过最喜欢跟人说对不起的年轻人。” “啊?哈哈哈是吗,我其实平时不这样的。”高嘉乐在黑暗里又懊恼地一阵愁眉苦脸,“主要是我看到三嫂受委屈就感觉很愧疚。” 说完他察觉到说法有些不太对,忙添补了一句:“三哥不在家,我是该多照顾一些三嫂的。” 越说越觉得不太好,高嘉乐侧了侧头,用手指轻轻敲了敲脑侧,幅度很小,水银没看见。 她手肘屈起靠在椅背上,语气平和,在夜色中看不清眼神面容的时候,甚至显得有些温柔,就像她平时对人笑起来的时候一样。 “我打了你妹妹,你似乎并不生气。” 高嘉乐的语气就有些惆怅起来,在一边坐下了,“其实嘉乐以前不是这样的,只是现在家里人都顺着她,没人管她,她的脾性就越来越歪,这样下去,可能迟早有一天她会狠狠摔一跤,与其等到以后被别人欺负,还不如让三嫂来收拾下这小妮子,至少三嫂下手有分寸。” 像是想起之前妹妹被一个头球,哭得惨兮兮的模样,高嘉乐语气里突然又有了点笑意,“要是三嫂存心要罚她,嘉云哪还能跑去告状。都是一家人,三嫂能教她收敛一点,我这个没用的哥哥是赞同的。” “其实我小时候也经常欺负嘉云,她特别喜欢撒娇告状,爹娘训斥我,我就不开心,下次接着去把她欺负哭,长大了我反而下不去手欺负了。” “三嫂你也有个妹妹对吧,你和妹妹是怎么相处的?应该不像我们这样吧。” 水银想起的不是林绮罗,而是另一个人。 说起这个她就有些沉默,高嘉乐本来只是下意识想多说几句,想从她这里知道一些关于她的事,见她这个反应,立刻就慌了,强行改变话题,“啊,我这个望远镜,嗯,它是天文望远镜,能看星星的,我快调好了,三嫂要不要看看?” 说着已经把自己位置挪开,一副请她马上检阅的模样。 水银顺势就改变了话题,坐在镜头下,“这是你自己装的?我之前看到你在拆零件。” 高嘉乐已经坐不住了,罚站一样背着手站在一边回答说:“嗯,我喜欢看星星,以前就对这个很感兴趣,和舅舅在英国的时候,经常去看市区里最大的一个望远镜,又请人帮忙买了两个小的,一个就是这个,另一个送给了三哥。” “我这个自己经常使用,零件换了很多次了,自己也学着做了一些零件,经常拆下来保养一下。” 他一紧张就有些啰嗦,水银坐在那看,他也不敢靠得太近,比划了一下怕她看不清,上前一步帮她调准了一下镜筒,又一步退回去,“三嫂你看这个,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颗星星。” 水银安静看着,嗯了一声,“是木星。” 高嘉乐立刻露出惊喜的笑容,人不自觉靠近过去,“三嫂也知道吗?我很少看到有人对星星感兴趣的,我让其他朋友们看,他们都不知道这些星星有什么区别,三嫂竟然能认出来。” 架子是按照高嘉乐的身高摆的,对水银来说有些高了,她微微仰起头去看:“我知道的不多……我能试着调位置吗?” 高嘉乐连声答应:“可以可以!我教你!” 水银还没有试过用天文望远镜看星空,更何况是这个时代的天文望远镜,看着镜头里不是很清晰的星球,她确实有些兴趣。 高嘉乐说着说着,慢慢就停了声音,在那里有些发愣地看着水银的侧脸。夏天大家穿的都单薄,她大概洗了澡,头发还略带湿气,松松扎在脑后,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香,像是栀子,又像是茉莉。 充满了夏日清新的甜香。 察觉到自己鼓噪的心跳,高嘉乐悄悄往后退了退。不行,不行不行,不能乱想。 定定神,看她有些好奇又有点认真地摆弄镜筒,像个玩玩具的小女孩一样,高嘉乐心里不自觉有些发热,软乎乎的,根本控制不住。 面前这个人比他大了五岁,是他的三嫂,他应该尊敬她。可是,靠近的时候,他很轻易就会忘记他们的身份,心里想着的只是有让她开心一点,再多相处一点。 可是,这是不行的。 高嘉乐刚才快乐的情绪一下子落了下去,空荡荡的,落不到底。 “你为什么喜欢星星?”水银看着镜筒没有转头,忽然问道。 高嘉乐打起精神,解释说:“我每次抬头看到星空广阔,就觉得人很渺小,一个人的一辈子,对它来说,可能就是一眨眼的时间,就好像人看夏天的蝉,或者看一只小虫,这样一想,那些很难过的事好像也没什么过不去的,都是转瞬即逝。” “你还这么小,不用这么悲观。人的喜怒哀乐都是磨砺,各种情绪才会造就出一个人,没什么不好的。”水银的手搭在镜筒上,语气平缓温和。 高嘉乐:“……我不小了。”他只听到第一句。 水银终于扭头看了他一眼,“对我来说,你还是个小孩。” 高嘉乐瞬间就好像被人锤了一下脑袋,满脸的沮丧遮都遮不住。还好院子里没灯,高嘉乐心想。 水银站起身,“好了,我看的差不多了,该回去休息。” 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高嘉乐抓抓自己略凌乱的头发,垂头丧气地坐到刚才水银坐过的凳子上。 刚才水银在的时候,他坐的腰板挺直,这会儿人走了,他就屈着两条大长腿,乱没形象地抱着自己的天文望远镜,凑上去看星空,看她刚才看过的星星。 刚才她看的,是一颗很小很普通的星星,哪怕是高嘉乐都不知道这颗星星叫什么名字。天上那么多星星,他也不是每一颗都认识,他看得最多的是那些特殊的,有辨识度的。可是,她为什么要看这一颗呢?还看了很久。 高嘉乐坐在那也没调整镜头,只接着看那颗星星,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平静下来。退后靠在椅背上,用肉眼去看天空,那颗普通的星星用肉眼却找不到。 他忍不住想,三嫂,是不是嫌我烦,嫌我吵?我是不是太爱笑了她才觉得我小,觉得我不成熟? 第二天高嘉云过来找四哥,发现他大热天穿着一整套西装,头发也好好打理了,戴着细细的金框眼镜,看上去比平时的随意模样大了好几岁,帅气是足够帅气了,但是,他不热吗? 高嘉乐板着脸问她:“嘉云,你觉得我成熟吗?” 高嘉云扶着门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四哥……你不热吗?” 高嘉乐把她赶走了,他在门口徘徊一阵,听到脚步声,立即做出出门的样子,果不其然迎面遇上水银。 “三嫂,早。” 水银看他一眼。 高嘉乐面上镇定,心里怦怦跳。 水银说:“你不热吗?” 高嘉乐:“……” 他回去换了身衣服。 临近中秋,天气越来越热,高嘉云提议去坪海玩,那是平城最热闹的消暑圣地,有十里荷香,有沿街数不清的小吃店铺,有天桥艺人,各种好吃的好玩的,每到傍晚,还有好几家戏班子在那边搭台唱戏,可算是平城夏天最热闹的地方了。 往年高家人也是常去的,就连大太太也会出门一两次,去吹吹荷风看看戏。高家唯二不出门的就只有二太太和三太太。 虽说今年少了个高嘉良,但多了高嘉乐和水银,特别是有高嘉乐在,反而比往年更热闹。 高老爷和高太太找了常听的戏台,和认识的老朋友们在一起说话,年轻人没过片刻就散了个干净,大少爷冲着那些赌色子的街边玩摊就去了,大少奶奶立刻跟上去,二少爷和二少奶奶坐在茶楼里,两人不说话,也不分开。 高嘉云拉着高嘉乐要去看天桥杂耍,高嘉乐眼见着水银一个人落单,忍不住心疼,请她一起去玩。 可想而知,高嘉云又是一顿不行不可以我拒绝,她当然又没能拒绝成功,他哥已经把人请动了,正乐呵呵地走在人家身边问她想看什么想玩什么。 高嘉云:“四哥,我要吃冰碗!要那种浇了奶酪的!” 高嘉乐转头就问水银:“你要吃吗,我记得那边有家百果记做奶冰碗特别好吃。” 水银:“嗯,吃。” 高嘉乐:“好,那我去买!” 高嘉云虽然吃到了冰碗,却依然臭着张脸,“四哥,为什么她的冰比我多。” 高嘉乐正色:“胡说,都是一样多的。” 高嘉云瞧见对面人头济济,揪着哥哥:“四哥,对面好像有小猴子,我们去看小猴子!” 高嘉乐却扭头问水银:“三嫂,走了这么远路了,你脚疼不疼,要不要休息?” 水银:“嗯,休息一会儿。” 高嘉乐:“那我找个地方给你坐坐!” 高嘉云:“……”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第34章 小脚十 路边有茶水摊子,能供路人歇脚,摊子上卖些简单的茶水,还有酸梅汤。水银端了酸梅汤抿一口,碗是粗瓷碗,上面蓝色的兰草花纹画的并不工整,但瞧着别有一番趣味。 白皙的手点在蓝色的花草纹路上,颜色比底下白色的釉更莹润,更抓人眼球。 高嘉云看一眼自己双手端着的瓷碗,又看看水银。明明是一样的碗,怎么她就端的那么好看,自己就不行? 哪怕是看水银不顺眼,她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这随意坐在街边,端着碗休憩的模样,有种说不出的好看。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觉得这个林锦绣,和她从前见过一次的那个林锦绣,简直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她的坐姿既不端庄也不轻浮,就是很随意地坐着,脊背纤直,长颈微弯,身形有致,有种说不出的优雅气质。自信又无所畏惧。 只是她那种明明坐在旁边,却不把身旁的人看进眼里的感觉,让高嘉云打从心底觉得不舒服,她凭什么这么傲啊! 眼神一转,发现旁边的四哥也正在看着林锦绣,眼神专注,高嘉云脑子里还没意识到什么问题,心里已经下意识觉得不好,冲动地一拉高嘉乐,“四哥,我要吃莲蓬!” 高嘉乐被她这么一拉,眼神移开不再看水银,高嘉云几乎是放松了一口气,却又不知道自己这是干嘛。吃莲蓬是借口,但既然都说了,她也是非要吃不可的。 高嘉乐:“你才喝了一碗酸梅汤,又想吃莲蓬,你怎么这么能吃啊。” 高嘉云:“……我就是要吃!” 高嘉乐起身去买,这边附近有荷塘,撑着船的船叟会摘了新鲜的莲蓬荷花和荷叶叫卖,想买的人站在岸边伸一伸手,行在河道上的小船就悠悠滑过来,将大筐的莲蓬,大把的荷花荷叶堆在船头供人挑选。 没过一会儿高嘉乐就挤出人群,他个子高又常锻炼,买到了最新鲜最嫩的莲蓬,还买了几支白云堆粉的胭脂红荷花苞。 高嘉云开心地伸手去接他手上的荷花,高嘉乐愣了一下,才抽出一朵递给她,转身把其他的放到了水银手里,“三嫂喜欢荷花吗?可以带回去插瓶,养一养,明天就能开了。” “三嫂吃莲蓬。”他又坐下来剥莲蓬,剥出莲子递给水银。 高嘉云:“……四哥,你是不是忘记我了。” 高嘉乐奇怪地看她一眼,指指自己放在旁边的莲蓬,“你不是要吃吗,自己剥啊。” 高嘉云忍不住:“那你为什么要给她剥不给我剥!” 高嘉乐:“三嫂脚疼,你又不疼。” 高嘉云:“她是脚疼,又不是手疼!” 水银自己在一边剥莲蓬,也不管这对兄妹吵吵闹闹。对她来说,这样的年轻人们,都太容易看懂了。休息了这么一会儿,她的脚已经不再疼,吃完一个莲蓬,她站起来。 “走吧,去那边看看。” 高嘉乐立即跟着站起来,“噢,那我们走吧!” 高嘉云来不及抱怨什么,抱着莲蓬跟上,三人顺着人流往前,见到桥上聚集了很多人,正在闹“水猴子”。有杂技艺人在水中表演,水花四溅,表演到精彩处,岸边桥上的人都往水里扔赏钱,还有扔戒指的,就有不少擅水的人跳进水里摸钱。 哪怕到了白日里,这里也不乏有人入水寻找,想找到些夜晚没人寻到的赏钱。 水银看了一会儿就往桥下走,这里人群拥挤,光线又不甚明亮,人推人人挤人的,水银实际上走得非常艰难。她的脚虽然经过治疗,但并不像正常人那么健康,推来挤去的时候难免没法保持平衡。 高嘉乐试图来扶她,但高嘉云牢牢抱着他胳膊,拖着他落后了几步。 忽然旁边响起一阵激烈的叫好声,不少人退后,水银和迎面上桥的一个人撞了正着,对方啊一声,仿佛被惊吓到一般往后倒去,被身旁的人扶住,而水银往后一退,迅速抓住栏杆才没有摔倒。 高嘉乐拖着妹妹赶紧过来,一把扶住水银,有些焦急地问:“三嫂,你没事吧!” 几乎是和他的声音同时响起,三步之遥也有人紧张地问:“安枝,你有没有被撞到!” 高嘉乐一愣,抬头看去,在黯淡的灯光下,看到对面同样惊讶抬头的三哥高嘉良。 兄弟二人面面相觑,场面顿时有种说不出的尴尬。 此时,水银一手扶着桥栏杆,一手被高嘉乐扶着,站在桥阶第二格,高嘉良半抱着他的情人安枝,两人站在桥下,四人目光相对,哪怕是没见过林锦绣的安枝,都一瞬间明白了对面的女人就是自己爱人名义上的妻子。 场面复杂的,就算在一旁的高嘉云都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好一会儿没听见有人说话,她干巴巴地喊道:“三哥……安枝姐姐,好巧,你们也来玩啊。” 高嘉乐扶着水银的手一紧,几乎是下意识去看她的神情,生怕在上面看到什么难过的情绪。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她的面色平静的完全不像是亲眼看到丈夫和别的女人搂搂抱抱。 或者,只是她没有表现出来,默默将难过掩藏了? 高嘉良没说话,倒是安枝开了口,她先和高嘉云说:“嘉云也在啊,这边人多,你要小心知道吗。”像个温柔的嫂嫂。 然后看向高嘉乐,友善地微笑:“你就是嘉乐吧,我听你三哥提起过你,我是安枝,你好。” 高嘉乐向来是很懂礼貌的年轻人,从来没有对方笑脸迎人他却冷脸相对的,这大概是第一次。他完全没有理会安枝,扶着水银的手又紧了一点,压抑着怒火说:“三嫂,我们走。” 安枝闻言,脸一白,求助般的看了眼高嘉良。高嘉良扶着她沉声道:“嘉乐。” 高嘉乐冷声问他:“三哥中秋会回家吗。” 高嘉良又不吭声了,只紧紧抱着安枝,握着她的手,好像在汲取力量。他们两个就像是不为世俗所容,要被人分开,却坚持在一起的牛郎织女,高嘉云有些看不下去,说:“四哥你问这个干什么,三哥报社很忙,不回去就不回去吧。” 高嘉乐语气很不好:“很忙,忙到不能回家,却能带人来玩?” 高嘉良:“安枝身体不舒服,我才带她出来走走,嘉良,你没必要这么针对安枝,她是无辜的。” 水银一直在看着安枝,这会儿她终于开口说:“她是怀孕了吧。” 场面一静,高家兄弟两都惊愕地看向她。 安枝红着脸咬了咬唇,对上高嘉良低头看来的惊喜眼神,解释说:“我是看你太忙了,想过几天再跟你说的。” 高嘉良紧紧握着她的手,眼里只有她一个人,好像把周围的其他人都忘了,心疼地低声和她耳语:“我要当爸爸了,你怎么不告诉我,万一我没能照顾好你和孩子怎么办。” 安枝羞涩又坚强地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们要相互扶持,而不是给你添麻烦,不是吗。” 水银尚且没什么反应,她身旁的年轻人已经忍不了了,他浑身微微颤抖着,表情愤怒且失望,好像下一刻就要冲出去把他三哥揍一顿。 “是不是很生气,想打你三哥?”水银忽然带着笑问旁边的年轻人。 高嘉乐咬牙,表情比她还难过,“他这么对你,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好了,你看着。”水银拉开他握紧的手,然后上前一步,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狠狠一巴掌扇在高嘉良脸上。 “啪。” 高嘉良被打的脸一偏。 水银:“这一巴掌替你的妻子林锦绣送给你,恭喜你要当爸爸了。” 说完,她又十分自然地拍了拍高嘉乐,“走吧,去那边看看。” 高嘉乐这回没再说什么,跟着她往另一边走。走出去没几步,安枝在后面朝她喊:“你站住,你凭什么打嘉良,你给我站住!” “安枝,算了。”高嘉良虽然也满心愤怒郁闷,但还是拉住了安枝。在他看来,林锦绣简直是个疯子,他们每次见面她都毫不客气要动手,万一对安枝动手怎么办。 两人一来一去几句话,水银已经和高嘉乐一起走远了,高嘉云手足无措,最终还是尴尬笑笑,“额,三哥,那我就先走了。” 她追上四哥和林锦绣,刚好听见她们在说话。 “我不是打他了,怎么还不开心,年轻人火气挺大的。”她听到林锦绣这么说。 而她的四哥闷闷不乐,“他对不起你,你都不生气吗。” “有什么好生气的。” “你不在乎?” 高嘉云听着四哥变化的语气,几乎分不清他到底是不开心,还是开心。 走在她面前的两个人,女人步伐沉稳有节奏,背影曼妙婉约,抬着头看着前方的人潮,男人亦步亦趋走在她身旁,似乎想去扶她,却又克制地握着手垂在一边,只有眼神紧紧跟随,专注又灼热。 高嘉云突然间如醍醐灌顶,又如五雷轰顶。 四哥他、他这个样子,该不会、该不会是喜欢林锦绣吧! 可是他怎么会喜欢林锦绣呢,她比四哥大好几岁,还是他们三嫂啊。不可能吧,她是不是想错了?高嘉云回想起这些时候四哥对林锦绣的照顾,心里剧烈动摇起来。 回头看向桥边,已经见不到三哥,他们大概走了。她又转过头,眼神复杂地望着前面两人的背影,忽然咬咬牙,上前插到两人中间,隔开了他们。 “四哥,我脚疼,刚才被人踩了,你扶着我!” 不管是不是,她绝对不能让四哥和林锦绣走得太近了!高嘉云暗自下定决心。 第35章 小脚十一 自从高嘉云开始怀疑自己四哥喜欢林锦绣,格外注意他们之后,她就越来越肯定这一点。 她四哥以前很喜欢参加一些有趣的活动,爱在外面和朋友们一起玩闹。 可是现在,四哥不管去哪里玩,都要先邀请林锦绣,邀请之前先紧张地摆弄一会儿自己的藏品,甚至坐在那擦鞋子,把鞋子擦得发亮这才起身去前面。有时候林锦绣会答应,有时候不会答应,只看她有没有兴趣。 如果她答应,四哥就开心地走路都轻快起来,要是林锦绣没答应,他虽然也去玩了,但兴致就不怎么高,早早回来,还会特地去给林锦绣送路上买的礼物,说一说今天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大多时候只是说几句话。 说几句话而已,到底有什么好开心的,高嘉云怎么都想不明白,也不理解。 四哥还喜欢收集一些东西,像是望远镜、一些大大小小的钟表之类,专门摆放了一个房间。对于自己的收集,他非常看重,高嘉云以前有一个四哥送的座钟,被她玩坏了,四哥就很心疼地搬回去自己修,修好了也再不肯送她了。 现在,他特地给林锦绣展示了自己的钟表收藏,看见她喜欢哪个,眼睛都不眨就要全送给她,哪怕林锦绣并没有要,高嘉云也觉得自己快要气死了。 四哥,他怎么就跟被迷了魂似得?! 高嘉云焦心得不得了,每天都在想这事怎么办,连好朋友袁采秀约她出去逛街她都不想去了。 袁采秀来找她询问,高嘉云也不是个能保守秘密的,忍不住就把这事告诉了好朋友。 “采秀,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啊,我又没办法阻止四哥,他那人有点死心眼,我说什么他都不会听的。” 袁采秀好一会儿没说话,被高嘉云摇了一摇才说:“我觉得这件事的源头在你三嫂身上,这种事要不是她主动,四哥怎么会越陷越深。” 高嘉云赞同地点头:“你说得对,我也这么觉得,那我们直接去找她说清楚!” 高嘉云鼓起一腔勇气,带着朋友去找麻烦,却在林锦绣那里又看到了四哥,她四哥一手拿着几本书,一手拿着一把百合花,正说着:“在沙龙回来的路上看到有卖百合花,想起三嫂之前常买,这两天没出门屋里的花都枯萎了,我就顺便给你带一些。” “四哥!”高嘉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大喊,匆匆过去,警惕看一眼水银。 “你不是去朋友的英语沙龙吗,怎么这么快回来了。你们今天干什么了,回去讲给我听吧。” 反正就是要把他赶紧支走,不能让他继续和林锦绣接近!高嘉云想推他离开,高嘉乐站在那巍然不动,“嘉云你干什么,我正跟三嫂说话呢。” 高嘉云:“你跟她说什么,她又听不懂英文,你们有什么好说的。” 她看一眼水银,发现她神情似笑非笑,心里又不舒服起来,故意用英语说了一句——“没人要又没文化的老女人。” 高嘉乐立刻严厉地喊她的名字,“高嘉云!” 高嘉云扭头看水银:“我是在夸三嫂你呢,你还不谢谢我。” 水银抱着胳膊,用英语回了句——“没礼貌又没脑子的小屁孩。” 兄妹两同时一愣,高嘉云恼羞成怒,脸都红了:“你、你怎么也会,你不是没上过学吗!” 水银接过高嘉乐手里的百合:“你们要吵架回去吵吧。”她这两天嗓子不舒服,说话有点沙哑。 高嘉乐拽着妹妹把她拖走了,回到他那屋里,高嘉乐皱眉打量妹妹,“你到底为什么总是针对三嫂?” 高嘉云气冲冲地说:“你自己不清楚吗,四哥,我这都是为了你,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林锦绣!” 高嘉乐:“……” 高嘉云急了:“你倒是说话啊,你快反驳我,说你没有啊!” 高嘉乐:“我有。” 高嘉云:“你是不是疯了,要是被爹娘知道,他们要打死你的!” 高嘉乐:“那又怎么样,我敢喜欢就敢承认!” 兄妹两的低声争吵被袁采秀听了个清楚,她站在门外,揪着自己的袖子,等到高嘉云怒气冲冲跑了出来,她跟上去,拉着她小声说:“你四哥现在完全是听不进你的话,还是得跟你三嫂说,她要是要脸,就不会再接近四哥了。” 高嘉云板着脸,“我这就去!” 水银坐在摇椅上修剪百合插瓶,见高嘉云去而复返,一副要兴师问罪的模样闯进来,眼皮都没抬,咔嚓一声用剪刀剪掉百合过长的枝。 “我希望你以后离我四哥远一点,不要再故意勾引他。” “我知道你肯定要狡辩说你没有,你要是真没有,以后就自觉一点,不要收我四哥送你的东西,不要答应他出去玩,不要和他说话,注意避嫌。” “你听到没有!” 水银听着这些话忽然失笑。她想起自己原本那个世界,好像常能听到这一类指责,她那时候常被人追求喜欢,那些男人向她告白被拒后对她说: “如果不是你勾引我,我怎么会犯错,你要是对我没意思,为什么对我笑?这不是勾引是什么?” “你要是不喜欢我,干嘛来见我的时候特地化妆,穿这么漂亮的裙子。” “早知道你不愿意做我女朋友,你会跟你浪费时间吗?谁会约你吃饭,你不想跟我谈恋爱,干嘛要答应跟我们出去玩。” …… 翻脸的时候简直不像她从前认识的那些人。 因为她是一个女人,所以她就天生不能有社交,她眼里的正常交往,在别人看来都是别有意味。他们指责她,要与人交流时先自我审查,看自己每一个行为动作眼神是不是都给了别人错误讯息……可是凭什么要自我审查? 她想笑的时候就会笑,高兴打扮的时候就会打扮,喜欢穿什么衣服就穿什么衣服,爱和朋友出去玩就出去玩。她要为别人的自作多情付出代价吗?不需要。 “你但凡还有脑子,就该看得出来,我对你四哥没意思,你四哥自己也知道。”水银语气冷淡,有些厌烦。 高嘉云怒视她:“那你就该和他说清楚!说清楚让他别喜欢你!不然你就是害了他!” 水银摇了摇头,自言自语:“早知道你根本什么都不懂,跟你这样的小孩子说什么呢。” “滚出去,别在我面前吵。” 高嘉云:“我就不,除非你答应我!” 水银站起来,高嘉云被她逼得后退,想起之前她干脆利落狠狠给了三哥一巴掌,有些害怕,“你、你想干嘛,难道你还敢打我吗。” 水银一把揪住她的领子,把她拽出去。高嘉云被拽的踉跄,退出门外,眼看门在面前被关上,她又气得踢门。 “你的腿要是不想要,我可以帮你打断。”水银的语气冷冷的。 门外的动静没了。 水银并不在意,继续坐回去剪百合枝。 她曾喜欢过别人,也曾被很多人喜欢,虽然并不都是美好的,但她很清楚一点。喜欢,特别是暗恋这种感情,是只属于自己的,很私密的一种感情,它不属于别人,甚至不属于暗恋的对象。 她并没有资格去告诫别人不要喜欢自己,因为这说到底和她没有关系,她也不想做这种傲慢的事。 像高嘉乐这样的大男孩,好像情难自禁,经常忍不住来找她,可他其实很理智,心里也很清楚她的态度,所以他并不需要水银那一声告诫和拒绝。 更何况,求而不得那么苦,何妨让他放纵片刻。如果连默默喜欢都要被剥夺,要被喜欢的人如避瘟疫,亲口告诉他不要喜欢,那是很痛苦的。 要是自以为“说清楚”是为他好,在水银看来,这更像是一种避免麻烦的自保——我都跟你说过了你要是还执迷不悟就不是我的错了。 她不需要这种自保,因为她不害怕任何结果。 或许只有年轻人,才会像这样视爱情为全部,这是很珍贵的一段时间。等到他们慢慢长大,就会发现爱情只占据生活很小的一部分,甚至可有可无。除了情情爱爱,他们还有更广阔的世界。 水银还挺喜欢高嘉乐这个小孩,所以愿意更宽容地对待他。一场年少时的美梦而已,能自行消散,又何必早早戳破。毕竟第一次喜欢什么人受到了伤害,就很难再去喜欢上什么人了。 插好百合,她转了转花瓶,伸手碰了碰柔软洁白的花瓣。花瓣搭在她的手心,像一颗低垂的小小头颅。 水银想起高嘉乐最终死在混乱枪声中的命运,低声自言自语,“越是好的,越是死得早,你说是为什么?”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高家的气氛一天天古怪起来。大太太和高老爷对水银越来越和蔼,他们大概是看到了高嘉良办的那个报纸了,上面刊登了高嘉良和安枝的结婚讯息。这个时候很多文人都爱这么做,离婚结婚,和某人了断关系,都登个报。 或许不止这个,他们还知道了安枝怀孕的事,于是也不强求高嘉良立刻回家了,连高老爷也不再嘴上说着让高嘉良回来的话。 林父林母来过两次,林母拉着水银的手又哭了一场,最后安慰她:“毕竟是有了孩子,也是嘉良的血脉,没办法的事。” “你也不要跟他们吵,等孩子生下来再看他们准备怎么办。” 水银毫不意外,在这个国家根本就没有比生孩子更重要的事。 大家都默认了现在这个生活方式,水银在高家当名义上的高家三少奶奶,高嘉良在外面和安枝过他的小日子。 水银是觉得无所谓,倒是高嘉乐一直怕她难过,特地找了事请她帮忙。 “是我朋友建的一个英文沙龙,他们有不少人在国外留学,带了很多外文书回来,想翻译成国文,忙不过来,要是三嫂没事,可不可以帮帮忙?”高嘉乐是想,有些事做就不会想着那些烦人的事了。 水银从前在上学期间经常做翻译兼职,这对她来说并不困难。原本高嘉乐只想着让她分散一下注意力,谁知道到最后大半翻译都是水银完成的。 高嘉乐:“三嫂真的很厉害,沙龙的朋友们都很好奇能做出那种优秀翻译的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想邀请三嫂去参加交流派对,三嫂愿不愿意去?” 第36章 小脚十二 交流派对没能办成,在举办前夕取消了。 平城内许多家报纸大篇幅报道a省发生的事,有人找出来个所谓的末帝,想要复辟朝廷。不少经历过末代朝廷的文人和“忠臣”甚至准备搬迁到a城,来向新朝廷尽忠。 许多进步知识青年则发声反对复辟,觉得既然封建统治早已灭亡,那就应该让它灭亡。 这个末帝是真是假不知道,但有很多人认为这个伪权后面站着境外势力,是想借这个假朝廷来蚕食国土与资源。 一时之间战火燃起,舆论纷飞。但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些都是茶余饭后听着消遣的,他们真正关心的是生活中的柴米油盐。 有地方打仗了,哪怕暂时还没波及到自身,也难免担心,更何况a省离平城不是很远,战火一旦扩大,就随时可能会波及到这边,这里还是旧京,被战火侵袭几乎是可以预见到的结果。 因为形势严峻,不少人家都拖家带口迁到其他地方去,平城一下子少了很多热闹。 高嘉乐认识的朋友们,有些搬家,有些去往国外,有些参与游行抗议,他们就像这混乱时代某一类人的缩影。 哪怕在高家里,也有各种不同的看法,高老爷心里还是想着正统朝廷,但他又不看好这个匆忙建起的朝廷。 大少爷是全然不管这些事,每天还是小赌小闹过日子,二少爷管着家里的店铺,担心着a省那边打仗会影响到商路,从而对高家造成打击。事实上在水银知晓的那个林锦绣一生剧情里,高家的生意确实被连累,因为这场仗遭到了灭顶之灾。 高家人里三少爷高嘉良属于最活跃激进的人,他反对复辟朝廷,反对境外势力侵犯国土,反对内战,他那个办的半死不活的报纸上几乎都是这一些言论,还带着许多学生上街游行抗议,组织各种宣传会。 水银偶尔会在街上看到人群高举牌子和横幅大喊口号,无论男女都神情激动愤怒,他们到处发传单,争取支持。 愤怒的力量从来都是最能感染人心的,人类天生就有着反抗什么的欲望,当他们感觉到痛苦的时候就会去反抗,并且能为此献出生命和一切。 像是三少爷高嘉良,他在那个故事里,就是个纯粹的殉道者,无论他在男女关系上是怎样处理,他对于民族自由国家兴盛的向往使他抛弃了一切,他的家庭、爱人、父母兄弟、孩子妻子。 那他最后有没有做出什么结果呢?说不清楚,他既不是领袖也不是名人,只是那一股洪流中的一支,并且不为历史铭记。 水银就像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观察并见证着这一切。 冬天到来,平城最冷的时候,a省那边又有消息,末帝被人打死了,小朝廷一夕崩碎瓦解,彻底混乱起来。有外国军队以帮扶为借口进军北省,北省军队和他们发生摩擦,在边境死了几百个人,报纸上连续半个月都在报道此事,一片腥风血雨在凛冽寒冬里,随着朔风南下。 高家这一年的冬天过得清冷,亲朋好友来往都少了,年夜饭这一天晚上,大半年没回家的三少爷高嘉良回来了,虽然他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把安枝一起带了回来。 看着安枝那凸起的肚子,高老爷和大太太没忍心把她拒之门外,这样一来,水银的位置就显得十分尴尬。 所有人都在为她尴尬,只有她自己仿佛毫无察觉。吃年夜饭,临时加出的两个位置在水银对面,一下子显得拥挤起来,高嘉乐把凳子拉得离她近了一点,也不管对面三哥,直接伸手接了水银的碗给她舀汤。 他平时其实在外面很注意,从来不对水银过分亲近,特别是在爹娘面前,很是克制自己,怕给三嫂带来什么麻烦。但今天,看见三哥把安枝带回来,两人坐在一起,幸福微笑的模样,高嘉乐就异常愤怒,他心里的珍宝被别人弃之如敝履,他比自己被人抛弃羞辱还要难受。 都已经这样了,他们为什么还是要她在这里当一个毫无意义的“三嫂”?他为什么不能娶她? 高嘉乐忽然觉得忍不了了。 饭桌上的气氛变得很奇怪,除了高嘉云是一个人,其他人都是一对对的,只是高嘉良和情人在一起,他名义上的妻子却和他弟弟互动频繁。 高嘉良感觉弟弟不太对劲,一直看向那边,安枝在桌下忍不住拉住他的袖子,笑着开口:“嘉良和锦绣姐姐的关系倒是不错。” 这一句话说出来,顿时气氛更奇怪,为她叫的那声锦绣姐姐,也为她话中的意思。大太太有些看不下去小儿子和他三嫂太亲近,说道:“嘉乐你吃你自己的,她又不是没有手,会自己吃。” 高嘉乐却没听,又给水银舀了半碗汤圆。 大太太心里生出一股危机感,放下筷子,高老爷恰好在这个时候开口:“好了,都闭嘴,吃饭时还说什么话,有没有规矩。” 吃完饭,睡觉又变成了一件难事。 “我和爹大哥二哥嘉良守岁,让安枝去我院子里休息一晚,可以吧。”高嘉良这话是对水银说的,虽然是问句,却没有询问的意思,只是意思意思通知一下。 在他看来,这是他的家,那是他的屋子,只是让给了林锦绣,既然他回来了,住一晚当然是没问题的。 水银刚准备走,听到他这话,顿时反思自己今晚是不是太好说话。她扭过头,声音不大不小,听着还挺温和的,“当然不可以。” 高嘉良扶着安枝的腰,闻言眨了眨眼睛,略一沉下脸,“你没有必要这么闹,大过年我不想和你吵,但你也不要太过分。” 高嘉良拦在水银面前,沉声说:“三哥,是你不要太过分,你带着外面的女人回来,就要把她三嫂赶走吗。” 安枝眼圈一红,攥着高嘉良的手,“嘉良,算了,我一个人先回去吧,你留在家里和亲人说说话。” “不行。”高嘉良立刻心疼地抱紧她,“天这么冷,又开始下小雪了,路远,你还怀着孩子,让你一个人回去万一出什么意外怎么办。” “林锦绣,我那院子有两个房间,我让安枝住偏房,你总没话说吧。” 感情你之前还想让我给她腾位置呢,水银好笑,觉得三少爷大概记性不太好,忘记了她当初说过的话。既然她站在这里,那个院子就是她的地盘。 高嘉乐还想说话,被水银一手扒拉到身后,“偏房被我拆了,做了个温室放我养的花。” 说着她眯了下眼睛,露出个十足坏蛋反派的不怀好意笑容,“而且,你竟然放心把安枝放到我一起,你就不怕我对她做点什么?” 高嘉良瞬间警惕起来,“你!你还敢在我家胡来吗?!” 水银微笑:“你觉得我不敢还是不会?” 高嘉良:“……”他忍气吞声,揽着安枝转到高嘉云那边。 “嘉云,能不能让你安枝姐姐和你挤一挤睡一晚?” 高嘉云连忙答应了下来,挽着安枝去她的房间里。 水银见事情解决,拢了拢披风走出去,高嘉乐跟着她出门,两人快走回院子那边时,被后面赶上来的高嘉良给喊住。 “嘉乐,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正好,我也有话想和三哥说。” 兄弟两走了,水银仍然是往自己屋子里去。气风灯在门口微微晃动,细碎雪花在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白色。抱影给她端了热水,水银坐在架子床边浸泡脚,她到现在仍然是要用药泡脚,可以缓解疲劳,帮助疏通经络。 架子床边的立灯光还算明亮,她就在灯下看一本外文书,是高嘉乐请她帮忙翻译的其中一本。 讲的是宇宙起源,很多胡诌的内容,对比后世研究得出的结论,有很多谬误,但这不妨碍她看下去,毕竟整个人类文明就是建立在想象和错误上的,它的发展就是探寻某一种意识正确的方向。 她觉得舒缓安静,就好像在原本的世界里,她也常常在夜里下班后,一个人这样坐在灯下看一本不知道讲什么内容的书,或者做一点有些无聊的事情。当人需要为生存奉献出大部分时间的时候,就知道这种独属于自己的私人时间有多么珍贵了。 这一夜大概好几个人都睡得不太好,水银一早起来发现他们脸上都挂着黑眼圈。 高嘉良早早带着安枝离开了,避免了接下去的尴尬,水银发现顶着一双黑眼圈的年轻人高嘉良弟弟,用一种跃跃欲试,又强制压抑,但克制不住双眼闪亮的眼神时不时叮她一下。 水银:“……”年轻人就是好懂,差不多能猜到他昨晚上和他哥说什么了。 虽然她能宽容地对待年轻人无望的暗恋,但如果他要换成热情的追求,她恐怕还是要拒绝。 新年过后,高家那位沉默寡言的二少爷出门去处理店铺的事,他们有一批货在南边进过来,路上因为遇上大雪搁置了,二少爷要带着人过去提货。 结果没过几天,传来噩耗,高二少爷死了,他们遇上了a省流窜的一股逃兵,不知道是哪一方的逃兵,说是逃兵,其实和土匪也差不多。除了高二少爷,还有一个掌柜两个伙计也被杀,只有另外两个伙计逃回来,货物也没了。 高家上下都沉入了阴云中。大少爷不经事,三少爷为了他的理想奋斗,家中的事并不管,以往管事的二少爷一死,如今刚满二十的四少爷高嘉乐不得不背起这个家的担子。 他带人去接回了二哥的尸体,整个人好像一夕就长大了。高二少爷的葬礼,高家铺子里的事,他都在学着处理,还要安慰悲痛的亲人。 然而高二少爷意外死亡带来的阴影还没结束,就发生了更糟糕的事情。战火蔓延到了平城,水银待在高家,都听到了外面远远传来的枪声。 这和系统给她看的剧情不一样,按照系统给的剧情,平城大乱应该是差不多三年后的事情,而不是现在。 水银敏锐地察觉到不对。 逃到平城的是从前的保皇党,他们想拥立末帝的一个侄子,如今那位正躲在平城。这些保皇党在平城行事猖狂,打死了好几个在街上游行的学生,办了报纸曾公然反对他们复辟的高嘉良也成了他们要处理的人之一。 高老爷就算和高嘉良这个三儿子生气,可经历了二儿子的死,他已经经受不住再一个儿子出事了。 “嘉乐,你亲自去,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你三哥带回来,他现在住在外面不安全。” 高嘉乐穿着大衣准备出门,意外地在门外看到水银。 “三嫂,你怎么站在这,外面风大,快回屋里去吧。” 水银同样穿了身大衣,小半张脸埋在围巾里,“我跟你一起去,走吧。” 第38章 小脚十四 水银有过三任男友,在她将近三十年的人生中,曾经的爱人、父母和朋友,像是横亘在她人生道路上的荆棘丛,给她以痛苦磨砺。 她的父母亲人打碎了她所有的尊严,让她生而痛苦;她曾经的爱人,给她慰藉,又推她进入更深的痛苦;她的朋友,给她热闹,再留她孤独。 人并不是生来坚强,她也曾是个会哭会笑会闹的普通人,曾狼狈不堪,曾身陷囹圄,曾作茧自缚,曾逃避一切……可是经历过的苦难,如同炼铁炉的熔浆,把原本的她烧毁,重新浇筑成现在这个模样。 人会变成什么样,和她生命中遇到的人们息息相关。水银厌恶自己的父母亲人,可她的生命里留着他们给她的印记和伤害,因为他们,她至今仍无法接受孕育生命。爱情的无疾而终,则让她不再想去接受一段新的感情。 并非害怕再度失望,只是她已经学会自己爱自己,找到了与自己的种种情绪和平相处的办法,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因为没有人爱,而迫切的希望有人来爱自己。 之前,她养贺小燕的时候,会忍不住想起自己那对父母,现在面对年轻的追求者高嘉乐,她也会想起自己过去的爱人。 就像她偶尔会想起自己过去人生中的某一个片段,不管是高兴的、悲伤的还是平凡的。哪怕是被打碎了再浇筑起来的人,也无法完全控制住自己感性的一面。 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这大概是作为人最难受的一件事。 或许是因为亲手杀了人,水银这一晚没能睡好,恐惧是没有的,她只是觉得有些累,空空茫茫,飘飘荡荡。 高嘉良回到高家养伤,安枝自然也在这里。他们不可能留在高嘉乐的院子,于是大太太要求水银把高嘉良原本的院子让出来。 大太太毕竟还是心疼儿子,难得好言好语和水银说话:“就让嘉乐和你一起住你们原来那院子,安枝就和嘉云一起住。” 水银:“不可能。” 大太太:“那你想怎么样,安枝她都怀了身孕,总不能把她赶出去不管吧,你是个善心的孩子,能体谅我们的对吧?” 水银瞧着脾气很好的样子:“我是说,那院子我在住,高嘉良就不能住,至于安枝,随便她在哪我都无所谓。” 她只是不喜欢自己的地盘被人占了。 大太太:“你这是什么话,你还是嘉良明媒正娶的妻子,难不成一辈子就和他这么分开了?你生气安枝的事我们也知道,等安枝生下孩子,这孩子还是要给你养的,到时候安枝也不住在高家,你眼不见为净,现在是暂时的。” 水银听着大太太这话,开始考虑自己是不是还要维持之前的打算。 原本的剧情,她在高家应该是能逍遥几年的,但现在战争提前发生,高家麻烦一堆,高嘉良和安枝都回了高家碍眼,还有高嘉乐……虽然年轻人很好,但她不想接受。 高家已经不再适合现在的她居住了。 水银是个行动力强的,想清楚了后立刻就做出决断。 “我要和高嘉良合离。” 大太太愕然,“这怎么行!” 水银:“当然行。” 她和高嘉良的婚姻是关乎高林两家的事情,无缘无故要结束确实麻烦,不过现在她不想继续,就是再麻烦她也会快刀斩乱麻。 林家父母上门来,林母也是和大太太一样的想法,让她忍一忍,以后抱养安枝的孩子就好了。 “之前不都还好好的吗,怎么现在突然又要离啊,你这要是离了,以后可怎么好再嫁,到时候还有谁愿意娶你。”林母愁眉不展。 水银之前之所以懒得提离婚这事,也是因为这个时候的女人根本不存在单身这个选择,她们要么是嫁人,要么是离婚后再嫁人,在娘家常住是不可能的。 知道林母根本做不了主,水银直接对准林父提出的要求。 对于这个还挺疼爱孩子的父亲,她只需要哭得悲痛一点就够了。 “爸,我真的不想守一辈子活寡,难道我们林家还养不活我一个女儿吗。” “要是你们不同意,女儿恐怕要死在高家!” 因为水银的坚定,这事最终还是成了。 水银让人带走自己买的十几盆茉莉栀子和百合花,高嘉乐来送她,看到她没有带走屋里的座钟,沉默片刻问她:“三……你为什么不带走我送你的座钟呢?” “你是不是,以后还会愿意回来高家。”高嘉乐问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有很强烈的希冀。 听出他这话里深藏的意思,水银摇头,“不,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回高家。” “我明白了。”高嘉乐艰难地说,拿出那把枪递给了她,“那我希望你能带走这个。” “如果你不需要我或者其他任何人的保护,那我希望你能用它好好保护自己。” 水银接过了枪,没有再拒绝。 大约还是不甘心,高嘉乐没能洒脱到底,终究忍不住问她:“真的不能留住你吗?” 这话听起来有些熟悉,曾经也有人对她说过。 水银被系统拉进这些世界之前,和前任男友分手不久,他和前前任男友是不同的类型,所以她们两人是和平分手。在一起吃最后一顿饭时,他问她,“这世界上有没有人能永远留住你?” 水银平静地告诉他:“你并不是想留住现在的我,你可能是想定格最初相遇时的那个我。” 人往往说的,若只如初见,就是这个道理。 他哑口无言,最后只得苦笑,“你活的太清醒了,这样难道不累吗?” 水银微笑,敬了他一杯酒。 脑子清醒活着,确实会累,但脑子不清醒地活着,却会很惨。 就如同那次一样,这次水银同样微笑着,敬了失落的年轻人一杯茶。 她丢下高家,就像曾经数次丢下不再适合自己的东西一样,毫无留恋。 她才刚回到林家,林母愁的不行,恨不得当天立刻就给她找好下家,让她马上嫁出去,免得有人说闲话。 “女人不嫁人怎么行呢,总是要嫁的啊。”林母忧心过后,又哭起来,“你和绮罗怎么都这么命苦啊!” 林绮罗就和她原本的剧情一样,喜欢上了一个有妇之夫,人家和她好了一阵,又不要她,选择了回归家庭。 林绮罗来找她,坐在她身边哭得伤心至极,水银让六芳泡了茉莉花茶,躺在摇椅上听着林绮罗诉苦。 “……为什么会这样呢,他说过爱我的,为什么又要抛弃我呢!” 水银听她的差不多了,才回了句:“两个人不合适,总会有一个要先抛弃对方,这只是一种趋利避害的本能选择。被人抛弃等同于没有被人选择,又不等于低人一等,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别人不选择你,你就失去了人生意义,失去全部生活,你是为别人而活的?” 来向姐姐诉苦,却没能听到安慰,反而被说了一顿的林绮罗眼泪更加止不住了,眼睛肿得像两个桃子。 水银看到了林绮罗的未来,她还要和那个男人纠缠不清很久,分开又合好,合好又分开,最后精神崩溃自杀。 水银:“这个不合适,再找个合适的就是了,全世界的男人死光了就剩他一个了?” 林绮罗:“姐你不懂,他在我眼里是最好的,他很好很好……” 水银:“好什么?好就好在好色?” 林绮罗:“姐你为什么要这么骂他!” 水银:“我是在骂你。” 林绮罗气冲冲地跑了。 她为什么看到林绮罗就忍不住脾气?可能因为林绮罗这样让她想起从前的一个朋友,她们的性格其实不像,但现在这种被人欺骗仍然死不悔改的模样格外像。 其实面对爱人的时候,水银大部分时间都能保持清醒,可面对脑子不清楚的朋友,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愤怒。 这种熟悉的愤怒,让她不太耐烦和林绮罗打交道。 ……怕了她了。就像她真的怕自己那位朋友哭得满脸鼻涕眼泪的样子,真是又烦她又放心不下她。 林绮罗那个恋人是个三十岁的文人,写的小说还有点名气,林绮罗就是因此崇拜他,并且陷入了爱河——这种熟悉感的套路,更让水银心情不好。 男人名叫蔡书刻,在和林绮罗分手后,余情未了,又跑来找林绮罗,不巧被水银撞见。她是恰巧准备出去拿药,没想到见到了等在林家外面一个胡同里的蔡书刻。 她本来并不想理会这人,但对方一副成熟男人的端庄文雅,主动出声说:“你是绮罗的姐姐?” 水银看他两眼,眉毛微微皱了下,忽然从大衣里拿出枪。 蔡书刻庄重稳重的面容立刻变了,“你干什么,你一个女人,在身上带枪是做什么?!” 水银不跟他废话,对着他就是一枪——打穿了他的西裤。 蔡书刻没想到她完全不在乎面子,又不讲道理,上来就对自己出手,吓得不轻,踉跄坐在地上发抖。 水银走过去,还带着一点热度的枪口贴在他颤抖的面颊上,“再来找林绮罗,我就直接打死你,知道吗?” 蔡书刻色厉内荏:“你……你这是干什么,你还敢、敢杀人吗!” 水银一枪托锤在他脸上,“你以为我没杀过?听好了,以后见到林绮罗就绕路走,否则——” 她把枪身贴着蔡书刻的脖子,枪口对准他身后,又开了一枪。 那种热度和子弹发射的震颤就在最脆弱的脖颈边,蔡书刻简直半点面子都维持不住,惨叫一声,捂着脖子爬起来就跑。 他之后果然再也没来过林家。 至于犯相思病的林绮罗,过去几个月,她没能找到蔡书刻,只好收集对方发表在报纸上的各种文字小说,慰藉相思之苦。 “姐,你看,他新写的这个短篇小说,里面有个很讨厌的女配角叫锦绣,跟你名字一样,太巧了吧。”二傻子林绮罗根本没发现什么不对,还把这篇小说拿到水银面前给她看。 第39章 小脚十五 水银回到林家几个月,林父林母为了把她第二次嫁出去几乎操碎了心。如果不是因为平城现在还在混乱着,不管大家小户都紧闭门户生怕惹到麻烦,没多少人有心思嫁娶,水银恐怕也没有办法像现在这么悠闲。 天气从冷到热,水银来到这个世界将近一年,高家发生了件大事。 水银是过了两日才知道的,林家和高家因为林锦绣和高嘉良的婚事告吹,闹得很不愉快,两家都没有再走动,所以这消息知道的有些延迟。 ——高三少爷高嘉良一直在从事反对保皇党军队的宣传活动,数次发文怒斥这些匪徒,成为了他们消灭名单上的一员,所以两天前一伙乱兵杀入高家。高老爷大太太还有二太太三太太,以及大少奶奶都被杀了,高嘉乐重伤,情况听说很不好。 高嘉良因为当时没在家中,逃过一劫,高嘉云和安枝躲了起来没有受伤,大少爷在外赌博也没有事。 【主要角色高老爷、大太太死亡】 剧情已经完全混乱,许久没有出现的系统忽然出声。 【警告,宿主还有最后一次挽救这个世界剧情,也是挽救自己的机会】 【建议宿主按照原剧情人设,不计前嫌帮助陷入危机的高家度过难关,帮助高嘉良走出痛苦】 水银没理它,把它当屁放了。 她有段时间没出门,听到高家惨状的这日下午,换上外出的衣服。林绮罗抱着狗过来找她,看见她的打扮,表情有点古怪,“姐,你该不会准备去高家吧?你这会儿还去高家干嘛?” 水银:“去看看高嘉乐。” 林绮罗:“啊,高嘉乐?不是高嘉良吗?” 水银没理会这个啰嗦的妹妹,坐车去了高家。 在车上时,她想起上回见到高嘉乐。不是在高家,她当时在街上买东西,碰巧遇上了,因为承担了高家大部分生意,他显得有些忙碌疲惫,但成熟了许多,跟一个掌柜说着话走出一家店铺。 他也看见她,露出惊喜的神色,脸上瞬间就有了光。两人没有多说,只打个招呼就分开了,但水银走出去大半条街后,无意间回头,发现他还站在原地,好像仍然在看她。 高家连大门都被砸烂,水银走进门,守门的老仆不在,地上的血渍没清洗干净,但屋内外已经挂上了白灯笼和白幡,只是门庭冷落,看不见人。 往里走了几步,快到大厅时,水银听到有人在争吵。 “这都是你搞出来的事,要不是因为你,爹娘还有我老婆会死吗?啊,都是你害的,你现在还有脸跟我争家里的财产?!”是大少爷的声音,这个大少爷从前就不管事,只喜欢赌博玩耍,如今死了父母妻子,他和高嘉良这个弟弟算是撕破了脸。 没听到高嘉良反驳的声音,倒是安枝的声音说:“这都是那些土匪的错,跟嘉良有什么关系,嘉良也是无辜的,他也很痛苦,这两天他都没能合眼,这难道还不够吗!” 大少爷骂道:“你这个臭娘们给老子闭嘴,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死皮赖脸赖着老三,不就是为了我们嫁进我们高家过好日子,可你现在还不是我们高家人,这里没你说话的资格,滚一边去!” 高嘉良终于说话了,语气低沉说:“大哥,你冷静一下,我们没有必要这样,都是亲兄弟,我难道不难受吗,现在家里遭了难,我们更应该团结,大哥你现在闹分家有什么意义。” 大少爷嚷嚷:“不分家,难道还要等着被你连累第二次!” 水银懒得理会这些人争吵,准备自己去后面找人,刚转身,就看见高嘉云跑了过来。见到她,高嘉云神情复杂,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干脆越过他跑进厅里,“三哥,怎么办,四哥他不太好了,要不要再去请大夫来看啊!” 没过片刻,高嘉良就跟高嘉云一起匆匆出来,见到水银站在那,他也很意外。 水银直接说:“我来看望高嘉乐。” 安枝抱着快要临盆的肚子走在后面,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摆出了女主人的姿态,“难得你还愿意来看望嘉乐,家里现在有些乱,招待不周……” 水银没理会她,直接自己往高嘉乐的院子走。她对这些人没什么感觉,只是觉得,有必要来见高嘉乐一面。 这是她第一次走进高嘉乐的卧房,他双眼紧闭躺在床上,面色有种异样的潮红,唇上毫无血色,呼吸则急促虚弱。 他快不行了。水银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高嘉乐已经烧了许久,自从昏迷后就一直浑浑噩噩,没能醒来。他亲眼看着父母在面前死去,试图去救却抵不过那些如狼似虎的凶恶匪兵,哪怕在昏迷中他都紧紧皱着眉,流露出痛苦的神色,仿佛鼻端还能嗅到那鲜血的铁锈味。 忽然,他感觉到一阵冰凉的触感贴在额头,像是冬天的雪花落在面颊上。 轻轻浅浅的茉莉花香将他从铁锈味中拉了出来,高嘉乐忽然间就好像回到了刚归家的那一天,在那条街上一眼看见一个特殊的女子。他平生第一次心动,是伴随着那淡淡茉莉花香。 那时候,他快乐无忧,父母亲人就在家中等他,而他是游子远归,一身仆仆风尘和疲倦都即将落下尘埃。没有了痛苦,只剩下喜悦和安心。 水银坐在床边,看见高嘉乐缓缓睁开眼睛,他的双眼没有神彩,如坠梦中,但神情放松了很多,显出一种茫然。 “……梦吗。”他张了张嘴,好像是说的这两个字,但没能出声。 “我来看你。”水银说。 高嘉乐眼中的一点光慢慢亮起来,他终于意识到这是哪里,自己又是什么情况。于是他对着水银露出一个苦笑。 他想说,谢谢你来看我,还想说很多,可是都说不出来,他只觉得很遗憾。她离开高家后,他曾经想过,等到家中的事告一段落,等到她心中对高家没有了芥蒂,或许他能追求她,他抱着这种希望在努力,可现在,恐怕是没有可能了。 “如果有下辈子……就好了……” 高嘉良把附近的大夫请了过来,水银起身退后让出位置,大夫查看了高嘉乐的情况,叹息着摇头。 “趁着人还清醒,有什么话就趁现在说了吧。” 水银看着高嘉良高嘉云凑到床边,拉一拉身上的披肩,走出门去。 这院子里的葡萄架今年也结了葡萄,绿色的藤蔓蓬勃生长。 “呜——四哥!你不要死啊——” 高嘉云的痛哭声有些尖锐,她这个年纪,哭起来还总像个闹脾气的孩子,不过她以后没有办法再当孩子了。 水银提步走出高家,没有坐车。她想起上一个世界,贺小燕死时,她也曾像这样抱着她走在街上。 他们为什么都期望来世?可她觉得,人要是没有来世就好了。 高嘉乐死了,高家大少爷和三少爷闹得不可开交,最终还是分了家,大少爷贪婪,拿走了大部分家产,直接离开了这个混乱的平城,只给弟弟妹妹留下了一个空荡的高家。高嘉云和三哥高嘉良在一起住。 安枝真正成为了高家的女主人,这一次她没有一个人独自住在外面,所以平安生下一个儿子,不像原本的剧情那样死于生产。 她在原剧情里为高嘉良生下一个儿子后死了,往后成为了高嘉良余生里难以忘怀的白月光。 可这次她没死,所以她必须在高嘉良一心理想抱负的同时,照顾孩子,处理家事,还要照顾一个不懂事的娇气小姑子。 高嘉良当了这么多年的少爷,哪怕当初开办的报社没什么收入,他也能从高家取钱花用,但现在,高家不复往昔,他们首先面对的就是财政危机。高嘉良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赚钱,高嘉云更不会,只能坐吃山空。 安枝终于发现,当她和一个男人结婚的时候,想和他做灵魂伴侣有多么困难。当生活的重压在她身上,当她决定当贤妻良母,日日为了柴米油盐家庭关系焦头烂额,她就失去了高嘉良曾喜欢的“灵魂”。 因为高嘉良喜欢的是她的不染人间烟火,是她有相同的理想抱负,是她不同于普通女人的脱俗。可她开始过日子,渐渐变成了普通女人。 安枝当初最喜欢高嘉良的,也是他对于理想的坚持,但当他心里只剩下理想,根本无法给她依靠,给她生活保障,安枝忽然就开始痛恨起他的一心理想。 一对夫妻心中对对方开始生出不满,他们的婚姻就慢慢走向了深渊。 高嘉云第一次看见自己三哥和安枝姐姐吵架,还会上前劝架,但他们吵架越发频繁,她也开始不想听那些老生常谈的矛盾,只想要逃离这个日渐压抑的家。 这些事,与水银全无关系,她在林家被父母催婚,仍然是不动如山。林父林母终于发现,大女儿不知不觉比从前强势了很多,哪怕在家中,林绮罗和他们的一个弟弟,都很害怕这个姐姐。 那伙保皇党乱军,在八月份离开了平城,因为另一伙军队打过来,占据了平城。这一群人是a省过来的,虽然不像之前那伙匪兵行事嚣张,但也没少骚扰百姓。 高嘉良仿佛打了胜仗,再次组织起游行,并且开始恢复报纸,呼吁停止战争。然而国内如今混战,各处都不太平,哪里是他说说就能停止的。 “嘉良,报社那边一直在亏钱,不然,还是停办了吧。”安枝抱着孩子劝道。 高嘉良在外面忙了一天回来,满身疲惫,听到这话,立刻激动起来,“这怎么行,我们已经走在这条路上,绝对不能功亏一篑,只要坚持下去,总有一天我们会胜利的。” 安枝目光失望地看着他:“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家里怎么办?家里已经没有钱再给你填进报社了,我们都要生活的。” 高嘉良:“……我知道,委屈你了,可我们不能被贫穷打倒,我们可以过得清贫一点……” 安枝忍无可忍,“哪有你想的这么简单,你可以看看我们这个家现在的样子吗?!再这样下去,我们都过不下去了!” 她怀里的孩子被吵醒,哇哇大哭起来。 孩子聒噪的哭声令人脑袋抽疼,高嘉良只觉得满心疲惫,不明白为什么从前那么支持自己的安枝会变了个人似得。 “你先哄孩子,这事我们之后再说。” 安枝却已经忍不了了,“哄孩子,孩子一直都是我在照顾,你这个做父亲的,一天有看他一次吗,有抱过他吗,你根本就不关心我们的死活!还有你妹妹,现在这个境况,她都不知道给我帮忙,每天只好吃懒做,我照顾你们已经够累了!” 高嘉良也觉得很累,“嘉云现在只有我这一个哥哥,她年纪还小,遭逢大变是会脆弱一点的,你以前那么喜欢她,现在为什么不能多给她一点关爱理解?” 安枝:“那你为什么不能为我想想?!” 高嘉云面无表情站在门外,听着他们的吵闹,默然转身离开。看着如今这个不再光鲜的高家,她忍不住流下眼泪。 “呜……爹……娘……四哥……” 十月时,水银听说安枝和高嘉良分开了,安枝连儿子都没要,跟人一起离开平城,离开了她曾经爱过的高嘉良。 原本水银以为这事和自己没关系,不想没过半个月,高嘉良一脸憔悴地上门。 “他说想娶我,和林家重修旧好?”水银挑眉问前来报信的妹妹。 林绮罗点头:“对啊,爹娘和他在前厅说话呢。” 水银起身过去前厅,高嘉良看见她就羞愧地鞠了一个躬道歉,“以前是我不对,委屈了你,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补偿你。” 水银面色平静,上前一脚把他踹翻在地。 “吐出来的东西,我从来不会咽回去。”水银很清楚他在想什么,无非就是不知道处理家里那些事,孩子又没人照顾,想找个女人去当免费劳工,而他现在又找不到合适的,所以想吃个回头草,觉得两人反正也曾结过婚,没理由他愿意了她还不愿意。 真是恶心人。 高嘉良被她一脚踹得灰头土脸,还想再说什么,被水银直接叫人把他丢出了林家大门。 “看在高嘉乐的面子上,这些钱算我送你用的,拿了以后就不要再上门来了。”水银丢给他几张钱。 “我……不需要!”高嘉乐被刺激的不轻,脸色涨红地爬起来就走。以他的性格,恐怕再也没脸过来见她。 林绮罗抱着自己的狗,咋舌:“姐,你看上去特别像个故事里狗眼看人低的坏女人。” 水银:“不会说话就闭嘴,抱着你的狗回去吃饭去。” 林绮罗吐吐舌头:“不过姐,刚才你那一脚踹得怪爽的,你那么用力,脚不会疼吗?” 水银扭头回院子,“早就不疼了。” 当天晚上,系统在她脑子里说: 【当前任务世界失败。宿主拒绝系统挑选的优质世界,一心反抗系统,将接受惩罚】 【进入下一世界】 第40章 土路一 系统说的惩罚是什么意思,水银刚从这一具身体上恢复意识时就明白了。 这个世界,和之前三个世界都不同。 “懒货!还不快点起床,赖在屋里就是不想干活,花那么多钱买你回来是让你在家睡觉吗!个懒婆娘!快滚起来!”外面一个老太婆骂骂咧咧的声音越来越近,水银躺在床上慢慢起身,感觉到自己身下湿润疼痛。 虽然她没有经历过这种事,但从系统那里得到的剧情给了她答案,让她明白了这具身体是怎么了――她刚在昨天生下来一个孩子,身体在向她传达着痛苦。 薄薄木板拼凑的门被人推开,一个穿着破棉絮袄子的老太婆走进来,她脸上沟壑纵横,看上去像是七八十岁,但按照剧情里的信息,她不过五十多岁。 这很正常,在这种破落乡下,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穷困人家,都会显得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 “赶紧起来,家里还有这么多事要做,你懒在这里是要死啊!”老太婆用那只枯瘦褶皱的手一把将她扯下床,拖着她就往外走。 天刚蒙蒙亮,远处的天空与连绵起伏的山峦相接,一层秋露覆盖在院子里泛黄的草叶上。 屋子是土墙瓦片盖的,不怎么大,没有窗,显得屋内黑漆漆一片。 “去烧火做饭,做好了去打猪草回来喂猪,听到没有!” 水银默默观察着周围的一切,没有出声。 老太婆好像已经习惯了女人的沉默,虎着脸说了一通后就钻进了某个房间,水银很快听到那间屋子里传来一个孩子的说话声,还有老太婆哄人的声音。 水银面无表情看着那边,住在那个屋子里的是这个家里的两个老人和他们唯一的孙子,也就是她这个身体在几年前生下的儿子。 从十几岁被卖到这个乡村,这个本名叫做刘香雪的女人一共怀孕了八次,因为繁重的劳动流产了五次,平安生下来过三个孩子,但现在只有一个男孩还好好活着,另外两个女孩,包括她昨天刚生下来的那个女婴,都死了。 这是一个很穷的地方,穷的没办法多养活一个人口,所以那两个女婴要死。 饥饿的感觉让水银的脑子更加清醒,她又过了一遍脑子里的剧情,下意识觉得反胃。 刘香雪原本是个学生,在上学路上被人拐卖,十几岁被卖进这个偏僻贫穷的乡村。买下她的这户人家也姓刘,家里有兄弟两个,三十多快四十了还没钱娶老婆,用了全家的积蓄才买了个女人回来,给兄弟两个生孩子延续香火。 ――刘香雪被人贩子拐走之后试图逃跑被打傻了,所以才便宜卖给了他们。 这几年,刘香雪不仅成了个生孩子的机器,还要每天从早到晚地干活。她傻归傻,干活却是能教会的,只是偶尔会犯傻,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到处乱走,这种时候刘家就会用绳子把她系在家里,像是拴住一只狗。 【《傻娘》是一部展现了超越一切伟大母爱的作品,刘香雪虽然是个傻子,却天生知道为了孩子奉献一切,这才是真正的母亲!】 是的,在原剧情里,这个傻子母亲被刘家圈养了十几年,等到自己的儿子长大了,老太婆和老头子死了,刘家老大和刘家老二又出了事,就只剩下她一个人照顾儿子,可她是个傻子,哪怕割肉放血,头破血流把儿子跌跌撞撞地养大,她的儿子还是觉得她给自己丢尽了颜面。 作为唯一一个从这个小小乡村走出去的大学生,她的儿子拥有了父辈祖辈一辈子都没能拥有的知识,却也没能成为一个懂得感恩的人。 索尔仁尼琴说:知识培养不出道德。 确实如此。 她的儿子在结局终于承认了她这个傻子母亲,可这并没有妨碍他在大城市结婚生子,并把傻子母亲一个人丢在了这个小小乡村自生自灭。傻子母亲并不怪他,就好像一辈子的意义和痛苦都能被一句轻飘飘的“妈妈”所满足。 好一个标配的无怨无悔伟大母亲。 这个世界让水银产生的不适比前面三个世界加起来还多,并不是因为刘香雪这个女人最惨,更多是因为这让水银想起了很不好的回忆,想起了她自己的家。 生下水银的女人也是一个被骗卖到乡下的女人,只是她没有刘香雪这么惨,那个乡下也并没有这么破败封闭,女人生下三个儿女后,得到了丈夫的信任,她说要出门打工赚钱养孩子,之后就没再回来。 水银是从农村长大的女孩,可她天生就有非常强烈的不甘意识,她不想和村子里那些女人一样,到了十几岁找个男人嫁了,一辈子留在这乡下生儿育女,再让自己的孩子重复同样的生命轨迹。 她恰巧是幸运的,那一年刚好附近村里开办了希望小学,她也能去上学。 学习可能是底层的女性一辈子唯一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在别的小孩子懵懵懂懂打打闹闹的时候,水银紧紧抓住这机会,几乎是用尽了一切的时间在学习。 她的爸爸,那个男人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泼皮无赖又贪婪好色,水银还小的时候,有电视台去做节目,叫什么《回来吧妈妈》。他们专门走访乡村,搜集一些跑了老婆的家庭,让那些没了妈妈的小孩子去节目上背台词,去哭,呼唤妈妈回家。 水银不想去,可是节目组给钱,那个男人看到钱就什么都愿意了,所以她们兄妹三个上了节目。 台下的观众们被感动地擦眼泪,主持人试图联系她们的母亲,给她打电话,想要极力促成一个完满的家庭,让她们母女团聚,可水银只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在那些煽情的bg和久久无人接听的电话铃声里被人砸成碎片。 她局促地站在光满万丈的舞台上,台下那么多高高在上怜悯她们的人,旁边的主持人们好像把他们当成了道具一样摆弄,就像一个可怕的噩梦。 那个女人最终没有出现,水银几乎是放松的,她并不希望她出现。可她爸很不高兴,他坐在人家电视台大门口耍赖,说他们不能给他把老婆找回来,他就不肯离开,不让他们继续搞节目,还要带着自己的三个儿女到处去哭他们节目骗人。 最后那个电视节目没办法,给了他一笔钱,才让他收起无赖样子,把三个孩子带走。 从电视节目那敲诈的一笔钱,一直是那男人得意的吹嘘话题之一。 就是当初,水银跟着那个男人走下电视台门口台阶的时候,听着背后那些工作人员指指点点说这家人不要脸,穷疯了,才十岁的她在心里狠狠发誓,她一定会离开这个家,得到主宰自己命运的机会。 有一天,她一定能养活自己,可以维持自己的尊严,再也不要因为贫穷和出身被人嘲笑。 她确实成功了,她考上了最好的大学,几乎创造了奇迹。同龄人在享受无忧无虑的青春时,她拼了命在学习一切能学习的东西,她迅速地成长,变成一个光鲜亮丽事业有成的女人,再没人知道她曾经有多么狼狈。 可是现在,这个系统好像将她骄傲的外衣剥的干干净净,将她再次打进了幼时挣扎的泥潭。 【这是给你的惩罚】 水银拒绝和系统交流,她满腔的怒火都被压在那一层皮囊底下,好像将她分裂成了两个人,以一个成年人的身份开始再次冷静地审视这个世界。 刘香雪的儿子是个几岁的黑瘦小子,很调皮,他是这个家唯一的男孩子,是这个家的希望,所以刘老头和老太婆都对他很好,做好早饭后,刘老大和刘老二也回来了,他们一大早要先去下地干活再回来吃早饭。 男人在那边的桌子上坐着喝粥,老太婆端着碗在灶下吃,刘香雪也只能在这里吃,她的碗里是两块红薯和浑浊的汤水。 稀粥是给唯一的小男孩的,男人们吃红薯芋头加一点干菜,刘香雪连红薯都吃不饱。 这个家没人愿意多理会刘香雪这个傻子,两个壮劳力吃完就又下地去干活,刘老头也去,屋子里就剩下老太婆小男孩和刘香雪。 老太婆照顾小男孩,顺便做点轻松的事,刘香雪要做的除了照顾屋子附近的一片菜地,还有洗尿桶打猪草煮猪食喂猪砍柴等等。 水银在院子里绑柴,那个小男孩就在她不远处玩小石头,嘻嘻哈哈地拿小石头砸她,砸到她的头就笑得开心,一边笑一边喊傻子、傻子。 水银冷冷看他一眼,拿着柴刀和箩筐出去,她要打猪草。 往外面走的时候,她想起在屋子角落找到的农药瓶子,忽然扬起唇角笑了一下。 这是现实的世界,还是虚假的世界呢?都没有关系,她只知道,她不是刘香雪,这个大山深处的小村子,也困不住她。 打猪草要经过一条路,水银走到这边,看到路中央被翻起过的土,慢慢停下了脚步。 那明显新翻过的土上面还压了块小石头,这代表着底下新近埋了东西。 刘香雪昨天生下来的那个女婴被老太婆掐死之后,就埋在这条路下面。 村里人进进出出都要走这条路,生了女婴不想养,掐死埋在这种大路底下,让人踩多了就投不了胎,以后也不会有女孩子再敢投生到他们家――这是刘香雪刚生下孩子时,那老太婆说的,她对这种说法深信不疑。 对刘香雪又生了个女孩,那老太婆非常不满意,所以才让她刚生完孩子就要起来干活。 同样是人,同样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她的哥哥能得到所有宠爱和希望,她却要在刚出生时就被奶奶掐死埋在路中央。 多可笑啊。 路边长了黄色的蒲公英,水银随手摘了一朵,丢在那块小石头上。 耳语一样轻声说:“孩子,我向你保证,他们很快也要死了,死了也没人能埋他们。” 第41章 土路二 这个村子非常偏僻,几乎是与世隔绝,被重重大山所包围,村子里没有任何代步工具,出村只有一条土路,而最近的乡下小镇离这里很远,走路差不多要一天才能到,村子里的人偶尔出门买卖一点东西,出去一趟就是两三天。 水银走到村子里那条路上,在附近的田埂上割猪草,回忆着之前找到的那个农药瓶子,思考着该怎么动手。 刘香雪是个傻子,而且已经安分了很多年,他们习惯了她做饭,不会对她有戒备,但那农药的气味她闻过了,有些重。他们平时吃的那些东西,都是没什么滋味的,真直接在里面下农药,味道就会很明显,他们也不傻,所以要用味道重一点的食物,掩盖掉一部分气味才可以。 她只有一次机会,必须一次成功。 水银直起身,看了看河那边。村子里有人会去抓鱼改善生活,河边偶尔也会飘过来一两条死鱼,村子里的人没那么多讲究,哪怕是有些臭了的死鱼也会捡回去吃,而且算得上是一顿好菜。 如果是有点发臭的死鱼,本身就有股怪味,那就好办多了。到时候也不用放太多药,不用致死量也可以,只要让他们晕厥呕吐,没有还手的力气就足够了。 水银面上还是刘香雪惯常那副呆呆傻傻的表情,蹲在田埂边上,心里却在思考着,如果找不到死鱼,只能去附近水塘抓点小鱼,拇指长的小鱼炒干了再用水炖,可以不用去腥,说不定也是可行的…… “诶,傻子!” 路上有人走过去,开玩笑朝她吆喝。水银埋头割草,假装没听到。 路上那人揪了路边的小刺果子,砸到水银背后,“傻子,诶,看这里!” 水银仍旧没理他,那人大概觉得无聊,背着扁担箩筐又走了。水银等到脚步声走远,这才慢慢放松了手里的刀。 猪草割的差不多,水银决定去河边看看,看能不能找到漂在岸边的死鱼。路过一户人家背后的牛栏,水银看到牛栏的窗子边站了个人,一双眼睛幽幽地盯着她。 这个村子里的疯子并不只有刘香雪一个,这个被关在牛栏里的女人也是一个,只是不知道她是从外面被卖来的,还是附近村子嫁过来的疯女人。 在水银脑子里那个剧情中,这个女人和原本的刘香雪是完全不同的,刘香雪当了个伟大母亲,而这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女人从来没放弃逃跑,最后因为逃跑摔下山崖死了。 “孩子都生了好几个还要跑,死了活该!”这就是那女人死后村人的反应。在他们看来,外面的女人到了这里,只要生下孩子,就不会跑了,这才是正常女人。 还想跑不肯好好过日子的就是不正常的女人,就是疯子,要被关起来。 这户人家养了狗,那条狗经常在路上跑来跑去,不用系链子,狗链系在这个牛栏女人的身上。 水银从牛栏路过,那女人就一直看着她。女人是个哑巴,不会说话,一双眼睛看人的时候很吓人。 【和她比起来,刘香雪的日子已经好过很多了,刘家人对你算好的,你应该懂得感恩,不要再做一些徒劳的事情】 【看看她最后的下场,难道你也想和她一样吗】 水银在河边走了一圈,一无所获。她提着半筐猪草回去,果然又被老太婆狠狠骂了一顿。然而傻子对这些是没有想法的,水银装作听不懂,唯唯诺诺坐在灶下烧火。 到了下午吃饭的时候,刘家老二忽然说起明天要去镇上买东西的事。水银坐在一边吃红薯的动作微微一顿。她不知道刘老二准备出门,如果他真的出门了,恐怕要等三天才能回来,难道她也要等三天之后再继续自己的计划吗? 可是她并不想等待太久,胸中的怒火时时刻刻在烧灼着她。 这天晚上水银在铺了稻草的简陋床铺上翻来覆去许久,满是臭味颜色发黑的单薄被子盖在身上,没有半点温暖。 第二天清早,刘老二果然起了个大早出门。水银同样必须早起,她要去给菜田浇粪肥。 那一块菜田刚好在去镇上的大路附近,水银远远看到刘老二过来,路过她旁边的时候,刘老二停了下来。他往左右看看,忽然放下水壶和背着粮食的包,一边解裤腰带,一边走向菜地里的水银。 刘老二现在三十多岁,因为家里穷买不起第二个女人,所以他和哥哥共用一个老婆。刘家地方太小,家里有个什么动静别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所以兄弟两个有时候会直接在外面和刘香雪做那种事。 就在外面找个没人的角落,随随便便泄了火,提裤子就完事。显然刘老二这会儿是突然来了兴致,他大概忘了刘香雪才刚生完孩子没两天,也可能是因为他根本不在乎这个。 水银定定地看着他走向自己,忽然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她的手摸到一根顶端尖锐的锥子。这是老太婆用来做鞋子的东西,水银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就偷偷藏了起来。当她无法对身边的环境感到安心,就必须随身带着一样能保护自己的武器,这是她的习惯。 刘老二动作很急地去拉她的裤子,水银假装挣扎了一下,等到他的注意力分散,忽然暴起,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尖锐的锥子扎进了男人后颈,同时她紧紧按住刘老二的脑袋,不让他发出声音。 男人的嘴里发出咕咕的声音,就在水银耳边,她的手稳稳按着对方的后脑勺。 鲜血染红了菜地里的土,人慢慢停止了抽搐。 水银拔出锥子,擦了擦手上滑腻的鲜血,迅速把路边的干粮水壶收拾了一下,拖着刘老二的尸体往牛栏那边走。那边有个很大的粪池,把尸体丢进那里,几天之内不会有人发现。 牛栏里的女人又在看她了。水银没管她,自顾自地在刘老二身上绑了一块石头,把他沉进那黑色泥浆般的粪坑沼泽里。看着尸体缓缓下沉,最终被臭气熏天的粪池吞没,水银有些遗憾,如果人还是活着的,直接沉进粪池里淹死不是更好。 没有在那边停留太久,水银很快把水壶干粮拖到河边一个桥洞下面藏好。 她实在太累了,这个身体产后没有休息,每天干活,她几乎是在燃烧生命做这一切。还好刘香雪的身体已经习惯高强度的干活,有足够的力气处理了尸体,否则会很麻烦。 冷静地洗了手,又脱下沾血的衣服搓洗干净,水银吃掉了刘老二带着的随身干粮补充体力,她这两天都没吃饱,接下去还要做很多事,一直饿着恐怕没力气。 也许真的运气不错,这天下午在河边,她真的捡到一条臭鱼,原本已经准备去塘边捞小鱼的水银带着鱼回去。她像个傻子那样傻笑着,指着几岁的黑小子说:“鱼、儿子、吃鱼。” 像个真正的好母亲。 她如愿以偿地开始做鱼,并按照自己的计划,一丝不苟做着每一个步骤。 农药瓶子倒空后兑水冲刷一遍,得到的水放在葫芦瓢里。老太婆来了一趟厨房拿碗给她的宝贝孙子装糖吃,水银就当着她的面把那一瓢水加进了臭鱼里。 臭鱼的臭味和干辣椒呛人的辣味在厨房里飘荡,完全掩盖了药的味道。水银还特地挖了一勺油放进锅里,老太婆看了气得要命,踢了她两脚,指着她大骂了一顿,可油捞不回来了,她也只能嘟囔着可惜把鱼端上桌,劝丈夫儿子和孙子赶紧吃。 鱼端上桌,除了水银之外的其余人都可以吃――不管是什么好菜,作为这个家最底层的刘香雪都是没资格碰的,哪怕这臭鱼是她捡回来的也一样。 他们吃的很开心,水银在灶下吃红薯也很开心,她时不时看一眼那边的桌子。几个人都没发现异样,只是刘老大说了句“这鱼没做好,味道有点苦”,但他半点没少吃。 鱼香的很,还放了那么多油,按照刘家的习惯,是绝对不可能浪费的,哪怕吃起来味道有点怪,他们也会吃。 吃晚饭的时间,家家都关了门,没人听到刘家厨房里几个人呕吐的声音。水银放下装红薯的碗,拿起旁边早就准备好的柴刀。 …… 秋天的山林夜晚很冷,水银从屋里走出来洗手。很快她端着剩下的半锅炖鱼走向村里一户人家。 还没靠近,那家人院子里的狗就吠起来,屋里有人问是谁。 水银上前把装鱼的盆放在门外角落,把那条狗引出来吃,自己则傻乎乎地比划,“借、借棉线。” 这户人家没有怀疑,村里人就是这样,针头线脑没了都是互相借一借,刘家出了名的穷和扣,这也不是第一次来借了。拿着一小团棉线往外走,水银提着那条吐了一地又被她砸死的狗丢进附近粪池。 这是村里唯一的一条狗,牛栏也是这户人家的。牛栏里的女人被她细微的动静吵醒,爬起来又走到牛栏窗口边上看她。 水银仍旧没管她,她回到刘家,清洗了大锅,砸开放粮食的柜子,拿出米面做饼,先端着碗狠狠吃了一顿饱饭,再把水壶干粮都放进装米的布包里收拾好。 整个刘家安安静静,只有水银一个人的呼吸声,夜里安静地可怕。但她并不怕,半梦半醒睡了一觉,快要天亮的时候,她背着包拿着柴刀离开刘家,还特地锁了门。 这个时候天还是鞯模路上没有人,再一次路过牛栏,水银发现那个女人挤在窗户边,朝她伸出手。 她徒劳地张大嘴,好像要把自己从狭窄的木栏杆里挤出去。 水银走上前,按住她的手,问她:“你也想走?” 女人张着大嘴流泪,啊啊叫。 水银一把按住她的嘴,“不要吵。” 她抬手推开了抵着门的木栓。 第42章 土路三 牛栏是没有上锁的,在这种村子根本没人会管牛栏里的女人,所以水银轻松打开了牛栏那扇破破烂烂的门,又解开她身上的那条狗链,把她拉了出来。 哑巴女人不知道是真疯还是假疯,跌跌撞撞走在水银身后,水银用力抓着她的手,一来是防止她忽然发疯跑掉闹出什么动静,二来也是带着她好走快一点。 水银沿着出村的路走,却没有直接走上那条出村唯一的山路,而是爬上了村子旁边的一座山。那座山比较小,山上偶尔会有人去打柴,在这座山上,可以清楚看到村子那边的情况。 哑巴女人的身体大概很不好,她的喘息声粗重,脚步凌乱,好像随时都会倒下,特别是上山的时候,走在山路上,她几次都差点栽倒,但最后还是跟了上来。 最让水银讶异的是,这个女人并没有像她想象中那样发疯闹事,哪怕她没有带着她往那条离开的路上跑,而是转到山上,女人仍旧是一言不发乖乖跟着她。 水银找了个隐蔽的树丛,能观察到村子和路口那边的情况,附近还有一条小溪。她坐下来,让哑巴女人一起坐下,拿出之前准备的口粮分给了她一点。 “吃吧,吃饱了,晚上我们就能离开。” 现在是凌晨,在水银的计划里,她们要在这里等待一天,因为她还要利用这一天的时间做些事。 水银从来都是耐心的,她只怕哑巴女人不耐烦做出什么事影响她的计划,见女人呆愣地蹲坐在那,她也稍稍放下了心,靠在树干上抓紧时间休息。 日头渐渐大了,村里的人开始出门走动干活,有人注意到刘家的安静反常,过去敲了门,没过多久,村子里就闹哄哄起来。 这村子里一共二十多户人家,几乎所有人都聚集在刘家门口和院子里,不知道看到了里面什么样的场景,所有人都议论纷纷,那声音大的,连在这边山上躲着的水银都能听到声响。 没过一会儿,村头牛栏那家也有人气急败坏地大喊起来,在群山之中的村子,大家在家里大声喊一声,附近都听得清楚,一群人乱了一阵后终于理出头绪,有人组织了村里的男人带着家伙追出村子。 水银在那边山上看着村里的男人拿刀扛锄头,愤怒地顺着山路追出去,扯了扯嘴角。这个发展不出她的意料。 他们猜测刘香雪杀人逃跑了,第一反应肯定就是顺着山路追出去把人追回来,而且他们还不知道刘家老二也死了,只以为他去了县城,现在肯定还要去县城把人叫回来。 他们一群男人脚程快体力好,如果她真的带着哑巴女人顺着那条路逃跑,最多半天就会被人捉回来,所以水银干脆没有跑,而是躲在了附近的山上。 等村子里的男人都走了,目测已经走出去很长一段山路,水银转了转手腕,决定现在动手。 只是哑巴女人…… “你在这里等我,我要下去烧他们的房屋,放完火我就会回来。” 哑巴女人看着她。 水银再次说:“你不能吵闹,不能闹出任何动静,否则我会堵住你的嘴把你绑在这里。” 哑巴女人忽然往后缩了缩,捂住了自己的嘴,一动不动。在这一刻,水银忽然觉得,她并不像是个傻子。 看了她一眼,水银最终还是没有绑她。她独自溜下了山,顺着这两天打猪草摸清的道路,偷偷回到刘家。 刘家还是那个样子,大概因为场景太可怕,没人敢进去收拾,看热闹的人离开后,村子里剩下的那些老弱妇孺就没人敢再靠近这个死了人的屋子。 水银毫无心理负担,进了刘家后在灶下拿了易燃的干草,又拿出藏在稻草下面的油,把这些放到刘家屋后,她再次进入老太婆和刘老头的房间,扯着被褥窗帘那些东西,点火烧着。 确定几个房间的易燃物都烧着了,水银提着油和一捆干柴顺着墙角走到另一户人家后墙。 她就像一道影子,默默挑选着家里没有人的房屋。很多人家的干柴都放在厨房,所以最易燃的是厨房,粮食才刚晒了收起,大部分人家都没来得及放进地窖,都在大堂里堆着,盖上被褥油布和干柴,也很容易烧起来。家里存放重要物品和钱财的房间一般是老人的房间,那里也是需要烧的。 刘家冒起的火和烟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很多留在家里的人都过去看热闹了,水银用刘家的火引开她们,再一一去烧其他人的屋子,家里有人她没法偷溜进去烧的,就泼油从屋后放一把火,就算烧不了太多重要的东西,也够他们慌一阵。 今天是个好天气,秋高气爽,天空万里无云,有一丝风,空气很干燥。 村子里到处起火,就剩下些老人女人孩子,一下子根本没办法扑灭各处的火焰,有家里实在顾不过来的,眼睁睁看着家里藏钱和放的粮食烧成灰,一时间只能坐在地上拍大腿,哭天喊地。 水银穿的灰突突不起眼,趁着乱跑进了山里,绕个大圈回原来出村那条路上。她回到原来的山腰,发现哑巴女人靠着那根树干捂着嘴,和她离开时的姿势一模一样,丝毫没有变化。 跑了一大圈,水银感到非常疲惫,她流了很多汗,全身虚脱,嗓子在放火的时候被烟熏了,又疼又干。她坐在溪边洗手洗脸,又喝了很多水才感觉到好了一些。 山下到处冒着浓烟,火势甚至无法控制,蔓延到旁边的野地,烧掉了那些干枯的柴草丝芒后,又一路烧到了山上。烟越来越大,黑色的灰在空气里飘荡,像是在湛蓝天空下下了一场黑色的雪。 水银和哑巴女人坐在那静静望着黑烟中的村子,谁都没出声。 火烧了很久,下午快到傍晚的时候,上午离村的男人们回来了,按照时间看,他们根本没来得及去到镇上,大概在半途看到身后的浓烟就赶紧赶回来了。 出去一趟,发现家被烧了个干净,家里的钱和粮食都没了,父母妻儿都坐在地上大哭,男人们也受不了,他们甚至不能确定是谁干的,究竟是怎么干的,凶手又在哪里,破口大骂发泄愤怒后,只能抱着头蹲下,挫败又崩溃地一起哭。 对于这些人来说,失去房屋粮食和钱财,对他们的打击甚至比失去几个亲人更大,所有人都忙着在屋子的废墟里翻找东西,把还没烧毁的粮食抢救出来。 他们应该不会有心思在这种时候再出村抓人。 这是水银计算好的安全逃跑时间。 “我们现在离开。” 水银背上包,抓住哑巴女人的手,带着她下山,顺着山路往外跑。 休息过一阵,再次有了力气,两人都跑得很快。脸上不断流下汗水,双腿酸痛,可是没人愿意停下片刻。 现在她们逃跑这个时间,是水银千方百计挣出来的,每一分每一秒,或许身后都会有人追来。她就是再厉害,面对很多身强力壮的男人,也没办法从他们的愤怒里逃生。 天色渐渐晚了,她们越过了两座山,身后的天空是微微泛红的,那是还有山在燃烧没能熄灭,飞来的黑灰甚至笼罩了她们一头一脸,但没人去管这个,水银从最开始拉着那个哑巴女人跑,到后来两人互相搀扶着走在山路上。 只有她们两人,深秋的冷夜却感觉不到一点冰冷,只有鼓噪激烈的心跳,疲惫却亢奋的身体,不知疲惫地往前行走。在无边的夜色里,好像永远看不到头的山路一程又一程。 水银这具身体在夜晚有些看不太清楚,都是依靠着模糊的感觉往前走,忽然,水银一顿。她好像听到了人声,就在前面转弯的路上。哑巴女人没听见,水银一把捂住她的嘴,又涌出了无边力气,拖着她往旁边的树丛里躲。 有那么一阵,什么声音都没有,水银几乎都怀疑自己听错了,但她一直没有动弹。 终于,路的尽头转弯处出现一点光,有人握着黯淡的电筒走过来。那是几个村子里的男人,水银一想就明白了,村子里的男人们看到山里的烟,可能没有全部回来,而是留下几个去镇上找人了,现在才回来。 如果她刚才没有听到说话声及时躲避,被这几个男人撞上,恐怕只会被他们抓住带回去,到时候等着她的不会是什么好下场,不是被乱棍打死就是被烧死。 哪怕是水银,那一瞬间也在背后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将呼吸放轻,等着那几个男人走过去。那几个人大概也急着赶回去,没有多注意周围漆黑的树丛山林,等到他们过去一段时间,水银才从地上爬起来,把哑巴女人拉起来,两人再次沉默地走在山路上。 这一次,水银更加小心地倾听着路上的一切声音,好在并没有再出现什么意外,她们在晨光微熹的时候看到了镇上的房屋。 水银没有在镇上停留,而是直接拉着哑巴女人继续往前。村子里的人大多常来这镇上,镇上还有村子里出来的人住着,被他们看到了不是好事,她宁愿走远一点。 离开那个村子只是第一步,还没到能高兴的时候,她必须谨慎选择更安全的道路。 走到中午,水银带着哑巴女人上了路边一辆破破烂烂的大巴,大巴车去的是一个县,水银不知道那是哪里。 这种小地方的短途客车都是在路边随时载客,水银付了钱买票,随意找了空位置坐下,连身份证都不用。 她和哑巴女人都没有身份证,这是坏事,也是好事。 没有身份证,去大城市买票买不到,但同样的,那村子里的人根本找不到她们,只要她们跑到另一个地方改头换面,想办法补办个身份证,他们再也别想把人找回去。 那些人法律意识淡薄,遇上什么事仍然是习惯村子里自己解决,这给了他们法外之地的特权,但是同时,他们也要承受没有法律保护的苦处。 连续乘车一天一夜,到了一个稍大点的城市,水银这才找个旅馆暂住了一天。村里人不会经常洗澡,水银和哑巴女人又都狼狈万分,身上发臭,一路上不知道被人指指点点了多少次,在车上别人都不敢靠近她们。 “你家在哪里,还有没有亲人?如果有,我可以帮你联系他们,如果没有,我会送你去警察局。”水银终于对哑巴女人说。 哑巴女人洗干净了,意外地还长得挺好看,就是显老了,她看着她,眼里满是泪水。 水银无动于衷:“我不会一直带着你。” 哑巴女人写了一串数字,是电话号码。她写的很快,好像默默回忆了无数遍。 水银点了点那张纸:“你的名字。” 哑巴女人写了名字。 水银看了眼,起身去借电话。电话很快被接起来,水银语气平静地告诉电话对面的人,他们的女儿在什么地方,过来接她。 电话那边有人哭有人笑,再三询问了她地址,水银在一天后就见到了一大家子人过来接人,据说是先坐飞机再转车,一对五十多的老夫妻,还有两个二十多的年轻人,一个十几岁的姑娘。 哑巴女人怯怯看着她们,最开始并不敢向前,直到那个五十多的女人朝她伸手哭着喊了一句,她才跑了过去抱住对方。 水银不太喜欢这样的场景,她在洗手间里,听到那两个年轻人和一个姑娘在走廊里小声说话。 “大姐这几年好像是被人卖进山里了,好像还跟人生了孩子……她这个年纪,回家里也不好住吧。” “家里一共就那么大点地方,是不好住,过段时间让大姑给她找个工作,搬出去住也行。” “我就怕别人说闲话,你们不觉得丢脸啊,唉,你们看到刚才那个和大姐一起的女人了没,她也是被拐卖的?爸妈是不是还要给她钱?” “是要给点,但也不能给太多,两千块差不多了吧。” 水银在洗手间里仔仔细细洗了手,看着镜子里憔悴的面容,她想,其实离开那个大山的囚笼,伤害也不会停止,外面的世界还要继续给她们以痛苦,甚至这痛苦会更剧烈。 她带着从刘家拿出来的那点钱,没有和哑巴女人告别,悄悄离开了这里。 她会找到继续生活下去的办法。 也会找到继续生活下去的意义。 第43章 三妹一 系统发出了迟来的通知【本世界所有主要角色死亡,当前任务世界失败】 【进入下一世界】 【经检测,宿主有严重逆反,有犯罪倾向,系统将进行强制世界设定,宿主体力耐力下调,增加体弱多病虚弱设定】 水银没能在上一个世界停留几天,她觉得这个系统背后的人应该是气急败坏的,也不知道他们商量了什么东西,最后竟然弄出了这么个办法。让她身体虚弱,以为这样她就不能再做出上个世界那种事了? 水银差点没笑出来,就算她成了个躺在床上的病秧子,系统也不会如愿以偿。而且,能让系统忌惮她到专门为她增加设定,她还真是荣幸。 她接受了新世界的人物设定和世界剧情。 大约知道在这上面做手脚对她根本没用,反正不管剧情怎么样她都只会按照自己的喜好去做,系统也懒得在上面纠缠了。 在这个世界里,水银是个五岁女童。 水银感受到系统的恶意了,它仿佛想表达“哪怕你再厉害,当你变成一个五岁小孩,你又能做什么”这个意思。 冰冷的寒风从棚户的塑料板缝隙里吹进来,水银感觉到寒冷的同时,也感觉到肚子里烧灼的饥饿感,那是饿的头脑发昏,饿得窝心的感觉。 她从乱糟糟带着臭味的床铺上爬起来,环顾了一圈昏暗的房间。这是个不足四平米的小棚户,用的是薄薄的塑料板搭建,头顶盖着建筑废弃的铁皮,搭着些破布油纸,又窄又破又低的小棚子里摆了一张凳子木板架起来的床,就完全放不下其他的东西。 现在这会儿,床上除了她,还躺着其他几个人。在黯淡的光线和令人窒息的各种混杂臭味里,水银把身边躺着的几个人和故事里的几个人一一对上。 躺在最边上的是一个成年女人,也就是她在这个世界身体的母亲,被女人紧紧抱在怀里的是个婴儿,她最小的弟弟,躺在旁边的是个差不多十几岁的女孩,是她最大的姐姐,水银另一侧还有个差不多七岁的小女孩,是她二姐。 一对夫妻,带着三女一男四个孩子,水银就是那个五岁的三女儿。 这是非常非常贫穷的一家,而越是贫穷越要生,他们生活在这个城市的边缘,一个废弃很多年的工地旁边,附近还有个大型垃圾场,环境恶劣。 他们没有城市户口,女人和她生的四个孩子甚至没有身份证,算是黑户,唯一有身份证的男人靠着每个月几百块的低保过日子,偏偏他又不是个好东西,好酒好赌好色,完全不管家里女人小孩过不下去。 他们一家人就好像是光鲜城市背后的阴影,是臭味弥漫的下水道苔藓,几乎不被任何人看在眼里,大部分人甚至都不知道还有这种人的存在。 可他们确实又是客观存在的。 他们每天吃不饱,没有一件能见人的好衣服穿,也不会去做事,每天只能花大部分时间躺在窝棚臭烘烘的床上,一家大小全部挤在一起睡觉,用睡觉来抵抗饥饿和寒冷。 “三妹,你怎么不睡了,是不是要撒尿?”水银旁边的大姐醒了,看她坐在那,也坐起来小声问她。 水银看她一眼,点头,自己爬起来往外走。 大姐也跟着起身了,帮她把窝棚的门移开,他们所谓的门就是一块木板,可能对一个五岁的小女孩来说有些重。 水银一动就感觉头晕目眩,不只是因为饥饿,她走出去几步就确认了,她这个身体太虚,脚软得走不动,那种勉强走出去两步就忍不住喘气的感觉太过糟糕。 系统果然说到做到。 她慢慢挪出去,感觉迎面冷风吹的脸都要裂了。外面是铅灰色的天空,周围是一片荒凉的垃圾场和只起了个架子没封顶没封墙的水泥破烂建筑。 这里没有厕所,他们都是在旁边解决,可这具身体饿的肚子瘪瘪,肚子里连水都没有。 窝棚里有小女孩喊:“好冷啊,大姐关门!” 十几岁那个小姑娘说:“等下三妹。”又扭头朝水银招呼:“三妹,你快点,风灌进来了。” 水银在窝棚后面转了一圈,准备回去,忽然看到远远的一个男人走了过来,等在门边的大姐看到那人,立刻跑出来把水银抱着回到了窝棚里,把她放回到床角,又推推睡着的女人,“妈,爸回来了。” 一动不动的女人终于动了下,她抬起一张木然的脸看了眼门口,手上拍打着因为被吵醒而吵闹起来的小儿子。瘦弱的孩子,因为母亲没有奶水,勉强靠粥水活着,又瘦又小,连哭声都小的几乎听不见。 男人走了进来,随手丢下一个小包。他胡子拉碴满面通红,一身黑黢黢的破棉大衣,落魄又难看,像是路边的乞丐。他身形不高,只有一米六多,但在小孩子的眼里,成年男人是那么巍峨有力量,那么可怕。 水银感觉到二姐凑到旁边悄悄抱住了自己,有些害怕的样子。 这个男人是她们的生父,但他丝毫没有当父亲的自觉,走进窝棚后看也没看她们一眼,直接就朝着女人过去了。 没一会儿,大姐抱着最小的弟弟挤到了两个妹妹一起,大大小小四个孩子就那么看着男人旁若无人和女人做那种事。 大姐一手抱着男婴,一手把她们姐妹两个揽住,小小声哄她们:“睡觉吧,不要吵,不要看。”姐妹三个就一声不吭挤在床铺角落里,中途男婴哭了两声,大姐就小心把手指塞进他嘴里让他嘬。 那边男人的事情结束了,女人爬起来,一脸正常地拿过一条黑乎乎的毛巾,随便在身下擦了擦,就起身去捡起男人之前丢下的那个小包。里面放了些剩饭面条,还有半个包子。 女人拿着东西出去,水银闻到了烟味。她刚才在外面转了一圈,看到窝棚后面有个烧火的小灶,现在女人大概在那里做饭。 男人已经拉过被子,大喇喇躺在床上,占据了大半的位置睡起觉来。 水银看他一眼,想到这个故事的剧情。 在三年后,这个男人会把大姐卖掉,拿了钱后带着女人和最小的儿子回去乡下,二女儿和三女儿丢下,被人送到孤儿院,又分别被人领养。 姐弟四人有了截然不同的人生,大姐沦落夜场,二姐因为长得不错,被一个富裕的人家领养,可那户人家的男主人是个恋童癖,让二姐在痛苦挣扎中长大,整个人都变得极端又敏感。 而她会被一户普通人家收养,养父母对她不错,一家人过着平凡的生活。 多年后,等到他们都长大了,因为最小的儿子得了病需要亲人捐献肾源,夫妻两又带着儿子回到这个城市,寻找三个女儿的踪迹。 大女儿因为染了艾滋病,将不久于人世,二女儿对于他们当初的抛弃记恨在心,羞辱他们报复他们,三女儿,也就是这个故事的主角,却善良孝顺,在亲生父母的哭求和指责下,选择了捐肾救弟弟,甚至工作后的钱都给了亲生父母,成了他们的吸血对象。 中间还有各种姐妹之间因为男人的感情纠葛,几个家庭贫富差距的碰撞,所有人都坏的各有各的特色和原因,只有原主,善良得毫无原因……或许这不应该说善良,太侮辱善良这个词,可能叫愚蠢更合适一点。 为了抛弃利用她的亲生父母,伤害有感情的养父母,只因为血缘就可以无限原谅抢她男友的二姐,屡次伤害她的弟弟,简直蠢到无可救药。 此时,那个日后心理变态处处要和她作对的二姐还是个七岁的懵懂小孩子,抱着她互相取暖,那个被父母教坏了的自私弟弟,还是个不满一岁的瘦小猴子。 她被两个姐姐抱在怀里,忽然明白系统想做什么了。它让她成为五岁的小孩子,什么都做不了,让她只能依靠这几个人,和她们相依为命培养感情。 感情最能牵绊人这个道理,系统清楚,并且一直没放弃用这一点来试图改造她。 “过来吃东西。”女人端着热好的晚饭走进来,她在那些剩饭剩面条里加了水,煮成了一锅糊糊,让几个孩子围过去吃。 她们没有洗手,头发乱糟糟,更不会刷牙洗脸,像几个小乞丐围在一起吃东西,女人分出一点汤沉默地喂男婴吃。 水银有些不适,但她能忍,她强迫自己和另外两个小女孩一起吃东西,再学着她们缩回角落。 哪怕那些不知道从哪来的剩饭并不好吃,但肚子里有东西之后,身体还是变得舒服很多。水银感到疲惫,她靠在大姐怀里,面色沉沉。 这样的身体,确实不太方便。 来到这个世界第三天,天气稍微好了一点,女人留下大姐在家看着男婴,带着她和二姐出门去附近的垃圾场捡垃圾。她们家里很多穿的用的都是垃圾场捡的,偶尔能捡到可回收的垃圾,能收了去卖钱。 可惜这里的垃圾都已经被分拣过一遍,她们很少有收获。 回去的时候,快到门口,水银听到窝棚里传来哭喊的声音,女人率先丢下手里装了矿泉水瓶和纸壳的袋子,冲进窝棚。水银和二姐慢了一步,她看到那个男人压在大姐身上,而大姐正哭着挣扎。 女人一直是沉默麻木的,这时候她从后面扑上去,把男人推开了。大姐哭着躲到女人身后,男婴躺在一边的床铺上也在哇哇大哭。 男人很不爽快,骂骂咧咧一阵后,穿上他的大衣又出门晃荡去了。窝棚里女人和大姐抱头呜咽,水银站在窝棚门口,定定看着男人逐渐走远的背影。 这样的男人,他配当父亲吗? 或者说,这样的畜生,他配活着吗? 当然不配。 他应该死。 第44章 三妹二 堆成山的垃圾堆臭气熏天,腐烂的动物尸体、发霉稠成一团的蔬菜水果、各种包裹着用过卫生纸的塑料袋……每一种垃圾都在散发着各自独特的臭味。 水银从前并没有来过这种地方,当她摆脱原生家庭,开始安排自己的生活后,就一直没有在物质上亏待过自己,过得精致且舒适。但如今,在这短短几天时间,她已经能习惯这里的臭味。 当有一个目标摆在面前,为了达成这个目标,不管怎样她都能坚持去做,水银向来如此。 女人来捡垃圾的时候,她就跟在后面,自顾自地寻找自己需要的东西,女人也不管她捡什么,她大部分时间都是麻木的。 找了几天,水银才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卷没用完的厨房食品保鲜膜。 除此之外,她还找了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虽然不一定用得上,但她都带了回去藏好。 系统对她的限制确实是有用的,她现在是个没力气,走几步就喘的小孩子,只能端得起一碗水的重量而已,这个力气哪怕给她一把刀,她都砍不死那个男人。作为更弱的一方,她要是不能一下子让那个男人失去反抗的能力,她就会被对方反过来制住。 所以,她还需要等待一个万无一失的机会。 男人依旧每日出门闲逛,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干什么,水银只知道他穿着最厚的衣服,拿着家里所有的钱,偶尔会一嘴肉油酒气地回来,和家里女人小孩的瘦弱黑黄成为鲜明对比。 要是记得他会带点剩饭剩菜回来,不记得就什么都没有,几个孩子只能喝一肚子水睡觉。男人并不太管这几个孩子,自从上次试图对大姐出手被女人拦住之后,他就没有再动手,仿佛这事没有发生过一样。 只是,水银偶尔会看到这男人用一种非常恶心的眼神看她们这三个挤在角落里的女儿。大姐对于这种眼神更加害怕,七岁的二姐则懵懂一些,她还不明白这种事。 水银等待的机会在一个月后到来了。 这一天,男人早早回来,好像心情不错,水银闻到他身上有酒味。他照常压着女人做完那种事后就躺下呼呼大睡,睡得很熟。 女人在他睡下后要出门捡垃圾,留下了大女儿在家照顾男婴。她好像也忘记了之前大女儿差点被那男人强迫的事。 或者,她记得,只是没有办法去处理,单单生存下去已经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气和脑子。有些事她没看见,就可以当做不存在。 水银这一回没去,她躺在床上假装身体不舒服,只有二姐跟着女人一起出门了。 大姐对男人感到害怕,把男婴放在三妹身边,自己去了屋后烧水。 安静的窝棚里,水银悄无声息爬起来,她来到男人身边,试探了几下,发现他确实睡得很死,这才把藏在床底角落的东西拿出来。 她用钓鱼线轻巧地绕住了男人的手,错乱的线纠缠在床架和底下的凳子腿上。因为没有力气,所以打了一串的小结。她绑的不死,但绕的圈数很多,足以让男人段时间内无法挣脱开双手。 做完这个,她才拿来那卷保鲜膜。 她的动作细致又温柔,仔细妥帖地将保鲜膜贴在男人的头脸上。 裹了一层又一层,密不透风。 贴合性很强的薄膜隔绝所有空气,男人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在浓浓的困倦和窒息里猛然醒来,开始剧烈挣扎。 水银那双还带着污垢的小手紧紧按在他的脸上,将男人包裹着保鲜膜的脑袋压在怀里。然后他的徒劳挣扎就像是一只无力的小狗,在人怀里攒动一阵后终于安静下来。 哐当―― 水银扭头,看到站在门口瞪大了眼睛的大姐。她的眼睛睁得那么大,显得那么恐惧,僵立在原地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连热水洒在她脚上,她都没有任何反应,只死死盯着水银和她手下按着的头。 水银直起小小的身体,低头审视一动不动的男人。 她没有立刻解开那紧紧贴在男人脑袋上的好几层薄膜,而是仔细观察了他一阵,又摸了摸他的脖子,确认他真的已经死了,这才松手。 钓鱼线缠绕太多圈了,她解不开,拿了刚才准备好以防万一的小刀割断绳子,收起了钓鱼线。最后,她才把那些保鲜膜拆开,胡乱揉成一团,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坐回床上自己睡觉的位置。 女人带着了无生气的麻木疲倦回来,坐在那发呆的大姐就像惊弓之鸟一样跳起来,抖着手把男人的死告诉了母亲。 她说话的时候看了水银好几眼,结结巴巴地说出:“我不知道……不知道他怎么死的,我、我进来的时候,他就、就这样了……” 女人猛然爆发出一声哭叫,那是绝望的哭叫。她并不为男人的死而高兴,只惶恐于自己没有了依靠。 水银早就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在她看来这男人一直对这几个人不好,是压迫她们的罪魁祸首,但在这女人看来,男人就是她唯一的依靠,她根本不知道一个女人可以独自活着,她没有这样的意识,也不会去主动走出这个怪圈。在她狭窄的世界里,眼前的一切,就是天崩地裂。 不过水银也知道,当她走过这一段,学会了自己活下去,人生又会截然不同。她不敢想也想不到的改变,她给她了,以后就看她自己要怎么做。 但不论如何,不会比现在更差。 两天后的夜晚,女人带着十几岁的大女儿和最小的男婴悄悄走了,留下七岁的二女儿和五岁的三女儿。 二姐是真的睡着了,但水银并没有,她在不安全的地方特别容易惊醒,所以当身边的大姐爬起来她就醒过来了。她听着身后的动静,假装没有醒。 早上二姐醒过来,她奇怪于自己的母亲和姐姐怎么不在,但并没有多想,跑到桌边喝水,见到妹妹坐在那看自己,端着水凑过去给她喝。 水银就着这个小女孩的手喝了两口。 然后她说:“妈妈和姐姐带着弟弟走了。” 二姐好一阵才反应过来自己和妹妹是被抛弃了,她忽然哭起来,跑到门外,四处张望,一边哭一边喊姐姐和妈妈。 女人带走大姐,是因为大姐已经十几岁,可以帮忙干活,带走男婴是因为男孩是她以后的依靠,不带走两个年纪比较小的女儿,是因为她养不活。为了另外一个更有价值的孩子,当母亲的也会抛下其他“没用”的孩子。 默默离开,或许就是她对她们最后的爱意。 二姐哭累了,她回来坐在妹妹身边,不知道该怎么办。 水银也在思考接下去的生活,这个世界可能她要待上好些年,对于在哪个世界她不在乎,可是这个身体她不喜欢。如果她想离开这个世界,按照之前离开那些世界的经验,必须要有至少两个主要角色死亡,剧情基本上不可能再回去。 说到这里,水银现在越来越不明白系统到底是想做什么。它的所作所为,并不像是它最开始说的那样,是个单纯的矫正系统。 在水银看来,它的作用在第一个世界之后有所转变,更像是监测和惩罚,其中监测的意味更重。 如果她想试探更多东西,大可以自杀,但这没有意义,离开这个世界,也会有下一个世界,而且她并不想只靠自杀来逃避这一切。只要还可以活下去,她就要找出一条生路,自杀大概是最无用的反抗手段。 做了一次,她不想再做第二次。 况且―― 水银看一眼紧紧抓住自己的小女孩。这个二姐就好像溺水的人抓着浮木一样抓着她,如果她死了,这个小女孩一个人在这里,恐怕会饿死。 “起来。” 水银推了推二姐,然后往外走,她去窝棚后面烧水,烧了很大一锅水,让二姐帮忙,两人一起一趟趟把水搬到窝棚里,互相洗了头和脸。用的是水银在垃圾场找到的过期洗发露。 二姐是个小女孩,她揉了满头泡沫,又嘻嘻哈哈笑起来,暂时忘记了被抛弃的事。 勉强收拾出了个样子,水银也没再看这个窝棚,牵着二姐往外走。 “我们去哪啊,是不是去找妈妈和姐姐?”二姐问她。 “不是,我们去找警察。”水银简单地回答。 虽然这一次她得到的身体是最惨的,但这个世界比之前要好很多。虽然这个国家成立并不算久,但它无疑是发展最快的,可能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但这是无数人为之努力的结果,是几千年来,人们生活最幸福和平的时代,普通的孩子被父母抛弃后,仍然有社会公益机构能给她们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虽然可能过不了多好的生活,但有能活下去的机会就是好的。 “警察?”二姐不清楚这个名词代表什么意思,她看着前面的路口,脚步越来越慢。她才七岁,生来就在这个地方,从来没有走出去过,对她来说世界就是窝棚和附近的垃圾场,外面的一切都令她害怕。 可水银一直往前走,她只能跟着她一起走。 她们像两个小乞丐,走在街道上看着两旁高楼和穿着漂亮的行人。水银估摸着,这个世界的时间线差不多相当于零八零九年的时候。 街上很多店铺都是水银所熟悉的,卖卤味鸭脖的,卖珍珠奶茶的,推着小推车卖饼和烧烤的,街道两旁的服装店橱窗明亮又高级,街上各色车辆特别多,到了路口就堵得厉害。 二姐早被这截然不同的世界吓住了,瞪着小动物一样的圆眼睛,揪着妹妹的衣服,紧紧贴着她走,不停哇哇地惊叹。 “那是什么?” “那是能吃的吗?那个好香啊。” “三妹,你饿不饿?我饿了。” “我们要过去那边?有好多车,我害怕。” 水银看着前面的绿灯,带着她过马路,心里想,怎么又是这么吵的孩子。 她淡定地牵着一会儿害怕一会儿兴奋的小女孩进了警察局。 第45章 三妹三 这个警局分局从成立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案子,两个几岁的小女孩自己找上来,说自己没有家了,不知道要去哪里。 一群大老爷们为了让她们不害怕,蹲在这两个穿得像乞丐一样的小女孩面前,拿着笔尽量和蔼地询问她们,“你们叫什么名字啊?” 结果第一个问题就遭到滑铁卢,两个小女孩摇头,她们根本没名字。 父母叫什么不知道,家在哪里不知道,问什么都摇头。年纪稍大那个好像被他们吓到了,一个劲往妹妹身后躲,只一双眼睛咕噜噜看他们。倒是妹妹,胆子挺大的,明明小小一个坐在那,面黄肌瘦,却有种非常淡定的姿态,两个女警站在旁边看着根本忍不住脸上的姨母笑。 等问完一圈问题,几个人讨论了下,都猜大概是家里穷被丢下弃养的孩子,也不是没有这种,只是很多这样的孩子一般都成了流浪乞儿,然后被人贩子抓走。这两个孩子知道主动找到警局,这很难得。 “我看那个五岁小妹妹很可爱啊,你跟她说话她特别淡定,坐在那不哭不闹,小大人一样的,特好玩。”一个年轻警察爽朗地笑着。 另一个中年警察卷起手上的文件拍了他一下,“人家被父母抛弃了,这么可怜你还笑!” 年轻警察立即管理好自己的表情,庄严肃穆地说:“父母弃养孩子实在太不应该了,孩子就是祖国的花朵,国家的未来,一定要好好保护!” “贫什么嘴,去买点吃的,两个小姑娘看着像是饿了。” 水银从年轻警察那里拿到了面包牛奶,对他说了句谢谢,顺便还附赠了一个笑容。旁边同样接着面包已经忍不住吃起来的二姐犹豫一下,也学着妹妹说了谢谢,并且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姐妹两都长得不难看,洗干净后扬着小脸朝人笑的模样乖巧又可爱。两个女警陪了她们一阵,回去办公室后都忍不住感叹:“两个小孩都太乖了,我家里那个跟她们差不多大,吵得要死,没有她们一半乖。” “还不是吃了很多苦才会这么乖,要是被人宠着长大,哪会这样啊。” “唉……作孽,大人的错都要小孩子来承担,要我说很多人根本没能力养孩子,干脆就不要生好了,生下来还不是小孩遭罪。” 年长的警察拿着电话走进办公室,“要是没有人来接她们回家,就只能寄养在福利院了,小杨,你先联系一下市里的福利院那边。” 不出水银预料,她们没有在警察局待很久,就被送到了春草福利院。 离开警局的时候,两人身上都穿着崭新的小棉袄,是那两个陪她们说话的女警自己掏钱给她们买的衣服,实在是她们两个之前穿的破衣服一点都不保暖,两人冷的缩成一团,看着太可怜了。 “她们真好。”二姐摸着身上软和暖呼呼的衣服,有些不舍地说。被温柔对待的她好像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害怕外面的世界了。 水银牵着她上车,“别人对你的坏,你要记得,别人对你的好,你也要记着。” 在原本的剧情里,姐妹两个是在三年后进的儿童福利院,虽然现在她们提前了,但进的还是同一个福利院。 福利院说不上多好,也说不上多差。里面几十个孩子,一大半都是有各种残疾的,家里没钱治病才会遗弃他们,总体来说是女孩多一点。而身体健康的正常孩子,隔一段时间会被领养。 两人有了新的名字,是来做义工的阿姨帮忙取的,姐姐叫瑶欣,妹妹叫瑶悦。有了名字的姐姐很快就开始适应这个新家,只是她仍然非常依赖妹妹,不管去哪里都要拉着妹妹一起。 瑶欣的性格更加外向,长得又好,活泼可爱,很招人喜欢,至于水银,以她的情商和智商,想让人喜欢当然是很容易的,因此福利院里的院长老师阿姨们都挺喜欢她们这对姐妹花。 两人每天能吃得饱了,模样也一天天在变化,没有了最开始的瘦黄模样,慢慢显出小姑娘的鲜嫩生气来,只是瑶欣发现自己的妹妹身体真的很不好,她们一起出去玩,妹妹慢慢在院子里跑一圈都会累,也不能和其他人一起做剧烈的运动,甚至连一盆水都端不起。 这小孩不知道接受了什么错误信息,半夜的时候偷偷挤到水银的床上,抱着她哭,“三妹,你会不会死啊,你是不是生病了?你不要抛下我,我害怕呜呜呜。” 半夜被吵醒的水银躺在那动都不想动:“……”她突然这是干嘛? 她第二天观察了一下,就发现这个姐姐在食堂和阿姨一起沉迷一部电视剧,电视剧里的姐妹两个,妹妹就是得了白血病。 水银也是不懂,为什么这些电视剧女主角动不动就得白血病。这病让她想起不太好的回忆。 当天晚上,姐姐又偷偷钻她被窝,拉着她很认真地说:“我以后要是和你喜欢同一个男生,我绝对不会跟你抢,我会让给你的,我发誓!” 她和食堂阿姨一起看的那个狗血剧,姐妹两个因为抢一个男人闹得不可开交。 水银同样的不懂,这些剧为什么姐妹两个必须要看上同一个男人,还必须抢来抢去? 看着黑暗里眼睛亮晶晶的小女孩,水银懒散地嗯了一声。在原剧情里,这位二姐可确实是像她看的那部电视剧里一样,抢了妹妹的男朋友,还因为男朋友不喜欢她,疯狂地和妹妹纠缠。 不过换了她现在,不在乎这种小事。她更希望这小女孩能晚上好好睡觉,不要来吵她,她这身体是真的烦,休息不好容易累。 瑶欣看了电视剧后,成长的速度太快了,终于有了个姐姐的样子。她本来就是个聪明孩子,半年时间在孤儿院纠集起一大票姐妹,每天在院子里做游戏,当然她不会忘记带着妹妹一起。 白天在外面风风光光的活泼姐姐,其实背地里非常粘人――也许是因为当初她们从那个窝棚离开的无助时刻,一直是水银在做主,她不由自主就习惯了把妹妹当做主心骨指向标。 而且她发现妹妹特别厉害,她遇到什么事都从来不害怕,而且有什么困难不能解决,找妹妹的话她就总能搞定。像是最开始那会儿,她们的东西被抢了,瑶欣更多时候只能生气委屈,而妹妹就直接能拿回她们应得的。 还有一次,瑶欣被一个年纪大的男孩子欺负,她对着妹妹哭了一次,结果妹妹就想出了一个好办法直接带着她去教训了那个年纪大的坏孩子。 瑶欣有时候暗暗觉得,妹妹就像个声张正义的英雄――英雄都很低调,不会像她这样喜欢显摆。 在食堂那台电视上第一次看过国外英雄大片后,水银发现自己这位姐姐又大半夜钻自己被窝。 “干什么?” “三妹,我觉得你好厉害!”她夸完就笑嘻嘻地跑回自己床上了。 水银:“……”搞什么,小女孩复杂的心思她真的不明白。 在真正的小孩看来,福利院里大群孩子相处像是“弱肉强食”,但在大人眼里,不过就是小孩子过家家,所以自认只是解决了一些小孩子矛盾问题的水银,完全get不到这个姐姐的兴奋激动之情。 在她们进入福利院的第二年,有一对夫妻来这里领养孩子,他们看上了活泼又长得可爱的瑶欣。 “你愿意跟我们回家,当我们的女儿吗?”温和的女人露出慈爱的笑容。站在她身后的中年男人同样努力展现着自己的友好。 水银确认了他们并不是原剧情里领养瑶欣的那个家庭,这个中年男人目光清明和蔼,比原剧情里那个禽兽养父看着优秀很多。 既然这样,让瑶欣被他们领养就是最好的,水银悄悄在心里松了口气,最好这孩子赶紧被人领养走,她实在太粘人了,在原本的故事里她根本没有这样粘人的一面。 谁知道瑶欣犹豫着摇了摇头。那对夫妻和水银都感到很意外。 “为什么呢,你是不喜欢我们吗?还是害怕?” 瑶欣扭头看妹妹,眼圈一红,“我不想离开妹妹。” 跟在旁边的老师拍了拍瑶欣的肩,对夫妻两个解释:“她们姐妹两个是一起进的福利院,感情很好,当姐姐的特别照顾妹妹,去哪里都带着她……其实之前也有人想领养这孩子,但她就是舍不得妹妹。” 夫妻两个有些意外,随即点点头表示理解,有些遗憾地和老师去一边说话了。 瑶欣跑到妹妹身边,安慰地抱抱她单薄的小身子,小声说:“三妹,你放心,我不会像妈妈和大姐那样抛弃你的!” 她平时一般都会叫水银瑶悦,只有特别认真的时候会叫她三妹,而且都是偷偷叫。 水银:“你以后迟早有一天是要离开我的,你要学会独立。” 她说的好像自己才是长辈,但瑶欣也没觉得不对,反而吸了吸鼻子,有些难过地撒娇说:“我不要离开你,我害怕。” 水银:“算了,随你吧。” 她以为这次的领养就这么算了,谁知道过了几天,老师笑着把她们两个叫过去,“之前那对夫妻决定一起领养你们两个,他们才去做了申请,过几天你们就能跟着新的父母回家啦。” 水银有些意外,但瑶欣很高兴,抱着她蹦跳了两下。 她高兴完,半夜又愁的不行,跑到水银床上挤她,小声和她说话,“瑶悦,你说他们要是不好怎么办啊?他们不会像……不会像以前那个人一样吧?” 水银知道她说的是从前的生父,虽然她那时候懵懵懂懂,但那个男人给她的心理阴影也一直在影响着她。 童年的阴影往往需要人一生去治愈,幼年害怕的东西,哪怕成年后也会一直怀着恐惧。 水银语气平静地安慰她一句:“不怕。” 瑶欣一下子就放松下来,感到困倦地眨眨眼睛,在睡着之前,她抵着妹妹的脑袋,悄声撒娇:“好奇怪哦,你一说不怕,我就真的不怕了。” 第46章 三妹四 领养她们的夫妻姓唐,唐爸爸开了个装修公司,唐妈妈是个家庭主妇,两人以前曾经有过一个儿子,后来出了意外孩子没有养大,夫妻两个伤怀几年,一直没能再要个孩子,才起了去领养的想法。 虽说和她们最初想的不太一样,但这两个孩子,他们都是悄悄仔细观察过的,姐姐活泼,妹妹沉稳,夫妻两个是越看越满意。 瑶欣和水银两人离开春草福利院,被唐爸爸唐妈妈一人一个牵着下了车。 瑶欣有些紧张地握着妹妹的手,小心看着这庭院和大门,以及后面的漂亮屋子。唐妈妈一直瞧着她们,见到瑶欣这样,立刻就弯腰和她说:“瑶欣,你看这个院子里的花,都是妈妈自己种的,好不好看?” “好看。”瑶欣点点头。 唐妈妈又摸了摸水银的头,“那瑶悦喜不喜欢花呀?” 水银微微笑,十分乖巧懂事的模样,“喜欢花,我喜欢百合花。” 唐妈妈眼睛一亮,她刚得了两个女儿,最希望的就是马上和孩子建立亲密的关系,听小女儿这么说,她立即连声说:“好好,妈妈明天就给瑶悦种几盆百合花好不好?” 唐爸爸在一边看着她们说话,露出欣慰的笑容。妻子从孩子去世后,很少再有这样开心的时候了。 唐家有个做饭打扫卫生的阿姨,四人回来后饭菜已经做好了。 “以后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都和阿姨说,阿姨给你们做。”阿姨拉了拉两个小姑娘的手。 水银:“嗯,我知道了,谢谢阿姨。” 瑶欣:“好!我什么都喜欢吃!谢谢阿姨!” 瑶欣一开始还有点放不开,在水银有意地引导下,她和唐爸爸唐妈妈相处越来越和谐,双方都有意亲近,不过一天下来就亲密了很多。 只是晚上,瑶欣在唐妈妈的帮助下学会了使用新的浴室,躺在床上半天都没能睡着。等唐妈妈离开后,她又悄悄爬起来,钻进了旁边妹妹的房间。 她们姐妹两有各自的房间,色调温暖,里面的家居摆设所有的一切都是新的,衣柜里还放了很多套新衣服,床上堆着好几个大大小小的玩偶,都是唐妈妈亲自去选的。 瑶欣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房间,简直像小公主住的屋子一样,床也又软又香,但她还是睡不着。 水银早猜到她会过来,连房间门都没锁,等她悄悄垫着脚进了门,躺在床上说了句:“把门关上。” 瑶欣见她没睡,一下子笑开了,关上门就跑到她床边钻进被窝里。在妹妹身边,她好像终于能安心了,开始发散自己的兴奋。 “啊,这个小兔子,我也有一个,是粉红色的,三妹你喜欢粉红色的吗?”她把床头那个鹅黄色的小兔子抱在怀里捏阿捏。 又扭头到处打量妹妹的房间,“你看,上面吊着的星星。你知道吗那个能打开的,是灯!”她坐起来按着床边的一排灯开关,给妹妹炫耀自己新知道的小秘密。 “你看,按这个就是星星灯,按这个是月亮灯,按这个是会闪的。” 水银:“嗯嗯。”她敷衍地嗯了两声。 但瑶欣完全没感觉到妹妹的敷衍,她只觉得妹妹小小一个躺在那乖乖巧巧。趴在床上,瑶欣撑着脑袋,“三妹,你睡不睡得着啊?我睡不着。” 水银:“玩游戏,数到六十六,谁先说话谁就输了。” 瑶欣躺下,“好!” 然后没等水银数到六十她就睡着了。 水银卷着被子看了眼门,听到门外浅浅的脚步声离开,她才躺回去。 唐妈妈蹑手蹑脚回到自己屋里,见唐爸爸坐在床上看书,一页书都没翻过去,不由笑着说:“瑶欣跑妹妹那一起睡去了,应该是睡着了。” 唐爸爸:“嗯,小姑娘到了新的地方不习惯,小姐妹两个在一起要安心点。” 唐妈妈掀被子上床,“早知道我就先让她们住一个房间里。” 唐爸爸放下书:“这样就挺好的,你就当没发现就是了。” 一家四口,三个人都对这事心知肚明,只有一个不清楚,还自以为瞒过了所有人。早上唐妈妈问她们睡得好不好,瑶欣一个劲偷笑,殊不知夫妻两个私底下对对眼神,眼底也藏着笑意。 家里一下子有了两个女儿,唐家夫妻两个都觉得日子有盼头了,唐妈妈带着两个女儿出门买衣服买玩具,唐爸爸也会在周末带着一家人出门去玩,从最近的游乐园,电影院,各种亲子活动场所,到需要出行一两天的农庄旅行。 第一次经历这些的瑶欣每次都玩得很开心,让夫妻两得到了巨大的满足感,体会到养女儿的乐趣。 至于水银,她其实不是很适应这种关系良好和谐的家庭环境,如果她是个成年人的外表,骨子里那种对人保持距离的感觉会让人敬而远之,但她现在只是个几岁的小女孩,还长得瘦弱,和聒噪活泼的妹妹比起来,小大人样坐在那看着而不参与的小模样,反而更招人疼惜。 唐家夫妻两个也察觉到她的身体不太好,带她去医院检查却没能查出来什么,只好平时多照顾她一些,一家人出门,如果要走的比较远,看到小女儿走路累了,唐爸爸就会去抱起她。 水银不习惯这种亲近,唐妈妈大约感觉出来了什么,私底下和唐爸爸商量过,后来每次就变成唐妈妈抱水银,可她力气也不是很大,每次都累得很,水银瞧见她累得满身汗的模样,下次只能主动朝唐爸爸伸出手。 唐妈妈晚上总爱和丈夫聊两个女儿,说起小女儿,两人都忍不住露出笑容。 “这孩子比姐姐心细很多,我们之前看着觉得她有些不亲人,现在看来,也是个很好的孩子,还会心疼我呢。” “是啊……她比瑶欣更难亲近,可能是小时候受过更多苦,身体不舒服什么从来不肯主动说,喜欢强撑着,越聪明越敏感的孩子,就越容易受到伤害,但我们真心对她好,她也会同样回报我们。” 瑶欣也在和妹妹说起唐爸爸唐妈妈,“三妹,我们现在的爸爸妈妈真好,妈妈给我们种了喜欢的花,爸爸还会背着我们走路,他们真好。” 水银随口哄了两句小女孩。她这个年纪,性格已经定型,心性又一向坚毅,早已不会被人轻易感动,哪怕这对父母真的很好,她内心深处也是无法把这两人当做父母的角色,心态上接受不了。 瑶欣就和她不一样了,她是个纯粹的小女孩,相处了半年时间后,她已经真心把两人当做了亲生父母,从前遇到什么困难,她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找妹妹,但现在,她第一反应成了找爸爸妈妈。 对此水银乐见其成,她因为身体原因更喜欢安静待着,瑶欣则精力充沛,在上学后开始利用课余时间学习舞蹈,姐妹两个终于不再每天黏在一起。 可是瑶欣去学习舞蹈没过多久,水银就敏锐地察觉到她不太对劲。 “发生什么了。”水银直接去问她。 瑶欣哼哼唧唧了一阵,才犹豫着小声告诉她:“我不喜欢我的舞蹈老师。” 水银一阵见血:“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瑶欣别扭地扭一下手指,“我觉得他一直摸我后背和腰还有……屁股,我有点害怕。” 因为从小看着生父那些行为,哪怕是性格活泼的瑶欣对这种事也有天然的敏感和排斥,可是其他学舞蹈的女孩子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她就想是不是自己才是那个不对的人,因此也不敢和爸爸妈妈说。 但妹妹是不一样的,她什么事都是可以和妹妹说的。 水银:“我明白了。” 她当天就和唐妈妈说要和姐姐一起去学舞蹈。唐妈妈很惊讶,担心她的身体,但她难得主动要求什么,唐妈妈也不想拒绝,于是和她说好了先试试,要是身体不舒服就不去了。 水银乖巧地应下,和瑶欣一起去上舞蹈课。瑶欣练习的时候,她就观察着那个帮瑶欣调整动作的舞蹈老师。 有家长和其他老师在的时候,那个男老师从来不毛手毛脚,但只有几个练习的学生在,他就会主动去给几个孩子调整动作,而且特别喜欢帮瑶欣调整,一边调整一边夸她,显得非常和善。 水银主动走上去,拉拉那个男老师的衣服,朝他甜甜地笑:“老师,你教我好不好?” 她表现的就像个懵懂纯洁的小天使,那男老师教了她一会儿,水银果然就感觉到背后的大手带着激动的热度不停摸她的腰,甚至都快摸进她的小裙子――那绝对不是正常调整跳舞动作该出现的行为。 看来没有冤枉他。 水银扭头躲过男老师的手,跑到一边拉着瑶欣小声叮嘱了几句。 等到唐爸爸和唐妈妈来接她们回家的时候,水银忽然大哭着跑向他们。不少家长都在这个点来接孩子,水银这一下子就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她注意到周围人的视线后,哭着大声说:“我不要来跳舞了!” 唐妈妈心疼得很,抱着她安慰:“怎么了,是不是累着了?” 水银往后一指那准备过来看情况的男老师,“他摸我屁股,好痛,还把手放到裤子里面,我害怕!” 所有人的面色都变了。 小孩子虽然在很多时候是“弱者”,但她们也有着天然的强势,那就是舆论。一个几岁的小女孩说出这种话,几乎没有人会怀疑她在骗人。 唐爸爸当场就把两个女儿抱在了怀里,面色铁青地指着那男老师和跑过来的负责人,“这事我会追究到底!” 其他家长也是惊愕,纷纷拉着自己的孩子,小声询问她们什么,边用警惕异样的眼神看着那男老师。 不管怎样,这人肯定是不能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只是可惜,现在的法律对于这种人的处罚力度远远不够,离开这里,或许他还能去下一个地方继续祸害孩子。 回去的路上夫妻两个心有余悸地抱着她们姐妹两个,一直在安慰她们,生怕她们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一家人回到家,刚下车就见一对夫妻从隔壁的屋子里出来。 “你们好。”一派稳重儒雅的男人带着妻子走过来和她们打招呼:“我和爱人是刚搬到这里的,我叫严常山,我们两家以后就是邻居了,还请你们多关照。” 他微笑着看了两眼瑶欣和水银,露出羡慕的神色,感慨说:“这是你们的女儿?真是可爱的孩子。” 两家大人友好寒暄,水银却蓦然沉下了眼神。 严常山,是原剧情里领养了瑶欣的那个禽兽继父。 第47章 三妹五 严常山是个医生,气质儒雅,他的妻子是房地产行业的,一位事业女性,和温和的丈夫比起来显得有些强势,夫妻两个是因为女儿意外逝世,不想留在伤心地,才会搬到这里来。 因为都是痛失孩子,有类似的经历,唐爸爸唐妈妈对这新邻居接受程度很高。而且严常山和妻子路宛待人接物十分周到,很难让人生出恶感。 哪怕是水银也不得不承认,人不可貌相,严常山确实非常擅长装模作样。 原剧情里严常山做主领养了瑶欣,最开始对她非常好,等到瑶欣放下戒备真心接受他之后,他就暴露出了真面目,不仅侵犯了这个十岁的孩子,还经常用体罚她的方式得到快感。 在外人和妻子面前,他总是包容瑶欣所有的坏脾气。可是无人看到的时候,他几乎控制了那个小女孩的身体和思想。 他会对她说许多疼爱的话,也会用刀划伤她的后背,他不允许她做任何他不喜欢的事,不允许她接触其他的男孩子,用言语摧毁她的自信和骄傲,用行为引出她最深的恐惧。 那么多年里,瑶欣在他的控制下过着压抑扭曲没有自我的生活,却没有人能救她,在所有人眼里,严常山都是个再称职合格不过的好父亲,而瑶欣就是个不懂得感恩,还要发疯的坏脾气养女。 哪怕到最后,瑶欣彻底疯狂了,别人感叹的也是,严常山这个养父,对她是仁至义尽,是她性格扭曲,不知道怎么学坏了。 “我的女儿年纪和瑶欣也差不多,看到她我就感觉又看到了我自己的女儿。”严常山来唐家拜访的时候,很是慈爱地看了瑶欣一会儿,把手里的礼物小蛋糕递给她,温声说:“瑶欣去和妹妹一起吃蛋糕吧,我的女儿以前最喜欢吃这个蛋糕了。” 慈爱的目光任谁看了都要觉得他是真心喜欢面前的孩子,有些多愁善感的唐妈妈拍拍瑶欣的背让她上前,“快谢谢叔叔。” 瑶欣不好意思地眨着大眼睛,朝严常山露出灿烂的笑容,“谢谢叔叔。” 严常山似乎是有些控制不住一般,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低声夸赞:“好孩子。” 水银一直坐在旁边默默观察,见到这一幕,她快速看了一遍其他人的反应。唐爸爸唐妈妈脸上都是同情和感叹――他们还以为严常山是在怀念自己早死的女儿呢。 可是在水银看来,严常山那一点外露的激动根本不是强压难过,而且唐爸爸唐妈妈可能没注意,刚进门时严常山就下意识去寻找瑶欣,那个眼神太过热切了。至于现在,他摸瑶欣脑袋的那一下,大拇指似乎无意地在瑶欣额头微微一蹭。 只有水银察觉到那一丝异样。 不得不说外表给人的欺骗性真的很强,如果她不是提前知道了剧情,恐怕也不会觉察出什么不对。 瑶欣提着小蛋糕,乐呵呵地来找妹妹分享,头碰头和她说:“严叔叔好可怜哦,这几天他来我们家都会给我们买东西,有他当爸爸肯定会很幸福。” 水银看看她那毫无阴霾的笑脸,抬手捏住她的腮帮子。 瑶欣刚拆开小蛋糕准备吃:“?” 水银:“听着,离严叔叔远一点,不能单独和他说话。” 瑶欣茫然:“啊,为什么啊?你捏我脸干嘛?” 水银:“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迫于妹妹的威严,瑶欣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乖乖点头,“哦。” 水银一看她这个样子就知道这傻子什么都没听进去,她想了想,换了个方式说:“我不喜欢他,你是我姐姐,跟我是一边的,所以你也要跟我一起不喜欢他,远离他,否则我就不喜欢你,不理你了。” 瑶欣一听,这哪行啊,她可是妹妹最亲的人!妹妹怎么都比没见过几次的陌生叔叔要更好! 她用力点头,好像要以此表明决心,“我也不喜欢他,我跟你才是一边的!” 她说完还很有行动力地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蛋糕,“那我们也不吃他的蛋糕了!” 水银:“不错,你要记得,以后也不许吃他给你的食物。” 暂时搞定了瑶欣这边,水银开始考虑要怎么处理这件事。这事有些棘手,一来是她现在才七岁,很多事情做不到,二来是严常山并不好对付。 首先法律途径对这种情况根本没用,如果他不对瑶欣出手,没有造成很大的伤害,根本不可能被判刑,就算能判刑,刑罚也太轻了。能被判刑的情况只有孩子遭到了事实侵害,水银当然不会让这种事在眼前发生。 可是,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如果她不做些什么,谁能保证严常山这次不会对瑶欣做些什么? 水银没有考虑多久,就决定先做好准备。她利用家里的电脑购买了一些自己需要的东西,买不到的就找同城的论坛,出钱请人帮忙。隔着网络,别人并不清楚电脑这边是个七岁的小女孩,在这个时间,网络管理也没有几年后那么严格。 她在准备自己能用得到的一些东西,也不忘紧盯严常山。他果然试图接近瑶欣,水银撞见过两次他在院子外面和瑶欣说话。 瑶欣转头就来向她报告。 “严叔叔邀我去他家玩,说他家有很多好吃的,还有全套的xx动画,但我没答应。” 水银点点头:“嗯,做得不错。” 也许是因为瑶欣那边抗拒表现得太明显,严常山非常自然地将目标转移到了水银身上。和瑶欣比起来,水银才上一年级,比较轻松,在家的时间也更多。 严常山只要在院子里看到她,总要和她聊几句,每次都很真挚地夸奖她,还给她买玩具。水银装出一个文静害羞的小女孩模样,慢慢对他表现出亲近。 “瑶悦,要不要去叔叔家玩?”严常山笑呵呵地邀请。 水银知道今天严常山的妻子路宛也在家,她很高兴地答应下来,和家里的阿姨说了一声,就去了严常山家。 他的家中摆设非常有格调,只是少了几分唐家的温馨。水银看似好奇地打量周围,心中则暗暗记下周围布置,厨房卧室书房的位置。 路宛给她端了橙汁和小蛋糕,坐在她身边陪她说话。严常山在一边笑着看她们两个,对路宛说:“你看瑶欣和瑶悦这么乖,不然,我们也去领养一个孩子吧?” 路宛神色一黯,脸上的笑慢慢落下去,“这事,过段时间再说吧。”说完,她好像有些兴致缺缺,站起来去楼上工作了。 严常山对着水银叹气,很是难过地朝她伸出手,“乖孩子,过来给严叔叔好好看看。” 水银懵懵懂懂地起身,乖巧地站在他面前,严常山喉咙动了动,再不掩饰自己痴迷的神情,摸摸她的脸,“真乖,严叔叔也想要你这样可爱的女儿。” 水银在严常山家中待了一个小时,以上厕所为由,跑到二楼看了一遍房间布置,又说想吃水果,找到机会在厨房里转了两圈。 之后水银又去了一次严家,同样是在路宛在家时去的,严常山还没有大胆到敢在这种时候朝她动手,最多就是将她叫到身边,摸摸脸,拍拍背,十足的温和长辈。 水银每日在花园里看书,心中默默记录下严常山夫妻两个的上班规律,路宛比较忙,经常不在家,有时候出差会出去两三天。严常山大部分时间能准时下班,一周有一天休息日。 两家熟悉了一些后,严常山偶尔会和唐爸爸一起聊天,上门拜访是常事,唐家夫妻两个只以为严常山喜欢自家两个女儿,也习惯了他时不时给两个孩子买些小玩具之类。 对于小女儿去严家玩了两次,夫妻两也没太注意,只叮嘱水银不要给人家添麻烦。隔得这么近,大家又都认识,能出什么事呢? 可惜现实是,很多孩童猥亵事件,都是亲人熟人作案。 “瑶悦,今天你姐姐又去学跳舞了,你一个人在家是不是很无聊,要不要到严叔叔家玩?叔叔给你放动画片好不好?”这一天路宛不在家,坐在花园里看书的水银听到隔壁院子里严常山的招呼。 他穿着一件衬衫,头发梳得整齐,显得格外年轻有精神。 水银合上手里的解剖书籍,笑得像个纯洁的小天使。 “好啊,严叔叔等我一下。” 严常山看着那文静的黄裙子小女孩跳下花园小秋千,抱着一本书跑进了宅子里,纤细的小腿和腰肢虽然没有少女的妩媚,但那种青涩感更令他心跳加速,口干舌燥。 他等了半个多小时,才等来了穿裙子的小天使。 小天使梳着好看的公主头,背了个小包包,手上还戴了双蕾丝小手套,提着一个小巧的篮子。严常山看到里面放了几个小蛋糕,蹲下来握着她的小手问,“瑶悦这是给叔叔的?” 小女孩垂下眼睛,显得有些不太好意思,小声说:“是我自己做的。” 她一双眼睛亮亮的,带着希冀,看的严常山一阵愉悦,主动拿起一个,“那叔叔尝尝。” “好吃吗?”小女孩等他吃完一个,迫不及待地问。 “好吃,瑶悦做的,当然好吃了,瑶悦真厉害。”严常山忍不住抓着这花朵般柔软可爱小女孩的手,在嘴边陶醉地亲了一下。 小女孩没有觉得任何不对,还露出高兴的表情,又给他拿了一个小蛋糕:“严叔叔喜欢就多吃点,都给你吃。” “好,叔叔一定都吃了,不辜负我们小瑶悦的心意。” 严常山坐在沙发上,吃完了小蛋糕,又陪着一起看了会儿动画片,感觉越来越口渴,喝了半杯水后,他有些心痒难耐地看着坐在旁边晃小腿的小女孩,刚想让她坐过来一点,忽然觉得眼前有些模糊。 “严叔叔,你怎么了?” 他听到小女孩嫩生生的清甜喊声,努力扬起一个笑容,“叔叔没事啊。” 他晃了晃脑袋,想清醒一点,眼前却越来越模糊。 水银看着严常山瘫倒在沙发上,脸上甜甜的笑容瞬间消失。她面无表情站起来,过去翻了翻他的眼皮。 没把握好剂量,看来三唑仑放得多了点。 第48章 三妹六 严常山这个时间选得很好,他的妻子路宛刚好要去出差,后天才能回来,而唐爸爸公司这段时间很忙,每天都忙到很晚,唐妈妈则因为之前的舞蹈老师事件心有余悸,跟着瑶欣一起去舞蹈室,两人也要等到傍晚才会回家。 现在是刚吃过饭没多久,唐家的保姆阿姨会睡午觉,他可以和瑶悦单独相处至少两个小时。 严家也只有严常山一个人,平时过来帮他们打扫卫生的阿姨不在,要说他今天没准备做点什么,水银半点都不信。 “多谢你选的时间,你选的很好,考虑的很周到。” 水银打开自己随身携带的那个可爱小包包,从里面取出橡胶手套。哪怕是最小号的手套,她戴着也有些大。 用牙扯开自己手上的蕾丝白手套,套上薄薄的橡胶手套,水银又拿出两支注射器,一只手铐,手铐反铐住严常山的两只手――这是为了防止他半途疼醒,万一挣扎起来,她这么一个小孩子可制他不住。 因为已经提前来这里看过,水银熟门熟路地跑到厨房,拿出了装垃圾的大塑料袋,一个当做垫子垫在严常山身下,一个用来处理垃圾。 她上次来厨房,还特地看过那一排刀具,严常山当时还跟她说,他喜欢不同的刀,所以厨房里切菜的剁骨的各种型号的刀都买了。 选了两把最顺手的,水银走到严常山身边,用刀在他脸上拍了拍,“严叔叔上次给我说你的刀很全,也很锋利,所以我就没带刀过来,直接用你的了。” 严常山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他能听到身边小女孩软绵绵的甜声。他的反应略有些迟钝,甚至有些茫然。 现在这是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瑶悦在说什么,她要做什么? 他终于有了危机感,但是眼皮沉重,无法睁开,头疼欲裂。 水银解开严常山的裤子,拿了一支注射器。 “严叔叔放心,我不会让你疼死的。”小孩子的声音听上去软绵绵的,这本来是严常山最喜欢的声音,但此时此刻,感觉自己身下一凉的严常山,完全兴不起半点激动。 “解剖,缝合,我都是最近自学的,不过严叔叔你放心,我比较聪明,我觉得自己学得不错。” “我先扎紧一点,这样等会儿切的时候就不会出那么多血了,止血的东西我没带多少。” 严常山感觉自己这一辈子最煎熬的时刻就是现在,哪怕当初面对女儿的尸体他也没有这么痛苦。 他拼命想醒来阻止这一切,可是他只能感觉到痛,只能听着耳边那个声音不停地说着一些刺激他的话,一声又一声的严叔叔,简直像是催命。 “严叔叔很喜欢小女孩对不对?不知道你以后还会不会喜欢……没关系,以后你要是还喜欢,我也会继续看着你的。” “一直看着你。” 这句“一直看着你”带着不怀好意和嘲讽的冷意,在严常山耳边循环,与身下的钝痛一起折磨着他,他简直要疯了!怎么会这样!她只是个小女孩,可她现在在做什么! 空气里的血腥味和淡淡腥臊味混合在一起,又被室内空调排出去。 水银很冷静地把切下来的东西都放在一边,继续给人止血。这人的痛苦程度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她要注意的只有不让疼痛超过他能承受的度,以免中途被疼醒,打扰了自己的计划。 看着那被切下来的一坨东西,水银微微一笑,包起那东西走进厨房,顺手丢进微波炉里,还特地撒了点辣椒粉和盐。 等严常山醒了,看到这三块烤肉,不知道做何感想――反正他是缝不回去了,估计也吃不下。 收拾好带血的纱布纸巾,清洗了刀具,水银搜出严常山的手机,将他所有的联系人电话,和手机上记录的一些信息全都存了起来,特别是同事和亲戚朋友的,又解下他的钥匙,去楼上书房。 严常山是个掩饰很好的变态,但从他在原著里对瑶欣做的那些事来看,他绝对是有前科的,只要有前科,哪怕再谨慎的人都会留下蛛丝马迹。 水银之前上过二楼,但她没能进书房和卧室看看。二楼有两个小书房,夫妻两个分开,她们连房间都是分开的,显然是有什么感情问题。 一个书房没有锁,是路宛的,另一个书房有锁,水银在一串钥匙里找到正确的,打开书房门走了进去。 一切都显得很正常,书柜架子书桌,摆在明面上的东西不用多看,以严常山的谨慎,不能示众的东西肯定会藏起来,而且不会藏在明显的地方。 水银找了一圈,什么异样的东西都没找到,干净的有些不正常,哪怕正常男性会看的一些午夜情感杂志,带点颜色的故事会,这里都没有丝毫踪迹。 这样干净的书房主人,要么是个严肃正直禁欲的正人君子,要么他得到快感的方式并不是这些,从原著可得,严常山绝不是前者,那么…… 水银关上书房门,试着去推严常山的卧室。 他的卧室门也是锁着的,一个人会把能刺激自己欲望的东西藏在哪里?卧房的可能性比书房大很多。 水银从床头柜,床底,床头中空的暗柜,衣柜到处翻了个遍,终于找到了一些东西。 严常山的床头柜暗柜里,放着的是一本相册,相册里只有一个笑容灿烂的小女孩。这是严常山和路宛的女儿严珊,她的照片,大厅里有摆放了几张,水银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就觉得这小女孩的眼睛和瑶欣有些像。 把女儿的相册放在床头柜,还可以说是父亲对女儿的思念,但水银越翻越觉得不对,这本相册里的照片乍一看是正常的,可后面还有很多泳装照。小女孩在夏日穿着泳装小裙子,露出胳膊大腿,浑身湿透在水里玩球,这一类的照片非常多,几乎占了大半本。 镜头是有语言的,水银看着这些照片,感到有些不适,她几乎能感觉到拍照的人是用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在凝视镜头前这个小女孩。不是凝视孩子,而是迷恋,部分镜头没有拍到脸和神情,但露出的大腿和白的发光的脖颈很多完整出镜。 除了这本显而易见被翻过很多次的相册,还有一个3,电量剩下一半,点开就是个小女孩的声音。 “爸爸、爸爸~” 还有严常山的声音:“珊珊是不是最喜欢爸爸?” “珊珊最喜欢爸爸~哈哈哈爸爸好痒!唔,嗯~” 听上去只是一个爸爸和孩子在玩耍,如果不清楚严常山的嗜好,听到这些声音恐怕不会发现什么不对,可是,一连往下翻,几乎有上百个音频,粗粗一听,都是小女孩玩耍发出的各种声音,笑声,哼哼声,还有一个音频是小女孩用各种声音喊爸爸。 严常山为什么要录下这些声音,为什么要把这个3藏在床下? 这些东西虽然有些不对,但都无法作为证据,严常山确实很小心,很害怕被人发现这件事,所以他大概活得很累,也因为压抑太久,在把瑶欣这个养女带回家后,对她做出了那么多可怕的事情。 有许多人确实喜欢小孩子,不过那只是作为成人对可爱生物和幼崽的喜爱,而严常山这种人,将自己掩藏得严严实实,脑子里满是肮脏的思想,他所谓的喜爱是病态的、可怕的。 水银眼神沉沉,看着楼下,几乎忍不住想直接把人给―― 不行。 她闭了闭眼睛,这个世界有完整的法律体系,而且严常山有亲戚朋友,有正常的交际圈子,也有身份,他不像原主的生父,一个死了也没人管,尸体丢进垃圾场埋一埋,等到烂了都没人发现的流浪汉。 如果死了人,她绝对脱不了干系,很快会被查出来。 像现在,她只是把男人的那玩意儿割了,严常山恐怕比她更不想别人知道这件事。再说,她了解他的秘密,有他的把柄,严常山意识到这点,大概率可能会瞒下这件事,不会闹大。 最重要的是,他们都很清楚,严常山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是她做的,而她的年纪是最大的优势,基本上没人会怀疑她,只要没死人,这件事就算严常山要追究也会不了了之。 水银没有证据将严常山送进监狱,就像严常山同样没有证据指控她对他做的事。 相册放回去,3带走,水银回到楼下,严常山还没有醒,她干脆给他拍了几张照片,脸和惨遭阉割的下身一起,拍的清清楚楚。 厨房里那块肉已经熟了,听到提示声音,水银将肉放在盘子里端出来,摆在严常山身旁的茶几上。 现在双方的作案工具都收拾好,最后再检查了一下严常山的情况,确认他很快会醒,没有生命危险,水银这才带上垃圾,从容离开。 垃圾丢进路边经过的垃圾车,带血的薄手套在厨房里烧掉。闻到味道的阿姨进来看见,奇怪道:“瑶悦,你在烧什么呢,一股橡胶味。” 水银垂下头,露出被烧出一个洞的洗碗用橡胶手套,“我玩打火机,不小心烧到这个了,阿姨,不要告诉爸爸妈妈。” “哎呀,太危险了,可不能玩打火机,好了好了,瑶悦别怕,阿姨不告诉爸爸妈妈,但你以后也不能乱玩打火机了。” “嗯,我不玩了。”她露出乖巧的笑。 她洗了手坐到二楼窗边,看似看书,眼睛却一直看着旁边严家。之前被她拉上的窗帘,离开严家之前已经重新拉开了,现在从她这个位置,能隐约看见严家大厅那边,只要严常山醒了坐起来,她就能看见。 旁边的钟滴滴答答,那边昏迷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侧耳听到瓷器砸在地上发出的声音,水银唇角一弯,心里计算了一下药物的起效时间和持续时间。 严常山不知道是不是也察觉到了什么,勉强在沙发上坐起,扭头看向唐家二楼的那扇窗户。 隔得很远,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但水银还是朝他招了招手,露出笑容,无声张口说了一句:“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第50章 三妹八 水银翻看过很多次从严常山那里抄来的电话号码人名以及备忘录信息,当她开始有了那个猜测,对严常山女儿严珊的死亡原因感到好奇,她就着手调查起这件事。 倒并不是因为什么正义感,从更现实的角度来说,她很清楚,既然已经和严常山结了仇,那么对于她,严常山就是个随时随地可能会出事,会危害到她自己的不安定因素,如果能有办法彻底解决他当然最好。 通过电话簿里面几个“老师”,水银编辑短信,伪装成学生家长询问学校招生情况,以此弄清楚了严珊从前的学校。那是临市一个比较出名的小学,口碑很不错。 她再试图询问学校往年有没有学生出事的情况,对面就不再回答她了,不知道是不是怀疑她不怀好意。 水银只好转头去网上查询学校地址和信息,又找到本地论坛和学校论坛寻找蛛丝马迹。 这个时候的论坛还有匿名功能,水银没能找到相关的学生死亡消息,只看到了有人提起这个学校,在论坛里询问好不好,有不少家长回答。 她找了个人气最高的帖子,在下面回复:“这个学校啊,其他我就不说了,谁还记得几个月前那件事吗,这个学校一个姓严的女学生死了的那事?” 人都是喜欢八卦的,特别是死人了的消息,格外能引发人的探查欲。不一会儿就有不少人回复,都是好奇询问事情究竟怎么回事的,水银一概没管,她只推测出严珊大概的死亡时间在几个月前,其余的什么都不知道,这就是个钓鱼帖,能钓上来什么还要看运气。 一直到第二天水银才看到了一个回复,那人大概是和学校有什么关系,很有可能还是学校的老师,语气不太好,“不要随便造谣,我知道姓严的那个学生是怎么回事,她的死跟学校没有一点关系,不要捕风捉影把责任加到学校的头上,我们学校的老师都是负责的。” 这明显是知道内情的,水银眼睛一亮,回复他:“骗人的吧,我认识那个学生的家长,听说孩子的死就是和学校有关系。” 果然对方也回复她了,隔着屏幕都能看出来生气,“学生是放假期间出门玩溺水死亡的,家长没有看好,这肯定是家长负全责,跟学校有什么关系,学校每年寒暑假和周末放假都要强调孩子的安全问题……” 水银的目光在溺水死亡上定了定,发消息去单独询问这个人,结果对方也不回答她。 她只能继续查询临市各个适合带孩子去游玩的湖和公园等地,看那些地方有没有出过溺水事故,一边坚持不懈地询问论坛上所有知道这件事的知情人。 终于,被她找到了答案。严珊是在临市千鸟湖溺水身亡的,据说当时是一家三口去玩,爸爸没看牢孩子,让孩子一个人去湖边玩,等夫妻两个发现孩子不在了去找,才把尸体从湖里捞出来。 千鸟湖,水银查找这个景点,发现这还是个在本地挺有名的湖,有大片荷花,是很多水鸟的栖息地,还有游船出租,能供游客游湖。 她在和瑶欣聊天的时候,提了句暑假想出去玩,瑶欣果然也感兴趣,欣然和她讨论起暑假去哪玩,并且把这事告诉了唐爸爸唐妈妈。 孩子说放假要出去玩,唐爸爸唐妈妈都是支持的,热衷于出去玩的人一向是大女儿瑶欣,不过夫妻两个每次也会询问小女儿意见,这次也是同样。 往常没什么意见的人,这次主动说了个地方。 “千鸟湖?”唐爸爸疑惑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哦,是临市那个千鸟湖吧?” 水银:“嗯,我想坐船。” 唐妈妈没去过临市,并不知道千鸟湖,听唐爸爸解释了一番后立即表明了支持的态度,“不错,离我们这边不远,我们可以自己开车过去,不是什么出名的景点假期肯定也没什么人,咱们一家人可以清静地玩几天,也省得去和那么多人挤。” 当然要支持,这可是小女儿头一次说想去哪儿玩。唐爸爸和瑶欣同样点头,并且讨论起日期和出行要带的东西,唐爸爸还要安排好自己的工作。 瑶欣拍拍妹妹的肩,“我们很快就放暑假了,可以一放暑假就去,玩几天还能去其他地方。”她觉得自己和唐爸爸唐妈妈一样疼爱妹妹,浑然不觉其实妹妹是把自己和父母放在一个位置上,一直在纵容她这个真小孩。 水银找机会在出门旅行前,把这事透露给了路宛和严常山知道,两家是邻居,哪怕严常山最近有意避开,上下班偶尔还是会遇上。 特地等在花园里,看到夫妻两个出门,水银走出去朝两人挥手:“严叔叔,路阿姨。” 严常山的神情阴郁,整个人都没了以前那种稳重温和的表象,路宛脸上还有点笑容,问她:“没去上学?噢,是放暑假了是吧?” 水银甜甜地笑:“是啊,放暑假了,我们要去临市的千鸟湖玩。” 听到千鸟湖这个名字,严家夫妻两个的脸同时变了,这个地方是他们都不愿想起来的地方。 严常山下颌一绷,脸颊抽搐了一下,站在路宛身后,眼神很恐怖地死死盯着水银。路宛也沉默片刻,最后还是强笑说:“那里风景是不错的……你们好好玩,就是要注意不要乱跑,不要自己到湖边去玩,毕竟有水,还是不太安全。” 她有点神思不属,没有察觉水银的试探,她们搬到了这里后,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关于女儿的事,也不会有人知道女儿是在哪死的,所以这大概是巧合,可是这巧合太令她难受了,路宛不由又想起那天。 她们一家人去玩,女儿路上有点不舒服,丈夫一直抱着女儿,那紧张的样子还被她笑话了。他们原本准备在那里住两天,丈夫体谅她平时工作辛苦,让她先去休息,自己抱着女儿去景区先看看,可她没想到,只是一下午,女儿就没了。 她质问丈夫为什么没有看好女儿,可丈夫表现得比她更痛苦更自责,路宛听他说起女儿偷偷跑去湖边玩,知道自己不该把责任全推到丈夫身上,可是看着女儿冰冷的尸体,青白的小脸,她还是克制不住对丈夫生出怨恨。 他们的夫妻关系出现裂缝,怎么都修补不好了,到了这边是想重新开始,却不知道为什么反而越来越疏远。 她每次睡不着想起女儿,都觉得愧疚。她忙于工作,没能当一个称职的好妈妈,从女儿出生起,一直照顾她更多的就是她爸爸,和她更亲近的也是爸爸。 她这个妈妈要是能对女儿更多一点关心照顾,要是那天她没有去休息,而是跟着他们父女两个一起去了湖边,是不是女儿就不会出现意外了?越是这么想,她就越无法面对丈夫,无法面对死去的女儿,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怎么样。 可能她这一辈子都过不去了。 瑶欣从屋里跑出来,见妹妹在和邻居的叔叔阿姨说话,也走过来礼貌喊人。她笑起来的样子,让路宛和严常山两人一个忍不住偏过头,一个眼神更狰狞。 等人走了,瑶欣拉着妹妹说:“我感觉他们表情都好奇怪。” “我也觉得他们很奇怪,所以要离他们远一点,知道吗?” “知道啦~” 瑶欣拉着她回屋去收拾衣服,“妈妈说给我们买泳衣,到了地方还能教我们游泳。” 水银不太在意,她是会游泳的。 唐爸爸开车带着她们去临市,大约开了几个小时的车就到了地方。一个不大不小的景区,里面有住宿的地方,也有餐馆超市,唐爸爸订好住宿,放下行李,挨个抱抱两个女儿,询问她们的意见:“咱们是先休息,还是先去坐船?” 瑶欣首先举手:“先去坐船!” 唐妈妈和唐爸爸一人牵一个孩子,说说笑笑前往湖边,这边生态保护得很好,还没靠近就看见很多飞鸟,还有湖边生长的大片荷叶,现在正是荷花开花的时候,粉白的荷花点缀在一片绿意里,格外清爽动人。 一家人在小码头租了个小船,工作人员还特地提醒:“上船看好自己的小孩,我们有人在湖上巡逻,还是船开不动了就耐心等等,会有人过去帮忙,还有那些花和荷叶莲蓬摘了都是要钱的。” 他们顺着一片绿色的荷叶开过去,瑶欣坐在船边,眼巴巴看着那些荷花,“妈妈,我想要荷花。” 唐妈妈按着她的脑袋,“可以啊,不过咱们也不能多摘,摘多了这里的景色就不好看了,瑶欣和妹妹一人一朵好不好?” “好!”瑶欣扭头看妹妹,“我给你摘吧!” 她仔细挑选了两朵,把更好看的那一朵不舍地递给了妹妹。 水银原本还在想些严常山的事,一朵粉白的荷花递到眼前,她忽然想起上个世界,那个在夜色里递给她荷花的羞涩年轻人。 好像她记忆里的人,都是与花结缘。 接过那朵荷花,水银稍稍放松了些,暂时不去考虑那些事,将目光专注于面前的景色和身边的三个人。 她们一家人在湖上乘船看景的时候,一辆车驶进千鸟湖景区,车门打开,戴着帽子的严常山从车上下来。 他的脸色苍白难看,双眼充血。 这些时日以来,他备受身体和精神的折磨,尤其听瑶悦说要去千鸟湖的那一刻,他在心中疯魔一般认定了,这就是他回来复仇的女儿。 他恐惧后怕的同时,心中也忍不住生起一个疯狂的念头――既然她回来了,那他就再把她送回她应该去的地方,只要女儿附身的这个小女孩死了,女儿也会乖乖回到湖里,不会再来吓唬他了。 于是,他一路跟着唐家的车,再次来到了这个令他难以忘怀的地方。 第51章 三妹九 她们游完了那个面积最大的湖,水银又拉着瑶欣往右边一条路走,周围有竖着指路牌,她看似随意,其实目标明确地把人带到了另一个面积更小的湖泽,这边也生长着荷花荷叶,湖边还有大团的水草和芦苇,一座竹制的小亭子延伸往湖中心。 瑶欣果然没辜负瑶悦的引导,远远看见了就指着亭子说:“我们去那个亭子上看看吧。” 然而走近了才发现,亭子那边被拦住了,不许游客过去。水银在周围徘徊,仔细地看这附近的环境。 有个工作人员开着船在湖里捞东西,唐爸爸问他:“请问一下,这个亭子怎么不能过去,是有开放时间的吗?” 那个工作人员不太想理人,朝他们摆摆手,看了眼瑶欣和瑶悦两个孩子,才开口说:“不许过去,带着小孩别来这边,赶紧走赶紧走。” 唐爸爸唐妈妈摸不着头脑,见人不太想搭理他们,只好拉着两个孩子走远了,瑶欣不太高兴地皱着鼻子和家人抱怨,“他太没有礼貌了,说话好凶。” 这边路边也有工作人员经过,水银拦住一个面相看着很和善的女工作人员,“姐姐,那边的竹亭子可不可以上去啊?” 女员工看看他们,露出抱歉的神色,“不好意思啊,那边现在是不能过去的,没有护栏不太安全,而且那边没什么游客过去,景色也不太好,我建议你们几位呢去那边的几座小湖看看,那边是水鸟栖息地。” 水银把话题拉回去,脸上露出点委屈的神色:“可是我想去那边的竹亭子。” 瑶欣也在一边猛点头,妹妹喜欢的,她当然也要喜欢支持! 女员工无奈,只好跟两位家长说:“其实那边之前是有出了一点意外事故,一位家长没看好孩子,在那边落水了……” 唐爸爸唐妈妈立刻严肃了表情,很快谢过人家,把两个孩子拉远,显然对这话心有余悸,再三叮嘱两个女儿,“可不能自己偷偷跑去那边,很危险的知道吗?” “好了,亭子肯定还有,我们去其他地方看看。” 瑶欣很快被爸妈转移了注意力,水银看似听话,乖乖跟着他们去找其他亭子,心里还在分析着刚才那个环境,在脑海里推测严珊的死亡情况。 哪怕她并不是单纯来度假玩闹,而是想看看严珊的死亡现场,但作为小孩子和家人出门旅行,也确实能得到乐趣和放松,特别是身边有个闹腾活泼精力旺盛但并不惹人讨厌的小孩子的时候。 到下午一家人找餐厅吃饭,水银累的都不想说话。她这身体实在是虚弱,因为是“设定”上的虚弱,甚至不能依靠锻炼身体和药物来加强。 她默默坐在那吃一份果冻一样的甜品,一边休息一边听另外三人说话。 距离她们不远处,严常山坐在一根柱子后面的位置,柱子恰好掩藏他的身形,只要身体稍稍前倾,他就能看清楚那一家四口的表情动作。 他看见那一家人有说有笑,不知道在聊些什么,那个令他害怕的小女孩文静地坐着,偶尔随着其他人说的话微微笑一笑,旁边的另一个小女孩更活泼些,慢慢的,她们的身影合二为一,变成了他的女儿严珊。 严常山的手开始颤抖起来。 “先生?这是您的餐点,已经全部上齐了。”送餐的服务员过来,奇怪地喊了一声,严常山立即回神,低下头咳嗽了一声,掩住自己的脸。 “好,谢谢。”他哑声说。 那边水银若有所觉,抬头环视了一下不少人吃饭的餐厅。 “瑶悦!”瑶欣拉拉她,“听说晚上公园有人跳舞,还请了歌星来唱歌的,我们过去看吧!” 唐妈妈:“你们上午坐车那么久,现在还不困啊?” 瑶欣:“不困不困,我们去看完了再回来睡觉!” 唐妈妈又问小女儿:“那瑶悦想不想去?” 水银:“我不去,我自己在房间休息。” 瑶欣有些遗憾:“啊?你累啦,那我也不去了。” 水银:“我累了不能去,但我想看。你去看了,回来讲给我听,还要拍照片。” 瑶欣就被这一句话给搞定了,水银本来想让唐爸爸和唐妈妈一起带着瑶欣过去玩,但两人不同意,最后商量着让唐妈妈留在旅馆陪小女儿。 对于这对夫妻的照顾,水银虽然觉得自己并不需要,但也很感谢。她留在屋里休息了一阵,原本确实是没准备出去,可是无意中看见下午那个在湖边捞东西的工作人员正在楼下,水银觉得他应该知道一些东西,便拉拉唐妈妈的手,“妈妈,我们下楼去散步吧?” 唐妈妈就带她下去了。 那个在湖里打捞东西的男人坐在那抽烟,水银特地坐到附近。如果是成年人想和人搭话或许会比较唐突,但小孩子是有特权的,她们随时随地的好奇心一般不会引人怀疑。 所以水银扬起一个甜甜的笑,对那人说:“叔叔,我下午看到你在湖里捞东西,你在捞什么啊?” 男人年纪有些大了,瞧着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可看她一眼,出乎意料地很快就回答了她:“什么都捞,游客丢进去的垃圾,落进去的手机之类。” 水银凑近了点,小声说:“有个姐姐说那里有小孩子掉进湖里了,是小女孩吗?” 男人脸上的法令纹有点严肃,“是……还是我捞起来的,就在那片水草底下。” 水银吃惊地瞪着眼睛,双手捂住嘴,看上去像是被吓到了,唐妈妈在后面拉了拉她,好像是让她别和人说这些,水银扭头看唐妈妈一眼,语气很难过地说:“那她的爸爸妈妈是不是很伤心啊。” 男人弹了弹烟灰,“她爸爸先赶来的,整个人抖个不停,身上都汗湿了,她妈妈也哭晕了过去,孩子尸体捞上来,她爸爸就一直抱着哭,不让人靠近,难过地要命。所以小孩子不要乱到水边去玩。” 再没问出来什么,水银这才结束了谈话,拉着唐妈妈准备回楼上去。 忽然,她的目光一凝,前面有一个人的背影,太像是严常山了。 “妈妈,把手机给我,我给爸爸打个电话。”水银当机立断,眼睛看着那个背影,从唐妈妈那里拿到了手机。 她拨打的并不是唐爸爸的电话,而是严常山的。 那个背影在往前走,水银听到耳边的电话铃声响起同时,那个人也快速从口袋里拿出了发光的手机,隐约的铃声是一样的。 是他! 他竟然也跟到这里来了! 水银放下电话,听到唐妈妈在旁边问:“怎么了,没人接吗?” “不是,我打错了人。”水银甜甜的语气毫无变化,看着严常山的背影匆匆消失在黑暗里,重新找到唐爸爸的电话。电话被接通,那边吵吵嚷嚷显得很热闹,唐爸爸不得不大声问:“怎么了?” 水银牵着唐妈妈的手,目光还盯着严常山消失的黑暗处:“爸爸,你早点带瑶欣回来。” 唐爸爸在那边笑:“是瑶悦啊,怎么了,和妈妈在那里很无聊吗?” 水银:“不是,是我害怕。” 唐妈妈好笑地摇摇头,接过电话:“这孩子刚才和人说话,听人说湖边淹死了一个小女孩,可能被吓到了,好了,你们也别玩太晚,早点回来算了,明天咱们一家人再一起去。” 水银踮脚去接电话,唐妈妈配合地把电话交给她,水银又慎重地说:“爸爸,你回来的时候看紧瑶欣,别让她一个人走,注意黑暗的地方,不要走湖边。” 那边唐爸爸一一答应了她。 过了半个小时,唐爸爸和瑶欣平安回来,瑶欣拿着相机过来给她分享照片,“可惜你没去,我还有很多东西没拍到,你看……” 水银问她:“你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人吗?戴帽子遮住脸的?” 瑶欣茫然回想了一下,“好像没有啊。” 水银一晚上没睡着,她很肯定那个匆匆离开的背影就是严常山,他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肯定没什么好事。按照他这段时间的表现,说不定他现在精神有些不正常,这种状态下,他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都不一定。 她要密切注意。 第二天依旧是一家人在景区里逛,水银一直在注意周围有没有严常山的踪迹,可惜完全没有任何发现,简直要令人怀疑昨天晚上是不是她看错了。 又快到晚上,一家人在餐厅吃饭,唐妈妈去前台点餐,瑶欣站起来要去厕所。为了以防万一,水银也立即起身跟了上去。 餐厅的厕所是隔间的,四个厕所,有一个从里面锁住了,瑶欣随便挑了一个进去,还推开旁边一个,“瑶悦,你上这个。” 水银:“嗯,你快点。” 瑶欣刚走进最边上一个关上门,厕所里那个锁住的隔间就被人打开了,水银一眼就看见穿着大衣的严常山,她瞳孔一缩,立刻张口喊:“救――” 严常山已经迅速扑了上来,手里拿着毛巾捂住她的口鼻。水银立即屏息挣扎,还毫不客气用手狠狠抓向严常山的眼睛,但她这个小孩的身体实在太弱了,面对一个成年男人的力量,她毫无反抗之力。 瑶欣听见妹妹的声音,敲了敲厕所门,“瑶悦,你说什么?” 她没听见回应,提起裤子打开门,发现门外站着的妹妹不在了。 “瑶悦?” “三妹?” …… 黄昏,天色慢慢黯淡,严常山紧紧抱着怀里安静的孩子,一手拍着她的背,往人迹稀少的竹亭湖边走去。 水银还有意识,只是没什么力气。她被严常山抱在怀里,认出这条路是去哪里的,心下就有些明悟了,严常山是要带她去严珊淹死的地方。 她心里异常冷静,努力发出细弱的声音,并且尽量贴近严珊的语气,“爸爸,你要再把姗姗淹死一次吗。” 严常山蓦然浑身发抖,水银看见他的面容在黯淡的光芒里狰狞起来,每一条纹路都写满了恐惧和狠戾。 第52章 三妹十 水银是个事事都喜欢办得周到妥帖的人,认识她的同事和一些朋友都戏称她无所不能。可是她到底还是个人,不是神,怎么可能真的无所不能,只不过是受到的教训多了,就一次比一次更谨慎些。 她没想到,在唐家父母一起出行的情况下,严常山还敢偷偷跟来,并且敢在人来人往的景区餐厅里出手。可见,他现在已经完全疯狂了,他的精神状态比水银预料的还要不好。 水银先前之所以透露千鸟湖这个地点,一来是想确定这就是严珊的死亡地点,二来也是想看看严家夫妻两个的反应,她想知道路宛有没有察觉自己女儿的死有内情,同时她还想刺激严常山……现在看来,是刺激过头了。 事到如今,哪怕情况对她非常不利,水银也没有放弃。过去的就过去,她从不纠结于一时的失误,马上开始思考该如何去做,才能拜托目前的困境。 在没什么力气的情况下,水银干脆不挣扎了,她选择用语言继续刺激严常山。既然已经疯狂,不如让他更加疯狂。 “爸爸,姗姗会乖乖的,不要杀姗姗。” 严常山盯着她,努力扬起一个笑,他应该是想展现慈爱的,可是脸上的恐惧还没消失,所以混杂在一起,显得尤为奇怪。 “姗姗……爸爸也不想杀你的。” “爸爸爱你啊。” 他一边喃喃说着,脚步没停,继续往竹亭小湖边走,这一条路上没人,连求救都做不到,水银只能听到严常山在耳边不停说:“姗姗不是答应过爸爸要一直听话的吗,我们之间的小秘密也不会告诉妈妈,不能告诉任何人的。” “我还记得你小时候那么可爱,爸爸说什么你都会听,也不会反驳,我们是最亲近的人。” “可是我的宝贝,你为什么要长大呢,长大了就不听话了,长大了就不愿意继续和爸爸开开心心地在一起了。” 严常山越说越愤怒,掐着水银胳膊的手越来越用力。 水银忽略手上的疼痛,观察着他的神情,细细思索他的话,做出了一个猜测。 路宛作为一个事业至上的女强人,又有一个非常支持她的“温柔”丈夫,应该是对家里的事一直很疏忽,也没有那么关注女儿。而严常山因为他的癖好,很有可能从小到大都在给严珊洗脑,并和她长期保持了一种畸形的亲密关系。 可是,小孩子不会一直懵懂,她总会长大,总会明白这样的关系是错的,明白自己最亲爱的爸爸其实是个可怕的怪物。 “姗姗,是你自己做错了,是你要和妈妈说,是你要离开爸爸,爸爸没办法了才会那样惩罚你的。” “你不能怪爸爸。” 说话间,人已经到了小湖边,湖边没有灯,水面在黑夜里沉寂浑浊,岸边的大团水草簇拥,黑黢黢一片。 严常山拇指用力擦了擦怀里孩子的脸颊,“你乖乖回你自己的地方去,不要再回来找爸爸了,你已经报了仇了,好不好?” 他蹲下来,试图把怀里孩子的脑袋按进水里,却忽然听到她幽幽地说:“爸爸,我想你陪我一起,只要你碰到水,姗姗就可以带你一起走了。” 严常山一个激灵,瞬间收回手。他感觉背后冷风拂过,仿佛有一双小手轻轻摸上了他的肩。耳边回响起的是无数次在夜里听过的音频,女儿笑着对他喊“爸爸陪我玩!”“爸爸和我一起!” 那些曾经让他得到快感的声音,现在都变了味道。 仿佛能看穿他的心思,怀里那个可怕的孩子忽然说道:“爸爸陪我一起,陪我一起。” 语气和姗姗是一样的,可是活泼的感觉变成了阴森。那没什么温度的小身体好像一下子变成了一头要吞吃他的猛兽。哪怕她温驯地躺在他怀里,严常山也感觉她下一秒就要变成怪物。 他被烫到一般,几乎是下意识猛地把怀里的孩子丢出去,抛进了湖中。 水银积蓄力量,被抛下水前就做了准备,接触到水后,她没有挣扎,先顺着往下沉了沉。 她是会游泳的,这种情况下被扔下水,比在严常山手里被他钳制住更有利。唯一的问题只有她这具身体实在太弱,闭气不了太久,如果严常山一直不走,她也没有办法,只能继续利用心理战来拖延时间,然后想办法。 天色太暗,这给水银带来了一定的困难,也给了她很好的掩护,她循着记忆里的位置,悄悄往一旁的芦苇丛那边游动。 水银看不清岸边的情况,但没过一会儿她就看到水面上有光,是严常山开了手机的灯在照,他应该是想确认她确实淹死了。水流动的波纹无法掩饰,水银也差不多到了极限,只好无奈露出水面。 光照到那个从水中悄然出现的小孩脑袋,严常山蓦然一抖。 正常的孩子不可能被突然扔进水里还毫不挣扎,而且他听说“瑶悦”根本没有去过游泳池之类的地方,她应该是不会游泳的,所以她现在真的就是个水鬼! 水银在水里打散了自己的头发,让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脸上,隔着一片湖水看着岸边的严常山。她距离岸边不远,如果严常山此刻能克服恐惧,非要她死在这里,只要下水游过来,她就绝没有力气反抗。 所以,要先发制人。 “爸爸,下来啊,下来陪姗姗。”湖水轻轻荡漾,小女孩细细地声音在湖水中一起荡漾。 果然,听到这话,严常山再不敢上前了,他后退两步,举着手机,根本无法动弹。 两人无声无息地僵持起来。水银感觉自己浸在水里的身体发冷,她大概最多还能坚持半个小时,这是她的极限。 正面对抗没丝毫胜算,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有人路过这里。 “瑶悦!瑶悦!你在哪?”远远的有熟悉的声音在喊。她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了? 水银心念电转,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缓缓沉入水中。这种时候如果她激烈挣扎喊叫,严常山反应过来,说不定会干脆跳下水趁人还没找来彻底弄死她。可如果她悄无声息沉进水里,严常山反而不敢乱动。 人对于一切反常的事物都会迟疑。 果然,严常山听着越来越近的声音,再看了看没有动静的湖水,扭头按着帽子匆匆跑了。 水银再一次从水里冒出脑袋,她自己慢慢靠近另一处岸边,抓住一大团水草,等到能看见人影了,这才大喊。 唐爸爸和唐妈妈脸都是白的,把她从湖水里捞起来之后,水银立刻像个小孩子那样哆嗦着哭道:“我好害怕呜呜,严叔叔要杀我。” 正安慰她的唐家夫妻两一愣,摸着她的脑袋追问:“什么严叔叔?” 水银虚弱地靠在他们怀里,“我们隔壁的严叔叔,他好奇怪,他把我扔进水里,还喊我姗姗,我好怕。” 唐爸爸脸色变了,“瑶悦,你说的严叔叔是我们隔壁的严常山?是他把你带到这里来的?他现在人呢?” “往那边走了,听到你们喊我他就走了。” 唐爸爸把人交给唐妈妈,拿起手机报警,又和一起来的工作人员商量,赶紧去找人。 水银回到暂住的酒店,洗了澡换了衣服,唐妈妈和瑶欣陪在她身边和她说话。瑶欣被吓坏了,看上去比她还惨,眼睛肿的像桃子,直到现在里面还含着一泡眼泪。 “妈妈,你们怎么会去那边找我啊。”水银对这一点感到很好奇。 唐妈妈心有余悸地抱着她,给她梳理头发,“是瑶欣一定要去那边找你。” 水银看向那个死死拉着自己手的小女孩,小女孩瘪瘪嘴,“我也不知道,我就觉得你在那里。” “三妹,我也要保护你!”入睡前,小女孩还认认真真向她发誓。 这一晚上,唐爸爸都没睡,他们找到了躲起来的严常山,唐爸爸异常愤怒,要起诉他,让这个故意伤害自己孩子的凶手接受法律的惩罚。 然而这事并不顺利,严常山找回了一些理智,他见了赶来的妻子路宛,夫妻两谈了一次,很快路宛就来到唐家试图说服唐家夫妻。 “我丈夫是因为我们女儿的去世受到了太大的打击,他现在脑子有些不清楚,才会做出这种事,我会让他好好治病,看好他不让他再靠近瑶悦。好在孩子也没事,我们愿意给你们赔偿,作为邻居,我们之前相处也还算愉快,所以我在这里想求求你们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他真的只是因为病了。” 路宛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哪怕她和严常山夫妻感情出现问题,她也不希望自己的丈夫去坐牢。 ――可是,如果她知道了女儿死亡的真相呢? 水银喊住了准备离开的路宛。 “路阿姨,我想跟你谈一谈。” 路宛很诧异地看着她,一直以来,在她的印象里瑶悦都是个文静天真的小女孩,可现在,当她们两人独自坐在客厅的时候,路宛察觉到了面前这小女孩身上的违和感。 “瑶悦,阿姨要先替你严叔叔给你道歉,他让你经历了不好的事情,但是……” 水银不再装出小女孩的模样,打断了她的话,直接说:“你知道你的女儿是严常山故意淹死的吗?” 路宛一愣,一为她说话的语气,一为她所说的话。 “……什么?” 水银盯着她的眼睛:“你知道,严珊从小就被严常山猥亵吗?” 路宛看着她,神情是空白的,“你在说什么,你一个小孩子……” 水银拿出那个3,点击播放,小女孩清脆的笑声响起,她在这样纯真可爱的童声中慢慢说:“严珊小的时候不明白严常山对自己做的事究竟有多严重,后来她慢慢长大,或许有一天她忽然明白了,知道了自己的爸爸在做什么。” “所以她想向你这个母亲求助,可是被严常山发现,于是她就在和爸爸外出的时候,被淹死了。” “你知道严常山把我丢进千鸟湖那个小湖里的时候说了什么吗?他说‘姗姗不要怪爸爸,是你不听话要告诉妈妈,爸爸没办法才会杀你的’。” “你应该能听出来这是什么意思,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去问问严常山,看他是什么反应。” 路宛雕塑一样地坐在那里,整个人仿佛失去了所有颜色。银以为她会大哭大喊不相信或者露出愤怒的神情,她想好了该怎么说服她,让她相信这件事。可是路宛在长久的沉默后,忽然捂住嘴,浑身震颤,泪流满面。 “我……”她嘴唇阖动两下,眼神放空仿佛在回忆什么,声音很虚弱:“我那段时间很忙,姗姗那几天一直想和我说什么,可我太忙了,所以跟她说让她去找爸爸,她还哭了,她很少哭的,她爸爸过来把她抱走了……我没有听她说……我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吗? 水银看着路宛神情,明白过来。她最开始可能确实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想,只是毕竟是生活在一起的一家人,那些从前没有注意过的蛛丝马迹都会在心里留下痕迹,女儿死后,她很可能产生了一些怀疑,不然她不会像现在这样一句话都不多问。 只是已经晚了,她已经失去女儿,不敢再为了一个怀疑失去丈夫,所以她终究不敢往最坏的地方去想,不敢去触碰那或许最残忍的真相,更不想接受自己曾把求救的女儿推向死亡的事实。 现在水银将这一切在她面前撕开。 “路阿姨,哪怕严常山是你的丈夫,可他杀了你们的女儿,既然你知道了这件事,就不应该再包庇他,现在有一个最好的,让他进监狱的办法,只需要你配合我爸妈,你觉得呢?” 路宛嗓音发颤,目光定定看着那仍然在发出声音的3,“……我会考虑。” 水银看着她离开,眼神一沉。她看过太多明知道丈夫犯罪还要包庇保护丈夫的女人,为了维持婚姻生活,她们会做出很多匪夷所思的让步,路宛也会这样吗? 过了两天,水银听说路宛请人把严常山保释出来了。 …… 接着,第二天,警车开到严家,搬出了严常山和路宛的尸体。 第53章 三妹十一 严常山是被淹死的,第一案发现场是浴室,人被淹死之后,又被肢解。唐爸爸去了解了情况回来之后,和唐妈妈说了那场景,“到处都是血,我还听说人是路宛杀死的。” 唐妈妈百思不得其解,“路宛她前两天还想让我们放过严常山,怎么又突然杀死他了,这不是很奇怪吗?” 唐爸爸也摇头,“不清楚,很有可能夫妻两个发生了什么争执?” 之后有警察来家里询问严常山和路宛的事,唐家父母这才知道现场只有路宛一个人的痕迹,确认是她杀的人,而她杀人之后,在另一个浴室里给自己注射了麻醉剂,躺在装满水的浴缸里,生生把自己淹死了。 现在警方正在查找路宛的杀人动机。 两个小女孩因为年纪不大,没有接受太仔细的询问,不过水银主动找到询问记录的警察,透露了一些情况。 “我不喜欢严叔叔,他以前要我去他家玩,一直想抱我,还想亲我,不让我走。”那警察立刻就抬头看了她一眼,意识到什么,蹲下来问:“那小朋友,你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你爸妈啊?” 水银乖巧摇头,“没有,我不敢,他不让我说。” 警察满面严肃:“小朋友,你要记住了,以后遇到这种人,一定要赶快跑,回家也要告诉你爸妈,知道吗?除了这个,他还有做什么吗?” 水银:“他把我丢进湖里。” 这个警方是有了解过的,这案子原本还没解决,现在人死了,也只能不了了之。 水银:“严叔叔叫我姗姗,他还说要把我再淹死一次,说我不听话不乖了才要杀我。” 另一个凑过来听的警察闻言好像明白了什么,和同事交流了一下眼神。结束询问后没多久,这事就结了案,路宛之所以要杀丈夫,是因为知道了丈夫曾经溺死女儿的事实。 这案子在周围还挺轰动,尤其是唐家,唐家父母因为关心这事,又和案子有些关系,自然知道了某些警方没有放出来的消息,比如严常山疑似有恋童倾向,曾经长时间对自己的女儿严珊进行猥亵。 两人吓得又抱紧了两个女儿,不停感慨还好两个孩子没有遇到不好的事情。经此一事,他们再也不敢轻易相信别人,并且更加注意这方面的情况。 水银上网的时候也看到了论坛里在议论这次的案件,固然很多人都在骂严常山不是东西,但仍然有一部分人不知道是脑子有问题还是真的丑恶到和严常山不相上下,大骂路宛不该杀死自己的丈夫,推测孩子是不是得了什么病或者很不乖才被父亲淹死,拼命在受害者身上找错处,给凶手找苦衷。 还有猜测路宛是不是找了奸夫,才会杀死丈夫――这些毫不考虑情况随口的胡说不在少数。真真假假,他们不在乎,再惨痛的经历,没有到他们身上,自然都是让他们津津乐道的谈资。 水银关掉那些新闻评论,开始找自己需要的资料。 这件事已经结束,以一种比她预料的更惨烈的方式结束了,她没想到,在女儿死后一直逃避不想去探寻真相的路宛,会在她捅破那层窗户纸之后,这么决绝地杀人自杀。她把严常山淹死,又把自己淹死,用这种方式,恐怕是出于对女儿的愧疚。 当人不能再麻痹自己,要么会变得清醒,要么会变得绝望。水银曾是前者,而路宛是后者。 严家住过的屋子,出了这事后就一直荒置在那,没有再租卖出去,后来也有人来看过屋子,只是听说了里面的杀人案后,都打消了念头。 一晃十二年过去,严家院子里的藤蔓长得遮住了外面的栏杆,又爬满了一面墙,曾经光鲜漂亮的房屋因为久没人居住,显出一种颓败,看上去真的有点像是鬼屋。 水银开始上大学这一年,遇到了女主角在故事里的男朋友刘枫杨,就是原本让姐妹两个反目成仇的男主角。 这刘枫杨性格开朗阳光,在原本故事里和女主瑶悦是男女朋友关系,但因为他无意中救过一次差点被混混欺负的姐姐瑶欣,被瑶欣当做黑暗生命里唯一的救赎,从此一直病态地追求着他,最后甚至以死相逼,想让妹妹把男朋友让给自己。 在现在这个世界,瑶欣没有原剧情的疯狂病态,她一直生活在幸福里,是个比刘枫杨性格更开朗更阳光的人,差不多可以说活成了她自己上辈子最爱的模样。 水银第一次在学校里遇到打篮球的刘枫杨,停下来看了一会儿。她当然没有像原本的瑶悦一样和他发展出什么的意思,她只分了点心想这一次瑶欣会不会仍然看上这个小伙子。 瑶欣和她上的一个大学,比她高上两届,因为从小学习跳舞,高中到处参加比赛,拿了好几个奖,所以到了大学后当选了文艺部部长,人漂亮又喜欢交朋友的瑶欣是学校里当之无愧的风云人物,各种活动里都有她的身影,就连刚进学校的小学弟小学妹们都常常说起她。 至于水银,因为身体原因,她不得不避免一切剧烈运动和人多的活动,只能安静学习,她本身就聪明,更何况以成人的头脑和自制力重新上一次学,自然是别人眼中从小到大的学霸,虽然人清冷了点不太爱社交,但同样有许多人喜欢。 这对姐妹花在学校里出名,追求他们的人不在少数,可惜两人都没有交男朋友的意思,不知道让多少男同学扼腕。 水银自己是看身边的小男孩们就觉得他们年纪太小,丝毫没有心动的感觉,但奇怪的是瑶欣也没喜欢的人。一般来说小女孩总会有少女心事,在学习之余有个暗恋什么的也很正常,可瑶欣没有。 她喜欢打羽毛球,喜欢游泳,喜欢跳舞,男男女女的朋友一大堆,但没对任何人表露出好感。 也许这孩子确实是注定要按照剧情喜欢上刘枫杨那个大男孩了。 “同学,这里没人坐吧?” 身边忽然传来男生的询问,水银侧头看了眼,意外见到刘枫杨。 “没有,你随意。” 刘枫杨放下书坐在她旁边,这节课是三个班一同上的,被称为最无聊最适合补觉的毛概,但水银记得清楚,刘枫杨并不在这三个班,因为之前好几周的课上,她并没有在这里见过刘枫杨。 如果这不是他的课,他混进来做什么? “我叫刘枫杨,我们能认识一下吗?我之前在篮球场,看到你在看我们打篮球,你喜欢篮球吗?这周末我们系有个篮球赛,你有没有兴趣去看?”高大的男孩穿了件宽松的长t恤,浑身上下的青春阳光。 原来是为她来的。 水银好奇,她和刘枫杨没有接触,她和原剧情的女主角性格也不同,刘枫杨怎么还会主动来认识她?难不成真是剧情惯性? “额……”被一见钟情的女孩子这么认真打量,刘枫杨感觉一阵僵硬,想说的话都噎住了。 水银终于收回观察的目光,“我对篮球没兴趣,不好意思。” 刘枫杨没有放弃,凑近一点再接再厉地问:“那你喜欢什么?” “同学,中间那排漂亮的长发女生和高个子男生。”讲台上的老师敲了敲讲桌,看着刘枫杨和水银,语气揶揄,“虽然你们高中老师肯定说过到了大学就可以尽情谈恋爱,但是上课时间还是禁止谈恋爱的,注意一下啊,分一点目光给你们可怜的老师,他要开始讲课了。” 大教室里的学生们发出一阵哄笑,刘枫杨在各种目光中尴尬地满脸通红,偷偷看旁边的女孩子有没有生气。被老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种话,一般女孩子都要生气的吧? 可是刘枫杨看到的仍然是那张从容文静的脸,她毫无局促和尴尬,只抬手勾了勾耳边的长发,微微扬扬唇角说:“不好意思,老师请讲课吧。” 刘枫杨安静了大半节课,都没能找到话题继续跟人聊天,不由有点急了,见旁边的女孩子忽然拿出手机看了个信息,他没话找话,“好巧,我们的手机是一个型号的。” 水银:“安静。” 刘枫杨只好闭嘴。他有点沮丧了,他其实很早就注意到这个女孩子,但是两人不同班,基本上没有接触的机会,好不容易在朋友的怂恿下偷偷代替朋友跑到这里来上课,试图接触,结果出师不利,人家女孩子对他完全没有意思。 下课铃一响,水银收拾东西起身离开,刘枫杨连忙也收拾了东西,追在她身后,“嗯,你接下来是要去上什么课?” “瑶悦!” 迎面走来的瑶欣看到妹妹的同时,也看到妹妹身边那个高大阳光的男生,她眨了眨眼,随即笑着问水银:“这是你同学?我好像没见过啊。” 水银:“不是同班同学。走吧,刚才不是发消息说你下午没课,早点回家吗。” 瑶欣挽过妹妹的胳膊,笑道:“对啊对啊,走,不过先不回家,先去买衣服,马上要到秋天了,给你买几件秋衣。” 姐妹两一边说一边走,自然而然把刘枫杨给丢在了身后。 等到走远了,水银才问旁边这个已经长大了的小女孩:“瑶欣觉得刚才那男孩子怎么样?” 瑶欣看看她,心里一咯噔,以前追妹妹的人也不是没有,但这还是妹妹第一次问她一个男孩子怎么样,难不成妹妹喜欢刚才那男生?可是回想一下,瑶欣觉得那男生又不是很帅,妹妹完全没理由喜欢啊! “我觉得不太行,他太高了,和你在身高上不太匹配,而且太黑,看他晒的,不行不行!还有他那个头发也太丑了!” 水银静静听她说完,也没什么表示,搞得瑶欣心里忐忑,回到家后晚上又跑去敲她的门,说要跟她姐妹谈心。 水银在这个世界里是学医的,课业很重,放假还在家里看书,瑶欣抱着枕头跪坐在她床边的软垫上,旁敲侧击,苦口婆心,大谈自己身边朋友遇到渣男的惨痛经历。 水银充耳不闻,坐在书桌边认真解决了今天的学习任务,等到瑶欣也差不多说完了,她刚好合上书准备休息,“嗯,我知道了,我暂时不想谈恋爱。” 瑶欣就被这一句话高高兴兴地打发走了。 第54章 三妹十二 水银一天之内遇到了刘枫杨三次。图书馆一次,行政楼一次,还有食堂一次。 “我可以坐在这里吧?”端着餐盘的刘枫杨站在她旁边,每次都是差不多的开场白。 食堂是公共场所,大家都可以随便坐,水银当然没意见,只是她吃不下多少,没有给刘枫杨发挥的时间,就结束用餐,端着餐盘走了。 面对这样的心上人,刘枫杨坚持了大半个月,终于还是找了个时间,把人拦在图书馆楼下,直接表白。 如果他只是自己暗恋自己的,有分寸地在她面前晃一晃,水银没理由没立场干涉他怎么想怎么做,就像当初面对高嘉乐一样。但如果向她告白需要她回答,那在她这里就是直接拒绝的结果。 “我不接受。”脸上丝毫不见被人告白的羞怯,与她在上课时,看书吃饭时,丝毫没有区别。 刘枫杨满脸的不甘心,“是我哪里不好吗?” 水银:“你好不好都和我没有关系。如果我不想,你再好我也不愿意。” 刘枫杨:“那我怎么做你才愿意?” 水银:“我没有这个意愿,你做什么都没用,我更建议你好好学习,或者考虑别人。” 刘枫杨很不明白,身边的朋友们都在谈恋爱,大家在这个年纪都是蠢蠢欲动的,期待着能邂逅一段爱情,为什么面前这个女孩子就毫无想法呢?所以应该还是借口,她就是觉得他不够好。 “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哪怕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们可以试一试,你当我女朋友三个月,如果到时候你还是觉得不行,我就再也不缠着你。”刘枫杨信誓旦旦。 水银听到这里,才终于抬了抬眼,看向他,眼神一下子冷了下来,“你是觉得我没有脑子吗,你有什么立场和资格向我提出这种要求?” “在我明确表明了不愿意的情况下,还回避我的意愿,希望我满足你的愿望,以此来换取你的‘放弃’?你放不放弃是你自己的事,不是能和我讲的条件。” 这种恋爱契约陷阱,水银遇上过很多,她遇上过的那些男人,或许有些并没有什么恶意,或者说他们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恶意。但他们用或玩笑,或认真的语气要求她和他们试一试,不行再放弃,水银都会清晰地感到被冒犯。 刘枫杨没想到她第一次和自己说这么多话,会是这样的情况,脸上忽红忽白,有些难堪,语气也僵硬起来,“你不用这么敏感,我没想太多,如果让你觉得不舒服,我道歉就是了。” 水银摇头。 敏感,很多人都说她敏感,觉得她在乎的东西大家都习以为常没什么大不了,他们并不觉得自己的态度和行为有什么不对。就像面前这个大男孩,他现在可能很委屈,向她道歉是因为对她有好感,而不是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我道歉就是了。”这一句潜意识里表达的就是“你在无理取闹,但我愿意包容你”,已经清晰地划分了对错。 他们的思想不在同一个层面,所以没办法交流。 像刘枫杨这样的男人还有很多很多,这大概就是水银越来越对婚姻与恋爱没有兴趣的原因。她不愿意降低自己去迁就别人,不愿意委屈自己,不愿意凑合。 和水银一起去图书馆的小组同学旁观了告白被拒的事,都忍不住同情刘枫杨,还有女生对水银说:“瑶悦你也没必要这个反应,刘枫杨又没做什么过分的事,他已经算好的了,长得不错,人又高又会打篮球,女生遇到什么困难他都会帮忙,之前还给我们班上提了饮用水呢。要求那么高的话,你这辈子还要不要男朋友了。” 水银语气平静:“我的要求很高?不,是你的要求太低。” 女生一噎,拉下脸:“我是为了你好,你这是什么态度!” 水银:“谢谢,以后不要再为我好了,我不需要。” 女生哼一声,拉着一个朋友飞快离开。 不管是刘枫杨还是这个女生,对水银来说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不过在大学里这种事流传很快,瑶欣半天就知道自己妹妹在图书馆外面拒绝了一个男生,还闹了不愉快。 让妹妹不愉快,这还了得?! 原本不想管这事的瑶欣坐不住了,她找人打听刘枫杨的情况,她那朋友回头就笑嘻嘻跟她打电话说:“刘枫杨还没放弃呢,他寝室里几个兄弟都在给他出主意,准备帮他一举拿下瑶悦,一洗前耻。” 瑶欣:“……他准备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送花送礼物送吃的,一直跟着人家上课,发信息撩骚呗,人刘枫杨都说了,烈女怕缠郎,只要他不放弃,缠久了不就到手了。”朋友显然对这事没什么排斥,一派看好戏的戏谑,还跟她打听:“诶瑶欣,你说你妹妹多久会被他拿下?” 瑶欣向来大方,轻易不跟人生气,这会儿却冷冷说了声:“闭嘴。” 她那朋友一愣,讪讪说了两句挂了电话。 瑶欣快要气死了。她之前只是觉得刘枫杨不适合妹妹,现在简直烦死了这个男的,在别人明确表明拒绝的情况下不要再打扰难道不是基本礼貌吗?还烈女怕缠郎,说明白点,这不就是骚扰吗。 就这德行,别说妹妹了,她都看不上。 她自己遇到过不少这样的情况,可以心平气和面对,可妹妹被人欺负,她就恨不能把那些让妹妹不高兴的人暴打一顿。 瑶悦没把她的气愤放在心里,自顾自做自己的论文题目:“你和那些人纠缠这种无所谓的事情干什么,有时间就多做自己喜欢的事,充实自己,等你远比他们优秀,你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更没有交集了,难道还要在乎他们吗。” 瑶欣从小被妹妹教育着长大,哪怕到了这个年纪,还是下意识有点怕她,又打从心里依赖她,听她这么说,若有所思点点头。 没过几天,刘枫杨重拾信心,准备继续追求人的时候,听说瑶悦自学完了课程,写的论文都能在专业刊物上发表了,还直接跟随导师进了实验室学习,以前的同班同学都很难再见到她,更别说根本不同系的刘枫杨。 原本班上传得沸沸扬扬的瑶悦和刘枫杨八卦,都变成了一片对瑶悦的羡慕嫉妒和夸奖,原本不少觉得瑶悦高傲挑剔的人,现在都改口说人家聪明成这样,以后前途无可限量,难怪无心谈恋爱。 “人和人就是不一样,还没毕业就比那些学长学姐们还厉害了,咱们以后的工作都还没影呢。” 刘枫杨被那些同学阴阳怪气挤兑多了,自己也觉得没趣,他说到底还是个没走进过社会,没考虑过未来的大学生,脑子里装的东西也就是眼前所见这一点日常生活,发现自己想追求的人需要自己仰望后,他那颗躁动的心就如同被浇了一桶冷水,再也燥不起来了。 “嗨,天涯何处无芳草啊,要我说你真没必要一直想着那一个。”先前支持他的兄弟们纷纷改口,跟他说:“人家聪明成那样,以后肯定还要继续学习深造,学历说不定还比你高很多,这样的女人一般都不顾家,也不会把太多时间放在你身上,有什么好的。” “没错没错,找女朋友就不能找比你厉害的,她要是比你厉害比你赚得多,以后你在家里说话她也不听,那还了得。就你这条件,想找个比瑶悦漂亮懂事会撒娇的女朋友又不难。” 刘枫杨终于还是放弃了自己这段追求无果的爱情,并且很快找到了一个温婉居家的女朋友。 这些水银都没关注,对她来说,原剧情里被姐妹两个争抢的男主角跟路人也没差多少,多给他一点关注都是浪费时间,还不如多学点东西。 因为在这个世界待得太久,水银不得不将大部分时间花在培养自己的兴趣爱好,和加强自己的专业知识上,去尝试不同的东西也很有趣,这些几乎已经占据了她所有的时间。 不过她并没有忘记原剧情里差不多该出现的亲妈和弟弟,刘枫杨的出现也提醒了她剧情快要开始。 原剧情大姐被卖,亲爹亲妈因为带着弟弟治病来到这个城市,在医院里遇到严常山,进而找到了他们亲生的二女儿,又因为二女儿找到了三女儿,然后发生一系列的矛盾冲突。 不过现在,严常山和亲爹都在十几年前就死了个干净,剩下的亲妈大姐和弟弟,还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也不知道她们会不会来这里治病,水银没有刻意去寻找,她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又过了大约大半年的时间,水银前往一个医院实习。 大约是剧情惯性,她竟然在这里遇到了亲妈和弟弟。 站在病房门口,一手插着兜,水银看着病房里那个正在发脾气的男生。十五六岁的年纪,因为生病脸色难看,嘴里骂骂咧咧,似乎是因为母亲没有买到他想吃的水果在发脾气。 病床前坐着的女人很显老,头上有大半的头发灰白,脸上的皱纹写满了生活的愁苦,她一言不发任儿子骂着,默默给儿子削苹果。 削完苹果递给儿子,那男孩反手就丢进垃圾桶,“谁要吃这个!”没有丢好,苹果把垃圾桶砸倒了,里面的垃圾滚出来撒了一地,女人只好走过去扶起垃圾桶,又满脸心疼地捡起那个苹果,去厕所里洗干净,放到了一边。 男孩好像嫌弃她丢人,又在那烦躁地大骂起来。 当母亲的不得不站起来往外走,再去给他买想吃的水果。 她走到门口,看到了水银,也许是觉得她长相气质很好,有些自惭形秽,再看看她胸前的工作牌和一身白衣,脸上又带上了两分小心讨好,“医生啊,我女儿回家拿钱了,很快就能把住院费交上的。” 第55章 三妹十三 瑶欣这一届的毕业晚会提前举办,水银在忙碌的实习空隙抽时间回了一趟学校。 穿着一条红色舞裙的瑶欣在后台等她,见到她过来就把她往更衣室推,“瑶悦,待会儿你给我钢琴伴奏吧,原本给我伴奏的同学突然不舒服去医院了,我一时找不到人。” 没办法,只好给她救场。准备的礼服是一条白色小裙子,水银穿着有点大,瑶欣当场拿出工具给她改。 “你先别动,马上就好。”瑶欣是服装设计专业,和妹妹早早就确定了专业不同,她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上大学的时候因为喜欢穿新裙子,干脆选了这个专业,还开玩笑跟妹妹说以后都可以自己做衣服穿了。 结果几年学下来,她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如今临近毕业,不由有些迷茫。她一边仔细整理着妹妹的裙边,一边和妹妹述说自己的不安。 “瑶悦你说我找什么工作好?我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工作,也没有很擅长的事,难道我要一直跳舞吗?可是和其他人比起来,我也不算特别优秀,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为什么你从来就一点都不迷茫,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还能一直努力呢?” 水银听着她说完,才开口说:“你才二十多岁的年纪,对人生有迷茫才是正常,现在找不到喜欢的事没关系,一辈子很长,什么时候开始去喜欢一样东西或一个人都不晚。如果你喜欢平稳的生活,就找一个力所能及的工作踏实做下去,如果你更喜欢有新鲜感的生活,不妨什么都去试一试。” “不用急,慢慢来也没关系。我努力是因为我更喜欢这样的生活,你不必和我一样,选你觉得最开心的活法就可以。” 共同生活了多年,没人比瑶欣更明白妹妹的坚韧顽强,她就像一根定海神针,从小到大她遇到什么事,慌张害怕难过,只要妹妹用这样平稳的语气告诉她没关系,她就会感到平静,说来奇怪,妹妹给她的安全感,甚至要超过父母。 瑶欣露出一个笑,将脑袋往妹妹肩上靠了靠,再站起来的时候恢复了平时的自信骄傲。 听到前台报幕,两人一同上台,穿着一红一白的姐妹两在舞台灯光下像两枝盛放的鲜花,坐在钢琴前面的水银按下黑白琴键,舞台中央的红裙美人蓦然随着音乐舞动,纤长的天鹅颈和手臂抓住了所有观众的目光。 她的节目结束后,得到了整个晚上最热烈的掌声。 之后水银再度开始忙实习,她的进度和同学都不同,待遇也非同寻常,她的导师亲自带她实操,选的医院就是那个亲妈和弟弟所在的医院,只是从上次去见过他们一次之后,水银就再没有去看过。 “瑶悦!”大多数人都面带郁色的医院走廊,一身鲜艳裙子满脸笑容的瑶欣非常引人注目,她看见妹妹,脚步轻快地走过来。 “怎么突然过来?”水银拉下口罩,带着她走到楼下的花坛边。 瑶欣拉着包跟着她,闻言笑了两声,有些兴奋和小得意,“我收到一个试镜邀请,就是有个导演觉得我很适合演他的女二号。” 她咳嗽一声,“你觉得,我适合去当演员吗?我不是专业的,可能差的有点远,但我觉得好像还挺有趣的。” 原来是遇到事情来询问意见的,水银习惯了,回答她:“你好奇可以去试试,如果喜欢就继续,不喜欢就停。” “好,那我去试试!”瑶欣的兴奋劲掩都掩不住,扒在妹妹肩上,叽叽呱呱和她说:“说不定以后我会变成一个大明星,以后你能指着电视跟人说,那个是我姐姐。” 水银:“既然要做,就要认真。” 瑶欣:“我知道,做什么态度都要端正,你以前跟我说过了。我觉得三妹你去当个老师也挺合适的诶。” 瑶欣说着,忽然感觉自己被撞了一下腿,低头一看,发现是个小男孩,和另一个小女孩打闹,不小心撞到她了,不远处一个女人连忙过来,大概是两个孩子的妈,连声跟她们说对不起。 瑶欣笑着说了声没关系,忽然望着那女人的脸露出迟疑的神色。然后她的笑容慢慢消失,变得有些紧张。 水银感觉她抓着自己的手一紧,也跟着看了眼那个女人,立刻就明白是怎么了。瑶欣大概认出来面前的女人了。 她们分开的时候,大姐已经十几岁,几岁的孩子和二十几岁可能长相差别有些大,但十几岁和三十几岁,还是很相似的。 面前这个带着两个孩子,衣着朴素神情拘谨的女人,是她们的大姐。水银还记得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住的棚屋,也记得这个大姐在亲眼见到她杀人后害怕震惊的眼神。 她们两人认出了大姐,但时隔多年,曾经瘦弱黑黄的两个妹妹变成了这样长相气质出众的美人,这位大姐大概认不出两人了。 瑶欣一句话不说,拉着水银快步朝大楼里面走。水银观察了一下她的神色,瑶欣虽然极力保持正常,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走神。 “刚才那个……”瑶欣试探着问水银。 水银:“什么?” 瑶欣放松下来,“没什么。”她想,三妹没有认出来,确实,她那时候才五岁,说不定真的不记得大姐了。 “我先去和导演谈谈,看看剧组怎么样,下次再来看你。”瑶欣说完就匆匆走了。 瑶欣从小到大遇到什么问题,都喜欢来跟她说,可是刚才认出了大姐这件事,她似乎并不准备告诉她。 水银没有戳穿她的意思,以她对瑶欣的了解,她肯定不会像她这样完全漠视。对于当初母亲和姐姐的抛弃,她知道瑶欣其实一直记得很清楚,她们在孤儿院的第一年,瑶欣还经常半夜挤到她一起睡,问她妈妈和大姐为什么不要她们了。她和她不一样,毕竟是个真正的孩子。 现在她认出了大姐,会怎么做? 水银留了心去观察,果然就发现瑶欣在第二天偷偷来到医院,没有找她,而是去了病房。水银也过去了,去的时候正看到病房里热闹着,弟弟在骂母亲,母亲哭着怪大女儿没有借到钱回来,大姐默默听着,也是泪如雨下。 一家人又哭又闹,水银站在走廊窗边都听见了那动静。她看到病房门口的瑶欣,脸上是一种很冷漠很奇怪的神情,然后她转身要走,转过来的时候看到双手插在大褂口袋里的水银,脸上的冷漠神情一下子变成慌张。 姐妹两又走到楼下中庭,并肩站在那看了一会儿花坛里种的太阳花。 “三妹,你也认出她们了?” “嗯。” 瑶欣又安静了片刻才说,“那个弟弟是患了尿毒症,还没有找到匹配的肾源,做手术的钱也没有,听上去很可怜。” 她抬了抬下巴,“可是,我根本不想可怜他!也不想管他!” 水银往前走,“那就不管他。” 瑶欣快走两步追上她:“你说真的?可那是我们血脉相连的亲人,真的不管?” “血缘和亲情是两回事,既然没有感情没有交集,当然不管。”水银示意她回去,“你好好准备自己的工作。” 瑶欣不自觉板起的肩背微微一松,戳了戳她的肩,“那你也别管她们!” “等……等一下!” 水银和瑶欣同时扭头看去,发现大姐竟然追过来了。她局促地站在那,有些讪讪地问:“是二妹和三妹吗?” “我看到你们在病房门口,昨天还听到二妹喊三妹……你们长大了,但眼睛和小时候很像。” 水银也没想到,竟然会被认出来,而且不是当亲妈的认出来,是大姐先把她们认出来。在原本的故事里被父亲卖了,被迫做皮肉生意,最后染病早死的大姐,这一次也有了不同的命运,她跟随母亲离开,早早嫁人生了两个孩子,过着最普通的日子。 “你过来是想说什么?”瑶欣先开口,语气有些尖锐,满身的防备。 她很少这个样子。 大姐一顿,很是尴尬地摆摆手,“你放心,我不是来要钱的,我就是想问问是不是你们。” “你们过得好就好了。”大姐望着眼前两个妹妹,感觉多年心事都放下了。当年她跟着母亲离开的时候,一直想着两个妹妹被留在那里,她们什么都不会,又什么都没有,会不会饿死。 可她连自己都养不活,更没办法养两个妹妹,所以她和母亲一样选择了将两人抛下,心里终究是有个疙瘩。 “你们好好过吧,我不会告诉阿妈的,你们放心。” 这一句话,让瑶欣对这个久未见到的大姐有了些好感。然而,不过几天时间,当她再去医院找妹妹的时候,发现那家人不知道怎么和妹妹闹了起来。 她去的正是时候,当妈的给水银下跪,哭着说:“你是小东的亲姐姐啊,你不能不管他!”旁边还有个病态十足的弟弟嚣张大喊:“我是你弟,给我捐肾天经地义,你不愿意别人骂都骂死你!” 瑶欣看得一阵火起,上前一把推开想下跪的妈,打掉弟弟指着三妹的手。 “你们干什么!” “你是二妹,是我的女儿是不是!”女人站起来,看着她的眼神在发光,“现在你们姐妹两都来了,现在好了,你们过得都这么好,就帮帮你们的弟弟,救救他的命吧!” 瑶欣冷笑一声,看了眼旁边焦灼又怯懦的大姐,“她跟你说的?” 大姐哭着摇头,“不是,我没想说。”是她在医院看到三妹,忍不住和她说话,被亲妈撞见了,然后就变成了这样。 瑶欣不管这些,她狠狠瞪一眼面前的母子二人,语气愤恨:“怎么,听你们刚才的话,你是想让我们姐妹给你的儿子捐肾?” 男孩立刻补充:“还要给我钱做手术,以后接我来这里住!” 瑶欣也不让背后的妹妹说话,直截了当说:“捐肾你不用想,不可能。我这里有二十万,都是我自己这些年存的,可以给你。” 女人刚露出喜色,就见瑶欣指着旁边的男孩,一字一句说:“不过,要等他死了之后,这钱我才会给你,他不死,你一分钱都别想要!” 第56章 三妹十四 经历了好几个世界,每一次水银都是独自面对各种情况,这一次竟然被自己养大的小女孩给照顾了,水银感觉还挺新奇的,站在瑶欣身后瞧着她。 嗯,像个护崽的母狮子。 和瑶欣的愤怒不同,水银对于母亲弟弟的话没有任何感觉,之所以会愤怒是因为瑶欣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在意她们的身份。在当前的社会环境下,家庭关系和血缘关系难舍难分根深蒂固,几乎所有人都会被这种关系所禁锢,因此绝没有外人想的那么容易断绝。 哪怕一个人要断绝这样的关系,周围的环境也会压着她们去认同去维系。 而这一点,母亲和弟弟显然更加清楚,她们听了瑶欣的话,更加愤怒,母亲哭得悲痛欲绝:“你有没有良心啊,要不是我生的你,你现在能过好日子吗,现在你穿的这么好,打扮的这么漂亮,就不肯认亲妈亲弟弟,你怎么这么不孝啊!早知道我当初生了你们就该丢了!” 水银推开瑶欣,“你确实是把我们丢了,当初不想养,丢了我们让我们自生自灭,现在不如就当我们早就死了。” 母亲哭得坐在了地上:“我也不想丢下你们,我养不活啊,难道要一大家子一起去饿死吗!要是我不丢了你们,你们哪有现在的好日子,你们都过得这么好了,为什么还要和你们亲妈计较这个啊……” 她翻来覆去就是哭没良心这类的话,大概是习惯了用这样的话来从女儿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水银看一眼旁边彷徨犹豫的大姐,显然这个母亲把大姐带走,也没有让她比原本剧情的日子好过多少。 水银也不和母亲说什么废话,直接忽略她的哭声,“好吧,瑶欣刚才的话说的不对。” 母亲哭声一停,抬眼看她。 水银:“没有二十万,一分都不会给你们。按照法律规定,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我们姐妹不存在赡养你的责任,所以,不管是钱还是捐肾,你想都别想。” 瑶欣在她背后激动地扯她的大褂,满脸解气和崇拜。 母亲又开始哭起来,车轱辘一样转着说那些话,弟弟脸色铁青,看了眼站在一边的大姐,“大姐,你就看着我们被欺负,你也不知道说两句!” 大姐面色为难,“算了吧,算了吧。” “算个屁!”男孩破口大骂,“我告诉你们,你们愿意也得给我治,不愿意也得给我治,不然我就到你们家,到你们工作单位去闹,看你们还要不要面子!老子让你们身败名裂,走到哪里都像过街老鼠信不信,反正老子活不了,你们也别想好!” 瑶欣面色一变,狠狠咬牙,“你以为我怕你吗,你有种就去,你看我……” 水银抬手让她住嘴,自己微微一笑,居高临下看着那叛逆的大男孩,“你大可以去试试。” 病房里仍然是吵吵闹闹,还有不少人看热闹,但这些和已经离开医院的姐妹两个没关系。 瑶欣有些忧心地看着水银,“她们要是真的闹起来了怎么办,你还在那个医院实习工作,会影响你的吧?” 水银半点不怕,按着手机头也没抬和她说话,“对你的影响不是更大,你要去当演员了,公众人物身上更不能有一丝污点。” 瑶欣眉毛一竖,“我怕她们吗!我现在还没出名呢,就算出名了,他们把这事捅出去,错的也不是我,别人骂我就骂我,我又不在乎他们!再说了,大不了我就不干了,去做其他的事,又不会死!” 水银这才抬头看她一眼,“既然你都想得这么清楚,还担心什么。” “……好吧。”瑶欣嘟囔一声,凑过去看她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 “做点准备。”水银点了点手机,上面出现男孩嚣张大骂的模样和略尖利的嗓音。 “他要是想用舆论压迫我们……谁说了只有他能用舆论的。这把杀人不见血的武器,是谁都可以用的,我们当然也可以。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吗,别人想怎么对付你,你就怎么对别人。” 瑶欣:“我知道,善良要回报善良,恶意要回报恶意。”她看着从容的妹妹,觉得她像是一面镜子,折射出的都是别人的情绪,看着剔透,却让人看不透内里。 “那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瑶欣想到可能会有的无硝烟战争,竟然还有点兴奋。 水银关掉联系人界面,打开车门坐上车,示意瑶欣开车,“现在回家,和爸爸妈妈说明这件事。” 瑶欣的表情一下子就有些犹豫,“要告诉爸爸妈妈这件事吗,我们可以自己解决。” 水银:“告诉他们不是因为想让他们帮我们解决这件事,只是因为我们是家人,所以应该亲自把这件事告诉他们知道。” 瑶欣抓了一把自己蓬松的卷发,乖乖上车,“还是你考虑得清楚,我都觉得自己太没用了。” 水银以前并不会哄孩子,但她现在已经学会了把从前哄客户的那一套放在哄身边的人身上,闻言说:“你的长处不在这里,在其他地方。” 果然瑶欣立刻就高兴起来。 她们将这件事告诉了唐爸爸唐妈妈,两人都很吃惊,没想到两个女儿会和血亲重逢。他们考虑的比两个女儿更多,商量了一会儿后说:“我们的想法是,捐肾绝对不行,但可以适当给他们一些金钱援助。” 毕竟是孩子的亲生母亲和弟弟,真要完全放手不管,两个孩子难免会被人说闲话。社会风气如此,不看前因后果不看对错,只看强弱,只看谁更可怜,就当花钱买清静吧。 唐爸爸和唐妈妈这个考虑和瑶欣自己之前的考虑一样,不过她现在已经不这么想了,当即说:“爸妈,我说过,我们不会给他们钱的。你们的钱也是辛苦赚的,凭什么要给不相干的人。如果他们是好的,不用你们说我也会帮忙,哪怕不是我弟弟,看到这些可怜的人我也会尽一份心力,可是现在他们根本不值得!” 唐爸爸唐妈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们虽然多年相处,早就像是亲生的一家人,可是终归面对的是血缘亲人,他们不好做太多,不然以后有隔阂了,这些事就是父母和孩子之间的刺。 对于他们的顾虑,水银比瑶欣更清楚,开口说:“爸妈不用担心,这不是件大事,我和瑶欣已经有办法应对,告诉你们只是想让你们安心而已。” 水银一说话,唐爸爸唐妈妈就不再对这件事多说什么了。小女儿向来这样,她说到做到,做事非常妥帖,这两个孩子都是他们的骄傲。 唐爸爸和唐妈妈上前抱了抱两个长大了的孩子:“好吧,那我们就不管了,但是如果遇到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爸妈。” 真的遇上困难的不是水银两人,而是亲妈王桂云和弟弟王东。 王东的病不能拖,一直找不到肾源,他们就要一直在医院住下去,可哪来那么多钱呢。王东年纪虽然不大,但在他们住的那地方就是个出名的混混,他解决事情的第一手段是耍赖威胁,指使自己亲妈去两个姐姐那里闹。 王桂云本来还有些犹豫,终究是抵不过对儿子的疼爱。只有儿子才是她以后的依靠,要是儿子出事了,她也活不下去了。 “先去她们家里闹!” 可惜王桂云连他们小区都没能进去。水银特地打过招呼,让小区保安不能放人进去,小区保安挺负责,把王桂云拦在小区外面,王桂云敢对女儿撒泼耍赖,面对人高马大一脸肃然的保安,却不敢做什么,反而是讨好地笑,在外面蹲守。 没蹲到人回去后,又被儿子骂了一顿,她也没办法,只能逮着大女儿骂,要她跟自己一起去找两个女儿。 “妈,算了吧,没用的,我们又不知道她们在哪里工作,算了吧。”大姐不敢违抗母亲,只能再三小声劝说,然而她完全劝不动母亲和弟弟。 “三姐不是在这个医院工作吗,就在这里闹,她不帮忙就闹得她丢了工作!”王东拍病床瞪眼,觉得自己想了个好主意。 不过,水银已经迅速结束了实习,回去实验室帮忙,她们在医院找不到她了。 王桂云按照儿子的要求在医院里闹,不仅没能闹到水银出面,反而让医院差点把她们赶出去。她们的住院费还没交齐,医生也是没办法才让他们继续住着,现在警告她们再在医院闹事就赶人,王桂云也不敢再闹。 小女儿这边找不到,又想到二女儿。可瑶欣现在的工作保密程度做得很好,别说她们了,就是很多朋友都不知道她在为了演戏准备,总之就是找不到人,也不知道人家在哪工作。 最后王东还是在网上发现一个热度很高的毕业晚会表演,看到自己二姐三姐,这才知道原来两人还在知名学府上学,顿时心中更加不平衡了,都是一个妈生的,凭什么她们就过得那么好,他就要过苦日子。 “去她们学校门口闹,看她们丢不丢脸!” 第57章 三妹十五 水银两人还没完全毕业,瑶欣时不时也要回一趟学校,所以王桂云按照王东的说法,拉着大女儿一起在大学门口哭,还真引起了很多议论。不少学生不明所以,在学校门口围观,听说是两个学姐嫌贫爱富,不管身患重病的亲弟弟和妈妈,纷纷表示了鄙视。 以前看不惯水银和瑶欣,嫉妒她们的人这下子高兴了,在学校大肆传播两人用多么恶劣的态度去对待亲人。 “长得好看又怎么样,还不是光有外表。” “看不出是这种没良心的人,亏我之前还觉得两人优秀。” “跟瑶悦一个班的,之前就觉得她没良心,对人爱搭不理,别人好心帮她也不领情。” 这一类的言论甚嚣尘上。 瑶欣听朋友说了这事,气得简直恨不得当场开上铲车去赶人。 水银还是一派的冷静,问她:“你最近表演学的怎么样?” 瑶欣:“她们都找上门来了,我还管什么表演,先把她们解决才好,不然你在学校怎么过!” 水银:“我是说,你展现的舞台来了。” 瑶欣满脸的怒气一卡:“……嗯?” 水银:“她们表演可怜,你会吗?” 瑶欣和她对视片刻,恍然大悟。 水银拍了一下她的肩,“这可是我们的学校,我们的主场,你以后还是要当演员的人,难道演不过她?” 瑶欣长出一口气,露出自信笑容,“放心,交给我!” 没过两天,水银就发现了流言飞快反转,大家都知道在大学门口哭泣的女人在瑶欣两人很小的时候就抛弃了她们不管,多年来从没联系,现在因为儿子生病了,找上门来要人家捐肾出钱,不愿意就出言威胁,嘴脸丑恶令人发指。 瑶欣校园女神的名头不是盖的,人气尤其高,人缘也好,她哭了几场,表演完毕,风向就完全变了。 大学是个比社会更纯粹的地方,这样由年轻人组成的环境,人人都有一股天真和意气,他们不像社会上那些中老年人,他们或许并不成熟,但很多都有着更加自由开放的心态,“父母怎么对待孩子孩子都要无怨无悔”的思想在这里已经被人唾弃,他们许多人更愿意打破这种定规。 于是轰轰烈烈一场谴责开始了,王桂云只要去大学门口,她都没办法哭,就有无数学生面带鄙视地围观,谴责她们。王桂云到最后逼急了,和那些学生对骂起来,把自己先前营造的可怜形象破坏得一干二净。 人们都要求受害人有完美形象,她必须是可怜到尘埃,才能给人声张正义的快感,绝不能是凶恶的,有攻击性的。 王桂云一露出气急败坏的‘泼妇’一面,就注定了这场舆论战她已经输了。 “想要利用舆论来解决私怨的人,也会遭受舆论的反噬。”水银点开手机看着某个新闻报道,里面王东躺在病床上哭着向社会各界人士揭露自己没有人性的亲姐姐。 这份报道热度并不高,只是被有心人添油加醋放在了微博上,到处传播。有些真正没良心,只想博热度的营销号夸大其词,加倍形容了王东的可怜,和他两个富裕姐姐的可恨,写小说似的煽情,让评论一面倒地同情王东和母亲,赚足了热度。 如今是个消费时代,不管什么都可以被消费,亲情爱情也是,人的同情心也是。 毕竟不是发生在身边,网络上的报道随便一看,随口一说,还真没人会去追究到底实情是什么,骂就完事了。哪怕有知晓内情的同校学生出言解释,也只会被激愤的网友骂成一团,然后上升到学校的教育问题。 看着新闻底下那些言论,水银半点感觉都没有。她不认识这些口吐恶言的人,这些人也不认识她,他们随口说的,过一天自己都忘了,她如果要去在意,影响到自己,岂不是太可笑。而且,她早在当初严常山夫妻死亡时,就已经看过了这些同样的恶意言论。 她要对付的不是这些人,是想要在自己身上吸血的人。 点开通讯,联系上之前找到的人,水银发过去信息,“王东的捐赠渠道已经开通,我让你捐赠的八万,只要你之后做得够好,拿回来就是你的。” 又联系另一个,“病床已经准备好,你今天就可以过去,就是王东那间病房,你们是隔壁床,像我们之前说好的那样引导他,尾款完成后会打给你。” 王东这两天心情好极了,虽然他那个没用的妈没能做出有用的事,但他自己可聪明多了,联系人把自己的事报道出来,这不,现在就有人陆陆续续给他捐款,已经捐了十几万了,还有个钱多了没处花的土豪一次性给他捐了八万块,照这样下去,过不了一个月,别说做手术的钱,就是以后他买房的钱都有了。 装装可怜而已,这钱也太好赚了。 看着那些新闻底下骂他两个姐姐的人,王东心里一片舒爽,连生病的痛苦都减轻了不少。现在唯一让他不高兴的就是病房里来了个喜欢装大款的病人,整天在他面前玩昂贵的大派手机电脑各种游戏机之类的,还给他炫耀。 王东早就想买最新款的香蕉手机,可惜家里没钱,只买了个差的凑合。他就看不得别人在自己面前n瑟,现在有钱了,他立刻就要买最新款的香蕉手机,还有电脑,想要的东西都一次性买了。 王桂云等到东西被快递送来,才发现卡里收到的十几万捐助,被儿子大手大脚用得七七八八。 “小东,你怎么买这些这么贵的东西,那钱你还要做手术的……”王桂云哪见过这样买东西的,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王东忙着用自己的最新款玩游戏,闻言烦躁地骂她:“你唧唧歪歪什么,一天到晚就知道烦人,有傻子愿意给我钱,我乐意买这些怎么样,没钱了再让人捐不就行了!我比你会赚钱!” 王桂云坐在床前哭,王东烦的要命,“我还没死你每天哭个屁啊哭,烦死人!” 两人都没发现隔壁床的那位新来的病友,把这一幕录了下来,这些天对方已经录下不少东西,完美展现出了王东的真实面貌,他和王桂云的相处,对大姐的呵斥责骂,对另外两个姐姐的怨愤轻蔑,特地挑的他最丑恶的一面。 “差不多了。” 水银联系了之前转过新闻骂她和瑶欣的营销号,把自己手上的录像发过去,谈好反转洗白的价钱。 只是一晚上,这视频流传出去,那些营销号愤怒表示被骗了,网络上的声音也大面积反转,之前骂姐妹两的人,现在更加恶毒地去骂王东,其中曾捐款的人更加愤怒,以一位捐款最多的“热心网友”最为愤慨,宣称要告他们诈骗,要把钱拿回来。 王东被这爆炸式的骂声浪潮给吓住了,这些网友骂他的仇人时让他非常痛快,现在改骂他,他终于体会到了那种窒息的感觉。更让他害怕的是那个捐款最多的人说要到医院来把钱拿回去,这怎么行!他现在已经没钱了! “妈、妈!”王东后悔死了之前为了收网友送的礼物补品放上医院地址,现在被骗的人群情激奋,宣称要来教训他,“快,我们快转院,去别的医院!” 可是已经晚了,他没钱转院,而且为了博关注,他完全没打码的哭诉视频还在网上挂着,不知道被截了多少截图,被网友们p上了各种各样的搞怪话语,用来嘲讽他。他走出去就怕被人认出来,在医院里也觉得别人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看谁都觉得他们像是网络上骂他的人。 人要是一时幸运,不会永远幸运下去,但要是倒霉起来,却很可能会越来越倒霉。 王东就是这样,他的病情加重了。水银多年涵养,经历过的事情那么多,可以不在乎那些一时的骂声,但王东不行,他还年轻,那种年轻人的自尊心,让他受不了铺天盖地的嘲讽和骂声。 他具体的情况怎么样,水银没有再关注,她只做了两件事,引导了舆论,然后功成身退。 瑶欣丝毫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满脸笑容跟她讨论这事,“这个王东真是自作自受,不知道谁拍的视频传上来了,你看这个,和他之前哭诉的视频对比,放在一起看简直笑死了!” 水银思索着自己在这一个世界还会待多久,看到瑶欣解气高兴的模样,将自己的聊天记录给她看。 瑶欣看完愕然,“原来是三妹做的?!” 水银拿回手机,删除记录,“下次记住了,你看到的东西,可能是别人费尽心思放到你面前,左右你的情绪的,所以,要有自己的思考,要有辨别这些信息的能力,不知道一件事情的详细情况,不要贸然做出判断,保持清醒。” 瑶欣若有所思,“嗯,我知道了。”她忽然觉得,那么多人骂王东也没什么好高兴的。就像三妹,她好像也并不觉得高兴解气。 水银上前一步,摸了摸她的脑袋,“你要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和手腕,有时候善恶可能无法定义,所以你要认清的是自己的立场。勇往直前,无所畏惧,不要在乎别人的看法,这个世界上,你要最爱自己。” 瑶欣拉下妹妹的手,开玩笑地说:“知道啦知道啦,我不仅最爱自己,还最爱三妹。而且三妹你说这些,就好像你要走了一样,我怪紧张的。” 水银就没再说什么。 如果她的预感没错,她确实很快就要走了。 没过几天,许久没出现的系统发出了一声提示。 【主要角色王东死亡】 水银再次遇到王桂云,死了儿子的这个女人有一双同样死去的眼睛,她好像觉得自己一辈子都完了。她一辈子,前半生在为了一个不断伤害她的男人――她的丈夫而活,后半生也在为了一个不断伤害她的男人――她的儿子而活。 大姐准备带她回去,两人看到水银也没有跟她打招呼,匆匆躲避她离开了。 被大姐抱在怀里的那个调皮小男孩不知道大人的事,看漂亮的姨姨在看自己,一手抱着妈妈的脖子,一手朝她摆了摆。 水银露出一个微笑,也朝他摆了摆手。 【进入下一世界】 第58章聋哑一水银在上一个世界过了十几年现代的富足生活,现在乍一看到这个世界的环境,还有些无法适应过来。 她在一个矮小昏暗的简陋空间里,看上去像是地窖一类的地方,通常是乡下人家用来存放粮食的,大小总共还没有两平米,就是这样一个狭窄的空间,里面挤满了十几个孩子。 空气中是一股混杂着尿骚味的脏臭气息,显得格外窒闷。地窖里很黑,水银只能隐约看见周围挨挨挤挤的黑影,一个个的圆脑壳,看不清他们的模样和神情。 她能看见能闻见,却听不见任何声音,安静地就好像自己变成了一个聋子。 ……她确实变成了一个聋子,不止如此,还是哑巴。 看完了自己脑子里系统发来的剧情,水银明白了自己现下的处境。这比上个世界时代至少提前了两百年。 她这具身体原本是个富人家的小姐,八岁上头跟着哥哥偷偷出门玩,被人贩子拐卖,后来在被人贩子关起来的这段时间里一场发烧,烧坏了脑子不记得从前的事,而且还烧成了聋哑人。 也就是她现在这个境况――八岁的病弱身体,烧成了聋哑人,正被人贩子关在地窖里等着被卖出去。 在剧情里,她很快就会被人贩子卖到林家,变成了林家的一个小丫鬟锁儿,服侍二少爷林琅。 锁儿和二少爷年纪差不多大,青梅竹马一起长大,锁儿就理所当然地爱上了这位一直照顾自己的二少爷,也一直陪伴在他身侧。九年后,二少爷因为意外摔断了一条腿,日渐消沉,锁儿无比心疼,献身给了醉酒的二少爷。 然而二少爷酒醒之后不记得了两人这场事,并且他此时遇到了自己此生爱的女人魏小姐,可惜魏小姐恋慕着自己的表哥赵家大公子赵端泽。 赵端泽性格强势霸道,对锁儿一见钟情,再三追求甚至把人抢回家,结果锁儿到了赵家后,无意中被揭露了身世,原来她就是赵家多年前被人贩子拐走的小女儿,赵端泽的亲妹妹。 事情到这里从可怜聋哑丫鬟被欺负剧情,变成了一个闭环四角恋剧情:锁儿爱恋林二少爷、林二少爷痴恋魏小姐、魏小姐暗恋表哥赵端泽、赵端泽苦恋锁儿,但因为知道了她的身份,痛苦挣扎之后还是选择了放弃。这时候锁儿怀了林二少爷的孩子,所以林二少爷也不得不痛苦地放弃自己的爱情娶了锁儿。 剧情发展到这还没完,赵端泽也娶了表妹魏小姐,可林二少爷对魏小姐念念不忘,赵端泽也是同样惦记着妹妹,有事没事找林二少麻烦,觉得他想着别的女人对不起自己妹妹,林二少则愤怒他不好好对待自己心上人,互相折磨了个没完没了。 水银心情毫无起伏地看完了这一场错综复杂又狗血的虐恋情深,看到结局。锁儿用陪伴和十几年的守望最终赢得了林二少回心转意,施舍了他死前的一点爱。魏小姐病逝,赵端泽黯然出国。 这剧情,所有的“苦”除了锁儿各种被人看不起被人欺负之外,就是爱而不得。现在换成她,这些当然都没意义了。 水银靠在地窖的泥土墙壁上闭目休息,这具身体非常虚弱疲惫,也可能是系统给她加的病弱身体人设加强了。不止让她成为小孩子,还有这么一副身体,再加上聋哑设定,系统想惩罚她的心思丝毫没有掩饰。 它现在都不和她交流,好像转成了冷眼旁观模式,说不定是前几个世界的评估认定她没有改造可能,准备直接给她来重药,想一点点夺去她的优势,看她挣扎求生。 可是,在她这里,劣势不会永远是劣势,因势利导,劣势也可能变成优势。 耳朵听不见,倒是挺清净的,水银在地窖最里边的角落里,发现身边挨挤着的两个小孩子在颤抖,好像是在哭,不过她听不见。大概不止他们,这里的孩子都吓得不轻。 地窖门忽然被人打开了,外面乍然照进来的光亮令人眼睛一阵刺痛,水银和其他孩子一样遮了遮眼睛,抬头去看那男人。 逆着光,对方高大的身影显得凶恶而可怕,他嘴唇张合,脸上的神情很不耐烦,像是在骂人,手还重重拍了地窖的门板。 水银一阵头晕中看见身边的孩子抬手捂住嘴,眼神惊恐,还不断往她身上挤。门口的汉子说了句什么,地窖里的孩子骚动起来,他就像提小鸡仔一样,提出来好几个人往外面一放,被地窖外面的人推搡站好。 挑完人,地窖门重新被关上。 被关上之前,汉子丢进来一些东西,还有一盆水。所有的孩子都扑过去抢,那大概是吃的。水银也站起来,她手软脚软丝毫没有力气,只能扶着泥墙摸过去,先走到那盆水旁边,喝了两口凉水润嗓子。 她饿到没有知觉了,还有点轻微脱水。喝了水之后尝试出声,嗓子一阵疼,也不知道发出了什么样的声音。 喝完水扭头,被扔在地上的食物已经被人抢光,所有人都在埋头大吃,显然饿得厉害。水银还看见一个瘦小的孩子仰头拼命撕扯自己的脖子,好像是哽到了,跌撞到水盆旁边埋头喝了好几口水才缓过来。 大家习以为常,自顾自吃东西喝水或者饿肚子,这里就像个猪圈或者鸡圈。水银不像其他人都往里面挤,她走到门口处坐下,扒在门板缝隙里往外看。 外面是狭窄的土墙,什么都看不见,好像也没人在守着,但她无法弄开这扇门,只能静待时机。 这波人贩子大概是一段时间一段时间做生意,一次性弄很多小孩回来,再迅速卖出手,然后换个地方避风头。所以没过两天,这个地窖里的孩子就全都被弄走了,只剩下水银一个人。 终于,她也被拖了出去,外面是很普通的一户乡下农户的屋子,有四个大人,三个穿着破褂子或者干脆赤着上身的大男人和一个粗壮的妇人,好像是一对夫妻和他们的兄弟,四人对于她的去处产生了分歧。 水银看着他们坐在那说话,因为听不见声音,她只能依靠观察嘴型,但她没学过唇语,辨别有些困难,只捕捉到几个字眼。 “命大没死”“不好卖”“聋哑”“城里妈妈”“长得好看” 女人走过来拽起水银,捏着她的脸左看右看,又随手放下,说了句什么,三个男人就陆续点了头。 水银猜测她可能是因为聋哑不好卖,但长得又确实特别好看,这几个人贩子把她卖不上价钱,就像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正在犹豫。 他们并没有把她很快卖出去,反而让她暂时住在这里,似乎是准备让她养好一点,过两天跟着年纪最大的那个男人去更远的地方。这几个人用绳子绑住她的脚,让她睡在柴垛下的草堆上,吃完饭后把剩饭混着丢给她。 她一个又聋又哑的小女孩,还绑着脚,跑不掉,几人对她的看守不严,水银默默积攒力气,默默观察他们每一个人,注意他们嘴唇阖动的每一句话。 这天夜晚,水银睁开眼睛悄无声息地站起来,绑住脚的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她解开了。 那对夫妻今天赶着牛车出门,现在还没回来,今晚应该是不会回来了,另一个男人傍晚好像是去找村子里的相好过夜,水银看见他离开前和另一个男人在谈一些女人床上表现之类的内容。 现在,只剩下一个男人在看守,他很放松,晚上喝了点小酒,就在门边的一张竹床上睡着,毫无防备。 水银赤着脚,走路悄无声息,她进了厨房,拿到了刀。 上个世界的十几年时光,水银学会了熟练的解剖技法,知晓了人体最脆弱最致命的地方,知道了怎样用最小的力气使一个人死亡。她积攒下的力气,全部用在了这一刻―― 人临死前的抽搐和挣扎她看见了,但没有听见,擦掉手上的血,丢下刀,水银在这人身上搜索。她必须找到点钱,等到离开这里,她要尽快找办法回到赵家,赵家离这里大概不近,找过去要时间,她需要钱。 这个时代可不是上个世界的法治社会,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什么社会机构会义务抚养她这样的小女孩,如果不赶快想办法回赵家,最大的可能就是再被人贩子拐走。 她快速翻找着男人身上的钱,因为耳聋,并没有听见一道匆匆的脚步声在迅速接近,等她察觉不对,已经看见那个去村子里找乐子的男人站在门口。 他看见了兄弟的尸体,脸色扭曲着,恶鬼一样朝她扑来,大约还愤怒地骂了人,水银反应很快,迅速站起来扭头要跑。 然而来不及了。 她这个身体跑不过一个壮年男人,被那愤怒的男人一把抓住头发,男人暴怒地拿起她放在一边的刀,给了她一下。 水银再次尝到了死亡的滋味。 痛苦并不剧烈,只那一下,好像是骤然从高空坠落。她猛然一震,意识到自己死亡的同时,脑海中也响起了系统冰冷的倒计时,它从10开始计时。 【10】 【9】 …… 【1】 刚结束,水银发现自己手上拿着刀,睡在竹床上的男人还在濒死挣扎。她几乎没有犹豫一秒,脑子里也没有思考任何东西,握紧手里的刀扭头从后面一道门冲了出去。 听不到声音是她最大的缺陷,她现在不知道周围环境如何,不知道贸然跑出去会不会撞上那个提前回来的男人。 这个屋子很简陋,没什么能躲藏的地方,不能往前面跑。她看见厨房,立刻进去,钻进了灶膛。厨房里两个大灶,他们大概不是一直住在这里,只有其中一个灶在用,水银钻进了另一个落了灰没有用的灶膛,安静躺在里面。 她紧盯着外面的动静,脑子里开始回想刚才的一切。刚才她死了,却忽然回到了死亡前的几分钟,很可能是三分钟。 这个和她第一个世界的情况不同,第一个世界每次都是至少死了两个主要角色,系统强制她回到剧情某个时间点,像是“重置”,而她刚才,因为没有死主要角色,更像是“断点续传”。如果她现在再死了,很有可能会一直重复回到死亡前的几分钟,而不可能直接去到下个世界。 这解决了她先前的一些疑问。 可见,如果想结束一个世界,必须要有两个主要角色死亡,或者――系统让世界重置至少三次,像她第一个世界那样。 整理着目前已知的信息,水银看见光亮照进了厨房,那个男人找过来了。 第59章 聋哑二 男人踩着急促用力的脚步,提着灯在厨房转了一圈,水银看见他的脚就在眼前晃动,但他只是查看了灶边的柴火堆,并没有想到在狭窄黑暗的灶膛找人。 屏住呼吸,沾了血的双手在灶膛里的余灰中滚过,沾去了黏腻,牢牢握着刀。如果这男人要查看灶膛,她就会猛地弹出去给他一刀。哪怕不能致死,也绝不让他好过。 不过,这人匆匆查看一圈后提着灯快步出去了。她听不见声音,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真的已经走远,只好一动不动的等着。 这四个人不是村子里常住的人,现在这屋子里死了一个人,他们又是做的人贩子这一行,更不敢声张,所以有很大的可能不会继续在这里停留下去。接下来她只需要等,等到中午,如果他们没有来做饭,那就表示他们很有可能离开了。 水银小睡了一会儿,没有睡得太沉,一直保持着半清醒的状态,偶尔换一个姿势,防止手脚麻木不能及时作出反应。眼前的光线由暗变明,水银算着时间,终于从灶膛里小心爬出来。 她到了这个世界后,世界都是一片寂静的,这份寂静在这样的情况下给她带来了更大的危险。 小心走出去,她敏锐地注意到之前搭在门口竹竿上的外褂,和放在内侧的两双女人的布鞋没了。他们回来过了,现在又走了!屏息走进大堂,躺过死人的那张竹床还在那,上面血迹被擦干净,尸体也不见了。 环顾一圈大堂,少了些东西,原本关起来的卧室门如今大开着。看到这些,水银才彻底放松下来。她预料得不错,这几个人贩子很有可能是已经跑掉。这是最好的结局,不然以她现在精疲力竭的状态,根本没办法应付几个穷凶极恶的成年人。 不过,她也不能在这里多留,要想办法回赵家。 至于赵家在哪里,该怎么回去,这些小细节是系统给她的剧情里没有的。但按照分析,她现在肯定离赵家有不短的距离。 首先她这身体当初穿得好,是富人家的孩子打扮,人贩子把她抓来之后虽然换下了她的衣服首饰,但肯定不敢就近把她卖出去,她们敢把她卖进县城里的林家,说明林家离她被抓的地方很远。 其次她在原剧情里九年都没有遇见赵家人,后来遇见赵端泽是因为他来表妹家玩,这又说明魏小姐所在的魏家距离林家不是很远,她完全可以先找到魏家,去找自己的姨母。 水银顺着出村的道路一直往前走,路上有马车的车辙,为了防止运气太差撞见那些人贩子,一路上只要看见有人,她就伏在路边的草丛里躲避,长长的野草遮掩了她的身形,让她平安出了那个村子。 她走走停停,勉强走到下午才远远看到县城门口。实在太累,哪怕她也没有办法冲破身体的极限继续走下去,腿一软就坐在地上,久久没办法起身。 按在地面的掌心忽然感到一阵颤动,有一片尘土从眼前飘过,水银看见一架马车缓缓驶过去。 这个时候家里有马车的,无疑都是大户,而且这个车厢用的木头也是好料。水银几乎是立刻决定要向他们求助,从地面上弹起来,追上那辆马车。 马车里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大人和一大一小两个男孩子。年纪较小的那个男孩趴在车窗上,见到马车后吃力追赶的女孩子,笑着和父母说:“后面有个小女孩在追我们,你看她好好笑啊。” “嗯?”他的哥哥也好奇地往车窗外看,“是个讨饭的小乞丐吗?” 前几年灾荒的时候,很多穷人吃不饱,饿的快要死了,就带着孩子在路边拦车,小男孩虽然年纪不大,但也看见过许多这种事,不太高兴地瘪瘪嘴,他不喜欢这些朝他们伸手要吃的穷人,觉得他们身上又脏又臭又难看。 女人跟着往外看了眼,“哎哟,真是个小孩子,瞧着和琅儿也差不多大呢。” 瞧见那追车的小女孩一直跟着,再看一眼闭目养神没什么反应的老爷,林夫人拉开车帘对坐在前面的丫鬟说:“后面有个小女孩,追车怕是要吃的,你去给她点吃的打发算了。” “诶,夫人。”车夫停了车,丫鬟跳下车辕朝水银走过去。 林夫人往后看着,见丫鬟把那小女孩带了过来,不由皱眉问道:“怎么还把人带回来了?” “夫人,这小孩又聋又哑,听不懂我说什么。”丫鬟为难地说:“她还非要过来,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林夫人仔细去瞧那小女孩,吃了一惊。本以为是个小乞丐,但这凑近了一看,孩子长得真是好,一双清凌凌的大眼睛,巴掌大的小脸像花儿一样,要不是穿的落魄又狼狈,说她是个富贵窝里养出来的孩子也有人信。 “孩子,你怎么了?”她不由得语气软了两分。 水银看她唇形就明白她在说什么,朝她笑起来,小手拍拍胸口指指喉咙再摆摆手,然后做出提笔写字的模样。 林夫人一个妇道人家是不会写字的,但林老爷会,原本闭目养神没管事的林老爷见到这小女孩摆出的写字架势,就明白这肯定是个会写字的孩子,那姿势端正好看,行云流水,比他两个从三岁起练字的孩子还要好。 “车上没有能写字的东西。”林老爷也是个聪明的,当即指一指旁边的地面,“你要是想说什么,就写出来。” 水银非常礼貌地给他行了一礼。还好,这个时代和当初林锦绣那个时代挺接近,虽然地方不太一样,但礼节社会风气等都有相像的地方。她特地摆出的有钱人家孩子的架子,果然有点用。 她拿了石头在地上写字,林老爷看着看着就诧异道:“你是县里魏家的外甥女,姓赵……是县里那个开布庄的魏家?” 这句话太长,水银没看明白,只是继续写,林老爷的表情从诧异变成惊叹,“原来是遇到人贩子,真亏你一个孩子能逃得出来,这事既然叫我们遇上了,就不能不管,孩子,你放心,我们肯定会把你送回去。” 水银得以上了车。 林夫人知道她是个落难千金了,特地让她坐在身边,端详她的脸,虽然这些日子受苦有些瘦了,但从前底子还在,可以想见日后肯定是个大美人。 “唉,好端端这么一个漂亮孩子丢了,这家里人还不知道怎么着急呢。”林夫人看向丈夫询问道:“老爷,她究竟是哪家孩子?” 林老爷在考虑事情,闻言笑了下,得意地晃了晃手指,“如果她是县里开布庄那个魏家夫人的外甥女,还姓赵,恐怕是锦城赵家的小姐。” “嘶――锦城赵家?难道是那个开了几十家布庄的锦城赵家?他们家的绸缎生意做的特别大,咱们也买过他们家的布呢。”林夫人满脸喜色。 要真是赵家的女儿,他们帮忙找回了孩子,怎么也要给他们林家承情,那他们林家的生意日后可不就有人照拂了。他们这可真是遇见了个菩萨座下的小金童。 两人因为孩子听不见,完全没有避着她说话,水银一直在暗暗观察他们神情,记忆他们说话的唇形,大致猜到他们在说什么。 水银乖巧坐着,两个小男孩对她好奇,尤其小的那个,戳戳她的胳膊又踢踢她的腿,没个安生,那个大的也趴在一边朝她悄悄摆口型,叫她小乞丐。 林夫人警告地喊两个小男孩的名字,让他们不要闹,水银看着她的唇形忽然反应过来。这一家人好像就是林家人,就是那个在原剧情里买下女主角当丫鬟的林家,旁边这个笑嘻嘻的小男孩,是男主角林二少爷林琅。 路边随便拦一辆马车,竟然也能撞上他们,她还以为这次不会再和林家有联系,没想到这也能扯上关系,真是太巧了。 主角难道是有什么互相吸引的磁性体质? 让水银感到奇怪的还有一点,这个世界主角的痛苦就是失去记忆,找不到回家的路,那么系统为什么不让她也失忆?如果它想看她被惩罚,让她失去记忆不是最简单的吗,它之所以不这么做,是做不到还是不能做? 这个问题就和系统的来历一样无解。 水银没有被第一时间送到魏家,林夫人林老爷以天色将晚为理由,把她先带到林家,让人给她洗澡梳头,整理好了,好好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早上才让人去魏家送消息。 却说魏家那位姨母,还不知道自己锦城的姐姐丢了女儿,林家来人给她送外甥女的消息,她摸不着头脑,又忙着和几个夫人一起打牌,以为是来捣乱的人,连见也没见就把人打发走了。 结果过了中午,锦城那边送信的人赶到,说赵家的小女儿走丢了,好几天找不见人,请亲戚朋友们留意,她这才想起来上午这出事,一拍大腿:“哎哟坏了!上午那是谁家来的人?我都不认识,莫不是真遇上了我那外甥女?!” “嗨,赶紧的呀,赶紧去把我那宝贝外甥女接回来!” 第60章 聋哑三 锦城那边的赵家没想到人贩子拐了人会跑得那么快,是在锦城找了好几天没找到人,才没办法地发了消息给各处亲朋,请人帮忙留意,魏家这边的消息就收到的比较晚。 水银也是没想到,这时候消息传递会这么慢。听下人来回报说魏家夫人没有走丢的外甥女,林家夫妇看她的眼神都不对了。 夫妻两原本耐心地陪在她身边和她说话,林夫人还要亲自给她喂粥,听到这话,林夫人霎时变了脸色,将粥碗重重一放。 “怎么回事,怎么会没有,这孩子是不是在骗我们?”林夫人怀疑地看了一眼水银。 林老爷拿着烟杆子抽烟,吞云吐雾,也跟着瞟一眼水银,“不像,她这通身气度,就不是小门小户养得出来的,说不定是对方搞错了。或者,她说的魏家,不是我们找的那个魏家。” 话虽如此,但之前那周到热切的态度也一下子冷却下来。夫妻两还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来,魏夫人就匆匆上门。 “真是对不住,我才收到的消息,竟是差点错过了!”魏夫人性格有些马虎随便,一进林家门,都没和主人打招呼,见到单独坐在一张高椅上的水银,细一看她容貌,确认是自己那个外甥女,马上抹了一把眼泪,抢着把人抱在怀里。 “我可怜的外甥女,真是受苦了,锦城离咱们这那么远,你一个小孩子是怎么过来的,又是怎么到林家的?” 水银反正是聋哑了,根本不用和她交流,林夫人林老爷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话题,把前因后果和魏夫人解释了一遍,至于他们有没有在其中夸大自己的功劳,从魏夫人夸张的感激表情里就能看得出来。 日后,林家的好处当然是少不了的。 魏夫人要把她接走的时候,林老爷和林夫人还送到了门口,都是做生意的人家,他们比不上锦城赵家,也比不上魏家,自然要更客气一点。林夫人还伤感地擦了擦眼泪,好像和她感情有多么深刻。 如果她之前怀疑她说谎时,脸色没有变得那么难看,态度也没有变得那么快,水银可能会相信她是真的有这么喜欢自己。 魏家这边魏夫人把丈夫从庄上喊回来,夫妻两个带着一个女儿,亲自送她回锦城赵家。魏家也是开的布庄,生意一直靠赵家帮忙,因此夫妻两对水银照顾的比自己女儿还周到。 他们的女儿魏梓慕,也就是后来林二少痴恋的心上人魏小姐,此时还是个黄毛丫头,比水银现在大个两岁,她从小就非常崇拜喜欢赵家的大表哥,对表妹格外不喜欢,见爹娘一路上对表妹嘘寒问暖,都顾不上哄自己,更是噘着嘴生气了半晌。 水银在她们面前就不像在林家人面前的“大家风范”,而是更符合一个饱受惊吓又受了很多苦的小女孩,显得虚弱又瑟缩。当然,不管她现在表现出什么样子,所有人都会自动给她找好理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性情大变很正常。 聋哑这个缺陷,到了此时又变成了一个优势――她不用和人深入交流,还没人会觉得不对。 就连系统给她的体弱设定,也能成为可利用的一点,让她那对强势的父母以及哥哥对她更加愧疚怜爱。 她使用自己的容貌、技能、性格,就像是江湖侠客用她的刀。 果然,回到赵家的水银,简直称得上是众星拱月,生意上强势的父亲和性格严肃冷硬的母亲,以及从小就霸道自我的哥哥,全都对她怜爱得不行。 尤其是哥哥赵端泽,是他带着妹妹溜出去玩导致妹妹被人贩子拐走,如今妹妹好不容易回来了,却受了这么大的苦,变得又聋又哑,成了残疾,这个十三岁的小少年抱着妹妹当众红着眼睛哭了出来,连自己最看重的面子都不要了。 “混蛋!混蛋!是谁把你欺负成这样,哥哥要去把他们杀了!”哇哇大哭完了的小少年怒发冲冠,愤怒大喊,嗓音里还带着点哭腔。 水银光看着这个哥哥张嘴叭叭叭了,要是速度慢一点,她还能依靠嘴型猜出几个字,结合表情动作推测出什么意思,他这个语速飞快,她就看出他在骂人。 而且这小男孩像个小豹子,力气特别大,生气的时候把她的胳膊捏得特别疼。旁边赵家父母和魏家一家人都看着呢,水银眼睛一垂,两颗泪珠就从眼睛里滚出来,她不发出声音,哭的无声无息,比别人大声哭更可怜无数倍。 这哥哥被她哭的瞬间蔫了,愧疚又无措地夹着尾巴,拉着她的手好像想和她一起哭,又拼命忍住了。水银看见他一边揉着自己红红的手,一边说什么。 “……哥哥……给……报仇……对不起……”这几个字看清楚了。 说不出话对水银来说还能忍受,但听不见声音,真的是个特殊的体验,在一定程度上,就好像是这个世界孤立了她。 这个大宅院里主人只有四个,但有很多下人,好几进的院子,一重又一重的门廊厅堂,宅子里面自带花园和池塘假山竹林等景致,整个就是一座江南园林。 水银如今这身体有个大名,叫赵汀芷,她那屋子附近就有个很浅的莲花小塘,种了一圃的兰芷汀草。照顾她的两个小丫头,一个奶妈,她们都不是很习惯听不见声音的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她交流――她们并不会写字,只能靠猜的。 原来的赵汀芷应该也是不怎么会写字的,她能在不知道原身底细的林家人面前乱写,但不能在赵家人面前乱写。 赵端泽虽然在原剧情里是个强取豪夺小丫鬟的霸道男人,但面对妹妹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他如今每天都会来找妹妹,陪她说话,教她写字好让她能和自己交流。 为此,这个不喜欢学习练字,更喜欢到处惹祸的小少年忍下玩心,坐下来认真习字。赵家父母感到非常欣慰,对小女儿更加疼爱了,觉得她能让麻烦精哥哥安下心来学习,在引导哥哥奋发向上这件事上功不可没。 水银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曾看过一篇报道,据说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如果在非常年幼还不记事的时候分开了,等到他们长大后相遇,在不知道对方身份的情况下,会更容易产生“爱情”。 也不知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赵端泽对锁儿大概就是类似这样的情况,因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忍不住去关注,产生的感情。不过,现在她改变了剧情,“锁儿”这个人不会再存在,所以赵端泽也注定不会再稀里糊涂爱上自己的亲妹妹了。 只是,这孩子可能真的天生就是个妹控。 水银见过很多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好动爱玩脾气差,赵端泽这些毛病都有,从前据说是没办法安静坐下来半个时辰,如今为了教她习字,竟然能老实在她旁边坐一下午。 浓重的愧疚好像让他明白了作为哥哥的责任,迫切的想要对妹妹更好,来减轻自己的负罪感。 水银为了能更好地表达自己的意思,只能假装和他学习,并且学习进度特别快,于是赵端泽就发现,妹妹回来之后,忽然就聪明了很多,她以前明明也不爱写字,只喜欢跟他一起出去乱跑乱玩的,现在什么都不爱玩了,就一心学习。 当哥哥的压力很大,他的词汇量都快不够教妹妹了,这可怎么行!当哥哥的面子不能丢! 教了赵家这位大少爷好几年书的先生第一次听到他主动要求学习更多,简直都惊呆了,甚至下意识去外面看了看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 家里一双儿女突然爱上了学习,赵家父母对这事很是关注,特别是拿到女儿写的字,赵老爷很受惊。 “这……这是汀芷写的?她什么时候能写这么多字,奇怪了,她有这么聪明,学得这么快吗?” 听到父亲怀疑的话,赵端泽立刻就不高兴地嚷嚷道:“妹妹本来就很聪明,她以前不写是因为不想写,现在她一认真就写的这么好……还不是因为吃了苦,她受了那么多罪现在懂事了,这不是很正常吗!” 看一眼旁边完全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能坐在那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的妹妹,赵端泽鼻子一酸,觉得全世界都要欺负自己可怜的妹妹,忍不住抱了抱她,“都是哥哥不好,贪玩没看好你。” 对着女儿懵懂无辜的神情,还有儿子护崽的表情,赵家父母还能说什么,无奈地对视一眼,把这事翻篇了。 多亏了赵端泽做幌子,水银很快能用写字的方式和人做简单交流,不过因为这个时代学习是很不容易的,认字习字的人不多,偌大个赵家,也找不出几个会认字写字的人,她主要还是和哥哥交流。 水银在原本的世界也有个哥哥,赵端泽这个“哥哥”,比起她原本那个哥哥,确实称职许多。他会把自己出去玩看见的有趣东西写下来给她看,就像写日记一样。 毫无文采的小学生流水账,有不通顺的语句,错别字尤其让人想给他改掉。 不过,这份分享的心意,带着的赤忱很可贵。 水银从前没有体验过亲情,但经过几个世界,尤其是上个世界那十几年的时间,她已经能用一种坦然的态度去接受“亲人”的亲近。 相处越多,她越觉得赵端泽是个想法单纯,性格冲动的小少年,直到她回家一年后,赵端泽忽然给她写了一句话: “妹妹,我找到当初拐卖你的人贩子了,看哥哥给你出气。” 水银一顿,抬头去看他,想起从前两人刚能交流时,他仔仔细细问过她那些人贩子的各种外貌特点。原来,他一直都没放弃找那几个人贩子,竟然还真被他找到了? 第61章 聋哑四 赵端泽前两个月才刚满十四岁,这样年纪的孩子,她以为他那些说要给妹妹出气报仇的话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他还真做到了。 距离她被拐那件事已经过去一年,也就是说这少年在这一年时间里,都在悄悄找人。以他这个事事三分钟热度的德性,能坚持一年,还真是少见的执着。 不过,他又是怎么找到的人? 见到妹妹在纸上问他怎么找到的,赵端泽这下得意了,脸上的笑遮都遮不住,“那可不容易,你不是跟我说他们抓了很多小孩吗,我觉得他们肯定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所以我请人……” 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说了几句,他才想起来妹妹又听不见,于是抓了纸笔泼墨挥毫,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他这个字是先生调教过的,写得很不错,水银看了一遍下来,提取了几个重点。 赵端泽认识了一个叫胜叔的人,这位胜叔是做赌坊生意的,和某些行当有隐秘关系,托他的人脉找到的,为此赵端泽把自己几乎全部身家,也就是他自己的小金库和零花钱全都投进去了,还跟爹娘要了几次钱。 之前哥哥要钱水银也是亲眼看见的,爹娘问他要买什么,他胡说八道一会儿说要买古董一会儿说要买书,家里没一个人信他的,都以为他拿去胡乱花了,惹得爹娘骂了他几次败家子。 原来全都用在这上头了。 赵端泽还在那得意地炫耀,写“哥哥厉不厉害!你看,哥哥说要帮你报仇的!” 为了他这一年省吃俭用的生活,水银给他写了一幅字“哥哥真厉害”,让他体会被妹妹夸奖的感觉,喜得这哥哥当场把那张纸收走,说要送去裱了挂在房里。 “对了,你要不要亲眼去看看?”赵端泽有些犹豫,还是在纸上写出了这句。他有些担心妹妹去会被那人贩子给吓到,毕竟曾经伤害过她,她肯定会害怕,但又觉得妹妹受了罪,不亲眼去看看怎么能解气。 水银端正地坐在桌前,和撑在桌子上没个正形的哥哥反差巨大。她一笔一划地写:“要去,去看看是不是他们,万一弄错了就不好了。” 赵端泽不以为意地嘟囔,“怎么会弄错,胜叔那么厉害的人,不至于两个人贩子都搞错,我都问清楚了,就是他们。”他这句话是说的,没有写,水银读他的唇形看懂了一点,捕捉到“胜叔”两个字。 赵端泽似乎很相信这个胜叔。水银挑了一下眉,面露思索之色,赵端泽却没有注意到,抓着脑袋在她屋里转了一圈,“你出门要带什么东西啊?要不要换衣服?纸笔应该带吧,不带的话万一你想跟我说什么我都听不懂。” 他自顾自地收拾笔墨,又一个人在那嘀咕,“这也太不方便了,下回给你找点方便出门写字的笔。” 这一年,水银都没有出去过赵家大宅。赵汀芷这小女孩原本也是一年出不了家门几次的,哥哥心疼她才会偷偷带她出去玩,可发生了那样的事,这一年里,赵端泽心有余悸,无论如何也不敢带她出门了。 收拾了东西悄悄带着妹妹出门的时候,赵端泽忽然后怕起来,原本是牵着妹妹,离开家后没走出去多远,又警惕地把妹妹抱在怀里,好像街上随时会冲出什么人贩子把妹妹抢走。 好在赵端泽这个小少年长得高力气又大,还能抱得起九岁的妹妹。 他们到了一家酒楼,门口堂倌见到赵端泽就殷勤喊了声赵大爷,领着他们往后走,水银注意到这家酒楼旁边是个赌场,瞧见赵端泽熟门熟路往酒楼后院走,水银就知道他肯定没少来这里。 堂倌将他们领到后院,“人就关在那柴房里呢,胜大爷说了,现在就交给您处置了。” 赵端泽:“胜叔现在还在隔壁看场子呢?” 堂倌笑容满面:“是呢,我这就过去通知他一声赵大爷来了?” 赵端泽抱着妹妹,摆出了个潇洒的姿态,假装自己很成熟,“不用,我就是带妹妹来看看害她的仇人,看了就走,不用麻烦胜叔过来了。” 堂倌应了,又夸水银:“这就是您府中的赵小姐啊,真是长得像那画上的仙女儿一样,怪不得赵大爷这么疼爱妹妹了!” 水银这一年来,经常让身边照顾的人特地放慢语速,对着口型和她说话,练习多了,读唇形就有几分心得,至少能大致弄明白两人在说些什么。 赵端泽不知道妹妹能读唇形,看她盯着自己说话,觉得她听不见,只能看着别人说话一定很茫然,心疼极了,干脆地结束谈话,抱着人去柴房。 柴房里绑着的,还真的是当初那两个人贩子。没错,只有两个,一男一女,就是那对夫妻。当初一共四个人,在她手上死了一个,应该还有一个男人才对,她记得很清楚,那男人是个癞痢头,脑袋上一块黑斑。 这对夫妻被绑着,倒在柴草堆里,穿的破破烂烂,脸上还有淤青,看上去是挺凄惨的。 见到他们进来,两人立刻就挣扎着爬起来,又哭又磕头,“赵大爷,是我们鬼迷心窍,有眼不识泰山,我们已经知道错了,我们受到教训了,求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 “我们给您磕头了,也给小姐磕头了,求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我们也是为了生计活命啊,没办法……” 赵端泽抱着妹妹上前就给了两人一人一脚,这两人被踹了心窝子,往后倒去,哎哟哎哟叫唤个不停。 赵端泽哼一声,厉声骂道:“现在知道错了有什么用,我妹妹都被你们害成这样了,还想让我放过你们!不可能!” 水银一直在看着这两个人,脸上没什么表情,赵端泽低头见到怀里的妹妹这样,还以为她害怕,一手拍拍她的背,“好了好了,妹妹不怕了,坏人都被抓了,我待会儿就让胜叔把他们杀了!” 那两个人贩子闻言顿时嚎得更大声,水银却瞧见他们暗暗对了个眼神,那男人低头的一瞬间,水银看到他的颧骨动了动,好像是在笑。 这种时候还能笑得出来?这两人怕是在演戏呢。 如果他们面对的是真正十四岁和九岁的两个小孩子,或许能瞒得过去,可惜不是。 水银一下子就瞧出来了其中的猫腻。 赵端泽放过狠话解了气,把她抱出去,摸她的脑袋,“怎么样,看完了人,我们现在要不要回家?” 水银摇摇头,忽然瞧见一个穿着绸缎褂子,背着手拿着烟袋的男人走进来,这男人年纪大约四十以上了,赵端泽见到他,笑着打了声招呼,“胜叔,你怎么过来了。” 原来这就是胜叔。 胜叔神情和蔼,“怎么样,人看过了?” 赵端泽:“看过了,多亏了胜叔帮我找到他们,不然我自己还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不愧是胜叔,神通广大!” 胜叔摇头,“诶,你还跟我客气什么,咱们是忘年交,这点小事肯定要帮你做好。怎么样,现在你准备怎么处理他们?” 赵端泽看一眼妹妹,脸上露出狠色,“当然是杀了他们给我妹妹出气!” “哈哈哈,好,男子汉大丈夫就是要有这种气魄!”胜叔拍拍他的肩,“不过这种事也不好让你亲自动手,哪怕衙门管不了,胜叔也不能叫你担这责任,你要是信得过胜叔,这两个人就交给胜叔处置,保证今天过后这两人就不会存在在这个世上了,怎么样?” 赵端泽想也不想:“可以,我当然放心……” 话没说完,手被人拉了拉。赵端泽忙低头去看妹妹,“怎么了?” 水银拿出他收拾的笔,写字,“我们把这两个人带走。” 赵端泽犹豫一下,“我们把他们带回去干嘛呀。”在他看来,既然是胜叔帮忙找到的人,当然还是给胜叔处理更好。 他又看一眼旁边的胜叔,胜叔也见到小女孩写字了,仍是笑眯眯地说:“你这妹妹写字不错啊,但这小孩子不懂事,你们把人带回去,叫你们爹娘知道了,肯定要追究人是怎么来的,到时候查到我这里,你小子可要受罪了。” 确实,赵端泽和胜叔交好,他觉得胜叔人不错,可要是被他爹娘知道了他和这赌场老板来往,肯定要打他的。 正犹豫着,他忽然看见妹妹抽泣了起来,一张小脸上挂满了泪珠。 “唉唉、唉!你哭什么呀,怎么了怎么了?”赵端泽蹲下来给妹妹擦脸。 水银含着泪水的眼睛看着他,小手攥着那张纸不放,摆明了非要把人带走。赵端泽被妹妹哭的头大如斗,不知该怎么哄,只知道不停哎呀哎呀。 这一年来,妹妹不像从前那么爱粘他,他虽然没表现出来,但其实心里难过,更看不得妹妹受一点委屈,如今人哭成这样,他哪还顾得上自己会不会被爹娘打,一咬牙对胜叔说:“胜叔,多谢你了,我还是把人带走吧。” 为了满足妹妹的愿望,被打一顿就被打一顿,反正打不死! 眼见他是劝不动了,胜叔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敲了敲手上的烟杆子,仍然是一片和蔼亲切,“没事,你自己处置也行,要是有什么麻烦的,尽管送回来我给你处理。” 赵端泽露出感激之色,又听他说:“今天你是偷偷带妹妹过来的吧,身边也没带别人,不如明天带了人过来,再把两人领走?” 赵端泽给妹妹擦小脸上的眼泪,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但他不敢擅作主张了,写了问妹妹的意见。 胜叔看见那小姑娘一声不吭,又开始哭。 赵端泽见状二话不说,立刻去叫车夫,帮忙一起把人带走。 目送兄妹两个离开,胜叔扭头回后院,一个早等在那的癞痢头男人急匆匆迎上来,“胜大爷,我大哥大嫂就这么给他们带走了?您之前可答应好了只是演场戏的!” 胜叔瞧了他一眼,癞痢头男人闭了嘴,只是脸上仍旧有忐忑之色。 胜叔轻叱一声:“慌什么,两个小孩子还能做什么,我让人去探探,肯定把他们带回来。” 第63章 聋哑六 胜叔坐在酒楼上看着楼下离开的赵端泽,脸上一贯的和善笑容都成了冷笑。 隔壁的瘌痢头马三进了门,马上问他:“胜大爷,怎么样,打听到我哥哥嫂子现在怎么样了吗?” 胜叔哼一声,“没想到赵端泽这小子这么没用,什么都瞒不住,被赵老爷知道了,现在马大和他婆娘都被关在赵宅里,怕是捞不出来。” 瘌痢头马三急了,转到他跟前,“这怎么行呢,我们说好的啊……” “谁跟你说好的!”胜叔打断他,恼怒地说道:“你们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赵家的小姐也敢掳,掳了人也就算了,趁早卖远一点儿别被找回来不就没事了。你们倒好,也不是头一回干这事了,竟然连个小女孩都看不住,让她逃了,现在搞成这样,还要来找我庇护。” 马三一噎,脸上抖了抖,“我们也不知道那是赵家小姐,人绑都绑了,本来好好的,不知道是哪个多管闲事的把人救走了,还杀了我二哥!” 他回去的时候只看到二哥刚咽气,连是谁动的手都没看见,不过肯定不可能是个小女孩,说不定是哪个路过的顺手做了二哥,又把小女孩给带走了。他们不敢多留,生怕很快有人找过来,带着二哥的尸体就跑了。 这一年来,他们也不好过,赵老爷记恨他们,到处使人找他们,搞得他们以前的地方都不能去,只能到处躲藏,连生意都做不下去了。只要想到这里,马三就恨得牙痒痒。 “行了行了。”胜叔懒得听他多讲,应付道:“我再想想办法。” 他和马家兄弟互相之间也是做惯了买卖的,私底下有些交情,这事没发生之前,他就认识赵端泽,准备给他下套,后来马家兄弟恰巧掳了人家妹妹,还给赵老爷使人撵得到处钻洞,躲到了他的地盘上求他帮忙。 胜叔一想,恰好可以两头捞好处,于是就直接答应了赵端泽帮他找人,另一边帮马家兄弟掩藏行踪,让他们躲在自己的赌场里。 赵端泽年纪轻,一个从小没吃过苦头的大少爷,好骗得很,胜叔假意帮他找人,让他越来越相信自己,还顺便往他口袋里掏钱,直到前阵子这事拖不下去了,又发觉他钱被掏的差不多了,这才准备联合马家兄弟给他演一场戏。 骗人也要讲究个松弛有度,毕竟赵家大少爷这个身份,日后多得是从他那里拿钱的机会。 原本胜叔想好了,只是让马大和他婆娘装装可怜,他再和赵端泽说帮他处理人,到时候他就骗那小子说人已经沉河里了,让马大几个换个地方接着干活,他摸准赵端泽的性子,自问绝对万无一失,谁知道竟然这么巧失了手,败在一个小女孩的胡搅蛮缠下。 马三也不傻,听出来胜叔的敷衍意味,他那张满是横肉的脸一抖,露出几分逼到绝路的凶神恶煞,粗声粗气道:“胜大爷你可不能半路撒手,我那兄嫂您要是不救,他们万一没了希望真把您给抖落出来,咱们可都不好过!” 胜叔一顿,笑着给他倒了杯酒,用力在他肩上一拍,“看你说的什么话,我和马大多少年的老交情了,能不帮忙?你放心等几天就是,这事再难办也给你们办好喽。” “来,喝了这杯酒,兄弟间别伤了和气。” 马三见他也知道怕,这才同样收敛了,扬起笑脸端酒敬他,“是兄弟刚才说话急了点没过脑子,给您赔个罪,我自罚一杯。” …… “这马三头脑比不过他哥他嫂子,但就是这样莽撞的家伙,真逼急了,还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蠢事。”胜叔拿自己的烟斗在桌上敲了敲,沉吟一阵后喊来自己两个手下,吩咐了几声。 马三这段时间一直藏在胜叔的赌坊里,和赌坊里一群人都认识,常聚在一起吹牛喝酒,几人这天又喊他去喝酒,他也没发现什么不对,跟着去了,喝得醉醺醺回去,结果路过河边,忽然被人推下河…… 尸体漂在河岸边,被附近早起洗衣的女人看见了,泡了一上午,衙门里才来了两个人把尸体捞起来搬走,说是喝醉了不小心滑进河里淹死的,也没人去领,丢到了城外义庄。 赵家宅子里负责给马大夫妻两个送食物的是个婆子,这天她去那小黑屋里送食水,一改往日丢下东西就走的嫌弃样,反而凑近两人,嘀嘀咕咕说了一阵。 “胜大爷叫我跟你们说,马三爷意外落水淹死了,现在你们二位的独子是他在照顾着,他说叫你们放心,他肯定好好照顾孩子,至于赵家这边,二位给个交代,这事就算结了,报应落不到孩子头上。” 躺在一片臭味中神情麻木凶狠的马大和他婆娘,听明白了这话的意思,顿时激动起来。 婆子捞起袖子,露出手里一个小孩戴的银镯头,又低声说了句:“您二位可想清楚了,我这就去给人回消息去。” 当天晚上,关在这小黑屋里的两人咬舌自尽。 赵老爷和赵夫人知道消息,摆手让人把尸体抬出去埋了。 赵端泽也听说了,大觉舒心,出门逛街遇上胜叔,听他问起,也把这事跟他一说。胜叔笑着打趣他道:“可算结束了,我都替你松一口气,怎么样,为了庆祝你了了一桩心事,胜叔请你喝酒?” 赵端泽有些犹豫,胜叔一见,装作不愉道:“怎么,现在事情解决了,用不上胜叔了,就准备跟我划清关系?” “怎么会,我是那种不讲义气的人吗,我这不是……家里有人管着。”赵端泽尴尬地说:“这样吧,我请胜叔上酒楼吃,不过咱们就别喝酒了,我回去了被妹妹发现喝酒,要被骂的。” 胜叔打趣道:“你也是稀奇,不怕你爹娘骂你,被个小孩子管得死死的。” 赵端泽说起这个,就难得的有些伤感:“我从小就疼她,可我害她变成这样又聋又哑,自从她回家,连身体都没从前好,我要疼她一辈子的。” 要是这么疼爱妹妹,或许可以从这方面着手。胜叔盘算着,呵呵一笑,拉着他去附近酒楼。 这天赵端泽回家,神神秘秘端着个盒子去找妹妹。 “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东西回来?”他先招手引来妹妹的注意,然后才把盒子放到她面前,示意她打开。 水银抬手打开盒子,发现里面还有一层盒子,打开第二层盒子,里面放的是个八瓣花形漆盒,雕着孩童嬉戏斗草放纸鸢的图样。 赵端泽给她打开最上一层,是个镜子,最上层里还放着几个扁圆盒子,画着蝉和蛐蛐蝴蝶蜻蜓的瓷盒子小巧玲珑,装着带香味的粉。 “底下还有好几层呢!”赵端泽坐在她旁边,一层一层按出来给她看,每一层里都装着不同的小玩意,要是真的小孩子,肯定会很喜欢。 “怎么样,喜不喜欢?”赵端泽写了字问她。 水银提笔在下面写:“你去见了胜叔,他送的?” 赵端泽那得意的表情瞬间僵住,妹妹怎么知道的?他今天又没喝酒,也没说起过胜叔啊! 水银是猜到的,关起来的两个人贩子忽然死了,她就猜到胜叔肯定会跟赵端泽联系,看他端这么个盒子回来,她就差不多确认了。这位哥哥最近被爹娘管着,手里没什么钱,估计没钱给她买这个,而且他虽然疼爱妹妹,但基本上不会给妹妹买礼物,压根想不到这里。 赵端泽见她猜出来了,腆着脸写:“你看,胜叔都给你送了这么有趣的礼物了,你就别老觉得他是坏人了。” 他的想法是很简单的,很典型的小孩子想法,水银看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把盒子退还给他,让他走。 “真不要啊?这么好玩你怎么不要,不喜欢?” 偶尔,她也会觉得听不见声音比较清静,比如这个哥哥在一边不停说些废话的时候。她仍旧能安静地做自己的事。 少年在妹妹那里碰了一鼻子灰,抱着盒子回自己那里去,左思右想都弄不明白,为什么妹妹就是不喜欢胜叔,明明只见过一面……莫非是因为胜叔长得太丑了? 那怪不得妹妹喜欢他这个哥哥了,他长得这么俊朗。 赵端泽发现妹妹简直神了,每次他见过胜叔,回家她就能猜得到,然后就是好几天不理他。 这事可就严重了,她小小年纪,以前分明是最坐不住的,现在稳重的胜过他这个当哥哥的,不论他怎么把写了字的纸放在她面前,她一律就当没看见,一副沉浸在自己无声世界里的样子,拒绝任何交流。 赵端泽最看不得她这个模样,费尽心思想让妹妹理会自己一下,也没能成功。 入秋,水银生了一场病,她身体虚弱这个系统添加的设定,在医疗技术比较发达的现代,比较好解决,生病了都能够快速治疗好,家中备着常用药,只要不剧烈运动,平时多注意,定时检查身体,其实没有太大的问题,可是在这个时代就不同了。 但凡冷了热了,都要生病,只要生病,就要拖一段时间才能好,哪怕水银已经很注意,还是无法避免。 毕竟身体里装着一个成年人的灵魂,她生病了也不像小孩子那样会撒娇,反而自律又习以为常,自己就能把自己照顾好,可看在赵端泽眼里,他就受不了妹妹这样和从前截然不同的乖巧样子,心里愧疚得要命。 妹妹生病,尤其是妹妹还因为胜叔的事在和他冷战,连他去探病,妹妹都没理会他,赵端泽煎熬的一晚上没能睡着。 到妹妹那里,看见她都不用别人哄,乖乖喝了那么苦的药,躺在床上烧的小脸通红,连难受也喊不出来的样子,赵端泽搓着脸在外面转了几圈,终于下定决心。 水银刚喝了药准备休息,见赵端泽一幅英勇就义的模样走进来,递给她一张保证书。 “我,赵端泽,保证以后再也不主动去找胜叔,要是说谎,就叫妹妹赵汀芷以后再也不理会哥哥!” 水银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小男生写的保证书,写的是认真,就是不知道他能坚持多久。把保证书叠了放在一边,她终于大发慈悲给了哥哥一个笑容。 赵端泽:太好了,妹妹终于理我了! 和妹妹比起来,他只能对不起胜叔了,毕竟还是妹妹更重要。 第64章 聋哑七 胜叔发现最近赵端泽仿佛在刻意躲着自己,都不往顺隆赌场门前那条街经过了,连着有两三个月都没见到过他。 他如今是想和这位赵家大少打好关系,以后等他成了赵家的当家人,也好顺势发展自己的生意,谁知道人忽然就开始摆出远离他的架势。 好不容易逮着一回,邀他吃个茶这小子也表现得坐立不安心事重重,又是焦虑又是心虚――仿佛是出门沾花惹草怕被母老虎发现。 压下心里古怪的念头,胜叔问他:“怎么,可是赵老爷看不上我这等生意,不愿赵大少爷与我来往?” 赵端泽不太好意思说是因为妹妹,只好含含糊糊地应付了过去,把这事丢到了老爹头上。 事实上赵老爷除了最开始那次他们把人贩子带回去的时候,跟他强调了一遍防人之心不可无,胜叔不是什么好东西云云,之后就再也没管过他。赵端泽还以为是自己瞒得好,赵老爷并不知道他和胜叔还有联系,可是连水银都能猜到,赵老爷怎么会不知道。 只是赵老爷没有管而已。 “这孩子过得太顺遂了,你跟他说什么他如今这年纪都是听不进去的,非得他亲自吃过亏才知道好歹,我这把骨头再活个一二十年不是问题,有我看着,让他犯些错吃些亏也没事。” 赵老爷说这话的时候,只有赵夫人在身边,她也很赞同。就让那蠢小子去被人骗吧。 不过,两人倒是没想到,他们不管,那个难搞的儿子倒是被女儿给制住了。 “这就叫‘一物降一物’啊!”赵老爷听着消息哈哈大笑。 赵夫人向来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一点笑意。只是想起小女儿那病弱的身体和聋哑的问题,又忍不住担忧起来。 “汀芷如今这样,以后也不知道该怎么找婆家,万一嫁不出去可怎么办。”虽然女儿才九岁,但赵夫人这个担忧却一天比一天重。 赵老爷没她这么烦恼,安慰妻子道:“咱们赵家这么大的家业,汀芷又长得那么好,还怕她嫁不出去?别说聋哑,就是她长得再丑,也有的是人愿意娶!” “你这说的什么话。”赵夫人忧心:“是有人愿意娶,但她这个身体,嫁到别人家去,要受多少委屈多少苦。那些人家看着咱们的赵家的家业娶她,都是些贪图咱们好处的,哪能真心实意对她好。” 赵老爷:“这就不对了,就是看着咱们家业娶她的人,咱们才放心,只要咱们赵家一直屹立不倒,就能永远给女儿撑腰,有个这样的娘家,再有个端泽那样护短的哥哥,婆家哪里敢欺负她。” “跟你说不清楚这事。”赵夫人毕竟是自己经历过的,很多事当丈夫的不在她这个位置,根本体会不到她的苦处,婚姻的事哪有那么简单,“毕竟日子是汀芷自己过的,生活里难免有摩擦受些委屈,咱们也不能日日在她身边护着,什么小事也要给她出头,到时候她在婆家怎么做人。” 赵老爷也给她说的担忧起来。 赵端泽虽然看似天真了些,但他是个男人,日后要做赵家当家人,吃了苦学乖了,日后肯定能和他这个父亲一样成为精明的商人,反而不需要他们怎么担心。可女儿就不同了,她如今这样,不得不多为她考虑。 他们这样的大户人家,不可能等到孩子大了才开始考虑孩子的婚事,都是早早就在孩子还小的时候,先在家世相当的人家里挑好了,先双方心里交个底,定下来,再慢慢看着,等到年纪差不多了要是都满意就能直接办婚事。 赵家女儿从前模样长得好,人又聪明,先前来打探过意思的夫人不知道有多少,赵夫人从来不急,想着再多看看再说。现在呢,那些家世相当的夫人都不来了,只有些家世大大不如赵家的过来探口风,还暗地里一幅施舍的模样,赵夫人被气得不轻。 她的女儿虽说如今聋哑了,但看着那样子,比以前沉静聪明多了,连她有时候都要惊叹这孩子学什么都一点就透,聪明能干,那些外人凭什么嫌弃她? 如今,这事都快成了赵夫人的心病。 赵端泽匆匆应付了胜叔,都没敢和他多说两句话,连街也不逛了,回到家,他不敢去见妹妹,就找了爹娘,恰好听见他们在讨论妹妹的终生大事。 “还是选门第低一点的,你看林家怎么样,就是当初救了咱们汀芷的那个林家,他们有这段渊源,他们家两个男孩子,小儿子和咱们汀芷年龄相差不大。” “他家在澎城,这倒是还能考虑考虑,我妹妹也在那,恰好能有个照料……” 赵端泽嚷嚷着大步走了进去,“那个林家,就是过年时候特地过来给咱们拜年那个?他们家那么穷,店铺才几个,怎么能把妹妹嫁到那种人家!” 赵老爷赵夫人扭头看见儿子走进来,他满脸不乐意,一副他们亏待了自家宝贝妹妹的神情,挑剔道:“还有林家那两小男孩,来咱们家的时候那个小气样子。” 他嗤一声,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去年过年,林家作为救了女儿的恩人,赵家是准备了年礼送过去的,两家因为赵汀芷的事有了生意上的来往,林家生意越做越好,就更想和赵家打好关系,赵家送了年礼,他们干脆一家人上门拜年,说想来看看小姑娘恢复得怎么样了。 因为来回路远,赵家招呼他们住了两天,就这两天,赵端泽被迫带着那两个小男孩玩,玩得他火大。 “又蠢又笨长得又难看,还爱哭,哪配得上我聪明漂亮的妹妹。” 赵老爷:“那两个孩子年纪还小,你当你和他们这么大的时候又好到哪里去。” 赵端泽:“至少我比他们长得好看,还不爱哭。反正我不同意!你们再选,给妹妹选个最好的,要长得比我好,要和咱们家家世差不多,还要比我疼妹妹,肯定不会欺负她的。” 赵夫人没好气地瞪他:“说得简单,照你这么说,你妹妹还嫁不嫁得出去了。” 赵端泽一脸莫名其妙:“那就不嫁,让她在家住着呗,我们家难道养不起她吗,还省得嫁到别人家去被人欺负。” “越说越离谱,她一个女孩子,还能一辈子不嫁人吗。” 赵端泽:“那怎么不行,我是她哥哥,养她一辈子怎么了!”他是认真的,他很清楚妹妹这个样子嫁出去,别人肯定会嫌弃她,只有他们家里人才不会嫌弃妹妹,既然这样,当然还是让她留在家里好。 别的女孩子要嫁人,那是别人的事,他的妹妹和其他人就是不一样。 “好了好了,你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这事你别掺和。”赵夫人赶他走。 她觉得丈夫先前说的有点道理,林家还真是不错的人选,光是他们救了女儿,有这个恩情在先,她就愿意考虑。反正女儿现在也就九岁,十五六岁出嫁也还有几年,她大可以再仔细看看那林家的两个孩子如何。 至于林家的家世,虽说确实比不上他们赵家,但这几年他们赵家帮个手扶持一下他们,也不是不可以,要是能当成亲家,光是他们赵家这些帮助的恩情,肯定就能让林家人记得他们的好,以后好好包容他们的女儿。 赵夫人越想越是这个道理,准备着今年再去信请林家人过来住两天,让孩子们多处处。 水银并不知道这件事,家里没人会跟她一个小孩子说起,不过,等到过年,发现林家夫妻一脸喜气带着两个儿子过来,再看看赵夫人难得露出笑脸,招呼他们多住两天,还有意让她和林家两个男孩子凑在一起,水银就猜到了她的想法。 去年过年的时候水银病了一场,没有出来见人,今年她就瞧见热闹了,因为今年不止林家夫妻过来了,她的姨母魏夫人带着魏表姐也来了。一群半大孩子聚在一起,水银瞧瞧皱着浓眉不太高兴的哥哥,心道,这个原剧情四角恋主角,算是提前聚首。 魏梓慕缠着表哥赵端泽,眼里都是崇拜,“表哥,你给我讲讲你之前偷偷跑去杂技班子学武术的事吧,听说你还偷偷去帮他们舞狮子了,都没人发现是不是?”魏梓慕声音又甜又软,娇声让赵端泽给自己讲他的“光辉事迹”。 赵端泽玩心很重,先前跑去看杂技,觉得人家架势好看,非要给钱去和人学,完了还在人家出门舞狮的时候拜了个师傅跟着一起去舞,在赵家门口舞了一场,赵老爷和赵夫人都愣是没看出来是他,等他把狮子头一摘才发现,气的摇头直笑。 后来赵老爷就把赵端泽送到了一家武馆,跟他说既然要学就学点真本领。也是因为要去武馆学习,他才没那么多空闲时间到处乱逛,去和胜叔混在一起了。 赵端泽曾把这事来来回回给水银炫耀了好几遍,后来去武馆学习,还天天回家和她说武馆那些师傅下手又狠又重。 抱怨归抱怨,他学的很兴奋,龇牙咧嘴地揉着胳膊跟她说:“等我学的更厉害了,一个人能打几十个人,再带你出去玩就什么都不怕了,看哪个不要命的坏蛋敢靠近。” 他很乐意跟妹妹说这些事,炫耀自己这个当哥哥的有多厉害,可被表妹缠着问这问那,他就很不耐烦了,没好气地敷衍说:“多久的事了,我记都不记得了,说什么说。” 魏梓慕瘪瘪嘴,有点委屈,“那你给我说你还记得的嘛。” 赵端泽:“有什么好说的,你个小女孩知道什么。” 他是觉得妹妹也坐在这呢,他和这些人说的热闹,妹妹一句话都听不见,只能茫然地看着他们,那该多委屈,他才不让妹妹受这个委屈。 魏梓慕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耐烦,又问了几句见他不搭理,只好自顾自坐在一边生闷气。男主角林二少林琅,和魏梓慕年纪差不多大,他对水银没什么感觉,却挺喜欢魏梓慕的,一直试图跟她搭话,“你喜欢舞狮子啊,我们那边元宵好像也有舞狮子的,你到时候要去看吗?” 魏梓慕斜眼看他,没好气地说:“关你什么事啊!” 拒绝林琅的态度,和赵端泽拒绝她的态度是一样的。 水银默默看着一群小孩子,吃了一个哥哥放到她面前的云片糕,心想,哪怕剧情在她的改变下已经有了不同的走向,但这个单箭头的追逐关系却仿佛没有太大变化。 第65章 聋哑八 这个故事里,称得上主角的只有四个人,锁儿、赵端泽、魏梓慕、林琅。 如果想结束这个世界,就必须至少死两个,但这些人还没坏到她必须去杀的地步,按照原剧情看他们都还能活好些年,所以水银从最开始就明白,自己大概还要在这个世界度过更漫长的时间。 水银从前是个遵守社会规则的守法公民,如果不是穿越到这些世界里,她一辈子可能都不会去杀人,她毕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杀人狂。 如果在混乱的世界,有人切身伤害到了她或者威胁到她的人身安全,她会提前做好措施应对,必要的时候也会为了活下去动手。 但是这不代表杀人就是对的,让她为了尽快结束一个世界,主动去杀两个跟她没有仇恨的人,她不会去做。再者,去下一个世界又怎么样?对她来说,这个世界和下个世界,任何一个世界都没什么区别。 这是她的底线,不管是在哪个世界,做人都该遵守自己的原则,才不至于在漫长的“旅程”中迷失自己。 一个世界比一个世界漫长的时间,就好像是钝刀子割肉,并不像第一个世界那么激烈,甚至带着一种仿佛“岁月静好”的气息――平凡生活远比激烈冲突更容易令人屈服,放弃自己的坚持。 特别是在这个世界,她的灵魂被困在一具虚弱的躯体里,无法拥有上个世界的自由,每一日都平淡且寂静,这样的孤独感几乎可以逼疯一个人。水银不得不让自己沉浸在某一件事中――她花了好几年的时间读书练字。 不断接触新的事物,学习新的知识,哪怕她这具脆弱的身体让她只能留在这个宅子里,她的心也是自由的。 从八岁到十五岁这几年中,水银翻遍了赵家所有的藏书,又扩建了一个书房,经史子集经典国学也好,如今流行的那些明清话本也好,她都会翻看。 有些书能让她学到新的知识,有些能开阔她的眼界,有些并没有什么实际用途,但能带给她放松的阅读时光和愉快的阅读体验,还有些虽然无聊也没什么用处,不过也算是加深了她对世间百态的了解。 每日的练字坚持了几年后小有成就,最开始只是一种稳定情绪的方式,后来慢慢变成习惯,成为了她喜爱的一种放松方法。看着墨色的字在白纸上淋漓流动,那种畅快感不下于舞者的舞蹈跳跃,歌者的尽兴高歌。 而耳聋的缺陷在这个时候,又成为了她专注于某件事的助力,令她可以不为外物所扰。 赵老爷每次看到她的字都赞不绝口,拿出去和老朋友们显摆,她写的最好的两幅字一幅被赵老爷拿去裱了挂在大厅里,和著名书法大师的作品摆在一起,一幅被赵端泽拿去,裱了挂在他那屋子里,一进门就看得见。 赵老爷和赵夫人是这个时代最普通的夫妻和父母,虽然比不上上个世界唐爸爸唐妈妈那样开明,但无疑也是疼爱她的。 但很多时候,坏人反而无法伤害你,爱你的人才更容易伤害你。这对夫妻虽然爱她,可他们之间的观念相差得太多,注定不能互相理解,而水银也不会因为他们的好意去走他们为她准备好的路。 她要做什么该做什么,早就有了自己的规划。 在水银十二岁时,她主动要求和赵老爷学管账,了解店铺里各种事,如何运营管理之类。 疼爱她的赵老爷并不想教她,毕竟在他看来,女孩子学这个有什么用,日后赵家是她哥哥的,又不归她管,女人还是该嫁人,学这些没用。 可他拗不过一双儿女的坚持。 水银要学,赵老爷不教,赵端泽这个好哥哥又拍着胸脯保证自己教。他是向来不想学这些的,赵老爷逮着他要教,他能逃就逃,跑去武馆就能混一天,搞得赵老爷无比后悔送他去武馆。 不过他承担了要教妹妹的责任后,主动向亲爹学生意上的事,扭头再去教给妹妹――就好像当初习字一样。 赵端泽同样不理解妹妹作为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要学这些,但作为一个好哥哥,只要妹妹想学,管她什么原因呢,想办法满足她就是了。 赵老爷看到儿子终于肯跟着自己学生意,对他们这个二次教学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不管他们了。 几年学下来,毫不意外,又是水银学的更好,她比自己的哥哥更优秀,惹得赵老爷不知道多少次扼腕叹息感叹女儿怎么就不是个儿子,要是儿子,他这诺大家业肯定要给小儿子,谁叫大儿子快二十了还玩心甚重。 水银其实并不是非要学做生意,这只是她迂回让赵端泽学做生意管家的办法而已。这哥哥逼他做什么是没用的,非得让他愿意主动去学。 摸准了赵端泽的性格,她就用出了老套路。套路不在新,管用就好。赵端泽乖乖学了三年做生意,家里的事也能稍微上手了。他学的没有水银好不是因为他不聪明,是因为他不感兴趣,不愿意认真去学。 在这个时代里,家族的作用是很重要的,所有人都依附于家族生活,不像现代人那么“独”。水银很清楚,自己在这个世界生活,要想继续生活得自由,赵家就要一直兴盛下去。 赵老爷和赵夫人在原故事里的死亡一直是她想要改变的事,然而她不知道他们是因为什么死的,又是什么时候死的,只能一边反复提醒他们每次出门都要当心,一边想办法让赵端泽在赵老爷那里学更多东西。 万一她没有能阻止赵老爷和赵夫人去世,也要让赵端泽更好地接手家业,处理赵家的生意,让赵家不至于像剧情里那样迅速败落。 可是她的准备在意外面前,毫无用处。 水银十五岁生日没过多久,赵老爷和赵夫人出了事。 赵老爷是去邻城谈明年的绸缎生意,赵夫人则是和他顺路过去邻城看望一位病重的伯娘,结果两人在回来的路上,经过一条山路,遇到山体塌方,连货物带人一起被山石埋了。 赵端泽带着人,不眠不休挖了好几天,才把爹娘的尸体挖出带回。 这是一场纯粹的意外,人祸还有因由,但天灾就是不讲道理。 赵端泽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他不再像从前那样到处去玩,只做自己想做的事,什么都不管。他把爹娘的尸体带回来,给他们请人做法事,邀请亲朋好友来参加葬礼,安排各处店铺的生意。 一夕之间失去了庇护的年轻人在妹妹面前,连颓丧和痛苦都不敢表露出来,可是水银看到他半夜跪在灵堂父母棺木前哭得悲痛欲绝,看见他面对着赵家的众多生意焦头烂额。 赵家强势又能干的当家人连同夫人都死了,留下一个年纪轻轻的毛头小子,还有个年纪尚小的女儿。 “赵大少爷向来不爱管这些生意,赵家交到他手里,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年轻人什么都不会,就怕他瞎指挥,到时候店铺里损失了还要我们来担这个责任。” “还有咱们合作的那些商家,人家都是看在赵老爷的信用和面子上和咱们确定的买卖,换了赵大少,也不知道还留不留得住生意。” 赵家各处店铺的掌柜们来参加赵老爷和赵夫人的葬礼,私下里聚在一起讨论,都不看好赵大少爷。 这样的时候,少不得人心浮动,赵端泽根本压不住这些油滑的老掌柜。赵老爷去的太突然,没能给儿子铺好路,留给他的局面并不好。 固然有忠心的掌柜愿意好好扶持这个年轻的少爷,可更多人都蠢蠢欲动准备另谋出路。依附在赵家这棵大树上发展了这么多年,他们当然也想有机会走得更高,有更好的去处,甚至觉得自己完全可以独立出赵家,自己当大掌柜。 赵端泽还未从父母死亡的痛苦中走出来,又迎来了另一波打击,赵家各处的生意都出现问题,虽然都并不是什么大事,却让他每日忙乱,疲累不堪。再有因为赵老爷去世,一些商铺不愿和他们继续合作,今年的绸缎订单也没能谈下来。 那些曾经面对他时无比慈祥的掌柜们都变得阴阳怪气,从前托着他喊赵大爷的人也不见了。 赵端泽累极了,脾气也越发不好,那些赵家大大小小的掌柜们来报账的时候,有人故意做假账蒙混过关,还有不少倚老卖老,要替赵老爷“指点管教”他,让他觉得自己仿佛被孤立了起来。 算盘一摔,赵端泽当场骂人,又惹来了一群人苦口婆心地劝告。 等到人全都离开了,赵端泽坐在一片狼藉的书房,看着面前一堆账本,想到那些人轻蔑不信任的目光,忽然抬手把那些账本撕了个粉碎,重重摔在地上。 …… 水银病了一场,也许是因为给赵老爷赵夫人守灵的时候冷了,又要帮忙迎来送往太过劳累,她这身体受不住,躺在床上昏沉了几日。 等到她身体稍微好些,问起哥哥的情况,照顾她的丫鬟们露出为难的神色。 “大少爷他,最近很忙,脾气也非常不好,前面经常传出他骂人的消息,听说连咱们赵家的老掌柜他也骂,惹得掌柜们很不愉快。” 她身边的丫鬟是她特意教了写字的,告诉她这些消息之后,水银让她们去请赵端泽过来。 以往她生病,赵端泽很爱来看她,这回却没有。恐怕不仅是因为太忙,也是不敢见她。 赵端泽确实不太敢去见妹妹,他这段时间挫败得很,甚至觉得自己根本没用,所有的事都处理不好,他也不想把糟糕的一面展现给妹妹看。 水银没能请到赵端泽,听说他出了门。一次这样,两次还是这样,她心下狐疑,遣人去查赵端泽的行踪,一查之下发现他这几日都在顺隆赌场。 那是胜叔开的赌场。 这几年赵端泽基本上没有再和胜叔来往了,没想到赵家刚出事,这牛鬼蛇神又全都冒了出来。 水银散着头发倚在床上,一颗一颗点自己手腕上的珠串,一张犹带稚气的脸上是八风不动的神情,良久,她招手让人拿来笔墨。 第66章 聋哑九 “好!赵大少厉害!” “漂亮,赵大少还真是什么都上手快。” “赵大少,您这运气也太好了吧!今天都赢了几把了!” 顺隆赌场里人头攒动,赵端泽坐在一张椅子上点骰子,身边围了好几圈人,瞧见他摇出的骰子就是一阵哗然,夸赞惊叹之声不绝于耳。胜叔也在他旁边,笑眯眯地拿着水烟袋吸了一口,拍着赵端泽的肩道:“不错啊,很有天赋,天生就是做我们这行的嘛。” 他朝身边几个人使了个眼色,几人也立即连声捧起赵端泽。 赵端泽身上还带着一点酒气,一手倚在椅子扶手上,微微眯起眼睛,把手边那一堆的筹码全部往前一推,露出个笑,“那就看看我的运气能不能一直好下去了。” “好,赵大少大气!” “快快,赵大少开了看看,让我们见识见识!” 赵端泽在这些欢呼喝彩声中找到了一些过去的轻松感,身边花团锦簇,到哪都能玩得开。在这里,他想不起那些掌柜们失望轻蔑的目光,也没有一件又一件困难的事情等着他去解决,他感到一阵难得的轻松。 胜叔看着他的神情,露出一个笑。这位赵大少,如今可算是入了套了,他几年前试图做的事没能做成,现在也不晚,不如说现在的时机更好,少了管束赵端泽的赵老爷和赵夫人,如今这年轻人又一副逃避的模样,等把他哄好了套牢了,赵家的万贯家财,还不是要双手奉上。 正暗自得意着,外面忽然一阵喧哗吵闹。 “让开!” “外面怎么了?” “好像有人来找麻烦。” 外围的赌徒们交头接耳,看向赌场门口,一些沉迷赌博头都未抬的人则被身边拥挤的人潮推得东倒西歪,忍不住破口大骂。 一片闹声里,赌场里守场子的人挤过去大喝:“做什么呢!哪来的人敢在胜叔的地盘撒野!” 他们涌过去想着先动手再说,却被那几个气势汹汹人高马大的男人一棍子掀开,这些人带着长棍,显然是有备而来,也不说话,冷着脸就把赌场里那些胜叔的手下全给打到一边。 在这些男人身后,还站着个十几岁的姑娘。一身素净的白色衣裙,胸前挂着精致的银色长命锁,手上戴着玉镯,乌黑的发间簪了几朵细碎白花。人长得尤其好看,脸颊尖尖的,一双眼睛仿佛氤氲着烟气一样朦胧,比一般人的眼睛颜色更淡些。 这个瘦弱又漂亮得过分的年轻姑娘就像一枝白色的山茶花,和这充满了男人汗味的喧闹赌场格格不入。但她好像对于这样的环境并不害怕,也完全没有在意那些赌徒们或惊艳垂涎或惊异好奇的目光。 她仿佛听不见任何声音一般,在那群护卫似的男人开路后,一路走到赌场最里面的位置,找到了赵端泽。 赵端泽原本还没发现她,只是沸腾的赌场里忽然间冷却下来,他也不由得往后看了一眼,就这么一眼,他瞬间醒酒,从那微醺的舒适状态中清醒过来,吓得手上的骰子都掉在桌上,堆得高高的筹码被他惊慌之间推倒在地洒了一地他也没管。 方才还大爷模样的焦点中心赵大少,顷刻间怂地恨不能原地找个地缝钻进去。 “妹妹,你怎么来了。”他贴在椅背上,声音小的像是蚊子哼哼。 赵端泽没想到妹妹会来这里,他的妹妹从小就在富贵窝里长大的,哪能来这种乌七八糟的地方。想到这,他终于站了起来。 “额,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你还病着呢怎么能起身,我们先回去……”他还想和旁边的胜叔说什么,却见妹妹抬手丢过来一张纸。 赵端泽发现那赫然是几年前自己写给妹妹的保证书,妹妹竟然留着,还亲手丢到了他面前,赵端泽尴尬地捏着纸张,去看妹妹的神情。 她的神情很平静,从被人贩子抓过一次回来后,她就一直是这样,变得成熟又冷淡起来。只是,赵端泽发现妹妹的眼圈有些红,仿佛是哭过一般。 他心里一下子就后悔起来,他想,我是不是让妹妹失望了? 水银说不出话,她也不和赵端泽交流,看见他露出犹疑后悔的神色,抬手拿过身边一个男人手中的长棍,扬起来就往赵端泽身上打。 “别!妹妹!”赵端泽被亲爹打过,被亲娘打过,还没被妹妹打过,他一下子觉得很丢脸,可躲了几下,看到妹妹那细细的胳膊,和她毫无血色的面孔,他就躲不下去了。 妹妹身体不好,她好像还病了,追到这里来找他,怕是气的狠了,要不干脆就让她打一顿出出气算了。这么一想,赵端泽也不躲了,那么大个人耷拉成一团,被打疼了也不喊。 水银半点力都没留,用了最大的劲在打人。但她力气太小,赵端泽又练武好几年,打在他身上的力道对他来说不痛不痒。 只是他心里都要难受死了,又羞臊又丢人还后悔。 爹娘死了,他唯一最亲的亲人就剩下妹妹,可妹妹现在对他失望,肯定也不喜欢他这个哥哥了。 赌场里只听得见小姑娘一棍又一棍落在赵大少身上的砰砰声,那声音听得周围的人肉疼不已,众人先是被这场面惊住,旋即嘘声一片,忍不住嗡嗡议论起来。 “这小姑娘谁啊?” “怕不是那个赵家小姐,就是赵大少的亲妹子。人长得文弱,打起人来竟然这么凶。” “嗨,不是听说她又聋又哑吗,不敢出来见人的……” 议论的人一时没注意说话声音太大,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位被妹妹打得抱头的赵大少忽然暴起,掀起桌上的木盘子砸到了他脑袋上,“你他娘的说谁呢!老子的妹妹你也敢说闲话!” 你妹妹还在打你呢,你这就护上了……周围的围观赌徒一时之间都给这赵大少震惊了。 “好了!”胜叔看着面前的闹剧黑了脸,“你们把我这当什么地方!” 他是知道赵端泽很疼爱妹妹的,可直到今天他才发现这个很疼爱究竟有多么夸张。从前马家兄弟的事,就是因为这个小女孩闹脾气搞得不可收拾,现在眼看着他赵端泽要入套,这小女孩又来了。 简直就是在故意和他作对! 赵端泽正想说什么,见胜叔替他拦住打在身上的长棍,往旁边一摔。就在这一刻,水银也被胜叔这动作一同带倒摔在地上。 赵端泽吓了一跳,也顾不得什么胜叔了,几乎是扑上去把人扶起来,“妹妹,你怎么了,有没有摔到哪里?” 水银把嘴里含了一路的那口血吐了出来,耷拉下眼皮,一副气息奄奄的模样。 赵端泽亲眼看着妹妹倒在那里吐了一口血,这下子是真的被狠狠吓到了,声音都有点走调:“怎么会吐血呢!妹妹,妹妹?!” 胜叔瞧见那血,眼睛一眯,他根本没用什么力气,刚才那一下不可能把人推倒,可这小女孩这么一摔,好像他方才有多用力一样。 “赵大少,你先别急,先听我说。”胜叔上前才说了一句,就见那从来好说话又好骗的大少爷目光凶狠地瞪过来。 “我妹妹要是真摔出个好歹,我绝不会这么算了!”说罢抱起人飞奔离开,理也不理他。 胜叔见他们一群人一窝蜂离开,气得把自己的水烟袋都给砸了,这小子,竟然变脸这么快,翻脸就不认人! 赵端泽才管不了胜叔怎么想,他现在满心的焦急,后悔得不得了。他为什么想不开来赌场这地方,如果他不来,妹妹就不会拖着病体来找他,也就不会受伤了。 “妹妹,我就你这一个妹妹了,你不要离开哥哥!” 水银在他怀里躺着,闭目养神。虽然听不到赵端泽说了些什么,但他这么大人了,眼泪都砸到她脸上,可见确实是吓坏了。 不过,还没完呢,不给他点大刺激,他学不乖。 赵端泽心慌意乱,完全没发现被人带到了一家医馆,那里的老大夫见了他们就将他们引到后面。 “大夫,我妹妹怎么了?她要不要紧?”赵端泽握着妹妹的手,紧张地问。 老大夫眉头紧锁,摇头叹息,“唉,她的情况不妙啊。” “怎么会不妙,她是摔倒了,但是就只是摔了一下啊。” 老大夫再摇头,“她的身体太虚弱了,先前又病了一场还未好,再加之悲伤过度,思虑过重,脏腑有损啊。” 老大夫云里雾里绕了一圈,把水银的状况形容得非常严重,好像她时日无多――这是水银先前和他约好了的说辞。 赵端泽又不会医术,听老大夫这么一说,不疑有他,只当妹妹真的身体糟糕到这种地步,如遭雷击一般顿在当场,目光直直的看着妹妹,目中都泛起了血丝。他深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多关心妹妹,只顾着逃避,连她病得那么重都不知道。 水银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那老大夫见状,咳嗽一声,劝那双目泛红神情狰狞的年轻人,“你也不要难过,只要好好照顾,她的身体还是能坚持的,只是你要记住,千万不要再让她动气伤心了。” 赵端泽把妹妹带回家,亲自照看着她躺下,扭头就把自己锁在祠堂里。 “昏迷”的水银从床上坐起来,让人搬来小桌子,神情自若地翻看一堆账本,记录各地商铺的情况。 赵端泽把自己关在祠堂一天一夜,再出来后,仍旧是第一时间去看妹妹,见到她已经醒来,但脸色依旧苍白。踟蹰着走过去,赵端泽坐在床边,也不说话。 水银将床边的一张纸递给他,赵端泽打开一看,见上面写着“哥哥,不要害怕,爹娘走了,还有我和哥哥一起守着赵家。” 他忍住眼中的热意,将脑袋抵在妹妹的掌心,“是哥哥之前错了,哥哥临阵脱逃让爹娘和妹妹失望了,但我发誓,再也不会了,真的再也不会了。” 水银平静地摸了摸年轻人的脑袋,行吧,这第一步算是走出去了。 第67章 聋哑十 赵家的大小掌柜们都认识赵家的大少爷赵端泽,却不是所有人都认识赵家那位小姐赵汀芷。 他们知道的只有这位小姐几岁的时候曾被人贩子抓走,后来又奇迹般地被人救回来,从那之后,她就又聋又哑,还常年生病,只能待在赵家宅子里修养,赵老爷赵夫人和赵大少爷都格外疼爱她。 有几个和赵老爷从前关系很好的掌柜,则知道得更多一些,譬如这赵小姐十分聪明,一手毛笔字写得很好。 只是,没人想过这位病弱且年轻的小姑娘,会有这样的能耐。 这一天照例是掌柜们过来汇报各个铺子情况,从前赵老爷在的时候,其实并不需要掌柜们经常过来,只是换做赵大少主事,很多事还没理清楚个头绪,就显得混乱了些。 这些掌柜们有自己的小心思,时常过来主要不是为了给赵大少汇报工作,而是和其他掌柜私下交流,也好知道其他人如今是个什么想法。 他们来了几次,和赵端泽的相处并不愉快,因此也没几个人是认真准备来交接工作,一群掌柜走到花厅门外的时候,还在嬉笑谈论着昨日出去喝酒时席间弹琵琶的歌女,直到他们走进花厅,才发现今日的花厅和之前有些不同。 里面多了不少的人,好些个高马大的护卫神情严肃站在一边。赵家的几个管家,分别端着一摞摞厚厚的账本站在另一边,而最上首原本只有赵端泽一人坐着的宽案桌后,多了一个人。 那是个脸色苍白的小姑娘,十几岁的年纪,长相清丽剔透,瓷白的脸蛋上一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沉静眼眸,明明年纪不大,却不见丝毫怯意,甚至比旁边的赵大少更从容些,沉静扫视了一圈他们这些大小掌柜。 也许是气氛有些古怪,掌柜们不自觉安静下来。 “大少爷,这是……?”有掌柜忍不住开口询问。 其余掌柜也很快回过神来,露出打量的神色,纷纷开口:“这是小姐吧,怎么不在后院好好休息,也坐到这来了。” “咱们是谈生意上的事,小姐在这里怕不方便。” 赵端泽说:“妹妹从今天开始和我一起处理家中生意。” 这话一出,引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这是怎么说的,小姐哪知道什么生意上的事。” “是啊,更何况小姐这又听不见,又说不了话,这不是瞎闹呢吗。” 赵端泽没说话,听着他们说,他并没有先前被掌柜们倚老卖老无理取闹后的愤怒,旁边的水银更是因为听不见而神情自若。她手里还在不断地勾画着什么,等到那些掌柜慢慢停下声音,她也放下了笔。 哒一声轻响,仍在小声交谈的掌柜们不由自主朝她看去。 却见她抬了抬手,旁边几个管家上前一人拿过一张纸,又搭配着手里端着的账本,一一到下面去分给众人。 纸上简明扼要写了他们各自的店铺情况,不止有今年,甚至是历年,连他们做的假账都清楚明白地写了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越看越是震惊,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不少掌柜看着薄薄一张纸面色大变,心虚地半掩住纸面。他们当掌柜的,货物银钱经手,谁没有做过些手脚呢,可那些私底下的东西全部放到明面上,还是令人难堪。而让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们明明做了手脚,怎么会被摸得这么清楚? 赵端泽观察了一下这些被掀了老底的掌柜们,适时开口,“这些是诸位之前送来的账本,我的妹妹已经为诸位找出了错漏。” 掌柜们再次看向那安静的小姑娘,有些怀疑有些惊讶,却不再像之前那么轻视。有几个年长的掌柜甚至望着那小姑娘,眼中露出些惊叹。 只有几位掌柜两手空空,不解道:“我们怎么没有。” 赵端泽看他们一眼,“你们几位被我们赵家解雇了,日后便不用来了。” 那几人愕然,见赵端泽神情不似左卫,旋即愤怒道:“赵大少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有的述说起自己为赵家干了多少年的活,如今撤他们的掌柜,做事不厚道,有的质疑他大少爷不会处理事务,群情激奋,连赵家如今要落魄了,赵家父母在九泉之下不得安息这种话都说了出来。 听着这些话,赵端泽心中怒火中烧,很想一脚把面前的桌子踹出去,狠狠发一顿脾气,可身边拖着病体的妹妹就像是一根寒冷的冰,扎在他心上,把他牢牢扎在原地,并且强迫他保持冷静。 所以他只是换了个姿势,冷冷说道:“我是赵家当家人,我有权这么做。我叫诸位一声叔伯,可某些人,也不要真的把自己当成我的叔伯了,自己私底下做了什么自己清楚。” “不想做下去的掌柜,也大可以离开,我赵家绝不阻拦,被解雇的掌柜我们都会给予一定补偿……” 赵端泽一字一句说完了,仍有人大喊大叫,他按在桌上的手青筋突起,又被旁边的妹妹伸手按住。她的手冰凉,毫无温度,赵端泽一个激灵,脑子瞬间清醒。而水银抬起手,轻轻指了指那耍赖的掌柜。 站在一旁的护卫上前,毫不客气把人拖了出去。 赵老爷是和和气的生意人,从前对他们这些掌柜也颇客气,所有掌柜都没见过这样撕破脸皮的做法,尤其是做出这种事的只是个小姑娘,一时之间都有些回不过神。 赵端泽反手握住妹妹的手,在一片寂静中说道:“赵家的生意太大,我如今并不能完全管理好所有的生意,所以决定适当舍弃一部分边缘产业。” 这是兄妹二人商量过后决定的。 水银曾做过数据相关的工作,对于数据统计和分析很擅长,所以她将赵家存放的这些年各地商铺账本全部拿出来,从头过了一遍,用自己的办法建立了一个简单的数据库,找出了各家商铺的问题,给了他们一记重锤。 但只是这样是不够的,她的身体不允许她劳累,赵端泽又还不能这么快上手处理赵家这么大的摊子,他们只能适当收缩生意,剔除那些发展不好,或者还在发展,需要耗费大量心力去管理的产业,先求稳再说。 “另外,我还要提拔两位大掌柜,来帮助我整合赵家的生意。”赵端泽按照和妹妹商量出的结果,一步一步往下走。该处理的处理了,该提拔的提拔。 不得不说,赵端泽确实聪明,继承了父亲的生意头脑,当他开始认真地想要去撑起赵家的时候,他犀利聪敏的一面就慢慢显露了出来。 在水银的帮助下度过了最初的那一段最艰难的时间,之后,他就越来越沉稳,亲自跑了所有的商铺了解情况,并前往他们最大的原料地和那里的商家商谈今后的合作。 他离开了三个月,离开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妹妹。 “你放心去。”水银给他写了这么一张纸。还给了他一个锦囊,告诉他遇到困难的时候打开。 三个月后,赵端泽回来,整个人瘦了一圈,却更加成熟稳健,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在不笑的时候显得格外肃然冷冽,不过在看到妹妹时,那份肃然全都消散,一下子好像又变成了当初那个傻哥哥。 “妹妹,你想要的布我给你带回来了!”他兴高采烈地朝妹妹招手,非常自豪。 这几个月里,赵端泽和那些商家谈生意的时候,时常会觉得很困难,相比他之前顺风顺水的二十年,短短三个月,他就看遍了之前从未看过的人生百态,而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他打开妹妹玩笑般给他的锦囊。 那上面写了她想要的几种绸缎料子,都是只有那边才有最正宗最好的制作原料。只是这样而已,却一下子给了赵端泽非常大的激励。妹妹想要,无论如何他也要把生意谈下来,以后才能一直让妹妹有喜欢的料子做衣服。 所以他成功了。 在路上的时候,赵端泽心情不好,遇到困难就会提起笔写字,写自己看到的东西遇到的事,还有自己的心情,全都写下来,累积了厚厚一叠,等到回来,他把这些给妹妹。 水银一边看,他又在一边写字,问她这几个月家中如何,身体如何。 水银也没想瞒他,写道:“姨母和姨父来过几次。” 如果是从前的赵端泽,他可能会觉得姨母是来帮忙的,但现在的赵端泽显然没有这么傻白甜,他脸上的笑慢慢消失,写道:“辛苦妹妹了,让我去处理就好,你好好休息。” 水银端详了他一会儿,觉得确实进步很大,没有之前的冲动和易怒,学会了冷静深入地思考问题。 赵端泽刚接手赵家的第一年,确实有着这样那样的问题,家族亲戚们想分一杯羹,还美其名曰想给他帮忙,掌柜们一个个倚老卖老不安分,还有其他同行趁机抢生意……可是赵端泽全都扛了下来。 过了一年,赵家所有生意走上正轨,没有人再敢轻易打赵家的主意,他们都知道,赵家又出了个年轻有手腕的当家人。 魏家的姨母先前想趁势分走赵家的生意,还几次在赵端泽外出的时候来到赵家找水银,因此和赵端泽闹得有些僵,赵端泽看似大气,实则很有些记仇,自从魏姨母显露出那些小心思之后,他就再没理会过她们。 如今见外甥把赵家打理得井井有条,魏姨母悔不当初,又上门来拉关系。 她是特地在中秋团圆时候来的,赵家如今就剩下兄妹两人,魏姨母作为长辈腆着脸上门说要看望他们,顺便祭拜姐姐。看在逝去母亲的面子上,赵端泽还是让她们进了门。 魏姨母知晓这外甥从前很好说话,以为哭着说几句话,再念一念死去的姐姐,对方就会心软,谁知道她说了大半天,外甥也没什么反应,和从前大不一样。 “姨母要是说完了,去给母亲上柱香就回去吧。”赵端泽淡淡地说。 那冷淡的神情,和水银有五六分相像。 第68章 聋哑十一 三百六十行,但凡是做生意的,哪一行都有行首,而这些行首聚集就成了商会。赵端泽第一年接手赵家的时候没能接到商会邀请,等到他彻底掌握了赵家的生意,第二年商会才给他下了帖子,邀他去聚一聚。 商会也不是一般商人能去的,里面年纪最大的一位老行首已经年逾古稀,而最年轻的就是赵端泽,除了他,整个商会最年轻的那位也有三十多岁的年纪,几乎都是他的长辈。 年轻有为,虎父无犬子之类的说法几乎是每个人都在重复,赵端泽表现得非常有礼貌,和人交谈起来也很有分寸,对于众多的赞誉并没有表现出自得,但也没有过度谦逊。 商会里的行首们暗自观察,都对这年轻晚辈的未来表现出一定的期许。 “赵贤侄今年也二十一岁了吧,怎么还没有谈婚事?”做酒楼生意的黄老板笑眯眯问。 其实前几年赵老爷和赵夫人就想给赵端泽安排婚事,只是他那时候玩心正重,不想找个人回来管着自己,于是一律拒绝。赵夫人给他安排相看,他倒好,在外面一玩就是一天,晚上回家问起,他还一脸莫名,把事情忘了个干干净净,可把赵夫人气得够呛,扬言就让他打一辈子光棍算了。 这自然是气话,只是后来赵夫人给他选的几个小姐,都因为这样那样的问题无疾而终,赵老爷宽慰她,说男人成家立业不急于一时,再让他玩些时候也好。 赵端泽想起父母,有一瞬的恍惚,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笑道:“我倒是不急,明年还想把赵家的生意做大一些,至少要达到我父亲在世时的模样,不然我也没心思成家。” “诶,此言差矣啊,有个贤内助,贤侄不就能更放心家中了吗。”黄老板说:“我家中有个女儿……” “老黄,你还要不要脸了,这个年轻人可是我先看上的。”做粮食生意的徐老板走过来打断了两人说话,也慈祥地看一眼赵端泽,“贤侄,我家中也有两个侄女呢,人长得好看又懂算账。” 赵端泽听到这里,忽然笑了一下,是和先前那礼貌微笑不同的笑容,他说:“我家的妹妹也很擅长算账,家中的事都是妹妹在打理。”语气中还有一点炫耀。 “哦?我也听老赵说过侄女,听说是写得一手好毛笔字。”黄老板刚说完这句,徐老板又插话,“老黄你这可就不知道了吧,我听说如今赵家大老板是贤侄,二老板就是他的妹妹,算账本事可了不得。” 说起自己的事赵端泽没什么兴趣,但说起自家妹妹,他就有很多话要吹了,“不瞒两位伯父,我妹妹从小就比我聪明,这算账一事我家中二十几年的老掌柜都比不上她速度快,而且她还记得我们各个商铺账上收益,连账本都不用看,核算的账册从来没出错过……” 他夸妹妹夸个不停,听得黄老板和徐老板一愣一愣的,黄老板本来是想探探他有没有联姻的意思,被他一通吹妹妹,下意识问道:“啊,那侄女有没有许人家?我家里还有好几个侄子呢。” 赵端泽瞬间收起脸上真情实感的笑容,又变成了营业模式,果断推拒了两位试图做媒的老板。 他自己的妻子可以随便选,但妹妹的夫婿不能随便!要是不能选到让他满意的,他宁愿好好把妹妹养在家里算了。爹娘去世,他更不愿意让唯一的亲人离开自己。 …… 赵家的掌柜们如今已经习惯了那张代表赵家权利的桌子后面,一左一右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年轻气盛的赵大少爷,一个是沉稳干练的赵小姐。这对年轻的兄妹,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比起进步神速一天比一天成熟的赵端泽,掌柜们心里其实对那个小姑娘更怵,说起来可笑,他们一群大老爷们,竟然会怕一个小姑娘,可那小姑娘实在邪门,也实在令人心悦诚服。 赵端泽坐在桌后说话,也许会有掌柜觉得不必太关注,但如果是赵汀芷看他们一眼,开始提笔写字,所有人就都不自觉开始关注她面前的纸。她有一种超脱年纪的奇特气质,相处几次,就会让人忘记她的年纪,转而惊叹她的能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赵家大宅的众人都习惯了宅子里两位主人,年纪较小的妹妹反而能管着哥哥,赵端泽自己也很习惯。 他性格里有非常固执自我的一面,在外面从来不愿意听别人的意见,只愿意做自己认定的事,不达目的不罢休,可对他来说妹妹是个特例。 可能是因为当初在顺隆赌场的那一顿打,也可能是后来妹妹缠绵病榻太久他每日提心吊胆不敢让妹妹失望,所以他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妹妹的管教。 说起顺隆赌场,胜叔之前几次想和他接触,赵端泽原以为妹妹还会阻止,结果她却反而不管他了,任由他和胜叔来往,结果就是,赵端泽终于发现胜叔那些行为中针对自己的圈套。 这将近两年的时间,他能有这么大的改变和成长,其中也有胜叔的一份力,他让赵端泽明白了有些人为了利益,就是可以费尽心思去做局欺骗别人,而面上和善的人,背后可能藏着刀。 那一天他看明白了胜叔的真面目,回到家中,看到妹妹在等自己,放下在外面的沉稳强势,略颓丧地对妹妹说:“你早就知道胜叔在骗我,可我直到这么晚才知道。” 妹妹写:“不晚。” 虽然被妹妹安慰了,可赵端泽心里还是有个疙瘩,他之前只是没想过,在发现胜叔的不对之后,从前很多事都变得清晰起来,让他感到非常丢脸。他并不是那种被人骗了还会一笑置之的人,所以他准备了一些回击。 胜叔的顺隆赌场遇到麻烦的时候,赵端泽已经在家里试图和妹妹谈(撒)心(娇)。 “你最近身体还好,有半个月没生病呢。要不要出去逛一逛?总是待在家里也无聊,不如出去散散心。”赵端泽说道。 他准备带妹妹去划船,东西都准备好了,就差妹妹点头。 水银没觉得无聊,当她有专注去做的事时,就很难产生无聊这种情绪。不过既然这哥哥想要出去放松,她也可以陪一陪,最近他的压力挺大。 在上个世界的二姐瑶欣也是这样,时常就想拉着她出去玩,她当陪客当习惯了。 只不过,在兄妹两个准备出门之前,来了不速之客。 “你来干什么。”赵端泽站在赵家门口等妹妹出来,看见魏梓慕来了,那原本高兴的表情就变了,尤其是看到魏梓慕身边还有林琅,脸色就更加不好,“你又来干什么。” 他还记得之前自己爹娘想把妹妹嫁给林琅的事,看他怎么都不顺眼。这家伙长得一副文弱书生模样,很能装模作样地骗人,最让赵端泽不爽的就是这家伙从前来赵家,对自家漂亮聪明的妹妹完全不屑一顾。就他这样,还敢看不上他妹妹,什么东西。 魏梓慕哭哭啼啼,“表哥,林琅是好心护送我过来找你的,我娘她病得厉害,我爹在照顾她,她想见你,所以我才来找你的,求你和我一起去看看我娘吧。” “自从之前我娘来找你,被你赶回去之后,她就犯了心病,你要是不肯原谅她,她的病就好不了了……” 赵端泽原本还有点疑虑,听到这里,那点不忍就全没了。他那个心大如天的姨母会因为他的冷淡态度忧出心病,说出来未免好笑。这些人,又把他当傻子骗呢。 他目光犀利地盯着魏梓慕,看得她头皮发麻,话都说不下去了。 “姨母病重,去找大夫,找我没用。”赵端泽冷冷淡淡。 魏梓慕戚戚怨怨地喊他:“表哥,你就真的半点都不顾我们之间的亲戚情分了吗?” 赵端泽有些不耐烦,声音更沉:“我顾念情分,姨母有顾念我们吗?这些年我们赵家对你们多有帮扶,可姨母呢,一见赵家遭难,亲姐姐尸骨未寒,就想着来分一杯羹,暗地里对我们出手。” 魏梓慕咬咬嘴唇:“生意上的事我不懂,但我娘一向疼爱表哥和表妹,就算她抢了赵家的生意赚了赵家的钱,以后也不会不管你们啊。” 她说着说着又哭起来,扑上前一把抓住赵端泽的手臂,“我们不是一家人吗,以前大姨还说要我嫁给你的,你现在为什么要这么不顾情面,听见我娘生病了还无动于衷!你变了表哥!” 赵端泽简直给她气笑了,想也不想抬手把她挥开。 魏梓慕一个踉跄往后摔去,被林琅扶住,他看见心上人痛苦的模样,愤愤道:“你怎么能这么对待一个女孩子,她还是你表妹!” 赵端泽瞧一眼他:“当初林家在我赵家出现危机的时候翻脸不认人的事我还记着,别以为我一时没管这事就是过去了,你最好在我面前夹紧尾巴做人。” 这一次赵家并没有像原故事里那么元气大伤,虽然生意有所收缩,但仍是魏家林家不可及的,因此林琅听到这话,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隐忍地闭上了嘴。 水银走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仿佛言情剧般的画面。痴情女主,痴情男配,还有个冷酷男主。 “冷酷男主”哥哥见到她走出来,立马丢下面前两人,过来扶她。 水银走过魏梓慕和林琅面前,没有停留的意思,魏梓慕忍不住大喊:“等一下!表妹,你劝劝表哥吧!” 水银是听不见,也不想听见,所以目不斜视。赵端泽本想说什么,侧脸见妹妹沉静的脸,想想也装作听不见,搀着她上了马车,自己跟着坐上去,把杵在门口的两个人抛在后面。 第69章 聋哑十二 赵端泽这趟出门带了好几个护卫,全都是他在武馆里选出来的人。他平时自己出门并不太注意这个,毕竟他要是和人动手起来,吃亏的不一定是谁,但带妹妹出门他要考虑的问题就很多了。 因为从小到大的种种原因,赵端泽对于妹妹的安危几乎是有一种过度的紧张,时刻都担心妹妹会遇到危险。其实他更想一直把妹妹藏在家里,确保她平安且健康,但有时候在外面,他看到外面的美景,又很怜惜妹妹不能出门看看各地风景,她明明也是很喜欢那些的。 所以这一次的出门,赵端泽准备了很久。 他选了一个很好的日子,阳光灿烂,秋高气爽,温度不高不低很适宜出行,又挑选了附近风景最好的落日河,选择了不会累但是看景很方便的大船,他可以带着妹妹从上游一直去下游。 恰好枫叶红了,他们一路上欣赏两岸风景,看完落日河最美的落日,在下游上岸,那边也早就准备好订了一家专做河鲜的酒楼,今夜恰好城里有几个商铺联合请人舞狮,他们回家的时候还可以顺便看看这番热闹。 结果打算得好好的,在出门前遇上了糟心的事,赵端泽坐在车上就一直懊恼,看看妹妹好像全不在意,他这才稍觉安慰。 兄妹两个到了河边准备上船,水银才发现赵端泽这财大气粗的哥哥订了很大的一艘船,足有三层,从船头走到船尾都要走上一会儿。他们上船前遇到了商会的一位老板,带着家人也准备上船游玩,只是他们并没有赵端泽这么夸张,订了一艘小船。 黄老板笑着寒暄了两句,拉着自己的女儿上前,话里话外想让赵端泽主动邀请自己一家人上大船同游,赵端泽虽然听得出来,但只是装傻,水银更是一副聋哑人与世无争的无辜微笑。 兄妹两个摆脱他们上船,赵端泽刚把妹妹扶上船就喊:“快开船!” 他准备了这么久,怎么可能让几个陌生人过来打扰。 他们的船开动之后,黄老板还可惜地叹了声,问自己的女儿,“怎么样,那就是如今赵家的当家人,年轻有为,不仅家世好,长得也一表人才。” 他那女儿收回自己直愣愣遥望大船的眼神,真心实意地说:“他的妹妹真的很好看,皮肤白的像玉一样,好漂亮啊。” 黄老板:“……让你看赵端泽,你看她妹妹干什么!” 魏梓慕让人赶着马车追到河边,发现表哥上了大船,丝毫没有等他们的意思,不由又落了泪,觉得无比委屈。林琅默默站在她身边,也是黯然神伤,希望她能回头看自己一眼。 “梓慕,既然他这么绝情,不如算了吧。”林琅劝道。 “不,我一定要让表哥回心转意。”她狠狠一擦眼睛,转身登车,吩咐:“咱们坐车追上他们!” 水银站在甲板上看了一会儿,赵端泽就给她拿来了披风,然后跟着她一起绕着甲板走了两圈。 中午吃的是船上的船工在河里捞起来的鱼,直接新鲜宰杀在船上做了鱼羹,滋味鲜美极了,就连因为身体常年病弱尝不出什么味道的水银都多喝了一碗。 她的病一直是赵端泽的心病,每次看到她身体稍微好点,他就觉得高兴,更觉得今天出门没错,开始盘算着下次什么时候再带妹妹出门。 船行到河中,赵端泽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探头去看,船工们在下层笑道:“那是河里的一种鱼在叫嘞。” 赵端泽听得稀奇,转头就想对妹妹说,可见她无知无觉地坐在那遥望远山和岸上的枫叶,他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就猛地咽了回去,脸上的笑也僵住了,像是吞了一大口冰,又凉又沉。 妹妹她听不见啊。 水银放松地看了一阵山水树木,察觉到身后的眼神,扭头一看,发现这哥哥又不知道为什么在用那种憋得难受的眼神看着她,每次他这么看她,就会恨不得为她做点什么事。 果然,一个下午,他又是询问她要不要在船上睡一个午觉,又是问她渴不渴饿不饿,怕她被晒着又怕她被风吹多了要生病。他毫无营养地絮叨的时候,水银看着山水,觉得很是清静。 既然听不到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她从来想的都是听不到有什么好处,而不是听不到有什么坏处。不过显然,身旁的哥哥比她更难接受这一点,愧疚了很多年不仅没好还越来越愧疚。 到了下午,他们的船渡过长长一条河,停在下游的码头,那里有马车在等他们,沿着河岸将他们送到一座几层高的酒楼。 临窗能看到河上落日的位置被赵端泽包下,等他们上了楼坐好,喝过一杯清茶,菜品一样样端了上来。 这边桌子就坐了他们两个,护卫在楼下坐了一桌。吃到一半,隔壁包间几个老板发现赵端泽也在这,把他喊过去喝几杯。生意场上的应酬少不了,赵端泽已经很习惯,让妹妹慢慢吃,自己过去应付一下。 在这间隙里,水银面前就出现了两个人。魏梓慕和林琅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上了楼,卡在这个时间找了过来。 他们是有备而来,魏梓慕手里拿着写了字的纸,显然经过赵家大门前的那一场被无视的教训,她学会了正确的交流方式。只是水银并不想和她交流,所以她接过那一叠几乎戳到自己眼睛的纸,直接丢进了一边洗手的水盆里。 墨色的字迹在水盆里晕开,很快就看不清了。魏梓慕被她的行为气得不行,可不管她说什么,面前的聋子也听不见了。 恰好赵端泽回来,见到这两人杵在妹妹面前,脸色顿时一变。 “我不是说过了让你们滚吗!谁让你们过来骚扰她的。”他沉下脸的样子格外可怕,在这里只有水银不怕他,魏梓慕和林琅都被他这下一刻就要动手打人的模样吓得不轻,魏梓慕还期期艾艾叫表哥,林琅已经勉强拖着她离开了。 等他们一走,赵端泽脸上的凶样瞬间消失,简直像变脸杂技。 水银被他逗得笑了一下,赵端泽忽然瞧见妹妹这展颜一笑,脸不受控制地一红,觉得自己不太稳重,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我就是吓唬他们一下,魏梓慕也太烦了,从小就烦,要不是亲戚我就把她直接丢出去了。还有那个林琅,有他什么事,爹娘以前还想把你嫁给他呢,什么眼光啊。” 赵端泽看一眼专心吃鱼的妹妹,继续有恃无恐地叨叨:“还有刚才在隔壁有人问我你的亲事,想给你介绍他儿子,他那儿子麻杆一样,都比不上我,还想把你从我身边抢走,做梦呢。” 他有时候也会仗着妹妹听不见说一些话,可惜他并不知道妹妹其实会读唇语。 假装看不懂的水银:……这是在隔壁喝了多少,飘成这样。 吃过饭,兄妹两个往外走,恰好遇上隔壁那群老板,要给妹妹说亲的那对父子也在,瞧见那小子看着妹妹发直的眼睛,赵端泽一边和几人打招呼,一边抬手把妹妹的斗篷帽子拉起来给她盖上,整个人往她跟前一站,把她遮得严严实实。 路上两人坐马车回去,水银思考着赵端泽这个哥哥的妹控是不是有些严重了。她很清楚他并没有像原著那样对妹妹产生什么想法,但他现在的表现,甚至比原著那个赵端泽对锁儿的执着更重。 不止是喜爱,她好像还被当成了精神支柱一类的存在。水银也是不太明白,为什么经历了几个世界,在自己身边长久生活的人都会容易对自己产生一种莫名的依赖。 这略略有点棘手。 正思考着,赵端泽伸手拉了拉她,指给她看外面热闹的舞狮场面。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在一个比较开阔的街面上,围了一大群人。 水银透过窗子,看见外面炸开的爆竹,许多人都捂着耳朵,她因为听不见,只静静看着炸开的光亮火花,还有那些在火光中跳跃的舞龙舞狮。 这场面颇为盛大,一共八条龙,六头狮子,几十个人举着龙头龙身,首尾连接一直排到了另一条街上,还有打鼓打钵吹喇叭的。 赵端泽问她要不要下去沿街走一走,水银可有可无地点头,就被赵端泽牵下了车。几个护卫跟在他们身边,赵端泽则牢牢拉着妹妹的手没放开,一群人没有挤到人群中间,只在外围看。 水银听不见这热闹,只能用看的,所以相比那些欢呼笑闹的人群,她对这场面有一种奇怪的疏离。因为听不见各种声音,在这个世界里,她缺少沉浸感,特别是周围很热闹的时候,她就觉得周身一切仿佛都是假的。 牵着她的手忽然紧了紧,赵端泽护着她把她带到一边,有些担心地晃了晃她的手,“怎么了,是不是累了,怎么没什么精神?” 他单手拿出随身带着的碳棒和纸,写下自己的疑问。 “要是不想看,我们就先回去?” 水银摇头示意没事,让他继续看。就在这时,他们附近的一条狭窄街道上传来一声尖叫,“救命!” 非常巧,声音赵端泽很熟,那是魏梓慕的声音。他抬头看去,恰好看到魏梓慕往前跑,而她身后追上的两个男人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她拖到了拐角处,三人的身影匆匆消失。 越是热闹的时候,就越是容易出乱子,现下局势混乱无人管事,独身的女人和小孩在外面都容易被人贩子拐走,看魏梓慕这样子,估计是撞上那些晚上专门在僻静处抢劫的人贩子了。 虽然很烦魏梓慕这个表妹,可赵端泽也不可能眼睁睁看人这么被绑,他立刻指了身边三个护卫先追过去查看情况。 第70章 聋哑十三 林琅躺在冰冷的地面上,额头上的汗水滑落到嘴角的伤痕处,疼得他忍不住颤抖,嘴里不停吸气。在旁边看守他的男人毫不客气一脚踹到他腿上,呵斥道:“闭嘴,不许吵!” 那一脚踢到他脚上的伤,尖锐的疼痛让林琅差点没有喊出来,强忍住下痛呼,忍气吞声地看了一眼附近坐在椅子上的人。 那个把他们抓住的胜叔在那吞云吐雾,周围一圈看着就不好惹的男人站着低声交谈,手里都拿着武器,尖锐的寒光看得林琅浑身发冷,不由恐惧地收回视线。 就在不久之前,他和魏梓慕被赶出酒楼,他正想劝梓慕回去,不要再受赵端泽的气,谁知道车子走到一处安静街道,忽然冒出一群人把他们两个劫持了。 他是二话没说被人狠狠揍了一顿,中午吃的东西都吐了一地。那个叫胜叔的人阴沉着脸,对她们说,赵端泽和他结怨,所以他要找赵端泽的麻烦。 “你不是赵端泽的表妹吗,既然这样,你就去把他引过来,如果你成功了,我就放你们安全离开,怎么样?”胜叔一副商量的口吻和魏梓慕说。 魏梓慕虽然没被打,但也吓坏了,磕磕巴巴说:“你们是不是、是不是要杀我表哥,我,我表哥很厉害的,你们杀不了他的……” 胜叔眼睛一眯,仿佛对她这说法很不满意,抬手朝身后勾了勾手指,立马有个人高马大的汉子走上前。 魏梓慕惊恐尖叫,忍不住大喊:“别过来,你们要干什么!” 胜叔:“既然你对赵端泽这么忠心,不如让你代他受罪。” 魏梓慕吓得浑身颤抖,忽然语速飞快地喊道:“表哥不喜欢我,你们动我也没用!他最喜欢他妹妹,你既然和他有仇,不如让他妹妹受罪,肯定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胜叔思考了片刻,笑了声,“你说得对。既然这样,你帮我个忙,把他从他妹妹身边引开,等我们抓到她妹妹,同样会放你和那边那个小白脸离开,怎么样。” 魏梓慕看一眼林琅,眼神闪烁半晌,才艰难地点了点头。比起牺牲表哥,当然还是牺牲那个她看不顺眼的表妹比较好。 然后她就被带走了,林琅躺在那等她回来,心中翻腾着各种复杂的思绪,一时想着万一赵端泽真有个什么好歹,会不会迁怒他们林家,一时想着他们都是被赵端泽连累,这事也怪不了他们,说到底都是赵端泽自己做得不对,惹上了这些人。 魏梓慕去了好一会儿没有回来,胜叔皱眉抽着水烟袋,他的几个手下还在说话,一个说:“赌场损失那么厉害,以后咱们还不知道能不能在这个地界继续开下去。”另一个呸了声,“赵端泽那狗东西不地道,转头就朝胜叔挥刀,先前还装的什么都没发现,咱们都给他骗了!” 还有人冷笑:“他不是厉害吗,跟咱们玩过河拆桥,今晚咱们一不做二不休,把他给宰了,看他还嚣张!大不了咱们做完这一票换个地方,当初咱们也不是没干过这种事。” …… 三个护卫追着魏梓慕消失在拐角,没过一会儿,又响起了几个男人的痛呼,还有魏梓慕的尖叫,“啊!你们干什么!救命!救命!表哥救我!” 那声音恐惧刺耳又绝望,催命一般。 赵端泽皱眉看一眼周围,又看一眼妹妹,觉得把她留在这里,就算有护卫也很难保证安全,还是和他在一起比较好。于是拉着她,招呼剩余几个护卫随自己一起过去帮忙。 他们快到街角时,赵端泽感觉妹妹拽住了自己。 水银的神情冷静而凝重,看着周围的目光带着怀疑,她觉得不对,拽着赵端泽的袖子,对他摇头,示意他回去大街上,不要继续前进。 魏梓慕的尖叫哭声越来越近,就在前方,赵端泽有些犹豫,但妹妹的动作还是让他立刻做出决定,“回去,先去找人来。” “听到了吗,你这表哥真是心狠,都走到这里了说退就退,全不管你的死活。”一个男人掐着魏梓慕的脖子从拐角出来,身后跟着一群彪形大汉。 魏梓慕满脸是泪,整个人都在颤抖,看一眼赵端泽,又狠狠瞪向他身边的水银。 赵端泽眼神一沉,这根本不是魏梓慕遇上人贩子,而是一个陷阱!他们这边的人数远远比不上对方,现在他们来者不善,恐怕是麻烦了。 “老祥,带着她先跑。”赵端泽忽然一把将妹妹推向旁边那个沉默寡言的护卫,这是他以前在武馆的朋友,也是他最信任的一个。 几乎是双方人马一个照面,赵端泽就做出了让人先带着妹妹跑的决定,自己带着其余几个护卫上前一把拦住那些试图追赶的人。 战斗就发生在瞬息之间,水银被老祥抱起飞快跑向大街的时候,看见赵端泽已经空手躲过对面一人的武器,一棍子狠狠打在那人脸上,把人打飞出去。 跑出那条街,水银抬手指了指他们的马车。在她看来,现在先卸了马回去找人过来,这样能最快速度把赵端泽捞出来。 可老祥不知道是看不懂还是没看见,对她的那一指根本没反应。水银又指了一次,他明明看了她一眼,却仍旧不听她的,抱着她走进了另一个路口,那边也是远离大街的巷子。 水银蓦然反应过来,老祥不对劲。刚才他毫不犹豫带着她就走,太痛快了,刚才她没注意,现在才发现老祥的神色也有点不对,除了紧张忐忑,还有点愧疚不安的意味。她试着挣扎了一下,老祥立刻制住她不让她乱动,低声说:“你最好乖一点不要闹!” 水银看出他说的什么了,安静下来。老祥带着她走进那片黑暗的小巷,很快,他们走到一片低矮的屋子附近,水银看见不远处的屋子里有昏黄的灯光。 看见那小屋门口几个男人,一直警惕的老祥放松下来,露出一些挣扎,又侧过头低声说了句:“对不住了,但我也是没办法,别怪我。” 一直安静伏在他身上的水银忽然间暴起,将手中尖锐的簪子扎进了老祥的脖子。 她的头上一直习惯性戴着一根伪装成银簪的铁制簪子,就是为了应付突发状况,譬如现在,尖锐锋利的簪头可以当做武器来使用。 勒住她的手一松,水银立即挣脱他,扭头向来时的路跑去。倒在地上的老祥发出一声破碎的呻吟,惊扰了不远处守在屋门口的几个汉子,几人抬步上前查看。发现倒在那的老祥,也同时见到了奔跑的小姑娘。 “糟了,是那个赵家小姐,赶紧追上去把人抓回来!” …… “人究竟去哪了?”掐着魏梓慕脖子的男人凶狠地朝周围的暗巷喊道:“赵端泽,劝你赶紧出来,否则我们就对你这小表妹不客气了!” 藏身一道暗墙后方的赵端泽听了这话,毫无反应,鲜血从他的额角缓缓流下来,让他锋利的半张侧脸看上去冷漠残酷。别说是现在出去救魏梓慕,他现在恨不得亲手杀了这愚蠢的表妹,跟别人合起伙骗到他头上。 他带着的护卫全都倒下了,现在就剩他一个,头上手上背上都有伤,藏在这里还不知道能不能脱身。好在妹妹逃出去了。 想到这,赵端泽才终于感到一些后怕,差点就让妹妹经历这么可怕的场面,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受到惊吓。 刚才他和几个护卫一边打一边退,听到这些人的叫嚣,确定了他们是胜叔的人。之前他让胜叔吃了个狠亏,为了防止他狗急跳墙做出什么,很是警惕了一阵,结果胜叔根本没有反应,甚至带着他的人离开了城里,一副要避开他的模样。 赵端泽到现在哪还能不知道,他是被胜叔的障眼法给骗了一把。胜叔明面上怕了他假装离开,暗地里却等到他放松警惕的时候对他进行凶狠报复。他还是太轻敌大意了,没有想到以胜叔的出身,和他们这些正经商人的做派不一样,他真逼急了干脆杀人。 “赵端泽,你要是再不出来,你表妹的小命就没了!” “表哥!表哥!表哥救我!” 赵端泽听着外面男人的叫嚣和女人的尖叫,还有几个人不断在周围寻找的声音,一动不动。 魏梓慕的尖叫蓦然拔高,那男人果然说到做到,用刀给了她一下。肩上鲜血直流,魏梓慕痛得脸色发白,喊道:“表哥你不能这么对我,我要是死了你怎么跟我爹娘交代!” 依旧是没有声音。 魏梓慕的声音戛然而止,掐着她的男人抽出插在她胸口的刀,一把将她丢在地上,扫视着周围冷笑:“赵大少还真是狠得下心啊,你表妹死了都不出来。” “你不在乎你表妹,总在乎你亲妹妹吧。” “哦,来了,你瞧瞧,我们把你妹妹给带回来了。” 闭着眼睛的赵端泽蓦然睁开眼睛,仓惶透过一道缝隙看去,手里攥紧了抢来的一把刀。 他果然看见了被几个男人推搡着押过来的妹妹。 水银远远看见魏梓慕倒在地上,脑海里出现了久违的系统音。 【主要角色魏梓慕死亡】 她顿了一顿,又被身边的汉子推着往前。她之前虽然解决了老祥,可没能跑远就被追上了,听不见又有这么弱的身体,完全的劣势。这些男人对她毫不客气,扭断了她一只手,现在那只手只能扭曲地垂在身侧。她的脸本来就白,在灯笼的光芒下,因为疼痛更显得毫无血色。 先前制住魏梓慕的男人又一把拽过水银,“赵端泽,你看到这……” 一句话没说完,他就见那个被他们围追堵截都没能拦住的赵大少自己走了出来,他的脸色可怕极了,“不准动她,带我去见胜叔。” 拽着水银的那男人得意大笑,“你早出来不就是了,还省得你的表妹送命。” 赵端泽看也不看地上魏梓慕的尸体,担忧地看了眼妹妹,跟着这些人一同去见胜叔。 胜叔早就在等着他,见到他过来,露出个和蔼的笑容,“赵大少,如今想见你一面把你请过来,可要费不少心思啊。” 赵端泽没有任何废话,直接开口说:“放了我们兄妹,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商量。” 胜叔打量一番他这狼狈的模样,“赵大少这么好说话,我也不好显得太过分,毕竟咱们也是有交情的老朋友。只是拜你所赐,兄弟们现在在这里混不下去了,我们要去其他地方,没钱总是不方便,我们的损失赵大少应该不会吝啬补偿。” 赵端泽:“可以。” 这时候其余人也回来了,拖着水银的,还有扶着受伤的人,魏梓慕的尸体也被人带了回来,就丢在了林琅身边。 林琅一直安静待着,这会儿看见魏梓慕的尸体,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发出一声悲鸣,“你们杀了梓慕!你们杀了梓慕!是谁!是谁杀了她!” 没人理会他,嫌他吵闹的一个男人一脚把他推开,却见他疯了一般爬起来扑上去一口咬住那个丢下魏梓慕尸体的男人,状若癫狂。 “草,疯了吧!”被他咬住手的男人一巴掌扇开他,将他砸到一边墙上。 胜叔看着这一幕,笑眯眯地问赵端泽:“怎么了,这不是赵大少的朋友吗,赵大少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赵端泽神情冷漠:“胜叔要是高兴,杀了他也无所谓。” 胜叔:“哦……我忘了,赵大少只在乎妹妹,这样吧,你们兄妹今天再留下来一个人,今天这事还有之前那事,咱们就当没发生过,好吧。” 听到这话,赵端泽的神情才变了:“什么意思。” 胜叔笑起来:“就是那个意思,再喜欢妹妹,也没有自己的命重要吧。把她留给我们兄弟出气,再给我们准备足够的钱,就放你平安离开。” 赵端泽想也不想:“不可能!” 胜叔一摊手,收起笑容,“那你们都走不了了。” 赵端泽:“胜叔也没必要把事情弄僵,我们各退一步,不要动我妹妹,我还可以答应你们其他的要求,不管是帮你们重开赌坊,还是合作生意给你们让利都可以,并且我保证之后不找你们麻烦,我以我们赵家百年声誉保证不追究这件事。” 胜叔沉吟,赵端泽继续说道:“我之前也是不懂事,年轻气盛一时间受不了被骗,但说到底我们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大家一笑泯恩仇,以后一起赚钱……我攒局给胜叔道歉,介绍你和商会其他老板认识,这些都不是问题。” “能屈能伸。”胜叔再度笑起来,点了点他的胸口,“赵大少都这么有诚意了,我也不会一直抓着小事不放。” 说着就示意放开水银。 见他有和谈的意思,赵端泽心里稍稍一松,立刻将妹妹拉到身边,仔细查看了一番她的情况,见她手臂的伤,强压住眼里的怒火,转而对胜叔说:“我光用说的胜叔大概还不放心,不如先定个契。” 胜叔啪啪鼓了几下掌:“赵大少上道,不愧是做大事的人,不过我们刚才不小心杀了你表妹这事……” 赵端泽眼眸一深,嘴里却笑道:“不用在意,不过是个表亲。” 眼见两人要握手言和,紧绷的气氛都松了下来,屋内的其他人都瞧着胜叔,互相使眼色,没有人注意到倒在一边的林琅又悄无声息爬了起来,他摸到一个男人随手放在一边的刀,眼中满是仇恨,大喊一声朝着赵端泽扑去。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除了水银。 也许是因为听不见,她在其他方面的感觉尤为敏锐,林琅忽然爆发冲过来,那一瞬间带起的风,让她有所察觉,于是那本该狠狠捅进赵端泽身体里的一刀,扎到了她身上。 赵端泽神色狰狞地把林琅踹倒在地,疯了一样地把林琅的胸口都踹塌了一块。 水银在一片混乱中,又听到了脑子里清晰的系统音。 【主要角色林琅死亡】 她看见赵端泽几乎扭曲的脸和疯狂的眼神,看见他脸上露出无比恐惧的神色,仿佛无法承受地抱着她大声说着什么,因为语句凌乱,她都看不出来具体的意思,只是那种扑面而来的汹涌绝望令人窒息。 她轻轻拉住他颤抖不停的手,动了动嘴唇,想要说点什么安慰一下这个快要崩溃的年轻人,可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这个无声的世界,连光也慢慢消失了。 【进入下一世界】 第71章 真假一 之前转换世界,水银都是从容的,哪怕是死,也是从容赴死,唯有这一次,事出突然,是在猝不及防间以死亡离开世界。 想到最后看见赵端泽的模样,水银叹息一声,却并不怎么记挂。他一个成年人,如今赵家已经走上正轨,以他的手腕能力,自然可以过得很好,他已经在胜叔手里吃过这么大的亏,她的死会教会他永远保持谨慎。 至于死了一个妹妹这种事,哪怕眼前再伤心,等到事过境迁,感情总会慢慢变淡。他毕竟也不是那种脆弱到失去妹妹就要自杀的男人,水银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哥哥,当然不会小看了他。 水银想的清楚明白,冷静到甚至有些冷酷。对她来说,在这些虚假与真实交织的世界里,如果不能保持清醒,那无疑是可怜的,她并不想沦落到那种境地。 从前的瑶欣也好,现在的赵端泽也好,都有自己的世界自己的人生,只是因缘际会在她的旅程上与她一起走了一段,终究要分别,她们要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继续前行,而她也要继续走下去,去看看这些虚假世界的尽头,究竟有什么在等着她。 鉴于系统的不友好,水银默认了一个世界会比一个世界糟糕的待遇,从来到这个新的世界就在等着痛苦降临,然而这一回,她睁开眼睛,却只感觉到了舒适。 温暖明亮的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照到她身上,风扇在嗡嗡轻响,那轻微的响声里夹杂着窗边一盏风铃的叮铃。 远远传来街面上小孩子的笑闹,街坊的吆喝,还有自行车铃声汽车汽笛声。热闹的人间烟火气在她恢复意识的那一刻,全都灌注到她的耳朵里,久违的各种声音把她从上一个无声的世界里骤然拖了出来。 太久没有听见过声音了,水银坐起来闭目倾听了片刻,才缓缓睁开眼睛。 这是个色调为蓝白的少女房间,虽然房间不大并且显得有些老旧,但干净整洁。桌上摆了整整齐齐的初中教材书和高一课本,桌角上还摆了个绿色的玻璃瓶,插了一把路边长着的那种野菊花。 她低头看了眼身上的白衬衫和蓝色裙子,这朴素的衣服里裹着的是一个十六岁花季少女的美好躯体,白皙的小腿在蓝白格子纹床单上显得那么美好。 ――可惜剧情就不怎么美好了。 她坐在阳光下,听着周围的各种声响,把脑子里这个世界的剧本看完了。 简单来说,这是个狸猫换太子,真假小姐的故事。 十几年前,罗家的夫人怀孕,同时她们家的保姆云萍也怀孕了,只是云萍的孩子父不详,人人都说她是被人糟蹋了怀的孕,云萍坚持要把孩子生下来。罗家夫人心善,对云萍多有照顾,甚至因为两人差不多时间怀孕,知道她没有别的亲人后,还让她待在罗家待产。 说来也巧,两人同一日生下孩子,都是生的女婴。如果故事只到这里,那自然没什么好说的,但是云萍一时鬼迷心窍,想让自己的女儿过上更好的生活,于是她把两个女婴偷偷交换,从此她生的女儿成了罗家备受宠爱的小姐,真正的罗家小姐则被她当成自己的女儿。 为了防止事情败露,心虚的云萍带着孩子离开了罗家,另外找了工作。之后,她和女儿云晴空相依为命生活了十几年,直到云晴空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南市一中,遇到了罗念,也就是罗家那位小公主。 罗念性格骄纵跋扈,却非常喜欢罗家世交的一位哥哥贺楚平,暗恋他许多年。而贺楚平是南市一中最年轻俊朗的老师,恰好在教云晴空,因为她的优异成绩对她格外关注,因此惹了罗念不快,一直针对云晴空。 贺楚平多次帮助云晴空,两人逐渐互生好感,然而身份之别让他们无法说出对对方的心意,两人约定等到毕业,就正式在一起。罗念无意中撞见他们谈话,不甘心将心上人拱手让人,于是想办法灌醉了贺楚平,引诱他,和他发生关系,让贺楚平不得不娶了她。 云晴空遭受恋人背叛,痛苦万分,患上精神疾病想要自杀,云萍和她多年相处感情深厚,不忍心看她去死,一番心理挣扎后去到贺楚平和罗念的婚礼上,说出当年的事,披露了两个孩子的身份,阻止了婚礼。 可是这个时候,罗念已经怀孕。最后,罗念生下贺楚平的孩子,自杀而死,罗家认回云晴空,让她和贺楚平再度成婚,共同抚养罗念留下的孩子。 ――一个普世价值观上的“圆满”结局。好人经受磨难后得到幸福,坏人伏诛。 可是掀开整个故事的外皮,水银只看见了无数令人不悦的妥协。 也说不清到底是云晴空更可怜还是罗念更可怜。 云晴空本来应该过着富足的生活,却被人偷换过上了贫困的日子,她因为多年养育之恩,完全不怪云萍,迅速地原谅了她,仍然是将她当做母亲。恋人贺楚平优柔寡断,和罗念有了关系后还和她藕断丝连,让她抑郁难平,可最后她还是在罗念死后原谅贺楚平并和他结婚。她整个人就是大写的原谅。 而罗念,她前十几年过得随心所欲,被罗家人宠成了一个“坏女孩”。喜欢的人不爱她,曾经疼爱她的父母哥哥在发现她的真实身份后,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她,亲生母亲也更加疼爱云晴空,她的亲人丈夫女儿最后都成了云晴空的,而且所有人都觉得她是死有余辜,活该。所以她在绝望中自杀。 这个故事里的两个女主角,都在为了云萍的错付出代价。 水银站起来,走到桌边随手翻了翻那一本高一课本。上个世界习惯了竖排版的繁体毛笔字,骤然看到这熟悉的印刷简笔字,竟然还有些不习惯。 按照剧情,她马上就要进入南市一中,遇到贺楚平和罗念。不过水银心里毫无波动,剧情怎么样,和她没关系,她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所谓虐恋情深的剧情,只要没有情,都是虐不起来了,恰好,她就没什么情能给这故事里的几位。 她关注的是自己在这个世界要怎么生活,还有自己现在的身体。 出门在那充满了零零年代气息的大街上走了两圈,水银才确认,自己持续了两个世界的体弱多病设定,似乎消失了。这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系统不应该会这么善解人意,竟然还让她休息一个世界? 晚上时云萍回来了,她在一家酒店做保洁员,回来后做了饭,在饭桌上她发现今晚女儿格外安静。 “怎么了,晴空,是不是明天要去高中上学了有些紧张?”云萍是个很温和勤劳的女人,那种看上去淳朴善良绝对不会做坏事的人。她像所有的母亲那样唠叨,对女儿说:“不要担心,你成绩这么好,暑假还预习了高一的课,等到了一中肯定也能考第一名。” 云晴空的成绩从小就很好,这是最让云萍感到骄傲的。虽然她们家里穷,但她教出来的女儿不比任何人差。 水银简单应了两声,对这个毫无难度的世界没什么感觉,目前还未遇到罗念和贺楚平的云晴空,最紧张的事情就是学习。换成了她,这个问题也不是问题。她在原本的世界成绩就非常优异,上上个世界也是从小到大的学霸,作为成年人的自制力和学习能力,想要应付这个阶段的学习很简单。 在她看来这个世界甚至没有上个世界一半棘手。至少上个世界有限制她的时代,有身体的缺陷,这个世界有什么?一群无法影响她的陌生人? 这个念头,在她第二日背着洗白的书包去到南市一中,看见那位名为贺楚平的男主角时,崩塌了一瞬。 贺楚平这个名字对她毫无意义,可是他的脸是她无法忘怀的熟悉,看到他的那一刻,许多糟糕的记忆一下子出现在脑海里。 贺楚平竟然和秦楚长得一模一样,就连说话的声音语气也一样,仿佛就是照着秦楚复制过来的人设。代入他的身份后,竟然连老师这个身份都充满了熟悉的讽刺感。 秦楚,她很久没想起过这个人了。 这个男人是水银的第一个恋人,也是伤她最深的一个人。 她出生于那样的家庭和环境,既没有人爱她,她也没有学会去爱别人,十几岁的年纪,周围的同学还什么都不懂,她却已经为了活下去疲惫不堪。拼命地学习、自己赚取学费生活费,应付贪得无厌的父亲,她疲于奔命一刻不停,哪怕天生顽强,也有那么一个时刻会被疲惫击倒。 秦楚就是在她倒下时,将她牵起来的人。他是她的老师,年纪和她相差不过九岁,他已经是一个让她向往的成功成年人,他告诉她女孩子不用那么辛苦,向她保证会帮助她照顾她疼爱她,他是那么温柔而从容,为她拂去身上的伤痛。 秦楚是第一个爱她的人,也是他教会了她怎么去爱人,所以十六岁的她相信他,还曾想象过自己嫁给这个男人的场景,相濡以沫,互相依靠。 就像每一段初恋,她也度过了幸福美妙的时光。他在上课时分外照顾她,下课后私人的相处空间里,温柔地喊她小女朋友,给她买糖,送给她一束花作为生日礼物。 然而这一段感情并没有善终,秦楚不仅没有做到他所说的话,还狠狠地杀死了她,将她年轻的、刚学会爱人的心碾成粉碎。 她们当时在一起十分小心,但还是被人发现了端倪,师生恋是个丑闻,更何况她那时还在上高中。他们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攻击,水银有着所有少年人的勇敢,她并不畏惧这些骂声,可秦楚怕了。他迅速地认错,和她撇清关系,声称是被她引诱,一时走错了路。 并且在他的未婚妻找来时,躲起来不出面,任由他的未婚妻用各种方法羞辱她――水银那时候才知道,原来他还有个未婚妻。 原来他不过是一时寂寞,勾着她玩玩而已,从没认真,反正十几岁的小女生那么好骗,在泥里挣扎的人,稍微对她好一点就能让她倾心了。 她成为了所有同学老师们唾弃的“小三”,不要脸勾引老师的下贱女。到处都在传她卖淫赚学费,传得有声有色,铺天盖地的议论和谩骂一度让她痛苦地快要死去。 可她还是想活着,想继续上学,想得到摆脱这一切的机会,想要以后再也不被任何人欺骗冤枉羞辱。 很多年后,她仍然记得自己跪在校长室,求他们不要让她退学的那天,记得秦楚小心翼翼在外面哄他的未婚妻,向她认错。他们的声音就像一个又一个的巴掌,打在她的脸上,还有后来那漫长的被孤立的时间。 她继续上学,考到了最好的大学,身边没有了那些如影随形的鄙夷谩骂。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秦楚,发生那件事后他就离开了,世界那么大,她没有再遇见过这个噩梦。 如今,噩梦的影子出现在她面前。 水银看着贺楚平,忽然露出一个笑容,朝他走过去,“老师。” 第72章 我会被一个噩梦打败吗?水银礼貌微笑着和贺楚平这个老师打招呼的时候,在心中这么问自己。 不会。 哪怕这个噩梦曾经让她恨不得拖着所有人一起去死,让她无数个夜晚辗转抑郁,悲愤难眠,让她承受了太多太多的恶意,但毕竟已经过去。 如果她会被困在过去,就不会有现在的她。 而且,面前这个贺楚平,并不是秦楚,他是系统用来刺激她的一个工具,一个披着令她痛恨外表的陌生人。所以此刻她心中升起的怒火,并非对于这张脸,而是对于这个不知来历的系统。它在试图给她制造伤疤,又在试图揭开她的伤疤。 她已经走过了六个世界,近三十年的时光,她能看见自己一个世界一个世界地沉淀下来,虽然拥有年轻的身体,但叠加的各种人生已经令她的心不可避免地老去――直到现在,水银忽然间想,我为什么要老去? 为什么要对自己的应该拥有的各种情绪无动于衷? 曾经她因为父母亲人而讨厌家庭,因为秦楚这个第一次爱的男人厌恶学校,哪怕后来去到异世界的校园,她也对于学校里的一切无比疏离。但现在,这个似曾相识的人,似曾相识的环境和剧情,反而让她忽然间找回了重新正视一遍那不堪回首过去的冲动。 是的,她早已战胜恐惧,那么她现在还可以战胜阴影和偏见。 她可以把缺失的一切都补回来。 神色如常地和站在门口的老师贺楚平打了招呼,水银微笑听着他夸赞自己的成绩,随即和他擦身而过走进教室。 …… “从今天开始,大家就是要一起度过最紧张学习时间的同学了,接下来的三年,由我担任大家的班主任,希望能带领大家取得优异的成绩,同时也希望大家能拥有一个值得回忆的高中生涯。” 贺楚平站在讲台上说话,一派温煦,因为人长得斯文俊逸,一下子获得了女生们的好感。 他第一次担任老师,能成为南市一中这个著名高中重点班班主任,和他家里的关系有很大原因。不过,在没和学生谈恋爱之前,他也确实是个大部分时间都在认真教书的老师。 “那么以后云晴空同学就是我们班的班长了,大家给她一点掌声鼓励吧。”选定了班干部之后,贺楚平下台,将讲台让给学生。 首先上台的就是水银。她刚才竞争了班长这个职位,毫无疑问以全校第一的优异成绩和一个精彩的演讲得到了这个位置。 作为一个职场浸淫多年的成年人,她现在就像是一个满级大号进新手区。 曾经她被所有同学唾弃孤立,影子一样艰难捱过了高中,她那时候最怕被人关注,因为一旦被关注随之而来的就是各种欺辱,不过现在,她再也不需要把自己藏起来,她会成为整个班级乃至学校的中心,成为那段黑暗时期对照组的光明。 十六岁水银求而不得的坦荡光明和尊重,现在的水银为她遥敬。 …… “贺老师你运气真好,全校第一在你们班,看这几次测验的成绩,稳定得很,以后一个顶级大学是少不了了。”坐在大办公室的二班班主任翻看着试卷,有些酸溜溜地打趣:“怎么我就遇不上这么好的学生,学习好,性格也好,能力强还懂事会干活。” 贺楚平没说话,隔壁的五班班主任就插话道:“云晴空同学真的很优秀,你们一班那个学习氛围我上次看了,非常好啊,自习课云晴空同学也能管得住,简直像个受欢迎的老师,我们班那些皮猴子就不行了,吵得要命,我都管不住。” 贺楚平放下手里的成绩排名,笑着颔首:“我们班长确实很不错,这一次测验我们班好几个人的成绩都有提高,是她组的学习小组主动帮助同学提高成绩。” 事实上,他还看见这位温柔懂事的班长安慰考得不好的同学了,就算以一个大人的眼光,贺楚平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班长情商确实很高,怪不得短短两个月,班上的同学不管男女都服她,喜欢她。 “唉,你们都还好,虽然没有云晴空那样的同学,但至少班里没有刺头,我班上呢,几个调皮捣蛋无法无天的学生,开学两个月,看她们都做了些什么,逃课打架抽烟喝酒,真是不知道怎么教。”九班发际线超高的班主任皱着一张愁苦的脸。 八班班主任了然,“就是罗念她们那几个人吧。” “可不就是她们,两三个女孩子和一群男生混在一起瞎搞,太不像话了,现在这些学生不像咱们那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管。” 贺楚平听到罗念这名字,叹了口气,心想这罗家的小妹妹确实难教了点。 “笃笃笃。”有人敲了敲办公室的大门,几个老师回头一看,看见一个短发的女生吊儿郎当站在门口,双手插在皮衣外套的兜里。她歪了歪头,耳朵上那一排耳钉就叮叮当当敲击在一起。 “报~告~”她拖长了声音,旁若无人地走到九班班主任面前,厚底的靴子敲在地面上,显得很不耐,“老师~叫我来什么事。” 九班班主任糟心地看她一眼,拉下脸,“罗念,你看看你这次的成绩,你这根本就不是分数的问题,是态度的问题,你看看你的数学试卷,你交的是白卷,难道连abcd都不会填吗?你再看看你这一身,学校禁止戴首饰,你还不穿校服……” 罗念还是那个桀骜不驯的模样,神游天外压根没听面前的班主任在说什么,眼神游移到对面的贺楚平身上,朝他挑挑眉,不怀好意地笑起来,还吹了个口哨,把苦口婆心的班主任气得一个仰倒。 “报告。”办公室门口又是一声报告。 和刚才罗念那怪模怪样的懒散不同,这声音清澈温柔,走进办公室人是与罗念完全相反的例子。校服整齐,长发利落地绑在脑后,动作声音都是令人舒适的不疾不徐,而且很有礼貌。 所有得到她点头微笑招呼的老师都回报以笑容。这位全校第一已经是所有老师心目中好学生的范本了。 “晴空,是数学竞赛的名单弄好了?”贺楚平主动问道。 水银把名单交给他,“是的,包括我一共九个人参加,刘小东和庞中岳都觉得心里没底,所以这周五下午的两节自习课,我想带着他们一起做一个加强训练。” 贺楚平翻看名单,闻言点头:“嗯,这个竞赛你是没问题的,你愿意辅导一下其他人就更好了。那就中午提前一点开好班会,周五下午两节课交给你,辛苦你了。” 两人低声交谈,看得其他老师又忍不住羡慕,他们班上提起数学竞赛的事还在那乱糟糟一团没个头绪,人家能干的班长就已经统计好人数准备带着同学一起进步了。 罗念也在看那两人,她的表情特别不好看,尤其是看到贺楚平一直对那位好同学笑,她就觉得心里不爽。 她家里和贺楚平家里是世交,两人从小就认识,她刚懂事就暗恋这个大哥哥,也是因为他才到南市一中来上学,可是进不了一班就算了,楚平哥还装不认识她。成绩好怎么了?成绩好就了不起吗,还不是个穷鬼出身。 罗念不是第一次看见云晴空,她经常跑去一般看贺楚平,就能看见这个全校第一的好学生,她那班上很多同学都中毒了一样地听她的话,还有她的楚平哥,每次看到她就笑得那么温柔开心,好像特别喜欢她。 她心里不爽极了,找人去打听了这个云晴空是什么来历,才知道原来她没有爸爸,妈妈是个酒店打扫卫生的,家里住在老街一个破房。穷成这样,成绩再好以后也不可能比得过她,辛苦赚一辈子钱恐怕也比不上她随便花出去的。 水银拿着成绩单和一叠测试卷准备离开,抬头正撞上罗念轻鄙敌视的目光,她扬唇一笑,转身走出办公室。 罗念狠狠皱眉,这个云晴空,她那个眼神是在挑衅她吗? 水银回到班上,将试卷发下去。等到上课,数学老师毫不意外首先夸奖了她,然后让她讲了基础题。自从发现她的好用之处,每一科的老师都喜欢点她来讲错题。 不像一些同学喜欢偏科,她全科目都很优秀,在同学眼中几乎是全知全能,很快就代替各科老师们成为了一班另一个意义上的“老师”,并且还能让大部分同学乖乖听话,简直就是一朵奇葩。 只是一个班级几十人,喜欢她的人多了,总会有看她不顺眼的人,比如后面那不爱学习的一群,还有个别被她夺去了光芒的骄傲小朋友。不过没关系,才两个多月而已。 水银坐在座位上勾数学竞赛题,心里算着时间。接下来还有集体校外活动和全校运动会,像这样的集体活动,只要把握得好,绝对是培养凝聚力和向心力的好机会。有些人现在讨厌她不要紧,很快就会喜欢她了。这些还很天真的小孩子,根本不知道大人的心思有多“脏”,她们可是很狡猾的。 骗小孩子的真心,仿佛是成年人都会的技能。而她现在所拥有的,是比当年秦楚更加高明动人的手段,只是她不会像秦楚那样卑劣恶心。 “班长,这个题我不会……”同桌的女生撒娇一样戳了戳她的手。 水银看了一眼,勾出了四条公式给她,“老规矩,用到的公式给你勾出来了,你先试着自己做,我再给你讲。” 同桌咬着笔头半天,交出了一个错误的答案。水银拿过她的本子,给她勾出前面的步骤,“这些到这里是对的,接下来这一步错了。” 讲完一题,她又随手出了个同类型题,“你现在再看看做这个题,加深一下印象,以后再遇到这类题型就知道怎么动手了。” 同桌又吭哧吭哧埋头做题,偶尔抬头看一眼身边的班长。班长绝对是班上最忙的一个人,任何人来请教的问题她都知道,就好像是教导他们的老师,而不像是同学。可是她那么忙,还耐心十足为每一个人解决困难,不急不躁的。 和她当了一段时间同桌,她的成绩提升得很快,之前因为不能适应老师的教学,一度没能跟上课程,总是怀疑自己太笨,班长就像这样一点点帮她补上了那些知识。 又厉害又温柔,明明年纪一样,她怎么就这么优秀呢? 第73章 真假三 周四上午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数学老师连上三节课,到了最后一节课,他看看自己写到一半的板书,说:“这一道题还没讲完,等下第四节课就跟体育老师说一下让他把时间给我们上数学了。” 班上所有同学立刻发出整齐划一的哀怨叹息。数学老师装作没听见,背过身抖抖课本准备继续讲。 体育委员在后面朝着水银打了个手势,露出期盼的目光,朝她拜了拜两拜。旁边的同桌也祈求地拉拉她的衣袖,水银看看周围同学们或明或暗看过来的目光,淡定地举起手说:“老师,这节课体育老师准备教我们网球,期末的体育考试题目就是网球,我们需要练习。” 他们班上的数学老师为人严肃,同学们都有点害怕他,也就只有他的得意弟子班长,能在他那得到一点笑脸。 看见说话的人是班长,他果然就没有生气,反而看着班上那一双双闪烁着希望光芒的眼睛,难得有些想开玩笑的心思,“这么想上体育课啊?” “想~”全班同学异口同声。 数学老师:“那好,本来这个题我还要讲很久,不然让班长上来,她要是能在课间讲完,就让你们去上体育课。” 他其实只是顺口一说,毕竟这题确实挺难,学生们不好理解,他准备让班长上来讲讲自己的解题思路,然后就放这群学生去玩,没想到那温温柔柔的班长上台接过他的任务,丝毫不怯场,对着下面的同学们一笑:“为了接下来的体育课,大家要认真听讲十分钟。”然后接着他的板书写下去,一边写一边从头讲。 等到上课铃响,一群孩子欢呼着跑到操场了,数学老师还在看板书,啧啧有声,顺便把隔壁班准备去上数学课的老师拽过来围观,半炫耀似得朝他感叹:“我们班的云晴空,真是个小天才,你看看她这个清晰的思路,厉害吧。” 水银跟着其他同学去操场,看到他们还沉浸在快乐里。这倒也不全是因为可以来上体育课,而是因为改变了老师的主意,有一种胜利的兴奋。 刚才立了大功的水银被围在中间说说笑笑,只好带着一大群人去领了他们班上这节课要用的网球和网球拍。 她们穿过操场,看到另一边的九班也在上体育课,体育老师同时带他们两个班的课,今天教网球也一起教,因为一班来的比较晚,他先在那边指导九班同学。 等到两个班都教了基础知识,让他们自己去练习,体育老师就坐到了树下跟人聊天去了。没有老师管着,所有的同学都更高兴,网球打的惨不忍睹,还有人试图像打羽毛球一样打网球。 因为没有足够的球拍,水银和一部分同学在一边自由活动。 “笑死了,你们打的什么东西啊。”以罗念为首的几个九班学生走过来,她一脚踢开滚到自己脚下的一个网球,对着一班几个打球的女生说:“会不会打网球啊,读书把脑子读坏了吧。” 准备去捡网球的女生臊的脸颊通红,“老师就教了一下,不会打很正常啊,你骂人是什么意思,故意来吵架的吗?” 罗念和身边几个男生一起嘻嘻哈哈笑起来,“唉,我是来找你们这些好学生一起玩的,怎么样,你们有没有会打网球的人,来比赛啊。” 一班女生们没动,互相看看有些下不来台。罗念身边那几个人又怪叫起来:“你们不敢吗?哟哟哟,一群书呆子,哪里会打网球。” “怕丢脸啊,万一被我们打的趴在地上起不来,肯定要哭着去跟老师告状。” “你怎么知道是跟老师告状,可能是回去跟她妈哭呢~” 一群人哄笑着,一班的蒋梦听不下去了,板着脸站出来,她在一班成绩一直保持前五,家境不错,是个挺骄傲的小公主。 “我跟你们比。” 水银发现这边不对走过来的时候,恰好看到蒋梦一脸愤怒地抓着球拍站出来。而她对面的罗念似有似无看了水银一眼才随口答应,“好啊,来吧。” 两个班的同学就这么莫名开始了比赛,两个班分为两边站的泾渭分明,水银站在左边看,一班同学大多围在她身边,有人小声跟她说刚才九班人过来挑衅的事。 “他们就是故意的,还有那个罗念,我们又没惹她,过来烦人,肯定是嫉妒我们成绩好呗。” “唉,蒋梦能不能赢啊,要是输了我们就丢脸了。” 蒋梦摆的架势很认真,罗念则吊儿郎当的,完全不把自己的对手放在眼里。等到这场比赛开始,水银就知道蒋梦要输。她显然是学过的,但是非常业余,而罗念打得很不错,在这群大部分没接触过网球的高中生里算是顶尖,也难怪她这么嚣张。 罗念轻轻松松把蒋梦戏耍了一遍――她站在原地,让对面的蒋梦徒劳地跑来跑去却接不到球。蒋梦一次接不到,九班的同学们就哄笑欢呼一次,他们总是因为成绩被老师们拿来和其他班比较,现在他们能赢过一班,狠狠打他们的脸,当然高兴。 “你输了,赶紧滚下去吧。”罗念颠着球,把网球拍在一班的人群里指了一圈:“你们班还有没有能行的了?有就上啊不要浪费我时间。哦,像这个女生这么菜的水平就别上来了,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我语文不太好啊,是自取其辱还是咎由自取来着?” 蒋梦僵硬地站在那里,被她羞辱地眼眶通红,眼睛一眨眼泪就滚落出来,和她玩得好的几个女生愤愤地上去安慰她。 蒋梦盯着模糊不清的地面,听到身后同学们的议论,感觉脸颊火辣辣的疼,脑子里嗡嗡作响。她不想哭,可是心里憋着的东西都忍不住从眼睛里涌出来。 炙热的太阳晒得她抬不起头,就在这时,她感觉自己的手被人牵住了,那是一双温凉柔软的手,按住了她微微颤抖的身躯。她把她牵到场边,语气是一如既往的不疾不徐,带着自信和从容,“辛苦了,在这坐一会儿吧。” 蒋梦抬起头,看见自己不太喜欢的那位班长,接过她手里的网球拍,抬手擦了下她眼里汹涌流出的眼泪,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站到了罗念对面。 “来吧。”水银抓了下网球拍,想起之前也有个脑子不太清楚的小姑娘试图用网球羞辱她,大概所有脑子不清楚的小姑娘都喜欢用同样的招数。 罗念并没有急着动手,而是上下打量她,敌视的姿态毫不掩饰,“全校第一的好学生,你会打网球吗。” 水银笑了一声,“会不会,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罗念脸上骄傲的笑容消失了,“你很嚣张啊。” 水银:“因为我有嚣张的资本。”她的语气并不像罗念那么骄傲,但这样完全不把对方当回事的平静姿态,完全撩拨起了年轻女孩子的怒气。 罗念一言不发,忽然发球。她脸上带着看好戏的神态,随时准备欣赏对面的敌人出丑的样子。然而水银往右踏了一步,轻轻松松就把球打了回来,罗念一下子没回神,没能及时防守,失了一球。 “哦哦哦!班长厉害!” “班长教训她!” 一班的同学们一改先前颓势,兴奋起来,纷纷加油助威为她呐喊。水银心里还有空感叹,小孩子真的很容易陷入集体荣誉感的大潮啊。 罗念骂了一声脏话,“再来!”她不信自己打不过她! 水银完全复制了刚才罗念和蒋梦的那场比赛,溜着罗念满场乱跑,就是接不到球。 “啪――”罗念忍无可忍,气喘吁吁地把手里的球拍砸到地上,几步上前抬手指着水银厉声问:“你他妈故意逗我玩?!” 水银抬起球拍,卡在她的手腕上压下她的手,眼里的冷漠和脸上的笑容形成鲜明对比,“罗念同学,你有听说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 为自己的一点优秀沾沾自得,去侮辱比不过自己的人,当然就要做好被更优秀的人蔑视的准备。 年轻人的骄傲令人喜欢,自傲却令人讨厌。 罗念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学生,她不高兴了谁都要打,面对这个装模作样的好学生云晴空,她更不能忍,抬手就挥开她的网球拍,拽住她的衣领就要把她往地上按。 “靠!你干什么!” “啊,放开我们班长!” “还要不要脸了,网球打不过就动手!” 事情发展成了两班对战,男生挤上前来互相推搡,水银不知道被谁囫囵推到了身后,又被一群小女生护鸡仔一样护到后方,连眼眶还带着红的蒋梦都围到她身边,别别扭扭地问她有没有事。 不过这一架才刚开始,就被赶来的体育老师及时阻止,最终并没有出现什么严重后果,两方都提前下课,被赶回自己的班级。 相比罗念那阴沉沉的脸色,水银和围在她身边的同学们就开心多了,要不是其他班这个时候还在上课,他们的欢声笑语能穿过长长的走廊和两层教学楼,传到九班教室去。 哪怕回到教室,一群人还在讨论刚才的事,气氛比之前更融洽,冲在前面保护女生的几个高个子男生受到了前排女生们的赞扬,一个个都显得有些飘。稍微有些打破了之前教室内三大块区域同学不建交的情况。 果然,一起打过架,最能让这些年轻人产生同仇敌忾的心情。 在某种程度上算是放任了他们打架的水银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一切都在可控范围内。今天这个因势利导效果还行,之后的运动会各种事宜可以好好准备起来了。 中午贺楚平来了教室一趟,他平时是个看起来很好说话的老师,这次也难得板起脸说了他们一顿,其中重点批评了水银,因为她是班长,没有阻止同学打架。 他越是批评水银,一班的同学们就越是替自己的班长感到委屈,无形之中,又给她们拉近了关系。 “下周一,学校要开家长会了,高一年级都在周一上午,你们回去记得跟家长说。”贺楚平顿了顿,又说:“放心,这次就算了,开家长会的时候我不会用你们打架的事告状。” 他说着,还特地看了下水银,朝她安抚地笑了一下。水银没什么表示,回以礼貌普通的淡笑。 家长会啊……就是这次家长会,云晴空的妈妈云萍和从前的雇主罗夫人再见,罗念也因此知道了自己讨厌的云晴空,她妈妈是自家以前的保姆,得意地把这事散播的全校皆知。 水银望着一班这些小孩子,有些好奇地想,这回你们会有什么反应呢? 第75章 真假五 水银经过一楼,楼上忽然摔下来一个纸团,砸在她脚边。 “喂云晴空――”二楼有人大喊她的名字,是个九班的女生,她倚在栏杆上,“听说你妈妈以前是罗念家的保姆啊,那不就是下人吗,你就是下人的女儿了?” 罗念就站在那个女生旁边,笑嘻嘻地和她一唱一和,“她妈妈现在不是我们家保姆了,听说现在在一个什么小酒店打扫卫生,是不是啊云晴空。” 她们的声音放得很大,正是下课时间,这栋楼很多学生都在走廊里,恰好听了个热闹。 罗念一伙人说得开心,和她玩在一起的一个男生问:“诶,云晴空,你妈妈又做保姆又做保洁阿姨,你爸爸当什么的?” “你不知道吗,她没爸爸啊。” 几个吊儿郎当的男生张大嘴哈哈笑,笑得正开心,忽然间一个黑影扑面砸来,正中说话那男生的脸,那人嗷一声往后倒下去,摔在走廊里,砸到他脸的半瓶水弹开,滚落到一边。 被这突兀的一下子给惊住,九班刚才那些笑作一团的学生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捂了鼻子在地上打滚的男生,又看看楼下的水银。 这个好学生,她刚才,好像随手把喝了一半的水甩到二楼了,砸了人一脸,个别观察仔细的同学还发现那瓶水是直直栽到嘴里的。 楼上不知道哪班有个男生吹了声口哨,夸道:“这水平,十环啊!” 水银笑了下,并指在额上一划,“多谢夸奖,我的准头确实不错。” 云晴空这个名字,先前就因为成绩在一中声名鹊起,每次考试名字都在布告栏红榜第一,而且老师们都喜欢提起她,学校里各种比赛也能看见她活跃的身影,这几天因为罗念散播的各种消息,掀起一片风雨,哪怕是不看八卦的学生们都知道她的大名了。 这样一位超级学霸,还以为是个高冷书呆子,没想到人还挺有趣,被骂了还笑得出来,尤其刚才那一砸,真是稳准狠。 被她的反应乐到,不少其他班的学生们都忍不住纷纷在楼上摇晃着水瓶,冲她问:“你还要砸吗,我这里还有水瓶给你砸。” 一整个学校这么多学生,固然有像罗念这样自以为高人一等,以揭人伤疤为乐的,自然也有明事理,知晓是非对错的,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一个好家境,罗念领着这么一大群人天天看不起人,难免引起众怒,有人看她们不顺眼也正常。 水银还没拒绝呢,就看到楼上一班有闻讯出来的同学跃跃欲试,拿着水瓶往二楼砸。 “靠,哪个畜生砸老子!” “给我等着,啊!砸到我了!” “妈的我们在下面不好往上砸,他们上面砸我们更方便!” 九班同学仰头大骂,一班同学向班长学习,你来我往地混战。水银已经迅速避到了走廊下面,顺手招呼其他同学都到走廊下面来,不要被误伤。 她现在深刻体会到了,高中里这些十六七岁的小孩子,真是很容易撩拨,没说两句话就要吵架,没吵两句又要动手,拦都拦不住。身处在这种环境,确实有种自己都好像变得更年轻了的感觉,比如刚才那个水瓶,换成前两个世界的她,可能就不会砸了。 有一点体会到欺负小孩子的乐趣。 这个楼上楼下互扔瓶子的活动被老师制止了,他们扔的那些都是班上捡的饮料瓶,放在教室后面准备卖了换班费的可回收物,现在被他们当成“炮弹”一场大战,全都咻咻咻扔了出去,不少掉到楼下。 班主任贺楚平照例教育了他们一顿,让他们排着队去楼下捡瓶子。学生们不情不愿都写在脸上了,磨磨蹭蹭不肯去。 水银:“赶快去,九班的瓶子也归我们了,别被他们抢了我们瓶子。” 每个班每个月收集的回收瓶子统计数量,都是要算在班级荣誉分里的,算是各班比拼项目的一种。一听可以占九班便宜,大家呼啦啦全都跑下去捡瓶子。 贺楚平动员半天没办法,见状简直被他们气笑了,他犹豫着看水银,对她说:“晴空,你跟我过来一下,老师有些话想对你说。” “最近你的事,学校里都在传,但是老师想跟你说,家庭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父母的工作也不是别人轻视侮辱你的理由,所以别人的风言风语你不要太在意了。”贺楚平看着面前的学生,发现她的表情半点没有变,也看不出什么难过伤心,他一时不知道她是真的不在意还是装作不在意。 他已经当了几个月的老师,亲眼看到了云晴空的优秀,但不管怎么厉害,她终究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子,遇到这种事肯定还是伤心难过的。 贺楚平有些怜惜她的家世,又有些喜欢她的坚韧,声音忍不住放得更柔和,“这件事教导主任跟我谈过,觉得对大家的学习影响很大,希望我能和你们谈一谈,让这件事尽快平息。” “罗念同学带头嘲笑你,是她做的不对,我会去批评她,不让她继续做这样的事,我希望晴空你也能稍稍大度一些,原谅她的那些言论,你们各退一步握手言和,好不好?” 贺楚平的做法……是大部分成年人对待小孩子打架的普通做法。不论对错,先各打五十大板,然后找好说话的一方先劝她原谅,然后非要让吵架的两个人和平相处,好像这样勉强来的虚假就能叫做珍贵的友情,这真是独属于成年人的自以为是。 他还在那讲道理,说一些什么她乖巧懂事不要和罗念那种乖张任性的孩子计较之类的。 “老师。”水银往常挂在脸上的笑消失得一干二净,“你这些道理不必和我说,因为你说的我都明白,所以我不需要你再告诉我一遍。反而是罗念,她才需要你这样的教育,难道因为她不讲道理,我讲道理,我就要为她退步吗。” 贺楚平一时愕然,既是被她说的话堵住,也是被这个向来温和的班长忽然露出的强硬给惊住。 不等他回神,水银已经转身回教室了。 贺楚平一个人坐在那思考了好一会儿,终于不得不承认云晴空说得对,他确实处置方式不妥,应该让罗念过来道歉才对。想着刚才女孩子淡淡的、失去了笑容的神情,贺楚平就有些不好受,他是她的老师,本来应该维护她的,她是这么好的女孩子,应该被人好好保护。 下定决心,贺楚平站起来,去找罗念。 罗念还没从暗恋的人主动来找自己的高兴中回神,就被他说的话激怒了。 “你让我去给云晴空道歉?!凭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她妈就是我们家以前的佣人,她就是个佣人的女儿!” 贺楚平皱皱眉,还是耐下性子和她说:“你们都是同学,有什么样的过节你要这样去羞辱她呢?我们现代社会,大家依靠自己的能力工作,所有的工作都不分贵贱,你这样去攻击她,还带着同学一起使用语言暴力,难道是正确的?” 可惜他越说罗念越是愤怒,“楚平哥,我才是和你从小认识的人,你现在帮着她不帮我?你是不是喜欢她!” 贺楚平对她胡搅蛮缠的姿态束手无策,揉了揉额头,“你在胡说什么。”说完这句他又像是补充什么似的加了句:“我是她的老师,又比她大好几岁,怎么可能。” 罗念神情越发难看,她咬着牙看着他,气冲冲一扭头跑走了。 她简直要被气疯了,完全不想回去听课,扭头就朝学校后面的小树林走。她心情不好就喜欢去后面的小树林坐着抽烟,这个她那些跟班都清楚,这种时候她一般都很讨厌被人打扰。 然而罗念熟门熟路走到自己时常抽烟的那棵树下,却发现那里站了个人。 “云晴空,你怎么在这里。”罗念神色阴沉地盯着这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水银看见她,笑笑,“当然是来等你的。” 她特意对贺楚平说了那些话,以贺楚平的性格,肯定马上要去找罗念的麻烦,罗念是因为贺楚平才要找她麻烦,闹出这么多事,现在反而被贺楚平骂了,可想而知,她的心情会怎么样,她的行为,只要摸清楚了性格和习惯,有时候真的很好预测。 “等我?”罗念靠在树上,抱着胳膊,“难道是来求我放过你吗?好啊,只要你现在跪下来跟我道歉,再发誓永远不会和楚平哥说话,我就放过你,不然,你可以试试,我会让你在这个学校混不下去。” 她仰头,耳朵上的耳环晃了晃,“你不想尝试被校园暴力逼到退学的滋味吧。” 水银走到她对面,忽然凑近,“你错了,我是来告诉你一个秘密的。” “我妈云萍女士当年和罗夫人同时生产,她为了让自己的女儿过好日子,所以把两个刚出生的女孩交换了。” 罗念脸上狠戾得意交杂的笑容慢慢褪色,她听到那个又轻又低的声音在耳边说:“所以,你嘴里那个佣人的女儿,没有爸爸的野种,不是我,是你自己啊。” 罗念望着她近在咫尺的面容,猛然一个激灵,一把将她推开:“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是罗家的小姐,我爸我妈我哥哥都很疼我,你还想用这些话骗我?” 水银后退一步,怜悯地望着她,“这种事又骗不了人,如果你不信,可以偷偷去做鉴定,看看你到底是不是罗家的孩子。” 罗念的手抖了一下:“如果是真的,你为什么不去跟我爸妈说,反而过来跟我说。” 水银露出一个为难的神情,叹息:“因为我妈,我和她相处这么多年,她一直很疼爱我,我不想让她伤心,也不想让她被罗家责怪,所以我原本是不准备把这件事说出来的。不过,你这样逼我,万一哪天我不想保守这个秘密了,就直接去找我亲生的爸妈说出这一切。” “你在胡说!”罗念再次重复,可是她看见面前的人语气神态那么笃定,仿佛一切都已经心知肚明。她之前那些毫不在意流言的从容态度,好像一下子都有了答案,她不在乎那些骂声,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真实的身份? 有一股凉气顺着头顶灌进脊背,罗念忽然感觉脊背发麻,被一种巨大的恐慌给笼罩了。 她活了十六年,从没有这一刻这么惶恐。她在罗家生活了十几年,怎么可能不是罗家的女儿? 水银:“自己去找答案吧,罗念……或者说,云晴空。你才应该是云晴空,而我才是罗念。” “你才应该是云晴空。”这一句话一直在罗念的脑海中盘旋,她有些浑噩地回到教室,不知道身边的人都说了些什么,直到她忽然听到旁边的人说了句:“我还真没想到云晴空她妈是个佣人,她和她妈一样,肯定以后也是当佣人的命,听过那句话没,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九班教室里猛然一声巨响,罗念脸色难看地踢翻了桌子,她瞪视着说话的那人,咬牙:“闭嘴,别说了!” 那人莫名其妙,“干嘛,这不是你之前说的吗,发什么脾气。” 罗念:“闭嘴,我让你闭嘴没听见吗!” 她喘了两口气,忽然扭头走出了教室。 她要去找答案,云晴空肯定是骗她的,肯定不会是这样的。 第76章 真假六 罗家四口人难得齐齐整整地坐在一起吃顿饭,罗先生贵人事忙,几乎每天都有饭局,罗家的大儿子罗忆正在上大学,是个游戏人间,颇有点无法无天的富二代,和他妹妹两个人是这边一片有名的大小霸王,也很少着家。 罗忆回来一次,肯定就是要钱的,他一张嘴格外能说,坐在长桌上嬉皮笑脸地给罗夫人说起自己和认识的朋友一起去玩的事。 “你也快毕业了,这么大的人干点正事,别总是想着玩。”罗夫人嗔道。 对这种老生常谈,罗忆已经免疫,笑嘻嘻地就当没听见,扭头去戳妹妹:“诶,小念,今天怎么一直不说话,好几天没见到哥哥了你就不想我吗,嗯?” 他们兄妹两个感情一向不错,罗念打小跟着他到处干坏事,有什么事也喜欢跟哥哥说,而不是跟父母说。往常罗忆回家,罗念总要围着他问他最近又干了什么好事,两个人吵嘴逗趣停不下来。 罗念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突然被哥哥问到,她抬起头勉强笑了一下,“……没啊。” “嘿,醒醒,你魂飞哪去了?”罗忆在她面前摆手,还故意捏了一把她的鼻子。 从前他这么做,罗念早就拍掉他的手,站起来和他打架,可这次,罗念只是僵坐在那。 “怎么,难道是身体不舒服?”罗忆察觉妹妹是真的没精神,摸了一把她的额头。罗夫人也投来关怀的目光,“怎么了,你这两天是有点没精神,也不爱说话,难道真的病了,病了你怎么不说呢!” 罗念垂下眼神,没有去看罗夫人,她咬了下唇,低声说:“是有点头疼。” 罗夫人责怪地看她一眼,扭头喊厨房里的佣人:“赵姐。” “小姐不舒服,你去给她拿药去楼上。”她说着,起身把罗念牵起来,送她上楼去。 罗念有些厌烦地吃了药,心情糟糕极了,她想像从前那样把药丢出去,想发脾气,但是想到那件事,又忍了下来,连罗夫人都惊讶,女儿怎么突然脾气都变好了。 她回到楼下,看见丈夫吃完了起身,忙和他说:“小念好像真的不太舒服,刚才她连药都乖乖吃了。” 罗先生拿出手机看了眼,这个时候这种手机还是奢侈品,不是谁都有的,他看了眼信息,才说:“生病了就早点送她去医院,别拖成大病。” 罗夫人叹气,主动拿过他的包送他去门口乘车,“我有什么办法,小念从小就不爱去医院,你又不是不知道。” 门口的秘书接过罗夫人手上的包,罗先生摇头,“都是你惯的,好了,晚上回来她要是还没好,就送医院去。” 罗夫人:“你今晚回来?” 罗先生:“嗯,罗忆最近有点不像话,我晚上要和他谈谈。” 罗忆听到门口爸妈的谈话,耸了耸肩,双手插兜走上楼,伸手去推妹妹的房门,一下子没推开,还听见门内摔了什么的动静,罗念有些惊慌地在里面大声问:“谁!” “小念,你搞什么,怎么还把门锁了。”罗忆砰砰敲门,“快打开,哥哥来慰问你呢。” 罗念站在柜子前面,抖着手把摔在地上的一个文件信封捡起来。那是一个血缘鉴定书,这两天罗念已经把它翻出来看过无数遍,可每次看到这个,她还是感觉更茫然害怕。匆匆把东西收好塞进抽屉里锁住,她才深吸一口气,过去开门。 “这脸色也太难看了。”罗忆打量她两眼,推着她的肩把她推回床上,“你还是赶紧躺着歇息吧。” 他自己拉过来一张凳子,翘着腿坐在上面,“怎么样,最近有什么烦恼,跟哥哥说说?” 罗念的目光不自觉地略过那个上锁的抽屉,又不自在地转开,“没什么。” 罗忆:“你还瞒哥哥,哥哥都知道了。” 罗念屏息:“……你知道什么了。” 罗忆哈哈笑,“这么紧张干什么,我知道你和楚平哥吵架啊,他告状都告到我这里来了,说你在学校无事生非,欺负他喜欢的好学生,让我回来管教你。” “你也别这个表情,你才是我妹妹,我肯定帮亲不帮理。不过你也是,平白到处去传那女学生家里穷干嘛,这有什么用,这年头穷逼那么多,又不止她一家,你要是真讨厌她,早点跟哥哥我说,哥哥帮你解决,也省得你自己在这里怄气,把自己气病了。” 罗念的心里怦怦急跳起来,她按了按自己有些颤抖的手,“哥,你愿意帮我对付云晴空?” “这话说的,你是我妹妹,我还能不帮你?”罗忆笑着掐了一把她的脸,“你想怎么对付她?找几个人去玩她,打得她不能上学?” 罗念神色不定,过了一会儿,才忽然低低地说:“哥,有没有办法能……杀了她?” 罗忆这样的家伙都被她这句话给惊住了,把腿放下来,凑近妹妹,“哗,你现在厉害了,还敢杀人?你和她有什么大仇啊?” 罗念不可能说自己是为了灭口,为了让云晴空永远闭嘴,她只是做出犹豫的模样,吞吞吐吐说:“因为、因为楚平哥喜欢她。” 罗忆翻了个白眼,“楚平哥那是对学生的喜欢,你想太多了吧。” 罗念:“不是,我知道的,我看到好几次楚平哥找她说话,他那个眼神分明就是对云晴空有意思!他从来没有那样看过别的人,还有云晴空挑衅我,她……总之我不想让她活了,我……哥,你帮帮我好不好!” 她爬起来坐在床上,紧紧抓着罗忆的胳膊,神情惶急又焦虑。罗忆还没看过她这个样子,只好先在嘴上安抚她,“好好好,我考虑一下,这么大的事,你总不能逼我马上答应吧,要是被爸妈知道了,我们两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他从妹妹手下脱身,摸着下巴走出去,心想,还是要亲自去看看那是何方圣神,不仅能让贺楚平另眼相待,还能让妹妹厌恶她到恨不得她去死。 罗忆隔天就找个理由去了南市一中,进了南市一中他才发现云晴空这个名字真是无处不在。那一面大大的布告栏上,学生成绩排名第一的,就写着大大的云晴空三个字。走到第一栋教学楼,有个优秀学生栏,上面也有云晴空。 几十张优秀学生照片挤在一起,几乎都是校服加上红色的背景,乍一看去毫无辨识度,但云晴空却不一样,她非常显眼。 漆黑的长发,秀丽的脸,一双仿佛有水波荡漾的眸子,在这种毫无美感可言的照片里都显得那么鲜活生动,清澈分明,仿佛正隔着那薄薄一张纸凝望他。 “草,这小女生也太勾人了。”罗忆看了半晌,终于有点认可妹妹的话了,贺楚平说不定还真对这学生有点意思,至少他才看了这一张照片,心里就有点痒痒。 就连走在路上,他都听见两个男生在讨论云晴空。 他装作是去找贺楚平,在他办公室跟他扯了一阵教育罗念的事,心里想着待会儿要想办法跟着贺楚平去他班上看看那个小美人。 谁知才这么想,就见那照片上的人忽然活生生从门外走进来。她身形纤细,腰肢窈窕,宽大的校服也无法掩盖,走到他面前了,罗忆的眼神还在她白皙的脖子附近游荡。 贺楚平看见他放肆地眼神,莫名不爽,咳嗽一声,“罗忆,罗念的事你和九班的班主任谈吧,他今天不在学校,你改天再来。” 罗忆回神,半点不觉得尴尬,反而兴致勃勃问:“楚平哥,这就是你们班上的云晴空同学吧。” 原来是罗家那个哥哥。水银和这年轻人对视了片刻,心道,这个罗家的哥哥,比起她一路看着长大的赵端泽差远了。 贺楚平见支不走罗忆,只好接过水银手上的作业,让她先回教室去。往常他每次都要和她聊几句,这次还是算了。 遗憾地看着水银走远,罗忆慢腾腾地站起来,“好吧,我也不打扰楚平哥了,我先回去。” 贺楚平皱眉看他一眼,警告道:“你别去骚扰我的学生。” 罗忆嬉笑,“我哪敢哪。” 水银回去的路上想着,罗忆能出现在这里,恐怕是因为罗念那边出了什么状况。她这两天没来学校,应该已经得到坚定结果,既然不敢再出现在她面前,显然是得到了一个糟糕至极的答案,知道自己确实不是罗家的女儿了。 至于罗念接下来会做什么……罗忆带着对她的敌意出现在这里,就表示这个完全长歪了的小女孩准备对付她,以保全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 可惜,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注定是保不住的。罗念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因为要帮老师们打印试卷和一些资料,水银经常出入打印室,她在放学后去那里打印了两封信,然后把其中一封装好寄了出去。那是寄给罗先生的,给他的信可以直接寄到他的办公室。 如果罗先生没看见这信,还有一封信她会在两天后投递到罗家送给罗夫人。 信的内容很客观,只是如实描述了当年云萍女士做出的一件错事。 可以想见,一旦这事被揭露,罗家就消停不了,罗念拼命想掩饰的事情藏不下去,她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会反噬自身。 至于这件事揭露后还有可能会倒霉的云萍女士,自然也不在水银的考虑范围内,既然做了错事,理所当然要接受惩罚,和云萍母女情深所以不忍心她受苦拼命维护她的是云晴空,可不是她水银。 带着完全没有被影响的心情,水银回到教室,刚进去就听到有人喊:“班长,你又收到情书了。” “有没有人数数这是第几封?” 这些年纪不大的青少年对于这种事格外容易躁动。他们大概是最得天独厚的一代,因为这个时候的学生在学习上面还没有十几年后那样严格,十几年后的学生们生命里只有学习,但现在,网络正在快速普及,还有各种兴起的音乐游戏动画电视剧和小说,可以听可以看可以玩,流行各种qq交友,写信交笔友,连带着写情书这种事都成为了潮流。 水银受欢迎起来后,赫然发现自己最需要解决的竟然是情书这种问题。 她已经知道了这些小屁孩子们的性子了,她越是避而不谈这些问题,他们就越是喜欢起哄。所以水银干脆和语文老师以及英语老师商量了一下,做个兴趣教育。 ――语文老师教大家如何写出一篇辞藻优美的情书,其中穿插各种古代诗文典故的教育洗礼。英语老师让同学们分别以不同年纪不同身份的人给假想对象写英文情书,顺便布置了课外英文爱情小说阅读。 呵,这群整天喊着情书情书的小屁孩,让你们读写个够。水银微笑着如是想。 第77章 真假七 罗念在家躲了两天,终于还是回学校了,她毕竟还是学生,不能一直缺课。 九班那些以她为首的学生们,发现罗念回来后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她再也不说起一班的云晴空,甚至她自己不说,也不许别人说,她在的地方绝对不允许谈论云晴空,不管是夸也好骂也好都不行。 和她一起玩的男生女生开始还不知道她新多了这么个忌讳,在她面前说起云晴空的家庭父母,才嘲了两句,就惹得罗念发了好大一场火,于是所有人就都知道了,罗念现在不许任何人说云晴空的坏话。 “你说她是不是有病啊,之前骂你骂得最厉害的不就是她自己吗,现在在这里假惺惺的干嘛,真是恶心。”蒋梦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对罗念的反感写满了整张脸。 水银哦了一声,不太在意罗念又搞了什么事。戳戳手里的报名表,抬头询问,“和二班的辩论赛,你要不要参加,我马上要送名单了。” 蒋梦无语:“你怎么一点都不在意罗念!” 水银:“她有什么好在意的。好了,你参加是吧,我写你的名字了。” “班长,你说是不是咱们班主任做的呀?”同桌女生凑过来,“我听人说咱们班主任和罗念家里认识,肯定是班主任看不下去罗念那样欺负你,所以去给你主持公道了,他是在保护你啊,好浪漫!” 水银瞟了她一眼,伸手从她抽屉里掏了掏,抽出来一本言情小说,一看封面,《会有xx替我爱你》。她记得前天看的还是《那小子真x》,这么厚的小说,她看得倒快,轮到看课文就要了命似得。 “看点言情小说放松心情可以,但把这种言情小说当真,思考方式都被同化,不行。” 同桌在她的笑容中缩了缩脑袋,把英语书抽出来背英语单词,不敢再说了。 水银没有在学校看见罗念,可能是因为罗念现在躲着她,也可能是因为水银自己实在太忙了,没时间去关注她的动向。 才刚和二班的学生进行了一个友谊辩论赛,二班那个学委忽然追出来把她给拦住了。 蒋梦一看那男生板着脸拦住她们,就警惕地拦在水银面前,“干嘛,看我们赢了不服气想吵架啊。” 刚才,两个班级的辩论赛,所有人都争得面红耳赤,到最后场面一度失控,只有一班班长云晴空从头到尾脸不红心不跳,连说话大声都没有,几乎就是看着他们吵。但每次她说话,那种自信的神态和笃定的语气,就能理所当然地镇压全场,所以二班的同学们后半场,几乎是毫无还手之力,被这位神人一般的班长给全面打击,没有一个人能驳倒她。 二班学委很严肃:“不是,辩论赛友谊第一,我们输了就是输了,下次我们会赢回来的。” 蒋梦莫名其妙:“那你一脸找麻烦的表情拦我们干什么,不是吵架,难不成还是来告白?” 二班学委:“……” 蒋梦和水银都看到小男生的耳朵慢慢红了,蒋梦于是明白了,默默走开,把惹人喜欢的班长留在这个角落里独自面对。 二班学委:“云晴空同学,我知道你肯定不会答应我,但是我要告诉你,我是认真的。可能你觉得现在我们年纪还太小,应该以学习为重,我也理解,所以我们可以一起学习,你很优秀,是我现在追逐的目标,我会夺回我的第一,请你监督。” 认真的小男生不像是在告白,像是在下战书。他是经常考年级第二的那位,名字一般都紧紧缀在她后面,上次数学竞赛也是,第一名被水银拿了,第二名就是他,水银还记得之前她用水瓶砸九班一个男生的时候,这位总被她压名次,满脸写着爱学习的男孩子还带头给他鼓掌。 她又有了在欺负小孩子的感觉,作为一个心智成熟又有多年学习经验的成年人,这些小孩子和她比实在不公平。 而且,她可以用无数激烈直接的办法堵死那些纠缠不休的追求者,却永远都没办法对这种单纯无侵略性的好感表示厌恶。 于是她只能说:“好的,多谢你的厚爱,希望你能好好学习,以后成为一个优秀的男人。” 小男生被激励到了,语气郑重:“我会的!” 水银打发完小男生,回头就发现全程被人看见了,贺楚平拿着教案站在那,神情有些复杂。他也听说了自己班上这位班长有多受欢迎,但亲眼撞见这种情景还是感觉不太一样。他走过来,忍不住叮嘱:“你们才读高中,可不能早恋啊。” 看着他那张曾经是心理阴影的脸,水银微微笑,“当然。” 什么样的心理阴影天天看,看久了也就那样了。 罗先生那边一直没有什么消息,水银不清楚他是没看见那信,还是需要确认花的时间久了点。放学回去的路上,她思考着是不是现在就把另一封信寄给罗夫人,但是走着走着,她就发现对面街上停了一辆车,有一个男人摇下车窗正在那看着她,目光满是探究和打量。 罗忆长得和他爸爸很像,所以这男人大概就是罗先生了。 水银回望过去,隔了一条街,罗先生又关上窗,车子很快开走,他并没有过来和她说话的想法。水银并不在意,她想着,那封给罗夫人的信看来是不用寄了。 过些时候是一中建校五十周年,学校要举办晚会,有班级表演剧目,水银作为年纪第一,还有个单独表演节目,她经常要帮各科老师干活,这一次的周年晚会她也就提前知晓了各种安排,比如受邀人名单,社会名流、荣誉校友等等,她还在上面看到了罗先生的名字。 除了这份草拟名单,还有各班报上来的节目,九班是钢琴独奏,表演者是罗念。 水银一挑眉,考虑片刻也报上了自己的节目,同样是钢琴独奏。至于一班的班级表演节目,她给安排了个诗朗诵。 毕竟是建校五十周年这种严肃的场合,能选的节目也就那几种,她动员一班同学为学校写诗,又特地邀请学校里几位老师为他们专门修改,并且同样续写了一部分,这样一首由一中师生合作写的,追忆往昔展望未来的诗就完成了。写得好不好还在其次,重要的是这节目代表的意义,肯定超过其他节目,他们不拿奖都说不过去。 既然参加就要拿名次――大人的世界就是这么功利。 罗念看到云晴空报的钢琴独奏节目,果然又被她气到了,水银在学校里远远看见她,都发现她在恶狠狠地瞪自己。 因为害怕逼急了云晴空会把秘密捅出去,罗念根本不敢正面对上她,只继续给哥哥罗忆发消息,催促他赶紧动手。 “就算不能杀她,把她逼疯了也行啊!都这么多天了,哥你是不是不想帮我了?” 罗忆也是被她的再三纠缠给烦到了,想起那天见过的小美人,心里忽然有了个念头,“好啊,避疯一个小女生还不容易,我们这样……” 罗念听着他说的话,脸上神情由烦躁转为愕然,可很快,她就觉得这样更好。云晴空不是知道自己的身份吗,她不是威胁她吗,好啊,就让她尝尝被自己哥哥……的滋味吧,这么恶心的事发生在她身上,到时候看她疯不疯! “好,哥,我会配合你的,选好时间,到时候我把她带过去。你一定要弄晕她,让她不能喊叫说话。”罗念擦了擦手心的汗,心跳飞快。 罗忆在电话里笑:“放心,这个我还要你教。至于时间,你们学校不是要搞校庆吗,就那天晚上吧,人多肯定乱,刚好方便我们做事。” 罗念一口答应:“好!” 想着到时候云晴空会有的表情,罗念一时间觉得心情畅快,连看到她们相同的节目都没有之前那么愤怒了。她从没听说过云晴空会弹钢琴,就她那个家庭条件,家里估计连钢琴都没有,肯定是比不过她从小学的,到时候看看她们两个谁更丢人! “先生,小姐说要买晚礼服,校庆的时候表演节目用。”罗先生的秘书收起手机,对办公桌后的罗先生道。 罗先生顿了顿,“给她买。” 说完又道:“给云晴空也买一条,跟她说,校庆结束后我想和她谈一谈。” 秘书和他的关系比较亲近,闻言说:“关于小姐的身份,这件事不告诉夫人和少爷?” 罗先生揉了揉额头,“先解决了再告诉她们。云晴空这孩子很聪明,我要和她谈一谈才能确定她想干什么。” 秘书笑笑,恭维道:“她这聪明劲大概是像先生的。” 罗先生:“能发现自己的身份,还能找到亲生父母,知道给我寄信,又沉得住气,比她哥要沉稳聪明,就是可惜没在我身边长大,现在这样不好办啊。” 要是直接就这样把她接回来,让人知道他们罗家白白给一个保姆养了十六年孩子,真正的女儿却流落在外被别人养大,他们家的面子都没了。他这段时间看了一下云晴空的资料,很满意她的优秀,所以接还是要接回来的,只是具体安排还需要斟酌,总要有个得体的说法才行。 还有那个保姆云萍,她那里怎么办,也得好好想想。毕竟养了云晴空十几年,肯定和她有感情,要是处理不好,云晴空说不定会对他这个亲生父亲产生抗拒,可要是不处置,他又觉得咽不下这口气,偷了他们罗家的女儿,难道现在还想和他们相安无事吗。 不过这事有利也有弊,云萍的存在刚好可以掣肘云晴空那孩子,万一她要是对他的安排不满意,用云萍来稍稍威胁也是可以的。 罗先生打算得很好,只是没想到如今的云晴空并不是从前的云晴空,现在的水银,完全不在乎他们任何一个人,她演完了自己的戏份,正等着看他们这一群人开始表演。 第78章 真假八 水银收到了那条罗先生让人送来的裙子,就这么一条裙子的价格,大概是云萍工作三年都买不起的。 “这裙子……是你自己买的?这料子看着就贵,花了不少钱吧?”云萍并不知道她已经把事情捅到了罗先生那里,见她拿回来这么一条裙子,忍不住就开始唠叨,“你这孩子,就算你现在给人当家教能挣钱了,也不能这么大手大脚地花呀,存起来以后上学用多好,买一件裙子实在是浪费了。” 她心疼地摸了一下那白色的裙子,“这能不能拿回去退啊?” 水银微笑:“不能退,这是我校庆表演节目穿的衣服,我那个叫罗念的同学,她也要表演节目,也会穿这个牌子相同款式的裙子呢。” 云萍一愣,看她一眼,讷讷地说:“你那个同学家里很有钱,咱们怎么能跟她比呢。” 水银只是笑着看她不说话,云萍神色就有些难看,忽然擦着眼睛说:“是我不好,我赚不到钱,没办法让你过上好日子,我不是个好母亲。” 水银摇了摇头,很真挚地说:“不是啊,你是个好妈妈,你已经尽力给了女儿最好的生活了。”把亲生女儿和富人家女儿调换,让自己女儿过了十几年无忧无虑的富足生活,这还不算好吗。 云萍没听出她的双关,还以为她是在安慰自己,红着眼睛说:“你不怪妈就好,妈也不是非要你把裙子退了,就是心疼你白花的钱,这次就算了,下次可不要这么乱花钱了。” 水银:“放心,没有下次了。” 等到下次,不管是真女儿还是假女儿,都轮不到你管了。 云萍只觉得女儿还是那么听话,稍觉安心,问她:“那你校庆是要表演什么节目啊?” 水银:“你到时候去看了就知道了,肯定能给你一个惊喜。”毕竟是她选的舞台,是一个最好的母女相认场合。 接下去的日子水银颇有些忙碌,她不仅要学习,要管着一班那些孩子,还要去礼堂帮忙布置校庆场地。 “这学生组织能力也太强了,什么事上手都能做得好,年纪小小未来不可估量啊。”一起在礼堂干活的老师们对她赞不绝口,贺楚平也是,他看着水银认真仔细地核对宾客名单和座位,又去看投影设备,和负责放音乐的同学站在一起说话,认真又勤劳的样子格外引人注意。 “是啊,能在最开始当老师的时候就遇到这样省心的好学生,是我的幸运。”贺楚平说。 校庆当天,水银穿上那条白色的裙子,把头发挽起来,画了个淡妆。平时都是学生,在学校素面朝天的,现在这样一打扮,原本的五分长相都能变成十分,更何况是云晴空这样的长相,任谁看了都要说一声漂亮。 一班的男生们和她相处久了,很多原本都不拿这个神人一样的班长当女生了,今天猛然见到她这个和平时截然不同的模样,都莫名一阵脸红,女生们奔放多了,围过来她夸好看,同桌的女生两眼发光抱着她不肯撒手。 蒋梦一如既往地直言直语,“这样看上去就像一朵白百合,特别清纯柔弱,和班长你真实的内在不太符合。” 水银给她逗笑了,“对,你说得没错,这就是我今天要的效果。” 蒋梦:“我刚才看见罗念了,她穿了一套红色的裙子,整的跟怒放红玫瑰一样,你们两今天这个对比就是红白玫瑰,老实说,特别俗。” 水银赞同地点头,“确实很俗,不过俗套就代表被使用得多,用的次数多就代表很多人喜欢,这是大众的口味选择。”好戏就是要烂俗,才有戏剧性和观赏性。 “你们的朗诵都准备好了吧,昨天彩排得不错,今天也不用紧张。”水银照例肩负起班长的职责,一一过问大家的准备事宜。 “好了,你自己准备自己的去吧,你的节目在我们前面,现在就别担心我们了。”蒋梦把她推走,并且叮嘱一句,“你也是,不要紧张。” 水银:这样的小场面实在没什么好紧张。 她从幕后走出去,远远看见了罗先生,这位事忙的贵人今天到的早,一袭红裙子的罗念正在他旁边撒娇,两人明明都已经知道对方的身份,还装的毫不知情,只有一个是真蠢也是真坏的罗忆在两人身边无知无觉。 三人都看见了水银,各自露出不同的表情。罗先生眼睛微眯,应该是挺满意她乖乖穿了这裙子,罗念和罗忆兄妹两不明显地对视了一下,特别是罗念,没能掩饰自己的神情,那点激动期待让人一眼就看穿了。 ――看她这不同寻常的表情,大概准备搞什么事情对付她。 水银估摸了一下她能干出来的事,无非就是原剧情里那些陷害,很大可能是求了罗忆帮她。罗念好像还生怕她猜不到,过了会儿特地过来找她,对她说:“校庆结束后你先别走,我想和你谈一谈关于我们身份的事情。” 水银:“好啊,你想去哪谈呢?” 罗念:“你上次和我说话的那个树林。” 水银一口答应:“好啊。” 罗念脸上的笑几乎压抑不住,毕竟才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坏是够坏,聪明却不太聪明。 水银看见罗念把罗忆拽走了,就去找了罗先生,对他说:“在校庆开始前,我想先和您谈一谈。” 罗先生:“我之前和你说的是结束之后再谈。” 水银坚持:“既然现在有时间,就先谈了吧。刚才罗念来找我,也希望校庆结束后能和我谈一谈,所以我到时候恐怕还要先去赴她的约,不好耽误您的时间。” 罗先生略一皱眉,这才站起来。水银把他带进了一个没人的微机教室,开门见山地说:“既然您已经知道我才是罗家的女儿,请问您准备怎么安排我和罗念?” 罗先生干脆道:“对外就说当初我们家当年生的是一对双胞胎,只是你流落在外,现在才找回来,作为对你的补偿,我会送罗念去国外,不让她在你面前出现。” 水银一点都不意外,在原剧情里罗念的身份是在她结婚现场,大庭广众之下被云萍戳穿,因此罗先生和罗夫人才会那么干脆地舍弃了她,成全自家的面子,迅速让错误归位。但是现在,对于罗先生来说场面是可控的,所以他更希望选择这种比较体面的说法和处置方式。 见她沉默,罗先生以为她对这做法不满意,解释道:“我知道你心里肯定不太舒服,但是罗念我们毕竟也养了十几年,多少有些感情,更何况我们养都养了,总不能白养一场。以后虽然对外你们是姐妹,但你毕竟才是我们的亲生女儿,我们肯定会对你更好,这个你放心。” 水银露出了个很符合自己今天装扮的神情,“可是,这样一来,云萍女士不就没有女儿了吗?” 罗先生冷笑,“她当年敢偷换我的女儿,现在只是让她失去女儿,已经是我看在你的面子上了。” 水银:“不行,我可以回罗家,但是罗念也必须回到云萍女士身边,她肯定盼着和亲生女儿团聚,我想成全她。” 罗先生对她这样的坚持显得很不满意,语气就不太高兴,“我知道你和云萍相处多年有感情,你不想让她落得一场空,但是晴空,爸爸必须提醒你,要是我真计较起来,云萍不仅会失去女儿,还会失去一些别的东西,你要是真想她好,最好接受爸爸的建议。” 水银沉默片刻,就像一个真正的、被威胁吓住的十六岁少女,语气“无奈”地说:“好,我答应你。” 罗先生这才摸了摸她的脑袋,“乖孩子,今天晚上我带你回去看看你妈妈和哥哥,互相认识一下。” …… 罗先生离开,水银走到微机教室前面,伸手关掉了录音设备,把录制的音频拷贝下来。 …… 云萍一路询问学生,在后台找到了女儿,她正在和负责切换音乐的同学说话,见她来了,笑着招了招手。 见到女儿光彩照人的模样,云萍恍惚了一下,她仿佛天生就适合穿这样昂贵的衣服,完全将她的气质展现出来了,明明是她养大的,却越来越不像是她的孩子了,云萍神情有些复杂。 水银带着她往台下走,“校庆马上开始了,我先带你去见一个人。” 云萍:“谁啊?” “你见了就知道了。”水银这么说着,把云萍带到了罗先生面前,仿佛没看见她那局促畏缩的神情一般,说道:“我身上的裙子就是罗先生送给我的,我是想带妈妈你来感谢一下罗先生对我的照顾。” 云萍脸都白了,看着水银身上的裙子,好像被什么卡住了嗓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罗先生不知道水银想干什么,迟疑地打量两人。只有水银神情自然,好像真的只是单纯来打个招呼,很快又把云萍领走,带着她往家长的位置上去。 离开罗先生的视线范围,云萍突然激动起来,一把拽住水银的手:“你的裙子是罗先生送的?!怎么回事,这不是你自己买的吗?你怎么会认识罗先生,他为什么要给你送裙子?” 水银按住她颤抖的手,笑得无害,“罗先生挺喜欢我的,给我送裙子又怎么了。” 云萍看向自己她的目光一下子变得非常惶恐,“难道,你们……他的年纪可以当你爸了,你不能,晴空,你不能……” 水银笑着摇摇头,“瞧你想到哪里去了,罗先生是我亲生父亲,我怎么会和他有奇怪的关系。” 她这一句话说出来轻飘飘的,落在云萍耳朵里却不亚于惊雷,劈得她一阵震颤。水银毫不在意她见鬼似的神情,几乎是拽着她把她按在座位上,凑到她耳边轻声说:“干嘛这么害怕,坏事都做了,总要有被揭穿的心理准备吧。” 在外人看来,这对母女头凑着头说话,很是亲密的模样。只有云萍知道自己此时是什么感觉,她浑身僵硬,动弹不得,甚至觉得耳边那熟悉温柔的声音变得格外陌生。 她怎么会知道?她怎么能知道?她什么时候知道的?是不是罗先生他们都知道了?云萍仓惶想着,抬头看见女儿的神情。她年轻稚气的脸庞在骤然黯淡下来的礼堂灯光下,显得晦暗不明,只有那双眼睛特别亮。 云萍蓦然打了个寒颤,嘴唇颤抖,匆匆拽住她的手,甚至有些祈求,“晴空、晴空你别、我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妈一直对你很好,你不会怪妈的是不是?” “你觉得自己给了云晴空温情,所以就能理所当然把自己做的错事翻篇吗?世界上没有这么好的事啊。”水银直起身,抬手拍了拍她的肩,“好了,先不说了,今天是个好日子,等我们表演完了节目,还可以慢慢谈。” 然后她抽出自己的手转身走了,从座位中穿过,神情如常地和认识她的学生老师们打招呼。 云萍浑浑噩噩地坐在原地,目光发直地看着台上,主持人报幕,有校领导出来讲话,然后是学生表演。 她看见了穿红裙的亲生女儿罗念,她走上舞台,那么骄傲耀眼――同样不像是她的女儿。 第79章 真假九 高中生的节目大多平平淡淡不好不坏,没什么太大的花样,罗念的钢琴独奏还不错,年轻漂亮的少女坐在钢琴前面,灯光一打,怎么都是好看的,哪怕她顽劣嚣张的模样大部分师生都见过,也不由得夸奖一句。 她从台上下来的时候,场下掌声热烈,被人瞩目的场景显然给了她信心,在后台看见水银,得意地朝她挑了挑眉毛,“我等着你的表演。” 她的语气就好像是在说“我等着看你出丑”,又忍不住似地挑衅:“你觉得你会比我弹得好吗?” 水银:“我们不用比。” 这就好像是小学生要和大学生比加减乘除一样,没什么可比的。 直到看着云晴空上台,罗念才发现,她们之间的差距并不只有弹奏技巧。 当主持人介绍云晴空,台下就已经开始有人鼓掌。先是一班的学生,然后是隔壁二班的学生,那些把水银当做竞争对手的人,此刻也为她鼓掌加油,只有九班稀稀落落没什么声音,但他们也已经淹没在其他班级的掌声浪潮中,连前排的不少老师都开始鼓掌。 这样节目表演还没开始,就先鼓掌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发生。 而等到亲耳听见她的弹奏,罗念终于明白她之前那句“不用比”是什么意思。云晴空弹得很好,超乎她想象的好,娴熟地仿佛已经弹奏了许多年。 在场大多都是学生,听不出其他东西,但只要有耳朵有眼睛,两首钢琴独奏哪一曲更好,都能迅速分辨出来。弹到中途,罗念的眼睛都红了,死死盯着台上。 她想不通――凭什么?云晴空她凭什么?在罗家生活了十几年的是她,得到更多的是她!云晴空她什么都没有,跟着那么一个给人当保姆打扫卫生的妈,过着那种穷日子,她怎么可能样样都比她优秀? 那些人都喜欢她,连她喜欢的贺楚平也对她关怀有加,可明明现在她才是罗念! 罗念几乎忍不住冲上台去把云晴空拽下来,然而看到台下那么多的人,她的父亲哥哥都在那里,她不得不按捺下来,保持住了摇摇欲坠的理智。 表演结束,水银站起来朝台下行礼,掌声雷动,久久没有停歇,等到她下台,主持人重新走到舞台上,掌声仍然持续了很久。 台下的不少来宾并不知道这女生是谁,见状交头接耳询问着附近的老师。 “这个学生啊,特别优秀,学习上一骑绝尘,能力出众性格又好,拿了好几个全国竞赛奖项。” “你看看这铭牌上的毛笔字,就是这个学生写的,你们看这字,一般高中生哪能写得出来。” 台下夸赞的声浪不绝,罗先生难得露出个笑容,对这即将认回来的女儿更满意了。坐在后面一班家长席位的云萍,则陷入茫然。旁边有认识她的家长满脸艳羡地和她搭话,“这是你女儿吧,哎哟真是厉害,你是怎么教的,教出来这么好的孩子。” “她那个钢琴是在哪个老师那里学的,能不能给我介绍一下?我也想让我女儿课外时间去学一学。” 云萍被问得哑口无言,因为她并不知道女儿会弹钢琴。她怎么会弹钢琴呢?她为什么不知道?她发现自己的孩子,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脱离她的控制,走得离她越来越远,她抓不住,也唤不回了。 “唉,你哭什么,感动的吧?”旁边的家长不明所以,赶紧扯了纸让她擦眼泪,却不知道云萍哭是因为恐惧和迷茫,她在害怕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东西。 之后的节目陆续上场,没掀起什么波澜,一班的诗朗诵还算出彩,水银在后台等待他们,在他们下台后进行表扬和鼓励。 一大群人挤在这里不方便,他们要回到自己班上的位置去,蒋梦伸手拉着水银往一边台下走,“走吧,咱们回底下去坐。” 水银拉住她和还有同桌两个人,站在那摇了摇头笑道:“我还有个节目。” 蒋梦疑惑:“你不是只有一个节目吗,怎么又来一个?” 水银眨了眨眼笑了一下,把她们带到一边,轻声说:“我待会儿还有个秘密的保留节目,想请你们帮我一个忙,可以吗?” 蒋梦两人对视一眼,好像看出了她准备搞事,异口同声道:“要我们做什么?” 水银这段时间在后台混久了,带着两个人坐在那也没人来赶她走,节目全部结束,校庆快到达尾声的时候,她领着同桌出去了一趟,等她一个人走回来刚好结束致辞,众人起身准备离开。 “好了,现在到我上场了。” “滋滋――喂――大家听得到吗?”水银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出去,“我是高一一班的云晴空,接下来我想说一些话,请大家先不要急着走。” 学生和老师们的神情都变得疑惑茫然,所有人停下脚步,留在原地,有些顺势就坐回了位置上,还以为是什么保留节目。 只有云萍一下子脸色苍白,她有些猜到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事了,再也坐不下去,匆匆站起来,想要先离开这里。 “后面那位云萍女士,我的妈妈,请你先不要走。”水银走上空无一人的舞台,随着她的声音,一束灯光照到离席的云萍,她就像是被灯照射的青蛙,僵立在原地,局促地低了低头。 台下的罗先生也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铁青,水银并没有忘记他,同样一束灯光照到了他,以及旁边的罗念,只有提前离席的罗忆不在。 “十六年前,我的母亲云萍女士在罗家当保姆,她和罗夫人同时生下女儿,可能是为了让自己的女儿过上好日子,云萍女士将自己的女儿和罗夫人生下的女儿调换,又为了避免事情败露,很快带着那个调换的孩子离开罗家,一走就是十六年。” 水银根本没有管任何人的脸色,毫不拖沓,直接把当年的事情在大庭广众之下掀了个底朝天。 原本艳羡看着云萍,以为她的女儿要煽情感恩的家长和学生们,此时都哗然了。 云萍面容温厚,穿着朴素,站在那狼狈不堪地颤抖着,满脸是泪,看上去格外可怜。 “是的,我就是原本罗家的女儿,前段时间,我得知了自己的身世真相,感到十分痛苦。”但水银表现得比她更可怜,她身后的大屏幕上放大了她的表情,把她通红的眼眶,闪烁水光的眼睛,还有悲伤的神情完美展现出来。 此刻场中大部分人还因为她突然的话而没能回过神来,水银又说:“今天我在这里,当着大家的面,我想告诉养育了我十六年的云萍女士,今天是时候,应该把你真正的女儿还给你了,我知道你一直很惦记她。” 台下的罗念动了,她神情狰狞地大喊:“住口,不要说了!不许再说了!” 水银居高临下望着她:“罗念,你不愿意接受自己的亲生母亲吗?” 罗念看到周围各色目光,听到那些议论的声音,整个人完全被激怒,仓促间提起台下的一把椅子就要冲上台,“我不是!你胡说!我才不是保姆的女儿!” 有站在台下的一班学生见状,连忙过去阻止,几个男生手脚并用把罗念死死拽住。原本已经准备好躲避罗念攻击的水银一顿,看了看那些同学。他们朝她喊:“班长别怕!我们帮你拦着她!” 虽然他们也有些回不过神,还不太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这样的情况下,不管怎么样先保护他们的班长才最重要! 台下有校领导大喊:“这是在搞什么,云晴空,你赶快下来!”他们不能放任事态混乱下去,纷纷离席想让老师们把水银带下来。眼看几个老师要上台去,二班学委忽然大喊一声:“拦住他们!” 台下顷刻间乱成一锅粥,老师们要拦,以一班为首的学生们去拦。水银不自觉笑了一下,她看见了罗先生难看的脸色,看见了罗念愤怒地挣扎,看见了云萍绝望地孤立于人群之外。 她伸手拍了拍话筒,尖锐的声音传遍礼堂,所有人不自觉捂耳朵,场面安静了一瞬。 水银:“今天我亲生的父亲罗先生也在这里,现在我还想请问他一句:‘您愿意把云萍女士的亲生女儿罗念还给她吗?’” 罗先生强压怒火,威严地道:“你闹够了没有,赶紧下来,你要把我们家的面子丢光吗?” 水银没说话,她放下话筒,就在这时从音响里传出一段录音。罗先生和水银之前那段谈话在礼堂上空回响――“对外就说当初我们家当年生的是一对双胞胎……她当年敢偷换我的女儿,现在只是让她失去女儿……要是我真计较起来,云萍不仅会失去女儿,还会失去一些别的东西……” 罗先生牙都快咬碎了,神情可怕地和台上的少女对视,可她全没有被吓住的模样,到现在罗先生才猛然发现这个看上去乖巧聪明的小女孩,分明就没准备乖乖听话。 “快去关掉录音!”他听着自己的声音一遍遍播放,再也无法维持住自己的气度,对秘书喝道:“赶快把她给我抓下来!” 已经有人去后台拉开蒋梦,把录音关上。 可是就在这声音停下的几秒钟之后,安静就再次被打破,因为学校广播站那边同样开始播放录音,这次,罗先生那些言论通过大喇叭循环播放,传遍整个学校,甚至传到大街上。 根本不管罗先生那难看的脸色,水银自顾自抬起话筒,对着众人继续演自己的戏:“云萍女士,我因为你失去了亲生父母的疼爱,但你养育我多年,如今我帮你把女儿从罗家要回去,就当报答你十六年的养育之恩,你对我的伤害我无法释怀,所以以后我不想再见到你,希望你和你的女儿罗念能好好生活。” “至于罗先生,你的言论让我心寒,你在我最需要父母的疼爱支持的时候,选择了保全你自己的名声和面子,我没有从你那里感觉到任何对于女儿的疼爱,你对我毫无感情,所以哪怕你是我亲生父亲,我也并不想成为你的女儿,不想成为罗家的女儿。” 水银这番话听着没毛病,但并不简单。 被她这么录音一放,脸皮一撕,罗家是不可能再留下罗念了,然而罗念会心甘情愿回去云萍身边吗?不,以她的性格,她只会恨死了云萍。云萍最在乎的就是女儿,可现在假女儿“云晴空”要和她决裂,真女儿罗念又绝对无法接受她,这比当众打她的脸,把她的秘密撕扯出来更令她难以接受。 她的未来可以想见,那就是一辈子为自己当年做的错事赎罪,和罗念两个人互相折磨,除非哪天她们之中有哪一个相通了,否则这份折磨永远无法停止。 至于罗先生,他在乎面子和名声,已经远远超过了在乎自己的女儿,他的处理方式,换来这一出当众打脸,还有今后提起他就有人想起的这一桩笑话,让他日后提起女儿就无法释怀。 水银这些话的内容其实并不重要,她只是在帮助完成“云晴空”这个人应该有的戏份,在众人看来,云晴空应该是这样的。 在云萍和罗先生以及罗念的衬托下,她是一个可怜的、勇敢的受害者。 罗先生大概是真的被她气疯了,抬起手指着她怒声道:“你疯了吗,你是不是不想好好过了!” 水银:这话有点耳熟,好像曾经也有人这么说过。 不过,谁说她想好好过呢,她只在乎自己高兴舒心而已。像现在,看到她们哭的哭闹的闹怒的怒全都搅合在一起,再也不能装出无事发生过的样子,她就觉得舒心了。 第80章 真假十 罗忆提前离席去准备,他带了两个人先到罗念所说的小树林,广播响起来的时候,他正和两个帮手说:“待会儿动手,手脚麻利点,别让那小女生出声喊了人来……” 校园广播忽然冒出他爸的声音,还是在他想做坏事的当口,把他吓了一跳,当即惊魂不定地四处张望,可很快他就听清了那些话的内容。 对话里的另一个人是云晴空,他刚才在礼堂席下还觉得这个小美人声音好听,心里暗暗火热地想等之后做事的时候这把声音听上去肯定更带感,但是现在……他的脸都青了。 他只是荒唐了点,又不是傻子,话都摆出来说了,他哪还能不清楚。云晴空竟然才是他的亲妹妹,而他叫了十几年的妹妹罗念不是他妹妹? 他那两个帮手不太清楚内情,只听声音也是一知半解,看他神情难看,问道:“忆哥,这是怎么回事啊,咱们还等人吗?” 罗忆忽然爆了一声粗口:“等个屁!滚!”接着怒气冲冲,扭头就往回走。 可惜他到的太晚,回到礼堂刚好人群全都散了。众人三三两两往外走,讨论的全都是刚才发生的那场好戏。虽然这样的事不是没有听说过,但还是头一次被个小姑娘这么直直戳穿,摆到明面上让大家看了好大的热闹,今后很长一段时间的谈资都有了。 “那孩子性子真烈啊。” “是啊,不过现在她闹了这一出,不管是养母还是亲爸,恐怕都不想养她了吧,今后可怎么办?” “你在这瞎操什么心,没听人小女孩刚才说的,她自己不想跟着任何一方,要一个人生活吗,这么厉害的小姑娘还能活不下去?在我们那年代,十六岁孩子都生了。” “嗨,你这话说的,现在的孩子哪能和从前比啊。” 还有些人商量着:“这小姑娘要是真准备搬出去一个人住,不如给她捐款,总不能看她过不下去被那黑心的亲人给逼死吧。” 当然也有人在说着云萍可怜,罗念可怜,甚至罗先生被女儿这么丢了大面子可怜之类。 罗忆一路穿过这些议论纷纷的人群走进礼堂,看到自己亲爸脸色难看地站在那和秘书说话,罗念在一边呆呆的没什么表情。 “爸!怎么回事!刚才的广播是怎么回事?你说云晴空是我亲妹妹?那罗念呢?” 罗先生根本没心思理他,张口就说:“闭嘴,别烦我!” 罗忆看旁边的罗念,见她眼神闪烁,避开他视线,他忽然明白了什么,脸色更加可怕地逼视着她,“你干什么这种表情,你跟我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两人相处十几年,她这个反应就是心虚,罗忆忽然暴躁地一把拽住她的衣襟:“说话!”只要想到如果没有这事,他说不定现在和自己的亲妹妹……罗忆就又愤怒又恶心。 云萍在一边,眼睛都哭肿了,见状期期艾艾地上前:“有话好好说啊。” 罗忆瞪她一眼,“你又是什么东西!” 水银在另一边,身边围着的全都是一班的学生,还有几个老师,贺楚平也在其中。一些家长想把自己孩子带走,可愣是没人肯走,全都围在那里说话。 “班长,你以后怎么办啊?” “是啊,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把那个罗先生都气成那样了,他们会不会找你麻烦?你可千万不能跟他们走,谁知道他们带你回去后要做什么,说不定会打你,不会再让你上学了。” “不然你跟我回去,先住我那里。”这话是蒋梦说的。 水银笑着看他们。她曾经在高中得到过最大的恶意和最恶劣的对待,但在这个世界的高中,她又得到了最多的善意。有的时候,好坏真的无法去界定,大概确实无关好坏对错,只有立场不同吧。 她拍了两下掌,让同学们安静,“不用担心我,我已经准备好租房。参加比赛的奖金还有在做家教赚的钱还够我用,学我会继续上,一切和以前一样。” 贺楚平站在她身边,蹙着眉头。他自觉自己是大人,和这些冲动天真的小孩子们不一样了,需要最妥帖的考虑,所以他对水银说:“晴空,你刚才真的冲动了,你以后总是要回罗家去和亲人团聚的,现在闹得太过分了对你自己也不好。老师希望你不要一意孤行,多考虑后果,我和罗家人认识,我可以带你去和罗先生道个歉,你们有同样的血脉,一家人没有隔夜仇。” “我知道你还小,可能不喜欢听老师这些话,但老师年纪比你大,看事情也比你明白,成年人的世界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要学着去妥协……” 水银打断他的话:“不要把什么事都推给成年人,选择妥协是个人的事,和是不是成年人没关系。还有,既然知道我不喜欢听,就请你闭嘴。” 贺楚平被她淡淡两句话堵得脸红,但还是苦口婆心劝她:“你一向懂事,这次怎么这么想不开,现在退一步,是为了你之后更好。” 水银无动于衷:“总有一些自以为是的傻逼拿着‘为别人好’的旗号感动自己,膈应别人。” 说完这句,她不再理会贺楚平,看一眼愤而离席的罗先生,转身去和还坐在席位上的校领导以及几个荣誉校友们说话。 “在校庆后借用这个舞台处理自己的私事,是我的不对,我想和校长道歉,对不起,给大家添麻烦了。但是除了在这里,我不知道还能怎么说出自己想说的话。”怼完人一转身,她又摆出个倔强懂事小女生的模样去善后。 对某些人要硬,对某些人要怀柔,不是一味强硬对待所有人,刚柔并济才不容易翻车。这个道理,水银比贺楚平更明白。 这边席位除了校长们,还有做媒体工作,在报社工作的荣誉校友,这些人才是她过来一趟的主要目的。先前她帮忙布置来宾席位的时候就想好了,不管罗先生是什么反应,但她这一出奇事,肯定能上本地报纸和电视节目报道。 等到大家都开始关注她,罗先生就算想对她做什么,也要考虑考虑后果,他毕竟还不能一手遮天,不小心搞出更大的笑话就不好了。 先前做节目的那位先生来过一中做报道,给成绩优异,屡次夺得竞赛第一的云晴空做过一次小采访,这次他直接给她搞了个大采访。亲眼见证的奇人奇事,怎么能不报道呢,毕竟本地电视台没什么新鲜事,这件事也算轰动。 最后接受完采访,和一些对她感兴趣的先生女士们聊完,又接受了一波校领导们不知道真心还是假意的关怀,天都已经黑了。 云萍独自站在校门口等她。 水银身后还跟着几个不放心她,陪着她到现在的同学,见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云萍悲痛万分泫然欲泣的模样,让那些十几岁的孩子都有点招架不住,觉得她可怜,蒋梦都忍不住悄声问水银:“你要暂时跟她回去吗?” 云萍上前两步,朝她伸出手:“晴空,跟妈回去吧,啊?” 水银平静地看她,“罗念不认你这个妈,她不肯回到你身边,你只有我了,要是我不管你了,你下半辈子一无所有该怎么办,虽然你当初做错了事但现在已经遭报应了,我们相依为命生活这么多年有感情,所以希望我原谅你,还能叫你一声妈――云萍女士,你是想对我说这些吗?” 云萍嘴才刚张开,想说的全都被她说完了,于是只能哭。 然而水银并不在乎她的眼泪,“既然你没什么好说的了就走吧,记住我之前说过的话,否则,我不会做什么,但愤怒的罗先生一定会做什么。” 她们远远把云萍甩在身后,在蒋梦的强烈要求下,水银只能答应今天先去她家睡一晚,路上蒋梦欲言又止,扭扭捏捏地说:“其实吧……我看她好像知错了,之前我看她挺疼你的。” 水银并没有生气,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像蒋梦这样的,因为看到别人可怜就希望她可以被原谅,毕竟伤不是在自己身上无法感同身受,慷他人之慨只是说说而已,还能满足自己的善心,多方便。 水银:“如果是你生的女儿被人抱走了,你养了别人的女儿十六年,亲生女儿在外面受苦,找回来后发现你的女儿不愿意认你,再也不肯叫你妈妈。” 蒋梦一代入,瞬间暴躁起来:“我杀了那个抢我孩子的人!” 水银:“……” 蒋梦:“……” 蒋梦:“好吧,你还是不要理她了。” 水银说到做到,她没有再回云萍那里,也没有去罗家,她和学校领导商量后,在学校附近的教师住宿楼租了一个房间住下,并且一如既往地上学生活,丝毫没有被骤变的生活影响,甚至在三天后的考试中,仍然稳定发挥保持了第一名。 “太强了!真是毫无感情的学习机器啊!”学生们对她的敬畏越来越深。 “这么稳,不得了,以后肯定是个人物。”老师们翻着她的试卷感叹。 虽然水银按照自己的计划生活,一派平心静气,但外面关于她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走出去连学校旁边摆摊卖煎饼的老爷子都知道她了,见她去买煎饼,非得白送她两个,一边给她的饼涂酱,一边对着她念叨“梅花香自苦寒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还挺有文采。 罗家那边果然再次抛弃了罗念,把她送回了云萍那里。罗念没有再来上学,她和云萍好像是从罗家那里拿了封口费,被他们送走了。水银没有再关注,毕竟云萍的事在她这里已经翻篇了。 罗先生很快带着罗夫人以及罗忆亲自去教师楼接她回罗家。这位罗先生能拉下脸给她道歉,有点出乎水银的意料,先不管他心里是怎么想,至少脸上摆出来的后悔看着很真诚。 关于罗家的报道满天飞,他要是不摆出这个态度,就更让别人看笑话。水银对于这种情况早有预料,演戏而已,谁不会呢。 几次下来,住在教师楼和附近的人都知道了,罗家几个人假惺惺过来逼孩子回去,逼得人家孩子都快活不下去了。从住进教师楼,她那么小一个孩子,礼貌又心善,人勤快肯干活,遇上他们都会打招呼,时常帮忙丢个垃圾提个菜,帮老人扶轮椅下楼,谁看了不夸一句。见她被逼得在楼下大哭,他们这些外人都替她心酸。 水银在学校也是被人围观的,关于她的事热度没消,有点什么情况就能引来众人讨论,甚至因为后续种种传闻,不少人还搞了个什么“守护晴空还她蓝天”的活动,想让这个可怜的孩子自由自在地生活,本地报纸也准备长期追踪她的事。 一班几乎所有人都加入了这个保护行动,背着水银偷偷在班上搞了个宣誓大会,主题就是如何让她不被那些“坏人”骚扰。 水银在教室后面听着那些人搞的中二宣誓大会,还是给了他们面子没有当场进去引起尴尬。 罗家人在她这里没讨到好,大概也意识到她没那么好对付,不再过来了,水银仍然是上学,参加各种竞赛,进一步提高自己的知名度,毫不掩饰自己的优秀,学校的领导们因此更加护着她。 因为水银拒绝了各种捐款,不少人知道她在给人当家教赚钱,都主动来找她。最后她选择了几个一班同学答应辅导他们,从此那几位成为她“学生”的同学见了她就仿佛老鼠见了猫,成绩进步飞快倒是真的。 当一群人中出现了一个足以成为标杆的人,她所带来的影响会是巨大的,水银在不知不觉中就成为了这样的人。不只是一班,和一班离得近的两个班级,在她的影响下都开始奋力学习,赛跑一般你追我赶。 比起老师,他们更加喜欢一班那位仿佛无所不能的班长。她组织大家参加校运会,带领几个班去秋游放松,办各种兴趣小组展开课外活动……好像只要跟着她,就不用去想任何事,大家一起朝着某个目标努力,不知不觉间就开始进步,再回首,高中三年时间过得那么快又那么充实。 水银从成年后,就更有理由不理会罗家人了,只是她也没有全然不理会,这三年里,偶尔罗夫人会给她送一点东西,有时候是她生日的时候一双鞋,冬至的时候一套衣服,中秋的时候送点吃的,这些水银都接受了。不过,再多的没有。 在这个世界里,让水银印象最深的不是站在舞台上揭露身份的那一刻,也不是后来那段人人都在关注她生活的热闹时间,而是高考结束后的那一天。 那天,一班所有同学聚集在教室里给她唱歌切蛋糕。那一天不是她的生日,也不是什么节日,但所有人都给她送花,大家围在她身边对她说谢谢这三年的照顾,又哭又笑,闹到夕阳西下,再各自回家。 水银站在校门口回望熄灯的教室,感到平静。 以后她再想起高中时光,想起的不会是秦楚对她的伤害,不是那些孤立嘲笑她是小三的同学,而是在这个世界里,三年来每一个有意义的瞬间,和此时此刻的心情。 成绩出来后,校领导们高兴疯了,他们这一届的成绩非常优异,比起上一届有一个飞跃式的进步,学生和家长们同样非常高兴,他们一致认为这和云晴空有很大的关系,所以在正经的谢师宴之后,有学生专门又为水银办了个谢师宴。 这一次的谢师宴可热闹了,不只是一班的学生,其他班级也有不少人过来,这些已经满了十八岁的学生们兴致勃勃喝起酒,最后醉倒了一大片。 水银留到最后,独自回去住处。 贺楚平在身后喊住了她。他当了三年班主任,不好不坏,也算是支持水银,只是水银很大程度上把他这位班主任该干的事情都干了,并且比他做得更好。 “你之后肯定是去b市上大学,是不是不会再回来了?” 水银看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要说什么:“对。” 贺楚平沉默片刻,叹气道:“你这三年依靠自己就过得很好,是我当初小看你了,我向你道歉。” “还有,我们以后大概也没有常见的机会,所以我想对你说一句话:我喜欢你,三年了。” 他看见水银的神情,苦笑,“你一点都不意外。” 水银礼貌笑笑,就像对待任何一个向自己告白的人,“谢谢厚爱。” 这天过后,水银就没有再见过贺楚平,但她在离开南市去大学之前,遇到了很久没见的云萍。 她显得苍老了很多,神情疲惫至极,连身形都佝偻了。见到她,云萍急急问她:“你有没有看到小念啊?” 罗念忍受不了贫穷的生活和一个试图死死抓牢她的母亲,离家出走了,于是云萍回到这里,到处询问认识的人有没有见过罗念。 水银没有见过罗念,所以给不了云萍答案,看着她站在街边掩面大哭,随意递了张纸巾就越过她走了。 在上大学之前,她一连听到两条系统提示。 【主要角色罗念死亡】 【主要角色云萍死亡】 她不知道这母女二人是怎么死的,可能是罗念无法忍受纠缠自己的母亲,杀了她又自杀,可能是云萍受不了这样的生活绝望自尽,罗念遭遇了什么意外死亡……谁知道呢。 这都和她无关了。 八月的大太阳底下,蝉鸣喧嚣,蒋梦将买来的奶茶递给她一杯,和她一起走在她们即将入学的大学里,“这里真是不错,可惜你跟我不是一个系,要是有时间,咱们再叫上童卓她们几个一起去玩?” 【即将进入下一世界】 水银喝了一口奶茶,摸了一下旁边蒋梦的脑袋,“你们自己好好玩吧。” 蒋梦疑惑,“你不去?” 水银微笑起来:“我要去其他的地方旅行了。” 第81章 正道一 水银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简陋的木头搭成的小台子上,场下叫骂声像是忽然冲击而下的瀑布,劈头盖脸将她淹没在一片嘈杂里。 人们穿着颜色黯淡的布衣布鞋,群情激愤,口中喊着:“烧死他!烧死这个汉奸!” “滚下去!汉奸死有余辜!” 这话不是针对她,而是针对她身后的人。她身后护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被绑在木柱上,正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叫声刺耳,仿佛是一个杀猪现场。 “不要!饶了我!我不敢了,我知道错了!放过我吧呜呜呜!”年轻人鼻青脸肿地大哭。 水银被这突然地嘈杂激的脑子里一阵抽痛,忍不住揉了揉额头。和之前的那些世界有些不同,来到这个世界,系统并没有给她投放这个世界女主角的一生,她脑子里了解到的只有一部分信息。 如今是百年战乱时期,新旧交替,女主角李蓝枝嫁给丧妻的刘家大少爷,好日子没过多久,丈夫死在逃亡路上,于是她带着婆婆和丈夫前妻留下的一个儿子,怀着身孕继续逃亡,在暂时没受到战火波及的连城安顿下来。 儿子刘贵生虽然不是李蓝枝亲生,但她视若己出,不,应该说她对这儿子比对自己的女儿好太多倍,什么好吃的好用的都给他,就希望他能有出息,日后撑起刘家门楣,给刘家传续香火,这样她才能对得起死去的丈夫。 然而刘贵生长到十八九岁,长成了个不务正业惹人嫌的浪荡子,平时最喜欢偷鸡摸狗,做事也偷奸耍滑。 连城是个小地方,许多人互相之间都认识,李蓝枝一家在这住了几年,往日里刘贵生做出了什么坏事,李蓝枝挨家挨户上门道歉送礼,求别人原谅,大家碍于面子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避开刘贵生不和他计较也就罢了。 前不久,侵略军打到了他们连城附近,大家收到消息,许多人拖家带口藏到附近山里,谁知道刘贵生偷溜下山,跑到侵略军那里去做了件大事――他自告奋勇给人家带路,把人带到连城,哪家有钱哪家有人他都说的清清楚楚,于是侵略军蝗虫过境一般,几乎搬空了连城,还有一些留在连城里的人,都遭了毒手。 刘贵生卖身求荣,自以为自己能从此攀上侵略军,也混个小队长什么的当当,到时候他就翻身做主人,能耀武扬威享尽荣华富贵,再也没人敢看不起他。 他想得挺美,可惜侵略军用完了他随手就丢了,也没有在这个小地方一直待下去的意思,刘贵生见和自己想的不一样,哪肯罢休,追上去想为人家效力,结果被嘲笑一番,还差点被杀了,吓得屁滚尿流跑回来。 躲到山上的连城人回到城里,见到昔日家园一片狼藉,城中几十条人命就这么没了,哀痛之余,知晓了刘贵生的行径,对于这个贪图富贵的小人更是恨之入骨,众人自发纠集起来,抓住了刘贵生,将他绑到城中街口,要当街烧死他。 李蓝枝平日里把刘贵生当做命根子一样对待,哪里舍得眼睁睁看着他去死,所以在这个当口,她扑上台去,护在刘贵生跟前,想要阻止众人怒杀刘贵生。 水银就是来到了这么一个时间点。 【请按照以下原剧情扮演】 系统给她显示了一段剧情: ――李蓝枝挡在刘贵生身前,将他牢牢护在身后,面对一张张愤怒的脸,她缓缓流下眼泪,在台上跪了下来,恳求道:“求求大家听我说几句话。” “养不教父母之过,贵生从小失去了父亲,是我把他养大,他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全都是我的错,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对,看在他还年轻的份上,我求求大家放过他这一次!” 李蓝枝为人善良好说话,在连城风评不错,见她这姿态,台下有人忍不住道:“李蓝枝,他做的错事跟你没关系,他这样的人要是不杀,以后说不定还会做出什么事,绝不能留他!” “是啊!”有年轻人附和:“现如今国家蒙难,哪怕我们不能从军杀敌,也不该沦为别国侵略者的走狗,家国大义应当在每一个人心中!” 李蓝枝摇头,仍是挡在刘贵生身前,“我是一个小小女子,家国大义是男人们的事,我不懂,但我作为一个女人,我只知道我要做一个好母亲,贵生是我们老刘家唯一的骨血,是我丈夫留下唯一的儿子,他把贵生托付给我,我就要一辈子照顾好他。” 女人英勇而坚强地大声对所有人说:“所以,今天如果你们一定要对贵生动手,那就先杀了我吧,我用我自己的命去换他的命!只是求求你们,不要伤害他,我给你们磕头了。” 众人有些动容,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候只听刘贵生慌乱说:“对对,没错,你们杀她,她给我抵命,你们饶过我!” 人们露出唾弃神色,为李蓝枝不值,有和她相熟的老人劝她:“你听听他说的话,这样的人你还要保他?!” 李蓝枝神情悲戚,仍然坚定说:“作为一个母亲,我要保护自己的孩子,作为一个媳妇,我要守护家族血脉,这是我作为一个女人必须要做到的义字和孝字!”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众人,开始一个一个给那些失去了亲人的人磕头,“李大娘、杨二爷、宋三叔……你们把我的命拿去吧,我对不住你们,来世给你们当牛做马!” “不要和她废话了,烧,连她一起烧死!”台下有人怒火冲天不想再和她多说,直接把火把丢上台,引燃了柴火。 大火烧起来,李蓝枝去解刘贵生身上的绳索,一边哭,一边唱起歌,唱的是为母情,这歌讲的是一个母亲为了让孩子活下去,割了身上所有的肉喂饱他的故事。 而在歌声中,忽然下起大雨,浇熄了火焰。众人哗然,李蓝枝则喜极而泣,大声对众人说:“这是老天的意思,老天要放过我们!” 于是有老人叹息:“这大概是上天怜惜你一片为母深情,不让我们伤害你啊。” 李蓝枝因此救下了刘贵生,将他带了回去,但也因此连城众人不再欢迎她们一家人住在这,她们被迫举家离开连城。 ――之后的故事情节系统没有显示。 但是水银看完这一段原剧情内容,厌烦之情溢于言表。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请按照剧情扮演】 水银压根没理会这个突然又跑出来找存在感的系统。大概是因为她现在看着比以前好说话,这系统还以为自己不会被骂。 ……回到现在。 “李蓝枝,你让开,你真的要护着这个狼心狗肺的刘贵生吗!”台下举着火把的女人尖叫。 还有挥舞着柴刀的大汉喝道:“赶紧滚下来,再不下来连你一起烧!” 水银缓缓站起来,面向众人,开口:“请大家听我说几句话。” “这些年,我没有好好教导好贵生,这是我的责任,既然是我的责任,就应该由我来负责。” 不少人大概猜到她要说什么,心想李蓝枝这回肯定又要给那儿子擦屁股收拾残局了,拿着柴刀的大汉脸色尤其难看,张大嘴就差没把满腔脏话喷出去。 就在这个时候,水银忽然上前,一把抢过大汉手中柴刀,扭过头去毫不犹豫挥起砍下―― 这是一把很锋利的柴刀,所以这一刀下去,刘贵生那好大一颗的脑袋飞出去,咕噜噜滚落在地,鲜血溅了老高,水银的手上脸上都溅上不少血。 场上顿时鸦雀无声,一时只能听见风沙袭地的沙沙声响,所有刚才高呼着的人都睁大眼睛看向台上拿刀的女人。她、她刚才竟然亲手砍死了最宝贝的儿子?! 别说是刘贵生,就是原本的李蓝枝在这里,水银也想一刀砍死她。 看也不看刘贵生那失去了脑袋的尸体,水银转过身来,抬手擦了一下脸上的血,声音不高不低道:“我是一个女人,没读过多少书,但我也知道家国大义,这并不是男人们的事,在这种时候并不分男女,每一个人都应该团结起来,为保卫我们的家园而奋斗。” “我是一个母亲,是刘家的媳妇,但是在这之前,我还是一个人,一个有良知有道德的人,我不能自私地因为刘贵生是我的儿子就包庇他。” “他既然做了错事,应该得到惩罚,今天我亲自动手,不仅是为了给乡亲们一个交待,也是为了给刘家祖宗们一个交待,我们刘家不能出这种败坏门楣的不孝子孙!当众杀了他偿命,这就是我的义和孝!” 水银神情严肃而认真,半边身子都是刚才溅上的血,格外令人动容,台下众人终于回过神来,不由得大声为她叫好。 “好!这才是真正的有情有义有担当!” “蓝枝嫂子,你做得对!这样的人就该杀!” 演戏,她确实演了,只是没有按照系统的剧本演。水银在脑内平静地对系统说:[系统,你有本事就自己演,没本事就看着我演] 她把刀递回给那大汉,“真是不好意思啊牛哥,脏了你的刀。” 牛哥虽然是个看上去很凶的大汉,但他还真没杀过人,要让他拿刀动手杀人他不一定下得去手,现在看着面前这个温温柔柔好说话的李蓝枝眼都不眨杀了个人,他不由得心里生出一股敬畏,连连摆手,“不碍事不碍事,我回去拿水洗洗就好。” 双手小心地接过了那把带血的刀。 众人聚在这里就是为了让刘贵生死,如今人死了,虽然换了个方式,但毕竟是死了,当下有人问道:“那他这尸体?” 场下有死了亲人的人仍不解恨,怒道:“就这么干脆地死,便宜他了!把他的尸体丢到城外让野兽吃了!” 也有人顾及到李蓝枝,叹道:“蓝枝都亲自动手了,这事就过去吧,还是让她把尸体带回去。” 先前说话那人不太情愿,可李蓝枝人实在太好,她也不好完全不给面子,只能闭嘴不吭声。 水银却说:“不,还是把他的尸体挂到城外示众。我希望能以贵生的事迹警示后来人,让大家以他为鉴,再不犯这种错误,这也算是贵生在这世界上的最后一点价值了。” 众人于是又感叹了一番李蓝枝大义灭亲,是个有血性有胆魄的女人。 “从前还真没看出来啊。” 刘贵生的尸体被挂在了墙头,像一个摇晃的破布袋子。 第82章 正道二 刘家一共三个人,除了李蓝枝和刘贵生,还有一个刘孙氏,也就是李蓝枝的婆婆。原本李蓝枝还有个女儿,然而几年前的逃荒途中,因为养不活,女儿就被婆婆刘孙氏给扔在了路上。 刘孙氏和原主李蓝枝一样,是个对刘贵生爱如珍宝的女人,每天喊着他心肝肉,见不得他有一星半点的不好。这回刘贵生犯下大错,刘孙氏给吓病了,卧床不起,只赶着李蓝枝去救孙子,如今正在家中殷殷等着宝贝孙子平安归去。 水银虽然没有看到后续发展剧情,但只看前情,她都知道这位刘孙氏是个什么样的人,毕竟这样的婆婆她之前几个故事不是没见过,她们都有共同的特质,而这个特质是时代赋予她们的疤痕。 因为只有男人才能撑起一个家,只有劳动力才能保证她们存活,因为有男人在她们就可以免去很多骚扰,所以她们把家中的男人看得比其他任何事都重要,甚至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这样天然的阶级慢慢延续,就成为了写在人心里的默认规则,进而又衍生出了各种进一步划分地位的规矩。 她们都是被套进这套规则里的人。一个人的行为往往要放在当下的时代去看,不管是刘孙氏还是李蓝枝,都是这个时代里很常见的女性形象。 “蓝枝嫂子啊,你回去之后怎么跟你婆婆交代啊?”和水银同路回去的邻居知道她家里的情况,有些替她担忧。 水银心里毫无波动,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没有办法,我只能好好和婆婆说,希望她能原谅我。” 邻居:“要是有什么事,可千万要叫我们哪。” 刘孙氏平时对李蓝枝非打即骂,这些她们都是清楚的,这次李蓝枝亲手杀了刘贵生,刘孙氏怕是要把她打死。 水银谢过邻居好意,推开院门走进了刘家,并且顺手关上了大门,用门栓拴住。 她环顾一圈刘家院子,院子虽然又小又破,但打扫得很干净,李蓝枝非常能干,这些年都是在靠她养家,帮人洗衣服缝补东西。院子里养了鸡,正在咯咯叫,这几只鸡每天下两到三个鸡蛋,一个是给刘贵生吃,剩下的存下来换钱。 听见院门开合的声音,屋子里的刘孙氏喊道:“贵生?贵生哪,是不是你回来了?” 水银没回答,先走到院子一角的水缸边打水洗脸洗手,她身上还全都是刘贵生的血,又黏又腥,不太好受。 许久没听见回答,刘孙氏从床上爬起来走出房门。她一眼看见水银的背影,又没在院子里见到刘贵生,大声而惶急地问道:“我孙子呢,你怎么没把他带回来啊!你这丧门星,赶快把我孙子救回来啊!” 水银扭头看了她一眼,脸上的血还没洗干净,水珠混合着红色一起往下淌。那冷淡的一瞥显得十分可怖。 刘孙氏尖叫一声:“血!” “那是谁的血?贵生呢?贵生呢?!” 水银充耳不闻,垂着眼睛继续洗脸,连头发上都有血,她不得不拆开辫子,散着头发洗发尾。顺手拿过一条晒在竹竿上的布巾擦干。 刘孙氏朝她扑过去,水银轻轻松松躲过了她,露出身上满是血的褂子和长裤。 “刘贵生死了,我杀的,尸体现在挂在城门口呢。”她忽然笑起来,勾着散开的头发,低声说。 刘孙氏被她这模样骇到了。李蓝枝长得好看,当初儿子死活要娶她,刘孙氏就不满意,后来儿子死了,李蓝枝守了寡,刘孙氏就总觉得她长得好看,肯定不是什么安生的女人,以后一定会和别的男人勾勾搭搭,给她可怜早死的儿子丢脸,于是一直对她看不顺眼,格外苛刻。 此时,见李蓝枝散着海藻一样的黑发,笑容诡异,半身是血,她有一瞬间感到恐惧,说话都含糊起来,“你是什么妖怪,你不是李蓝枝!你把我孙子怎么了!” 水银:“我说了,我把他杀了啊,挂在城门口了,不信你就去看啊。” 刘孙氏一边胡乱哭嚎着她是鬼上身,面无人色扑到门边,一路跌跌撞撞往外跑了。 看她这腿脚还算能行,之前怎么逼着李蓝枝去堵枪口呢,她要是自己去,她的宝贝孙子说不定就不会死了。 水银又把大开的门关上,找到李蓝枝的房间去换衣服,换好衣服,顺便生火做饭。这李蓝枝的身体情况还不错,就是太饿了,之前砍刘贵生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现在饿的没有劲。 之前李蓝枝舍不得用的油,舍不得吃的蛋,还有刘孙氏藏在自己房间里的红糖,简单做了个糖水蛋垫肚子。 吃完睡觉,至于刘孙氏,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刘孙氏一路哭着到城门口,看见宝贝孙子的尸体挂在那飘飘荡荡,当场就嗷一声晕厥了过去,可惜城门这会儿没有人经过,她就在那躺了大半天,被雨淋醒了,坐在大雨里拍着大腿哭得肝肠寸断,快天黑了才被一个路过的汉子发现,把奄奄一息的她送回去。 水银已经睡醒,正在清点屋里的财产,见有人把刘孙氏带回来,脸上摆出担心的神情把人让进来。 “唉,贵生现在死了,孙婆婆肯定难过,你最近看着她一点,别让她出去乱跑了,要是我没经过,她怕要在城外过一夜,被山上野兽叼走了怎么办。” 这汉子也是之前在台下喊着要烧死刘贵生的人之一,但他对刘孙氏没有意见,毕竟刘孙氏虽然对李蓝枝很苛刻,但对别人非常客气,大概因为从前家里富裕过,出手还挺大方,附近领居们大多和她关系不错。 人就是这样,对自己好的人就是好人,对自己不好的人就是坏人。对李蓝枝来说,刘孙氏丢了她亲生的女儿,每日对她恶语相向,无疑是个坏人,但她在别人眼里又是好人。 水银笑着把人送走,转身回去时刘孙氏已经缓过神来,用浑浊仇恨的目光死死瞪着她,“你这个、你这个该死的妖怪!把我孙子还给我!” 水银:“你的孙子还不了你了,你要是想见他,我可以送你去见。” 她说完就回到李蓝枝的屋子里去休息。 晚上下了很大的雨,雷声阵阵,水银忽然惊醒了。她听到房门处椅子被推动的声音,李蓝枝的房门不能锁,她睡前就用椅子抵住了,现在那椅子正被人推开。 在雷声中,椅子移动发出的声响并不是很大,一个矮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外,闪电落下来的时候,那影子手里拿着的刀闪过雪亮的刀光。 是刘孙氏,她半夜拿着刀来推她的房门,肯定不是来给她剃头的。 她是来杀她。 这有点出乎水银的预料,她没想到这样一个老人敢来杀人,看来刘贵生的死确实让她感到绝望。 水银在黑暗里悄无声息地坐起来,摸到一边的裤腰带,矮着身子缓缓从另一边转到门后。 刘孙氏的眼睛和大部分老人一样,在夜里几乎是全盲,只模糊能看到影子,她走路完全没有声音,蹑手蹑脚提着刀走到床边,身子微微颤抖着,对着那模糊拱起的被子用力剁下去。 沟壑纵横的老人脸皮上露出狞笑和快意,然而刀子剁下去之后她就一惊,这感觉不对!就在这时,她手上一痛,手里的刀已经被人踢了出去,脖子也猛地被套住。 “呃――” 刘孙氏想惊恐地大叫,但脖子被紧紧勒住,根本没办法叫出声,她胡乱抬脚踢到了床边一条凳子,那破碎的喉音和挣扎间弄出的动响,被大雨和雷声掩盖。 良久,雷声止歇。 水银松开手,刘孙氏的尸体滚落在地。 【主要角色刘孙氏死亡】 之前刘贵生死的时候,也有一个系统通知。一般而言,一个世界死了两个角色,这系统很快就会让她去到下一个世界,但现在,系统并没有什么反应。 她在黑暗中静立片刻,弯腰把刘孙氏的尸体拖起来,送回了她自己的房间里,然后解下刘孙氏的裤腰带,把她的尸体吊起来挂在房梁上。 第二天早上放晴了,多日的阴云消散,只是天虽然晴了,还有春寒料峭。穿着青灰色旧棉袄的祝大爷,站在门口和人讨论昨晚上的雷。 “昨晚上那雷真是吓死人,门框窗户都在震。” “是啊,往年这个时候都没有这样的,二月上头打雷,今年可能要旱哦。” 两人说着,忽然听到旁边的刘家院子里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两人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看。 刘孙氏上吊自杀的消息很快传遍了连城。没有人觉得奇怪,刘孙氏把孙子当命根子,孙子没了,她想不开自杀很正常,也没人怀疑李蓝枝,她在连城住了几年,对待刘孙氏比亲娘还亲,任打任骂,根本没人往她杀刘孙氏这方面去想。 简单办了葬礼,把刘孙氏葬在城外山上,水银卖掉了刘家的院子,收拾行囊离开连城。她准备找个没人认识李蓝枝的地方重新安顿,连城太小,城内没什么需要做工的地方,她要养活自己找更合适的工作,就得去大一点的地方。 正值战乱,到处都遭灾,连城这一片前不久才被侵略军给扫刮了一遍,失去家园只能往外逃难的人还不少。水银独自一人,带上武器食物,把自己化妆成满面蜡黄面生麻子的样子,顺着官道前往南方的梅市。 据说那边是目前最安全的地方,侵略军暂时不会往那边去,因为临时政府在那边签了什么停战契约,那里还驻扎着另两个国家的军队,形势非常混乱,正是因为这种混乱,才有不少人能在那夹缝下生存。 路上走了两个月,终于在钱用完之前到达了梅市。 这边果然热闹,只看街上那些车子和衣着光鲜的人群,和她一路上看到的那些战区好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来的路上她已经想好要做什么,她可以帮人算账记账之类,这应该是目前她最容易找到的工作,不过在那之前,她还需要先去把头发剃成短发,换上男装。不然在这个时代,一个女人去应聘,基本上没人会要她。 第83章 正道三 许多现代剧里,常能看到女扮男装的桥段,那些那些前凸后翘唇红齿白的美女哪怕穿上男装,也没法让人觉得她们是男人,事实上,这样的画面都是影视剧的美化。 在水银如今所处的这个混乱时代里,女人和男人其实在外表上是没有太大差异的。 最后的王朝刚崩塌不久,庶民穿衣用具的习惯遵循着先前的规定,若是走在街上去看,大部分人穿的衣服都是灰扑扑的颜色,很不起眼。 会走在外面的女人们是要出来干活的,穿的同样没什么花样――这个时代下的很多女人还没满足生的需求,因此对于“美”的追求远比不上后世。 她们没有塑形的胸罩,还把胸都紧紧裹在衣服里,所以身材几乎都是平板; 她们没有现代各种繁多的护肤品,不会讲究出门要化妆,几乎全都脸色蜡黄皮肤粗糙; 她们穿的袄子版型和现代改良的那些所谓古装也不一样,完全不会露出一丝女性柔美; 她们要承担繁重的家务,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锻炼得身体粗壮,并不像现代娇生惯养的瘦弱女孩子。 除了紧紧梳起来盘在脑后的头发,大部分女人和男人没什么区别。 或许富人家后宅里一些女人会稍微更漂亮点,但普通女人过得糙,那满面风霜的样子,想假装成男人真是容易得很。 从前户籍严苛,一般人没事不会离开家乡,所以也不会有女人没事特地扮成男人,现在的混乱局势,到处都是流离失所的人群,这给了水银自由发挥的机会。 她剪掉了李蓝枝那一头长发,换下女人的袄子和裤子,穿上男人的褂子和裤,把腰绑粗,出门招来走街串巷的剃头挑子,让那老人绑她把头发修一修,修成现在男人们常见的短寸。 旧式老先生和新式读书人们还在争论男人该不该剪头发,而广大劳动人民已经开始选择这种更方便的头型。 这头发一剪,再戴上一顶帽子,水银看上去就和大街上那些男人没区别了,给她修头发的老师傅还夸她这个小伙子长得俊,看上去像个文化人。 外貌没有什么问题,还有声音。这也不是很打紧,哪一家的婆娘不是每天大嗓门吆喝着说话,所里李蓝枝的声音原本也不细,水银特地压低声音沉着发声,压迫声带,说起话来就变得沙哑。 在第二个世界里,她在一个小型的交响乐团中过了一段时间,有学美声的人教给了她一些变声的技巧,怎么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细,或者更粗,来梅市的这段路途中,她就一直在练习,现在说起话来更自然。 准备工作做得充分,找工作的事就更加靠谱。在第六个世界里,她学会算账看账本,还学会了一手好毛笔字,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这就是她能谋生的手段和资本。 这个时候读书人还不是很多,能写会算的更少,像水银这样的人能称一声人才,因此她很快在一家银楼找到了工作,待遇算是不错,这家掌柜姓田,人比较厚道,还包了她的吃住。 他们家院子在不远的一条街上,很多屋子隔出来的空房。水银自称是家乡遭灾逃荒过来的,以前家里小有积蓄,不过现在家里人都没了,她一个人想找个栖身之所,田掌柜的就给她分了一间隔开的屋子,还让家里的长工帮她搬家什安顿下来。 也许是因为对她那一手好字非常喜欢,田掌柜对她的态度特别好。尤其是在水银工作上手之后,发觉她的能干,田掌柜对她就更高看一眼了,还准备给她提高工钱,连端午都邀她去家中和他一家人一起吃饭。 水银一开始没想到别的地方,只当田掌柜天生是个热情的人,结果端午去他家吃饭,看见他两个女儿和田夫人。 “我和夫人只生了两个女儿,这把年纪了,大概也没有儿子了,我就希望以后能给女儿找个上门女婿。”田掌柜笑眯眯地说,看她的目光格外热烈。田夫人看她的目光,也好像是看女婿,还是越看越满意的那种。 水银:“……” 她喝了杯黄酒压惊。 这她是真没想到这茬,好在田小姐对她似乎不太满意。田二小姐才几岁,吃着蜜豆粽子好奇地瞧她。田大小姐则偷瞄她一阵,悄声和母亲说:“长得矮了点。” 李蓝枝的身高在女人里算是不矮,但在男人堆里就稍显矮了些。 “岁数也比我大好些呢。”田大小姐才十八,水银如今这身体二十九。 水银就当自己没听见,也不知道这件事,照旧在银楼里做工。银楼里人不是很多,除了一个大掌柜一个小掌柜,一个老账房带她,还有就是两个跑腿的堂倌。 生意不好不坏,每日也有些客人。 “你们这里收不收银簪子?”这日来了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子,头发很少,在脑后绑了一个揪揪,青灰色的袄子不合身,有些显小了,脚上一双磨损厉害的黑布鞋。 她趴在柜台上,往他们后面的柜子上张望,眼睛很亮,散发着一种油滑的精光,这是有些小聪明的人在市井中摸爬滚打久了,自然而然带上的气质。 守柜台的小伙计看是个这么大的小姑娘,衣服也破,都没什么兴致招呼,随口回答了句:“收啊,你有银簪子?” 小姑娘换了个姿势趴在柜台上,伸长脑袋问他:“你们这公道吧?可不能骗我一个小姑娘!” 伙计笑了,“我还能逗你,东西拿来瞧瞧?” 小姑娘这才把藏在怀里的簪子拿出来。是个很普通的银簪,旁边的小掌柜拿了看了两眼就说:“这是铜镀银,卖不上价。” 小姑娘没想到,瞪着眼睛低骂了一句“穷鬼,装得有钱,送个簪子都是铜!”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她显得很不高兴,一把从柜台上抢过簪子,扭头就跑了。 水银在一边算账,原本没注意这小女孩,是小掌柜和伙计说起她的名字,她才觉得耳熟。 “刚才那小姑娘,你不知道她是哪的吧?”小掌柜笑容有些微妙,“我以前去弄街里见过她,在四儿妈妈那里。” 伙计长哦了一声,露出男人都懂的心邻神会。 弄街里这个地方,用更通俗的称呼,就是红灯区,里面有很多窑子。 “嘿嘿,我还记得呢,那小姑娘好像是叫来金,一个小姑娘叫这名字,也是奇怪。”小掌柜靠着柜台摇头:“看上去连十二岁都没有,可能还要过两年才开始卖呢,脸盘子长得还是蛮好看的嘛,等长开点可能就更好了。” 几个大男人在这里,他们说话也没什么顾忌,小掌柜炫耀地谈起自己去逛窑子的事,伙计没钱去逛窑子,闻言只羡慕地问他哪些姑娘长得好。 水银听到来金这个名字,写字的动作一顿。 李蓝枝那个被婆婆刘孙氏丢弃的亲生女儿,就叫来金,难道这么巧合,刚巧就碰上她了? 李蓝枝十八岁嫁到刘家,要是按照这个时间算,年龄也大致是合得上的。 就在这时,她脑子里忽然出现一段剧情。 那是关于刚才那个小女孩来金的。她再过几年就出落得很好看了,是弄街里有名的泼辣美人,后来攀上了一个有钱人九爷。九爷是个和侵略军有交易,和他们保持了良好关系的大商人,也就是个抗战剧里常见的大汉奸。 来金跟着他,也做起了汉奸,她因为从小生活在窑子里,深知钱的重要性,所以格外贪财,在九爷那里捞了不少钱。后来侵略军撤退梅市的时候,九爷跟着他们跑了,又厌烦了来金的贪得无厌,扔下了她。 梅市被起义军占领,从前那些作威作福欺压百姓大肆敛财的汉奸都被拖出来泄愤,来金就是其中一个。 最有趣的是,当时李蓝枝和刘孙氏以及刘贵生都在梅市,她知道那是自己的女儿,但她没有去认她,觉得她做的事给自己这个当妈的丢脸了,所以她感到很羞愧。直到大家要打死来金的时候,她才站到狼狈的女儿面前表露了身份,痛苦地望着她,发表了一通痛心疾首的感言,大致是“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母亲对你很失望”之类。 然后她就和其他人一起,打死了这个汉奸,还被人夸大义灭亲,无私伟大。李蓝枝那个时候浑然忘了之前自己拼死救下的儿子刘贵生,也是个该被打死的大汉奸了。 看着原剧情里李蓝枝跟随众人一起打死坏人女儿后,被大家夸奖敬佩的描写,水银感到既荒唐又可笑。 “男人嘛,有哪个男人不爱逛窑子的,不逛的不是因为多爱家里婆娘,只是因为没钱。瞧咱们掌柜的,不也偶尔去弄街里尝个鲜吗,十几年吃一道菜,再好吃也要腻啊,是不是这个理。”小掌柜说得唾沫横飞,见新来的小账房不吭声,忍不住招呼他。 “诶,李银哪,你来咱们梅市没多久,还没见识过弄街里吧,下次找个时间咱们一起去,我带你去认认门啊。” 水银化名李银,闻言笑道:“我就不去了,我要存钱置办家业,还想娶个老婆呢,可没钱逛窑子。” 下工回去的路上,她路过一个菜市街口,不由自主想起了今天脑子里出现的那个剧情,来金几年后就是在这里被众人打死了。 正想着,她就瞧见来金提着个篮子从菜市里走出来,她大概是来买菜。街边有孩子好像认识她,朝她扔小石头,笑着用俚语喊了些什么,具体意思不好说,总之是骂人的,不是什么好话。 来金马上就停下来了,左右看看,忽然把篮子放下,提起一户人家放在外面的尿桶,小旋风一般气势汹汹冲到那两个骂人的小男孩面前,把浑浊散发异味的尿水泼了他们一身。 然后她飞快丢下尿桶跑了,提着那么重一个菜篮子,还回头大声嘲笑做鬼脸,特别嚣张。 恰好看到这一幕的水银:“……” 第84章 正道四 水银没准备去管那个叫来金的小女孩,她是李蓝枝的女儿,不是她的,她对这个小女孩并没有责任。被迫成为李蓝枝也就算了,要是还得主动去承担属于别人的责任和人生,岂不是自找罪受。 况且,这世上的可怜人那么多,也不止那小姑娘一个。她先前一路上从连城过来,看到了太多活不下去卖儿卖女的人,可怜的孤儿更是遍地都是。世间千万种苦痛,小姑娘未必尝到了万一,何须她一个外人多事。 她虽然并不准备多事,但毕竟认识了她,银楼这边和弄街里又隔得不远,就偶尔能看到来金的身影。 一般而言那些做皮肉生意的大多是在十二三岁开始开门子,来金如今还没到年纪,就在妈妈和阿姨姐姐那里做些杂事被她们管教,帮人做饭洗衣跑腿逗趣,什么都要做。她看上去在那里过了好几年了,非常习惯于所处的环境。 水银见过一次来金被个女人拽着头发和耳朵,拎在街上骂,好像是说她把衣服给洗破了。换成一般的小女孩,这会儿肯定要哭,但来金不,她嬉皮笑脸,一边浮夸地哎哟哟大声叫唤,一边胡乱喊些讨好的话,特意做出怪模怪样的滑稽表情,把那女人逗笑了。 女人一脚踹上她屁股,把她踹到地上滚了两圈,这就消了气,把事情翻篇。水银见来金前脚腆着笑脸把那女人哄走,后脚就拍着衣服上的泥土,在墙根大骂那女人烂屁股。脸倒是变得快。 这样一个小女孩,以后会长成社会意义上的“好人”还是“坏人”不好说,但她一定是会让自己在当下环境里过得更好的人。 水银在梅市过了大半年,手里已经小有积蓄,银楼里那个老账房辞工不做回家养老了,银楼里就没有请其他账房,田掌柜见她账目做的清楚明白,记性又好,夸了她好几次,又给她提了工钱,希望她一直能在这里做下去。 水银怀疑他可能还没放弃让她做上门女婿的打算,一早就让她小年下去他家里吃个饭。她拒绝了,并且主动要求加班。 银楼每到年节,都是最忙的时候,有很多事要做,水银晚上在楼里做账目忙到很晚。 冬日里的夜晚很冷,天也黑得很早,这个时候人们晚上没什么消遣,早早就窝在家里睡了,所以入夜后就没什么人。 水银关上银楼的门,提着一盏夜灯踏着夜色回去,灯那一点摇曳的光照不亮多大地方,她干脆没有点。今夜的光线并不暗,四周的积雪反射出光芒,足够她看清楚道路。 快过弄街里附近一条街的时候,她听到了一阵骂声。 “是不是你偷的?你说!” “不是我啊姐姐,真的不是我!” “不是你还有谁,天天一双眼睛就往我头上手上看,见到点好东西就移不开眼,手脚不干不净,今天偷我一个镯子,明天是不是还要偷我私房钱?!” “我真的没有啊,我今天只进了一次你的房间,是去拿脏衣服出来洗的……” “你还撒谎!你赶紧把你偷的东西拿出来!不然你就给我在这跪一晚上!” 说话的姑娘瞧着还十分的年轻,才十七八岁的模样,她正提着一个水盆站在屋檐下大骂,而在她跟前雪地里跪着的人是来金。她浑身湿透了,头发上还在往下滴水,整个人颤抖着,声音又细又抖。 “我是真的没有啊六姐姐,我真的没骗人,今天除了我,还有几个姐姐也去过你的房间的。” “住嘴,难道其他人会贪我一个镯子?咱们这里就你眼皮子浅又贪钱。” 来金带着哭音解释,“可是我真没拿,我要是拿了我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我对着老天爷对着地母娘娘发誓,你信我吧六姐姐!” 姑娘冷笑一声,一转身就进屋了:“看来你还不知错,什么时候肯承认了,什么时候再起来吧。” 她走了,就剩下来金跪在冰天雪地的黑夜里。 水银站在街口看了一会儿,瞧到这里,心想:真是个小可怜受难记。 忽然,她见到来金从地上爬起来,像是触电一样在原地蹦q了一阵,摆出了无声的骂人手势,然后搓着手一猫腰钻进了隔壁亮灯的一道门。 果然没有乖乖受罚。 水银不自觉露出一个笑容。 第二天早上她经过附近,又听到了一阵高喊叫骂,来金被昨晚那姑娘撵得满街跑,大哭大叫不知道有多热闹,那姑娘喊着要打断她的腿。 下午去菜场附近准备买只鸭子回去改善一下伙食,水银又见到了来金,仍然是提着那个菜篮,走路一瘸一拐,想来上午确实是被打了。 但是被打成这个样子,她还是硬气牛逼,蹲在菜场一个摊前和摊主磨了半天嘴,终于心满意足得了额外赠送的两根葱。 路过人家屋门口,看见早有旧怨的那个男孩子,非得朝他扮鬼脸挑衅,那孩子果不其然也跳起来骂她,来金瘸着腿还不肯服输,上前踢飞了一大片雪砸了那孩子一脸,看那孩子喊着娘哭着跑进屋里了,她幸灾乐祸地大笑,一瘸一拐也逃得飞快。 是个精力旺盛的瘦猴。 之后有些天水银没有见过她。她平时恰好撞见来金,有兴致的时候就多看两眼,但不会特意去找,所以她也不清楚来金发生了什么,还是小掌柜和伙计聊天,说起弄街里,她才知道来金的情况。 “那个小姑娘来金,她死了?”水银惊讶地问道。 见店里这位斯文人难得搭话,小掌柜来了劲儿,放下茶壶和她唠,“是啊,怎么,李银你认识这小姑娘?” 水银:“之前见过,前些天看着还好端端的人,这是怎么死的?” 来金在剧情里是几年后才死的,现在怎么会死得这么突然? 小掌柜摆摆手:“我也不知道现在人有没有死,不过我昨晚上才从四姐那里过了夜,听她说那小姑娘病得厉害,眼睛都睁不开,身上还发臭,家里妈妈说人死在屋里不好,今天要把她丢到义所里去,嗨,你还不知道吗,人进了义所不就差不多跟死没区别了。” 这个时候穷人生病都很少延医问药,大多是自己熬着,熬得过去也就能活,熬不过去就死了,毕竟很多时候就算吃了药病也不能好,哪个穷人家也不愿意浪费钱。来金在的那地方,更是不用说,哪会给她请大夫。 义所就是放尸体的地方,梅市有这么多人住着,尸体不能乱丢,死在街上的乞丐,或者没人管的人,差一口气了,都会被抬到那里,没多久咽了气,会被统一拉到城外一座山上埋了。 一个不熟的小姑娘的生死,只是工作之余的一点谈资罢了,唏嘘两句也就没了,小掌柜聊了几句来金,很快又说起自己昨晚和四姐的那些香艳床事,这个话题显然比之前那个更受欢迎,两个伙计围在他身边听得津津有味。 水银对他们的黄色笑话没什么想法,她想了一会儿来金,倒了杯热茶喝了,继续工作。 她不是救苦救难救世的菩萨,没办法为别人的人生负责,她能做的只有让自己活着,能守住的,也就只有自己眼前这一方小小的天地而已。 ……可是,话虽如此。 她还是在下工后走进了弄街里。 “来金?那小丫头就剩一口气了,我们刚准备把她送走,你要是想要,随便给几个钱就行,但我可说好了,要是死了我们也不退钱的,尸体也不能给我们送回来。” 水银就这样把来金抱了回去。 她是发烧了,高烧,腿上的伤发炎溃烂,要不是这个天气,估计早死了。她一路上走回去,来金半点反应都没有,水银有一阵没听到她呼吸,还以为她已经死了,在她脖子上摸了一会儿才确认还有气。 陷入绝境的人,往往越是祈求着别人帮助,就越是没人会帮,水银回想自己陷入绝望和痛苦的时候,从没有人来救她,所以她向来觉得世间事就是这样,各过各的,不要去插手别人的事。 她不喜欢救人,也不喜欢麻烦,但人一生中,有些时候就是会有一些突然的冲动,让人做出和自己习惯不同的事。大概也是经历太多了,多少会有些改变。 人都带回来了,半途而废不是她的风格。 她在先前的某一个世界学过医学相关,然而还没毕业,上手实操很少,又有些年没接触过,手生得很,如今手上什么工具药物都没有,只好先做个简单的急救,再给她抓点药吃,希望她能熬过这一场了。 也许真是剧情的惯性,来金命不该绝,过了几天她退烧了,人也清醒过来。 “所以,你把我买回来了?用了多少钱啊?”来金第一反应就是问这个。 水银看她一眼,比了个手势。 来金骂了一句脏话,“这么少?真是便宜你了!要是再过两年我就不是这个价了,起码翻一百倍你知道吧?” 她刚醒,一开始骂人就显露出别样的生命力,完全不像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差点没回来的病人。 她躺在床上怀疑地盯了水银好一会儿后试探着问:“你把我买回来,是要我给你做童养媳吧?” 来金看过不少这种事,没钱的男人就喜欢买个小女孩养着,还小的时候可以给家里干活,养大了直接当婆娘,便宜得很。 水银猝不及防间被呛住了,放下杯子,神情复杂地看了胡言乱语的小女孩一眼。 水银:“我不喜欢小女孩,也不想娶老婆。” 来金那原本藏着忐忑的小眼神立马安定了不少,白惨惨的小脸上也露出点轻松,随口胡说八道:“那你没事买我干嘛,难不成你是我爹啊。” 水银:“……” 水银:“话这么多,你好了是吧?好了就回你自己那里去,我不管。” 来金一愣,马上卷着被子大声:“那不行!我都离开那破地方了,谁还想去舔那群老女人的烂屁股!” “大爷你别看我年纪小,我可能干了,买我你不吃亏的!我给你打工嘛,看大爷你长得俊,一看就和我们这些人不一样,像个读书人,这年头哪个读书人家里没伺候的丫头,我可以伺候你呀,管吃管住就行了,我很好养活的!” 一张小嘴叭叭的,不知道怎么那么能说,半点不怕生。 水银捏了捏鼻梁:“你以后能别说烂屁股这个词吗?” 来金满口答应,“行行行,大爷不让我说我就不说,你们读书人都讲究嘛,我懂我懂!” 第85章 正道五 “我这病都好的差不多了,能不吃药吗?”来金对着药瞪眼睛。 她既怕苦又心疼买药的钱,生怕这买药钱之后水银要和她算账,让她还,她哪里还得起。 水银把她这点小心思摸得清清楚楚,闻言只说:“药钱不需要你付,算是我贴补的。你可想好了,机会就这么一次,多喝几帖药,你就是赚了。” 来金一想,对啊!免费的药,不喝白不喝,喝的越多她不就赚到越多!于是她喜滋滋地端起药碗,连苦也不怕了,感觉像喝甜水似得有滋有味。 水银:这个智商,真不愧是李蓝枝亲生的女儿。 病好起来的来金格外有好奇心,追着她问:“所以,你都不认识我,为什么会特地去救我呢?” 水银第一次过上回来后就有热饭菜等着的日子,也没什么表示,坐在桌前喝了碗热汤,暖了暖手,才淡淡地回答她:“我做事向来随心,只做自己想做的事,不问因由后果。” 来金吐了吐舌头,故意说:“我今天出去买菜的时候,听到一些人说你闲话了,说你救我这种人回来,不是个正经人……诶大爷你都不生气啊?” 水银听出来她话里试探的意思了,她是想问她会不会因为这些流言蜚语,一怒之下把她丢了。 年纪不大,心眼不小。 “我的意志不为任何人的想法左右,我想做的事,任何人阻止都没用,我不想做的事,任何人都不能让我去做。” 来金愣了一会儿后,忽然大人般长长叹息一声,“唉,我也好想这样啊,如果我有很多很多钱,肯定也能跟你一样腰杆挺直!” 水银很清楚,这个在原剧情里贪婪捞钱永不满足的女人之所以那么爱钱,是因为她困苦的童年,没有经历过穷困的人,真的没有办法理解人对于钱的执念。与其说她在寻求的是钱,不如说她寻求的是安稳的生活和尊严。 她从小所生长的环境,让她迫切地想要能掌控自己的命运,想要成为能被人看得起的人。 在这一点上,水银觉得她和自己是有相似之处的。 “喜欢钱没什么不对,钱这个字虽然有些人觉得谈起就是庸俗,但实际上它确实就是必不可少的东西,它能让你脱离当前困境,让人能活的至少像个人样。”水银说道。 听到她这么说,来金惊讶得不行,瞧着她眼睛都瞪圆了,“我还以为你们这种的,都不好谈钱的!” 水银:“有什么不好谈,要是我没钱,我哪能坐在这里喝着热汤吃着有油水的菜,穿着保暖的棉衣用着木炭,我要是饿得要死冷得要死了,哪还能在这和你谈钱不钱的。” 来金一双眼睛都笑眯起来,“嗨呀,原来咱们都一样嘛!” 水银:“只不过,在满足了生活需求之后,再多的钱也只是数字的增加而已,人在吃喝无忧后就会开始想要追求其他东西,名气或者理想之类,你有想要的吗。” 来金老实说:“我不知道,我现在就想要很多钱,其他都不想。不然等我有很多钱了,我们再说这个问题?” 水银本来就是随意闲聊,闻言也没说什么,来金却忽然笑嘻嘻道:“既然这样,你教教我怎么赚钱吧?等我赚到钱了,就知道答案了嘛!” 水银唔了一声,“行哪。” 来金:“啊?”她只是随口说的,怎么还真答应了? “你说真的?!”来金猛地跳起来问。 水银:“你帮我干活,我会给你算工钱。” 来金:“嘿嘿嘿大爷你人真好,来来来,您吃这个肉,可香了!” 水银一筷子挡住她的献殷勤,“但是,你得让我满意,譬如这个做饭,你做的菜味道差了些,我不满意。” 来金:“我们都是这样吃的怎么就……” 水银:“你要是能做出让我满意的菜,这个就给你了。” 她从袖袋里掏出一小块银子放在桌上,这个数绝不算少了,至少来金从没有过这么多的钱,她一下子就双眼放光,“说话算话,你不能反悔!” 从此以后,来金就有事做了,她每天花在菜场的时间更多,货比三家,一定要挑味道最好的菜,然后买菜的时候和人唠嗑,询问那些大嫂子大妈们怎么做菜,有人不爱搭理她她也不在乎,对她恶言恶语的,她能叉着腰和人大骂三百回合,言语和善的,她一张甜嘴把人哄得心花怒放。 水银不怎么管她,来金也不是个需要别人管的性子。 “我想去酒楼里学厨艺,你觉得怎么样?”多次尝试都没能得到水银一个好字的来金忍不住和她提起。 水银:“可以。” 来金眼神暗示:“可是人家不肯要我啊。” 水银:“哦。” 来金要是有尾巴,这会儿一定摇起来了,殷勤地端茶递水:“你看,你比我厉害这么多,不然你给我想个办法送我去酒楼学厨艺,我要是赚到工钱,跟你分怎么样?”她对自己想到的这个办法感到骄傲不已,既能学到手艺又能赚钱,等她学到了手艺,还能赚水银手里的银子! 水银似笑非笑看她,仍是答应了。 大部分酒楼都不肯收下这么个女娃娃当学徒,但水银找到了个有厨娘的小酒楼,送了银子和人商量好,把来金安排了进去。 “从今天开始,好好赚钱吧。”水银把来金领到酒楼,也不管她能不能做好。来金这个人的性子,她这一两个月已经观察得很仔细,她相信她会抓住这个机会。 很多时候,自己不肯去努力抓住机会,别人怎么帮助都是没用的。水银愿意给她提供一点机会,帮助她摆脱原剧情里的死亡命运,但不会事事都为她安排好。 “什么?怎么还要学写字认字?”来金挠着胳膊不太乐意,又不敢得罪衣食父母,只嘴里嘟囔:“别人都不会,我干嘛要会这个,又没什么用,浪费时间。” 水银干脆回答:“好,那就不教了。”好像提起这个的人根本不是她,完全没有再劝劝的意思。 这样一来,来金反而好像是错过了什么大好机会一样睡都睡不着,想了一晚上,第二天旁敲侧击去问别人请一个教写字的先生要多少钱。到了晚上水银下工回去,就看到来金使出浑身解数做好的饭菜。 “嘿嘿嘿,我想了一下,觉得认字很有必要,你是一番好意嘛我也不能不知好歹,所以你还是教我写字吧?”来金不知道还从哪摸来了一瓶小酒,给她倒了一杯。 水银却不肯轻易答应了,不动声色道:“你不是不想学吗,刚好我也忙,之前只是随口一说,就算了吧。” 来金更是深觉后悔,觉得自己错过了机会,又是拱手作揖,又是胡言乱语好一通乱夸,总算哄得水银松口答应下来。 水银:“先说好,你要是学不出什么名堂,我就不教了,懒得费这个事。” 来金:“学学学!我肯定好好学!” 她这个性子,水银也是摸得透透的,得要什么在她跟前吊着她才肯下死力气去努力,送上门去的她觉得便宜,不给她了她就知道珍惜了。 有来金在身边,除了日子更热闹,没有之前无聊之外,还有个好处就是,田掌柜再也不拿那种看女婿的目光看她了。不好之处也有,那就是小掌柜他们都挪揄她这是平白捡了个女儿回来养――先前他们说的是捡了个小媳妇回来,后来看她教孩子写字,送她去学厨艺,慢慢就改了口。 人家养小媳妇都是关在家里不给人看,处处要管教好,什么活儿都要干的,哪像她这样完全不管,任由人在大街上到处乱窜,简直就是放养,男人带孩子都这个样。 常有些闲言碎语,水银不在意,来金更不在意,因为她知道了水银是个女人。 她们在一起生活这么久,抬头不见低头见,水银再小心也会被发现不对,更何况她根本就没遮掩,所以一早来金就知道她是个女人。她知道了也不声张,还小心翼翼为她隐瞒着,水银这身体偶尔痛经严重,用过的月经带没洗,来金还曾默默给她洗了收好。 她们一直有默契的不提这件事,不过来金是在知道她是女人之后,才彻底大胆放松地和她亲近――因为她在那种地方长大,天然就对男人有一种警惕,水银是个女人让她感到安心,她不再担心水银对她好是因为心怀不轨。 在酒楼里做了差不多一年学徒,来金终于能做出让水银夸一句不错的菜,也终于如愿拿到了那一块银子,喜滋滋了好几天。 水银老听她念叨说什么想买好看的衣服,想买头绳发簪镯子,想买这个想买那个,但几天过去也没见她真买。 “怎么,都有钱了也不买,这么抠门哪?”水银和她开玩笑。 谁知来金看她一眼,神神秘秘说:“那钱我另有用的。” 什么用? 哪怕是水银都没想到,这个用处是请她吃饭。来金这个小气财迷,竟然在过年前,找了一家还挺出名的酒楼请她吃了一顿饭,虽然只叫了两个菜,但她舍得把钱花在她身上,叫水银吃了一惊。 “我虽然年纪小,但我不是傻子,你对我有恩情我都记在心里。刚好过年,我请你吃饭,也感谢你这些日子对我的照顾,我这辈子从记事开始,还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来金倒了一杯酒,端起来敬她,“你还教我认字,就是我的老师,我敬老师一杯!” 说罢豪迈地一饮而尽。姿态倒是很江湖,但呛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就怪好笑了。 “咳咳、咳、怎么这么辣,难喝!”来金又嫌弃又肉疼,这么难喝的东西还卖那么贵,早知道她就不要酒了,直接上茶不是很好嘛,还便宜。 “不会喝酒瞎喝什么。”水银自己抿了一口酒,招手让人送来了米酒,“你要喝就喝这个。” 来金:“……这个米酒不要我付钱吧?”这里的东西那么贵,她可没钱付了! 水银:“这个我付。” 来金这才安安心心喝了,大概又是秉持着喝到就是赚到,她一个人喝了一小瓶米酒。 水银没想到,这种又甜度数又低的米酒都能把人喝醉,她把喝醉的小姑娘领回去后,来金就满屋子蹦q,像个皮球一样没个消停。 水银准备洗洗睡了,来金跑过来,抱着她的胳膊,仰头看她:“妈,你是我妈吗?你跟我说真话,你到底是不是我妈?” 水银愣了下,她不知道来金为什么会怀疑自己是她妈,她被刘孙氏丢弃的时候应该很小还不记事才是。 来金紧紧抓着她的胳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水银一时间都不知道这小孩是真醉还是假醉,是不是借着这个机会问出心底埋藏多时的疑问。她只是如实告诉她:“我不是你妈。” 来金不知道是失望还是高兴,又哭又笑趴在一边睡了过去,水银凑近了还能听到她梦呓一样咕哝,“不是就好,不是更好,我也不想讨厌你。” 第87章 正道七 来金喜欢上了一个人。 那一看就知道是个受过良好教育,富裕家庭养出来的年轻人。 水银路过来金的早点铺子,看过好几次那年轻人坐在店里,有些迟疑和不习惯地吃着简陋的早点,一身西服和逼仄喧闹的市井小店格格不入,和那些敞着胸膛胳膊满嘴荤话的男人们也不一样,一个是精致的瓷器,一个是粗陶大碗。 他也不理会别人,只看着来金,眼里的迷恋显而易见。 他在的时候,来金也和以往不一样,她不再撸起袖子和那些男人们大骂,遇上找茬的也不会抽出灶膛里的烙铁上手,她在那个年轻人面前尽力保持着体面和端庄。 她和水银在一起生活了几年,一直没能学会水银那种行止从容,也不想去学,但如今她自然而然就开始模仿水银,只为了在喜欢的人面前表现得好一点。 在一个固定的环境生活久了,碰到的东西一成不变,会很轻易被截然不同的存在吸引注意力,一旦注意多了,爱情便应运而生。 水银一回想,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似乎见证过好几个孩子的成长了,她们或多或少,也有过青春萌动的时刻,会喜欢上什么人,很显然,来金也到了这样的时刻。 她脸上的笑多了,搬出她那个小钱箱,咬咬牙从里面拿出一点去买了膏脂和头花,衣服也自然而然地换上了更鲜亮一些的――她以前出工都不在乎这些,只说每天做事忙乱得很,穿旧衣服也省得弄脏了可惜。 从她每天回家时的心情,水银都能猜到那个年轻人今天有没有去见她。来金还自以为瞒她瞒得很好,说话小心翼翼从来不提起那个年轻人,自己偷偷想起来,又偷着乐。 她大概觉得水银不会同意她和那个年轻人在一起,甜蜜中带着忐忑,但实际上水银并没有想去阻止。很多时候她并没有把自己放在家长的位置,而且这种事不会因为她的阻止就往好的方向发展,不然古今中外那么多对抗封建家长的爱情悲剧故事是怎么来的。 梅市这两年局势不好,不怎么安稳,各界名人富户都有不同的支持对象,一家大势已去,好些人都要惴惴不安。 有一支军队马上要退出梅市,往南边去,不少和他们利益相关的大户也要跟着走。就这么一阵,水银发现来金的情绪不太对劲,时常心事重重地发呆,有一天晚上还悄悄出了门,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 水银在屋里听着,静静地、静静地叹息了一声。 她在银楼里打了个金镯子,是百岁平安的小金镯,样式是很经典的那种,一般是给家里小孩子戴着添福气的,楼里师傅按照水银的要求,在上面做了朵石榴花图样。 “李掌柜,这是买了送家里小辈的?”师傅和她闲聊。 水银如今已经是银楼的小掌柜了,闻言笑笑随口答道:“是啊,孩子要走了,给她当个念想。” 师傅掂了掂镯子的重量,给她举了个拇指,“李掌柜真是大方。” 一天傍晚,来金做了一桌好菜在家等她。 “我这些年受了师父很多照顾,我是真的把你当做亲生母亲看的。” 水银没说话。 “我……我有喜欢的人了,他也很喜欢我,我想嫁给他。你说过,想要做什么就去做,所以,我决定跟他一起走了,对不起……” 水银终于摇了摇头,“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人都只能为自己负责,哪怕我真是你爹娘,也没办法为你做决定。” 她说的话并不重,语气也平静,但来金却是一下子就哭了,抽泣着把她那个很宝贝的钱箱抱了出来,全部推到她面前,“这是我存了给你养老的。” 这小财迷真是头一回这么大方,水银并没有拒绝,而是拿出准备好的那个金镯子递给了她,说:“我不拒绝你,你也别拒绝我,戴上吧。” 来金这个名字叫了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戴上金首饰。摸着意料之外的金镯子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霎时间又泪如雨下,平时爽利泼辣的姑娘这会儿哽咽地说不出话。 到天明时,院门咯吱响了一声,来金悄悄离去了。 她喜欢的那个年轻人,姓王,是撤离那支军队一位将军夫人的娘家侄子,他们家也要跟着一起走,他们走得匆忙,来金也只能和她匆匆告别。 来金走后的生活似乎也没什么不一样,水银仍旧是端一缸茶在银楼里练字算账做生意,偶尔听到一些有关来金的风言风语,她也不说什么,像个养生多年气度非凡的老先生,反倒是街上的年轻小伙子们很是失魂落魄了一阵,看不见美貌的年轻老板娘了,好像平日里干活都没那么有精神。 水银做饭是不自己做的,和人搭伙,交了钱只管去吃,偶尔兴致来了或是馋了,也会自己去菜场买个蹄或剁只鸭,回去在来金以前买的小炉子上炖个几小时,炖到皮酥肉烂,她就躺在旁边的躺椅上闻着肉香等着吃。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一年,局势愈加混乱起来,战争终于波及到梅市,城里不管是上层还是平民都是惶惶不可终日,街头的枪声时不时响起,许多店铺都关了门。 他们的银楼也暂时关了两天门,可也不能总关门,毕竟还要做生意赚口饭吃,只是田掌柜自己是不敢去银楼了,就和水银商量着让她去。 水银没什么不可以,她在从前的世界经历过混乱,并不畏惧这种局势,照旧每日上班下班。 听说是侵略军暂时占领了梅市,梅市里如今最嚣张的就是那些亲日派,其中九爷是最出名的一个。他从前就是有名的大商人,发了一笔战争财后生意就越做越大,如今给侵略军提供国外贩来的军火武器和各种药品。 这些紧俏货物让他赚得盆满钵满,也给他带来了侵略军的“友谊”,他在梅市里可谓是大肆敛财,盘下不少场子,手底下养了大群打手,光是靠着贩烟草都不知道搞得多少人家破人亡。 不少人私底下大骂以九爷为首的这群人是大汉奸,骂他们骂的比那些侵略军还凶,但走出去没人敢多说一句,毕竟敢说话的血都已经流干了。 水银想起原剧情里来金是跟了九爷,在他那艘大船覆灭时成为了牺牲品,就觉得或许她跟那年轻人走了也算是一桩好事。 每天看报纸是水银到了梅市后的习惯,她生长于资讯爆炸的时代,深知信息的重要性。这一日的报纸头条,是九爷遇刺,他在自己名下最出名的场子里请了一些侵略军高官寻欢作乐,被疑似反抗军的成员暗杀,但是暗杀失败。 水银看着报纸上的图片,眉头不自觉颦起。 报纸版面上有一张九爷被人扶着上车的照片,水银的目光定在九爷身边那个女人身上,哪怕是这种不甚清晰的黑白图片,也不影响女人的美丽动人。 她和一年多前离开这里的时候有了很大的变化,那一身青涩气息全都消失了,变成了一个风情万种的成熟女人。 那是来金。 水银这天提前关了银楼的门,去了九爷公馆附近,一连去了两天,她终于看到了来金。 她坐在行驶缓慢的车子里,车子前后都跟着侵略军护卫队,两旁还有神色警惕的黑褂打手。 隔着车窗,水银看见来金描画精致的眉眼和殷红的唇,发行时髦且优雅,一身整齐的狐狸皮大衣,与她记忆中的来金完全不一样,更像是原剧情里的那个来金。 水银站在街边,和车里的来金对视了一眼,来金原本明媚的笑容僵了一瞬,立即下意识地低下头去,仿佛想要藏起来,那一点仓皇和局促,是水银熟悉的,从前她做了什么坏事就这反应。 将手插在袖筒里顺着略空旷的街走回去时,水银想,这孩子是不是还会像原剧情那样? 晚上,小院门被敲响,水银披着衣服走到门边,问:“是谁?” 门外没有声音,但水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她心下了然,打开门,门外果然站着来金。大冷的天,她踩着一双小皮鞋,光着小腿,上身一件皮毛大衣,修长的脖子上戴了一串珍珠项链。 “……师父。”她讷讷地看着自己的脚。 水银把她让进来。 然后她听到了一个并不新鲜的故事,来金喜欢的那个年轻人王书业,带走她之后不久,就腻烦了她的性格,嫌她“粗鄙”,又因为逃亡路上各种不顺,没兴致和她玩儿女情长,最后他们那一支军队倒霉遇上了侵略军,王书业忙不迭把她送出去讨人情。 “……之后我就辗转到了九爷身边。”来金简略说完这些,显得有些沉默,“你是不是对我失望了?” 没等到水银出声,她不自觉摸上自己腕上的金镯子,又说:“你肯定很失望,你以前就不喜欢侵略军,我现在和那种人混在一起,别人都喊我汉奸,你肯定也……” 她说不下去了,露出个惨淡的笑,忽然又带着哭声说:“我不想要很多钱了,我想回到从前,还在你身边的时候,就留在你身边,哪里也不去。” 话虽如此,但她知道不可能。 水银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语气轻缓但从容,“怕什么,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 来金眼睛先是一亮,随即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黯淡下去,“这世道,去哪里不都一样吗,人要是想活着很容易,但要是想有尊严有自由地活着,多难啊。” 她抚了抚自己光滑白嫩的脸颊,勉强笑了下,站起来低声说:“我该走了,我不能出来太久,还有人在外面等着。” 她走出小院带上院门,走过这边一个小巷口的时候,一个穿着深蓝色短褂的男人站在黑暗里轻声说:“来金小姐,你考虑清楚了吗?” 来金停在巷中,前面路口是九爷派给她的车和打手,后面是她曾生活过好几年的家,她就好像站在深渊上。 “好,我帮你们。”良久,她听见了自己梦呓一般的声音。 半个月后,水银看报纸的时候,失手打翻了茶缸,用了几年的茶缸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但她没顾得上,拿起报纸仔仔细细看上面的报道。 九爷死了,他和他请到家里的几个侵略军高层,全都在公馆遇刺,大火烧掉了那座奢华的公馆。 水银忽然有种预感。 这个预感在晚上被证实,有两个她不认识的人在夜里拜访了她,并给她带来了来金的遗物。 一个雕着石榴花的金镯子。 “来金同志为我们这次刺杀行动奉献出了生命,虽然我们现在还不能公开表彰她的功勋,但我们会永远铭记她的牺牲。” 水银接过镯子,忽然想起几年前,她教来金识字的时候,有说起一句“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那时候来金扎着两条黑油油的辫子,撑着下巴不以为然,说:“人死了就是死了,什么都没了,哪有轻啊重啊的说法。” 她那时想了想,没有用这句通俗的释义,而是对小姑娘说:“那或许是人赴死时,压在心头的重量,还有别人想起他的死亡时,感受到的情绪。” “重的压在心头推不开,轻的伸手一拂就忘记了。” 第88章 正道八 战争,所有的战争,在水银看来,都是没有正义邪恶之分的,只有阵营之分。 任何一场战争的参与方,都会给自己找到足够的理由,并且绝不会认可敌人的“正义”。 说到底,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屁股决定脑袋。 因为她是这个国家的一份子,所以对侵略自己家园的侵略军有天然的厌恶,而几支国内立场不同的反抗军,同为国人,他们之间的内斗也并不是全为什么“大义”,至少人都是有私心的。 哪怕领导者没有私心,难不成一个组织那么多的人,人人都是无私奉献的圣人?人人都能拥有高尚的道德和情操?这是不可能的,难免有这样那样的私人利益考量。 还不知道结局谁胜谁败,难道他们任何一方肯承认自己做的不对吗?自然是只问胜败不问因由。 在后世看来,历史总是光鲜亮丽,胜者有千万种热血奋斗,败者有千万种罪孽深重。那些时代下的“迫不得已”和“非常时期”,早已被遗落在不为人知的过去。不好提起的事会被自动美化,于是和平年代里生长的人们就再也不相信有黑暗――可它是客观存在的,不会因为不被承认就消失。 就像这一次的刺杀,还有更多不被人记住的行动,为了胜利无数人做出的牺牲。 水银敬佩所有为了理想牺牲的人,但她并不喜欢用理想的高帽,去要求某一个人做出牺牲。 没人有义务为别人的理想和目标去牺牲。 作为牺牲之人的亲属之流,水银对此也只能保持沉默,至多问一句:“她是自愿做出选择的吗?” “是的,我们寻求她的帮助,她最终选择了帮助我们,对此我们非常感谢。” …… 因为侵略军高层几乎死了大半,梅市的局势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侵略军和两支反抗军在城内开战,侵略军似乎被激怒,开始丧心病狂屠杀城内百姓,逼得不少人只能逃出梅市。 之前来送金镯子的两个人提醒过水银,“局势混乱,这里可能马上要乱起来了,最好先离开这里避避风头。” 这是水银不熟悉的历史,因为这世界并不以她学过的真实历史为范本,没有上帝视角的先知本领,所以她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只差不多猜到战争矛盾扩大,赶在侵略军屠城之前,和其余百姓一起离开梅市,逃难往南方。 出城的人很多,很多人都有不同的去处,或是回老家,或是去投奔亲戚,他们一起走了一段。 在逃难的队伍里,水银看到熟悉的悦客楼掌柜和他夫人,这对曾经因为男人贪花好色而产生了矛盾的夫妻,在逃难途中却是互相扶持,不离不弃。 她还看见菜场经常能看见的一位屠夫,长得凶神恶煞,平日里动不动吼他老婆孩子,这会儿他背着一个孩子,抱着两个孩子,妻子紧紧依偎在他身边,一家人密不可分。 她还看见更多的熟人,隔壁街上卖早点的一个中年妇人,带着自己的孩子;曾给来金说过媒的一个婶子,拖家带口一大家子人;背着断腿老人的年轻小伙,从前经常爱在街上对着来金吹口哨。 还有更多更多的人,是水银所不认识的。 她来梅市之前,也曾经历过一段流亡之路,如今也算驾轻就熟。在这乱世当了几年男人,她俨然当出了经验,而作为一个‘男人’,这一段路,比前几年去梅市那一段路要顺遂百倍,至少没人觊觎她,少了很多骚扰。 很多年轻些的姑娘,在这种时候都提心吊胆,担心遇上乱军被抢走,担心遇上匪徒,担心队伍里混不吝的流氓,担心在这种时候乘乱掳人的人贩子……总之完全不敢离开自己家人一步,家中长辈们也看得紧。 这种时候,水银忍不住会想起来金。 她那样的容貌,毅然和心上人离开的那一路,遇上了多少困难呢,她说后来被送给了侵略军,其中又发生了什么? 她总想起后来来金坐在小院里说起这一段的样子,那样的平静令人心酸。她说这世道去哪里都是一样,可分明眼里有着不甘。她那一刻是不是在希冀向往着一个普通女孩能正常呼吸蓝天的世界? 她在死亡前,又是否有思考自己所做的事,能不能为后来人带来和平? 离开梅市两个月,走到这里,逃难人群已经不多,大约剩下百人,都是些水银不认识的人。之前有很多人在经过的岔路离开,水银之所以跟着走到这里,是因为她没有想好目的地。对于一个习惯考虑后路的人来说,这有些不像她以往的习惯。 一群人走到们走到麻山岗,队伍里有人忽然说:“听说这附近有个大山匪寨子,咱们要不要绕路?” “怎么绕路,穿过这里就直接到了陇东,要是绕路,要绕个大圈子,起码多走大半个月的路,我们家孩子可受不了了。”一个抱着孙子的粗悍妇人立即说。 他们上路时这家有好几个孩子,最小的那个孩子似乎才满周岁,途中因为身体弱生病死了,当时那个当娘的哭得悲痛欲绝,但哭过之后还是不得不丢下孩子的尸体,继续往前走。 “是啊是啊,走到这里都差最后一步了,咱们小心些也就是了,不会那么倒霉的。”有年纪稍大的老人附和,他们这些年纪稍大的人也是实在走不动了,要是再走一段,老弱孩童,估计又要倒下几个。 一群人干说了几句,还是决定往麻山岗下走。 “不会这么倒霉的,到咱们就遇上土匪,哪有那么巧……” 有时候就是这么巧,经不起念叨。一群大汉突然出现在山头上,一个穿短打的男人往山下吆喝了一嗓子,像是山中野兽嚎叫,听得下面逃难的人群大惊失色,瞬间四散奔逃。 山上领头的男人骂了一声,把先前嚎叫那男人给踹到一边,自己带着人下山拦住了惊惶的人群。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下跪讨饶,哭得凄凄惨惨。 领头那大汉剃着寸头,三十多岁的模样,眼角一道疤,身上一股悍气,大手一挥让众人闭嘴,打量了众人一番后说:“我们麻山岗寨子里的兄弟们虽说是匪,却是义匪,杀过侵略军也宰过大奸商,不对普通百姓出手。” “你们没必要吓成这样,要走的可以走,我不拦。不过我们寨子里现在需要人,要是有人没地方去,干脆留我们寨子里,不过我们麻山岗寨子不养闲着不干活的,你要对寨子有用,别的不说,吃饱穿暖还是不成问题的。” 话虽如此,但这些单纯的小老百姓大多胆子小,哪有人敢搭话,也没人敢因为这三言两语就留在土匪窝里了。 汉子像是习以为常,抓着脑袋骂了声,“他娘的,这年头怎么抓个壮劳力都抓不着。” 众人面面相觑一阵,没人敢动,也没人敢走,汉子不耐地挥挥手:“不想留下的就走,在这盯着我看什么,赶紧走!” 有人试探着走出去几步,见这群人只是在一边说话,真的没有拦他们的意思,慢慢胆子也大了,三三两两,你拽我拖,相扶持着赶紧走了,到最后就剩下两个人没动。 一个是年轻小伙,他和他病弱的老娘一起,路上他老娘没熬过去死了,就剩下他一个人。这小伙子平时沉默寡言,也不和人说话,谁知不声不响就选了留下来。 另一个是水银,她本来也准备走,可是系统忽然给了她一段剧情。 在原剧情里,李蓝枝也来过这里,不过李蓝枝是先来的这里,在这里过了半年后,才去的梅市,见证了来金的死。 李蓝枝在原剧情里,是被连城人赶出来,带着养子刘贵生和婆婆刘孙氏在路上遭受了各种苦难,又在其他地方流亡许久,才到了麻山岗。 麻山岗那位大当家高粱,对她一见钟情,要将她带进麻山岗生活。李蓝枝没钱供养养子和婆婆,不愿意让他们忍饥挨饿,只好答应了住进麻山岗,忍辱负重和大当家虚与委蛇,答应和大当家培养感情,从他那里拿到粮食和钱。 李蓝枝对丈夫忠贞不屈,要不是为了供养儿子婆婆,根本不会愿意和个山匪搅合在一起。她看不起大当家高粱,麻山岗里的人也不喜欢她们这一家三个,奈何高粱就是中意她,愿意被她吊着,其余人也没奈何,只是对李蓝枝三人态度很不好,根本没人愿意搭理他们。 三人在这里住了半年,高粱一再要求要尽快娶她当婆娘,李蓝枝再拖不下去,于是狠狠心,在一个夜晚灌醉高粱杀死了他,又烧掉了麻山岗寨子,趁着混乱悄悄带儿子婆婆离开,这才去了梅市。 不管是杀麻山岗大当家高粱,还是后来在梅市带着人杀女儿来金,都可以看出李蓝枝并不是什么柔弱女子,她有些时候胆子十分大。 只是,很多时候有胆子不代表有脑子。 看完这段剧情的水银,忽然决定要留下来看看,既然有这念头,她就顺势而为了。 领着几个人在那说话的汉子正是大当家高粱,这位没有遇上李蓝枝所以如今还得以幸存的大当家看着十分豪爽,看了水银两人一眼,大蒲扇一样的手拍在两人的肩上,哈哈大笑:“好!好样的,既然留下来,你们以后就是咱们麻山岗寨子的兄弟了,走,上山!” 小伙子很快被其他几个汉子拉到一边去说话了,险些把他祖宗十八代给挖出来,却没人来水银这边和她勾肩搭背。 因为水银看上去是个彻彻底底的读书人,特别是架着副眼镜,那股子矜持文弱的气质真是令人望而生畏。放在从前有文化的读书人可不得了,如今麻山岗寨子人均连自己名字都还不会写呢。寨子里这些都是附近乡间聚集起来的汉子,最高的文化也就是能歪歪扭扭写清楚几个名字罢了。 那几个汉子瞧着她稀罕,不好意思上手和她称兄道弟。只有个大当家高粱走在她身边,和她说两句寨子里的事。 水银不动声色和高粱说了一路,走到麻山岗寨子门口时,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这男人虽然显然没读过什么书,但脑子还是清楚的,从说话的技巧来看,也是个粗中有细的人,这样的人在原著里被李蓝枝给干掉了,水银只能说,美色误人,谈恋爱要命。 第89章 正道九 麻山岗寨子在山腰密林里,要不是大当家高粱几人带着,水银估摸着寻常人没办法短时间内找到这里。 说是土匪山寨,在水银看来这地方更像是一个村子,男女老少都有,除了房屋后面有大块开出来的田地,路边屋前也都是开出来的菜地。面容粗糙的女人,弓背赤脚扛着锄头的老汉,穿着小褂光着屁股的瘦小孩,都很习惯又有些好奇地打量被大当家几个带进来的生面孔。 “大家伙以前都是附近乡里的,后来那群侵略军打过来,杀了不少人,烧了房屋抢粮食,大家都没有家了,又不敢继续住在山下那片,就都搬到这里来了,这里地方隐蔽,比下面要好。” 听到高粱的解释,水银想起队伍逃难经过附近,那些被弃置有一段时间的破落房屋,这才恍悟。确实,战中有不少人从城里跑出来,而村子里的人很多又往山上跑。 高粱说了一阵后,问水银:“你一看就是读书人,哪儿的人哪,以前做什么的?咱们既然现在都上了一条船了,总得了解了解情况是不是。” “自然。”水银说:“我名为李银,先前在梅市,当的银楼小掌柜兼账房,读书识字擅长算账。” 旁边有些年轻男人竖着耳朵听,听到这里都发出赞叹,对他们来说能当掌柜就是很了不起的,毕竟村里以前要是能有人去城里当个伙计都令人羡慕,更别说掌柜了。 几个年轻的姑娘也不停往这边偷瞄,不太好意思地和女伴咬耳朵,轻声嬉笑,oo@@从人群里传出几声“长得俊”“不知道多大年纪”的讨论。 大当家脸上一喜,连眼角的疤看上去都没那么凶了,表示亲近地揽着水银的肩,“那你是人才啊,我们寨子里都是些不认字的庄稼汉,数也算不清楚,现在你来了就好了,能帮我们理理账,要是能再教出几个人就更好了!” 然后她就被热情的大当家高粱给带去了自己的院子,并不是影视剧里经常出场的结义堂,披着大虎皮的土匪屋子,只是个普通木头和泥巴糊的小院。 “我这里地方大,反正也是我自己住,隔壁那屋就分给你了,床什么的家具虽然简陋了点,但都是新打的,床褥这些东西待会儿让人给你送来,你就安心在这住,有什么缺的再跟我说。” 虽然话说的亲热漂亮,但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水银很清楚他让她住在隔壁,并不是因为什么热情,最大的原因是信不过她这个刚来的,住在隔壁也好监视她的动向,免得她做出什么危害寨子里的事。 胡子兄弟的这份警惕要是能对着李蓝枝在线,也不至于被人捅死。 大当家的安排,水银没什么异议。她没什么不愿意的,要是真有不愿意做的事,有的是办法让人改变主意。 麻山岗寨子并没有水银想的那么穷,每天能吃饱,做饭的大娘手艺意外的不错,女人们照顾家里和孩子,看菜地,养鸡鸭和猪牛,还养着几头羊。 男人们每天除了在田里忙活,还会带着自制的武器去林子里打些野味回来,先前和水银一起留下的那小伙子叫周二木,跟着年轻人们一起在林子里钻了一段时间,很快就融入了寨子,天天跟着一群人跑上跑下,脸上偶尔也能见到笑了。 水银更受欢迎一些,她教寨子里的年轻人和孩子们学简单的认字和数字,还能和几位当家的侃外面的局势,甚至平日寨子里有人头疼脑热,她也有些办法。 从她走在寨子里,有多少人和她打招呼,吃饭的时候大娘特地给她多放的油就能知道,她人缘有多好。 大当家和几位当家的带她去看过寨子里的库房,那里有他们劫道截来的东西,乱七八糟堆在一起。 “这些富人家的东西咱们也不懂,不能吃不能用的,堆在这里也没人管,李先生你看着收拾收拾就行。”大当家高粱这话一说,水银就明白他是终于完全放心自己了。 毕竟也跟着她学了快两个月的字,和那些小孩们一起喊她先生,初步信任算是建设起来了。 高粱这人脑子还是够用的,虽然一开始的时候并不愿意学这麻烦东西,但水银以“大当家要是不懂认字被我骗了也看不出来”为由,哄骗去上课后,他的学习进度就在小课堂里排第一,另外几个被他一同带去受苦的兄弟,没一个有他认字快。 就是写字难看了点,水银得连蒙带猜才看得懂,这也无可厚非,毕竟练字这事是需要长年累月练习的,而寨子里的纸笔这些暂时只够水银一个人用,其他人都只能在地上玩泥巴树枝练字。 在土匪窝里当了两个月先生,水银偶尔会想,自己是不是在某个不知名的前世其实是个当老师的,不然为什么总逃不了教人的命运? 一群人早早吃了晚饭,聚在大当家屋门口谈天说地,二当家把话题扯到水银身上,豪迈的声音三十米外乘凉的耳聋老头都能听得见,“李先生书教得好,放在以前肯定考个秀才是没问题的,还不是现在世道不好,乱七八糟,皇帝也没了,耽误了李先生。” 三当家的拿一把蒲扇赶蚊子,也说:“就李先生这条件,怎么也没找个媳妇,该不会是眼光太高看不上吧。要我说啊,都这个时候了,还管什么好不好看,能有个暖被窝的媳妇就不错了。”他年纪略大,家里有守寡的女儿和未嫁的侄女,瞧上了李银先生,想探探口风。 人们最大的八卦就是结婚生孩子,不熟的时候不好问,现在熟了,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也不忌讳。 水银笑笑,端着个新茶缸喝了口凉茶,说:“以前是有的。” 技术性停顿后又接着说:“以前还有个……女儿,只是后来女儿死了,梅市那边又出了大事,我才跟着一起逃难到这边。” 众人一听,自动给她补齐了经历,这是老婆孩子都死了啊,于是都唏嘘起来。然而乱世里这样的情况很常见,大家都习惯了,仍然有人大着胆子开玩笑试探:“那李先生现在还想不想要媳妇,咱们寨子里也有些好姑娘呢!” 大家哄笑,等他们笑的差不多了,水银说:“我是不想了,这都快四十的年纪了,转眼就老咯。” 这时候人们老得快,五十岁就算老人了,她现在这身体差不多三十六七岁。 几个凑得近的姑娘就忍不住了,叽叽喳喳:“李先生哪像三十多岁的人哪,说你二十多也有人信呢!” 大当家蹲在柴垛上嚼着柴草看热闹,闻言也揶揄自己这位看着十分年轻的“老师”,“说得对啊,咱们站在一起,谁不说我年纪比你大一轮,我要是有妹子,肯定嫁给你了。” “嘿我说咱们寨子里的大姑娘小寡妇,这心里头有乐意的,抓紧机会也给李先生表示表示啊,不然人家怎么知道,他们读书人脸皮薄,不好说的。” 后面这句话是对乘凉的人们说的,刚说出口就得了一片不好意思的啐声,有年纪大的妇人大喊:“大当家的你自己可还没个着落呢,你怎么还不找媳妇,也别催别人了,不如今天你就把终生大事办了吧!” 这个年纪的大婶子战斗力惊人,哪怕是大当家也不敢直面其锋芒,连连摆手装傻充愣揭过这个话题。 水银去了好几个世界,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乡土大集体生活,百人八卦座谈会,喝着凉茶听着众人七嘴八舌闲扯,恍惚间品咂出了点乱世偶得一隅清闲的滋味。 正说得热火朝天,忽然瘦猴和虎子两个在山下守夜的年轻人跑过来,面带兴奋道:“大当家的,咱们在山下瞧见一队人趁夜要经过麻山岗,要不要去瞧瞧情况?” 他们在山下原来的村子里也种了些田,偶尔夜里也需要下山去照料一下,顺便守着路,毕竟是山匪,哪能不劫道的。 大当家高粱立刻精神一震站起来,把嘴里的柴草一吐,吆喝道:“好家伙,咱们好些日子没动过手了,走,看看去!” 好几个人二话不说,也跟着他身后去了。水银想了想,放下茶缸拍拍衣摆也跟着一群人身后走。 女人们瞧见了,忙劝道:“李先生你这读书人就留在这里等着吧,省得他们到时候打起来粗手粗脚的不小心伤了你。” “是啊是啊,你哪会跟人动手,别去凑这危险了。大当家他们可厉害,能应付得来的。” 水银却一摆手,跟上众人消失在了树丛里。 在这里很多人夜里都看不清楚,水银和他们不同,她定时吃动物肝脏和鱼,眼神在夜里也不错,悄无声息缀在大当家他们身后,大当家几个在前面聊天,竟然都没发现她跟着去了。 到了山下,一群人自觉熄了火把,和等在那里的一个年轻人会合,问清楚了情况。 大当家瞧了一会儿,皱起眉:“这不是普通富户,更像是军队里那些人的亲戚。” “怎么看出来的?”旁边有人问。 大当家指了指车队里几个人的装扮,“看那里,他们的衣服鞋子帽子,那装扮是当兵的,我以前看过,去年好像也有这么一支队伍从这里过去,我记性好得很,我跟你讲……吓!李先生你怎么在这!” 他说着说着扭头看了一眼,才发现旁边蹲着问话的竟然是李银先生。 水银这会儿没吭声了,她仔仔细细看着路边那队伍里一个年轻人。 那好像是王书业,之前和来金谈恋爱,把她带走,却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把她当人情送了出去的男人。水银还以为他应该是被侵略军俘虏或者是已经被杀了,没想到他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大当家,这一队人,你们要出手吗?” 大当家看不清黑暗里她的神情,只莫名觉得旁边文文弱弱的李先生,说起这话的语气非常冷漠。 他迟疑地抓抓脑袋,“公道买卖不欺压百姓的商人我们问清楚情况后都不为难,这些当兵的不好惹,都带着枪带着刀,我们拼不过,也搞不清楚那些乱七八糟的势力,所以除了侵略军我们兄弟见一个杀一个,其他我们都是能不动就不动。” 面前这一队人虽然人不多,看着也带着点东西,但一般来讲为了以防万一,他是不动的。就是这份小心,他才能带着那一窝“山匪”安生过日子。 水银没多说什么,只嗯了一声,“既然这样,还是早点回山上去休息吧。” 离开前,她又看了眼队伍中的王书业,眼神冷而锋利。 第90章 正道十 他们回到山寨里,忽然下了雨。山中的雨比城中的雨更闹,树叶被雨声打的o@作响,没有一刻停歇。 水银脱了鞋坐在床边,靠在那闭目养神,不知想些什么,一手缓缓摩挲着那枚金手镯上的石榴花。 一大早,还下着细雨,早起做饭的妇人看见李银先生出门,笑着和他打了招呼,“李先生今天这么早起了?” 水银没有打伞,这么小的雨,这里的人都是不习惯打伞的。她被大婶招呼去厨房喝了碗热粥,配了她们自己做的酱菜。 “下山去看看?下着雨呢,山路不好走,可得早点回来,不然赶不上午饭了。”大婶在灶台那边忙碌着,随口回了她两句。 “好。”水银笑笑,放下碗,就这么拢着手一身轻松地往山下去。 在山下路口守着的黑子坐在树干上,百无聊赖看着路,打了个呵欠,扭头瞧见水银,奇道:“李先生,你今儿个怎么一个人下山来了?” 水银站在他身边,和善问道:“下来看看昨晚上那群人走了没有,晚上下了雨,他们应该走不远吧,我看他们像是往梅市去的?” 黑子闻言,那张本来就黝黑的脸更黑了,不太高兴道:“没呢,他们运着大车,上路忒麻烦,下雨了就干脆没走,好像是到咱们村子以前的屋子那里住了一晚上,现在还没见人走呢。” 水银哦了一声,并不意外。她昨晚上就看出来了,那个队伍带着的箱子里怕是武器,很有可能是枪,冒着昨晚的大雨赶路不太可能,而且他们人不是很多,更不想在大雨中冒着危险急行军。 看向烟雨鞯钠拼逭旧址,水银又和黑子说了两句,转身走了。 她并没有回山上,而是顺着山脚的树丛,转了个圈往那边旧村去。那边还有寨子里的人种的田,他们下来照料田地的时候,水银跟着他们下来看过,这会儿她按照记忆中的地形,顺利溜到了一户人家的屋后。 她在村头就瞧见有人影在其中比较完好的几栋屋子前面走动,正是昨晚那一队人。 悄无声息靠近,和他们只隔着两栋破旧的屋子,水银站在那,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细雨把他们的说话声模糊了,有些听不清晰,但他们的口音区别很大――他们不是国内的几支反抗军,是侵略军,至于那身衣服,恐怕是伪装。 这和她预计的有些不一样,水银沉思了片刻,没有改变计划。她的呼吸平稳,听着那些人隔着半栋倒塌的房屋,从她身后走过去。 和其他人相比,她少了很多对于死的畏惧,因为她清楚自己不会“死”。如果到了她该走的时候,她不想走也得走,而没到她该离开的时候,哪怕就地死亡也不过读条再来罢了。死亡的痛苦,她若是不能承受,早该崩溃在不知道哪个世界。 她这回想做的并不多,只有一件――杀了王书业。 想要找到王书业在哪里很简单,因为他们这一队人只住了三个屋子,门窗大开着,王书业在门口一晃水银就看见了。看是看见了,要单独对他下手似乎不太可能,他旁边还有好几个人守着。 昨晚上的时候,毕竟没有明亮的光线,水银看得并不清楚,她那时以为王书业是这一队人里被保护的那一个,现在看,却觉得他更像是个俘虏。几个围在他身边的人兀自说说笑笑,也不爱搭理他,王书业的神情并不算好,有些憔悴瑟缩的模样。 雨忽然又开始下大了,水银靠在墙边一动不动地等待机会,等到外面的人都进了屋,守在屋门的人不注意,她借着大雨的掩饰,闪身走到了那三栋屋子后面,准备靠在后窗那里听动静。 在第一栋后窗处,她听到了一阵骂声,脚步不由一顿。这声音略熟悉,似乎是寨子里的人。 “这些鬼子真不是东西,草,咱们都给他们骗了,还以为是咱们自己的军队呢,他们这么偷偷摸摸装成这样肯定有什么阴谋!”一边说话一边吸气,大概是被打了。 “好了,你可别说了,还没被打够呢!” “老子怕他们吗,有本事就杀了我!” 屋里的几个侵略军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也清楚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于是又是一阵的闷哼和骂声。 听着里面打人的声音,水银回想起这两个声音的主人。寨子里人多,她差不多认了个脸熟,但和很多人都还没说过几句话。这两个声音她有印象,是因为他们是在山下这边种田的人。 下了大雨,他们大约是下山来看田,不小心被抓了,她猜测可能昨晚上就被抓了,不然那边路口今早上守着的黑子会提醒他们。 她原本的计划,现在恐怕需要修改。让她找机会杀王书业她可能做到,但在这一队人种杀人再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两个被抓的人救出去,她可没这能耐,毕竟不是超人。 正想着怎么办,脑后忽然有风声和浅浅的呼吸声凑近,水银头皮下意识一炸,反手就扯开袖子挥了出去。 “嘶――”那人强压着声音才没喊出来,一把攥住了她的胳膊,手掌被她袖子里的铁刺刮破了一条伤口。 水银看清楚来人,是大当家高粱,抬手收回了自己的胳膊。 两人猫着腰躲远了点才开口说话,高粱半点不见尴尬,随手把手掌里的血在屋檐下冲了冲,低声说:“我早上出门刚好看见你下山,觉得好奇,就跟你一起下来了。” 说实话他昨晚上就觉得李先生有点不对,所以早上看她一个人下山,他就悄悄跟了上去。 水银看他一眼。好奇,怕是怀疑她有什么不轨吧。不过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她同样压低声音说:“这一队人是侵略军,他们穿着反抗军的衣服,不知道是什么目的。他们运送的两个箱子里很有可能有枪,他们还抓了寨子里两个人,恐怕要想办法救出来。” 高粱蹲在那,点头:“是鬼子我们肯定要杀,管他们干什么的,杀了再说!” 他顿了顿,探究地看水银:“我没想到李先生胆子竟然这么大,敢一个人跑到离这群鬼子这么近的地方来。” 水银不以为意:“我要是胆子不大,当初也不会留在寨子里。” 这倒是,高粱被堵了一下,还是坚持问个清楚:“李先生你还没说你是来干什么的呢。”这个问题必须问清楚了,不然心里怀疑的疙瘩留着,以后也亲近不起来了。 水银没有坚持隐瞒,很干脆就说了:“这伙人里那个穿衬衫的年轻男人叫王书业,他和我女儿是一对,可是把我女儿带走后,有一次遇到侵略军就把她送了出去,后来我那女儿就死了。” 高粱一怔,没想到是这个原因。他听水银语气越平静,心里就越难受,好一会儿才搓着手指,“唉……这样,既然是这样,怎么不叫上我们一起来,你一个文文弱弱……” 他看到自己手里的伤口,想到刚才文弱的李先生那狠辣的一下,立时改口:“你毕竟只是一个人,对付不了这么多人啊是不是。” 水银:“私事,不好麻烦你们。”她习惯什么都一个人解决,人多了对她来说反而碍事。 高粱嗨一声,非常义气地揽着她:“李先生说的什么话,什么私事,咱们都是自己人,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但凡你说一句,我们还能不帮忙吗!我虽然不想招惹那些不好招惹的家伙,但也不是怕事的人!” 水银很冷静,“好,那你现在有什么计划?” 高粱:“打他们!” 水银:“……” 水银:“怎么打?没有计划吗?” 高粱:“我们人比他们多,直接打不就是了。” 水银捏了捏额头,“他们有枪。” 高粱脸色这才一整,“这倒是个麻烦事。”他想了会儿,把水银拉起来,“走,咱们先回去喊人!” 结果寨子里一群人都是嗷嗷叫着直接打的,根本没人想什么更稳妥的计划,还喊着真男人不怕流血不怕死,杀侵略军就是死了都值,提着刀锄头什么的,一个个凹出凶神恶煞的姿势,就要表演猛虎下山。 水银:只有这种时候才能感受到他们确实是土匪。 她不得不站出来,“大家听我说几句。杀侵略军越多越好,但我们自己肯定是越少人受伤越好,是不是。” 一旁听着的女人们声援她:“对,李先生说得对!” 大当家:“李先生要是有什么想法尽管说!” 水银理清楚思路,慢慢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很简单,就是那位伟人总结的十六字方针“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他们是主场作战,人数又比对方多,哪怕是双方武器差距有点大,只要足够谨慎,全歼对方一队人,己方没有伤亡,完全是可能做到的。 大当家听完后一挥手:“行,那就都听李先生的!要是做得好,以后李先生就是咱们的军师了!”他还随口开了个玩笑。 水银无言以对,什么狗头军师。 “走,下山!” …… 在屋子里等雨停的一小队人是侵略军一只大部队负责收尾的队伍,因为扫荡的时候不小心和大部队走散了,偏偏侦察兵出了事,队伍里没几个认识路,只能乱走。 他们运气不错,路上遇到一支战败逃命的反抗军,不仅抓到了那支反抗军领导的家属,收缴了他们带着逃命的财产,还杀了那些反抗军,抢了他们的枪。 听说这附近驻扎着两支反抗军队伍,原本驻扎的侵略军大部队因为一些原因开始撤离这边,局势对他们来说不太好,于是他们商量着先暂时伪装成反抗军队伍,免得经过这一段的时候因为目标太显眼被盯上。 他们想得很好,一路上也顺利,只是没想到到了这么个破山岗,会遇上意外。 “那边有人!”站岗的一个侵略军瞧见三两个人影在远处张望,连忙报告。其他人不敢掉以轻心,生怕是反抗军的探子,连忙派了几人追上去。 谁知道这一追,那几人就没有回来。 树林中,几个侵略军被埋伏的人割了脑袋藏到树丛里。 “李先生,咱们接下来怎么做?”第一次亲手杀侵略军的年轻人兴奋又有点恐惧地说,刚才不小心被刺刀扎到的手臂都不自觉微微颤抖着。 水银瞧着远处雨中的房屋,“声东击西,走,再去引几个人出来,这边多解决几个,大当家那边就更轻松。” 被她的冷静传染,这边的一群年轻人都不由自主产生了更大的信心,“好!咱们杀光他们!” 第91章 正道十一 “怎么回事,他们追几个人怎么还没回来!”侵略军的小队长眯着眼睛,看不太清雨中的情景。 他旁边一人赶紧说:“雨下得太大了,他们追进了树林,可能不熟悉路……” 小队长不耐烦地啧声,“赶紧带两个人过去帮忙,没用的东西!” 被他喝斥的队员露出惶恐之色,大声答了是,这才点了两个人冒着大雨冲了出去。 此时旁边那屋里安安静静,大当家高粱一刀捅死了想要喊叫的侵略军,二当家则过去给被抓的两个兄弟解开绳子。 “你们两个也太不小心了,怎么给他们抓住了,怎么样,还能不能走?” “当然能走!打几下而已,又没有死,这些王八羔子,敢打他们老子,这就去杀他们几个人报仇!还有那个害我们被抓的小畜生!”鼻青脸肿的男人说话大声了点,被同伴一嘴巴子糊在脸上。 “小声点!” 高粱动手把侵略军身上的衣服剥下来,往自己身上披,顺便招呼其他几个人,“快,都换上衣服,咱们趁着这场老天帮忙的大雨,去干他们一场!” 李先生说了,这伙侵略军能穿反抗军的衣服骗人,他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文化人就是能说,咬文嚼字的,听的费劲,高粱一边换衣服一边心中暗自念叨了一句。 树林中,水银带着人又解决了三个人,同样开始招呼他们换上这些侵略军身上的衣服。 下着大雨,水银身上的衣服不可避免地打湿了,但她衣服穿得厚,全糊在身上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来,只是走起路来有点沉。她再披上一件衣服,身形就更加看不出来了。 “你们四个,跟我一起穿上这衣服,咱们装成他们的人回去,大当家那边应该也快要动手闹起来了,咱们去搅浑水,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几个年轻人小小争了一下,选出了四个人。 “老天都在帮咱们呢,你看这大雨和昏暗的天气,咱们不到近前他们都看不出来。”几个年轻人紧张地不停说话,水银拍了一下掌后才安静下来,跟着她的动作跑出树林。 水银看见那边的三栋屋子已经乱了起来,当机立断带人过去,让其余人从后方偷袭会合。 一个侵略军小队差不多十八个人左右,麻山岗寨子里来的人差不多是他们两倍,虽然以少胜多的战役不是没有,但显然这伙侵略军对上山匪,没能打出翻身之仗。 小队队长被抓住打死之前,还双眼暴突高喊着不可能。他们可是军队,怎么会被几个山野村民给全灭,要知道他们一路上过来,普通百姓看到他们就跑,没有人敢反抗,就是那些人数不多的反抗军,对上他们也是落荒而逃。 ――杀猪杀羊杀久了,哪里知道他们也会反抗。 没人去管地上的尸体,寨子里的男人们都兴奋地去翻看箱子,高喊欢呼声此起彼伏。 “大当家的,快看,这都是金银财宝啊好家伙!哪来的这么多宝贝!” “乖乖,这能换多少粮食了,能养得起咱们整个寨子了吧。” 粗噶的声音忽然一顿,变了调子,“娘的――这些是――” “是枪!我还是第一次摸真枪呢,给我好好看看!” “滚开滚开,都小心点,这玩意儿可厉害,一不小心把自己射死了可别怪爷爷没提醒。” “二当家,你会用枪的吧?” “那肯定啊,二当家以前有把枪的,也是从那些畜生手上抢来的,可惜弹药太少,丢在那就没用了。” 二当家一大巴掌推开一群毛手毛脚的小年轻,骂骂咧咧:“滚犊子,还不是一群兔崽子偷老子枪去打山鸡,把子弹全他妈给老子用光了,没子弹的枪不就是个烧火棍!” 这边热热闹闹,中间那栋屋子,水银站在屋内,从侵略军小队队长腰间抽出那把他没来得及用的枪。 大当家高粱自己有一把,一直仔仔细细收着,爱惜得很,这会儿也没好意思和她抢,只用眼睛在那几具尸体上巡视,想看看还有没有人带着好东西。 一队人唯一一个还活着的就剩下王书业。他亲眼见证了一场疾风骤雨的杀人现场,脸色有些白,被押在角落里,略带惊惶地望着他们这伙人。 先前寨子里被抓的两人也在这,其中一个怒气冲天指着王书业大骂:“这小畜生干嘛不杀了,他不是侵略军,但比那些东西更该杀!” 另一个年纪稍大的沉稳些,解释说:“先前我们两个本来不会被抓,就是因为他说他是被小鬼子抓了,要我们救他,结果我们救他的时候不小心暴露,他立刻就反水,把我们供了出来。” 高粱露出厌恶的神色,脸上一把大胡子动了动,“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扭头对身边的水银说:“李先生,他就交给你处置了!” 先前说话那男人还有些不平,嘟囔:“要我说干脆让我一刀杀了他算了。”免得李先生这种斯文人一不小心想不开要放了他。 高粱瞪了他一眼,让他别说话,眼睛又不由自主看向水银,多看了好几眼。 她在雨中淋了好一会儿,头发都黏在脸颊上了,漆黑的头发衬得她整张脸又冷又白,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高粱总感觉她这会儿皮肤比平时要白很多,样子也好看很多,那眉眼虽然没有笑意,却莫名透出一股秀丽清冽的味道。 高粱想着想着,蓦然回过神来,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心中暗道,好家伙,单身三十多年,看个男人都觉得眉清目秀的,看样子是真的要找个媳妇了,不能再挑了,不然再这样下去人都要变态。 水银可不管其他人在想什么,她走近王书业,用枪挑起他的下巴。 王书业清了清嗓子,“先别动手,各位、各位好汉是绿林兄弟吧,我不是侵略军,我们是一国的,我是被他们抓来的,你们放了我,我一定会有回报,我姐夫是……” 水银忽然咔一声将枪管塞进他嘴里,直接堵住了他的喉咙。 王书业干呕一声,差点翻了白眼,其余还未走的几个男人都感到喉咙一痛,连说话声都停了下来。 “王书业。”水银说:“还记得来金吗,她是我女儿。” 王书业的神情一变,想说什么,抵在喉咙的枪管却让他开不了口,这时他又听到面前的人说:“她死了,你觉得我应不应该把这笔账算在你头上?也简单,我现在这么开一枪,一切就算了结了。” 王书业露出惊惧后悔交杂的神色,连连摇头想要摆脱嘴里的枪,生怕她真的就一枪让他脑袋开花。 水银却收回了枪,说:“我当然不会这么做。” 没等王书业放松,围观众人脸上可惜表情也还没收起,水银就抽出袖子里一把匕首和铁刺,戳在王书业胸前。 “我要替她看看,你这人的心到底是不是黑色的。” 这么平平淡淡一句话说出来,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凉风袭背,身上被雨淋湿的衣服仿佛更冷了。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让这群杀过人沾过血的大老爷们一个个面色铁青,纷纷跑出去大吐一场。 他们杀过人,也杀过猪,可人和猪还是不一样的吧。这把人的肚子剖开,摘出那些蠕动的器官,白生生带着粉的肉和筋扒拉开,这场景给他们带来的冲击,完全不是普通杀人能比拟的。 几个大男人蹲在那吐完了,面面相觑,都不太敢回那屋子里去看了。 “你们说……李先生那么斯文一个人,怎么、怎么剖起别人的肚子,一点都不害怕啊?” “是啊,刚才看她把手伸进肚子里――呜呕――” 高粱也抹着脸默默走出来了,瞧着天上慢慢散开的乌云,心有戚戚焉,抓住一个同样面露敬畏的二当家,“咱们军师,这是不是叫‘人不可相貌’?” 二当家恰好是个认字困难户,没能找出大当家的错处,反而大力点起头赞同,“对对,就是这个说法,李先生好像说过的,大当家你现在也是个文化人了!” 水银平静地擦着手走出来。王书业的惨叫在前半程就变成了喘气,到后面,意识模糊也叫不出来了,现在,死人再也不会叫。 所有人看水银的眼神都和之前不太一样。有没有见到现场的小伙子,在其他人的撺掇下好奇跑进屋里去看王书业的尸体,片刻过后捂着嘴跑出来。 “咳,好了,这次咱们没有死人,不错,带上战利品回去给大家伙看看!”高粱站出来简单说了几句,让人把尸体推进坑里埋了,高高兴兴带着收缴的东西回山上去。 他们经了这一遭,算是鸟枪换炮,一大箱的步枪,还有几把从那队侵略军身上弄来的枪,都成了他们的武器。 麻山岗附近并不太平,从梅市那边过来,要去陇东,最近的就只有这一条路,如今处处都在打仗,侵略军撤退时匆忙,难免顾头不顾尾,这边流窜过来很多乱兵,麻山岗不知不觉就变成了专门清缴侵略军的一支民间队伍。 在这段时间里,“军师”这个高粱戏谑出的外号,变成了水银真正的名号,如今高粱他们搞点什么行动之前,都要和她商量商量。 水银在这麻山岗寨子里身兼数职,以前不会的事现在也要学着做,比如说怎么做个军师。好在高粱实在是个实战的人才,天生就该是带人打仗的,有他在,这个麻山岗寨子有惊无险地剿灭了起码几百的侵略军。虽然他们死人不可避免,但这群经了历练的人也不可同日而语了。 寨子里其他人,包括大当家高粱,胜的多了难免骄傲自大起来,唯独水银,一直能保持着最冷静自省的状态,只要高粱表现得飘了,她立即就能把他打下来,让他继续镇着这寨子。 高粱也是奇怪,他从前不服任何人,如今不知怎么的,越来越怕这个军师先生。要说怕,其实也不全是,还有点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感觉。 有一次他没打招呼进了李先生的屋子,恰好看见人在换衣服,瞥到了一眼肩背,那皮肤白的,又瘦。高粱当时心里就不得劲,别别扭扭的,虽然李先生没有什么反应,但他自己没说两句话就赶紧走了,不知怎么的晚上还梦见了这事。 高粱就百思不得其解,要说大家一起去洗澡是常有的事,他又不是没看过兄弟们的膀子,虽然李先生这文人跟那些大老粗不一样,长得白了点,可也是男的啊,他这瞎想什么呢? 想着想着,他觉得这事情有点严重,左右看看,瞧见二当家蹲在附近和人闲磕牙,于是招招手让他过来,推着他进了屋子。 “二狗,这样,你把衣服脱了给我看看。” 二当家:“???” 第92章 正道十二 二当家是和大当家高粱一起长大的兄弟,小时候没少光着屁股一起下河洗澡,虽然高粱这会儿举止有点莫名其妙,但本着对兄弟的信任,二当家还是没有迟疑,干脆利索脱了衣服,还扭头憨厚地问了句:“裤子要不要脱?” 嘴里说着,腰带已经解开了,高粱嫌弃地摆手:“算了算了,可以了,你还是穿上吧。最近怎么胖成这样,再胖下去可以宰了。” 二当家嬉皮笑脸地把腰带系回去,还在琢磨大当家这突然发什么疯,“你干嘛呢,你老实跟兄弟交代,你是不是那地方有什么病,想问问我正常人啥样又不好开口?” 他自觉这个猜测很靠谱,当即来了劲儿,双手抓住裤腰带作势要脱,“那你还没看哪,不是兄弟吹啊,兄弟这个……” 大当家一巴掌糊住他一张大脸,露出难言之隐的标准表情,过了好一会儿,才做贼似得揽了二当家,两颗脑袋凑在一起,悄声说:“我感觉我最近是有点毛病,就是……我觉得我好像喜欢男人……” 二当家脸上的豪放笑容慢慢变成了呆滞,他呆呆看着自己兄弟,忽然后退,勒紧了裤腰带,为难又惊恐地说:“梁子,虽然咱们是兄弟,但我可不是那种人啊,我也不能对不起我家翠云不是,要不这样,你选个别人?我绝对没有二话,用绳子绑都要给你绑来!” 大当家高粱恼羞成怒,踹着这兄弟的屁股把他踹出了屋子。 兄弟不靠谱,这事还是要自己琢磨。 高粱是个不爱纠结的汉子,心里虽然说还别扭着,但行动上已经很老实地做出了反应,他每天都找李先生,在她身边转悠,有事就把事情翻来覆去多说几遍,没事就找事多说几遍。 平时吃喝都想着她,往山上打了什么好吃的,一定要请李先生一起来吃。遇上事了,大有李先生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无条件支持李先生的意思。寨子里那些愣子们没往其他方面去想,也忍不住打趣,说大当家这样子就和那些怕老婆的汉子一模一样。 稍微上了年纪的三当家就显摆道:“这叫什么话,你没听过从前戏班子唱桃园三结义,唱那三顾茅庐,自古以来老大对军师好的跟对自己老婆似得!你懂什么,要不然你当不了大当家呢!” 大当家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谢谢三当家替自己瞒下了心思,还是气他一巴掌无意间关了他的柜门,憋得整个人都难受,只好大口喝酒。 水银在这方面向来敏感,哪能察觉不到他的心思,她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的身份被他发现了,结果试探过后,发现这人压根不知道她是女人,还以为她是个男人呢。 水银的心情这就有点复杂了,原著的李蓝枝他喜欢,现在变成男人了也喜欢,这人“喜欢”的弹性还挺大。 不过她没那个意思,就当没发现了。大当家也暂时没有挑明说的意思,还搁那纠结――从没接触过新世界的大老爷们发现自己性趣爱好不对了,重建世界观也是需要时间的。 而此时局势,并不像麻山岗寨子里这么安稳,如今外面已经是一片混乱,国内的数支反抗军已经开始了全面的反击战,什么都不顾了,势要把侵略军全打回老家去。 水银偶尔下山,路过有人的村子,村子里大多就只剩下女人老人,年轻些还有力气的男人大多都走了。 “我家男人说等打完仗他就回来了。”留在家里的大姐并没有太多难过的样子,满脸都是希冀,“等把那些鬼子赶走了,以后就安生了。” 当然也有担忧难过的,哭哭啼啼的年轻媳妇在家中带孩子照顾老人,操持家务养家糊口,劳累和生活的压力让她们无法长久沉浸在痛苦中,问起这些事也不愿多谈。 他们在山下拿钱换粮食,每去一趟,就发现局势越来越严峻。 水银看着寨子里愤愤大骂侵略军的年轻人,还有时常沉思,或者露出挣扎之色的大当家,在心中轻轻叹一口气,就像是当初明悟来金可能要和自己告别时一样。 她开始安排寨子里剩下的妇孺老弱们的粮食,有意识安排身强体壮的大婶大姐们组队练打枪,带着人把寨子各处加固。 大当家高粱想清楚了,忍不住跑过来和她商量带着男人们下山去帮忙打侵略军。 “这土地是咱们的地盘,怎么也不能让那些小鬼子给占了,咱们这么多有力气的大男人,老窝在这山上也不是个事,说出去都窝囊,那山下那么多一辈子种庄稼的汉子都去了,咱们也不能露了怯,好歹咱们也杀过不少鬼子了,这回去让他们看看咱们这义匪名号不是白叫的!” “当男人的,天生就是要保护家园,保护我们的女人孩子,要是这都做不到,还当什么男人,就是个白长了鸡薄的孬种!不把那些跑到咱们这里撒野的玩意儿都赶走,大家都过不了安生日子,李先生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水银就坐在那听着他说,也没什么反应。大当家边说边频频瞅她,担心她不愿意让他带人下山冒险。 “那就去吧,今天选好人,晚上和大家说好,明天就动身,我已经选好投奔的队伍了,待会儿问问大家,要是没意见就去那。”水银说。 高粱惊呆了一瞬,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 虽然就算李先生不答应,他也会带人下山去,但得到支持,还是让他兴奋不已,此时他心里有很多很多话想说,但不知为何都说不出来,半天也只憋出一句:“李先生真好!” 高粱一呼百应,寨子里的男人几乎都要去,年轻人们更热血一些,脸上全都是兴奋,他们还没认识到战争的残酷,只觉得眼下仿佛有一条当英雄的路摆在眼前。 年纪稍大的男人们顾虑更多,放心不下老婆孩子,放心不下年迈的父母,但犹豫没能阻止他们,就连年纪稍大的三当家这回也没退缩,撸着袖子说:“别看我现在这样,年轻时候也是杀猪一把好手,现在杀人的事也没少干,到了战场上,我一个能顶两个年轻小伙。” 二当家拍着肚皮,揽住兄弟高粱的肩,“咱们兄弟再联手干他一番大事!别看咱们没文化,不懂什么大道理,也知道咱们不能白白让人欺负,被打了就要打回去!” 他的妻子翠云在一边忽然发出一声嚎哭,吓了大家一跳,女人带着哭声嚷嚷着:“你这混蛋,要去就去吧,我早知道你想去!你去就去,要是三年不回来,我就另找个男人过!” 二当家那豪气干云一下子变成罩顶乌云,讪讪过去哄人。还有其他人也哭了,只是没人阻止他们离开。 当天晚上,水银撞见寨子里年轻姑娘和心上人在附近林子里说话,她不是故意要听,只是出来散步不小心听到了几句。 年轻姑娘柔柔的嗓音在夜色里婉转如水,“你要记着,我在这等你回来,三年不回来就等你三年,十年不回来就等你十年,但是你一定要回来啊。” 原本恨不得立刻下山建功立业的年轻小伙,仿佛这会儿才在心上人的不舍中生出离别惆怅。 小情侣又说了什么,水银没再听了。 第二天男人们离开,高粱大胆地握住了水银的手,充满信任地说:“李先生,我们不在,寨子里就交给你了。” 水银抽出手,从一位大婶那里拿过自己的包袱,面不改色,“我也去,我也是男人,你们去了,我能不去吗。” 高粱:“……”他总是不自觉忘记李先生也是男人,这文弱书生的模样看着就和他们不一样,去战场真是怪怪的。而且他多少有私心,想让他在这还算安全的寨子里好好过日子。 可惜他对着李先生那张脸,不敢多说,只瞧着他一声令下,大家伙跟着他下了山。 高粱:“诶,等等我啊!” 他们差不多上百人,离开麻山岗寨子后,沿途看到侵略军屠杀普通人,土坑里暴露出的尸体尽是女人和小孩,这份沉甸甸的仇恨让所有人都疯了,只要看到侵略军就毫不犹豫还击,每次遭遇都是一场激战。 战争的残酷,水银也是至此,才见证了一二。 他们一路上杀侵略军,有同伴死了,被大家简单埋在路边,也有路上遇到的人加入他们,高粱这个领导者做的不错,又有水银在一旁帮忙,他们竟然是慢慢打出了些名气。像他们这样民间自发组成的队伍还有不少,基本上各处都是欢迎的,他们花了比预计更多的时间到达了目的地,被迅速收纳进军队。 说是正规军,实在太寒酸,这大概是国人最穷的时刻,所有人的日子都过得艰苦。然而越是艰苦,越是不屈,仿佛天生多长一根韧骨。任他狂风吹劲草,明朝草色仍旧新。 水银和他们一样,每天灰头土脸,皮肤不再白皙,晒得黑了,也粗糙了很多,只有眼神仍然坚毅。 在战场上,很多人都无法适应,适应不了血腥的场面,适应不了紧张的气氛,尤其适应不了自己昨天还在一起谈笑的战友,今天就变成一具尸体摔在自己面前,而他们还不能停下,要踩着战友的尸体继续往前冲。 眼前是硝烟战火,眼前是前赴后继倒下的战友,眼前是敌人染血的刀尖,可他们只能一直往前。 在这里,死了一个人,就代表着他们身后千里外的家园,有他们的亲人爱人再也等不回一个人。 麻山岗寨子里出来的很多人都死了,如今还活着的不剩二十个。一场战争结束,暂时休整的时候,高粱坐到水银身边。 “还好,我家里人都死光了,没人巴巴等我回去。” “李先生,要是以后,咱们这战争胜利了,你还会回麻山岗寨子吧?”高粱带着伤痕的手指在裤缝边摩挲了下,有些紧张,“咱们可以一起回去,大家住在一起,有个照应是吧。” 水银有些累,垂着手指简短嗯了声,高粱就乐了。 每次都是这样,只要战斗完,他就想找李先生说说话,哪怕闲聊也好,这样他就能很快忘记战场上那些令人难过的场景。 “我一直没问你,你为什么会跟我们一起到这里来吃苦?我感觉你跟我们不太一样。” 水银仍然是简短的回答:“想试试。” 高粱不能理解:“试什么?试打仗好不好玩?” 水银:“活得久了,就什么都想试试。” 高粱大笑起来,“你这算是开玩笑吗?” 水银没笑,也没说话。 第93章 正道十三 战场上其实什么样的人都有,并不全都是大当家这样的大汉,如同水银这样瘦弱的男人同样很多,毕竟很多人都是过不下去了,才来打仗,饿死的人那么多,没饿死的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女兵也有不少,只是大多数女兵在这里一般都做后勤工作。简陋的武器加工厂里是她们在流水作业,大家穿的用的衣服鞋子皮带等物资,也是她们赶出来,要保证前线的战友们能更好地战斗。 虽然同样忙碌辛劳,但在后方比起男人们稍稍安全一些――有她们在,前面的男人们不死到最后一个,也不会让她们有机会冲上战场去扛最后一面旗。 有时候一个阵地被破,真的就是因为人全都死了,先锋没了,后勤队炊事班的扛着锅往前冲,他们没了消息,在后面搬武器的女人们就含着泪扛着枪用命继续填,连重伤下了前线的伤员都拖着伤残的身躯最终死在战场。 水银跟着战友们前去支援友军时,看过好几次那样战至绝境的场景。 身处这样的地方,人会更不怕死,也会更珍惜生命。水银时常会觉得,自己的身体里有什么在死亡,又有什么在复苏。 他们随军转移阵地,暂时驻扎在一个有河的地方,听说名字叫辰,附近有很多水泽。 难得有喘息的机会,能稍作休息的时间大家都很珍惜,每到这种时候,后方的女兵们会做些吃的搬过来给他们改善一下伙食。 其实也没什么好吃的,能吃饱就不错了,但偶尔会有一些年轻的女孩子们给心上人额外送一点东西,这就令男人们期待了。 战场上,血与火中诞生的爱情,要更简单一些,他们都不再去想彼此的家庭是否合适,是否能长相厮守,因为他们拥有的很有可能只有今天,所以大部分女兵都会很快在战地中找到伴侣,相携着支撑对方走下去,或者抱着这份爱独自坚持下去。 从前的大当家高粱,如今已经是个小队长,他上战场的时候一往无前,勇猛讲义气,对他有意思的女兵不少,不过,对水银这位“李先生”有意思的女兵们更多。 毕竟高粱那一把大胡子,战场上就没时间让他好好打理自己,看上去又凶又邋遢,而李先生不一样,长得俊,总显得比其他人更多几分清爽,站在一群高矮胖瘦各不同但邋遢程度差不多的臭男人中间,就像鸭群里的白鹭鸶一样显眼。 更为难得的是她和那些满口荤话脏话的男人们也不一样,从不用女人们开玩笑,也不爱谈论她们如何,平时遇到了她们,更不会去口花花,或者抓紧机会多看几眼。女兵们私底下都说他是个君子。 “那些个混球,让他把命给我可以,就偏偏学不会尊重!”女人们聊起天时,说起那些男人,心情总是复杂的,唯独说起李银,都是一水儿的夸赞,可惜没有一个人能拿下她。 女兵们偶尔会让男人们去帮些忙,水银大概算是被点名最多的一位,其他男人们对此十分羡慕,恨不得把她拽回来换成自己去。 高粱就不羡慕了,他只是紧张,担心李先生进了盘丝洞,被一群女妖精迷了眼,真带回来一个两个的,那他可咋整,他总不好跟小姑娘争风吃醋吧! 水银收过姑娘做的鞋子,那姑娘说她的脚比一般男人要小,怕她穿不好统一发的鞋子,特地给她做了,水银就没拒绝。后来那姑娘不在了,哪怕在后方,也会出现各种意外情况,死亡不论对谁来说都很正常。 后来,又有别的姑娘给她做鞋子,她和对方说清楚了心思,姑娘仍是笑嘻嘻着把鞋子塞给她。 这一次,水银又收到了一双鞋子,拿着东西回去,就被人打趣了一顿,她照样是不喜不悲没什么反应,众人觉得无聊,就放过了她。 这是水银在上个世界那群学生们身上学到的经验,被打趣就是不能有反应,反应越大,越被人抓着不放。 其他人羡慕两句就算了,高粱就显得坐立不安,特地蹭过来,半天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说:“要不要待会儿跟我们一起去河里洗澡?” 水银毫不犹豫拒绝他:“不。” 高粱:“嘶――” 同样麻山岗寨子里出来的一人噗嗤笑了起来,“大当家,李先生什么时候答应过跟咱们一起去洗澡啊,你都被拒绝八百回了,怎么还是学不乖!” 高粱虎着脸站起来去揍人,一群人打打闹闹去河边洗澡,剩下水银一个人坐在那给后勤帮忙搞统计。 高粱离开前又在屋门口探头探脑看了她两眼,忍不住心想,洗澡也不跟我洗,睡觉也不跟我一起睡,上厕所都不肯一起去,这么瞎讲究,整得跟梁山伯祝英台似得。 想罢,他一拍自己脑袋,暗骂,瞎想什么呢! 但高粱万万没想到,这不是《梁山伯与祝英台》,这根本是《花木兰》。 一场战争过后,高粱没能找到水银,心头一阵不安,战地护士要把他按住处理伤口,他也坐不下去,站起来就四处去问人有没有见到李银。 刚经历了一场大战的战场十分混乱,他没能找到人,最后带伤跑回战场,到处在死人堆里挖,终于满手鲜血地挖出了昏迷过去的水银。 高粱这一刨,刨出来了个大秘密。 水银清醒后,看见高粱坐在一边,板着脸看她。水银不以为意,撑着带伤的身体坐起来,她这两年受过很多次伤了,甚至还死了两次,只是她死了也不会就此结束,而是回到死亡前几分钟重新开始而已。 “你是女的。”高粱特地摆出的姿势没有用,只好开门见山挑明。 水银自顾自看自己的伤,眼皮都不抬,“所以呢。” 高粱急了,“你一个女人,跟我们大老爷们一起在这里受什么罪!你去后勤,不用再跟我们上战场!打仗是女人能干的事吗!” 水银抬头看他。 高粱被她看着看着,满腔愤怒和理直气壮就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噗嗤噗嗤漏了个精光,慢慢开始不自在,还莫名觉得心虚,他不由得挺了挺胸,想找回一点自信。 水银张口说:“你在说什么屁话,你敢做让我不痛快的事,老子打得你出[哔――]你信不信。” 高粱目瞪口呆:“?” 高粱不自觉抬高了音量:“你说粗话?!” 李先生他是彬彬有礼,从不说粗话的!不对呀,她不是李先生了,她是个女的!可是不对,女的不是更不该这么骂粗话吗? 最后,高粱没能争赢水银,能说服水银的人这个世界是不存在的,哪个世界都不存在,他不得不帮水银一起保守这个秘密。水银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异常,反倒是他疑神疑鬼的,好像一下子身上背了十万个包袱,连兄弟们和李先生勾肩搭背都不许了,整的大家摸不着头脑。 知晓水银身份的还多了个之前给她处理伤口的护士,小护士没等水银主动去说,就悄悄找过来和她保证为她保守秘密。或许同为女人,她更清楚,有这样的毅力去做这样的事,是需要多大的勇气。 去上战场的时候,高粱就更紧张了,生怕水银死在战场上,好像女人这个标签一贴上,她就变得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连杀人都不会了。 他每次都紧张水银的性命,却没想到自己会先一步死在战场上。战场上瞬息万变,哪怕是再英勇的汉子,也会有死亡的一刻。 高粱的半个身子都被炸开,显然是死定了,水银就在附近,亲眼见到了这一幕,见到了高粱临死前下意识找过来那一眼――全是对死亡的茫然。 水银冷静思考了不到三秒钟,给了自己脑袋一枪。 嗡―― 她死了一次,时间往前回溯两分钟,高粱还站在那准备往前冲,水银蓦然跑过去把他飞踢摔进一边的沟里,自己也扑过去,才感到脑子里的眩晕。死亡后遗症加上轰炸造成的震荡。 并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死过一次的高粱,过后还在那笑,问她:“你当时扑过来是想救我吧,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啊?” “我认识的人,已经死了太多,至少在眼前,我还能救一个你。”水银这么说。 或许是有一点遗憾,之前没能改变一个人命定的死亡,至少这次改变了另一个人的死亡。 他们参与的这场战争持续了八年,当侵略军宣布投降的消息传来,所有人都喜极而泣,大哭大笑,他们四处拥抱,伤兵都丢掉拐杖蹦起来,还有人呜呜哭着大喊:“我可以回家看爹娘了!” 已经当了营长的高粱没了一条胳膊,但还是那声如洪钟的熊样,斜披着一件外套,冲进隔壁屋子里想和李书记分享这一重大好消息。 脚步匆匆进了屋,瞧见那人坐在那整理文件,是一如既往的沉着冷静,他忽然也平静下来,吸一口气笑道:“李书记,给你报告一个重大好消息!” 水银:“消息是从我这里发出去的,你的脑子呢。” 高粱一噎,他乐坏了,一时间还真没想到这一茬。不过他这些年被堵习惯了,脸皮比从前厚了不少,三两步走到水银桌前,靠在那腆着脸说:“你还记不记得,咱们以前说,要一起回麻山岗寨子去的?” 水银随口应了声,没什么反应,高粱却像抓住了什么话头似得,强调:“你看,你答应了啊,仗都打完了,咱们再过段时间就能回老家去了!” 高粱是这么想的,可事实上,他并不能随意卸下担子回去,他的功勋摆在那,还要论功行赏呢,不止是他,水银也是同样。 而且,反抗侵略军的保卫战结束了,战争却还未结束。 他们接到消息,需要拔营去往另一个地方休整,重新编队。 “诶,李书记呢,怎么没见着他?” 高粱在那边和几个排长说话,听到这一句,立刻说:“我去催她。” 水银屋里没人,只有一张纸摆在桌上。 许久没见人回来,排长二当家去看情况,只见到高粱站在空旷的屋子里,攥着一张纸默默无言。 二当家就是个二傻子,这么些年下来也知道自己这兄弟对李先生的心思了,一看这场景,脑子里明白过来,直眉楞眼说:“李先生走了?不跟我们一道了?诶梁子你不是在哭吧!” 高粱用一双通红的眼睛瞪他,沙哑着嗓子道:“哭个屁,你看老子什么时候哭过!” 他把那张纸塞进怀里,看了一圈简陋的屋子,语气又低沉下去。 “我就知道留不住她,她之前就想走,但是我就不明白了,她究竟想去哪里?留下来不好吗,跟我安稳过日子不好吗?”高粱真的是不明白。 反倒是脑子没那么灵光的二当家,这个时候突然摸摸脑袋说:“我看啊,她就像一阵风,你看这风要是停了,那不就没了吗。” …… 离开战场,水银又去了好些地方。 系统仿佛遗忘了她,没有再让她离开这个世界的意思,她就像是个背包客,在这片刚刚开始复苏的大地上不断留下自己的足迹。 感觉累了,她就找个地方暂时安顿,想要走了,收拾收拾就去个新的地方。 …… “……中华人民……今天……成立了!”通过广播传出的声音,还带着一点杂音,但没有人在乎,人山人海,发出真正海啸一般的欢呼。 水银站在人潮中央,半点不起眼,她穿着一件大衣,戴着一顶帽子,虽然面上已经长了皱纹,眼睛却仍像是清凉的流水,她和身边千千万万的普通人一样,在蓝天下露出微笑,脱下帽子,向远处的城楼和城楼前走过的军队致意。 然后,她离开人群,离开这一片热闹的欢呼声。 不断有人从她身边走过,她和所有人逆行。 第94章 自由一 生老病死,是水银在这八个世界里经历过,并且一直在经历的事。 第一个世界,作为沈秋婉,她怀着满腔愤怒,在滚滚江水中结束了重复三次的困境; 第二个世界,作为木香,她丢弃被强加的责任,短暂地照顾了一只喜欢百合花的小燕子; 第三个世界,作为林锦绣,她放开了小脚,旁观了一个家族的消亡,在那个乱世里第一次学会了杀人; 第四个世界,作为刘香雪,她不愿当猪狗,所以她举起火把,烧掉了大山中那个村子; 第五个世界,作为瑶悦,她背上系统给予的病弱设定,保护了一个小女孩,看着她长大; 第六个世界,作为赵汀芷,拖着聋哑与病弱的身体,她学会平静地对待亲人和敌人以及这真实又虚假的世界; 第七个世界,作为云晴空,她消弭了水银曾经的一段痛苦回忆,引导了一群少年少女; 第八个世界,作为李蓝枝,她见证了无数死亡和离别,见证了战争与和平,见证了堕落与发展,也得到了平静与自由―― 人一旦体会过自由的感觉,就无法再被束缚了。 在死亡彻底来临时,水银觉得不管下一个世界在哪里,不管还要旅行多久,她都能更好地去面对,但她没想到的是,她没有去到其他世界,而是回到了自己最熟悉的那个世界――她原本的世界。 或许,也不能说是原本的世界,毕竟她第一次“穿越”时,已经快三十岁,正在自己买下的高档公寓里,而如今,她才十六七岁,坐在一个简陋的平房中。 这是她上高三之前一直住着的家。 屋子是小平房,早些年村里干部拗不过她那个无赖父亲,拿了补助给他们盖的,这些年下来,在周围人家纷纷建起三层小楼的情况下,村子里唯一的旧平房就成了最破落,最有碍瞻观的一户。 她爸水平不以为意,他四处耍赖弄来的钱,都是用来吃喝嫖赌的,他连儿子的死活都不管,更不会去管另外两个女儿。水银早早就学会自己出去赚学费赚吃喝,每天都为了养活自己费尽心力。 她住的这个房间很小,房顶有几处漏水,屋内除了堆着衣服的床,就只有一个断脚的书桌。断脚是她爸有一次喝醉酒回来,意识不清走错进了她的房间,撒酒疯砸断的。 她当时在睡梦中被惊醒,爬起来一动不敢动地蹲在墙角警惕看着撒酒疯的男人,好在这屋子里没什么好砸的,他很快就出去了。后来这书桌的断脚,水银就捡了砖头垫起来。 坐在书桌前摸了摸略带潮湿的桌面,又摸了摸这个身体略湿润的脸颊,水银望向摆在面前的一封遗书。 这是十六岁的水银写的。 她记得是有这么一段时间,那是她和秦楚这个老师的恋情被人举报后,闹得众所周知,被人议论最多的时候。 所有同学都在说她的学费和平时吃饭是出去卖赚的钱,街坊邻居都传她小小年纪不知自重,当了小三勾引自己的老师,学校的老师轮番来和她谈,劝她退学,就是所谓的“劝退”,她不肯答应,他们就以家访的名义来村里找到了她爸。 她爸这才知道她丢了脸,当着众多来家里的老师的面,抄起棍子打了她一顿,如果不是被拦住,她可能会被活活打死。 “你跟你那个没良心的妈一样,都是贱货!你怎么不去死呢啊!你活着有什么用,丢人的东西!上学上学,读书有什么用,早该把你卖出去拿一笔礼金!”她爸被人拦住后,还唾沫横飞地指着她的鼻子大骂。 水银甚至还能想起来自己那时候捂着火辣辣的脸,浑身发凉的感觉。那个十六岁的少女,确实是想死的,她缩在自己简陋的屋子里回想了一遍自己毫无温暖的人生,感到绝望,于是带着泪写了一封遗书,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 虽然后来她熬了过去,并没有真的自杀,但那份绝望深刻的就像是这张桌子上那个“死”字的刻痕。 此时在自己十六岁的身体里,水银看着面前刚写好不久的遗书,抚摸着那还显得稚嫩的笔触。 明明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她却没有遗忘每一段时间。如果可以,她很想拥抱十六岁时的自己。 拿起遗书旁边的笔,水银在遗书后面写道:“你没有错,你的生命是有意义的,你很好,以后还会更好,有人喜欢你,有人爱你,你也会学会爱自己……” 多年后自己的回信和多年前绝望下的质问并排在一起,字迹天差地别,前者是因为愤怒和痛苦用力勾画作业本而显出的狰狞,后者是从容稳重的铁画银钩。 放下笔,水银从桌前站了起来。 这时,她脑子里忽然出现一个故事的剧情。就像之前那些世界被系统灌进脑子里的剧情一样。 这个故事的主角叫做“水银”,她有着和她一样的出身,性格却和她完全不一样,剧情里的“水银”温柔而孝顺,从小就尽心尽力照顾着吃喝嫖赌不管家庭的父亲;照顾那个叛逆自我,年纪小小辍学去工厂打工,换了无数男友,十几岁怀孕打胎的妹妹;照顾那个性格和父亲如出一辙,因为多次入室盗窃被关进监狱的哥哥。 她同样是到处找兼职,帮人干活赚钱,但读完初中就辍学了,没有继续读高中,而是把攒的学费拿出来做小生意,赚了些钱,为监狱里的哥哥打点,想让他早点出狱,又去城里找妹妹,希望将她带回来,让她找个好人家嫁了,结果差点被妹妹骗去卖。 之后她爸患上肝癌,“水银”毫不犹豫花了家里所有的钱给她爸治病…… 水银看完这和自己所经历完全不同的人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这个世界的发展不是按照这个剧情来的,这是她所熟悉的记忆,而不是剧情。 她收起遗书,收拾东西离开这里。 县高中并不大,水银站在三中门口,发觉这高中和自己记忆中的高中似乎不一样,没有那么可怕,校门口既不大也不高,后面的教学楼也不远,只是个非常小的县城高中罢了。 她走进去,正是上课时间,没有人在外面,她直接去了校长室。 从前她在这里长跪不起,终于保住了自己学习的机会,今天,她站在那告诉想劝退自己的校长:“如果学校劝退我,我会直接告到教育局,市教育局不行我就继续往上告;秦楚老师污蔑我勾引他,但我要告他诱奸学生,校长觉得社会媒体会更相信哪一方?” “这毕竟是我的母校,我不想搞坏学校的声誉,我只想好好学习,校长能给我这个机会吗?” 水银想继续在这个高中上学,并不是因为其他原因,只是她想重新面对一次。 重新回来上学后,水银发现,那铺天盖地的非议其实一点都不可怕,说到底,旁人的闲言碎语,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听着两个同样十几岁的小女孩装腔作势地故意到她面前聊当小三多丢脸,看她们那得意洋洋的模样,水银哑然失笑。这个年纪,她们懂什么?或许正是不懂,才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还有更加恶毒地诅咒和谩骂的,水银看到这些小孩子毫不自知又肆无忌惮地去伤害别人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管教管教,好让她们知道,人是要对自己所说的话负责的。 班上从前最嫉妒她,现在最热衷于造谣她,带着同学们一起说她坏话的女生,被她放学后罩着眼睛拖进巷子里,把嘴巴缝了两针后,从医院回来就再也不敢乱说话了。 虽然因为水银的手法熟练,这伤只是小伤,但那女生娇生惯养,没经历过这样的事,被吓怕了。她不知道是谁做的,县里的警察局又不想管这种小事,生怕再遇到同样的情况,只好夹着尾巴做人。 没了这个带头搅弄风雨的人,水银立刻清静了不少,等她再连续考了三次全年级第一,老师们对她的态度也和蔼了起来,比起喜欢人云亦云的学生,老师们更加理智和现实。他们比学生更清楚秦楚和水银的事,究竟是谁对谁错,如今秦楚走了,他们也不想没事去毁了一个成绩好的学生。 还有一些风言风语的学生,在水银成为纪律管理委员时,自动学会了不在她面前说些难听的话。 一切都变得很容易。 …… “赵总高义啊,现在的社会名流都喜欢向孤儿院捐款,还一个个都要到处宣传,不像赵总这样做好事低调,我替我们上百个贫困学生感谢赵总的帮助!有了赵总的资助,这些孩子们就能上大学,以后能成为对社会更有贡献的人。” “还有赵总听说有投资果林的想法,我们这边就很不错啊,山地多,种果树合适,早些年开发不起来,没搭上大建设的春风,现在这几年路修好了,就等着人来投资,之前也有几个眼光好的老板过来考察……不如咱们找个地方一边吃饭一边说?” 两方人马,一共二十几个人,浩浩荡荡下楼,被称作赵总的男人穿一身西装,是人群的中心,闻言笑笑,并没有把这种奉承放在心上。 他每年都做慈善,项目是秘书帮他选的,这次会到这个县里来看看,纯粹是一时兴起,但是这样的小地方,果然没什么好看的。越是这种地方,面子工程就做的越好,他来这里就是被招待去市里吃吃喝喝,如果他是想吃喝,用得着来这? 身后的秘书是跟了他好几年的,习惯了看他眼色,见他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马上明白过来,他是不耐烦了,于是主动对一众陪客说道:“投资的事咱们下回来这里再说,这一次来,赵总主要是想去学校里看看孩子们。” 于是其他人就明白了,笑道:“应该的应该的,赵总是做实事的人,那这样,咱们先去一中看看,那里有几十个贫困生名额,叫出来大家一起拍个照留念嘛,也好让他们感谢一下赵总。” 赵端泽:“这就不必了,我只是随便看看。”他看了眼队伍,随意找了位,问道:“这位老师是哪个学校的?” 那人一愣:“我是三中的。” 赵端泽点头:“那就去三中看看,看完了我差不多赶车回市里,晚上还有个会议。” 一行人转道去了三中。 “三中教育资源和一中二中毕竟不能比,但也是个老学校了,往届学生也有很多不错的。” 赵端泽才进学校,旁边的陪客没说两句,众人就听到一阵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赵端泽循声看过去,见学校的宣传栏黑板报前面站着个女生。看背影是个很瘦的女生,站姿格外好看,抬着手臂握着粉笔在黑板报上写字,旁边几个同样在出黑板报的学生和她站的有些远,自顾自在说笑,好像是特意说得特别大声。 “秦楚老师那么好的老师都被逼走了,也不知道有些人怎么那么大脸还能继续留在学校里。” “就是啊,秦楚老师太可怜了吧,都怪她!” “你们可小声点,别被人听见了,人家现在是管纪律的,小心记你名字。” “我可不怕,我姐也是管纪律的,写了名字就让她给我划掉呗。” 几个人嘻嘻哈哈显得很吵闹,写字的女生却仿佛把他们当成一群麻雀,手上的字行云流水,没有半点停滞,写的酣畅淋漓。 赵端泽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那字迹上,她写勾的笔画比一般拖得更长,一点时稍稍带出的弧度,一竖微微勾起……都是他最熟悉不过的小习惯,是无数次梦里见过、描摹过的。 还有那个背影,他记得梦里那个人也是这样,对于外界的一切都显得不在乎,仿佛只存在于她自己的世界。 校领导上前呵斥:“你们哪个班的,午休时间出黑板报吵吵闹闹,影响到其他同学休息怎么办!” 说话的几个学生这才发现这群人,吓得呆住了,局促不安地互相看看,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校领导心中暗骂,还扬起笑对旁边的客人说:“让赵总见笑了,小孩子平时性格活泼是吵了点……” 他话没说完,就见赵总急步上前,走到那位独自站在一边的女生面前,强压着激动般问她:“我是赵端泽,你认不认识我?” 第95章 自由二 开着窗的办公室里,秘书给赵端泽和水银端上了水后,走出去陪其他人说话,主要是向其他人解释一下老板的异常――老板不管不顾的任性,她作为拿了高额工资的秘书,总要负责给老板擦屁股,虽然她其实也不清楚,老板为什么表现得好像遇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 要不是两人年纪相差还没那么大,秘书都要怀疑那小女生是老板的私生女。 在商场上风生水起,和谁都能谈笑风生的赵总,如今紧张得好像舌头被猫咬掉了。 人有前世今生吗?或许很多人都觉得没有,但赵端泽觉得是有的,因为他从懂事起,就和其他人不一样,白天他是沪市富商赵家的孩子,学着各种现代课程,晚上在梦中,他就成为了锦城赵家的大少爷赵端泽,每天吃喝玩乐,是个玩心甚重的大少爷。 他为此咨询了医生,还有很多玄乎的“大师”,最后他觉得梦中持续的、过分清晰的世界,是自己的前世,因为某种原因,他经历着这两世的不同人生。 对他而言,最让他记挂的就是梦中世界的妹妹,妹妹幼时因为他的不懂事被人拐走,回来后就变得又聋又哑,身体虚弱,父母去世后他们相依为命,共同撑起赵家的生意,比一般兄妹更加亲密。 可他在这个世界是独生子,并没有这么一个妹妹,他就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很小的时候就闹着自己有个妹妹,四处要人去找,他的父母都以为他有什么病。 尤其是二十几岁那会儿梦中妹妹的死亡,更令他无法接受,醒来后一度找遍了全国所有的聋哑学校,期待能在这个世界重新找回妹妹。 梦中世界的他和胜叔虚与委蛇,脱险回到赵家,想方设法弄死了胜叔和他那一干手下,又让魏家和林家付出了代价,最后成为了有名的大富商,他什么都做得很好,可是,妹妹却再也无法回到身边了。 他以为自己再也找不到那个身体虚弱却性格坚毅,聪明过人又擅长书法算账的妹妹。谁想得到,柳暗花明,偏偏这么凑巧,这一次突然兴起走这么一趟,竟然真的遇见了她! 此时赵端泽心潮澎湃,已经认定了面前这个小女生就是自己梦中的妹妹。这个端坐的姿态,这个端水的姿势,这份沉思的气度,哪怕长相并不一样,但他就是知道这个一定是他的妹妹赵汀芷! 如果不是他早已成年,事业有成,自诩是个成熟的男人,赵端泽几乎都要喜极而泣。 比起赵端泽的激动不能自抑,水银显得镇定很多。 能重新见到故人,她高兴吗?自然是高兴的,可是这份高兴里夹杂着一份天然的警惕,好像是她的某种天生知觉令她警惕。 本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突然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现在这个情景对水银来说,如果换一种说法,就是已经死了很多年的亲人突然有一天重新回到你身边,在不敢置信的高兴怀念过后,心中难免会生出种种疑虑。 水银经历了很多世界,一直以来,她给这些世界的定义是“虚假的世界”,虽然它们体验十分真实,但那都不是她的人生,所以她一直在心中给自己暗示,以免自己完全沉溺进去。 如今,被她认定为虚假世界存在的人物,出现在被她定义为“真实”的世界里,她该怎么去定义真实和虚假? 看着赵端泽那张毫不作伪,充满了喜悦激动和关怀的脸,那张她叫了好些年哥哥的熟悉脸庞,水银背后油然而生一股冰意。 她在心中对自己的问题做出了最冷静最残酷的回答:这个世界,同样是虚假的。 世界的真实和虚假,是个唯心的命题,一般人并不会去思考这个问题,他们也不会觉得自己虚假,就像是现在的赵端泽,他真的存在,拥有真实的感情。 他只以为自己是个侥幸拥有了两个世界记忆,又幸运地重逢了上辈子妹妹的幸运儿,他回想起刚才见到妹妹的一幕,心中已经决定带妹妹离开这个糟糕的环境,给她最好的一切,让她高高兴兴地过一辈子。 “或许你不会轻易相信,但我曾经是你哥哥,不要害怕,以后我会保护你,对你好。”赵端泽尽力表现出了自己的可信和可亲,他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和身份,说了自己拥有的公司和资产,说了自己的家庭状况,最后提出要求。 “我可以成为你的抚养人吗?你放心,只要你愿意,什么都不用你去考虑为难,我都能办到!” 他生怕她不答应似得,叫进来秘书,让她打电话给赵家的父母,说找到了妹妹要带回去,又当场决定给她建立一个成长基金,可劲儿给她花钱,想要表达自己的诚意。 水银沉默地看着他这样高兴的模样,想起那些年,这个哥哥每一次对她的好和迁就。他从少年变成青年,从傻小子变得能独当一面,是她亲自见证的,她当初仓促离开世界时,最后看到他的悲痛,她也还是记得的。 “你……跟我回家好吗?” 许久,水银叹息般说:“好。” 她被赵端泽带回了沪市,这里是个时尚的大都市,和她之前所在的县不一样,到处都是电子屏广告牌。 两人坐在车里,经过高架,赵端泽笑容可掬说着待会儿带她回家吃饭,水银却望着窗外的一个广告牌,目光停驻。 广告牌上是一个容貌明艳动人的女星,扬着明媚而灿烂的笑容,仿佛注视着过往的每一个人。 这也是她曾经很熟悉的一张脸,这孩子小时候总不安心,遇到什么事就喜欢挤到她的床上和她说些漫无边际的悄悄话,她离开时,她说要去当明星,现在在这个世界,她已经成功做到了。 水银望着她,久久沉默。 赵端泽注意到她的异样,也看到了那个广告牌,“你喜欢这个明星?我记得她好像是叫瑶欣,挺火的,不过我不关注这个,你要是喜欢,我下次带你去剧组看她,跟她要签名好不好?” 他说着,却见到一直从容冷静的妹妹,望着他,脸颊上流下一滴泪。她脸上是没什么表情的,并不悲痛,因而显得这一滴泪十分突兀莫名。 赵端泽在梦中也很少见到她哭,吓了一跳,小心凑过去观察她的神情问:“你怎么了?有什么不高兴吗?” 水银缓缓对他说:“对不起。” 这个世界会是什么样,她大概明白了,或许只要她继续留在这里,除了赵端泽和瑶欣,还有出现无数在旅途中令她觉得留恋的人。 可是―― ――对不起,我不能选你们,不能选这个世界。 赵端泽不明所以,拍着她的手安抚:“没关系,我都原谅你,不管你做了什么,哥哥都不会怪你的。” 水银又说:“我们去坐船,然后去吃鱼,晚上去看放烟花,好吗?” 赵端泽自然是什么都说好,妹妹回到自己身边后,第一次主动说想要什么,他当然要满足,而且他也有几分明白。 在梦里的世界,他失去妹妹那天,正是带着妹妹坐船看景,去酒楼吃了鱼,回去的路上看舞狮。那本来是很好的一天,却成为了他的痛苦之源,无数次恨不得自己没有把妹妹带出去。 现在她主动提出这个,仿佛是要弥补他当初的痛,更令赵端泽高兴的是,妹妹这么安排,是不是代表着她和他一样,也拥有不可思议的前世?她也还记得? 楼船变成了现代的轮船,两岸的红叶变成了高楼大厦,酒楼变成了高层大厦酒店,最后赵端泽开着车带妹妹去江岸看了一场烟花。 烟花放完,水银说:“回家吧。” 赵端泽一路平稳地把她载回了家,下车时,他摸摸妹妹的脑袋,微红的眼眶泄露出他的激动。 “我终于能带你回家了。” 水银主动抱了抱他,“嗯,我已经回家了,哥哥。” 我现在也该回自己的家了,再见。 她能感觉到周围的世界一阵轻微的扭曲,赵端泽的笑脸好像一下子凝固起来,整个世界都凝固了,鼻子里嗅到的花香,耳朵里听到的声音,一寸寸被感官剥离。 …… 猛然的下坠感―― 水银眼前一片朦胧,世界过了许久才清晰起来。 清晰的世界从床头那盏星空造型落地灯开始,那是她有一次逛商场时无意中看见觉得喜欢买下的,里面照射出的昏黄光线显得格外温暖。 她坐在床边,脚踩在毛绒的深咖色地毯上,身上穿着熟悉的丝质睡裙。白皙纤细的手,搭在灰色的床单边。抬起指尖拂了一下睡裙上因为溅了水滴,而显得颜色略深的点,她站起来。 身体好像有自己的意识般走到酒柜前,抽出了其中一支。随后她坐上吧台,动作有几分生疏地开酒,加冰块,又扭头看向窗外车水马龙的喧嚣城市黑夜。 这是她买下的一套高档公寓,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家,这个身体也是确确实实属于她的,即将走进三十岁,依旧如花盛放的相貌和年纪。 她真的回来了吗?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吗? 水银摸到酒杯壁上沁凉的水珠,等了许久,没有等到系统的声音,也没有等到剧情出现,她的脑子里安安静静。 或许不该说安静,无数繁杂的想法在她脑子里徒劳地碰撞,像是找不到出口的小球。 她猛地一口喝完酒,打开冰箱,看见里面的一罐蜂蜜,打开来尝了一口。太甜了,有些腻。 她又走到梳妆台前打开一瓶香水喷了一下,空气里立即充斥着一股芬芳的香气。 最后她用手指摸了一下刀刃,望着上面涌出的鲜红血珠,感受真实的疼痛。 血珠滴在地上。 水银回过神,自嘲一笑,取出创可贴贴上了自己的伤口。 第96章 自由三 水银在一家号称业内前十的建筑设计公司工作,她做的主要是住宅设计这一块,薪资可观,因为几年积累,客源也十分稳定,在突然穿越之前,她正准备离开公司开办自己的个人工作室。 “水工,今天还是这么漂亮呀。”小助理见她进了办公室,笑嘻嘻地夸了一声,按照以往的习惯端了一杯咖啡过来。 “有没有吃早饭,需要我去买吗?” 水银多看了两眼这个穿着鹅黄裙子的助理,有些想不起她的名字。对她来说,实在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了。 “不用了,谢谢。” 在这小姑娘看来,她们不过是一个周末没见,水银却是恍若隔世,面前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办公室里来往和她打招呼的同事,她只模糊想起来两个人的名字。 打开自己的联系人档案看过一遍,进公司的企业员工名录把人和脸对号入座,再打开自己从前按照习惯建立的周计划月计划和日程表,调出做过的作品库温习,将之前正在做的设计项目熟悉一下,一天就有条不紊的过去了。 非常寻常的一天,身体和意识都好像明白这是回到了自己应该待的世界,于是自然而然遵循着习惯开始运行。 到她这个位置,上班下班已经没有多大的束缚,几个设计师早就出门谈工作,还有人下午临走前邀她去一起吃饭聚餐,水银拒绝了,独自留在办公室里。 她手下的项目组几个人都坐立不安,等着她这个:“那我就先回去啦?” “去吧。”水银离开电脑和工作台,站在窗边看外面的城市夜景。从专注的工作中脱身,她又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问题。 昨天,她在家里翻遍了每一个角落,试图找出所有的东西进行回忆,她去附近的购物商场,去自己常去的一家咖啡厅,去听去看去闻去尝,去和自己还能想起的记忆对比。 今天她来到公司,找回从前工作的感觉,观察每一个认识自己的人。 目前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可是她仍不能安心。 水银转身坐回桌前,拿出一本写满了字的笔记本翻看。那是昨天她写的,她一晚上没睡,回忆了自己经历过的每一个世界,回忆了系统的出现,将自己还记得的所有关于系统的对话还原,尝试对它进行分析。 这样的分析,她在穿越之初也是做过的,越到后面的世界,系统出现越少,对她干涉越少,她连分析都分析不出什么,就没有再反复思考,只觉得系统的做法缺乏逻辑性和目的性。 它最开始出现的时候自称“好女人矫正系统”,可它的“矫正”没有持续太久,后面几乎是从主动干涉变成了被动观察――简直像个实验。 它一定是想对她做什么的,水银记得最清楚的一点,是系统在最开始说过,如果她不能达到系统标准,只会一直在同类世界里穿越,而不能回到原本世界。如今她显然没有达到系统所说的标准,却还是回来了。 因此有两个猜测。 一:她其实达到了系统的标准,所以才会回来。如果是这样,那系统的标准并不像它一开始说的那样,也许它根本不是什么好女人矫正系统,它应该另有目的; 二:她没达到标准,所以没有回到原本世界,也就是说这个看上去和她原本世界没区别的世界,也是假的。 还有其他的可能,线索太少,水银无法做出具体分析,但以她现在的情况来说,回到原来的世界,系统消失得无影无踪,所以事情就这么结束了,可能吗? 不可能。它虽然没出现,但它一定还在。 水银在一行字上重重划了一下――“已知虚假世界判定因素:系统、剧情、穿越世界出现过的人物” 她判定世界虚假,都是因为系统存在和强行进入她脑子里的剧情。就像上一个世界,哪怕很美好,但有系统,有剧情,有赵端泽和瑶欣,她能认定是假的,所以她不为所动,心中只有强烈的排斥。 上个世界没有死人,她也能离开那里,水银觉得那和自己的意志有关系,和系统的设定也有关系,是它让她离开的。 她曾想,如果这样能离开虚假世界,那么现在呢?如果她同样觉得这个世界虚假,强烈想要离开,她会不会去到另一个世界?又是否真的有另一个世界? 可是不行,水银无法打从心里肯定这个世界的虚假。她在这里出生,从这里建立完整的世界观,如果要推翻这一切,她的立足之地又在哪里? 不管水银如何思考,眨眼时间,一周过去了,没有发生任何对她来说“奇怪”的事情,生活平凡琐碎,每个人都自顾自过着自己的日子。 这个时候,她接到了一个陆益元打来的电话。 陆益元是她前前任男友,初恋秦楚那个老畜生之后,让她重新相信爱情的一个人。两人是大学校友,作为学长,陆益元当初教了她很多东西,给了她很多人生的全新体验,不过最后陆益元放弃了她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女友,选择和家世相当的名媛结婚。在水银拒绝了成为他的情人继续和他交往后,两人的关系就彻底破裂。 之后他纠缠不休,水银干脆交了第三任男友寇徊,彻底和他划清界限。 回忆了一下,水银记起,自己似乎已经有一年没有和陆益元有任何来往了,他突然打电话过来,又是为了什么? 出于对身边一切的怀疑,水银接了这个电话。 陆益元似乎是喝醉了,喊着她的名字,不停向她抱怨自己的妻子种种不好之处,然后对她说:“我后悔了,阿银,我早就后悔了,我想你回到我身边,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快乐,只有你才是最适合我的人。” 水银没有交流的欲望,挂上电话,分析陆益元这个电话算不算这个世界“奇怪”的事情。 陆益元并不只是打了这一个电话,第二天去上班,水银收到一大捧花。她打开卡片看了一眼,上面写着:“记得吗,这是我们第一次约会时,我送你的花。” 水银没想起来这花,也没能想起来第一次约会是怎样的,但她猜到这是陆益元送的。不止如此,她还能猜到陆益元接下去会做什么。他会每天送她东西,送花,送礼物,最有可能把两人从前在一起时他送过她的东西,全都重新送一遍,好让她回忆美好过去。 水银真的很了解这位从前的恋人,陆益元果然如她所想的那样每天送东西。可惜水银大部分都忘记了,就算记得也没什么触动。 一月过后,陆益元出现在公司楼下的小广场,他和他的十几位朋友,每人都开着敞篷跑车,载了满车玫瑰。 就如同无数烂俗偶像剧那样,这个架势吸引了不少小女生,大楼里的男女员工们聚集在一起,纷纷拍照,并且热切讨论这是哪位大款在追人。 陆益元没能等到女主角下场,只好带着朋友们一起上楼主动去找,水银正夹着笔绘制草图,抬眼看这伙突然闯进公司的人。 “陆先生这是做什么。” 陆益元走到她面前,满脸深情:“我曾经遗失了自己的爱,为此无数次后悔,我不知道自己无法失去你,直到听到你再次有了男友的消息,我才明白自己无法忍受。我想过彻底放弃,但是我做不到。我想求你原谅我以前的愚蠢,想让我们重新开始,所以我来到你面前。” 水银抬了抬眼,扫了眼周围激动的人群:“你的妻子知道你做这种事吗。” 陆益元笑起来,“我已经和她离婚了,我知道你和寇徊也分手了。我们都在思念对方,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才是最合适的。” 他说着拿出一枚戒指,单膝跪下,“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说过要给你一个婚礼,给你亲自设计一个钻戒,但是那时候我没有做到,我很抱歉。现在,你愿意接受这枚迟来的戒指,接受我迟来的承诺吗?” 水银开始觉得有点异样了。陆益元和妻子离婚,跑来找她破镜重圆? 陆益元那些朋友们在一旁起哄,“答应复合吧,你们当初那么喜欢对方,现在兜兜转转还是在一起,不是很好嘛!” “对啊,你们错过这么长时间,赶紧抓紧在一起啊!” “益元已经下定决心给你幸福,现在就差你答应了!” 水银还听见公司里有女孩子小声惊呼,“好浪漫啊,简直像言情小说一样。” 她看着眼前的闹剧,毫不犹豫拿起电话,“离开这里,不要打扰我们办公,不离开我就报警。” 因为女主角的不配合,这场大戏不欢而散,没能得到圆满结局。水银在工位上枯坐了一下午,临近下班时间时背起包离开了公司。 她去郊外一个疗养院看了朋友文媛。从她高中被排斥后,文媛是第一个主动对她释放善意的人,所以她们成为朋友,文媛也是和她来往最久感情最好的朋友。 前两年因为被男朋友劈腿,文媛患了抑郁症,几次自杀未遂,一直以来情况都不怎么好,才被家人送到疗养院。状态糟糕的时候,文媛都会拒绝水银过来看她。 这一次,水银没有提前打招呼,过来却看到文媛坐在草地上和人说笑,和从前的状态完全不一样。见到她,文媛十分高兴地朝她招手,“水银,你好久没来看我了。” 她笑得就像她们刚认识的时候,还没有因为那个男朋友分分合合的纠缠而患上抑郁症。 护工对水银也熟悉,和她打了招呼:“文媛最近状态很不错,要是能一直保持这样,很快就能走出来了。” 水银坐在文媛身边,护工给她们留下空间,让两人能安静说话。 “文媛,你还好吗?” “我挺好的,我觉得我能感觉到快乐了,对摄影和钢琴也重新有了兴趣,再过一段时间,我说不定能继续做音乐,继续到处拍摄。” 水银细细打量她的脸,“一切都在好转吗?” 文媛歪了歪脑袋,“是啊。” 她凑近水银,亲昵地小声说:“我听说你的事啦,陆益元去找你复合了是不是?真好,当初你们那么快乐,我一直觉得你们不应该分手的,我现在真为你高兴。” “我们的生活都在变好,这样真好。” “我要赶快好起来,这样你的婚礼我就能去给你当伴娘了。” 从疗养院回去,水银拿出笔记本,在上面写上“陆益元求婚”和“文媛痊愈”,再在后面画上问号。 “我听说了,你想自己开工作室是吗?我送你一个礼物,这回你肯定不会拒绝。”陆益元并没有放弃,仍旧不停来找她,“我为你选了一个特别好的工作室地址,是你以前说过想要的欧式小楼,带花园,怎么样?” 水银照样是拒绝。 文媛的抑郁症完全痊愈了,她像水银从前希望的那样彻底从失败的恋情里走出来,积极投入新的人生,没事就会来找她聊天。 两人经常说起陆益元,文媛每次都是劝她:“你就答应他的求婚吧,他太可怜了,每天眼巴巴等着你,这样的好男人不抓紧,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每次她说这种话,水银就会盯着她看很久,看得文媛莫名,笑着戳她的脸:“干嘛这么奇怪地看着我?我说得不对吗?” 水银:“我不会答应,文媛,你也不要再说了。” 陆益元的追求持续了一年,水银身边的同事朋友们,都知道了这位痴心人的故事,不胜唏嘘,对女主角的铁石心肠感到奇怪又不能理解。水银经常能听见熟人笑着打趣:“你和陆益元什么时候结婚呐?” 好像他们都已经认定,他们是一对,陆益元的痴情,她一定会回应,他们迟早会结婚。 解释、制止、不予回应,通通没有用。 水银觉得越来越奇怪,世界突然变得很小,回声则越来越大,周围人都在说同一个声音:结婚。就好像她们是什么言情小说男女主角,如果在经历风雨后没能重新在一起,没有举办甜蜜婚礼,组成完整家庭,故事就无法结束。 最荒诞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水银甚至不记得这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她只知道当她恢复神智后,世界仿佛平白往后推了几个月,这个时间的她已经答应了陆益元的求婚,两人正在一艘游轮上举办婚礼。 她看见自己身上高端定制的婚纱,看见对面笑容满足的陆益元,看见台下众多鼓掌的宾客,文媛尤其激动,正在给她们拍照。 ――这一切都荒诞至极。 陆益元把戒指戴到她的手上,略激动地扶着她的腰,“我现在觉得特别幸福,等再过几个月,我们的孩子出生了,我们的家庭就圆满了。” 水银猛然推开他,看向自己微凸的小腹,脸色越来越冰冷。 假的,这个世界还是假的。 她提起裙摆跑下台,陆益元在身后惊叫:“阿银,你做什么?” 水银没理会他,文媛放下相机,担忧地跑过来拉她的手,“水银,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表情不对?” 水银坚定地抽出自己的手,继续穿过宾客们往前跑。宾客们发出不明所以的嗡嗡声,讨论起新娘子这是怎么了。他们大概都觉得她现在的模样有点疯,可是水银知道,自己没有疯,是这个世界有问题。 陆益元终于追上来,有些不太高兴地拽住她,“阿银,这是我们的婚礼,你不要闹了,你要是累了,我陪你下去休息,别给人看了笑话。” 水银一句话都没说,抽出客人面前的餐刀,回身狠狠扎进了陆益元的胸口,鲜血瞬间冒了出来,陆益元软软倒下去,人群发出尖叫。 场面一片混乱,有人去扶陆益元,有人打电话找医生,有人大喊大叫,有人想去拦水银―― 在这喧嚣的场景中,水银一把扯掉头上的头花,甩开脚上的高跟鞋,推开无数双试图抓她的手,踩上船舷,毫不犹豫从游轮上跳了下去。 【滴――监测结束――】 第97章 自由终 中联合国/a9区/第一女子监狱 2522年9月29日上午10:31 这是一栋高百米,占地面积约2万平方米,全玻璃覆盖的椭圆形透明建筑,内里被划分为无数个格子。这些蜂巢般的格子是这处监狱里,无数监察员们工作的办公室。 位于中心区域一处系统监测办公室内,中央系统刚结束一个模拟世界工作,悬挂在玻璃板上的巨大屏幕实时呈现出监测结果,没有丝毫情绪的拟人声回荡在整个办公室内。 【滴――监测结束――】 【本次监测结果――a112未通过――】 【发送a112罪犯资料,更新监测记录,生成判决结果】 屏幕下埋头工作的两位监察员身穿深蓝色制服,听见主系统给出的监测结果,半点不觉得意外。 中年监察员随手把系统给出的判决结果提交给复查审核人员,有些感叹地说道: “十个月的监测时间,一个初始设定世界,一个初始衍生世界,八个任务世界,一共十个世界,这个a112竟然没能通过一个世界的测评,评分全部在及格线之下,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人。” 另一个比较年轻些的监察员盯着屏幕上刷新出来的a112囚犯资料,神情不解,“她还是a1区东大女子学校出来的,先前履历一片优秀,自然基因也很优秀,怎么会这么想不开犯罪呢。” “谁知道啊,跟咱们也没关系。” 这a9区第一女子监狱这么多囚犯,哪个没有自己犯罪的原因,他们作为低级监察员,主要就是看着系统,做些日常监测之类的事,哪管得了那么多。 和这栋全透明行政大楼隔着一道隔离墙的后方,是一排排白色监房,里面关押着数百名从a域各个区送过来的犯人。 监房面积很小,每一座监房外面都笼罩着一层防护系统,和实时监控系统,罪犯在里面的一言一行一个微表情,甚至心情波动、身体状况都会被系统实时监控。 下午两点,两名穿天蓝色制服的高级监察员带着两位武装人员,通过隔离墙,进入监房区域,走进了标注a112的监房。 被关押在这个监房的罪犯a112――也就是水银,她才刚从为期十个月的“潜在罪犯心理模拟世界检测”中清醒,精神有些受影响,看上去过分冷淡脱离。 前来的监察员已经很习惯罪犯这种状态,公事公办地坐在身穿白色囚服的水银面前,拿出资料,诵读道: “水银,中联合国公民,2493年出生在a1区,求学期间曾以优异成绩得到过四次系统评测优秀,毕业后就任a1区东大女子学校,担任高级讲师。” “成年后,系统分配过三任配偶,都没能在规定时间内自然受孕。经我们查证,你在这三段婚姻中,具有消极配合繁育任务的现象,并且我们检查出,你曾私自打胎,这行为严重损害了国家利益,并且触犯了繁育法第二十三条……” 监察员滔滔不绝地说着,对面的水银却仿佛没听见,垂目望着自己的手。 她不是那个生长在21世纪的水银,在那个世界的身份,都是虚拟世界里的系统设定而已。脱离模拟器,找回真实记忆,她才明白所谓“好女人矫正系统”是个什么东西,那是覆盖整个a9区域的中心系统。 这个系统是中联合国主系统的一个分支系统,负责管理区域下所有公民生活的方方面面,它是每个人的账户系统,每个人社交网络系统,是路上的交通系统……监狱这个模拟监测系统,只不过是它一个小小板块而已。 它的作用是生成真实感达到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世界,用来检测人的思想和行为,做各种测试――它的开发使用,使“思想罪”成为确实罪名。 水银作为中联合国公民,今年29岁,历史学讲师。在十个月前,她被自己的学生举报,因为她在课后宣传“反对生育”言论,具有煽动学生“犯罪”的倾向,于是被找上门的监察员剥夺人生自由,送进位于保护区边缘的a9区域,进行了犯罪倾向评测。 也就是那个模拟世界。 面前的监察员刚好说到这里:“你的系统评测结果已经出来,很遗憾地通知你,没能通过任何一项。系统判定你有极大危害社会可能,有强烈的反社会倾向,缺少群体荣誉感和对社会的责任感。” “结合我们查到的你之前私自打胎的犯罪事实,我们将对你进行‘死刑’处置,因为你基因优秀,可以选择‘志愿贡献’……” 水银这个时候才第一次出声,她语气冷淡道:“我选‘死刑’,放弃‘志愿贡献’协议。” 第六次世界大战之后,全世界人口急剧下降,大约四百年前的人类基因改革计划,使得人类基因出现不可逆的遗传缺陷,无数基因强化人群出现各种疾病,并且无法进行生育行为。 加上环境的剧烈变化,进一步压缩人类活动区域,如今大部分人类不得不组成联合国,生活在划分出来的各个安全区域里。 近些年来,最高法一直在想尽一切办法提高人口出生率,他们鼓励所有没有强化基因病的自然女性,进行自然孕育分娩。在四岁开始的学前教育里,为人类的未来繁衍,是所有人应尽的义务,在小学乃至大学教育里,几乎都有歌颂女性生育贡献,无数在这样环境成长起来的女孩子们,都以怀孕生子为荣。 她们成年后,系统会根据她们的自然基因,为她们分配丈夫,或者自己申请丈夫,只要基因合适都会被准许。结婚后,每一对夫妻都会有生育标准,如果没能在规定时间内生下孩子,就会被判定为基因不合适,系统重新分配新的丈夫。 水银曾这样分配过三任丈夫。 她无法理解身边的其他人,她也不想生育,可谁叫她长着能孕育生命的子宫,谁叫被分配的丈夫拥有合法婚内强奸的权利,谁叫这个世界的法律保护任何一个受孕的胚胎。 法律规定,女人对自己的子宫没有所有权,她们的子宫所有权属于国家。 可是水银不这样觉得,所以她瞒天过海,让自己一直没能怀孕,哪怕有一次不小心怀孕了,她也毫不犹豫偷偷找办法流掉了孩子。她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出生在这样的世界,她也不愿意做一个生育的工具,不认可这种“拯救全人类”的伟大行径! 如果没有被学生举报,没有进入系统重点监测,她先前那些犯罪行为,或许一辈子都不会被发现。 可是没有如果,她就是被自己信任的学生举报了。 水银想起自己的学生们,那些女孩子们都还很年轻,十几岁的年纪,有的开朗,有的怯懦,性格各不相同,她们会热情地和她打招呼,尊敬地称呼她老师,她们曾羡慕地对她说,想成为老师那样优秀的人。 她有几个很喜欢的学生,她们对于繁育法,对于女性天生的生育任务,都抱着疑惑,私底下苦恼地悄悄询问她。 水银曾犹豫,是应该照本宣科,将课本上一代代写下的规则重复给她们听,还是将自己真正的思想告诉她们。 犹豫过后,她选择了顺从自己的心,因为她是她们的老师,因为这些孩子拥有着令她感到欣慰的觉醒意识。所以她告诉她们,强迫生育是违反天性的,她们应该拥有自主选择生育的权利。 直到现在,水银也不知道自己是被那几个孩子中的哪一个,或者哪几个举报,她只记得自己被抓的那天,课堂上那些孩子的神情。 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慌张心虚,有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诧异莫名,还有人鄙夷抵触觉得大快人心――犯罪者被抓,对守法公民来说确实是件好事。 所有人都被环境同化,只有她,是个天生的异类。 她错了吗?这个问题水银也曾无数次问自己,但现在,她还是可以坚定地回答:我没有错。 天蓝色制服的高级监察员,面露可惜之色,再一次重复:“按照程序,我再问一遍,你是否愿意选择‘志愿贡献’协议,来代替‘死刑’处罚?” “志愿贡献”协议,是专门针对基因没有明显缺陷的女性囚犯,如果同意这个协议,她们能免除死刑,后半生在专门的生育基地里圈养,进行人工受孕,一直重复生育任务,直到再也无法生孩子,就能按照生育次数,进入一个老年基地,在那里终老,被国家赡养至死。 学生在成年前,会被组织去参观这种基地,水银也曾去过。那些生活在玻璃房子里的大肚子女人,那些生活在“沙盒”里的年老女人们,就像是噩梦一样,令她每每想起来就不由毛骨悚然。 水银:“我不愿意。” 她再次重申。 这样的询问要重复三次,还有一次是在六个小时之后,这段期间被称为冷却期,有不少女囚犯会在这个期间冷静下来,觉得还是活着好,于是答应这个协议。 高级监察员看过很多次这样的囚犯,离开a112监房时,他想,这一位看上去是顽固分子,大概不会改变主意了。 离开监房区域,他的同事表情轻松很多,和他闲话地说起刚才他们见到的a112囚犯。 “我就不明白了,国家对这些女人已经足够优待了,她还有哪里不满意。咱们出行有女士专座,上下楼也女士优先,连犯罪了她们都有这么优越的待遇,能免除死刑呢,还不乐意。” “总不能只享受权利,不履行义务吧你说是不是。再说了,生孩子哪有那么困难,我妈妈生了那么多个,国家发了不少补助,我们家几个兄弟姐妹拿了这笔钱现在都买了房,过得很不错,我妻子都生第三个了,我们还准备继续生,争取拿四胎奖金呢。” 小眼睛监察员说着,颇为骄傲地抬起胸脯,仿佛一个打了胜仗的英勇士兵。 他的同伴对此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笑。 他们回到了行政区的玻璃大楼,大厅里有许多深蓝色制服的低级监察员,天蓝色制服的高级监察员,还有红色制服的更高一级监察官。 一个穿着红色制服的女性监察官走到他们身边,语气轻松地打了个招呼,“你们是负责a112罪犯的监察员吧?我刚看系统宣判结果出来了,因为测试没通过判了死刑,怎么样,她有没有选‘志愿贡献’协议?” 小眼睛监察员看见她胸前的铭牌,是[高级监察官金月来],立时露出一点讨好的神色,抢着抱怨道:“没呢,这个犯人思想觉悟太不行了,她这样的重大思想犯罪,还是死刑比较好,不然谁知道她还会做出什么大事破坏社会安定。” 听完了小眼睛监察员的话,监察官金月来不置可否哦了一声,越过他们往楼上走。 她穿过闲人免入的机密区域,进入其中的系统管理员办公区。 管理员是穿青色衣服的技术工种人员,负责系统日常运行维护和检修等工作,一共七名。金月来找的三号管理员,是一位小个子有些腼腆的女性,挂在门口的名牌写着―― [三号管理员卢燕] 金月来忽然出现,让卢燕吓了一跳,慌忙按掉面前的系统窗口,但金月来已经看见了窗口上显示的罪犯a112资料,她笑起来,关上门,一手搭在卢燕肩上:“你也看到了吧,她果然选了死刑,我真是一点不意外。” “我想救她,你要帮忙吗?‘小燕’?” 卢燕不认识面前这个人,不由紧张地捏着自己的手指,“你……你是谁?” 金月来笑笑,指指她“你是‘贺小燕’,”又指指自己“我是‘来金’,我们都是水银模拟世界的随机监察员,别紧张,我也很喜欢她,不想她死,我们是一伙的。” 卢燕犹豫着问:“模拟世界的随机监察员身份,需要很高权限才能看到,你是怎么看见的?” 金月来耸耸肩,“我这一任丈夫权限挺高,我用他的权限打开监狱系统后台看见的。” 罪犯进入虚拟世界的时候,除了系统会随时监控,每一个世界还会系统随机挑选一名工作人员,一同进入世界进行人工监察。 他们进入虚拟世界都是沉浸式,完全进入世界人设,忘记原本身份,脱离世界后,会根据自己的观测,进行罪犯调查问卷,算是辅助系统的一项人工评测。 卢燕和金月来,都是随机参与了水银模拟世界的监察员。水银的十个虚拟世界评测人工卷,有四人写了通过,六人写了没通过。因为通过的人数不过半,水银的死刑判决才会这么快下达。 金月来在卢燕耳边小声说了几句,然后直起身瞧了瞧时间,“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除了你,我还得找找另外两个给了通过的人帮忙。” …… a112监房,在等待死亡来临前的这几个小时,水银坐在纯白的椅子上,什么都没想。之前她已经思考了足够久了,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度过这最后的时间。 晚上九点,水银第三次拒绝了“志愿贡献”协议,被四位武装人员带进了行刑室。 这里与其说是行刑室,更像是一个空旷又干净的注射室。已经有一位穿白制服的监狱医官等在这里,准备给她注射神经死亡毒素。 有系统的监控,武装人员们并没有围在周围,将她送到后就陆续离开。对于一个即将执行死刑的犯人,按照传统给予一点尊重,让她在唯一一名行刑人员的见证下死亡。 水银躺在床上,望向床边一个玻璃花瓶,里面插了两支白色的百合花。淡淡的清香在房间里飘荡,有了百合花,这里就更像是个普通病房了。水银抬起消瘦的手腕,碰了碰柔软的花瓣。 那个一直没有出声的医官在这个时候开口说话了,他戴着口罩看不清脸,但声音清澈又低缓,很令人放松。他有些突兀地问:“你喜欢星星吗?” 水银没有交谈的欲望,他也不在意,放下手中一直摆弄的注射器具,坐在床边说:“我一直很喜欢星星,因为它们永远在宇宙中闪烁,对于我来说,它们就是永恒不变的。” “你也像星星一样。” 水银扭头,看见他的眼睛,男人笑了笑,牵起她的手,珍惜地握在手里,“我希望你能永远自由,永远闪烁。” 水银有些疑惑地微微皱起眉,“我应该不认识你?” 男人却不再回答了,他拿起注射器,“快到时间了,放心,你不会死。” 水银感觉手上有微微的凉意和一点点刺痛,意识慢慢模糊起来。 …… “系统已经暂时屏蔽,我植入了一段虚假的全息监控,应该看不出来。” “技术不错嘛,咱们的‘高嘉乐’医生任务也完成的不错,水银假死状态很完美,他已经申请了水银的‘尸体’作为实验器材,我用权限通过一下,接下来就剩下把水银运出监狱了……可惜,我们不能去送她。” “没关系,她经历了很多次离别了,少一次也挺好的。” …… 运送尸体的监察员严语,在晚上九点四十分,通过第一女子监狱大门,门禁处的监察员核对了系统上的消息,不怎么严的随口问了句:“是今天刚执行死刑的罪犯a112是吗,尸体要送往a1实验室作为实验器材?” “对。”严语个子高挑,长相普通,话很少,显得有些冷漠。 九点五十分,运尸车离开监狱外围隔离墙。 十点二十分,运尸车偏离原本的运行轨道,严语关掉车载系统,选择手动,开着车子一路前往安全区边缘围墙。 十一点四十分,他们到达墙下。那是一道把整个安全区围起来的高墙,墙内是和平世界,墙外是被废弃的荒芜区域。 严语停下车,唤醒了车上唯一一位乘客。 水银醒来,看见夜幕上无数的星星,一时有些怔愣。 她没有死,为什么? 严语将她拉起来,给了她一个背包,又从后备箱中拿出一辆折叠单人车。水银看着她的动作,又看着这边被打开了隔离网的高墙。 “你们救了我,要放我走?”她想起那个给自己注射的医官,若有所思,“我好像不认识你们,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严语神情微缓,吝啬地露出一点笑意,“你确实不认识我,但我们曾经牵着手在黑夜里逃命,你还带我一起看了一场山火。很痛快,谢谢。” 说完不等水银反应,她推了一下她的肩,示意她赶紧走,“快逃吧,逃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这里了。” 水银就没再说任何话,迅速背起包,穿过那片隔离网,头也不回地走进黑夜里。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是她明白,她得到了自由。 被废弃的荒芜世界寂静无声,水银开着单人车,一直往前,没有停歇地行驶了一夜,后面的安全区高墙再也看不见了,远方的天际开始出现熹微的光线。 她终于停下来稍作休息,迟疑着打开了那个背包。 里面有防身的刀具,有一些食物和水,还有一个小小的盒子。打开盒子,水银赫然发现那是一只颇眼熟的金色镯子,雕了一朵石榴花图样。 镯子下面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娟秀的字迹写了一句话―― “来世想当一棵树,长在高山上或者森林里,到那时候,我们再次相见,我会伸展我的枝桠,和你打一声招呼。” 水银靠在车边,蹭了蹭纸上画着的叼着百合花的小燕子,扬起脸,任由黎明前的风吹拂过自己的额发。 她收起东西,重新背上背包,往太阳升起的方向驶去。 目的地在哪呢? 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可以去任何一个地方了。 或许有一天,她会死在森林里,或者死在雪山上。她在黎明中哼起不知名的歌,开始流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