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羽碎卷》 第一章 弥生,日本阴历三月的美称,相当于现代的四月初左右,树影摇曳,阳光稀落。 空气里飘散着淡而清新的香气,像是许多种花香层叠,却不令人感觉难受。看似杂乱无章的前院,其中却自有规律。像是和这春天格格不入,却又让人感觉舒服的气氛。 草地并不平整,却翠绿得让人忍不住想深呼吸。 长廊下,虽然没人,却摆着酒瓶和两个酒杯,像是准备好,在等待着谁享用似地。 院落里的树丛间传来鸟儿吱啾,因着跳动,树叶发出声响。仿佛预告似地,大门「咿呀」一声地打开了。 一个身穿华丽十二单衣的美丽女子,明明是白天,女子手上却提着一个灯笼,上头有相当漂亮的紫藤花串做装饰。 女子娉婷袅娜走进院落,后头跟着的是一名五官轮廓深刻却不显粗犷的高大男子,身为一名武士,他左腰配戴着长刀,表情有些困惑。 「竟然会关门……」他喃喃自语,像是有深深困扰着他的问題,「……还让人出来带路……」 随着美丽女子穿过庭院,看似无人的长廊和里屋,突然传出了一些轻细的骚动,像是有人在轻声快速说话的声音。男子朝里屋看了一眼,而后继续向前走。 这里自己虽然几乎每日造访,每次踏上,却总有陌生的感觉。明明同样一座宅邸,同样一个院落和长廊。每次每次,都让人有初次见到的感觉。 不远处的廊柱下,突然传出轻细的笑声。 「多谢……唔!」男子正要向前头领路的女子道谢,一抬眼却发现女子不知在何时已经不知去向。眨眨眼睛,这种事情虽然不是第一次遇见,却总是会让他有种被玩弄了的感觉。 「博雅,你来了。」刚才还没有人的酒瓶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有人坐在该坐的位置上了。 「晴明,你又在捉弄我了。」源博雅拍拍自己的衣服,而后往身穿白色狩衣的男子面前,盘腿席地而坐。 微笑的时候,那双红润的嘴唇,像是滴出蜜来似地,晴明朝博雅举杯:「等你很久了。」 博雅低头去找酒杯,才低头,杯子已经被端到自己眼前,博雅有些讶异,他看着身边同样身穿华丽的十二单衣,只是颜色不同的另一名美丽女子,纤纤素指捻着斟满酒的酒杯,笑盈盈地端向自己面前。 「……谢谢。」博雅接过酒杯,而后朝晴明举了举,两人同时仰头。 「话说回来,我怎么捉弄你了?」晴明眯起眼睛,看着自己眼前的男人,源博雅看了晴明一眼,而后转头看向院子。 「晴明呐……」像是叹息的声音,而后,和刚才一模一样的轻笑声音,从里屋的方向传出来,源博雅并没有太多惊讶,他只是伸手去拿酒瓶,替自己斟酒。 刚才还在对面的人,现在从里屋的方向走了出来。博雅眨眼,看着自己面前本来该坐着人,而今却空空如也的廊柱,「还说你没有捉弄我……」 「我只是去拿下酒菜罢了。」晴明微笑,他端着味道相当鲜美的烤鱼干,在博雅面前随意坐下。晴明眨眨眼,纤长卷翘的睫毛于是上下交错,他轻轻笑了起来,「一脸疑惑的样子,怎么了?」 博雅喝干了杯里的酒,晴明拿起酒瓶帮他倒满,博雅看着晴明,「门竟然是关着的。」 听见博雅这句话,晴明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他喝干了酒,又替自己倒满,「所以呢?」 「你一向都不关门的啊,突然把门关起来,当然会让人紧张,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吧。」博雅有些埋怨似地看着晴明。 晴明眨眨眼,「博雅啊,你这是咒的问题。」 「又是咒?」听见晴明的回答,博雅拿着鱼干吃的手停了下来,「我说晴明,拜托你饶了我……」 「以前跟你解释过的,这世上最短的咒,正是『名』。」晴明微微仰头,没把杯里的酒喝完。 博雅点头,「我知道,你要说门这个词,是人们为木头下的咒,这个我懂,但跟你突然把门关上又有什么关系?」 「你很清楚啊,真不愧是博雅……」红润得像是刻意上过色的嘴唇,更加上扬了一些,酒杯贴近唇边的时候,博雅有那么瞬间,看得呆了。 「那么,这块被下了咒的木头,无论以什么姿态,都只不过是存在于那里罢了……」晴明转头,看着自家院落中已经盛开的樱花树,「……所以,所谓『关』或者『开』不都是一样的吗……」 「……你总是很爱讲些让人难懂的话。」博雅抱怨,他伸手去夹鱼干,正好晴明的筷子也伸过去,两人的筷尖碰触,发出轻轻的声响。 「啊,抱歉……」博雅连忙收回自己的筷子,晴明轻笑,没有多说什么,配着鱼,他又喝了一口酒, 「……来找我,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博雅眨眨眼睛,「老实说,并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不过……」 博雅看着在午后的阳光里,晴明转头看向庭院里花草的那侧影,胸口似乎有些什么,隐约地汹涌,「……如果没有发生事情,就不能来找你吗?」 「博雅啊……」听见博雅这个问题,专心看着院落里落英缤纷的晴明并没有转头。他感叹似地,「你真是个老实的人……」 「我又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晴明突如其来的感叹,让博雅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他看着晴明握着酒杯的修长指尖,看着晴明缓缓将酒杯放下,手指的动作,花开似地。 「那么,我想听。」直到放下酒杯,晴明才缓缓开口。那对明亮而深邃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博雅。 博雅「啊」了一声,像是疑问,然后又像是立刻明白似地。他伸手进怀里,掏出叶二,晴明微笑。 清亮的笛声响起的时候,煦煦微风像是波纹流动,落英在风里,音乐里旋转纷飞——起舞似地。有好一阵子,整座庭院,只有博雅的笛声,阳光似地,令人感觉宁静安详。 望着博雅按着叶二的指尖,晴明很轻很轻地,将自己的手指。按在嘴唇上。 「……博雅……」 听见晴明喊自己的声音,让博雅的笛声微微减弱了一些,晴明像是一点都不在意似地,看着博雅边吹笛,目光边望向自己,晴明给了傅雅一个微笑,纤白的手指于是轻轻拂过自己的嘴唇。 笛声隐约的紊乱,些许。 晴明低低地哼起歌来。博雅凝视着难得开口唱歌的晴明,笛声偏低,像是柔柔包容缠绕着歌声,吹散在春意盎然的院子里,风吹来,樱花花瓣起舞似地旋转。 晴明伸手,轻轻夹住了一瓣樱花花辦,而后贴近自己唇边,在歌声里突然夹杂了些许细碎低喃,再放开手的时候,粉色的花辦,已成粉蝶翩翩。 笛声有那么瞬间,激越。 「我倒是有件有趣的事情。」在笛声停下来之后,晴明才眨眨眼瞳开口。 听见晴明这么说,博雅又忍不住有种被玩弄的感觉。他将叶二收进怀里,坐了下来。 明明自己有事情想聊,还故意要先问我来有没有事…… 晴明像是知道博雅心里的埋怨,他笑得更开一些,「生气了?」 「……没有。什么事情,我想听。」博雅仰头干杯,然后拎着酒瓶倒酒。 睛明眨眨眼睛,「那男人的女儿身边……」 「晴明,称呼公主比较好吧……」才开头第一句,就听得博雅皱眉头,他永远无法理解,为什么晴明老是用这种随随便便的称谓。 晴明无所谓地笑了笑,「反正,有个女官,无故失踪了。」 「咦?怎么可能?」博雅听见,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皇宫中怎么可能发生女官无故失踪的事,晴明,究竟怎么回事?」 晴明眨眨眼睛,像是很有趣似地。 *** 皇宫内院,春日庭院里鸟语花香,一群女官在庭院里赏花。在庭院中有棵百年樱树,因为枝干相当粗壮,公主便要人在离地面最近的枝干上绑了个秋千,大家于是轮流打秋千,玩得相当开心。 繁花似锦,彩蝶也翩翩飞舞,彩衣坐在在秋千上笑着,底下有人喊她:「彩衣,看那边,有只好漂亮的蝴蝶……」 彩衣顺着同伴手指的方向,果然看见一只几乎是自己手掌大的深蓝色大蝴蝶,正绕着秋千不远处的樱花飞舞。因为蝴蝶太漂亮,彩衣忍不住伸手想去捞,秋千一个晃荡,手指轻轻碰触到蝶翼。 蝴蝶轻灵地飞开,彩衣的指尖于是沾上微亮的淡蓝光泽。 「啊啊,好可惜啊……」 不只是彩衣,其他女官们也惋惜,那么美的蝴蝶实在很少见,要是能带回去让公主看看就好了…… 说是休息时间,实际上也并不太久。仅能休息片刻,接下来便必须服侍公主用膳,于是在该准备食物的时间,女官们便主动各自回到工作岗位。 这天晚上值夜的女官是彩衣。女官们值夜的时候多半会静静待在屋里,以备万一公主有任何吩咐,才可以迅速动作。不过外头月色皎洁,彩衣看着外头,就想起早上大家玩得相当愉快的事情。 特别是那个秋千,因为高度够高,所以相当好玩,但白天人多,休息时间又短,所以即使玩,也没能够尽兴。 彩衣眨眨眼睛,先看了看里屋正熟睡着的公主,然后看看外头明亮的月色。 ……只是去打一会儿秋千…… 在彩衣赤着脚往庭院走的时候,正好被巡逻班看见,因为平时还算聊得来,所以在听见彩衣孩子气的念头时,巡逻班并没有阻止。只是要彩衣在他们巡回下一轮的时候,就要回到里屋待命。 这时间,也够玩了……彩衣心里盘算,然后很开心地往秋千走去。 *** 说到这里,晴明停了下来。他慢条斯理地端起放在自己脚前的酒杯,慢条斯理地举杯,博雅有些心急着想知道后头发生什么事,他微微倾身向前催促,「然后呢?」 「嗯?」晴明挑眉,他眯着眼睛看为了催促自己讲下去而忍不住更靠近自己的博雅,漂亮的红唇荡漾出有些妖冶的微笑,晴明倾身,距离博雅,仅仅寸许。 「……想知道?」 那么贴近的距离,于是呼吸、吐息都接触撩拨,那一瞬间博雅有种无法呼吸,也无法动弹的感觉。在那样贴近的距离里,晴明微向仰头,嘴唇堪堪碰触到博雅的,博雅屏住呼吸,只听见自己的心跳,擂鼓般。 晴明轻轻笑了出来,说话的时候,博雅几乎能感觉得到晴明嘴唇的柔软,和微凉的温度。 淡淡的,酒香。 「……没下文了。」 「……啊?」好半晌,博雅的脑子才总算得以思考,他僵硬地看着晴明,「没下文了?」 晴明坐正,一脸理所当然地点头,将手里半杯酒又喝干,酒瓶里头还剩下一点,晴明干脆的倒完,空瓶碰撞到地板,发出清脆的声音。 晴明随手将酒杯放在长廊边,博雅还来不及发问,草丛间就传出细小的声音,博雅惊讶地转头,突然看见两只松鼠像是在嬉闹似地朝走廊跑过来。其中一只挺身用后腿直立,两只前脚捧住晴明放在走走廊边的酒杯,然后很快地与另一只一起消失在草丛里。 「晴明,那是……」博雅眨眨眼睛,不知道该怎么问问题才好 晴明耸肩,「没什么,说好的谢礼罢了。」 「谢礼?」 「帮忙买酒,还有带路。」晴明朝博雅眨眨眼睛,博雅这才想起刚才从一条戾桥前就一路领着自己走进来的漂亮女子,还有刚才替自己倒酒的另一位。 源博雅看着眼前朝自己微笑着的安倍晴明,许久之后才叹息。「晴明啊,你真是很不可思议呐。」 「喔?」晴明微笑,「先不说这个,关于那位女官彩衣……」 「不是说没下文了?」听见晴明又绕回一开始的话题,博雅立刻又有一种自己被耍弄的感觉。 晴明笑了出来,「别用那种责怪的眼神看我,接下来的事情,我不是一开始就告诉过你了?」 博雅眨眨眼,「……你说的女官失踪,就是这位彩衣?」 「正是。」 *** 虽说是春天,夜晚还是凉着的。 月明星稀,虫鸣花香,更显得万籁俱寂。内宫中除了巡逻的士兵们经过会发出轻微的声响以外,其余的人都在休息。 风吹来,卷起花香漫天,经过內院的巡逻士兵尽责地检查四周动静。火光在风里摇曳,忽明忽灭,光影朦胧。 「喂,你看……」在那样的光影里,其中一个士兵指着内院的方向,「……有没有看见?」 「什么啊?」另一个士兵眯着眼睛,辽阔的庭院中没有灯光,仅能靠着月光、火把模糊的看清眼前,士兵下意识地将火把举得更高一些,朝着同伴手指的方向,然后轻轻「啊」了一声。 在前方,似乎有着什么,在黑暗里晃动。 两个士兵对看一眼,相当有默契地都没有出声音。两个人举着火把,按着腰间的长刀,屏息着踏进广阔的庭院里。 花香里,开始渗透进一种淡淡的、特殊的气味。踩踏在草地上,发出些许轻细的声响,越是朝晃动的光影靠近,那种气味于是更明显。 而同时,也听见些许声响。规律地,像是什么东西在相互摩擦着的声音。 举着火把,两人对看了一眼,是因为风的关系吧,所以冷。 突然的一阵风,让气味蓦地浓重,摩擦的声音越发清晰,缓慢向前进的两人再一次对看,而后因为看见彼此的神情,感觉更加悚然。 然后其中一人突然地停下脚步,另一人也立刻跟着停下来。在那样的晃动声和气味里,两人都听见了低低的歌声。 低声地,哼着。 那个摩擦声,仿佛节拍似地,上扬,落下。 握着火把的手,为着接下来要做的动作忍不住颤抖,在摇曳得明显不自然的火光里,最先发现异状的士兵,将火把缓缓地,朝着声音的来源举高。 突地一阵风,几乎将火吹灭,另一人下意识地伸出自己的火把去帮忙。 而后两根火把,同时大亮。 秋千,有人在打秋千。 火把的高度,正好举在打秋千的人脸前,因为两根火把同时大亮,所以把打秋千的人脸照得清晰而鲜明。 几乎分辨不出是男是女的一张脸,沿着额头以上,是一整片烂红模糊的光秃,像是有人硬生生扯着头发将头皮剥离似地。 血沿着光秃的头皮向下蜿蜒,该要有对双眼,右眼却只剩一个深深的窟窿,左眼像是里头撑着什么东西,再碰就要掉出来似地整个向外图凸出。 哼着歌的嘴,则是不自然地大大张开。 像是从喉咙里生长出来似的长长黑发,瀑布似地涌出撕裂淌血的嘴唇,整个头部也似乎折弯了似地,下巴倾斜到几乎是一般人耳朵的位置。 秋千摇晃着,从那样的喉间,不停传出低低的,像是歌声的声音,而气味,则是腐败而腥臭的。 「啊、啊啊啊——」 *** 一条戾桥前。 博雅脚尖才沾上桥头,就仿佛听见湍急的水流中传来轻细的交谈,他抬头,就看见桥的那一头,站着一个微微有些驼背的老人。 「源博雅大人,主人已等候您多时了。」等到博雅过了桥,那老人立刻恭敬地向博雅鞠躬。 博雅点点头,心里叹了口气,而后便跟着老人向前走。 晴明的宅邸,一如往常地让大门敞开,一进去,放眼就是一整片看似凌乱的庭院,让人猛一看会以为这是座荒废、无人居住的房子而已。 博雅已经很习惯这种景象,他低着头,沿着凌乱草丛中露出些许的石板道向前走,而后领头的老人恭敬地请博雅脱鞋。博稚才脱了鞋,踩上光滑的木质地板长廊,而后更往里面去。 老人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了。 还没转过那个转角,博雅就听见晴明的声音。 「博雅,你该不会迷路了?」 博雅眨眨眼睛,看见晴明一如往常地穿着白色狩衣,靠着廊柱随意坐着,显然已经独自喝酒喝了一段时间。「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晴明微微笑了起来,「我为什么不知道?」 博雅自动自发地在晴明面前自己习惯的位置坐下,晴明随手扔出一小块鱼干,博雅看着鱼干往草丛的方向落,然后草丛里面,竟然出现一只大乌龟。 乌龟缓慢地抬头,咬住鱼干,然后像是朝晴明点了一下头,才又缓缓消失在草丛里。 「你果然在一条戾桥下放了式神对吧,所以才会知道我来了。」想起自己刚才过桥前听见看见的,博雅忍不住指着晴明大声说。 晴明只是轻笑,他喝了一口酒,才又开口:「那是咒。」 短短一句话,已经足够让博雅翻白眼,博雅连忙想阻止,「又是咒?好好……我不再问下去了……」 「你听人说我在一条戾桥下放了式神,而今又看我知道你来访,于是相信了我放了式神这件事情……」晴明微笑着替自己倒酒,「……也就是说,你心里已经中了这个『安倍晴明在一条戾桥下放了式神』的咒。」 晴明继续自顾自地说完,然后他抬头看着自家庭院,风吹落英,让晴明眯起眼睛。 「……所以你到底有没有放式神?」博雅眨眨眼睛问。 晴明笑了出来。他挑了挑眉,放下手里的酒杯,而后伸手去握住博雅拿着酒杯的手,博雅「啊」了一声,晴明已经就着博雅的手,喝了他杯子里的酒。 「我有没有放式神,这很重要吗?」 晴明那红唇噙着笑意的模样,让博雅看了打心底泛出甜味,博雅情不自禁地有些脸红,他呐呐摇头,「……这倒……也不……」 「你今天不是为了确认这件事情而来的吧?」晴明眨眨眼睛,打断了博雅的话。 听见晴明这么说,博雅才又「啊」了一声,「对,今天是要来告诉你,宫里发生了怪事。」 「喔?」睛明挑眉,已经又坐回他原本的位置和姿势。 博雅像是有些眷恋,于是微微地朝晴明那边挪动,晴明只是轻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直到博雅和自己并肩,晴明才开口:「说来听听吧,你说的怪事。」 第二章 「……所以说,那男人的女儿病了?」晴明咬着鱼干,欣赏似地看着博雅皱眉头。 「晴明,要说公主。」 晴明轻轻笑了起来,他喝光杯里的酒,眨眨眼睛,他伸出手,修长而纤细地,博雅看着晴明的手指在自己眼前折弯,「女官失踪,士兵失踪,那男人的女儿生病……所以呢?」 「现在整个宫里流言满天,有人绘声绘影地发誓,自己在晚上看见花园里有飞舞的鬼影,也有人斩钉截铁地说,自己看见有两个无头的士兵举着火把巡逻……」博雅叹息,「晴明,有没有什么办法?」 听见博雅这么形容,晴明忍不住笑出声音来,「听起来很热闹的感觉呢。」 「晴明!」对于晴明的评语,博雅很不满。 晴明笑了起来,一对好看的眼睛眯了眯,「那么……你希望我想办法?」 「……晴明?」博雅眨眨眼睛,有些不明白晴明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自己,他本能地点了点头,「是啊,我在听见的时候,脑子里面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晴明你了。」 当时的晴明,嘴角的那抹微笑,是带着些许苦涩的。只是也许春色太美,让博雅没有留意,而到后来,一切也已经来不及了。 「……你真是个好汉子呢,博雅。」晴明端着酒仰头,「善良,体贴而有同理心。」 「怎么突然这么说我,」博雅有些奇怪地看着晴明,「这种事情你也一样吧,并不只有我这样……」 晴明低低笑了起来,「你这么想我的啊……」 「晴明?」 「……博雅果然是个好汉子啊……那么,可否为着这般美丽的风景来点音乐呢?」 虽然不明白晴明究竟怎么了,不过博雅还是按照晴明的要求,拿出他从不离身的叶二,贴近了嘴唇边。 晴明静静地看着博雅,而后他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直到叶二清亮的笛声缓缓停了下来,博雅看着仍然没有睁开眼睛的睛明,心想他大概睡着了,虽然说春天,不过就这么在这里睡着,还是容易着凉的。于是博雅轻轻靠过去,将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然后轻轻替晴明披上。 在博雅离开之前,晴明突然伸手握住博雅的手腕,让博雅一个不稳,就跌坐在晴明身边,「晴明,你……」 没等博雅说完,晴明已经先一步地,轻轻靠上博雅的肩膀,「就这样……让我……」 「……晴明……」博雅完全搞不懂为什么晴明突然会这样,不过一向是晴明说什么自己就怎么做,他于是乖乖听话的坐着,让晴明靠着自己的肩膀睡着。 就这么一路到明月高悬。 晴明睁开眼睛的时候,让自己靠着睡的博雅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晴明抬头,看着歪着头睡得很沉的博雅,晴明轻轻巧巧地转了个身,而后专注。 晴明将左手食指中指并拢,按在自己嘴唇上,接着垂眼低喃。而后晴明抬眼张口,熟练地在自己指尖咬出一抹鲜红,左手在夜色里挥出一道光影,最后,指尖技在博雅心口。 明明指尖沾着血,按在博雅心口,却没留半点痕迹。 晴明看着这样的博雅,笑容里面明显地苦涩,「……当初,没想到事情会变得那么棘手啊……如果连你都必须牵扯下去的话,那我……」 晴明轻轻向前,直到额头靠上刚才自己手指点住的地方,呼吸着博雅的味道,晴明再一次闭上眼睛。 恍惚中,博雅感觉自己的脸颊边像是有着什么温暖而令人感觉搔痒的骚动,这让博雅皱了皱眉头,「哼」了一声想躲开,却没成功。 「……唔嗯……」博雅昏沉地伸手挥,然后他突然惊醒过来。对,我现在还在晴明这里!晴明呢? 博雅睁开眼睛,然后就看见自己脸颊边有只大老鼠站在自己肩膀上,然后用长长的胡须不停地在自己脸颊上骚动,同时也用小小的前脚不停地拍自己脸颊,像是要叫醒自己似的。 靠在自己身边睡着的晴明,已经不见踪影了。 「……晴明……?」 「你醒啦?我以为你不去了。」 晴明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大老鼠从傅雅的肩膀上跳下来,然后像是朝晴明点了点头似地,晴明也笑得很甜地朝大老鼠挥了挥手。然后大老鼠转身跳进庭院,而后消失在草丛里。 胸口有种,隐约的,炙热的感觉。 这让博雅下意识地低头去看,当然不会看到什么,他抬头,晴明已经走了出来。白色狩衣真的很适合晴明,博雅站了起来。 「抱歉,我睡了很久吗?怎么不叫醒我?」 「不是叫你了吗?」晴明朝庭院眨眼。 博雅很无奈,刚才那只大老鼠吗? 「……不能用点正常的方法吗?」 晴明笑了出来,「还是说……要我吻醒你?」 「晴明!」听见晴明这么说,博雅忍不住脸红。 晴明笑出来,然后朝博雅眨眼,「不是说要我去看看,现在出发吧。」 「现在?」博雅有些讶异,这种大半夜的,去的话…… 「否则呢?走吧,车子已经在外头等我们了。」晴明挑挑眉,没等博雅回答,就已经自顾自地向外走,博雅这才连忙跟上。 在晴明家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有一台牛车等者了,坐在驾驶座上的,是今天早上领着自己进晴明家的那个老人。 老实说,无论多少次,博雅总是不太习惯和晴明的这些式神们说话,或者该说,每次和他们对话,就会忍不住想到他们原本的样子…… 这真的很…… 两个人上了车,也没听晴明吩咐目的地,老人已经驾着牛车,缓慢地向前进了。 如果当时能够知道会有这种结果,那么我绝对、绝对不会要你插手的……晴明…… 这是一个很静,很静的夜。只有车轮压在泥土地上的声音,还有偶尔压到碎石子的声音,一盏小小的灯挂在老人身边,摇曳着昏黄的光景。 有一段时间,晴明和博雅都没有出声,晴明只是静靜地看着窗外,而博雅则静静地看着晴明。直到晴明的嘴角轻轻泛起微笑,博雅才开口。 「晴明,你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吗?」 晴明耸肩,「怎么可能。」 「那么……我们这种时间去,要做什么?」博雅看看轻笑着的晴明。 晴明眨眨眼睛,笑得更开一点,「害怕吗?」看着晴明美丽的微笑,博雅也忍不住微笑了,他摇摇头,「不怕,跟晴明在一起,去哪里、做什么,我都不害怕。」 满月。 直到牛车开始摇晃着,仿佛正努力爬坡,博雅才总算感觉奇怪。对面的晴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合起眼睛,仿佛入睡一样。 ……这不是往皇宫的路…… 博雅不想吵醒晴明,于是他静静伸手去掀车窗,想知道目前两人的所在,指尖才碰触到,就听见晴明的声音。 「博雅。」 博雅掀车窗的手停了一下。他转头,晴明已经睁开眼睛,博雅有些不好意思,「晴明,我还是吵醒你了吗,真不好意思,我以为……」 「我没睡,只是想提醒你,现在是满月。」 牛车突然猛地停了下来,背对着行进方向坐的博雅,因为斜坡,让他得用脚撑着晴明的座椅底下,才不至于让自己滑下去。晴明眨眨眼睛,唇边荡漾出他一如往常的,淌蜜似的微笑。 「这时候别管什么规矩,坐这儿吧。」晴明伸手,没让博雅拒绝,就已经将博雅拉到自己身边。 「晴明,我们不是应该……」 「我没说要去那男人那里吧?」 博雅还没问完,晴明已经轻笑着反问博雅,博雅眨眨眼睛,回想刚才晴明说要出发,的确没有说是要去皇宫。 不过,怪事都发生在皇宮里,不去皇宫,那究竟是要…… 「有点事情想确认罢了。」像是知道博雅心中的疑问,晴明少见地主动解释自己的行为,然后晴明眨了眨眼,「不过,没想到会碰上。」 「碰上……什么?」博雅搞不太清楚晴明话里的重点。 晴明的微笑有那么瞬间,扩大了一点,「……想知道吗?」 「嗯。」 「百鬼夜行。」晴明转头看着车后。 听见晴明说出那个名词,博雅睁大眼睛,「……百鬼夜行? 「可、可是,难道说你又……」博雅有些难以理解,他指着晴明,「你又用了方违之术……」 「没有,我们在人界。」晴明干脆地说:「这次我没想到会碰上……」 晴明边说,边伸出右手,他食指中指并拢,然后贴上嘴唇边,很快地低喃了几句,再朝牛车四个角落很快地挥了一下,博雅抬头,看见角落四边微微发出亮光。 「要看可以,不过……」 晴明还没叮咛完,博雅已经很快点头,「不过不能出声,我知道,看过一次已经够了,我不想看。」 外头暗了下来,刚才的满月,如今已经消失无踪。 空气突地阴凉,同时开始渗进淡淡却明显的腥臭味。博雅坐在晴明身边,全身紧绷着,晴明侧眼看着博雅,他突然伸手,然后轻轻覆盖上博雅紧紧握着座椅边的手背。 博雅有些讶异地转头,晴明的微笑在黑暗里仍然那么明显,胸口突然涌上一股热度,让博雅手掌一翻,就将晴明的手给握进手心里。 感觉博雅掌心的炙热,晴明眨了眨眼睛,淡淡地微笑,然后低头。 腥臭味蓦地浓厚。 外头是怎么样的情景,看过一次的人就不会再想看第二次。阴风腥臭地席卷起车后的廉幕一角,博雅握着晴明的手猛地一紧。 牛车旁传来鲜明清晰的嘈杂声,像是挤压着牛车似地,在那样令人悚然不安的骚动里,可以清楚地听见阴笑声、断续的尖喊吵闹声,还有像是牙齿啃咬着什么似的摩擦声音。 拖动的声音,在牛车后停了下来。 在不断被掀动的帘幕角落,博雅可以隐约看见闪动的青色光影,这让博雅紧张得掌心冒汗,晴明在博雅手中轻轻扭动,博雅以为晴明要自己放手,他连忙枪手。 没想到晴明只是让自己的手转了个方向。 十指交握。 这种景况,让博雅感觉清晰鲜明的安定,牛车突然几次强烈的震动,让两个人有些不稳,但两人都没有出声。 车后的阴影和拖动声音,仍然没有离开的迹象。 博雅好几次看向后头,像是在犹豫要不要掀开看清楚情况,但每次都还是决定不要。直到牛车再一次猛烈摇晃,博雅终于忍不住。 晴明没有反对,他只是握着博雅的手,看着博雅伸手去掀开车后的帘幕。博雅的指尖,带着些许的颤抖,将帘幕掀开了小小一角。 凸出冒血的眼珠,赫然出现在那个角落! 吓得博整个人向后倒退,还来不及叫出声音,已经被晴明迅速封住了嘴唇,本来已经脱口而出的惊叫,全让晴明给堵回口里。而帘幕也因为博雅的惊吓而整片被扯落,于是车后的情景,一览无遗。 博雅看见的,是脸。 或者不该说脸,头颅比较恰当。一个高而瘦的身体,仅在腰间围了一炔破布遮挡,在肩膀以上,除了不断汹涌,染红整片上身的鲜血之外,完全没有东西。 左手也已经扯断了,右手尖利的指甲里紧紧扣着自己的断手,而断手上又扯着长长的头发,连接着同样断裂的头颅和满目疮痍的脸部。 像是没有重量似的,断手与头颅因为身体主人的前进,时而拖地,时而在空中挥扬,而就在经过牛车后方的时候,头发卡进了车轮间,所以博雅才会看见那张脸,牛车也才会那样剧烈地震动。 博雅被晴明捧着脸,他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看着离自己好近好近的睛明,刚才还笑得那样甜蜜的嘴唇,如今紧紧贴附在自己嘴唇上,这、这这这…… 晴明一手按着博雅,没让他离开自己的嘴唇,右手越过博雅的肩头,朝车外的鬼影单手按了几个手印,然后晴明掌心向上,拇指与中指相扣,轻轻弹了一下。 像是被利刃切断似地,卡在车轮中的头发突然断掉,断头于是被大力挥起,离开了车后继续前进,直到拖拉声从车窗边经过,晴明才轻轻地离开了博雅的嘴唇。 博雅仍然处于相当的惊吓里,反观晴明,他只是默默地看着车外那些魑魅魍魉,用各种令人作呕发寒的姿态经过,脸上表情丝毫没有改变。 望着晴明那样的姿态。博雅不知怎么的,脑子里头突然浮现一个念头。晴明在第一次看见百鬼夜行,是什么时候,又是什么情形?当时,有谁像现在晴明对自己一样的,安抚了晴明呢? 想到这里,博雅感觉自己的胸口有种莫名揪痛的情绪,他默默望着晴明,像是以前从不曾这么凝视过他。 虽然自己的确是那样清晰地向晴明传达了自己的心情,但想到自己竟然会向晴明拔刀,博雅就忍不住自己胸口的那种疼痛。 ……为什么我…… 直到晴明移动身体跳出车外,博雅才有些僵硬地跟着一起出去。待在车子里面仿佛经过了好漫长的一段时间,让博雅在踏上平地的时候,忍个住长长呼出一口气。 刚才的恐怖景象还印在脑子里,而比起那个,更让博雅挥之不去的,则是晴明在那个时候让自己不发出声音的方法。 晴明站在斜坡上,背对着下坡向上看,明亮的月光里,穿着白色狩衣的晴明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似地,这让博雅莫名地感觉某种恐慌。 他有些踉跄地向前,然后伸手由晴明身后紧紧抱住他,「晴明……」 在月光里,晴明微微低下了头,他看着博雅抱住自己的那双手臂,然后眨眨眼睛,「……博雅,你要我背着你上山?」 「没、没有……」老实的博雅一听见晴明这么问,他连忙惊慌地放开手,同时也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出的是多么大胆的动作,「我只、我只是……」 晴明轻轻笑了起来,他随手向后,准确地握住了博雅在空中乱挥的手,「那就快走吧,再耽搁就来不及了。」 「晴、晴明……」在被握住手的当下,博雅只感觉自己心脏猛地撞击胸腔,他看着前面比自己小了一个头的背影。 ……明明身形纤细,就连指尖的触感都让人感觉意外滑腻,而这样的安倍晴明…… 却又比谁都来得坚定,自信,而且强。 博雅默默地让晴明拉着自己,领头向山上走,除了月光,两人没有其他的照明工具。即使几乎看不清脚前的路,晴明还是毫不犹豫地向前。 既然晴明如此,博稚也没有犹豫。 上坡的路又走了一段,晴明接着转进了一座树林,博雅忍不住拔出腰间的长刀,他一把将晴明扯在自己身边,然后挥刀将挡在两人面前凌乱的枝叶给砍断。 晴明没有说什么,他只是一路领着博雅,直到面前豁然开朗。 月光明亮得让博雅甚至忍不住眯起眼睛,两人的影子被照映在地上,长长的两道身影,在尽头相叠为一。 晴明转了个身,博雅跟着转过去,放眼看去,竟是整个平安京,博雅有些不可思议,「……晴明,这里……」 「这里的视野很好。」晴明看着整片笼罩在夜色里的京城,像是不想吵醒睡梦中的人们似地低声说,「……也很好。」 「嗯?」 后头那句话,博雅没听清楚,他疑问的看晴明,晴明朝他微笑,「我说,有你在我身边,也很好。」 这句话让博雅胸口的那股热气蓦地向上冲,当博雅发现自己一定满脸通红的时候,晴明已经轻轻笑起来,他转身向后,博雅连忙跟着他转身。 「晴明,你说要来确认,要确认什么?」 说到这个,晴明脸上的笑容敛了敛,他轻轻伸手,指着自己的前方。顺着晴明的指尖看过去,博雅看见一株相当高大粗壮的樱花树。 ……高大粗壮,却是死去的。 「……枯萎的?」博雅有点奇怪的转头看向四周,虽然夜色让树林苍茫,却还是能借着月光判断植物生长的状况,不看还好,一细看,更让博雅惊奇。 「这……怎么回事?」 这个山头没有人特别照顾,所以树木的种类繁杂而多,但这一片大部分都是樱花树。明明正值春天,樱花该是癫狂的开,而这片山头的樱花,却全是枯萎的。 晴明没有说话,他只是走向那株最高大的枯木,在伸手可及的距离处停了下来,博雅站在原地,不知道晴明想做什么,晴明转身,手指并拢,远远的朝博雅的方向,凭空画了一个正五芒星。 博雅惊讶的看着自己脚下,以自己所站的位置为中心点,周围有五个小小的萤火虫似的光点闪烁,正好连成晴明画的五芒星形状,「晴明,你这是……」 「不管你等一下看见什么,都不可以踏出那个范围。」晴明看着博雅,严肃的说。 博雅下意识地点头答应,头才刚点,就觉得不对,他有些不安的摇头,「等一下,晴明,那你……」 听见博雅这么说,晴明淡淡的笑了起来,「难道你忘了,我可是安倍晴明呐……」 可是…… 博雅望着晴明要自己安心的笑脸,胸口的那种不安却越来越汹涌。晴明转过头,没有再看着博雅,博雅于是眼睁睁地看着晴明伸出右手,而后将手掌摊开。 而后晴明的手,很轻很轻地,贴上了枯朽的樱花树干。 风,仿佛在那瞬间,停止了。 而后,在两人眼前的,一整片已经干枯了的樱花树林,突然地开始颤动,博雅屏住了呼吸,他全神贯注地看着晴明的背影。 晴明直视着自己手掌贴附着的树干——口中低喃着咒语,整片树林的颤动,像是抵抗似的猛地激烈起来。 气氛诡异得不像话,博雅除了按照睛明说的,站在他替自己画的五芒星里不动之外,什么事情都办不到,这让博雅相当着急沮丧,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竟看见晴明面前的那棵樱花树的枯枝,用一种像是要驱赶干扰者似的姿态,由上而下狠狠地朝晴明挥落。 博雅忍不住大喊,晴明却动都没有动,枯枝于是狠狠地抽打在晴明背上,博雅眼睁睁地看着晴明的白色狩衣迸裂开来,随即滲出血迹。 「晴明,你在做什么?快停下来,晴明!」眼看着树枝又一次地抽打下来,博雅完全不懂晴明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可以设结界保护自己的不是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要让自己…… 晴明仍然喃喃地低声念着博雅听不懂的咒语,手掌仍然贴附在树干上没有离开,在那样的月色里,博雅几乎要为自己看见的景象鼻酸。 树枝几乎是疯狂地抽打着晴明,那姿态仿佛被渔夫射中,在浪里激烈翻滚、垂死挣扎的大鱼般,而晴明已经被打得整片背都血肉模糊,却还是一动不动地保持着他一开始的姿势。 「晴明……」直到博雅再也忍受不住地跨出脚步,才听见晴明的声音。 「博雅,拔刀。」 博雅几乎是下意识地抽出长刀,同时向前跨步。但晴明仿佛完全看得到博雅的动作似地。博雅才刚跨出一步,就听见晴明大喝,「别过来!」 「晴明,你……」给晴明喊住了脚步,博雅握着刀,距离晴明还好遥远,抽刀又有什么用…… 「博雅,把刀举高,砍。」 即使是那样的景况,晴明的声音听起来仍旧是从容不迫地。博雅感到莫名其妙,距离那么远。就算自己再怎么用力砍,也只能挥砍到空气,根本于事无补啊! 「可是晴明……」 「别多说,快砍。」晴明很快地打断了博雅的话,他贴附在树干上的掌心仍然纹风不动。 这种时候,晴明说的一向都是对的……博雅心里想,然后他望着晴明的背影,像是不想砍伤晴明似地,双手将刀高举。 博雅举着刀,远远地朝正疯狂抽打晴明背部的树枝,用力在头上挥了一个半圈,虽然只是凭空挥刀,不过博雅用力之猛,长刀发出破空之声。 而后博雅眼睁睁看着远处的树枝几乎是应声断落,平整的切口,竟然和自己的刀锋一模一样。 在博雅还来不及朝晴明跑去之前,从被博雅砍断的树枝切口,突然汹涌出液体,借着月光,博雅可以很清楚地看见那是如血一样的暗红色。 直到这个时候,晴明才拿开了始终贴在树干上的手。腥臭的气息,随着空气飘散浓重,博雅忍不住皱起眉头。眼前的晴明伸手入怀,指尖夹着符咒,他飞快而准确地念完咒语,符咒脱手。 在月光里,晴明脱手挥出的符咒上在空中迅速扭曲折起成一朵白色蝴蝶,而后像是随风飘落,翩翩然在仿佛涌血伤口的断枝上头停留。 本来不停汹涌出来的暗红腥臭液体,顿时缓了速度,而后更慢,直到止息。 白色蝴蝶像是在吸取花蜜似地,不时颤动翅膀,在清明的月色里,博雅惊讶地看着那朵原本全白的符咒蝴蝶,由碰触到树枝的前端开始,缓缓地,缓缓地染上颜色。 鲜红的。 直到整朵符咒蝴蝶被染成血红色,始终站在树干前的晴明,这才缓缓地伸出他的右手。仿佛受到召唤,血红色的蝴蝶于是轻轻颤动了一下翅膀,而后落叶一样地舞旋,回到晴明掌心。 晴明端着那朵血红色的蝴蝶转头,博雅这才看清楚了晴明的脸。 于是整个胸口,狠狠揪痛。 第三章 该要是一张白净而透着淡淡樱红的脸孔,而今却只剩下一片死白,那对本来艳红的,一笑就仿佛淌出蜜来的嘴唇,如今也几乎没了血色。博雅看着晴明向自己走来,才两步,整个人就向下跌落。 「晴明!」看到这样的晴明,博雅再也忍不住冲出晴明为自己设下的结界范围,但是距离太远,还没来到晴明身边,已经看见晴明摔跌在地。 博雅惊慌失措地扑跪在晴明身边,他弯身伸手,紧紧捞抱住软倒在地的晴明,整个人因为恐惧而发抖。 「晴明、晴明,」入手尽是湿黏一片,那是刚才晴明让树枝抽打以后留下的伤,想抱紧他又怕弄疼他,这让博雅不知该如何是好。 躺在博雅胸口的晴明哼了一声,博雅连忙低头,借者月光察看晴明的状况。 「晴明?你还好吗?没事吗?我现在立刻带你回去,我们立刻回去……」 「……我没事,只是有点累……」躺在博雅怀里,晴明眯者眼睛,视线里的博雅,背着月光,让自己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博雅啊…… 晴明朝博雅微笑,「博雅,我没事……扶我起来好吗?」 「没事?这样叫做没事?晴明,你……」博雅难得激动地朝晴明大吼,「你太乱来了,晴明!我从来没见你用过那么奇怪又激烈的方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博雅,先让我起来……」晴明苦笑,他扯着博雅衣领,「难不成你要我就这么一直靠在你身上?」 「就算这样又有什么关系!」博雅大声说。 他边说,边像要赌气似地一把将晴明给抱了起来,不过因为晴明背上有伤,所以并不是打横着抱,而是让晴明可以坐在自己的手臂里,像是抱个小孩似地,让晴明搭着自己的肩头,同时面向自己。 「……博雅,你……」没料到博雅会有这种举动,让晴明一时之间也无法反应,他下意识地攀着博雅肩头。 博雅怒气冲冲地大步向前走,走了几步,晴明才回过神来。他微微笑了一下,将自己手里的符咒蝴蝶轻轻放停在博雅肩头,而后微微举手,轻轻地打了一下指头。 「你又想做什么?」博雅难得没好气地斜眼,朝上瞪着晴明,晴明眨眨眼睛,「没什么,只是想替我治伤节省点时间。」 「你也知道要治伤啊!那刚才为什么不好好……」听见晴明主动提起,博雅这才忍不住大声起来,只是讲没两句,就被车轮转动声给打断。 博雅抬头,是牛车。 ……牛车? 「请博雅大人与晴明主人上车。」与来时相比,不同的只是本来驾驶牛车的是一个微微驼背的老人,而这次则是一位身穿大红十二单衣的,相当有气质的美女。 睛明让博雅抱着,他朝美女点头,而后才微微低头看博雅,「……你不坐车,麻烦放我下来,我可不想让你一路抱着走回去,不仅慢,又不舒服。」 「晴明,你……」 没想到自己会被抱怨慢和不舒服,这让博雅一时之间找不出话来反驳,不过自己本来也一向说不过晴明,于是他相当小心地,抱着晴明上了车。 博雅让晴明斜靠在自己肩头,又让自己的手臂枕在晴明脖子下,好让他背上的伤不至于碰触到墙。博雅这样的对待,让晴明忍不住笑了起来。 「……博雅好体贴。」 「都什么样子了,还有心情开玩笑……」因为晴明背上的伤势,让博雅相当担心,正直的他现在完全笑不出来。 晴明当然明白,他只是放松了自己的身体。 全心倚靠一样。 「我们回去吧,回去之后,我会向你解释的,博雅。」在闭上眼睛之前,晴明靠着博雅的肩头低声说,承诺似地。 *** 在车上,晴明似乎很累,始终合着眼睛靠在博雅肩头,博雅搂着晴明,借着由外头透进来的月色,他可以很清楚地看见晴明的额头上沁着汗珠。 他一定很疼吧…… 不是没受过伤,博雅当然知道那会有多痛。像是想给晴明一点自己的力量似地,从头到尾,博雅的手臂都定定地圈着晴明,坚定而丝毫没有迟疑。 直到牛车在晴明宅大门前停了下来,红衣女子才翩翩然走下车,晴明静静地睁开眼睛,博雅很担心,「晴明,你还好吗……」 「……我没事,只是要麻烦你扶我一下……」 「都这种时候了,还说什么麻不麻烦……」听见晴明这么说,博雅翻了翻白眼。他很快地把晴明抱出车外,没让晴明下来,博雅就这么大步向晴明宅邸里走。 红衣女子始终轻飘飘的,像是足尖不沾地似地领在博雅面前,博雅跟着走进晴明的卧室,里面像是早已在等待晴明回来,已经准备好干净的床垫,旁边放着一个大大的脸盆,里头装满了清水。 在床垫边,跪着另一个身穿粉色十二单衣的女子,晴明朝女子微笑,「蜜虫,辛苦你了。」 蜜虫微笑,博雅将晴明放下,晴明盘腿坐下,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博雅有点担心地望着晴明,蜜虫已经开始替晴明脱下衣服。 博雅看着晴明本来雪白的狩衣已经因为背上的出血而整个染成暗红,又看着晴明像是在忍耐痛楚的表情,这让博雅难受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最后,他选择伸手,拉着自己的袖口,替晴明擦去他额角的汗水。 晴明朝博雅微笑,像是在安慰他不必那么担心。 赤裸出上半身以后,蜜虫侧过身,用脸盆里干净的水开始替晴明擦去背上的血污。有好一段时间,整个房间里只有水声、呼吸声。 烛光摇曳。 直到整个脸盆的水都已经染成暗红色,蜜虫才停了下来。此时博雅才猛然发现,原来一开始领着自己走进来的红衣女子,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消失,而今又端着脸盆出现在自己身后了。 换过干净的水以后,蜜虫又再一次重复了刚才替晴明擦洗的动作。赤裸出上半身的晴明,纤细却结实的肌理线条,用一种优美的弧度熨烫过他整副身体。 那是迷人而令人目不转睛的。 直到博雅惊觉自己的手已经贴附在晴明赤裸的肩头,他才整个人惊慌失措地收回手。晴明的头发有些凌乱,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博雅大人,请喝茶。」 在博雅还无法接受自己怎么会做出这种举动来的时候,红衣女子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又来到自己身边,白葱一样的手指端着茶杯,微笑看着自己。 博雅看看红衣女子,再看看晴明,然后才伸手去接杯子,「……谢谢。」 晴明朝红衣女子微微点了点头,红衣女子朝晴明和博雅分别躬了躬身,才轻巧地退了出去。 蜜虫在擦洗完了晴明的伤口后,晴明微微转头,像是朝蜜虫示意,蜜虫偏了偏头,朝博雅微笑了一下。 下一刻,博雅就眼睁睁地看着蜜虫张开双手,由晴明身后,紧紧地贴抱住了晴明。 胸口像是有着什么重重撞上来的感觉。 「唔嗯……」晴明低头,微微发出了哼声,接着,从两人紧紧相贴合的地方,突然发出刺眼眩目的亮光。这让博雅情不自禁地眯起了眼睛。 「晴明?」 那光亮越来越扩大,直到将晴明和蜜虫两人整个包围进去,博雅下意识地抬手遮挡住眼睛,好让自己在强光里还能够确保晴明不会再出什么事情。 直到光芒猛一下闪烁,而后消逝,博雅这才看清楚眼前。 刚才本来紧紧贴抱住晴明的蜜虫,现在已经不知去向,而晴明整个人摇摇晃晃,正向前趴倒。 「晴明!!」博雅眼明手快地用一种几乎扑倒的姿势,向前接住了正倒下来的晴明。这天晚上实在被晴明这样惊吓过太多次,这让博雅相当害怕,本能地紧紧抱住晴明。 入手的,是晴明整片细膩的肌肤触感。 细腻的。 博雅惊讶地低头去看,本来在晴明背上纵横交错的伤口,如今完全都没有剩下,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全是梦似地。 「……晴明,你没事了?」 听见博雅的问话,晴明这才有些虚弱地从博雅肩头抬起脸,他微微朝博雅笑,「嗯,我没事。」 「那就好、那就……」这个肯定的回答,让博雅从刚才就一直紧绷着的情绪,整个的缓和下来。博雅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伸手按住晴明的后脑,让晴明的额头贴在目己胸口。 「……还好晴明你不是一般人……」 「为什么?」晴明眨眨眼睛,不懂博雅为什么突然会有这种感叹。博雅的怀抱,如同自己想像的那样温暖,晴明忍不住更往前了一点。 「一般要是受了那样的伤,不躺个十天半个月,根本连走路都很困难。还好你是晴明,所以可以用这些神奇的方法治好……」博雅想了一下该怎么形容晴明治伤的方法,才又继续说:「所以还好……」 博雅的理由,让靠在胸口的晴明低低地笑了起米,博雅似乎有些不满晴明笑,晴明抬起头,「博雅,你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善良的人。」 「……晴明?」 「说起来,今天要不是你帮忙,我大概也不会那么容易脱身。」 晴明感叹似地说,身体在博雅怀抱里微微转动,这一转动,博雅才惊觉自己是用如何亲密的姿态,去搂着上半身赤裸的晴明。 他几乎是惊慌失措的,放开自己抱住晴明的双手。 晴明看着博雅明显有些脸红的模样,他低头微笑,然后伸手去拉些博雅的。 「晴……」博雅还没喊完晴明的名字,晴明已经自动自发地将博雅的手环绕住自己,然后背靠着博雅的胸膛,像是相当舒服似地坐进博雅怀里。 博雅只觉得自己心跳快得几乎要晕眩。 「现在是春天呢。」赤裸的背靠贴在博雅的胸口,晴明微微偏着头,像是正要开始说一个故事。 博雅不明白晴明想说什么,比起听解释,现在更令自己在意的,是紧紧贴靠在自己胸口的晴明。一次侧头一次呼吸,都足以让自己晕眩的。 「博雅,说到春天,你会想到什么?」晴明却像是完全没有发现博雅的心思一样,他凝视着眼前摇曳的烛火轻声问。 博雅眨眼,「……樱花吧。」 「没错。」晴明接口:「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今天要去那里的原因。」 「啊!」博雅完全不明白晴明的话,他困惑而老实地摇头,「晴明,你说的话我不懂。」 这次偏头,应该是在微笑的吧,晴明。 「我曾经跟你说过,名即为咒。而凡是有名之物,则皆有灵。」 在晴明说话的时候,博雅讶异地感觉到晴明的手指,轻轻点住自己合握在他胸口的手。 「本来事情在樱花树下发生,并不难解决,只是……」 从这个角度,博雅看不见晴明的表情,却可以很清楚地感觉到晴明的手指,先是轻轻地点了点自己的,这让博雅下意识地松开手。 趁着这个空档,晴明的手指,缠上博雅的。 晴明轻轻地将博雅的右手食指给扳开,「发生地,这是第一个理由……」他边说,又继续将博雅的中指也扳开,「发生的原因,这是第二个理由……」晴明停了一停,而后将博雅的右手无名指也扳开,「发生的时间,是第三个。」 博雅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右手做出的「三」,唯一明确知道的,则是自己的心跳已经因为晴明那样紧紧扣住自己指间的姿态,快得让自己几乎无法呼吸。 「……跟皇宫有关?」思考能力已经几乎完全被剥夺,博雅只有勉强地回应了一句。 晴明微笑,「没错。」 「……然后……呢?」博雅有些吃力地问问题。要不是晴明的手指始终缠着自己的,博雅几乎以为晴明对自己下了什么整人的法术。 为什么单单是他的碰触,就让自己变成这种样子? 这一次,笑声轻微,却清晰。 晴明转过头来,笑着,却不同于以往。 那个笑,让博雅本来发热的胸口,辖个紧缩了起来。 晴明看着博雅,他跪坐了起来。刚才因为晴明在疗伤,以至于博雅除了担心他的安危,没心思多想其他,直到现在,博雅才赫然发现—— 有关于晴明赤裸出来的身体带着怎么样的颜色,有关于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是怎样的…… 撩拨。 「现在……就算我解释了,博雅也没心思听。」 晴明微笑着,伸手去碰触博雅的脸颊,在指尖碰触到的瞬间,博雅一把握住了晴明的手腕。 眨眼间,晴明已经被博雅狠狠压倒在床垫上。 回过神来,博雅才发现自己几乎是饥渴地吮吻着晴明的唇。 晴明始终睁着眼睛,像是想看清楚博雅的表情似地,他毫无抵抗地任由博雅亲吻自己。刚才的那些愣怔心跳、发热,如今全部汹涌成一股冲动。 非得做些什么才行,非得做些什么, 「……」晴明看着博雅紧紧压贴在自己的嘴唇上,好一段时间都只是嘴唇的碰触,晴明眨了眨眼睛,伸手去捧博雅的脸。 「——你只打算这样而已?」晴明低声说,说话的时候,带着甜却浓浓诱惑的气息,「……博雅的技术原来那么差……」 「晴明、晴明……」这种语气让博雅明确地感受到自己发烫着的部分,是多么猖狂呼喊着要寻求解脱。 晴明捧着博雅的脸,艳红的舌尖轻轻舔过博雅的嘴唇,「……博雅……」 明显的震颤。 「唔……」再一次双唇紧紧相接,博雅的舌尖带着生涩却按捺不住的需求探进晴明口里,晴明哼了一声,只是微微偏过头,他紧紧固抱着博雅,好让两个人的接触更没有空隙。 博雅,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一切,都是相关连的,无论天与地,或者人与人。而我和你,共生。 你一向都是正直的,毫无心机的,没有丝毫邪念而善良的。你给人的感觉,温暖而直率的,冬阳一样。而我…… 当博雅的指尖带着些许颤抖滑过晴明的喉头,他清楚地感觉晴明吞咽了一下的动作,晴明的手并没有推开博雅,只是搭在博雅肩头。 默许。 「晴明,我……」感觉喉间发热干涩,博雅忍不住凑近睛明,去舔他白玉似的锁骨和胸口,晴明比博雅纤细的身子贴着博雅的胸口,断续而轻细地扭动。 「……我明白……」像是安慰似地,晴明抱看博雅贴在自己胸口的头,「我都明白,所以博雅,没有关系……」 「晴明!」博雅抬头去看晴明,那对一向清澈的眼底,荡漾着些许朦胧,平时说话就已经合着蜜似的嘴唇,而今更是甜美诱入的润泽。 「……你再呆下去,天都要亮了……」晴明朝看着自己发呆的博雅轻笑,他主动挺起身体,再一次吻住博雅,深浓而纠缠。 直到博雅感觉晴明的手指缠上了自己。 「博雅……」晴明软软地靠贴在博雅胸口,手微微地挪动,博雅呼吸急促,他用力握住晴明的手阻止他,「……现在,不要这样,我会……」 「忍不住?」晴明挑眉,一如他平时捉弄博雅的神态,博雅有些怪罪意图地重重亲吻晴明,而后他报复似地伸手去握住晴明的。 「嗯……」晴明哼了一声,挂着凌乱衣裤的下半身扭动了一下,像是要调整让两个人都更容易动作的位置,一双修长的腿,也更分开了些。 两个人的吻,始终没有停下来。 晴明的喘息、扭动和轻细的呻吟,在烛火摇曳里更是慑人心魄的诱惑。再一次把晴明压躺下来,博雅一把扯脱了晴明身上仅剩的衣服,而后他挺身,用自己最快的速度也让自己赤裸在晴明眼前。 晴明诱人的双唇微微着喘息,他伸手,博雅受到召唤似地朝他俯身,两个人再一次相贴,赤裸而毫无保留的。 ……献祭似地。 *** 博雅清醒的时候,晴明已经不在身边了。外头天色明亮,博雅有些昏沉地坐起来,似乎还未过中午,晴明呢? 想起晴明,博雅忍不住低头,看着自己空荡的胸口,几个时辰前,那副身子,就在这里,柔软诱人,毫不保留地为自己敞开。 那样的甜腻、温暖而—— 放纵地。 结果虽然有解释了一点,却完全像没解释一样,自己还是完全不懂晴明为什么这么做。博雅叹了一口气,然后很快地起身整理自己,才走出晴明的卧室。 清脆的铃铛声。 博雅眨眼,迎面而来的是昨天晚上身穿大红衣裙的美丽女子,纤细秀美的脚踝上绑着一串银色的小铃铛,正随着女子移动的脚步而发出清脆的声响。 「博雅大人,早膳已经准备好了,请随我来。」 「多谢……」博雅朝女子微笑,「……你家主人呢?」 「晴明主人外出了,不过,晴明主人请博雅大人务必等他回来。」 等他回来? 博雅心里隐约泛起不安的感觉,虽然晴明身上的伤是在自己眼前给治好的,不过晴明感觉起来像是相当虚弱,即使是在自己的怀抱里如此狂乱,也让博雅有不安的感觉。……像是下一刻就会消逝似地。 想见到他,想看着他,想碰触他、确定他好好的……这些念头,强烈得让博雅心神不宁,视线里没有晴明的身影,竟会让自己如此仓皇。 我竟如此仓皇地,想念着。 用过早餐,博雅虽然心系着晴明,但因为晴明要自己等他,所以博雅也只能听话等着。他独自到晴明的书房想去找点书看解闷,不过晴明的藏书一大半是自己无法看懂的内容,更别说他的书房总是不时会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 并不整齐的书房,书籍散落在地板、桌上和书架上,博雅随手捡起一本书翻开,内容是有关于如何施咒、解咒,博雅看没两行,就忍不住将书随手放上桌子。 他负手走出房间,自己一向都在外头的走廊上和晴明对坐饮酒。若不是有晴明,酒对于自己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吸引力。 晴明……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笛声戛然而止。博雅讶异地转头,就看见晴明穿着他一如往常的白色狩衣,站在自己身后朝自己微笑。 「晴明……」 刚才明明没听到声音,自己也一直都是面对着前院吹笛,晴明究竟是什么时候回来,又是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后的? 晴明朝博雅眨眼,「我以为你会睡得更久一点。」 「怎么可能,倒是你去了哪里?明明身体还没好不是吗?」博雅随手将叶二放回怀里,然后有些急的伸手去拉晴明,像是想检查他身上是不是又受了伤似地。 晴明低头,轻轻地微笑,「我去了那男人那里一道。」 「你去了皇宫?」听见晴明这么说,博雅讶异地提高了声调。 晴明点头,然后他随意在自己习惯的位置坐了下来。才坐下,里屋立刻就响起了轻灵的铃铛声,博雅转头,就看见那名红衣女子端看一个酒瓶和两个酒杯,笑盈盈地在自己和晴明之间跪坐下来。 「主人,博雅大人,请用。」 「谢谢你,蜜蝶。」晴明朝红衣女子微笑。 博雅在听见名字的时候有些讶异,直到蜜蝶离开,博雅才转头,「……曰新的式神?」 「我有跟你说过蜜蝶是式神?」晴明挑眉反问。 博雅摇头,「是没有,难道她是普通女子?」 晴明轻笑,「蜜蝶是式神没错,不过,她和蜜虫有一点不一样。」 「喔?」博雅很有兴趣听,不过晴明却没继续往下说。他只是端起酒杯喝酒,然后很快地转换了话题。 「不想知道我今天去那里做什么?」晴明斜过眼光,看着博雅。 博雅给他那样的目光看得脸上微微发热,他连忙举起酒杯,像是想遮掩,「……想啊。」 晴明轻笑了起来,他伸手去替博雅斟酒,然后转头看着自家院落里的樱花树。 「春天里的樱花香气,总是熏人欲醉。」 睛明用一种恍若吟诗似的语气说着,博雅同意地点头,「的确如此。」 晴明红润的含着微笑的嘴唇,让博雅想起前一天夜里,晴明是用如何诱人的姿态,微启那双唇,贴附在自己耳畔喊自己名字的。 光是回想,就足够让博雅口干舌燥。 晴明望着纷飞的花辦,「博雅,你觉得皇宫是个怎么样的地方?」 「啊?」博雅满脑子乱想,没想到晴明会突然问自己问题,他连忙收摄心神,那样有些慌张的态度,却仍然逃不过晴明的眼睛,晴明轻轻笑起来。 博雅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皇宫啊……皇上和皇族们居住的地方……」博雅思考,「群臣们议事的地方,治理国事的地方……」 「换句话说,也就是个地灵人杰的地方。」晴明微笑。 博雅点头表示同意,却又对睛明展开的话题相当疑问,「跟我们碰到的事情有关?」 晴明眨眼,「我不是说了那三个理由?」 听见这句话,博雅立刻想到前一天晚上,自己抱着晴明靠贴在胸口,晴明把玩似地扳弄自己手指的事情。 发生地,这是第一个理由,发生的原因是第二个,而发生的时间,是第三。 第四章 皇宫内,人心惶惶。 自从公主的侍女和两个士兵神秘失踪以后,也许是因为受到惊吓,公主就这么生病了。群医们看了半天,也看不出公主究竟生了什么病,于是皇上亲自下令召见晴明,要他入宮来解决问题。 没有人敢再靠近花园,花园里面的那棵樱花树,樱花着火似地开满,而不知道是否错觉,那花瓣似乎慢慢从粉色转变成越来越深的红色。 血红似地。 每到夜晚,树枝下的秋千上,就会传出低低的歌声,却没有人再敢去察看,而歌声总是会持续一整晚,破晓方休。 晴明受召入宫,只简短地见了皇上,而后他独自一人来到了花园。那里即使是大白天,也没有人敢靠近,不过晴明却像是丝毫不受影似地。 他在花园里面停留了好久。 没有人知道他在里面做了什么,出来之后,本来还应该向皇上报告结果,但晴明却没有,他只是到公主的寝宫。原本以为他会去治疗公主的怪病,偏偏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外厅,什么事都没做,然后才又静靜地离开。 而春光,合该是明媚的。 「发生地在皇宫。所以?」博雅还是不明白晴明究竟想表达什么,晴明望着樱花纷落,他仰头喝酒,博雅近乎痴迷地,看着那口酒让晴明用一种诱人的姿态微微仰头咽下。 「按风水之术,皇宮会座落在国家中风水最好之处,也就是所谓的龙脉。」晴明像是在思考该用什么方法来解释。 博雅点头,「嗯,这个我懂。」 「换句话说,不仅是皇宮,只要位于龙脉之上,那么简单的说,家族会繁盛。生意会兴隆,人才则会辈出。」 说到这里,晴明又喝了一口酒。博雅发现自己似乎从晴明说的话里抓到了某些重点,却又说不出来那是什么,他有些急,「然后呢?」 晴明用他习惯的姿势端着酒杯坐着,一脸似笑非笑地望着博雅,像是吊人胃口,讲话之前有好长一段空白。 「……所以,你愿意为我奏一曲吗?」 「……啊?」 博雅没想到话题跳接得那么迅速,让他有那么一瞬间呆愣地看着晴朗,晴明眨眼,笑了起来,他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次自己的要求,博雅看着睛明,而后他探手入怀,掏出叶二。 既然晴明这么要求,那么自己就这么做。 笛声像是在风里纠缠,又或者是风在笛声里纠缠着,博雅并没有闭上眼睛,他只是专注地看着晴明,然后按捺吐息出抑扬顿挫的优美乐音。 睛明轻轻挪动了一下身子,博雅看着他赤着脚踩踏上了草地,在风里,他看着晴明踮起脚尖,一个旋转,而后起舞。 并不如女子般柔美的舞蹈,却是那样诱惑而慑人心神的举手投足。 在漫天的花瓣里,在那样的风和音乐里,晴明的白色狩衣,衣摆随着他的动作在风里波浪似地翻腾。乐声里开始参杂进些许悸动的音色,于是晴明脸上带着的神情,也越发动人了。 如蝶,在风里翻飞似地。 博雅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男人跳舞,也可以舞得如此不矫揉造作;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晴明的手腕在翻转的时候,会像是花瓣绽放似地;也从来不知道,原来晴明在婉转下身段的时候,会是那么样的柔软而…… 性感地。 不知是笛声领着舞渐慢,或者是舞领着笛声。 几乎在晴明停下来的同时,博雅也结束了曲子。晴明在暖暖的春风里转头朝博雅微笑,「这是首很棒的曲子。」 「……这是支很好的舞。」博雅放下叶二,眼神里面有着压抑不了的动摇。 晴明随意地又赤着脚回到廊下。不过因为他刚才踩在草地上跳舞,所以晴明并没有踩上走廊,他只是坐在廊边,一双修长的腿在外头晃啊晃的。 孩子似地。 博雅忍不住靠近这样的晴明,他虽然不太明白晴明为什么突然要求自己吹笛,也不太明白晴明为什么突然跳起舞,不过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让自己更沉迷。 ……更沉迷在这样的姿态里。 晴明转身拿起自己的酒杯,然后仰头朝博雅微笑,「干杯。」 博雅于是也照样在晴明身边坐下,他让自己的酒杯和晴明的轻轻碰触,敲击出清脆好听的声音。 「干杯。」 望着晴明喝干了他杯中的酒,博雅也只是静静地干了自己杯子里的。从早上不见晴明开始,就一直按捺着的欲望,在晴明那样的眼神里爆发。 低头吻住那双红艳嘴唇的同时,博雅感觉晴明的手臂环上自己颈背,在带着美酒香气的亲吻里,博雅紧紧地抱住晴明。 在扩大的,不单单只是温暖这种感觉而已。 晴明轻细地喘息,他轻轻按开博雅的胸膛,博雅有些不太情愿,晴明轻笑,「呐,要是现在这么下去的话,事情也都别做了。」 要不是睛明提醒,博雅根本不想放开他,不过既然晴明都这么说了,博雅也就乖乖的放手。 晴明看着博雅,然后神情突然严肃了起来。 「博雅,我要你记得几件事情。」 「嗯?」 「这次去皇宮,其实你并不需要来……」晴明说,话还没说完,就被博雅大声地打断。 「我要去。」博雅直直看着晴明,像是瞪着他似地。 晴明微笑,「我知道……只是我要你记住,这次是危险的,所以无论如何,听我的话做事。」 「要是会像之前那次一样伤害你……」博雅看着晴明,眼里也同样坚定,「我不会袖手旁观的,绝不会。」 博雅的神情,看得晴明忍不住叹息,他偏头,「若是你轻举妄动,那么事情非但无法解决,能不能保得住我俩的性命都很难说。」 「但是我不要你再像那样受伤!」光是回想,就足够让自己疼痛,博雅难得激动地朝晴明大吼,「难道就没有别的方法吗?」 「博雅……」晴明低头,像是在叹气。 博雅激动得连讲话都在喘息,再抬头的时候,博雅看见晴明眼底闪烁着的晶亮。 「那么,我就不能让你跟我一起去了。」 「晴明?」 博雅还来不及为这句话抗议,晴明已经手指轻碰嘴唇,像是迅速地念了什么,而后晴明的手指轻柔准确地点住了博雅的额头,下一刻,博雅像是结冻似地,完全无法动弹。 惊觉到自己的身体竟然无法动弹,博雅只能急切地用眼神向晴明示意,晴明端着博雅的脸,像是要仔细端详似地。 「……博雅,我无法向你保证不会用到类似的方法,但若你没办法照我的话做,那么我只能用这种方法让你留下……」 那样的春色里,那样的距离里,博雅才清楚地看见晴明眼底闪动着的情绪。那眼神,让博雅的心口像是被人紧紧扭绞起来一样,疼痛得让他几乎无法忍受。 不,晴明,不要…… 博雅想摇头,身体却像是被无形的绳索紧紧捆绑住似地,怎么样也无法挪动半分。 他头一次感觉到那么巨大的慌张,关于自己无法动弹的身体,关于自己无法随意伸手去碰触晴明的这个景况。 风突然大了一点,樱花花瓣碎片似地散落进两人身处的走廊,落地的瞬间,仿佛会出声音似地。 明明是那么美的,明明是。 怎么看在自己眼里,却偏偏有种恍若落泪的模样? 晴明的手指,轻轻点着博雅的额头,「这是一个简单的咒,叫做『缚』,能够让你在四个时辰之内完全无法动弹,这段时间,我想足够我去把事情办完……」 博雅眼睁睁地看着晴明的手指沿着自己的额头,往下滑过自己的鼻梁,在鼻尖短暂的停留片刻,然后又继续向下。 「博雅,我曾经说过,如果没有你,那么我或许就等于不存在……」睛明的指尖,滑落在博雅的嘴唇上,点住,而后晴明缓缓伸出他另一只手,直到他轻柔地捧住了博雅的脸。 博雅急出满身汗,明知道自己怎么样也无法挣脫晴明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法术,却又还是不死心地拼命想尝试动弹。 为什么是那个表情……为什么会有那种表情? 我们不是一起经历过好多好多事情了吗?每一次,你都是从容不迫地,像是所有事情、所有变化都在你掌握之中才对啊。 为什么这一次,你会带着那样的表情? 晴明…… 晴明捧着博雅的脸颊,猫咪似地蹭近了博雅,在堪堪吻上博雅的唇时,晴明停了下来。 「……密虫和蜜蝶会留在这里,你不会有危险……」 危险?我? 即使已经因为晴明那么贴近的距离而乱了呼吸,博雅还是没放过晴明话里的含意。为什么我在这里也会有危险?那晴明你…… 晴明在好近好近的眼前,眨了眨眼睛,轻轻笑了起来。 「而在等我回来的时候……博雅,为我吹笛吧。」 晴明,你在说什么啊……博雅根本不懂晴明为什么要这么要求自己,自己身上的缚明明是他下的,怎么还可能吹笛?晴明、你…… 几乎是在晴明的唇碰触到博雅的同时,晴明就离开了博雅。他习惯性地挺了挺胸膛,将自己的衣冠整理好。 像是知道晴明已经准备好了似地,一个驼着背的老人。从大门的方向走进来。 「晴明主人,备好车了。」 「好,我马上去。」 晴明拉了拉衣袖,走没两步又回头,他朝博雅眨眼,「记得吹笛喔。」 不要、不要……晴明,让我去、我也…… ……呐,我之于你,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存在呢?你善良得不像话,没有心机得不像话,正直得不像话。 对我而言,你是眩目的。既纯净得如同朝露,同时强烈得如同阳光。 ……那么博雅,我之于你,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存在呢? 请为我吹笛吧,即使你无法动弹。 博雅根本无法安静下来,即使他完全无法移动自己身体,晴明离去前的话语和表情,都不停地在他眼前重复再重复,这让博雅心惊,而且害怕。 你要我吹笛。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如此要求我,明明是你亲手让我一动也不能动的。晴明,你又在捉弄我吗? 花瓣翻飞着,疼痛。 到最后,博雅心知自己无论如何也得在这里呆坐上四个时辰,于是他缓缓地闭上了唯一可以动作的双眼。在脑子里,他清楚地看见不久的刚才,晴明旋转着起舞的模样。 自然而然地,听见了自己的笛声。 晴明,晴明,你让我在这里,于是我在。你要我吹笛,于是我吹笛。我唯一的、唯一的盼望,就是能从我在的地方,望见你回来的身影。 你要回来。 *** 牛车在皇宫门口停了下来。晴明低头下车,然后一路穿过重重大殿,来到后头寝宮。 因为晴明已经知会过说自己会来,所以寝宫里头阵仗相当庞大,在公主的寝宫外头,不知有多少人手在那里。 看着这样的阵仗,晴明轻轻叹息。他微笑着转头吩咐跟随在自己身边的内苑总管,「麻烦请所有人离开。」 「可是晴明大人,您不是说这次会很危险……」 「我的确是这么说了。」晴明点头承认,而后他那双狐狸一样的细长双眼眯了起来,「……你言下之意,莫非认为我不行?」 「不、不不不不……」听见晴明竟然会这么反问,吓得总管连忙否认。 晴明微笑,「那么,请让人离开。」 安倍晴明说的话,就连皇上都只能听从,更何况是其他这些下人,没一会儿,偌大的寝宫内苑,就只剩下晴明和卧病在床的公主两个人而已。 明明日正当中,风却吹得有些凉意。 晴明缓缓走进自己已经来看过的公主寝宫。公主的卧榻前垂着帘子,隔开了内外,晴明在帘子外头坐了下来,他弯腰伸手,去将公主的手腕给握了出来。 那一节露出来的手腕,赫然有着青蓝色的仿佛鳞片的东西覆盖。 晴明两根手指轻轻搭在公主的脉上,好一阵子以后,他才将公主的手腕又轻柔地放回柔软的锦被里。 他站了起来,像是参观似地在公主的卧房里绕行。晴明咬破了自己的手指,而后分别在公主寝宫的四个角落梁柱上,画出一个正五芒星。 要是博雅在这里的话,一定会问我为什么不用已经写好的符咒,非要弄伤自己不可吧。晴明边做准备边心里想,而后他轻轻微笑。 博雅啊…… 在画好四颗五芒星之后,晴明回到公主身边,他静静地穿过垂地的帘子,而后在房间角落的竹篮里,找到了自己早先吩咐要人准备的东西。 晴明以公主躺的位置为中心,在公主四周各摆上一根白腊烛,而后晴明起身,稍稍将自己的袖子给拉上来了一点。在公主的脚后正坐下来的时候,晴明脑子里面想起自己临出门前,博雅脸上带着的表情。 他再一次微微笑了。 呐,博雅,你的笛声…… 真的很棒呢。 *** 并没有听见脚步声,博雅感觉有人在碰触自己,他睁开眼睛,看见蜜虫带着一点点的微笑,端着一个酒杯,「博雅大人,您的酒。」 ……我现在想喝也动不了啊…… 博雅眨着眼睛,心底苦笑自己连婉拒都做不到。时间究竟已经过了多久,博雅也完全无法得知。 晴明…… 蜜虫笑着,轻轻将酒杯凑近博雅口边,博雅感觉酒碰触到自己,他本能地吞咽,直到蜜虫将酒全数喂进博雅口里。 直到蜜虫的身影消失在博雅的眼角余光里,博雅才又闭上眼睛。刚才的曲子还没有吹完,晴明在花辦纷飞里旋转的模样,仍然那么清晰。 即使我明白跟着你去,我也不会有什么帮助。但是我想和你一起,无论到哪里,我都想和你一起。 经历相同的事情,看相同的风景,即使危险,也一起尝。 *** 白色的腊烛并没有点燃,晴明正坐在腊烛圈出的范围之外,他手里拿着一小束头发。晴明小心仔细地将头发夹进自己准备好的小纸人里,后头写上了公主的名字,然后用属于公主的小梳妆镜,将纸人按在公主脚前。 晴明看看外头,近傍晚的天色,夕阳燃烧一样地染红了整片天空。他站了起来,向庭院里走去。 那株巨大的樱花树,樱色血红地,像整棵树都着火了一样。晴明站在树下,已经没有人敢接近的秋千,因为微风而轻轻摇晃着。 晴明看着秋千,而后他足尖轻点,下一刻,晴明人已经坐在离地面最近的枝头上了。 像是闻到了什么奇怪的味道,晴明轻轻地皱了皱眉头,不过他并没有特别在意。晴明只是遥望公主的寝宫。 果然。 从这里,晴明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寝宫内的情形,风吹过树梢,让樱花纷落,晴明稳稳地坐在树干上,轻轻笑了起来。 「如果有带酒来就好了,这种景象只有自己一个人,真可惜啊……」晴明自言自语的说,而后他看似随意地靠上了后头的枝干,「……那么,在开始之前,多让我听一会儿……」 博雅…… 直到夜幕低垂,晴明仍然闭目坐在樱花树上,仿佛睡得很熟似地,夜色晚风,即使春天,仍然带着凉意,晴明却像完全感受不到似地。 没点燃的腊烛,突然同时冒出火光。 晴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没有月亮的晚上,庭院里头更是漆黑一片,摇曳的烛火,让夜色显得有些诡谲,本来一直静静躺着的公主,像是醒了过来,又像是翻身一样的,轻轻地扭动了起来。 晴明像是看戏似地,他从树枝上坐了起来,双腿挂在半空中摇晃,那烛火,也摇晃着。 公主的扭动更加明显一点,晴明专注地望着,而后烛火突然增强,风也突然大了起来。晴明专注地看着寝宫的情况,一语不发。 风势旋转了起来,在那样旋转着的风里,突然有个影子飘落下来。在黑影飘落下来的同时,躺在腊烛范围中间的公主,像是被人用线拉着似的,猛地整个身体弹了起来。 晴明轻轻地皱了皱眉头,他伸手贴近自己唇边,「没想到都已经下了结界还这样……果然在身体里已经扩散……」 睛明低喃了几句,而后指尖遥遥向着公主的方向,轻轻点了一下。 本来放在公主脚前的小纸人在一阵淡淡的白光以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长发如瀑倾泄的女人。仅仅穿着亵衣,一动也不动地跪在公主身前。 本来一直不停被扯起丢下的公主,突然地平静了下来。 睛明于是又静静地凝视。 黑影旋转着飘落在寝宫前,借着烛光摇曳,勉强可以看出影子,像是有翅膀,在背后缓缓煽动似地。 直到再靠近了一些,才能让人看清楚,那是一个人模样的鬼,全身赤裸着的,但肩胛骨的部位却长着一对蝴蝶翅膀。 蓝色的。 从晴明的方向,只能看见那个鬼的背面,并没办法看见正面,但却可以听得见声音。在那样的风里,声音有些模糊,不过也足够辨认。 「……好饿……我好饿啊……公主……」边说,手边朝跪坐在公主身前的式神伸了出去,那双手干枯着仿佛烧过的木炭,在指头紧紧握住式神的肩头以后,才看见他的脸往前。 在本来应该是嘴的地方,突然地伸出一根弯曲的、类似管子的东西,然后快速地插进了式神的脑袋。 「饿啊!我要吃、我要吃!」 沙哑的声音,在那样的夜里,听起来格外令人感觉毛骨悚然,晴明却像是完全不受影响似的,在那样地吸食过一阵子之后,就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嚎。 「呀啊!为什么啊啊啊——我要吃、我要吃啊——」那个鬼捧着式神拼命摇晃,头也不停地上下点动,好把那根长长的管子更往式神的脑子里面插。 风停了,樱花树却微微地开始摇动了起来。 晴明抬头,他眨眨眼,「果然……」 明明没有风,花瓣却不停掉落,在花瓣碰触到那对翅膀之前,晴明很快地挥了挥手。 式神像是接收到了命令,在鬼的手下开始扭动,这一扭动,让鬼更向前了一点,于是花瓣堪堪擦过了那对翅膀,掉落在地面。 尖叫哭嚎猛地更加剧烈,「啊啊啊啊——为什么、为什么我吃不到啊啊啊——我要吃、我要吃啊啊啊——」 接着那个鬼像是遭受到相当严重的打击,他用力将式神像扔垃圾一样的扔出去,然后踉跄地转身,风又起了。 如同来时般地离去。 看了这样的情况,晴明这才微笑,「做得好……」他接着抬头,看着没有月亮的夜空,「……博雅……」明晴这才轻巧地从樱花树上一跃而下。式神在被丢出去了之后,几乎是立刻的又正正地坐了起来,晴明轻轻一弹指,人形立刻消失不见了。 晴明弯腰捡起写了公主名字、夹了公主头发的小纸人,小纸人的头上有一个破洞,而在小纸人肩膀的部位,则留着些许亮蓝色的、粉末状的东西。 晴明一挥手,蜡烛的火同时熄灭了。 第五章 博雅按着刀,完全不顾形象地在深夜无人的街上狂奔。 不是说四个时辰,为什么没有回来,为什么没有…… 强压下心里那种汹涌的不安,博雅朝皇宫的方向飞弃,他想过,即使出了什么意外自己赶去也完全不会对事情有任何帮助。 但我还是要去,还是要去,因为你在那里。 没有你,那么…… 直到一辆速度缓慢的牛车出现在路的尽头,博雅才整个人眼睛一亮,他连忙上前,完全没有礼貌地将牛车拦下来。 还没来得及出声,从车子里面已经传出轻笑,这笑声足够让博雅再一次毫无形象地,整个人就在牛车边跪倒。刚才的一路狂奔,已经让博雅喘得完全说不出话,也完全使不上力气。 「博雅,你来了啊。」从牛车里面探头出来,晴明带着一脸笑意,「抱歉,我没想到时间会拖到那么晚……」晴明边说边跳下牛车,他蹲在博雅身边,「你一路用跑的?」 博雅还没办法讲话,他只能边喘边点头,晴明随手拉起衣袖,替博雅擦去脸颊上流下的汗水,然后才伸手,一把将博雅给拉起来,两人一起上了车。 牛车又缓慢地向前摇晃行进,有好一段时间,晴明只是带着微笑凝视着喘个不停的博雅,博雅在平复了呼吸以后,才好不容易可以出声说话。 「……晴明……你让我担心死了……」博雅边说,边伸手去拉晴明的手臂,「有没有受伤?有没有怎么样?」 「我没事。」晴明任由博雅粗鲁地替自己翻弄检查,他始终只是淡淡地微笑着,像是博雅会出现、博雅会这样替自己紧张,都是意料中之事似的。 「不过,事情才解决了一点点,还要持续一段时间。」晴明眨着眼睛,对着终于确定自己没有受伤的博雅说。 而这一次,博雅几乎是立刻地回答:「我也要去。」 「……如果你都照我的话做。」晴明笑着说。 博雅皱着眉头,看起来像是在犹豫。要是不照晴明的话做,那么又会再一次被晴明限制行动吧…… 比起看着,完全不明白状况,更让博雅来得难以忍受。 「……我答应你。」 「很好。」晴明赞许的轻笑,然后迅速地向前,在博雅的嘴唇上轻啄了一下,「这是给你的回礼。」 「啊?」被晴明这么一亲,让博雅整张脸都烧红了起来,他呆呆地说:「……什么回礼?」 晴明微笑,修长的食指轻轻点了点博雅的左胸,「音乐。」 还没来得及抽手,就被博雅用力握住,力道之大,让晴明有那么瞬间皱起眉头。下一刻,晴明就被博雅扯近胸口。 晴明又笑了起来。「你就只会笑……也不想我怎么担心……」 博雅埋怨一样地低喃。靠贴在博雅胸口,晴明可以清楚地听见他心跳有多么急促,于是笑容更扩大了一些。 牛车缓缓地停了下来。「晴明主人,我们到了。」 「谢谢你。」晴明窝在博雅怀里,先道了谢,才轻轻离开了博雅的胸口,他拉着博雅的手下了车,在自家门口抬头,有些淘气地朝博雅眨眼,「要回家,或者进来?」 「进去。」博雅毫不犹豫地说。 晴明低头轻笑,「也对,今天还没和你好好喝一杯。」 「你也还没把事情经过告诉我。」博雅边跟着晴明后头走进屋里边提醒。 睛明仔细地将小纸人上面的蓝色粉末折进纸人的身体中间,然后他起身来到公主身前。晴明探手进公主的被子里,轻轻搭上公主的手腕。 手腕上仿佛鳞片的东西,似乎失去了一点光泽。公主的脸色有些苍白,晴明而后温柔地捏开公主的嘴唇——将纸人里头的粉末倒进公主嘴里。 倒进去了以后,晴明走出去,跟人要来了一杯茶,他先对着水不知道念了什么,然后才将昏睡着的公主扶起来,慢慢将水喂进公主口里。 「然后呢?」博雅听得很紧张,毕竟这关系到能不能治好公主。 晴明微笑,「这没有那么简单,公主体内的妖物盘踞有一段时间,今天只能算是清除的开始。」 「才开始?」博雅听了讶异不已,他看着晴明,然后突然放下酒杯,伸手去握住晴明的手,「晴明,你该不会要告诉我,接下来会一次比一次危险?」 晴明眨眨眼睛,用自己空出来的手端酒喝,「这个嘛……」 「晴明!」博雅简直受不了晴明这种老是爱卖关子的态度,偏偏自己总是这样,想对他发脾气,却又无法真的对他凶起来。这让博雅决定消极地放开晴明的手,赌气灌酒不出声。 晴明只是轻笑,这个晚上,只有弯月一弦高挂夜空。 「……那,为什么要把那个鬼身上掉下来的粉喂给公主?」好半晌,还是博雅忍不住打破了这样的沉默, 晴明眨眨眼睛,「喔,我以为你不跟我说话了……」 「我……」被晴明这么一说,让博雅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晴明笑出声音,他放下手里的杯子朝博雅怀里贴,「……其实是我忍不住……」 「晴明……」 听见这句话,让博雅再也忍不住地抓起晴明的脸吻住,晴明闷笑了一声,他伸手,软软地攀上了博雅的脖子,于是这个吻,绵长而难舍。 好不容易分开,晴明毫不扭捏地靠躺在博雅的胸口,两人的手指习惯性地纠缠在一起,仿佛仍然亲吻着似地。 「没什么,不过是还治其人之身而已。」晴明眯着眼睛,像是刚才那个亲吻让自己很舒服一样。博雅有点不懂,「……你的意思是?」 「公主的病,本来就是由鬼而来,虽然……」晴明眨眼,「这一切的起头,也不过就是一次无心之过罢了,只是当时没有人想到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吧。」 「晴明?」虽然晴明讲了一长串话,不过博雅仍然完全抓不到头绪。晴明轻轻笑了起来,他挺了挺身体,好让自己可以贴近博雅脸边,感觉博雅的呼吸急促了一点,晴明的脸上荡漾着好诱人的笑靥。 晴明出了一点力,于是博雅顺着睛明的力道,斜斜在地板上躺了下来,晴明跨坐在博雅腰间,他压低了身体,好让自己和博雅双唇相贴。 「……剩下的,等明天再解释,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 修长而诱人的长腿,如蛇般盘缠在男人腰间,明显地刻意引诱,让人无法不沉沦在那样的亢奋里,低喃似地喘息呻吟,贯穿直到指尖的酥麻感受,无法停止的,幻影一样的光影与呼吸。 那是一种仪式名称,是拥有。 分不出究竟经过了多久。 耳畔清晰的,是男人低沉的喘息,每喘一次,就是敲击自己一次胸口,那是种让人停不了颤抖的味道。 于是更深更紧的拥抱 「……博雅……」 究竟是谁中了谁的咒?或者谁在无意间对谁下了咒? 那些答案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唯一知道的,只有一个。 这个咒,无解,而中了这个无解之咒,我甘心乐意。 甘心,乐意。 「……晴明、晴明……」 天将明之际,两人一起在晴明宅后的浴池中,做例行的沐浴。晴明的长发披散覆盖在雪白的身躯上,还隐约可以见到自己印上去的痕迹。 晴明那般的身影,在夜与昼的交界里,恍若梦幻。 感觉水波动,晴明并没有转身回头,他只是静静地站在清澈的泉水里,任由身后的男人将手指缠绕上自己的身体。 博雅低头去亲吻晴明的肩膀,潮湿的头发在晴明肩上撩拨,晴明轻轻笑了起来,「刚才那样还不够?」 「不够……」听见晴明这么露骨的问,博雅也诚实地说出目已的心情,他轻吻着晴明的肩膀和曲线优美的背,晴明轻轻侧过头,在那样轻柔的风声、水声里,博雅仿佛听见晴明的叹息。 「……那么,就继续吧……」 在晴明转身拥抱住博雅的同时,博雅听见晴明带着笑意的声音这么说。 *** 将近傍晚,晴明独自坐在廊下,博雅今天例行地受召晋见,本来要博雅直接在皇宫里头等自己,偏偏博雅说他要先过来,然后才一起过去。 无论怎么样,其实也都无妨。 晴明看着自家院子里面的樱花,再过十多日,花期也就过了吧…… 晴明从怀中取出一张小小的人形纸片,那是前一天夜里自己用作公主替身的。之前残留在纸片上的蓝色粉末,已经喂公主喝了。只有在纸片的头部破洞处,像是被染料沾上似地,有淡淡的蓝色,扩散。 晴明苦笑,「果然棘手呐……」 他轻声说,而后将纸片轻轻夹在指尖,晴明闭上眼睛。 博雅回到晴明家的时候,晴明正好从里头走出米,看见博雅,晴明微笑着打招呼,「今天辛苦了,博雅……大人。」 听见晴明的称呼,博雅眨眨眼睛,「晴明?」 晴明笑了出来,「难得看你穿得那么正式,忍不住就加了称谓,不喜欢?」 「晴明……」面对晴明像这样的调侃,博雅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比较好。 晴明眨眨眼睛,凑了上去,柔软的嘴唇贴上博雅的嘴边,「……或者你比较喜欢这种?」 本来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无论晴明会给自己看到怎样令人震撼的光景,也都不会动摇的博雅,如今却为了晴明这么一个小动作而心猿意马。他忍不住伸手去捧晴明的脸颊,晴明又是轻笑。 于是在门口的亲吻,缠绵而甜蜜。 *** 再一次回到皇宮,是日落以后的事情了。晴明和博雅来到公主寝宮外,晴明先是询问了公主的状况。 「公主早上有短暂的清醒过来……」其中一个女官看着晴明,讲话的时候微微有些颤抖,「但是看起来相当难受,而、而且公主的身体……」 晴明点头,要女官不用再说,博雅莫名其妙地看着两人的对话,晴明朝一班女官微笑。 「今天晚上的声音或许会大一些,请你们不必惊慌,也千万不要靠近这四周,可以吗?」 在晴明清除了闲杂人等之后,才又面向博雅。 博雅有些僵硬地看着晴明,「那么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晴明朝博雅微笑,他带着博雅来到公主休息的地方,晴明让博雅坐在自己前一天放小经纸人的位置,然后怀里掏出那个纸人交给博雅。 「博雅,听我说……」晴明让博雅捧着那个纸人,然后坐在博雅面前,博雅认真地望着晴明点头。 「这里很危险,你会很清楚地看见来者的模样,也会跟他靠得很近……」 晴明看着博雅,博稚虽然紧张,不过神情相当镇定,「好。」 「但是尽管放心,我不会让你出事,你要注意的,是公主。」晴明看了看躺着的公主,「我已经告诉过你,公主让我喂下了妖物身上落下的粉末,所以今天,公主会有一些不同的反应。」 「嗯,那我该怎么做?」 晴明眨眨眼睛,「按住她。」 「啊?」博雅有点讶异。 晴明抿着嘴笑了一下,「记得,按住公主,还有,别出声。」 「好。」 「结束的时候,我会告诉你。」晴明朝博雅微笑,他指着庭院里头的樱花树,「我会在那里。」 「我知道了。」 于是,夜渐渐深了。 晴明仍然坐在樱花树枝上,博雅看起来相当紧张地坐在公主身边等待。 起风了。 当风旋转着吹向寝宫,博雅眯起了眼睛,从遥远的天空,随着风转落下来,仿佛落叶似地。 先是一对翅膀,好大好大的蓝色翅膀。 然后是一张歪曲了的脸,整张脸上,嘴就大概占了三分之二,几乎只是皮包着骨头而已的一颗头。 明显看得出血迹已经干涸的光秃头皮,失去了眼珠的右眼,还有像是从喉咙深处一路生长,直到汹涌出口腔的长发,以及虽然还在,却像是稍微晃动眼珠就会掉下来的左眼。 和那个完全令人无法想像的,头颅的歪斜度。 博雅震惊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他几乎惊叫出声,却在出声之际硬生生地压抑住自己。 在离现场比较远的树上,晴明看着博雅的表现,他轻轻地微笑起来。 一般人看见这种景象,别说是惊叫了,其他更夸张的反应都不奇怪,而博雅却能死死咬着牙,动也不动,一声都没出。 ……博雅,你真是个好汉子…… 而后,公主开始有了反应。 博雅转头的同时,一直捧在他手心的小纸人无风自起,博雅讶异地又转头看,发现本来在自己掌心的小纸人,已经变成了一个长发披肩女子的模样。 听见凄厉哭嚎声的同时,也同时听见了公主痛苦的呻吟声。 博雅谨记着晴明的吩咐,虽然他很清楚地看见自己伸出去的手有着无法控制的颤抖,但他还是绕向公主身后,然后照着晴明说的,紧紧压住了公主的肩膀。 公主身边的四根白腊烛,不知道什么时候点燃了。 「饿……我要吃……」 那个看起来像是女子的鬼怪嘶哑着声音哭嚎,博雅可以很清楚地看见那鬼怪按着纸人变成的长发女子,然后长长的口喙伸了出来,再直接戳进女子头部。 「……」博雅得紧紧憋住呼吸,才得以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这个时候,博雅手下的公主突然猛力地向上弹了起来。博雅刚才因为被鬼怪转移了注意力,加上对方又是女子,所以并没有用上太大力气。 这一弹,几乎将博雅撞倒在地。 远远坐在樱花树上的晴明,微微皱了下眉头的同时,身子也微微晃了晃,像是想下来,不过很快地回复了自己原本一开始的姿势。 没事,不会有事。 他继续看着博雅那一边的情况。 博雅连忙用上力气,才好不容易将公主压躺下来。像是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公主的牙关紧紧地咬着,从喉头不停发出模糊的声音,博雅瞪大了双眼。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看见像现在这种情况。 公主原本平坦的腹部,像是有什么东西挣扎着要冲出来似地,博雅可以清楚无比地看见那东西正在公主身体里头翻滚——而像是难以忍受那种痛苦,公主不停地扭动挣扎,露出来的身体也赫然遍布着蓝色的,类以鳞片的东西。 这、这到底是…… 「好饿,好饿啊——」哭嚎声始终没有断,博雅始终紧紧按着公主的肩膀,而后他看见鬼怪长长的,插进式神脑子里像是管子的东西,开始像是吸到什么似地,发出一点点「咕噜咕噜」的声音。 背上整个汗湿,已经分不出是因为害怕或者紧张了。 在樱花树上的晴明,突然「哼」了一声,闭起了眼睛。 花瓣飘落。 晴明虽然像是在忍受什么似地,眼睛还闭着,但他像是看见花辦飘落似地伸手,朝花瓣飞落的方向挥了挥。 明明没有风,在空中旋转的花瓣却偏斜了些许。 那原本应该是纸的式神,却被吸出了红色如血的液体。 博雅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些完全在自己理解之外的画面,手下的公主还在挣扎,而公主体内的东西,已经像是要冲破公主腹部般不停翻腾。 再这样下去,那东西出来只是早晚的问题,但是如果这么压着公主,不是会让公主肚破肠流吗—— 光是想像那种画面,博雅就已经有种反胃的感觉,他下意识地低头,却撞进公主圆睁着双眼的目光里。 「啊……」没料到公主眼睛会睁开,这让博雅忍不住喊出声来。 这声虽然很轻很轻,远远坐在树上的晴明已经低喊,「糟了……」 鬼怪的哭嚎,在瞬间停了下来。 博雅连忙紧紧闭上嘴,公主还在他手下挣扎,博雅紧张万分地看着眼前的妖怪,妖怪仅剩下单眼并且偏斜的目光,准确地看看博雅所在的位置,「……有声音……」 博雅几乎连呼吸都要憋住了。 「有人……有人在……」妖怪丢下手里的式神,口喙离开式神脑子里面的时候,远远那一边,坐在樱花树干上的晴明又是一次摇晃。 在妖怪向前移动的同时,博雅也忍不住向后退,手下的公主似乎因为妖怪的不断接近,挣扎也变得更激烈。 本来白晰的肤色在覆盖上一层亮蓝色的鳞片之后显得诡异,而因为公主体内的怪物不停地翻滚,让公主的身体不停地有种像是要爆裂开来的感觉,博雅虽然害怕,但他仍然记着晴明说的话,按住公主。 「在哪里……」妖怪缓缓地贴近博雅,枯枝一样的手在博雅眼前挥动,「……在哪里啊……」 风,突然大了起来。 围绕在公主和博雅身边四根白腊烛的火光,受到风的影响剧烈地摇晃起来,晴明整个人坐直了身体,樱花花瓣不停飘落,而晴明也不停地轻轻挥动手指,让那些花瓣飘落的位置偏移。 公主的扭动,突然地静止了下来。 因为动作静止,让博雅压制着公主的力道稍微松了一点,他低头,公主突然又一次重重地弹动,这一次,博雅连忙紧紧再按住公主的肩膀。 博雅发誓,自己听见撕裂了的声音。 就在博雅眼前,一直在公主身体里头翻腾着的东西,就这么戳穿了公主的身体。博雅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 「呃、呃唔……」 从公主的喉咙里,发出了像是呻吟的咕嚕声,博雅不知道自己该松手好或者该放手,公主本来已经很大的眼睛,如今更是双眼圆睁地朝着博雅,面对这种情况,博雅更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夜,无止尽似地漫长。 其中一根腊烛的火光熄灭的瞬间,一直在找寻着博雅踪迹的鬼怪,发出了凄惨的笑声,在此同时,远处的晴明啧了一声。这一次,他毫不犹豫地从树上跳了下来。 「博雅,退开!」足尖还没着地,晴明已经朝离自己有段距离的博雅大喊。 博雅一听见晴明的声音,他立刻迅速地向后闪避,但眼前的妖怪已经用更快的速度,伸手去抓扯博雅的领口。 在干裂的指尖抓握住博雅衣领的瞬间,由博雅胸口,炸裂出刺眼而眩目的光芒。 「呀啊啊——」博雅还完全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妖怪已经惨叫着,像是被什么攻击了似地,向后弹飞了好远。 当妖怪跌落下庭院时,晴明也正好来到他身边。 「晴明!」博雅担心晴明的安全,想靠近,却又看见躺在地上的公主像是奄奄一息的不停颤抖,这让博雅不知如何是好,他抬头。 晴明站在妖怪面前,手指贴在唇边喃喃低语,妖怪朝晴明扑来,晴明猛地抬头,右手迅速地握拳,再伸出食指朝妖怪的方向轻轻挥了一下。 「啊啊啊——」堪堪碰触到晴明的衣角,妖怪突然抱着头滚倒在地上,「好痛、好痛啊……我的身体、好痛啊啊啊——」 「……」晴明继续低喃着咒文,妖怪在地上乱滚,花瓣飘落。 有一片,如月光碎片般地,沾上了妖怪肩头。 就在这个时候,鸡啼了。 「啧……」晴明看起来像是有些扼腕,随着鸡啼,妖怪的身影竟然就这么随着微微吹起的风而渐渐变淡,而后消失。 晴明看着妖怪消失的方向,他轻轻叹了口气,原本以为今天可以更多一点的……也罢,博雅的表现,已经出乎自己预料的好了…… 「晴明,你没事吧?」 博雅绕过了公主,他有些踉跄地跪坐在晴明身边,晴明转头,朝博雅微笑,「……我没事,你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晴明?」 明明脸上的微笑那么美丽,明明那对目光如此纶绕的…… 「晴明!」在博雅还来不及反应之前,晴明已经双腿一软,倒了下去。 在那样的曙光里,博雅紧紧抱着晴明,晴明的身体竟然出乎博雅意料之外地冷。这让博雅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将晴明按在自己胸口,不停地喊他。「晴明、晴明,醒来啊晴明……」 就在这个时候,博雅听见了轻细的铃铛声音。这让他下意识地将晴明给护在怀里。他还来不及看清楚,一双白皙纤细的手,已经伸进博雅的视线范围。 博雅还在抱怨,晴明已经拍拍博雅抱着自己的手臂,要他放自己下来,博雅虽然很不甘愿,不过还是乖乖听话地将晴明给放了下来。 晴明在博雅身边,轻轻地靠着博雅站着,他微笑着看蜜蝶亲吻公主,博雅看得脸红,他转头问晴明,「晴明,这……」 「今天公主应该会醒过来吧。」晴明眨眨眼睛说:「这都多亏了博雅帮了大忙。」 「我?」博雅讶异地摇头,「我根本什么都没有做啊!我只是……」 晴明微笑,那边蜜蝶已经起身,博雅刚才因为避嫌也因为害羞,所以刚才一直是偏过头去的,直到看见蜜蝶,他才有点不好意思地回头。 没想到会看见公主略带红润的脸颊。 「咦……」博雅惊讶地转头看晴明。 晴明朝他眨眼,然后相当自然顺手地牵起博雅的手,「好了,我们走吧,蜜蝶。」意外地冰冷。 「晴明……」博雅看着晴明,晴明没有转头,只是让蜜蝶步履轻盈地在前头领路,博雅默默地握紧了晴明在自己掌心的手。 第六章 回到晴明宅邸以后,晴明像是很疲倦似地说他想休息一下,博雅也因为整夜没睡,所以就和晴明一起休息。 两个人一路睡到下午,博雅才醒了过来。醒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蜜虫端着茶过来,像是算准了自己会醒来似地。 「博雅大人,来点茶吧?」蜜虫朝博雅笑着问。 博雅转头看自己身边还在沉睡的晴明,回想起前一天晚上的一切,自己完全搞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唯一知道的,是晴明昏倒了。 几乎没有看过晴明那模样…… 博雅忍不住伸手去碰触晴明的手,虽然没有早上那样冰冷,温度却还是低得让人心惊。博雅从蜜虫手里接过茶杯,「谢谢……那个……」 「有什么事情吗,博雅大人?」蜜虫相当有耐心地站在博雅身边等着。 博雅看看晴明,「……他……还好吗?」 「主人只是需要休息,不会有事情的,请博雅大人放心。」蜜虫微笑,「如果博雅大人想吃点东西,蜜虫去拿来?」 「不用了,我想等晴明一起吃。」 博雅微笑了一下才回答,蜜虫也报以微笑,「那蜜虫先下去了。」 在蜜虫离开以后,博雅才又转头,他凝视着沉睡中的晴明,胸口轻细地抽着疼痛。 他想起自己在被那个妖怪攻击的当下,胸口像是炸开一样发出的白光,那是什么,为什么会那样? 边想,博雅边忍不住揪起自己前襟,要不是那道白光,自己早就…… 晴明翻了个身,发出轻哼声,博雅伸手去碰晴明看起来还有些苍白的脸颊,晴明又「哼」了一声,然后他缓缓睁开眼睛。 「抱歉,吵醒你了?」博雅并没有拿开自己的手,他只是捧着晴明的脸低声问。 晴明眯着眼睛,看起来还有些迷蒙,「……没有,你醒很久了?」 「比你早一点而已,喝一点茶?」博雅边说,边举了举手里的茶杯。 晴明看了一眼,然后微笑,「不,你喝,蜜虫端来的吧。」 博雅看着晴明坐起来,他自动自发地将晴明揽进自己怀里,明明满肚子疑问想得到解答,面对着这样的晴明,却什么也问不出口。 晴明大方的靠在博雅怀里,像是相当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那是护法。」 「嗯?」听见晴明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博雅完全不明白,晴明在博雅怀里转身,他仰头,朝博雅眨眼,指尖轻轻点住博雅的胸口,博雅突然明白过来。 「等、等一下,那是你……」博雅紧紧握住晴明的手。 晴明眨眨眼睛,讲话的时候如往常般一派轻松,「嗯,趁你不注意的时候放在你身上的,以防万一而已。」 以防万一……而已!! 博雅看着晴明微笑的模样,他忍不住低头,吻住那张还有些冰冷的嘴唇。 晴明没有抗拒,他只是静静地,又闭上眼睛。 ……我知道那是什么,护法,我在书上有看到过,虽然正确的做法,只有阴阳师们懂得。 那是用生命来保护别人的力量,因为护法只会在最危急的时候启动,所以布下护法必须要用自己的生命做赌注,才能抵挡可能发生的危险。也因为护法必须消耗施放者相当大的生命力与精神力,所以只能够发动一次。 若要重复发动,那么就会危及施放者的性命。 博雅像是不愿放开晴明似地亲吻着他,这是他头一次隐瞒晴明。没让晴明知道自己明白护法是怎么样的一个咒术。 ……晴明,你这样毫不考虑地用你的性命来保护我,而我……又能够为你做些什么? 「今晚月色真美。」 晴明被着长衣坐在廊前,手里仍然端着酒,博雅因为担心他,所以并没有坐在晴明对面,而是紧紧靠在他身边。 晴明眨了眨眼睛,「这个世界呐,是一种共存。」 「共存?」博雅重复了一次晴明用的词汇。 晴明浅笑,「人与天地之间的关系。」 「跟这次的事件有关?」博雅问。晴明很干脆地点头,「是。」 博雅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想起前一天晚上自己亲眼见到的鬼怪,光是想,就足以让他浑身战栗,他忍不住伸手环住晴明。 晴明抬头看博雅,他当然知道博雅担心自己,也该是跟他说清楚的时候了,否则接下来他一定会更…… 「博雅,你觉得人与天地,哪一方力量强大?」 晴明的问题,让博雅感觉奇怪,「自然是天地吧。」 「嗯,的确。」晴明点头,「我们现在呐,就是在跟天地的力量对抗。」 「啊?」晴明的话,让博雅完全搞不清楚为什么,他有些心急,「我不懂,晴明,你说清楚。」 晴明微笑了下,他喝干了酒,轻轻将酒杯放在地板上,发出轻细的声响。 「你昨晚见到的,就是失踪了的女官彩衣。」 「咦?」博雅简直不敢相信。 晴明看着夜空,讲话的声音像是在叹息似地,「偏偏选在这种时候呐……」 「她做了什么事情吗?所以才……」 「蝴蝶的翅膀,感觉得到痛,你知道吗?」晴明突然又换了个话题,让博雅又愣了一下,博雅摇头。 「……不知道。」 晴明偏头,「翅膀被碰到的话,蝴蝶会很痛的,特别是翅膀上的鳞片又被抹下来的话,拿人来比喻,也许就像是在手臂上狠狠划一刀吧。」 「那跟彩衣有……」 「我想,她碰了蝴蝶。」这一次,晴明很干脆地说出了猜測,「她大概是碰了蝴蝶吧,而且,不是普通的蝴蝶。」 「不是普通的?」 「庭院里的那棵樱花树,很美吧。」 又是一个让人完全无法跟上的跳转话题,让博雅正想思考却又硬生生被打断。晴明笑了一下,「还记得我们遇上百鬼夜行的那天晚上吗?」 晴明继续跳接其他话题,「那一次跟你解释过所谓的龙脉,记得吗?」 「……记得,但是这……」 「那整座山头的樱花都是位于龙脉上,而龙脉力量最强之处,则是在皇宫里。」晴明说,「庭院里头那棵樱花树,你有没有发现有什么不一样?」 晴明朝博雅眨眼问,博雅于是努力开始回想,那棵树并没有特别奇怪的地方啊,只是茂盛了些,粗壮了些…… 看博雅想得很辛苦,晴明轻轻笑了起来,「秋千。」 「……秋千?」博雅睁大了眼睛。晴明伸出自己的手臂比了比,「正如同我刚才说,蝴蝶的翅膀是有痛觉的,树木也是。你想想,若是有人在你手臂上绑了秋千,你的手臂会怎么样?」 博雅看着自己的手臂,「……会受伤吧。」 晴明点头,「因为那个秋千长久挂在枝干上,已经不只是伤害到树皮,那根树干已经枯萎了。」 「……所以?」 「生气了。」晴明很干脆地说:「我说过,龙脉上的一切生物,都会比其他地方来的有活力,换句话说,就是容易聚集灵气,树木在过了一定岁月以后,也同样有灵气,当然其余生物也都是。」 听着晴明的解释,博雅渐渐明白了晴明的意思,「你是说……这一次的事情,是因为惹了它们生气?」 「是。」晴明又一次很干脆地说:「若这事件发生在别的地方、别的时间,或许还好办,但偏偏是发生在皇宫,又是春天。」 「春天?」 「樱花盛开的季节,樱花力量最强的时候。」晴明像是轻轻叹了口,「博雅,我再问你一次,人与天地,哪一边力量强大点?」 博雅看着晴明,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也就是说,晴明现在要对抗的,并不单单只是鬼怪的力量,而是…… 晴明看着博雅,「我再怎么厉害,也没办法像跟鬼怪那样硬来,只能慢慢地,一步一步做。」 「那……但是,这跟公主有什么关系?」博雅很快地想到公主。 睛明微笑,「秋千,是公主答应才绑上去的吧。」 「这也太……」博雅怎么也没想到,原来这一连串诡异的事情,竟然会是从看似那样简单而不起眼的小动作发生。 晴明苦笑,「所以现在我能做的,就只有同化。」 「……同化?」 这个词汇,让博雅有些害怕。晴明随手,从怀中掏出那个已经破掉了的式神纸人,「我让它吸了我的血。」 「晴明!」博雅惊叫,他猛地向后退。所以、所以自己是眼睁睁地看着那妖怪吸晴明的血,怎、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情,这、这样下去晴明会…… 「博雅,你冷静一点。」晴明知道自己用的方法很激烈,不过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了。他伸手朝博雅挥了挥,「博雅?」 博雅这才又缓缓地靠近晴明坐了下来,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紧紧地把晴明抱进怀里,「晴明,那就不要……」 「怎么可能,虽然我跟那男人没什么交情……」 晴明贴在博雅胸口轻笑,而现在的博雅满心牵挂晴明的安危,也没心情去纠正晴明的用词,「可是你这样不是、不是……」不是用自己的命在…… 「既然做了,就要做完。博雅也是这么想的吧?」晴明也轻轻抱住博雅。 博雅猛地捧起晴明的脸,「但是你会有危险啊!」 「我有你帮我,不是吗?」那样近的距离里,晴明朝博雅微笑,「我会让我们两个都好好的,还是说……你不相信我?」 你明明都已经在我身上下了这样的护法了,你明明已经那么清楚地告诉了我人和天地之间力量的差距,而现在你还要我相信你有余力,能让我们两个人都没有危险? 博雅几乎是痛苦地去吻住睛明还想说话的嘴唇,晴明默默地闭上眼睛,并没有抗拒。 直到真正了解,博雅才明白过去这一段时间,晴明都是怎么样独自面对的。他突然明白过来,当初自己在跟晴明说这件事情,要他看看的时候,晴明脸上的表情,原来…… 那是明知危险,却还是…… 晴明,晴明,晴明……我想守护你,即使我清楚自己所能做的并不多。 我该怎么做,才能减少你受的伤害? 我…… *** 是夜,月缺。 身上仿佛还感受得到那样紧紧攀住自己的力道,仿佛还感受得到那样缭绕在自己耳畔的吐息,仿佛还听得到那样诱惑动人的低喃。 博雅并没有入睡,他只是静静地拥着刚才还在自己怀里,与自己分享激情的晴明。晴明看起来睡得很沉。 月光很清,很淡地散落进卧房。 博雅轻轻翻身,好把晴明抱得更紧一点。他从来没想过,原来自己可以像这样的那么在乎、那么想要去为一个人做些什么。 他一直在想。 关于晴明说的那些事情,关于人与天地,关于伤害,关于所有一切。 晴明轻轻哼了一声,博雅低头看着唯有这种时候,才会安分窝在自己怀里的恋人。 像这样的与鬼怪打交道,一向不是自己的能力范畴,而每次每次,总有晴明会告诉自己该怎么做、该怎么帮忙,然后自己照做。 我从来没有想过,关于失去。 整个皇宮,都为了公主终于醒过来而欢欣鼓舞。虽然虚弱,不过公主已经可以进食,也已经可以做简单的交谈。晴明又去看了公主,也跟御医确定了公主目前只需要多休息,应该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女官们按照晴明的吩咐,将公主移到别的房间休息,同时也按照晴明的吩咐维持房间的原状。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今天晚上应该可以解决,在那之前,仍然请大家晚上不要靠近这里喔。」 晴明微笑着这么对大家说。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晴明宅邸相当忙乱,分不清楚究竟是人或者是式神,仿佛在准备着什么祭典似地,博雅本来想帮忙,却被蜜蝶委婉地拒绝,想问在准备什么,却又没有人回答自己,到最后,博雅只好有些郁闷地窝进睛明的书房。 晴明的书房一向是个神奇的地方,书卷随意散落满地,偏偏晴明又不准人收拾,说他自有他摆放的理由。 明明应该是寂静无声的书房,却每在博雅走进去以后,就仿佛会听见某些啐啐的低语,明明没有风,却又会突然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 博雅在书房里头踱步,虽然一夜没睡,现在的博雅却完全没有睡意,他满脑子想着晴明今天晚上会怎么如他所说的解决这件事情。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照字面上的解释,晴明的做法已经很明显,他让彩衣吸了自己的血,但是接下来呢,彩衣现在很明显地是招来了蝴蝶的怨恨,而蝴蝶和庭院中的那棵樱花树,仿佛又有着什么关联。 庭院中的樱花树,和最初他们去的那个山丘遍野枯萎的樱花树的唯一关联,就是同样位于龙脉上。 那天的情景,还让博雅余悸犹存。 ……总是有些怪异的感觉。 博雅试着去思考该如何把这些事情连接在一起,却偏偏怎么想,都感觉像是少了一个环节似地。他边想边有些烦躁地随手去翻睛明放在桌上的书卷,里头讲的是一些自己看不懂的,仿佛是咒术、历史之类的内容。 晴明去皇宫里头了,说是要为今天晚上做准备。博雅本来也要一起去,但晴明却要他留在这里,等到时候到了,晴明会让人来通知他过去。 ……我还能为你做什么? 博雅不停地思考这个问题,晴明总是一副什么都在他掌控之中的余裕模样,却偏偏不到最后关头什么都不肯透露。 博雅叹了一口气,他踱向窗边,看着窗外随风纷飞的落英,他掏出怀中的叶二。 *** 晴明跪坐在公主寝宫,公主本来躺着的地方,晴明在上头放了一张小小的人形纸片,在纸片的后头,绑着公主的头发。 晴明的手指轻轻点在纸人上头,红艳的嘴唇轻细而快速地开合,在准备好了以后,晴明轻轻转头,「蜜蝶。」 「是,主人,这是您要的衣物。」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后头的蜜蝶,手上捧着一套火红的衣服,晴明「嗯」了一声,他随意转身,微微张开手。 身为式神,当然明白主人的意思,蜜蝶于是手脚俐落地帮晴明更衣。 外头风吹,落叶。 晴明突然地微微转头,蜜蝶正在替主人绑腰带,晴明看着夕阳西下的天空,突然地微笑了起来。 「……博雅……」 *** 博雅好不容易等到式神的通知,才连忙跳上牛车往皇宮去,晴明不知道在准备什么要花那么久时间。 当博雅总算进入公主的寝宫时,他愣了一下。 整个寝宫外头,除了朝向庭院的那个走廊之外,全部用很粗的绳索绑了一圈,在绳子的开头和尾端,晴明都绑上了符咒。在绳索范围里头,分别在房子的四个角落点上了腊烛,加上里头本来就有的灯火,让整个寝宮灯火通明。 在原本公主躺的床褥处,背对着入口,一个身穿火红单衣的背影,静静地跪坐在那里。 博雅像是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连续眨了好几次眼睛,「……晴……明?」 晴明微笑着转头,果然如自己所想像的,看见了博雅惊讶的摸样,晴明有些俏皮地眨眼,「怎么样,很奇怪吗?」 晴明本来就有些邪魅的脸,在化了妆之后更有让人目不转睛的吸引力,仿佛一笑就会滴出蜜来的嘴唇也因为灯光的关系更加诱人。 一向都束起来的头发,现在也全部披散在身后,瀑布一样地。 晴明站起来,博雅几乎是本能地伸手去扶,晴明看似站不稳晃了晃,博雅连忙将睛明给收进怀里。 在晴明贴靠上博雅胸口的同时,博雅因为突如其来的眩目光亮,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晴明?你……」 博雅讶异地推开晴明,晴明微笑,「护法。」 「等……为什么?」听见睛明这么说,胸口明明还残留着突兀的温暖感觉,博雅却忍不住出了满身冷汗。 晴明微笑看着博雅慌乱气急的模样,他微微仰头,轻轻吻住了博雅的嘴唇。 道别似地,吻。 胸口那种微微发热的感觉,让博雅不安地紧紧扯住晴明。 晴明眨眨眼睛,「没什么,以防万一而已,因为今天要你帮忙的事情,也许会有危险。」 「危险?」 博雅还扯着晴明的手,在那样的灯光里,晴明的表情看起起来有些虚幻。睛明眨眨眼睛,他轻轻反手,就握住了博雅的,博雅跟着晴明来到面向庭院的长廊前。 庭院里,晴明要人用灯架点满了灯火,并没有包围整个庭院,范围只到围住那棵巨大的樱花树为止。 「博雅,我要你等一下站在这里。」晴明指着自己绑好的绳结开始处,那里的白色符咒,正随着微风轻轻扬动。 博雅点头。 晴明轻轻一弹指,博雅就听见自己身后传釆脚步声。他讶异地转头,看见刚才明明没有人的庭院,蜜蝶不知道从哪里走向两人。 柔软的身段朝两人欠了欠身,「晴明主人。」 晴明朝自己的式神微笑,「辛苦你了,蜜蝶。」他边说,边又弹了弹指,博雅只觉得眼前一亮,让他忍不住眨眼。 刚才笑靥盈盈的蜜蝶已经消失,有的,只有晴明指尖捻着的一朵火红的纸折蝴蝶。 「啊,那是……」博雅讶异地指着那朵蝴蝶,他记得,那是那天晚上在那个诡异的山头,晴明要自己凭空挥刀砍树以后,晴明收下的那朵像是吸取了树的血液的蝴蝶。 原、原来…… 「你现在才发现?」晴明挑了挑眉,像是很看不起博雅的观察能力。 博雅让晴明用这种眼神看得有点馍,「因为你的式神那么多……」 晴明轻笑,他伸手,将那朵蝴蝶递给博雅,然后轻轻低头,「帮我别在头发上。」 博雅依言,他轻轻将那朵火红的纸折蝴蝶别在晴明的耳畔,在那样的光影摇曳里,晴明一身火红,加上颊边的那朵同样颜色的蝴蝶,更显得他脸色的白皙。 ……明明是个男人…… 即使做了这么女性化的打扮,完全没有女人的感觉,却也一点都不显得突兀。 晴明眨了眨眼睛,然后他轻轻扯了扯博雅的衣领,博雅几乎是本能地靠近低头,晴明于是顺着这个姿势,轻轻地吻住了博雅。 博雅眨眨眼睛,然后蓦地睁大。他一个用力推开晴明的肩膀,「晴明,刚才那是……」 嘴里扩散着鲜明清晰的,甜甜的,血的味道。 晴明的嘴唇看起来异常红润,他轻轻笑起来,那样的姿态,竟然有些邪魅。 「我的血里,有我的力量,虽然并不完整……」晴明再一次贴附上博雅的嘴唇,引诱般的姿态,「但是因为你前一天晚上才抱过我,所以这样就够了……」 博雅没想到晴明会挑在这种时候说这个,他还来不及感到害羞,晴明刚才挑逗似的眼神和表情仿佛假的一样,已经在瞬间消失无踪。 「在开始之前,要让你了解。」晴明认真地说:「这个结界,是我为了隔绝天地的力量而设下的。换句话说,是我为了隔开樱花树的力量。」 博雅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庭院中间的那棵樱花树。 「一般的结界本来不该有缺口,但这次我们要面对的对手不同,所以结界的型态也不同。」晴明说:「用非属自然的绳索来张开结界固然可行,但不够完整,若单以这个结界来阻隔自然的力量,恐怕只是心有余而已,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忙。」 「我能做什么?」虽然晴明解释了那么多,博雅还是不明白。 晴明微微笑了下,「博雅,你的叶二。」 「我的叶二?」 晴明点头,「声音与气味无形无体,却仍然能随风飘散融入天地之间。以有形的结界做阻隔,再以无形的封印来融合这股力量——那么这个结界,就万无一失。」 「……你的意思,是要我吹笛?」博雅确认晴明的意思。 晴明点头,「而且博雅你心地良善心思纯洁,以你的笛声加上我的力量,是绝佳的封印。」 「晴明……」 「不过博雅,你切记。」晴明看着博雅,「笛声绝对不能断,笛声一断,封印立解,结界虽然能撑住,但撑不了多久。若是我无法分神,那么就只有护法能保你安全了。」 只有护法能保我安全…… 这个护法,不也是你的力量吗?也就是说,如果我无法做到,那么到最后,受伤的会是晴明? 不,我想守护你,我想保护你,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你受到伤害。 博雅看着晴明,晴明也望着博雅,他看着博雅那对英挺的眉和炯炯有神的双眼,然后是那双嘴唇,自己总是亲吻着、眷恋着的。 「我明白了。」 第七章 博雅按照晴明的吩咐,站在结界开端的符咒旁边,据晴明说,鬼魅来时会很清楚。要等到彩衣踏入结界范围,博雅才能开始吹笛。 至于什么时候结束,晴明只是微笑。 结束的时候,你就会明白了。 风突然大了起来。 博雅的手里紧紧握着叶二,他看着静静跪坐在床褥前,始终昂首望着庭院的晴明,心里明白这次自己绝对不能有差池。 稍有闪失,自己与晴明,也许就会这么…… 庭院里头,离房间最远的灯火,突然地猛烈了起来。 博雅几乎是屏住呼吸的看着。 本来跳跃着橘色火光的灯柱,以离寝宫最远的樱花树为起点,开始爆裂出青蓝色的光芒,而那光芒仿佛如同传递蔓延似地,接连不断的向寝宫一路沿烧而来。 博雅只觉得自己掌心冒汗,但他仍然纹风不动,只是紧紧地握住叶二。 明明吹着风,火光却丝毫没有摇曳。 在那样的青蓝色火焰里,带着巨大蝴蝶翅膀、面目全非的彩衣,如秋风落叶般飘摇着落地。博雅脑海里,立刻浮现自己之前近距离看见的那张脸。 ……光是回想,已经足够自己毛骨悚然。 彩衣用一种踉跄的步伐向着寝宫而来,而它的哀嚎哭泣声,也由远而近,越来越清晰。当妖物扇着那对巨大的蝴蝶翅膀,随风扑进寝宫走廊的同时,最后两盏灯柱的青色火光,几乎是冲天而起。 在那样的哭嚎声里,博雅将自己紧紧握在手里的叶二,以他一如往常的姿态,就口。 博雅面向庭院,所以看不见寝宮里的情况,当旋律一起,博雅几乎是本能的,就让自己全心全意投入在叶二的音色里。 晴明带着些许微笑,静静地跪坐在原本应该由公主躺着的位置。面目全非的彩衣扇着那对巨大的翅膀,像是迷失了方向似地在寝宫四周翻转碰撞,凄厉而刺耳的哀嚎着一些让人听不出来的语句。 晴明轻轻地动了动嘴唇。 「……彩衣。」 像是听见晴明的呼唤,妖物的动作有那么瞬间暂停了一下。 晴明微笑,再喊了一次,「彩衣。」 「不——」明明只是喊了两次名字,彩衣却像是听见了什么让它无法忍受的咒语似地,那对只剩下骨节的手紧紧地掐住已经血肉模糊的脸,然后朝晴明跌撞过来。 晴明的目光,望向博雅背对着自己吹笛的身影。 而后是彩衣冲撞上晴明的身体。 「彩衣。」 在彩衣撞上自己之前,晴明先一步地伸出了右手,他将食、中指并拢,正好点住了彩衣腹部,然后晴明做了一个轻轻向上画的动作。 妖物于是惊天动地的作呕起来。 晴明微微仰身,向后翻了两圈,带着一身红衣飘飘,站定。方才博雅替他别上的那朵火红蝴蝶,静静地在晴明脸侧,翅膀微微的煽动。 博雅在吹笛的时候,是习惯闭着眼睛的。不但是为了让自己专心,也为了更能感受叶二想对自己传达的感觉。 是风声,大得让博雅忍不住睁开眼睛。 庭院里头狂风呼啸,让博雅呆了呆,两排灯柱的火光几乎冲天,樱花花瓣暴风雪似地漫天纷飞,几乎吹打上博雅的脸。 博雅本能地想闭上眼睛,花瓣却在还没碰到博雅的脸时,就像是被什么力量弹开似地飞散出去,博雅有些讶异。 ……这就是晴明说的结界的力量吗? 晴明微笑地站着,指尖捻着一张纸人,他看着剧烈作呕的彩衣,由那张已经塞满了长发的嘴里,不断地呕出暗红色恶臭的液体,明明那副身体已经只剩下皮包骨似地,却又可以清楚地看见仿佛有什么东西要蠕动挣扎着出来一样。 「让……唔呕……吃、我吃……」 妖物挣扎着往前匍匐,晴明静静地看着这样的彩衣,他将指尖的纸人贴近唇边轻碰低喃了两句,然后挥手。 于是纸人开始自己活动起来,像是贴附在地板上飘动似的,纸人轻轻滑动到妖物面前。彩衣疯狂地伸手抓握住纸人,然后狼吞虎咽的吞进口里。 「好吃吗?」晴明看着妖物问。 妖物没有回答,只是抱着肚子在地上疯狂地翻滚,晴明轻笑,「看起来味道不怎么样呢……那么,趁着有音乐,不如来活动一下吧。」 话说完,晴明的右手向前伸,手腕轻轻一个翻转,在那同时,本来趴在地上的妖物,左手也猛地向前伸了一下。 晴明微笑,然后踮了一下脚尖,带着身体转了一圈,地上的妖物,也像是受到牵引似的,在地上滚了一圈。 「舞果然还是站着跳比较好吧……」 晴明笑着,再转了一圈,彩衣像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动作,踉跄地边转圈边站了起来。 外头是漫天吹散的夜樱,里头则是飞旋流转的舞花。 在那样令人目眩的光影里,晴明随着博雅的笛声舞着,而妖物也受到晴明控制似地跟着舞动,由灯光看来,妖物的体内那种呼之欲出的东西越来越明显。 晴明却像是完全没有看见似的,自顾自地旋转着。 是因为脚下地板不停传来碰撞的震动,才让专心吹笛的博雅忍不住回头。 他看见地板上一个小小的纸人滑动,顺着那个方向,他看见弯腰驼背着的彩衣,相当痛苦地作呕着,却又像是被谁强迫着的要做什么动作似地舞动着四肢。 博雅抬头,就看见在那样的灯光里,一身火红单衣,不停旋转着的晴明。 那般姿态,美得令人忘了眨眼。 妖物像是迫不及待似地抓起滑向自己的纸人,再一次狼吞虎咽的吃下,然后又一秒惊天动地的作呕。 博雅于是眼睁睁地看见那张塞满着长发的口里,颤抖着伸出一根似乎是人类手指的东西。 「博雅,不要停下来!」 博雅还震惊在那样极端的景象里,当他听见晴明大喊,才惊觉自己竟然因为太过惊讶而忘了吹笛。虽然只有短短几秒,但已经足够让博雅听见自己身边的绳索有断裂的声音。 他连忙继续自己的曲子,眼光却无法自彩衣身上移开。 本来只是一根手指,而今已经出现了一整个手掌,像是不停挣扎着往外爬一样,彩衣已经整个身体都快断裂开来似的,不停地有浓稠的,散发着恶臭的血水从它身体四处迸裂出来。那张已经歪斜了的嘴,而今更是像要被撕裂似地扩张。 因为这样的景象太过骇人,以至于博雅完全无法分心其他。他并没有发现,晴明的旋转里,出现了一些踉跄。 ……果然是因为外头的力量太大,所以才—— 晴明分心看了看外头,每当樱花花瓣掉落在灯火里,就会爆出一丛青色的火光,晴明微微做了一次深呼吸,目光放在已经断裂了几股的绳索上。 目前这种损伤,应该还没有问题…… 直到彩衣硬生生从嘴里呕出一具散发着恶臭的尸骨,博雅简直快站不住脚。 那具尸骨拖拉着几乎快分离的腿,一步一步朝晴明的方向爬,晴明眨眨眼睛,他伸手,看似随意地在空中挥了挥,本来还在爬动着的尸骨,突然「喀」的一声倒在地上,也因为这样的撞击,头骨都给撞得身首分离。 骷髅头滚到作为结界的绳索边。 彩衣还在作呕,博雅只觉得自己嘴唇干涩得几乎无法让叶二发出声音,为什么彩衣的身体里头还有一具尸骨? 晴明是为了要这样,所以才设下这个结界? 直到另一根散发着恶臭的手臂骨从彩衣撕裂的口里探出来,博雅才像是猛然惊觉一般。 风声遮盖住了周边结界轻微的断裂声,晴明又转了一圈,让作呕着的彩衣又不由自主地转圈。 博雅发现,似乎随着晴明的动作。让彩衣作呕得更加激烈也更加痛苦。博雅想到晴明曾经解释给自己听的,有关于为什么要让彩衣吸他的血的部分。 ……同化……吗? 另一具尸骨正用一种像是要撕裂彩衣身体一样的姿态,由彩衣的嘴里拼命向外挣扎着爬出来,博雅清晰地看见在彩衣胸口的部分,像是有一双脚不停地踢蹬似的,每一次挣动,就会让彩衣身上多出一道流着浓稠黑色血液的伤口。 舞,停了下来。 「唔呕、呕……」 彩衣痛苦地趴倒在地上,像一层即将被褪去的外皮般皴折,晴明看着彩衣,还有旁边一具已经被呕出来,但也已经身首分离的尸骨。那对大大的蝴蝶翅膀,因为彩衣激烈的挣扎,已经有了明显破裂的痕迹,亮蓝色的粉末在空气中旋转,灯光照映里,仿佛星辰碎片似地。 诡谲而妖异的美丽。 直到彩衣呕出另一具散发着恶臭气息的尸骨,晴明才有了其他的动作。 朝着地上的两具尸骨,晴明凭空画出了两个五芒星,像是要将尸骨禁锢在其中。 而硬生生呕出了两具尸骨的彩衣,像是再也无法动弹,趴在地上不停喘息,身边一片狼籍。 穿着大红单衣的晴明呼吸微微紊乱,他边向彩衣走去,边伸手探进怀里掏出一张符咒,博雅边吹着叶二边注意晴明的举动。 晴明夹着符咒,在彩衣面前微微弯腰,趴伏在地上的彩衣像是感受到晴明的靠近,突然地抬头,那张丑恶的脸露出惊人的凶狠模样,同时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 晴明的表情并没有改变,他只是微笑。 「很难受,我知道,一定很痛吧……」晴明说着,像是亲吻了一下自己手里的符咒似地,然后在彩衣面前将符咒放手。 博雅看着那张符咒用一如当天夜里那般的姿态,在半空中自动地折成了一朵蝴蝶。 白色的纸折蝴蝶飘动,而后在彩衣血肉模糊的脸边停了下来。晴明在蝴蝶停下来的同时,双手按成手印,闭上了眼睛。 刺眼的光芒在那瞬间包围住了晴明和彩衣。 晴明! 博雅在心里大喊,但老实说博雅自己也有些自顾不暇。由外头而来的,仿佛暴风雪似地落英,已经让博雅感受到相当的压迫感。那种压迫,让博雅想要站在原地都很困难,但他仍然努力让自己维持站在绳索结界的开口处。 在光芒之外,被五芒星给围起来的两具尸骨,像是受到什么呼唤似地,突然开始动了起来, 博雅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分别在两个地方的骷髅摇晃着直立了起来,想走动,却又在碰触到晴明所画的五芒星时被挡了下来,且同时发出痛苦的呻吟。 那边的光芒,缓缓地减弱了下来。 晴明站了起来,博雅惊讶地看见彩衣背后那对本来已经残破不堪的翅膀,竟然像是被修好了似地完整无缺。 彩衣的脸本来是那样不堪而血肉模糊,而今仍然令人无法直视,却像是被治疗过了似地,已经有了相当程度的完整。 晴明向后退了两步,脚步有明显地踉跄。他抬头看结界的断裂情况,脸色有点苍白。 为了维持结界,已经花了晴明不少力量,又因为必须解决彩衣的事情,让晴明同样必须花去相当多的精力与体力。 有种轻微的晕眩感觉。 晴明深呼吸。 看着眼前的彩衣,晴明微笑,「彩衣。」 然后博雅眼睁睁地看见被喊了名字的彩衣,从那双骇人的眼里流下眼泪。 他看着妖物往地上趴下,而后开始大哭,先是哭声,而后是不停地模糊说着话,本来听不出说些什么,后来博雅才抓到意思。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晴明蹲了下去,无视于两边骷髏挣扎着想冲出自己给的五芒星范围,他温柔地捧起彩衣仍然很令人作呕的脸,「没事了,一切都没事了。」 就在这时候,博雅注意到刚才晴明的符咒蝴蝶,如今静静地停在痛哭的彩衣肩头。晴明伸手,于是蝴蝶轻巧地落在晴明指尖。 彩衣乖顺地把嘴张开,睛明于是把指尖的蝴蝶朝彩衣的口里迭。蝴蝶扇扇翅膀飞了起来,飘落进彩衣口里。 博雅看着那朵蝴蝶,竟然像是残雪遇春阳般,在彩衣的口里融化了。 「很好……」晴明赞许似地称赞彩衣。彩衣在蝴蝶融化以后,突然用力推开晴明。 博雅吓了一跳。他看着彩衣抱着自己的身体倒地翻滾,而似乎受了彩衣的影响,让五芒星里面的两具尸骨也跟着动作激烈了起来。 「好了,趁这段时间,该你们两个……」晴明边说边站了起来,而后他微笑的表情一凝,突然咳出血来。 「!」 博雅吓得浑身冷汗,但抢在博雅讲话前,晴明已经先比了要他不必担心的手势。再抬头的时候,晴明的脸虽然有些苍白,但他仍然在微笑。 他看着博雅,「不必担心,我没事。」 怎么可能不必担心,怎么可能没事?你都已经吐血了啊…… 晴明轻巧地走到两个五芒星之间,他左右看了看激烈挣扎着的骷髒,轻轻叹息,「你们很无辜,我懂。但谁又会知道,当初若你们不答应彩衣去打秋千,也许就……」 后面的话,晴明没有再说。他只是缓缓将手举了起来,两边的五芒星突然发出强烈的光芒。 两具骷髅发出刺耳的尖叫,几乎让博雅无法继续。他连忙专注在叶二上,而叶二也不愧是名器,即使博雅在那么强大的风压下,即使博雅处在那么紧张的情绪里,叶二发出来的音色,也始终是那样地温润圆滑。 但也许因为处在如此紧张的环境下吹奏太久,让博雅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博雅眼角看着一直不停在断裂开来的绳索结界,刚才自己停了几秒已经让结界受损成这样了,要是再停下来那就真的糟糕了…… 所以无论如何,不能停,不能停下来—— 夜,漫长得如同世界从来不曾有过黎明。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当初你给我的那个微笑,原来是那么样地苦涩。 ……是因为春光太过明媚,以至于我忽略了吗? 那么,现在的我,又该怎么做,才能守护……一直守护着我的你? 狂风大作。 晴明身后的彩衣在地上激烈的翻滚,博雅可以清楚看见它背上那对巨大的蓝色蝴蝶翅膀不停拍动着,像是想要把人带着飞起来。 而像是呼应着彩衣那样激烈的挣扎翻滾,被关在两个五芒星里的骷髅,也激烈地不停想冲撞出来。 晴明的脸色明显地苍白,而他那双总是抿着一丝笑意的嘴唇,在那样的脸色里,显得格外艳红。 火光闪烁。 晴明掏出两张符咒,他身上的火红单衣在那样的风里翻飞,博雅边吹奏着叶二,边心惊胆战地看着晴明的动作。 夹在晴明手指间的符咒,突然燃烧了起来。 晴明轻轻地朝手指间的火光吹气,于是火光竟像是接收到命令似的,轻飘飘地朝两具骷髅飞去,而后沾黏在骷髅的前额。 两具骷髅张大了嘴,像是想要尖叫,晴明眨眼,博雅看见他弹了弹手指。 骷髅于是应声崩垮了下来,而在此同时,晴明也跟着一起跪倒在地上,博雅几乎要停止呼吸,他忍不住一步上前,却又被晴明的手势给挡了下来。 「我……没事。」 晴明低头,剧烈地呛咳,而那副姿态居然和彩衣的挣扎有类似。博雅脑中浮现刚才晴明带着彩衣一起旋转舞动的姿态。 ……难道…… 晴明抬头,脸色惊人地苍白,他朝博雅微笑,「不必担心,我没事,博雅真是帮了我大忙,再撑一下,就快结束了。」 帮忙? 我根本什么都没有做,我根本完全没有办法保护你,我只能像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你…… 就在睛明转头的瞬间,围绕在寝宫周围的绳索结界发出轻微的崩裂声,而后整个断裂开来。 「唔…」」 晴明皱了皱眉头,他几乎是立刻掏出了四张符咒,在念完咒语之后朝房间的四个角落挥出去。 于是,加上本来的符咒,整个房间一共有八张符咒,围成了一个无形的结界。 「博雅,快进来!」 第八章 不必晴明喊,博雅已经感受到外头强大的风压,在结界断裂以后他根本站都站不住脚,他踉跄地被飓风给吹跌进寝宫里头,晴明伸手拉过博雅,在双手接触的瞬间,博雅才发现晴明的手有多冰冷。 「晴明,你……」 「嘘,再一下子就结束了……」晴明很快地阻止了博雅想说的话,他一把将博雅推向公主的垫被上,「待在那里,你不会有危险。」 那边不停挣扎的彩衣,现在已经激烈的在地板上不停翻滚,晴明站在狂风里,樱花瓣暴雨般席卷了整个房间,但博雅讶异地发现,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隔绝了花瓣与自己和彩衣身边。 晴明的手指贴在唇边,低喃着的咒语被吹散在风里,只要花瓣擦身,晴明的单衣就仿佛被利刃划过似地割开。 博雅咬牙。 虽然、虽然你要我待在这里,但是我…… 彩衣背上大大的蝴蝶翅膀不停煽动,像是想挣脱出彩衣的身体,晴明的低喃始终没有间断,而后突然感觉自己被紧紧抱住。 晴明讶异地转头,就看见博雅低着头,用他整个身体替自己挡去不停掠过自己身边,如利刃般的花瓣。晴明下意识反应地挣动,「博雅,你……」 「我不会走的,我要做我能做的事……」 博雅紧紧抱着晴明,在那样的狂风呼啸里,博雅贴在晴明耳畔说:「对付妖怪我的确无计可施,但至少我能够让晴明不要再受伤。」 ……我究竟能为你做什么? 我究竟能守护你些什么? 火光不停闪烁,狂风几乎掀走整座寝宫的屋顶,从彩衣的身体里挣扎出一只巨大的蓝色蝴蝶。用破茧而出的姿态,停在趴倒在地,动也不动的彩衣背上,在狂风里缓慢地扇着翅膀。 晴明看着那只蝴蝶,他偏头,将一开始要博雅替自己别在头发上的那一朵纸折蝴蝶给轻轻摘了下来。 抱着晴明,用自己的身体当盾牌的博雅,看着晴明亲吻了一下那朵血红色的纸折蝴蝶,于是红色蝴蝶在狂风里摇晃着拍扑着翅膀,朝巨大的蓝色蝴蝶飞去。 晴明的符咒蝴蝶穿过那样飞旋呼啸着的狂风,停落在巨大的蓝色蝴蝶翅膀上。 那朵红色蝴蝶一半的翅膀,慢慢地由红褪成白色。 一半的翅膀褪成白色之后,晴明轻轻地挥了挥手指,蝴蝶又轻飘飘地飞起来,晴明随着蝴蝶飞去的方向转了过去,博雅来不及一起转,于是让晴明的脸埋进自己胸口里。 「唔、抱歉……」博雅连忙也跟着换了方向,但面向庭院等于面向风口,让博雅还是决定挡在晴明面前。 晴明忍不住笑了起来,「博雅,你这样我看不到。」 「我知道,可是……」 「我没事,你放心吧。」 博雅还来不及说完,晴明已经拉开博雅的手,力道虽然轻柔,却有种让博雅无法抗拒的魄力。 符咒蝴蝶虽然缓慢而不稳,但仍然笔直地朝庭院中的樱花树飞去。 博雅眯起眼睛。 蝴蝶落叶似地飘落在樱花树枝上,晴明伸出双手,遥对着樱花树按了几个博雅看不明白的手印。而后博雅听见晴明低喝一声,停在樱花树上,将另一半翅膀血色也褪尽的符咒蝴蝶,就这么凭空烧了起来。 就在这时候,博雅听见鸡啼了。 几乎在那同时,狂风也静止了。 有种梦醒的错觉,让博雅愣怔了一下,晴明轻轻地拉开博雅还环在自己腰际的手臂,博雅于是乖乖的放开了晴明。 晴明朝趴贴在地上的彩衣走去,直到这个时候,博雅才发现,本来面目狰狞的彩衣,而今已经几乎恢复原状了。 晴明坐在地上,他轻轻将趴在地上的彩衣翻过身来审视,博雅忍不住也上前,「晴明,她死了吗?」 「是,从一开始就已经死了。」晴明说话的声音很低,「只是已死却不得安宁……罢了……」 博雅还想问,晴明却突然剧烈地呛咳起来,博雅惊慌地跪在晴明身边,正好接住了晴明倒下来的身子,「晴明、晴明!」 天亮得很快,但博雅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自己怀里的晴明,身体冷得不像话,怎么喊他也没有反应,房间里面一片狼籍,博雅抱着晴明站了起来。 当博雅抱着晴明走出公主寝宮,外头早就围满了人,一看见博雅和晴朗两个人竟然是这种样子出现,所有人都吓呆了。 博雅说话的时候显得相当疲惫,「那位女官在里面。」 逆着人群,博雅抱着始终没有醒来迹象的晴明,他开始飞奔,路上不管是谁喊他,他都没有回应,就这么一路跑到宫外,正想就这么再一路跑回晴明家,却被人拉住。 博雅喘着气停了下来,他转头,看见的是自己每次去晴明家常看见的那个老人。博雅像是看到救星,「你、你是晴明的式神吧?快,你一定知道怎么帮晴明!我……」 「博雅大人,请上车。」即使博雅那么慌张,老人脸上仍然面无表情。 他丝毫没有情绪似地请博雅上车,博雅虽然急,也只能听话抱着晴明上车。 车子一路摇晃,博雅一路紧紧抱着晴明,他不断跟晴明说话,甚至吻他,但晴明的嘴唇和身体却都冰冷得让人心惊,博雅不止一次贴近睛明去确认他的气息。那是几乎令人无法察觉到的呼吸。 到晴明家的那段路,远久得让博雅不耐,好不容易车子停了下来,他立刻抱着晴明跳下车,还没来得及往屋里冲,博雅就停了下来。 站在晴明宅邸一向敞开的大门边,两个身穿夏季和服的男子,像是等了很久似地,在看见博雅抱着晴明冲过来的时候,同时大大地呼出一口气来。 其中一个比较高的男子走过来,博雅警戒地侧过身体想挡住晴明,但男子动作竟异常地快,博雅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他的动作,就感觉手上一轻,博雅慌张的低头,才发现晴明已经被那名男子给抱在手里了。 「你做什么!晴明……」分不太清楚是因为心急,或者是因为看见晴明被别的男子抱在怀里的怒火,让博雅一把抽出刀,不过刀子才抽出来,博稚就听见另一个稍矮一点的男子轻笑。 「博雅大人,请不要着急,我是白虎。这是青龙,是晴明要我们来帮点忙的。」博雅半信半疑,青龙已经抱着晴明往宅邸里头走,白虎微笑着走到博雅身边,「若博雅大人存疑,不妨问问蜜虫。」 「你们……」 白虎,青龙? 这两个名字听起来怎么好耳熟,博雅满脑子都是问号,但如今晴明还没有清醒过来,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晴明这里一向有结界保护,如果不是他允许,应该也不会有其他妖怪之类的来干扰才对。 思忖间,博雅已经随着白虎一起进了晴明宅邸,白虎像是熟知路线似地,将博雅带进晴明的寝室,那里青龙已经让晴明躺了下来,白虎神情严肃地在晴明身边跪坐了下来。 「比我们想像中的严重……或者应该说,比晴明想像中的严重许多。」青龙的声音低沉了下来,白虎点头,「看来光我们两个不够,依你看,找谁好?」 博雅紧张地听着两人谈话,「晴明怎么样,怎么做比较好?」 青龙不打算回应的样子,不过白虎一脸温柔的微笑,他转头安抚博雅,「博雅大人,别急,有我们在,晴明不会有事的。」 「你们到底是……」 博雅满心塞满了担心疑问,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那边青龙已经站了起来,他往屋外长廊走。那是博雅和晴明一向对饮的地方。 阳光洒落在庭院里,青龙站在走廊边,白虎看着没有清醒的晴明,像是在跟他说话,「朱雀在闹你别扭,八成不会来,玄武这家伙没有朱雀,一定也不会出现……」 「由贝人、腾蛇,你们两个来帮忙。」 博雅看着青龙朝庭院说话,但外头明明一个人都没有。这两个人口中的名字好熟,仿佛在哪里听过…… 「就不能用更有礼貌的口气说话吗?」 第四个人的声意出现,博雅就睁大了眼睛,明明没有人的庭院,不知道从哪里转出一个同样穿着夏季和服的美丽女子,后头跟着一个和青龙一样高,但看来比青龙年纪大一些的男子。 「好了,现在没时间让你们斗嘴。」白虎插话,「有我们四个帮晴明,应该没有问题了吧,腾蛇,你看如何?」 白虎边说边让开了位置,好让腾蛇可以靠近晴明,博雅看见腾蛇的眉头紧紧皱起来。 「晴明也太乱来了吧……」腾蛇的说话声音相当低沉,他转头看博雅,「竟然在这家伙身上下了两次护法?」 「不只这样,晴明还分了自己的力量给他呢。」贵人纤细的手指点着晴明的脸颊。美丽的容颜里竟出现一丝无奈,「晴明啊……有时候真不知道该说他聪明还是傻。」 博雅看着被众人包围住的晴明,对于这些人话里的意思,他大概可以抓得到,但为什么能够光看就知道晴明做过的事情呢?! 「现在先别说那么多,让晴明醒来比较重要。」青龙淡淡地说:「开始吧。」 博雅坐在旁边,看着四人分别端坐在晴明身边,围成一个小小的空间。而后四个人分别伸出了右手,在发出光芒的瞬间,博雅才看清楚,原来每个人的掌心都有一颗小小的、明珠似的圆球。 青、白、粉、红四种颜色的光芒,分别从青龙、白虎、贵人和腾蛇的掌心射出,光芒在晴明上方交织成一张网,而后将晴明整个笼罩了进去。 ……神将? 在那一瞬间,博雅突然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对这些人的名字那么耳熟。他看着神情严肃的四个人,他是有听说晴明能差遣的式神相当多,但亲眼见到十二神将,这还是第一次。 晴明的能力,强大得连十二神将都能差遣…… 光芒持续了多久,博雅不知道,但在那样的光芒里,他明确地看见了晴明的手指动了动。 心,仿佛也因为那样的颤动而被牵引着跳动。 博雅专注地看着晴明的手指渐渐握了起来。而后移动,光芒渐渐微弱下来,直到晴明轻轻抬手,去握住离自己最近的白虎的手腕。 「晴明……」博雅忍不住,再一次地喊出了这个自己喊了好多好多次的名字。 若我现在喊你,你是否听得见?若我现在拥抱你,你是否感觉得到? 晴明、晴明…… *** 「你敢动一下,我就要腾蛇把这家伙吊起来打。」坐在晴明身边的贵人,带着美丽的微笑柔柔地对晴明说,边说还边指着坐在一旁着急不已的博雅。 晴明艰难地动了动,脸色虽然还苍白,唇边仍然淡淡露出微笑,「……贵人大姐好严格。」 「是你太乱来了,晴明,再怎么逞强。也不必搞成这样。」白虎的话里听起来有无奈,青龙像是忍了很久似地朝晴明吼:「就说那该死的树我们来对付就好!你偏要……」 「青龙,小声一点。」腾蛇制止了激动的青龙,他瞥了一眼坐在旁边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博雅,「那家伙看起来也很惨,帮他一下吧。」 「啊,对……」白虎连忙走到博雅身边跪坐下来。 博雅在白虎的手朝自己额头伸过来的同时,下意识地往后避,白虎轻笑,「博雅大人,折腾了一夜,您辛苦了……」 博雅还没来得及拒绝,就因为突然闪出的白光模糊了视线。 他感觉一种温热的空气朝自己扑面而来,然后惊讶的发现,自己因为站了一夜而酸痛的双腿、按着笛子一夜已经麻痹了的手指,还有因为飞散的花辦贴身而受的伤,仿佛都在一瞬间消失了。 「……博雅。」 在白光消失的同时,博雅听见晴明喊自己的声音,他连忙手脚并用地来到晴明身边,晴明的脸色仍然好苍白,博雅忍不住伸手贴上晴明的脸颊,「对不起,我什么忙都没能……」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受伤,什么都不能做的受你保护,其他的我什么、什么都没有…… 因为懊悔,也因为对晴明的心疼,让博雅忍不住红了眼眶,晴明看着这样的博雅,他眨眨眼睛,博雅在模糊了的视线里看见晴明的嘴唇动了动,他连忙低头侧耳,「晴明,你说什么……」 话还没说完,就冷不防被晴明伸手转过脸,然后轻吻在嘴唇上。因为晴明一个偷吻,让毫无心理准备的博雅满脸通红,「晴、晴晴晴明、你……」 「啊,你们这样我看了都脸红呐…!」 听见第三者的声音,博雅才猛然惊觉房间里不止自己和暗明而已,他有些惊慌失措地抬头,贵人已经偷笑着站起身,白虎也站在最外头微笑,而腾蛇和青龙两个人明显窘迫的转头。 「过两天我们再来看你……」腾蛇别过头说,边说边清喉咙,「你……多休息,不准做浪费体力的事情。」 晴明听见腾蛇这样吩咐自己,一副把自己当成小孩似地,还是忍不住轻笑出声,「我明白了,腾蛇大哥……路上小心,」 博雅还来不及跟四人道谢,就只觉得眼前一花,再睁开眼的时候。屋子里头只剩下自己和晴明两个人了。 晴明撑着自己坐起来,博雅连忙伸手,晴明于是老大不客气地靠进那个怀抱里。 唯一的,属于他的。 「晴明,你还需要躺着休息……」博雅担心地圈抱着晴明。 晴明笑了一下,「我没那么柔弱,只是力量有些用过了头。」 「有些?」听见晴明这么说,就连一向温文儒雅的博雅都忍不住大声了点,「你根本就是胡来!就这样倒下去,甚至连你的呼吸我都几乎感觉不到,你说这样只是『有些』?」 话还没说完,就让已经从自己怀里转过身来的晴明给堵住了嘴。晴明带着好甜的微笑,那么近距离地捧住博雅的脸,亲吻他干燥温暖的嘴唇。 「……抱歉,让博雅担心了……」晴明靠贴着博雅的嘴唇低喃。 博雅再也忍不住紧紧地抱住晴明,明明是那样大的力道,晴明却好清楚地感觉到博雅的颤抖, 「……我真的以为会……」失去那两个字,博雅怎么也说不出口,就怕出口会成真,就怕现在自己拥抱着的,不过是个梦境。 两个人紧紧相拥着好一会儿,博雅才愿意稍稍放开晴明,好让晴明解释昨晚发生的一切。 那朵火红的符咒蝴蝶之所以带着那样浓艳的血色,是因为当初晴明在那座山头对那些枯萎了的樱花树施的咒术。 「我只是物归原主罢了。」晴明靠躺在博雅肩膀低声说,「那是皇宫里头那棵樱花树夺走的血气,彩衣和那两个侍卫的,加上那山头上的樱花树的。」 「但如果是那些樱花树的,为什么……」 晴明微笑,「总要先跟主人道歉,接下来的一切才有意义啊。」 博雅似懂非懂地试着回想,晴明握着博雅的手,「彩衣道了歉,所以蝴蝶愿意离开,所以那棵樱花才能平静。」 晴明停了一停,「刚才你看见的那几位……」 「那是十二神将之中的几位吧,我知道。」博雅接口。 晴明点点头,「他们本来说要用神将的力量去压制樱花,但若那么做,问题也没办法解决。」 「为什么?」 「虽说是神将,但神将的力量最终也都来自于天地,若不从根本解决,那也不过是浪费力气罢了。」晴明说:「所以我才必须借助你的叶二,博雅,如果没有你,光靠我一个人,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度过昨晚的。」 博雅看着晴明,晴明的那对眼眸,清澈而明媚的。 「博雅……」那样柔软的嗓音,让博雅忍不住向前,在轻轻碰触到晴明红艳的嘴唇时,他听见晴明轻笑的声音。 「……呐,刚才腾蛇大哥说,不准做浪费体力的事情……」 在那样贴近的距离里,博雅几乎是目眩神驰地呼吸着晴明那样的气息。那是一种晕眩,醉在那样的笑语里。 博雅困难地点头,却丝毫没有想推开晴明的打算,他任由晴明撒野似地往自己身上攀,直到吻咬住自己的耳垂,直到感受到晴明刻意魅惑的呼吸和语调。 「……记得吗,我说过这世界是一种共存……」晴明边啃咬着博雅的耳垂边低喃,又边带着隐忍不住的笑意,「而我,是因为博雅才存在……」他拉着博雅圈在自己腰际的手。 「呐,博雅,你想不想……」 「晴明……」 起风的那一刻,除了怀里的人,博雅再也无心感受任何其他的事物。 落英随风,吹落在光滑的木板地上……那是一种破碎着的姿态。 而春光,正明媚。 于是,灿烂着的不单是—— *** 天还没亮,源博雅已经打理好自己,准备要出门了。 前几天已经跟晴明约好,说今天两人都有空。天气又很好,趁着樱花还没谢,不如换个地方喝酒。 虽然一天到晚往晴明家跑,和晴明对饮这件事也几乎天天在做,但只要想到能和晴明两个人单独出门,不为了解决事件也不为了其他,就单只是为了要找个两人都感觉心旷神怡的地方喝酒,对博雅来说,不知道怎么地,就一直让他心跳不已。 究竟在期待或者紧张些什么,博雅也说不上来。 顺着一如往常的路线,博雅边欣赏着日出的景色,边往晴明家走去。只要是到晴明家,博雅是很少会坐车,也很少会带随从的。 该说是想享受这种……见面前的期待感觉? 晴明的宅邸大门,也同样一如往常地敞开。看着门边杂草都已经长出来的模样,博雅已经可以想像里头那所谓的「庭院」是什么样子,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仍然一如往常,乍看之下杂乱无比的庭院。 春日将尽,遍地尽是被风吹落的各式花瓣,虽然宅邸主人似乎从来不整理这个庭院,但博雅却对这个庭院莫名地相当喜欢。 仿佛容纳了天地四方的广阔,于是四季更迭,一目了然。 草丛窣窣了几下,博稚本能反应地转头看,看见两只松鼠玩闹似地由草地一路窜上一旁的大树。那该不会又是睛明的式神什么的吧…… 博雅边想,边走上了他闭着眼睛都会走的长廊,木质地板丝缎一样的光滑,只要顺着这条长廊走到尽头,就是自己总是会和晴明对酌的地方。 远远地,博雅就看见一个白色的影子,用一种诡异的姿态倒在长廊上,他奇怪地更走近一点,才赫然发现那个白色影子不是别人。 「晴明!你怎么回事?怎么了……」 晴明不单只是倒在长廊上而已,他的头整个挂出走廊外,在半空中晃荡,帽子虽然还戴在头上,不过那种模样吓坏了博雅,博雅连忙扑上前,想知道晴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果然,虽然他身体已经复原得差不多,但自己也不应该因为他说没问题就…… 博雅边懊悔边急忙去探看晴明的情况,才低下头,就让晴明一把整个人往下扯。 「唔……」还来不及喊出声,已经让晴明拉着仰倒在长廊上,用一种和晴明相同的姿态,倒挂在走廊边。 「晴明!你……」 「嘘……」在上下颠倒的视线里,博雅惊魂未定地看着晴明朝自己眨眼,白皙的指尖点在他那双红艳艳的嘴唇上。 那副姿态,几乎让博雅看得痴了。 ……什么嘛,原来没事…… 「那里……」晴明在成功阻止博雅继续发出声音之后,才指了指自己一直看着的方向。 上下颠倒的姿势虽然让博雅觉得有些头晕,但他还是听话地朝晴明指着的方向看去。 本来以为有些什么特别的景象,但博雅努力地看了许久,晴明一直在看着的,就是他自己的庭院而已。 「……那里……有什么东西吗?」 博雅看来看去,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一旁看得很专心的晴明。晴明眼波流转,像是瞪了博雅一眼,然后才一个翻身坐直了身体。 看晴明翻身坐起来,博雅也才跟着坐好。恢复了正常的坐姿,头还因为刚才的倒挂晕着,让博雅有点不舒服,而晴明却像是完全没事一样。 「呐,博雅,我问你,刚才你看到了什么?」晴明扶好自己的帽子,才一如往常地靠在他习惯靠着的柱子边问。 博雅摸摸下巴,「就是你的院子。」 「还有呢?」 晴明挑了挑眉毛再问,博雅困惑地转头,视线范围里的庭院,并没有什么特别,落叶、落花,各式自己叫得出名字或者叫不出名字的青草与其他植物。 「……松鼠?」 博雅试着给晴明不一样的答案,晴明才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你根本没看到它们两个。」 「刚才进来的时候的确是看到了。」老实的博雅连忙解释,「晴明,你从刚才就一直那副样子挂着,究竟在看什么?」 「看平常我看不到也不会看到的风景。」晴明眨眨眼睛,望着自己那院落,博雅对晴明的解释似懂非懂,「看不到的风景?但不过就是上下倒过来了而已。」 「博雅,你这是咒的问题。」 「等、等等,晴明,我……」 虽然自己相当享受跟晴明聊天的过程,但只要一听到晴明谈起咒,博雅就是一个头好几个大,他连忙想阻止睛明继续说,晴明却没有理会他。 「所谓正反,说到底,也不过是人们给这个世界……不,该说是给自己的咒而已。」晴明赤着脚,就这么跳进自己的院子。他弯腰随手捡起一颗石头,「呐,你说,这石头在我手上,究竟是正或者是反?」 博雅看着睛明手上的石头,还来不及回答,晴明的手腕已经轻巧地转了个方向,「那么这样,又究竟是正或者反?」 形状不规则的石头,硬是要分出正反或者上下,博雅是想都没想过。 晴明没规矩地赤着脚在自家庭院走来走去,博雅看看晴明,再看看他手里拿的石头,「好像懂了你想讲什么,但又好像……」 「呐,博雅,你说,我们身处的这个世界,究竟是正,或者反?」晴明踩过翠绿的草地,来到博雅面前,两人的高度差距,让晴明得微微踮着脚尖,才能正视博雅。 「又或者我们……是正或反?」 因着那样的距离,博雅的呼吸确实地乱了。 晴明轻笑的声音,让博雅忍不住伸手去捧那张孩子一样的笑脸,看见他猫咪一样的眯起了眼睛,博雅往前,于是轻轻碰触到晴明的嘴唇。 笑起来如蜜般,尝起来,甜得让人晕眩。 「嗯……」晴明满足地伸手环住博雅颈子,脚踮更高一点,像是等了好久的碰触,于是一发,不可收拾。 分开的时候,两个人都明显地依依不舍,晴明没规矩的双手撑在走廊边,而后轻巧地一个挺身,就双腿跨开着坐上了博雅大腿。 老实的博雅脸都红了,他连忙想分开两人的距离,「晴明,等等,不是要……」 「原来你不想要啊,那算了。」那么近的距离,晴明眨了眨眼睛,然后翻身爬下博雅的腿,也不管赤脚上还沾着清晨的露水和泥土,就这么往内屋走。 博雅还想追,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拥抱这回事,是有所谓沉沦的。 每多拥抱一次你的身体,就会更清楚地发现自己是如何的离不开你,包括你在我怀里诱人的喘息,包括你是用怎么样的声音来呼唤我的名字,包括你是用什么样的姿态在我身下扭动、迎合…… 每一次,每一次,就更让我沉沦,更让我放不开。 那已经不单单只是喜欢,或者爱而已了。那是一种想占有的心态,是一种深沉的渴望,浓厚得让人害怕。 是的,我想你哪里都别去、谁都别看,唯有我,是你的世界。 呐,晴明,这也是咒吗? ……那么,源博雅,于是中了这咒,万劫不复。 纤纤双足,在巨大的樱花树枝头上晃啊晃的,一个面目相当清秀的男孩,穿着一身朱红色的衣服,正双腿开开地朝树下看。 「这家伙真的很不听话耶,可恶,明明要他多休息,却又偏仗着自己什么力量已经恢复就这样乱来……」 「我的小朱雀,在做什么?」 喃喃自语还没完,男孩的声音就被后头冒出来的声音打断,话都还没问完,手臂已经亲昵地抱住了男孩的脖子,男孩厌恶无比地提起手肘向后撞。 「拿开你的手!你这只大色龟,走开,少碰我,还有,我不是什么小朱雀,也不准你这样叫我!」 「啊啊……好绝情啊……」被拒绝的男子夸张地抱着胸口哭喊,但虽然如此,手却还是没有放开朱雀,「而且我真的半点邪念也没有,真的……」 「那你的手在摸哪里?」第三个人的声音出现的时候,朱雀也正好再一次重重踩在玄武的脚上,「变态大乌龟!」 「朱雀,你那么大声,会让晴明发现喔。」第三个出现的是贵人,贵人捞着自己的长发边低头看,「看起来很快乐呢,晴明。」 「反倒是博雅大人感觉似乎有点什么心事……」玄武也挤在一起向下看,同时手执拗地不停想去牵朱雀的。 虽然晴明一如往常,在跟自己喝酒的时候看来很愉快,但是怎么说,好像有一种不太想搭理自己的感觉。 是因为刚才出门之前自己拒绝他? 但是…… 对于这样无法克制的自己,老实说博雅是有点恐惧的。得到了一次,于是想要再多……再多,于是发现自己对这个男人无穷无尽的欲望。 这种事情对身体的负担,博雅就算没有亲身尝试,也可以很清楚明白,每每看见晴明在欢爱过后的苍白脸色,就总会让博雅自责不已,明明自己已经在心里反覆多少次要自己放轻放慢,但沾上那副身躯,理智总会在瞬间灰飞湮灭。 「那家伙会有什么心事,我看他除了力气大一点之外,没什么用处。」听玄武这么说,朱雀很不以为然地表示。 玄武笑得好温柔,「那是因为我的小朱雀最喜欢晴明,不甘心晴明被博雅大人抢走才这么说的,小朱雀这模样实在好可爱喔……」 「谁、谁像你说的那样啊,走开,别碰我啦!」被玄武说中心事,朱雀忍不住涨红了一张脸,同时反手朝玄武挥拳。 玄武笑嘻嘻地躲开,而后顺势将朱雀小小的身体拉进怀里,「但是我最喜欢小朱雀了!」'' 「走、走开啦——」 上头的喧闹,晴明不是没有注意到,因为博雅不会发现那些神将们,所以晴明也就任由神将们去玩。 在替自己倒满酒以后,晴明很习惯性地又替博雅倒,博雅望着晴明,晴明朝他眨眨眼睛,然后两人同时转过头。 「那个……请问,是源博雅大人吧?」 靠近两人的,是一个衣着看来像是侍童的男孩子,博雅没见过他,不过他仍然点了点头,「是我,请问你是……」 「我家小姐请博雅大人过去。」 「你家小姐是?」 博雅莫名其妙地看着侍童,但侍童只是一直低着头重复,「我家小姐请博雅大人过去。」 博雅有些为难,他转头看了看晴明,没想到晴明只是喝着酒,「既然人家要你去,你就去一下无妨啊,博雅。一直让人等也不好意思吧。」 「但是——」我明明不认识这些人,为什么非要…… 博稚心里想,晴明已经又倒满自己的酒杯,自顾自地喝起来。既然晴明都这么说了,那么不去好像又说不过去,那去……「晴明,那……我去去就回来。」 晴明望着博雅跟那个侍童走的背影,他轻轻伸手朝上招了招,于是身边出现了玄武的身影,晴明眨眨眼睛,玄武已经明白晴明的意思,微风吹过,已不见人影。 晴明看着已经几乎看不见人影的博雅,美丽的嘴唇扬起一丝不算笑容的弧度,旁边凭空出现了朱雀的身影,他皱着眉头看晴明,「晴明,就这样让他去可以吗?」 「无妨。」晴明低头,没有再多说什么,「这不是我能决定的,除了他本人,我能做的也只有……」 后面的话,晴明没再说下去,朱雀看起来很气,他啐了一口,「晴明你老是这样,为什么总是要为了那家伙做这种事?明明自己都还没——」 「朱雀,够了。」话还没说完,腾蛇出现在朱雀身边,他淡淡地阻止了朱雀。 晴明抬头,朝腾蛇微笑,「腾蛇大哥,你也在啊。」 腾蛇看着晴明那张笑脸,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最后只有重重叹了口气,而后转身离开。 看腾蛇离开,朱雀也啐了一口,然后转身,消失在纷落的樱花瓣里。 晴明苦笑着将手里的酒喝完,然后才又再一次地望向博雅离去的方向。 *** 「所以,是为了把信给你?」 傍晚,博雅才回到晴明宅邸,晴明独自坐在两个人习惯对饮的前廊,手边仍然放着一壶酒,只是仿佛没怎么在喝,博雅皱着眉头,手里握着信,看起来很困惑,「但是我不认识这位……舞音公主啊。」 「上次那男人为了他女儿复原举办的宴会吧……」晴明望着自己庭院里头已经长满绿叶的樱花树。 虽然晴明总是这么称呼,但每当听见,博雅总还是会忍不住想纠正,「晴明,要喊皇上。」 晴明笑了笑,「那时候博雅不是还为了庆贺,用叶二表演了一曲?那首曲子真好听呐……」 「晴明……」虽然也不是第一次听见晴明称赞自己的音乐,但每次听见,总还是会因为晴明这样露骨的赞美而不好意思。 博雅低头想掩饰自己的脸红,晴明边喝酒边斜眼瞅他,「你大概因为太专注在叶二上,所以没发现吧,舞音公主是离你最近的喔。」 「所以你知道?」听见晴明这么说。博雅才惊讶地发现。 晴明哼了一声,表情看起来似乎有点逞强,「……当然知道。」 就算迟钝老实如博雅,也发现了晴明明显地心情不好,他抓抓头,有点不敢相信一向理性的晴明也会有这种情绪,那、那该不会是在…… 吃醋? 「晴明,你……很在意?」博雅小心翼翼地确认。 晴明仰头把杯里的酒喝干,眼波流转地瞪了博雅一眼,「看不出来?」 「老实说……」博雅困惑的一屁股坐在晴明身边。他认真地看着晴明,「我不像晴明你聪明,很多时候像这样用问题回答问题,我实在……唔啊……」 博雅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晴明突然伸手一推,给推倒在走廊上,晴明顺势跨坐上了博雅的腰间,他一把摘掉总是让蜜蝶帮自己束得很整齐的帽子,任由乌黑的长发瀑布一样地倾泄在他雪白的狩衣上。 「都已经做到这种地步了……」 在那样的夜色光影里,晴明的模样看来莫名地诱人,他趴低了身体,那张比一般男子更白皙的脸贴着博雅的胸膛好近,而那样的姿态和语调,竟然让博雅有种无法呼吸的感觉。 「……这种话……你还说得出口……」 晴明的嘴唇,始终和博雅的身体隔着一小段让人心痒难耐的距离,晴明边低喃,边一路向上,直到贴近博雅唇边,博雅的呼吸已经明显急促。他看着晴明眯起了那双眼。 ……迷蒙的,魅惑的。 他当然知道晴明所谓的「这种地步」是什么,当时的男子除非就寝,在外人面前冠帽,对他们而言甚至是比性命重要的一件事情。 ……但是,没有源博雅,就没有我安倍晴明。 博雅脑海里,突然浮现晴明曾经和自己说过的那句话,晴明说,世上最短的咒,为名。 ……而源博雅,中了安倍晴明这个咒,无法可解,而今此后,甘心沉沦。 博雅忍不住伸手,去捧住了睛明的脸颊,那呼吸里带着诱人香甜的气息,是因为刚才他喝的酒吧,博雅心想。 晴明乖巧而没有抵抗地,让博雅捧着自己的脸,按上他的唇。 「唔嗯……」 长发顺着晴明低头的方向往下垂落,像是替两人圈出了一方天地似地,晴明的手肘撑在博雅脸边,感觉博雅的舌尖难得大胆地往自己口里探,晴明忍不住微笑了起来。他更是趴低了自己,好让博雅能顺利用他想要的方式吻自己。 在博雅忍不住抱着晴明翻躺过来的时候,他也顺手扯掉了自己的帽子,而后解开了自己的束腰带,再有些凌乱地去解晴明的。晴明扭动着像是想帮忙,又像是挣扎似地。 「晴明、晴明……」 博雅有些慌,他像是怕晴明逃开般,弯腰去抱他,然后凌乱地亲吻他。晴明像是无法呼吸似地伸手想抓扯些什么,却只扯到两人纠缠在一起的发。 「嗯、唔嗯……」 隐约的呻吟,更让人按捺不了需索的欲,博雅伸手贴上让他着魔般迷恋不已的胸口,感觉身下人一次起伏,博雅忍不住低头去亲吻,然后听见晴明梦呓似地呢喃。 「……博雅!」 是啊,自己记得好清楚,关于这个人的身体,是带着怎么样的紧致,怎么样的温度,是用怎么样的喘息、怎么样的呼吸来承接自己的一切一切…… 「唔!」就在博雅沉迷在晴明那样令人爱不释手的触感里时,胸口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博雅不得不停下动作。 躺在博雅身下的晴明,看见博雅这个样子,他轻轻皱起眉头,很快地按着博雅胸口让他躺下,他右手食、中指并拢,贴附在唇边喃喃念了些什么,然后轻轻点在博雅心口。 「……晴明?」 似乎经历了短暂的昏迷,博雅睁开眼睛的时候显得有些朦胧,晴明朝他微笑,「还好吗?」 「我怎么了?」 博雅挣扎着想起身。却让晴明轻轻按了下去,「再躺一下会比较好。」 「晴明……」 「那封信……你看过了?」博雅想问,晴明却擅自地换了话题。 提到那封信,博雅就有点不自在,他躺着,视线里的晴明脸上还带着未褪的情欲,那光景让也还在兴头上的博雅难耐不已,他忍不住去握晴明的手。 晴明望着博雅朝他微笑,回应似地也轻轻握住博雅的。 博雅点头,「嗯,看了。」 内容是修饰过的……情书吧,博雅心想,但老实说为什么会写给自己,博雅仍然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有哪里让那位舞音公主如此在意,若是如晴明所说,在那次宴会两人初次见面的话,那其实才没过多久而已啊…… 「有向你要了什么东西过去?」晴明又间。 博雅回想了一下,「唔嗯,要这么说的话,也算是有吧,公主要求我替她抄写了一首诗,如此而已。」 听到这里,晴明沉吟了一下。 博雅望着晴明,「怎么了?」 晴明看着博雅,两个人握着的手让晴明移动到了博雅胸口,「刚才……你这里突然痛了起来对吧?」 博雅老实地点头,晴明又问:「那么……痛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在想……」虽然晴明的问题博雅都老实地回答了,但这个问题要回答实在有点困难,而且这种事情要说出口,实在有点…… 博雅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晴明,「在想你被我抱着的时候有多美……」 听到这个答案,晴明有那么瞬间,笑得更开了一点,但他随即敛去笑容,「果然……」 「晴明,到底怎么回事?」 博雅看着晴明的模样,心里微微觉得不安。晴明看着博雅,忍不住伸手去碰他的脸颊,「……是诅咒。」 「啊?」听到这个答案,博雅有点呆滞。 晴明叹了一口气,「早知道就该让玄武替你。」 「替我?」 「那个侍童来的时候,身上带着一点点不寻常的气息……」晴明解释,「所以我要玄武跟在你后头,怕有什么事情发生,他还能保护你。但我没想到,竟然会是由舞音公主亲自下诅咒。」 「但……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下诅咒?明明……还写了信不是吗?上面甚至也暗示了希望自己访妻,为什么还…… 晴明苦笑,「这个我也不明白,但唯一能知道的是……」晴明边说,边轻轻碰触博雅的脸颊,「我想我们暂时无法在一起了。」 博雅有点不可置信地看着晴明,他当然明白晴明所谓的「在一起」是什么意思,但、但是这 「可是……」 「每个诅咒都有发动的条件,而博雅,下在你身上的诅咒,若我没猜错,应该是……」 「是?」博雅不懂。晴明又苦笑,他只是弯下身体,嘴唇轻轻贴近了博雅唇边,「告诉我,博雅,你对我……」 博雅心念方动,胸口立刻传来几乎让自己晕厥的剧痛,晴明也几乎是立即地按上自己的掌心,不知道晴明用了什么方法让那种疼痛消失的。 晴明望着博雅,看在博雅眼里让他有种泫然的错觉,晴明那双总是笑得甜蜜的红唇,而今仍然向着自己露出微笑。 只是那笑容,而今看在博雅眼里,好心疼。 「在我想办法解决之前,博雅,我们暂时别见面吧。」 *** 虽然博雅仍然可以行动自如,日常生活什么也完全没有问题,但因为晴明说身中诅咒的人,无论是什么类型的诅咒,因为咒术关系,一定会渐渐削弱精力。 在博雅自宅本来就有为数不少的仆人照看博雅的生活起居——除此之外,晴明还让腾蛇和白虎两个人随时在旁守护,以防那些因为受到诅咒吸引的妖魔鬼怪们袭击。 如果有精神,与叶二为伴吧。晴明这么说,名器有灵性,能够保护你。 那我们…… 我这边解决了以后,会让你知道的。 晴明只是如此,淡淡地表示。 于是博雅只能安分地待在自己房间,尽量让自己什么都不想,而最好的方法,就是专心的,与叶二对话。 在博雅身中诅咒的第三天夜里,晴明带着玄武来到舞音公主的住处。因为是皇帝的远亲,所以宅邸自然也气派得可观。 晴明看似随手地朝门口挥了挥,就听见里头的锁「喀嚓」一声开了,玄武轻轻地推开门,晴明当先走了进去。一进门,就是华丽而繁复的庭园造景。 小桥流水声,让夜,更寂静了。 玄武迎着晚风抬头,他眯起了眼睛,而后明确地指着一个方向,「……那边。」 「嗯。」晴明点头,而后无声地朝着玄武说的方向前进。 满月的夜,清冷的月光照映着树影摇曳,走了一段路,晴明停了下来,他和玄武两人对看一眼。 「结界。」晴明低声说,他伸手入怀,掏出一张符咒夹在指尖,而后挥了出去,那张符咒像是撞上无形的阻碍,在晴明眼前三步距离的半空中停了下来。 晴明右手仍然食、中指并拢靠贴在唇边,他轻而确实地握了一下拳,同时低喝:「破!」 像是夜色里突然划过闪电似地,停在半空中的符咒突然燃烧起来,玄武右手一摊,掌心中出现一把长枪,不问晴明,已经当先向前走去。 连虫声都没有,不自然的死寂。 玄武往前走,晴明默默地在旁边,而后晴明身旁的草丛,突然啐啐了一下。 玄武几乎是立即反应地将晴明往自己身后扯,同时从两人身边草丛里冒出像是藤蔓似的黑影,用一种极快的速度往上延伸,玄武屏气凝神地仗着长枪,晴明从怀里掏出符咒,还来不及念,两人身后也有相同的黑影猛地往上伸展开来。 晴明夹着符咒很快低喃了几句,而后伸手朝往两人包围而来的黑影挥出一道光影,光影如同屏障一般爆裂,将黑影给炸散开来。 那边玄武也仗着长枪,每一次挥动,就是一道黑影遣散。 坐在博雅房门外的腾蛇,默默仰起头。 「……晴明吗?」站在腾蛇身旁的白虎边望向同一个方向边说。 腾蛇点头,「打起来了。」 从博雅房里,传出叶二干净清亮的声音,两人因为这两天一直跟在博雅身边,对于叶二的声音也连带欣赏了不少。即使听的次数那么频繁,这人间少有的美妙音乐,仍然让两位神将如痴如醉。 白虎微笑,「玄武在他身边,我想朱雀和青龙也不会离他太远。」 腾蛇点头,视线望向那一轮满月,两位神将很有默契地对看了一眼,腾蛇轻轻叹息,「——我们呐,太宠他了。」 听见腾蛇这么说,白虎笑得更开心了一点,「没办法,谁叫他是我们唯一承认的阴阳师呢。」 朱雀和青龙加入战局,是玄武和晴明开始不久以后的事情。 「晴明,这里交给我们!」朱雀单手持着一把朱红色,几乎比自己身高还高的弓,手上明明空空如也,手搭上弓弦以后,就从指缝间凭空多出三枝红色的箭。 青龙早就仗剑杀开来。 晴明点头,他很快转身,往原本自己要去的方向跑。 「六合!」玄武边从半空斩断另一道蜿蜒攀爬的黑影边大喊,从门口处的空中又闪出一道人影,很快地随晴明离开的方向而去。 直到看见建筑物,晴明才停了下来。「这里……」跟在晴明身后的六合也跟着停了下来,深蓝色的长衫在晚风里飘扬,神将望着眼前的建筑,「寝宫?」 晴明默默地点了点头,动作才刚停,从寝宫里头就传出一个清朗的少年声音。 「来者可是安倍晴明大人?」 听见这个问题,晴明露出了他一贯的微笑,也同样朗声回答:「何不亲眼确认?」 「来者可是安倍晴明大人?」 没想到,那少年只是再重复了一次刚才的问题,而这一次,晴明没有再回答,他只是微笑着探手入怀,仍然取出了一张符纸。晴明将符纸贴在唇边不知念了些什么,而后他伸手往两人站的反方向挥。 「来者可是安倍晴明大人?」 符纸像是有自己的意识般,飘摇,而后沾附在离寝宫不远处的一座石墩上,那石墩突然摇动了一下,而后低低发出了仿佛回答似的单音。 几乎是在石墩发出声音的同时,从寝宫中爆裂似地炸出一道光影,正正打中了石墩,炸得石墩四分五裂。 晴明面无表情地转头,视线望向窗子开着的寝宫,而后大门发出轻微的声响,缓缓打开了。 并没有等人走出来,晴明已经向里头走去,进了房间,里头烛光摇曳,在该是铺床的地方,背对着门,坐着一个散着长发的女人,而在女人身边,站着的就是那天来邀博雅的侍童。 六合一个踏步往晴明面前站,晴明轻轻拍了拍六合的手臂,「不要紧。」 「可是晴明你……」六合还想说话,已经被晴明阻止。 「不要紧。」晴明坚定地重复,六合只好退后。 那侍童转身,比起那天初次见他,表情是完全不自然的僵硬。 晴明的表情并没有改变,只是眉宇间明显看得出严肃,「我想见舞音公主。」 侍童僵硬着一张脸,就连动作,也僵硬得不自然,他缓慢地转动身体,朝始终跪坐在床垫上的女人指,晴明却摇头,「我想见的是舞音公主。」 侍童仍然指向背对着晴明的女人,女人的肩膀动了动,而后很慢很慢地转身。 那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或许不应该只单单用没有表情形容,那张脸上没有人该有的红润,那是死灰一样的颜色。双眼虽然睁开着,却像是从来没眨动过似地。 晴明看了转过身面对自己的女人一眼,表情似乎有些怜悯,他很快又转眼望向那个侍童,「我想见的是舞音公主。」 突然地,一个轻微碎裂声,像是打破了晴明与这侍童之间流转的空气般,六合忍不住还是往前挡住了晴明。 侍童僵硬的脸,在晴明与六合眼前,就这么裂了开来。 如同刚才在外头那些藤蔓似的黑影般,从那侍童脸部的裂缝里蔓延扩散出来,六合「啧」了一声,手往腰后一抽,鞭子就挥了出来。 晴明却在六合上前时阻止了他,「六合,别。」 「晴明,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六合气恼地吼。 晴明摇头,「不行,舞音公主还活着,若你杀了他,那舞音公主也活不了。」 「但是你身上有这家伙的诅咒啊!」六合怒吼。 两人说话间,那藤蔓般的黑影已经由侍童脸部朝两人飞旋而来,晴明随手扯起挂在自己胸前的念珠向前举,「破!」 念珠蓦地炸出眩目光亮,将攻击两人的威胁远远弹开了去,但在此同时,晴明也被震得倒退了两步,他忍不住按着胸口弯下腰。 「晴明!」六合气急败坏地挡在晴明身前,「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只要碰到那家伙就……明明之前受的伤还没完全好,你还……」 原来,在博雅身中诅咒之后的两次发作时,晴明已经借由自己和博雅的碰触,让诅咒转移到自己身上。但因为没有作替身,所以相当容易被发现。 所以晴明才让腾蛇和白虎在博雅住家四周布了结界,好不被察觉,再加上叶二护主,博雅那么频繁地吹奏,就算晴明不在身边,仍然可以加强结界的力量。 不见面,只是怕被发现。 但……越是想念,越无法忍受那样的疼痛。 晴明苦笑,「我没事……」他边说,边轻轻推开六合。 那侍童的脸部已经整个裂开,仿佛空壳一样的身体踉跄着朝晴明走来,「源……博雅……」 「我不会把他交给你,也不会让你伤他一丁点。」晴明望着眼前的妖怪,他举起了手。双手之间缠绕着自己的念珠,「……绝不会。」 说完,晴明双手结起手印,默念着咒语边朝妖物按了下去,妖怪惊天动地的哀嚎起来,晴明站得笔直看着这般情景。 「不该、不该是这样的……我的诅咒怎么……」妖物的模样似已失控,松垮如未完全脱下衣袖般的手臂摇晃着指向晴明,「在……你身上……你……」 「是在我身上没错。」晴明很爽快地点头,「我替博雅带来还给你。」 「不、不——」听见晴明这么说,妖怪猛烈地颤动了起来。 晴明单手高举,「所以,还给你吧……临、兵、斗……」 当晴明开始念出九字真言,原本还能站立的妖怪如同崩垮一般地坍塌下去,「不——」 「……者、皆、阵……」晴明边念,边感觉到胸口剧烈的疼痛,那疼痛几乎让他眼前昏黑一片,这是诅咒反弹回去前的挣扎,晴明咬着牙,「……列、在、前!」 强烈的爆破,撼动了整座寝宫,晴明大喝,「六合!」 青色的光芒穿过了爆炸后的空气与漫天烟尘,晴明单膝跪地,大口喘着气,身边的六合用身体护着那个表情如死灰一般的长发女人,直至尘埃落定。 「晴明!」就在这时,外头当先冲进朱雀,他扑跪在晴明面前,「晴明!你没事吧?」 「小鬼快让开!」青龙跟在朱雀后头也冲进来,朱雀被青龙一推,正好推进走在最后面的玄武怀里。 青龙已经粗鲁地抓起晴明,伸手就往晴明胸口按,碰触到的瞬间,灿烂出天空般的蓝色。 「唔……」晴明苍白着脸色,像是在忍受着多大的剧痛般皱起眉头。 那边六合护着的女人,也已经晕了过去。 「……够了……」青龙持续了几秒,就被晴明制止。 青龙怒极,「你……」 「好了,青龙,再这样下去,连你也会没力气的喔。」 玄武安慰完他心爱的小朱雀,满足地牵着恋人难得安分的手,弯腰提醒青龙,青龙哼了一声,这才不甘愿地放开手。 晴明从青龙手臂里站了起来,虽然脚步仍然有些摇晃,不过似乎已经没有问题了。他很快地确定一下舞音公主的状况,接着留了一封信,才朝一干神将们微笑,「今天辛苦了,我们回去吧。」 *** 「博雅大人。」 博雅正坐在桌前读书,身后突然传出声音,让博雅吓了一跳。 虽然已经让腾蛇和白虎跟着好几天,博雅还是无法习惯神将们像这样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自己身边,他很快地把书盖上,然后才转身,「腾蛇大人。」 「喊我腾蛇就好。」腾蛇朝博雅微笑,「我是来告诉你,晴明已经把事情解决了。」 「……我知道。」博雅微微垂下眼睛表示。 腾蛇有些惊讶,「博雅大人?」 「那个……」博雅很快抬头,腾蛇看着那样的博雅,博雅像是有些犹豫又有些挣扎似地,踌躇了许久才开口:「那个……睛明是不是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把我的诅咒给消除了?」 这次腾蛇是真的惊讶了,他看着博雅,「博雅大人,你……」怎么会知道?晴明应该不会告诉你才对啊…… 博雅苦笑,「要我完全不想念他,是不可能的。我虽然迟钝,虽然不像晴明那样聪明……但是那种疼痛,我分得出来的。」是的,即使知道想念你会伴随着那样的痛苦,我仍然克制不了想念。 而当我讶异地发现那样不自然的疼痛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纯然的,心痛。 ……总是你在为我,无论什么。 博雅低头望着自己的手,「我在晴明身边,是不是错了?」抬头时的那目光,竟哀伤得让腾蛇不忍。 「我在晴明身边,只会带给他麻烦,让他遇到危险,而每一次,总是我被他保护着,我什么都做不了……」 「不是这样的喔,博雅大人。」 就在腾蛇想说话的时候,白虎的声音出现在旁边,博雅看着白虎,「白虎大人……」 「晴明他啊,在第一次见到你以后,带着我们从来没看过的笑容,跟我们提起你喔。」白虎微笑看着博雅,「还说护法总算有去处了。」 「护法……」博雅想到那次的惊险万分,心脏就不由自主地又揪痛了点。 腾蛇叹气,「看你的表情,我想你应该知道护法是由何而来,又是为何而存在的吧。」 「嗯。」博雅点头承认,他忍不住握起拳头,「……我、我总是像这样地让晴明身处于危险之中,而我却什么都不能……」 「你还不明白吗?」白虎微笑,「博雅大人,你是那位选中的喔,那位我们十二神将唯一认可的阴阳师所选中的,值得他用自己的生命来守护的男人喔。」 「……我……」 「晴明只是把他能给你的,都给了你,如此而已。」白虎继续说:「博雅大人,你——」 没等白虎说完,博雅已经猛地站了起来,朝坐在自己面前的两位神将鞠躬,然后就飞奔出去了。 白虎轻轻地笑了起来,腾蛇叹了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几口气,然后露出微笑,「我想我明白晴明会选择博雅大人的原因了。」 ……晴明只是把他能给的,都给了你…… 博雅就这么在深夜无人的街道上飞奔,他满心满脑都回荡着白虎说的这句话,把能给的,都给。 而我能给的是什么呢…… 晴明,晴明,我好想见你,好想、好想见你…… 一路狂奔到晴明家门前,博雅喘着气停了下来,没在这种时候来过晴明家,虽然晴明家大门永远敞开,但就这样进去会不会…… 「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就在博雅犹豫间,门边传出青龙不客气的声音,又让博雅吓了一跳,青龙看起来相当不情愿,「晴明在里面休息……他说只有一个人可以进去,该死的……」 只有一个人可以…… 胸口像是有什么几乎满涨出来似地,让博雅只来得及跟青龙道了一声谢,就不再犹豫地往里面跑,青龙看着博雅的背影,旁边出现玄武。 「表现不错嘛,你。」 「少罗唆,管好你家小鬼吧!」青龙暴怒地消失在门边。 玄武轻笑,「我的小朱雀啊……」 微风吹过,门边已不见人影。 只有晴明卧室还亮着微弱的灯光,博雅轻轻地走了进去,晴明正背对着门,侧卧着像是睡得很熟。 胸口那种满涨的感觉,揪紧成疼痛而甜蜜的感受。 博雅边走近晴明,边扯下自己的帽子,然后他无声地在晴明身边躺卧了下来,手环向晴明身前,而后轻柔又确实地抱住。 那是晴明总是干净好闻的气息。 突如其来的有种想哭的冲动,让博雅忍不住低头埋进晴明后颈。这个男人给了自己他所有能给的,而自己能给他的…… 「……博雅,你来了啊。」 也许是因为这样的拥抱或者呼吸,让晴明在博雅的怀里醒了过来。晴明在博雅胸前转身,抬头朝博雅微笑,「好久不见……唔……」还来不及多说些什么,就已经被博雅吻住,博雅很少出现像这样失控的举动,让晴明微微有些惊讶。 但这段时间的分离,已经足够让两人用瞬间,就沉溺在彼此的气息里。 「晴明……」博雅边轻轻吻咬着晴明的嘴唇,边低喃他的名字,晴明纤细的身体在自己怀中,因为自己那样的吻而震颤,诱人的频率。 「嗯……」晴明被吻得忍不住伸手去圈博雅的脖子,双唇分离的时候,晴明轻轻喘息,「你跑来的?身上都是汗……」 听见晴明这么说,博雅才猛然惊觉到自己的确都汗湿了,他连忙放开晴明坐了起来,「对不起,我忘了,这样会弄脏你的床,我先……」 「没关系……」晴明跟着坐了起来,他眯着眼睛看博雅有些慌张的模样,那模样总是让自己百看不厌。 晴明笑着主动贴进博雅怀里,不顾博雅身上的汗,他将脸埋进那副好久不见的胸膛,「博雅这样就好。」 「晴明……」博雅望着趴在自己胸口,孩子一样的晴明,胸口满满的感觉,让他忍不住也紧紧抱住晴明,「晴明,我……」 忍耐不了的,不单单是无时无刻思念着你的日子。 按捺不住的,也不单单是无止无尽想碰触你的欲望。 我想给你我能给的,我想给你我所有的。 这样的念头,让博雅又吻住晴明,晴明顺从地让博雅吻,博雅的手指顺着晴明脸侧的线条向下,在滑过晴明赤裸的脖子时,晴明轻细地哼出声音。 顺着那样的线条向下,博雅轻轻勾下晴明睡觉时穿的衬衣,露出他整片赤裸而美好的上半身。 「晴明……」博雅吻着那副被自己赤裸出来的身躯边呢喃。 晴明哼着轻软的呻吟,双手柔软地搭在博雅肩头,「最近你看起来很没有精神……唔嗯……」 博雅停下了动作,他深深看着眯着眼的晴明,大手也温柔地贴附上晴明的脸颊。 对于博雅迟迟没有继续,晴明有些困惑,他伸手去握博雅的手腕,一对已经迷蒙上情欲的眼眸望着博雅,「……博雅?」 「我这样会伤了你吧……」博雅的眼底有压抑不了的哀伤,睛明刚想说话,却让博雅点住了嘴唇,博雅难得的强势,让晴明也不知不觉地顺从。 「但即使如此……我却还是控制不了自己……」博雅捧着晴明的脸,亲吻的时候,晴明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压抑与颤抖,「我明明那么珍惜你,却又控制不了自己伤害你,晴明,我……」 「博雅、博雅……」晴明没想到博雅会想那么多,虽然说认真一直是博雅最大的优点,但也实在是害苦了他。 「但是晴明,我还是想要你、我想抱你、想亲吻你……」博雅紧紧地抱着晴明,声音竟然有点哽咽,「我不像晴明你是那么厉害的阴阳师,碰到妖魔鬼怪我也只能靠你保护,我有的只有这副身体和这颗心……这些,我全给你,全部都给你……」 我把我能给的、我所有的,全给你。 若是这样,我能不能够、配不配站在你身边? 「博雅……」晴明让博雅抱着,听他说这些话,晴明的心里也满满地,他抱着博雅微笑,「博雅,博雅你听我说。」 晴明认真地看着博雅,「我从来不觉得你给我的不够,或者你对我做的这些是不是伤害喔……」 博雅摇头,睛明只是微笑着继续说:「我们两个都一样,我的所有都是属于博雅你一个人的,而博雅刚才也把你的所有都给了我……」晴明伸手去碰触博雅的嘴唇,「那样就很够,很够了喔,博雅……」 滚倒在床垫上的时候,已经分不出究竟是谁先亲吻住谁的,两个人带着按捺不了的狂乱与控制不了的冲动需索对方。 晴明胡乱地想去蹭下博雅身上的衣服,博雅却急着想品尝晴明的身体,两人于是纠缠在一起,分不开似地。 在博雅握住晴明双腿间的时候,晴明仰头,身子绷紧成诱人的弧度,博雅吻他平坦的腹部,晴明忍不住喘了出来。 喘息、肌肤与布料的摩擦声和因为敏感造成的湿润,于是交织成淫靡的氛围。 「嗯、唔嗯……」晴明扭动着,像是着急得不到想要的感觉。他伸手去扯博雅的头发,「博雅……我……」 博雅抬起埋在晴明双腿间的脸,手指顺着晴明的身体曲线向下,直到按进晴明的身体,晴明低呼了一声,博雅吻住晴明。 「唔、唔唔……」晴明皱眉想忍过手指在自己身体里翻搅的感觉,却让博雅吻住,被撩拨起来的欲望火一样的延烧,难熬得有种永无止尽的错觉。 「晴明,我……」 博雅的吻凌乱来到晴明耳畔,晴明同时感觉到博雅抽出手指,博雅啃咬着晴明的耳朵,晴明听见那句话的同时,也感受到博雅进入自己。 「啊……」晴明紧紧攀住身上的男人,像是从来没有这么需要过他,让人流泪的,并不是因为身体被切割似的疼痛。 而是因为在讲那句话的时候,他也哭了。 这个至情至性,总是在我面前坦率出最真实模样的男人。 「博……雅……」承受着博雅在自己身体里头的冲撞,晴明忍不住喊他,控制不了的泪水,沿着眼角滑落下来,「我……也是喔……」 「晴明……」 如果可以,我不想放开你,如果可以,请让这段时间永远不要停止,如果可以,请让我能够在有生之年,都能听你在我面前对我说出那句话,好让我也能像这样地对你说,我也是。 呐,你还犹豫吗?或者你还害怕吗? 清脆的铃铛声回荡在长廊上,博雅靠着柱子望向自己很熟悉也很喜欢的庭院。院子里头属于春天的花,都谢得差不多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整片的绿意盎然。 博雅想起自己在初见这庭院时,曾经一度兴起想要整理的念头,现在想起来,当时的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唔嗯……」感觉枕在自己腿上的人像是醒了过来,博雅低头,正好迎上晴明看着自己的目光,博雅朝晴明微笑,「醒了?」 「嗯……有人来找我们了。」晴明也给了博雅一个微笑,他坐起身,却像是眷恋着博雅的体温似的,在他胸口孩子般地蹭了蹭,这才安分地坐好。 铃铛声在两人身后停了下来, 「主人,有位舞音公主……」蜜虫用好听的声音对晴明说。 晴明没听完,已经懒懒地挥手,「请她进来。」 「咦、咦咦?」听见来人竟然是舞音公主,博雅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他有点慌张地看着晴明,「怎、怎么会……你们……」 晴明挑了挑眉,唇边带着一抹似笑非笑,「我请她来的……还是说,博雅比较想访妻?」 「晴明!」听见晴明这么说,博雅气急败坏地脸都涨红,「我完全没有这个意思!你不要……」 看博雅那么急着解释的模样,晴明这才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他毫不避讳地向前,凑上博雅的嘴唇亲吻了一下,「我知道博雅没有这个意思。」 「晴明,你……」博雅仍然满脸通红,而今却是为了别的理由,这让他有种无法完全转换心情的感觉。 晴明轻笑,很快替博雅拉了拉衣摆,「人到了喔。」 话才说完,蜜虫已经领着舞音走进来,晴明看似懒洋洋地站了起来,而博雅则是连忙站起身,「舞音公主。」 「午安,博雅大人……晴明大人。」舞音小小的个子,朝两人欠了欠身。 晴明微笑,「公主您多礼了,身体还好吗?」 「那天以来就没有问题了,多谢晴明大人……」舞音回答的时候,目光忍不住往博雅脸上瞟。 博雅想到舞音给自己那封信里的内容,也忍不住有点困窘。 舞音先开口:「其实,今天过来,是想找博雅大人。」 「我?」 「那封信……请博雅大人忘了吧,那只是妾身一厢情愿而已,因为这样,妾身还被妖物迷惑,做出让博雅大人陷入危险的事,要不是有晴明大人,恐怕……」舞音越说越是自责,博雅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是这样…… 他转头看了看睛明,晴明微微点头。博雅这才向前,伸手去覆盖上舞音紧紧揪着自己衣袖的手,「舞音公主,请不要这么说。」 「博雅大人……」 「能收到公主的信,是在下的荣幸,只是在下目前心中……」博雅边说,边忍不住又看了晴明一眼,「只容得下一个人。让舞音公主遇上这种事情,在下实在罪该万死。」 「博雅大人!」 站在两人身边的晴明微笑了起来,他弹了弹指,「难得今天天气那么好,不知公主是否愿意赏光,与在下共饮一杯?」 「晴明大人……」 「想必舞音公主也对叶二的音色难以忘怀吧,不如就趁这个机会,请博雅大人为我们再奏一曲如何?」 晴明笑眯着眼睛提议,后头蜜虫已经送上美酒,香气四溢,衬着宜人微风,缭绕着叶二清亮的音色,博雅边吹边忍不住望向晴明。 正好对上晴明望着自己的。 两人同时笑了起来,于是在这片庭院里,灿烂着的,也不单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