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教教主》 第一章 天才刚亮,小春背着包袱腰间系起龙吟凤唳剑,走到湮波楼前院招来小二,点了碗阳春面又叫两斤卤牛肉,大口大口狼吞虎咽起来。 这阵子关在药房里也没吃饱过,这回南方听说又是饥荒又是瘟疫的,临行前得吃得饱些,免得到时候饿肚子。 连吃两碗面还觉得不太够,正举起手来要招小二再上一碗面时,突然一个白影在他身旁空位坐下,低沉清冷的声音响起:“一笼素包子。” “咳!”小春看见来人,嘴里那口面直往上呛,差点没把自己噎死。 云倾没提包袱,那柄银霜剑碰地往桌上放,端起小春手边的茶盏就着他喝过的痕迹缓缓啜了几口。 “云倾……怎么这么早?”小春扯起笑脸道。 “不早,再晚一些就找不着你人了。”云倾冷哼了声。 瓷盏冒着热气,但温热的茶水并不能除去自己体内阴寒的恶气,云倾手指冻得都僵了,房里虽有火盆,可他却是一夜未眠。也托这一夜未眠的福,隔壁厢房晨间的动静他听得一清二楚,当这人推开房门蹑手蹑脚踏上长廊时,他立刻就跟着出来了。 服了两天小春新制的的“驱虫药”,云倾虽然还没记起以前的事,却对这人行事作为更熟悉上几分。原来这赵小春打定了的主意不会更改,这两日的按兵不动只是为了今日无声无息偷离湮波楼做的准备。 这人笃定前程茫茫,不想他有意外,宁愿偷偷溜走,也无意捎上他。 哼,幸而他早有准备。 “素包子来哩!”小二端上一笼白呼呼热腾腾的的包子,云倾拿了一颗先捂热了冰冷的手指,而后吃了几口。 小春见云倾冰着张脸静静地吃着他的包子,心里突突地跳个不停。自己本想不告而别赶紧找那沃灵仙去,谁知湮波楼大堂门口都没迈出便被云倾给当场抓着,早知道就别贪嘴叫面吃,早点爬出城去就不会这么尴尬。 小春连忙说:“我没跟你说就想走是我不对,可也是惦记着你现下身子的情况。此行凶险,你又不能动武,我只怕带你出门会有意外,绝对不是故意要将你抛下。”这事小春已经解释过许多次,可云倾似乎都没听进去,还是坐着不动。 小春又说:“我真的只是出去几天罢了,找到人便会立刻回来,去去就回,很快的,云倾,你就留下来等我吧!” 云倾静静地啜了一口茶,道:“我要再信你一个字,就跟你姓赵。” 小春噎了一下,跟谁姓这话他以前常在讲,云倾这会儿分明是拿话来讽刺他。 算了,小春肩膀垂了下来,边吃面边说:“你想一起去就一起去吧,不过自己得注意点,我一会儿拿些药给你防身,你千万别让自己使上内力。” 云倾脸色稍微好看了些,点下了头。 “小二,五十年竹叶青!”砰地一声左边黑影一个屁股坐了下来,吓得小春心肝又是一颤,筷子都掉了。 兰罄取了双筷子夹起小春稍早叫上的卤牛肉,咂巴咂巴地吃了起来。 小春弯下腰想拾回地上沾了灰尘的筷子,云倾止住小春的动作,从桌上的筷桶里拿了对新的出来,取了块白帕子擦拭一遍,交给小春。 “那脏了,用这对。”云倾说。 兰罄眼也不眨地看着云倾,自己的手突然也抖了一下,而后筷子“不小心”同样掉到地上,他眸内光芒闪啊闪地,手都搭在桌上等着云倾拿新筷子给他了,可云倾压根没看他。 兰罄拍桌站起来,还没有任何动作,小春立刻将手中那对被云倾仔细擦过的筷子交到兰罄手中,趁着兰罄张手握箸的同时,为这人把了一下脉。 嗯……幸好……是真疯…… 脉相弹浊,小春确认了兰罄此时尚未清明后松了口气,拉着兰罄坐下。 “你也别拍桌子,看这桌子都被你拍裂一块了。”小春说。 兰罄有了筷子便高高兴兴地吃起他的牛肉来,压根没理会小春说些什么。 兰罄接着又倒了杯陈年竹叶青给小春,小春皱着眉说不喝酒,可兰罄哪容得小春说不,那杯子举着对着小春的嘴便送去。 小春躲,他便追,结果两个人像小孩似地闪躲追逐,到最后兰罄干脆捏着小春的下巴,把酒往他嘴里一倒。可兰罄倒得用力,那酒水洒了出来往鼻子里头呛去,小春挥开兰罄整个人跳了起来,咳得鼻涕眼泪直流。 兰罄脸色瞬间阴了下来。“谁让你敬酒不喝喝罚酒!” 喝!兰大教主的杀气当场上来,小春听得这人又道:“你把我手弄断、还把我送给白白吃的猪埋了,又躲在房里不出来,你让我很生气!” 小春可没在怕这人的,兰罄一拳呼过来,小春架开,随即一拳还回去,两个人最后实在是闹累了,才重新坐回原位。 “等会儿帮你换药。”小春说。 其实兰罄的伤在他众多珍贵药膏伺候下早好得差不多了,不过每回拆绷带换药这人都乐得像什么似的,想想让他开心开心倒也无妨。 “喝酒。”兰罄斟了杯酒给小春。 小春刚好渴了,举杯便往嘴里倒,酒水落喉后他才想起自已酒量不好喝不得酒,但想了想也就算了,随后又拿出药来,替兰罄敷药。 被冷落在一旁无人闻问的云倾见小春和兰罄打了一架后反而更加亲密无间,心里不痛快,放在桌沿的手一掐,便掐碎了桌子一角。 碎木之声令小春一惊,连问了好几声:“怎么了?” 云倾淡淡地说:“没什么,只是突然一股怒气冲上脑来。” “呃!”小春搔头,忘了这人十足醋坛子来着,可他见着地上碎成粉末的木屑,又叫了起来:“不是叫你别妄动真气,如果伤了自己怎么办!” 云倾见小春望着自己这时,竟比对上兰罄还惊慌,挑衅地往兰罄那里瞥去,心里自是有些得意。 兰罄眼一眯,也是接受到对方的挑衅,正想回以颜色,却听得小春大喊了声,往那空中一指:“看,猪在飞!” 兰罄眼一亮,还真往上头看去,嘴里直喊着:“哪里、哪里,在哪里?” 小春心想,这时不趁机快溜,尚待何时,立即便抓住包袱往门口冲去。 他本想一个人只身上路,快快将沃灵仙带回,哪知不止云倾冒了出来,连兰罄也来凑热闹,真不知这两个人默契怎么能培养得这么好,让他一个头两个大。 只是才跑到大门口,连门槛都还没跨出去,云倾眼一眯,拿起桌上那好大一坛五十年竹叶青,便往小春砸去。 他自是不会再伤小春,所以那力道拿捏得好,坛子一飞,坛口往下,恰恰牢牢地将小春的头给套住。 里头酒水哗啦啦地往下流,可渗出的速度缓慢了些,套得又牢也拔不出来,被埋在坛子里头的人无法呼吸,只得张大嘴咕噜咕噜地喝光半坛酒。 意识,便也从这时开始恍惚渺茫。 他见不着前方,双手张在空中乱舞乱挥了几下,而后几个踉跄,强硬挺身、在几个踉跄,最后终于不支,倒在斜街角的青菜摊子上。 “猪呢、猪呢?”兰罄还在找,从湮波楼内找到湮波楼外。 云倾走到小春面前,将他拎了起来。伸手敲敲坛子,小春身体抽搐了两下,酒坛里响了个又大又长的酒嗝。 “在这里,”云倾嘴角浮现淡淡的笑容,说道:“赵小猪,我看你还能跑到哪里去!” 兰罄回眸恰好见着云倾绝美的笑容,他看呆了。 街上晨起忙着赶集的贩夫走卒也看呆了,一个一个挑着扁担的、推着木车的,都停在原地看着云倾和兰罄。 清丽脱俗的白衣仙人,邪魅冷艳的黑衣妖姬,还有一个头上盖着酒坛浑身白菜叶的小伙子……这京城的早上,还真是热闹啊…… *** 小春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 他正在一辆摇摇晃晃的马车上,身旁左边是玩着空竹筒的兰罄,右边是闭目养神的云倾,朝外望去,奶奶个熊,前头八匹黑色骏马拉着,跑得那一个叫快啊,风刮着脸都阵阵生痛。 “醒了?”云倾睁开眼,低低问了声。 小春点了个头,呐呐地问了句:“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云倾瞟了兰罄一眼,说:“我带你走时他问我们要去哪,我说你要去找沃灵仙,他便跟着来了。” 小春一时还接受不了兰罄和云倾两个人同处方寸之地却能相安无事的事实,他觉得头有些晕,心中存着十分不好的预感。 偷偷瞧了兰罄一眼,发觉兰罄不时偷瞄云倾,而云倾对于兰罄这样的举动完全无动于衷。若是在以前,云倾老早一剑挥去了,如今这情形简直匪夷所思到一个诡异的地步。 难道同命蛊已经完全影响云倾,让他不对兰罄反感了。小春深吸了一口气,眼里泪光闪烁。奶奶的,不要啊! “天快黑了。”云倾说。 兰罄这时将头伸出窗外,吹了个嘹亮的口哨,前方驾马的马夫立刻放慢速度,朝着转入最近的一个小镇。 小春又是一阵头晕目眩,这两人啥时如此默契,一个喊天黑,一个便知道要喊停马车准备歇息。 小春的鼻子有些酸酸的,云倾和兰罄相安无事他该庆幸才对,可一想到云倾心里头多了个人,那人叫做兰罄,他实在难受。 马车驶入镇上,木轮在石板子路上喀啦喀啦地滚着,小春被震得头晕骨头酸,加上惦着这两个一下子好起来的人,脸像含了酸梅子似地皱成一团。 云倾说:“他说他知道沃灵仙在哪里,我也甩不掉他,才让他跟。” 小春点点头。“灵仙被下了百里寻香,他走了那么久,那点味道也淡到我鼻子闻不出来,靠师兄来找的确快上许多。”小春接着又问。“我睡了多久?” 云倾稍一停顿,才道:“有几天了。” 小镇街上热闹非凡,喧哗之声从窗帘透入了车厢里,觉得实在吵得奇怪,隐约还听见好些人的斥吼怒喊,小春忍不住攀过兰罄的身子,掀开帘子往外望去。 窗外夕阳残红垂在天际,染得镇上建物阴谲一片。 马车越驶越近,那些声音也越来越大。 “原来八大派也不过如此,干尽鸡鸣狗盗之事却还自诩正义之士,我呸!”左边穿黑衣服的开口。 “乌衣教残害武林正道强夺各派武功秘笈、镇门之宝据为己有,我们这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右边花花绿绿的一群人也分不清处谁是谁,乱七八糟地争相说话。 “没错,这些宝物与秘笈原本就是我们正派所有,魔教无耻占去,此次搭救受困的司徒前辈时顺手取回,再理所当然不过。” “哦?那你们口中的司徒前辈呢?我怎么没见着人,只看见几个揣着秘笈不放的小人?”左边传来笑声。 右边那些人脸色又红又绿地,跟着不知是谁喊了声:“杀了这些乌衣教余孽!”随后左边再有人喊:“救回少主!”顿时刀剑齐鸣,场面立刻混乱了起来。 前头驾车的车夫把马车笔直往那混乱中心驶去,如入无人之境,直停在一间略微简陋的客栈前。 兰罄步下软榻先离了车厢,一堆人在他身旁又打又杀地,引不起他的兴趣。他把前头飞回来的寻香鸟放入竹筒里,跟着踹破人家客栈木门,走了进去。 云倾随后下车,对眼前一切同样视若无睹,他见小春还趴在窗口观望,眉头一皱,便进去拉着小春的手,将他扯了出来。 “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云倾说。 “乌衣教和八大派打得火热,我之前听说八大派准备围剿乌衣教,可今日这情形也不知是谁剿谁。”小春看得正津津有味,云倾把他往客栈里头拖,他那双眼却还是盯着眼前打打杀杀的闹剧不放。 “兴许只是两路小啰啰,别管,不干你事!”见小春眼发亮,云倾便觉不祥。他第一个反应是将这人拖离这阵混乱,以免多生枝节。 “啊,见着个熟人!”小春叫了声:“就晓得肯定会有熟面孔,没想到小寒他家那根木头居然也在这里。” 情势危殆,小春扭了两下,云倾不让走,反而将小春手腕扣得更紧。小春见穆襄手里头抱着个孩子,十来个黑衣人朝着他猛攻,心里一急手一缩,那回春功里头的缩骨功就这么给他使了出来。 云倾忽见小春的手掌瞬间化得如同三岁稚儿般细小,他一下子扣不住,竟任得小春自由离开。 云倾怔楞地看着空荡荡的手掌,心里头弥漫着苦涩,仿佛被抽走的不是小春的手,而是他的心一般。 小春搭上腰际,腰间那把神兵利器一出鞘,顿时龙吼之声响彻云霄,尚未开打,就有几个功力尚浅的往旁边倒去口吐白沫起来。两方人马皆有。 原本被团团围住无力招架的穆襄楞了楞,小春冲了过去道:“穆襄,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你。” 他又看了穆襄怀里那孩子一眼,调笑道:“唉呀,才多久没见而已,你连孩子都生了啊!” 穆襄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倒真没想到会在此地见着小春,苦笑道:“这孩子不是我的。” “放开少主!”一柄剑刺了过来。 小春闪过身去,那柄剑剑峰一转划破穆襄胸口逼迫穆襄松手,而后趁势挑起穆襄怀中的娃儿。 小春只见那娃儿被过大的力道挑了出去,身躯高高飞起,弹得老远,心里头一惊,脚下纵云梯一使人跟着冲了出去。 那娃娃看起来不过三岁左右,骨头还软经不起摔,小春转头啐了那个莽夫一口,娃娃要真没人接着落了地,只得塞回娘胎里再重生一次了。 小春踏在不知谁的头上,藉力使力再一个半空回旋蹬上去抱住那娃儿。 好不容易心里踏实了点,前头突然窜出了个人一掌打上他肩,跟着又有人扯住他的腰带将他拽下。 他泄了气重重摔到地上,闷哼了声,这时一堆人不分黑的白的全都往他身上扑来,使劲地往他怀里挖。 “奶奶个熊,抓人就抓人,谁掐老子屁股!”小春吼了声,硬是放出体内十成功力,炸飞了压在他身上的那堆人。 整条街乱七八糟地,杀人的被杀的、伤人的被伤的,老百姓不见踪影,只有占据于此的黑白两道歪歪倒倒继续打杀。 怀里的小娃儿给吓着了,哭得满脸都是鼻涕眼泪,小春拉了拉裤腰带,夹了夹发疼的屁股,恨恨地啐了声:“娘的,就一个小孩子也抢成这样,伤着了怎么办!” 他想他的屁股绝对乌青了,又肿又痛还有些麻麻的,最好别让他知道是谁掐的,否则肯定不会让那人好过。 “赵兄弟,把那孩子给我!”穆襄走向前一步。 “小贼,把我家少主交出来!”一名长相清雅的乌衣女子喊着。 小春怀里的孩子听见那女子的声音,抬起小脸眼泪扑簌簌地掉,嘴里喊着:“姊姊,姊姊抱──”孩子小手伸得老长,身躯整个往那女子方向探去。 小春想起自己曾经见过这个娃儿和这名女子,可他还是一缩,离两方人马一大步。“你们打完再来领小孩好了,刀剑无眼,我先替你们顾着。” 他转身便逃,见又有人跟上来,反手便是一把粉末迎风散出,后头来人僵了僵,乒乒怦怦地倒了一地。 “哼哼,小爷我不是不出手,只是出手一个人就倒掉你们一大群,怕传出去让你们失了面子而已。也不打听打听我赵小春什么来头,敢追我,不想活的再继续来啊!”小春得意的声音才歇而已,倒地的那些人中竟有几个动了动,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早知道魔教中人诡计多端,幸好提前服下解毒散,你这小妖这点毒还杀不了我黄山派弟子!”摇着站好的老头子目露凶光看着小春,老早将他当成乌衣教一伙人看待。 几个长期浸淫毒药不畏惧普通迷药的乌衣教弟子也摇晃着站了起来,他们盯着小春手中的奶娃儿,缓缓一步一步踏了过来。 “喝,这啥年头,还有没有天理啊,连人都不怕迷药了!”小春一惊,立刻转身往后跑,后头的人急起直追,怀里的娃娃哭得更大声,吵得他耳朵就快聋了。 就这么绕着小镇跑过来又跑过去,小春猛地发觉自己从一进城便没见着这镇里的居民。虽说江湖仇杀时不时在发生,打得激烈一点,镇上百姓躲起来也无可厚非,可这镇死气沉沉安静太过了,于是越跑,小春越觉得诡异非常。 大街小巷地转,一边让人追着跑,一边仔细寻找蛛丝马迹,在发觉被一把烧成灰烬的义庄,和门窗紧闭的破旧民房里传来的隐隐哭声后,小春背脊冒起了冷汗。 他转了两个圈又回到马车停着的客栈前头,抬眼瞧见云倾迎风立在那高高的屋脊之上正注视着他。 朝云倾一笑,云倾哼了声别开眼,小春心里却是一阵暖。原来云倾关心着他呢,这就够了。 跑得有些累,小春停下来喘了口气。瞥见身旁又粗又大的狼牙棒往个瘦小的乌衣教人挥下去,小春一脚踹开,省得见人在自己眼前死了。 又跑了两步,发现有个穿黑衣的剑势凌厉正朝躺在地上的人砍去,小春冲了上去软刃卷上对方剑身,暗运内力吸附,软刃一抽,硬是将那人的兵器从掌中带开。 “八爷!”小春忽闻对方道。 他斜着颈子往上望去,看见是张不苟言笑、眉直鼻挺、满布阴戾的脸,而这张脸他实在是熟,想当年他还曾经被这人追着绕城七八圈,差点没给喘死。 “靳护法,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没想到在这儿都能见到你!”小春笑着将靳新对地上那人落下的杀招隔开。 “八爷,这人留不得!”靳新脸色一暗。 “留不留得那也是我说了算,我说留得,便留的得。”小春说。 “要杀便杀,赵小春你无虚惺惺作态,我不会领你的情。”底下那一脸青肿惨不忍睹,浑身刀伤剑伤的男子骤然出声。 小春楞了一下,低头望去,见着那人后,显得有些呆滞。 “我以为你早死了。”小春说。 “让你大失所望是吧,偏偏我仍活着。”神色惨白的司徒无涯怒视着小春,他猛烈地咳嗽着,唇边渗出血丝,脸虽肿得歪斜又衣衫破烂狼狈不堪,可那身不卑不亢的高傲气势还是让他挺有前武林盟主的架势。 在小春发楞的时候,他怀里的娃娃挣扎了两下,往司徒无涯掉去。 司徒立刻伸手接住。而那娃娃仿佛要宣泄之前诸多委屈般,哭得一声比一声还响亮,嗓子都有些破了。 “孩子,别哭、别哭!”司徒轻轻拍了拍那娃儿的背,声音硬是收起了刚强,多了份柔情在里头。 “……”小春望着这一大一小,神情古怪地说道:“现下活是还活着,只可惜你离死也不远了。” 靳新听小春这一说,以为小春允他了结这人,剑才刚要朝司徒无涯落下,小春却伸手截住他的招式,低声再对司徒说: “我救谁都可以,就是不该救你,毕竟你这人心也不知是怎么长的又黑又硬,为了你眼中的武林利益,不但救命恩人可以杀,连自己妹妹也不惜牺牲。” “……”小春望着司徒,司徒也直视着他。 小春说:“是,你是没错……错就错在我救了你……” 小春说话近似喃喃自语,司徒无意明白这人说些什么,他只是紧紧揽住自己怀中孩儿,力道不敢过重,轻轻拍打着,只盼能让这孩子不再哭泣落泪。 “把小孩给我。”小春伸手。 司徒怒目相对,道:“这孩子是我的,你休想把他交给兰……” 话尚未说完司徒便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血花喷溅到他怀中孩子的脸上,将那孩子吓得不轻。 小春皱眉才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不知何时乌衣教人与正道人士将他们团团包围,打斗仍在继续,而他们被困在其中脱身不得。 此起彼落的咳嗽声被兵器交接声掩盖,小春震开几个朝他攻过来的黄山派弟子,啐了声,吼道:“别再打了,你们几个咳了这么久,难道都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吗?” 正掩嘴咳个不停的黄山弟子一听见小春如此道,便吼了:“乌衣教的小贼又使下三滥的手段放药害人了!”随即立刻又打了过来。 “奶奶的,先停下来听我说成不!小爷我还没做过会让人咳到吐血的药,你们这咳不是我使的,这镇有问题,兴许是瘟疫啊!” 小春急得直跳脚,吼了半天却没人将他的话听进耳里,一个一个还是喊打喊杀地,刀来剑往砍也砍不累。 小春简直要给气炸,最后环视一周后算准风向,奋力跃至高处朝下洒出一把又一把的鲜红粉末,顿时使得底下鸡飞狗跳。 “辣椒粉、是辣椒粉!”周围有人喊着。 “大家小心,快闭气!” 当有人意识到情况严重时已经来不及,几乎所有人在接触到小春这独门暗器“辣椒丸”的刹那,便立即被呛得鼻涕眼泪直流,完全无招架之力,门户大开任人宰杀。 小春暗暗一笑,掏出能短时间迅速增进功力数倍的“龙筋虎胆丸”,不怕死地连吞三颗,手中原本有气无力卷曲缠起的软刃倏地化直,一柱擎天。 他再将所有功力直逼其中,刹时剑身震荡龙吟凤唳之声冲激而出,当下飞沙走石、天地变色。各门各派正忙着闭气,被带着深厚内劲的龙吟一击,几乎溃不成军,一半以上倒地不起。 龙吟停歇,小春喘了两口气落回地面,自个儿头都有些晕了。 他吞了口唾沫后,说:“奶奶的,叫你们再打,很爱打是吧!” 随脚踹飞了一个趴在地上却还想拿剑扎他脚的,小春再说:“你们到这镇上几天了?我算算,没一天也有两天吧!这两天顾着打杀有没有注意到镇上几乎没有居民?我想想,大概也没有吧!那这一两天是不是有人开始觉得精神恍惚头晕目眩,或者发烧发热干咳不止?我猜猜,肯定有吧!” 听见小春说到这儿,原本还忿忿不平擤着鼻涕、擦着眼泪的群雄开始将疑惑的目光放到小春身上。 小春突然放慢速度,一字一句地说:“京城以南、铭城以北,兰州为中心,爆大疫。我虽睡得糊里糊涂连这里是哪里也不晓得,可照这城镇死寂、义庄外多口焚棺和前武林盟主司徒无涯的病貌望来,此地绝对为疫病肆虐之所。” 小春的目光环视四周一圈后,露齿笑道:“你们实在福气,竟碰上这场百年难得一见的瘟疫。现下也不用打了,就等着吧,三天之后,绝对不会有一个活人,要谁侥幸死不了的,那再来和我赵小春拜把吧!姓赵的出了名的死不了,很想看看谁的命能硬得同我一般,阎王亲自来也拘不走。” 说罢,小春灿灿地笑了。 此时的大街上明明将近百人,各门各派或坐或卧倒在地上,却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方才的金戈剑鸣仿佛是场梦般,遥远得如同幻境,众人脸色一派惨然。 第二章 小春径自回了客栈,把一干僵直人等全抛到脑后。 他走入大堂时巧见云倾也才从楼梯上慢慢下来,心里喜孜孜地,瞧云倾虽冷着张脸,面色比那腊月飞雪还寒,可却晓得这人的视线从一开始便没离开过自己,总是盯得紧紧的,倘若自己有任何意外,这人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但是这么一想,小春又急了。 云倾肯定是不想让自己担心,所以方才才只是站在屋顶上观望战况。可也晓得照这人性子,方才绝对是心急如焚却硬逼自己压抑着不出手的。 这次还好,他应付得来,可下回倘若真遇上了自己没法子应付的情况,那云倾忍不下去动气的结果,便会很糟。 左想右想,小春觉得最妥当的办法便是暗中将云倾的经脉给封了。 他瞥了眼正在桌上玩着寻香鸟的兰罄,打定主意,就如同当初他家大师兄走火入魔四处毁人房子咬人牲畜时,下化功散散他师兄功力一般,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牢牢封起来,才不会有意外。 桌上的小黑鸟啾啾两声飞起来,兰罄双脚一凳跟着跃起,抓住鸟后直接落在八仙桌上,可怜那块桌子梨花硬木做的,却仍不堪兰大教主一身功力袭击,当下碰地一声四散碎裂,成了木头细层。 “……”小春沉吟半晌,决定连这家伙也一起封了。封起来安全。 乡野客栈本就干净不到哪里去,加上这镇经过瘟疫肆虐,里头实在脏乱不堪。 小春随意挑了张桌子坐下,双手权当抹布扫掉上头灰尘,接着一屁股坐上同样布着薄灰的长凳。 穿着黑衣的马夫送上新的茶水和干粮后退下,兰罄也抓着鸟坐到小春身边。 小春一见只有云倾还站着根本不想坐下,立刻便拿自个儿的屁股磨了磨底下的长凳,将凳子擦拭到又光又亮一尘不染,才起身拉云倾往那位置坐下,自己则坐到他身旁。 “不好意思,刚在外头碰到些熟人,耽搁了好一会儿,你没等太久吧?”小春朝云倾咧嘴笑道。 云倾哼了声:“你还知道回来?” “欸,”小春失笑,云倾这模样就和以前闹别扭时如出一辙,心里盼着他回来,却又不懂明说。 他轻声对着云倾道:“这回挺严重的,疫病蔓延迅速,若是放着不管,这里的人肯定撑三天死一半,六天死光光。我其实也不想管,不过外头那些人有的是乌衣教的,有的是八大派的,要真出了什么事情只怕这半壁江山不知会乱成什么样,你记得我说过你的身份是当朝摄政王吗?江山一乱,你的事情便会多,我才舍不得累着你,这事当然得为你管下来才成。” 小春这话说得好听,不讲自己爱管闲事,说得仿佛怕云倾多辛苦一般。 云倾再度冷哼了声,可气势远比之前那个哼减弱许多。他道:“我不记得那些事,更不觉得外头那些人与我有何干系。我只晓得看你这般跑来跑去,没见着你,心里就不舒服。” 云倾顿了顿,说:“以后别跑了。”盯人盯得挺累,转得都头昏。 “是。”小春笑着应了声。 云倾拿起桌上的杯子擦了擦,再倒些清水转了转,而后悠悠地喝了两口。 兰罄则是掰开些许干粮,喂食只有拇指大小的小黑鸟,看着那只鸟啄着桌上的碎屑,食指抚着黑鸟的羽毛。 云倾瞥了兰罄一眼,偶尔从小春身上分神注意着这人举动,黑鸟饱足后拍了拍翅膀准备窝下,兰罄突地张嘴将那黑鸟一口吞入嘴里。 小春给兰罄的举动吓了一跳。他是知道兰罄走火入魔后见活的东西便爱往嘴里塞,可这人现下塞入嘴里的是寻香鸟,云倾说兰罄有办法找到沃灵仙,自然便是凭这寻香鸟追寻灵仙身上的百里寻香。若鸟给这人吃了,要在不到三个月的期限里找到灵仙替云倾解蛊,简直是难上加难。 兰罄抬起头来看了看两人一眼。 “……”云倾眯了眼说道:“小黑,吐出来。” 兰罄朝云倾露了一个妖魅的笑容,许久之后才缓缓地张开嘴。 小春只见那鸟缩成了一团小黑球,在兰罄舌头上瑟瑟发抖。 兰罄笑得贼嘻嘻的神情在说着:‘被我骗了!’ 小春有些愣,云倾叫师兄小黑耶……这么亲密!?而且一开口就让兰罄吐出寻香鸟,这两人以前是死对头来着,兰罄会这么听云倾的话,小春说不惊讶是假的。 云倾有些不耐烦又有些无可奈何地对小春抱怨道:“你没醒来那些天,他每日都这么做。”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按了按爆跳的青筋,对小春说说:“把那只鸟抓下来装进竹筒里,否则他若真的吞进去,我会拿剑剖了挖出来,再叫你自己缝去。” 云倾这般讲时想到那情境,抬起头来刚好又见着兰罄的脸,当下一个反胃至极,恶心到干呕了声。 小春连忙在身上掏来掏去,掏出了颗梅子干扔进云倾的茶盏里,端给云倾喝下。小春喃喃说道:“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同挤在一辆车里,也没打没杀,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云倾瞥了小春一眼,说道:“他不来烦我,我自也不会去理会他。” 小春问的话让云倾不悦,其间波折哪是自己所言那么简单。 每天每夜与这小黑相对,要忍受同命蛊相吸之痛苦,又要克制与此人四目相交时心里狂涌而出的涛天怒意,丢了也不成,带着走又觉得呕,他这是为了谁呢,生生忍得这般辛苦。 可小春听了云倾的话后只是愣愣地噢了声,还真信云倾如此简单便能与兰罄安然共处的说词。 云倾脸色一变,辛苦没人知晓,当下一个怒啊……不想说话了! 三个人围着张桌子坐,云倾狂喝着茶;兰罄玩着鸟,无论小春手再怎么伸,也不肯给他,小春张了嘴左看右望,没人理他。 气氛随之渐渐沉了下来,显得尴尬。 小春瞥了眼桌上干巴巴的馒头,可怜自己在外头生猛如虎凶狠如鹰,回到家里碰着这两人,怎么就没了办法。 “小二!”他吼了声,奋力打破沉默。“来碗阳春面和两斤卤牛肉,这馒头都成干了叫人怎么吃啊!” 喊出口后,过了好一会儿,云倾才淡淡说道:“这客栈没小二,店是关的、门板是封死的,还活着的早都走了,楼上倒有两具干尸没走成。” 小春嘴角抽搐了下,“云倾你讲的这笑话还真是好笑。” “我不会讲笑话。”云倾十分认真地回答。 就在小春和云倾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时,客栈外头有人敲了敲被兰罄砸坏的门板,说了声:“赵兄弟。” 小春见是穆襄,抬了抬眉,随口问了声:“有事?” “赵兄弟这是明知故问。”穆襄露了个苦笑。 小春自也知道这穆襄来是为了什么,可他偏做无事人般转了转着桌上杯子,说道:“他们推你出来,也不过是知道你与我相熟罢了!你还真那么勤快替他们作说客啊,别理那些家伙了,坐下来一块喝茶吧。等等我再替你把个脉开药方祛病,其他的你就甭管了。” “赵兄弟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人,”穆襄笑道:“‘妙手回春阎王敌’这名号几年里响彻大江南北,不仅仅是因为赵兄弟你医术高明,也是因你仁心仁术济弱扶倾,只要遇上急病之人,从不过问诊金,只问留人一命。” 小春笑了笑。“好说好说。”他名号是挺响的,没办法,医术高到老从阎王手里抢回人,要平平无奇在江湖里过日都没办法。 “外头的同道们这回也是因为碰上乌衣教,两方交会才打得失了理智,方才多有得罪赵兄弟的地方,他们也托我进来向你赔罪。还请赵兄弟大人有大量,秉着医者济世为怀的慈悲心肠,施以援手。”穆襄说。 “我为什么要救他们。”小春哼了声。“救了以后他们又杀来砍去的还不是会死,徒劳无功兼浪费心力还浪费药材,要有那么多时间,我干啥不多陪陪我家云倾美人,到外头去转,光那些血腥味熏都熏死人了。” “哦——”小春挑眉望向云倾。“美人,我说得对不对?” “不惹事都对。”云倾淡淡地道。 “赵兄弟,”穆襄说:“你进来半天,他们便在外头等了你半天,哪里也不敢去。夜里风寒露重,怕是已经有人开始发热了。” 听得穆襄这般说,小春啧了声。“外头挺安静,他们不打了?”小春哼了声。 “不打了。”穆襄说:“全都在等着你,无人敢妄动。” 穆襄又好说歹说了一阵子,小春才顾做勉强再做无奈的模样,让穆襄又哄又捧地劝离坐得有些热的椅子。 只是外头的人要医,家里这两个也不能不管。 小春反手一边扣住兰罄的手腕,一边号着云倾的脉,兰罄那头不需担心,筋脉浑浊混乱还能持续疯上好一阵子,可这云倾便有些不妥了。 小春想了想,有些担心地对云倾说:“从今天开始我给你的那瓶药一天吃上一颗半,我睡着这阵子,你常使武是吧?” 云倾一窒,瞥了眼兰罄,低声说:“因为有人又抓猪又抓熊,在你醒来前,我只得替你看好他……” 小春心疼地看着云倾,摸了摸他消瘦的脸颊,说道:“你啊……”小春也不知该怎么说了。 “因为子蛊作动,筋脉渐有衰退之相。我这会儿去找些药材熬锅药儿鸡给你补元气,顺道帮外头那些爱搞事的看一下,否则他们老是这样吵,你也没法子好好休息。” 云倾盯着小春看,见小春一抹笑靥停留在脸上,眼里头闪着坚定的光芒,云倾伸手覆住小春手背,虽不愿这人离开自己的视线,但咬了咬牙,还是得让这人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稍早那阵追逐虽是惊险,但他却在小春脸上瞧见前所未有的笑容与光芒。这人展开双手,便成为了风,四处闯荡,才能笑得开怀。 倘若限制不了这个人往危险闯去,那么便得由自己在他身旁守候,为他除去一切荆棘障碍,让他能够飞得更高更远,更加开心愉悦。 云倾握了握拳,内心挣扎过后,最终仍是为小春点下了头。 小春对云倾的同意显然有些惊喜,他以为自己还需多番努力,云倾才会答应。有些高兴地摸摸云倾的手,抚抚云倾的脸,喜出望外的他这才随穆襄出了去。 “赵兄弟和云兄弟两人感情挺好。”穆襄声音中有着笑意。 小春得意地哼哼,说道:“比不上你同小寒那么好。对了,你家小寒哩,怎没瞧见。” 等出了门口小春才发现有个红衣女子在外头等着,一脸的焦急,见到穆襄便直喊:“穆大哥。” 穆襄对小春说:“小寒在燕荡山下。”而后摆手唤来那名女子,对小春道:“这是温玉,玉儿过来见见赵兄弟。” 温玉一身亮红劲装,容貌娇俏眉间带抹英气,举手投足落落大方,一看便知是名江湖儿女。 小春听见温玉道:“在下湘门温玉,见过赵少侠,谢赵少侠出手相救。”而后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跟着一胶,然后一愣,接着便微微脸红起来了。 “……”小春眨了眨眼,低头把自己看了一番,自己没什么不对啊,这姑娘干啥盯着他不放? 穆襄这时开口道:“玉儿是我未过门妻子,她也懂得一些粗浅医术,赵兄弟若是需要,还可让她帮手。” 小春噎了口气,想都没想便脱口说道:“那小寒呢?” “小寒怎么?”穆襄显然听不明白。 “没,算了!”小春把嘴闭了起来,反正和这木头说什么他也不会懂,要真那么容易懂,韩寒那笨蛋也不会守着这块废柴这么久都没让这废柴发现他心意了。 小春沉吟半晌转了个念头,韩寒的事他不好插手,便提了其他话问:“你们从燕荡山那头过来,情形如何?” “附近几大城皆封城不许进出,患病者被衙门送至郊外山区,由官府派大夫一同诊治以免疫情向北扩散,这里离铭城不过两里路程,可没想到竟成了死城。” 小春觉得情况有些糟,他收起笑容,说道:“大疫萌于冬至,始于立春,止于立夏。两至三年便有一轮,周而复始,为天地之定律。可你瞧现下都入冬了,这疫病却越演越烈不断扩延。病是不难治,只是传得快,一到三天便可夺人性命,东方小四那厮也不知做啥,拿了官府赈银、携了御医南下都多久了,却止不了这场大灾。难不成真的人死绝了,瘟疫才止得了?” 温玉忽道:“赵少侠懂得好多。” 小春愣了愣,扯笑道:“就学这些的,懂不多也不成。” 大街上燃起了火把,近百人安静地待在石板子路上有站有坐,一见小春出来个个是眼神放光,恋恋地瞅着他瞧。 小春咳了声,才准备说他赵大夫义诊要开始了,却发觉云倾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来到了自己身旁,黛眉微蹙着。 “你怎么跑出来了,外头风大。”小春连忙开口。 云倾看了看穆襄,又看了看周围用殷切的眼神望着小春的人,摇了摇头,不语。 其实方才他目送小春离开时,听着小春与穆襄相熟的对话,心里头便隐约觉得不快。后来又多了个温玉,那温玉令他更加不快。况且他是让小春出来,可也没说自己不能跟着来。怕小春有事,他自然得顾牢些。 小春耐心等了好一会儿,见云倾还是无意说话,只得道:“要不你先在旁边坐着,累了再回去睡。今日怕得忙到天亮,没什么时间陪你。” 云倾点头。 小春说罢再走到那些人面前,清了清喉咙说道:“觉得自己病得快死的,咳嗽咳到出血的,按轻重缓急之分,不许急、不许争先恐后,一个一个排好过来。” 说罢,小春还自个儿搬来张桌子和凳子,磨墨沾笔起来。 底下人面面相觑,些微躁动,小春让穆襄去安排正道中人,叫靳新管束乌衣教弟子,两派人马轮流上前让他号脉。 他将心思放在病人身上,其他杂事便也没心思理会。黑白两道相互仇杀干他屁事,他只是个大夫,向来也只有医病而已。 看了几个已经两眼发直烧得厉害的病人,小春抚着下巴,狼毫在宣纸上要下不下,喃喃自语地念着:“邪风入肺、肺风痰咳,脉相浮而弱,脸色发青、有高烧、吞咽困难。” 墨滴下前,小春振笔急书,写道:“板蓝根、金银花治风邪、野牛黄退热,人参当归补气,桔梗杏仁止咳,绿菊叶、白矾……啊,还有银翘散……” 叽哩咕噜地念着有的没的,龙飞凤舞的字迹在泛黄的宣纸上展了开来,一旁的云倾默默看着小春为人治病的专注模样。 只见小春一会儿搔搔脑袋、一会儿两眼放光,脸上那变来变去的表情颇是精彩,连墨汁沾上面颊了也不晓得。 云倾见着这样的小春,不自觉地笑出声来。 小春一听见云倾的声音立刻便转过头,他见着云倾的笑脸,脸上表情便是一呆,愣愣地对着云倾的容颜看,也跟着傻傻地笑了。 天将亮,东方薄白,有些灰又有些明的街道上飘荡着白雾,云倾如同出水芙蓉般清淡娴雅,嫣然一笑间秋波微转,身上冷香沁骨,眼眉含情脉脉。 “小春。”云倾道。 “欸。”小春望着美人笑。 “口水。”云倾说。 “好。”小春苏苏地将口水吸回去,抹了抹嘴,端起当大夫的凛然正气,回头对那两排长长的人龙正色说道:“下一个!” 接着来到小春诊桌旁坐下的,竟是司徒无涯。 司徒无涯脸上还是青肿未消,可他那阔嘴方脸及高大魁梧的身躯一坐下而已,便叫小春觉得有种无形杀气直逼自己而来,呼吸都有些困难。 “你来做什么,我有说要救你了吗?”小春不悦地说道。 司徒怀里抱着个嘤嘤啜泣的黑衣娃儿,他一听见小春的话,整张脸顿时黑了下来。“赵小春,当年之事早已过去,正邪从来誓不两立,你身份既为魔教教主座前护法,我又为武林盟主,那么做自是当然。” 小春恶狠狠地瞪了司徒一眼。“拜你当年所赐,我在鬼门关兜了好几圈才回来。我赵小春不真是什么慈悲为怀的大夫,救人不救是看心情好不好,现下见了你一整个呕到快死,劝你快快滚离我眼前,要不让我发起狠来,管你是前武林盟主还是前武林粪土,都不会留你性命!” “你这两方人都可以救,为何偏我不救?”司徒无涯这生从未求过人,在面对小春时自然也是一副睥睨天下的姿态。 “那是因为他们没把我推下山崖,害我差点没命过!”小春低吼。 “你!”司徒气煞。 “我什么我!”小春朝司徒身后喊道:“下一个。” “赵小春,你不救我可以,但至少要救我孩儿。”司徒一把揪起小春的衣襟,将小春整个人拉了过来。 “放手!”小春说。 “不放!”司徒扯得更紧。 小春一手执着笔,另一手出招格开司徒,司徒一手抱着黑衣娃儿,另外那手则隔空与小春拆招。 两个人单手打得难分难舍,原本正哭着的娃娃动了一下,粉嫩的小掌朝着纠斗中的两人伸去。 小春握掌成拳袭向司徒,司徒亦出掌相对,两人在发现娃娃突然搅局时已经来不及,小春怕伤着无辜,连忙大喊了声:“收掌!” 他硬是收回所有内力,震伤内腑,司徒却是趁势攀附而上直取小春咽喉,喝了声:“你医是不医?” 小春要害被制无法反击,冷哼了声道:“医你奶奶个熊。” “赵小春,你别敬酒不喝喝罚酒!”司徒斥了声。 “酒你奶奶个熊。”小春淡淡说道:“小爷在道上混了这么久,要怕你这点威胁,日后还用不用做人?” “赵小春!” “春你奶奶个熊。” 两人这般吼来吼去,小春忽见眼前银光一闪,云倾的身影窜了出来,银霜剑闪着寒光直逼司徒无涯脸上罩门,司徒立即松开对小春的桎梏往后急急退去。 小春反手一抓揪住司徒怀里娃娃的衣领将其带出,司徒猛地一惊抽出腰间铁剑再度飞身向前以剑挡开云倾,要夺回自己的孩儿。 云倾哪容得司徒再近小春分寸,他横身挡在小春与司徒之中,削铁如泥的银霜剑碰上司徒手中铁剑,施展全力一挥,那铁剑便像烂铁似被砍成两截。 司徒无涯隔着铁剑被云倾击中,铁剑断落,他在惊讶云倾三年内功力进步如此神速之余,竟也活活被震了口血出来。 然而这电光火石之际容不得司徒退却,长剑变成了短刀,司徒绕着云倾剑身而下,直取他胸前要害。 云倾侧身闪过,却没料司徒那剑只是虚招,云倾这一闪,刚好迎面对上司徒由侧边打出的一掌,直取胸口。 司徒心想用尽全力绝对能重伤云倾,取了云倾再用他来威胁赵小春,便不怕那人不从。 哪料才贴上对方而已,却先叫一股至阴至柔的真气吸住,再叫一股至刚至强的真气猛烈回震自己心脉,生生将他从云倾身边弹了出去。 司徒倒在街口,连呕了几口血,重伤昏迷。 云倾脸上虽如往常一派平静,体内却是气血翻涌。他定定站着动也不动,几次反覆吐纳,却是越来越觉困难。 “云倾——”小春急忙冲向前来,脸上全是骇然。“不是让你别妄动真气,你和司徒烂人打干什么!他有没有伤着你?” 云倾觉得额间突突地跳着,眼前黑了黑,有些不舒服。 他皱眉,用一种自己也不甚明白的纳闷语气说道:“我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方才一见那个人,心里一股怒气就升了起来,本来忍过便算,但他却勒住你的脖子,等我回过神来,就已出手。” “他根本不值得你动手,你千金之躯妄动不得,他啥东西,根本不值得你多看一眼!”小春紧张地问道着:“现下、现下怎样,有没有感觉不对劲?吃了药没,我端杯茶给你服药好不?” 云倾才想开口说服药的时辰还没到,小春无须如此紧张,却觉得由手指开始直至肩胛有股气在躁动,微微的麻痹感从指尖传了回来。 他曲起手指,果然见到指尖些微颤抖,而后胸口一阵发闷,喉头腥甜,开口想告诉小春自己的异样,双唇才启,却喷出了一大口鲜血来。 “云倾!”小春声音抖到不成样,他慌张地喊着:“云倾,你别吓我!” 云倾有些撑不住身体,他将手搭在小春肩上,小春立即点住他身上几处大穴,紧紧回揽住他。而后,云倾便在小春怀里安心闭上眼,陷入了黑暗之中,完全失去知觉。 “云倾——”小春惨叫了出来。 他立刻将手上还在啜泣的小孩随手扔给身旁的乌衣教人,跟着手掌贴紧云倾的胸口传入真气,竭力为他疏导体内四处乱窜袭击筋脉的六道真气。 过了个把个时辰,当云倾急促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小春才回头瞪了那个倒在地上仍昏迷不醒的司徒一眼,吐了口口水化成寒冰针激射入他体内。 即便知道对方听不见,小春仍是对着司徒吼道:“司徒烂人你给我小心点,倘若云倾有任何意外,我绝对会叫你填命!不、不止你,我再切了你儿子,把他送进宫里当公公,叫你从此无子送终!赵小春说到做到!” 第三章 云倾昏迷后小春为了看顾他,便将问诊之处挪到客栈大厅里。 他知晓云倾怕脏,于是寻了套干净的被褥让云倾睡下,每看完两三个病人便冲上楼看看云倾醒了没,这么折腾了一天二夜,连镇上还存活的人都给揪出来看完了病,云倾也没醒来,这让小春十分担心。 看了眼屏风后的云倾,小春将手中含着泪仍嘤嘤哭着的黑衣小娃娃交给门口的穆襄,低声说道:“这小魔星喝了几帖药已经没事了,你替我看着罢,别让他们再抢来抢去,小孩子,惊不起吓,很容易夭折养不大的。” 那娃娃挣扎了两下,一对可怜的眼睛眼泪汪汪,手朝穆襄身旁的温玉伸去,鼻音软软地说:“姊姊,抱。” 小春笑:“这小家伙不喜欢被男的抱,只喜欢女的,真不知师兄是怎么养的。” 温玉有些尴尬地看了穆襄一眼,穆襄笑着将小孩交给她。 穆襄说:“华山派掌门在围攻乌衣教时被兰罄下了附骨之毒,兰罄说解药在他孩儿身上,赵兄弟为此子诊治时可有发现任何丹药?这药若不拿出来,恐怕其他人仍不放过这孩子。” 小春摸了摸下巴,笑道:“下毒的人不是兰罄,所以这孩子身上有解药自也是假。” “此事怎说?”穆襄问。 虽穆襄信得过,但小春还是不会冒险将兰罄一直以来都在他身边没空回燕荡山这事告诉穆襄。 小春只道:“你去同那些人说别再打这孩子主意,华山掌门那头我有空会顺道看看,解毒不是太难,要他们放过这娃儿便是。” 穆襄点头,见黑衣小童在温玉怀里蹭了几下竟不哭不闹地睡了,心里想果然还是女儿家哄得了孩子。 穆襄又问了些该注意的事项,小春怕吵醒云倾,声音仍是压得低低的。 小春道:“先将那些死掉烂掉的尸首集中起来,放把火烧了。再用雄黄、艾草、菖蒲加上我调好的五味消毒散一起,让人拿大鼎将这些东西加入其中,一日燃上四回,烟雾薰焚缭绕可以驱疫避秽,跟着让他们用米醋泡药草洗浴净身。而最最重要便是,我开的方子绝对得照着吃,这样一来过个几日大抵皆痊愈。” “赵少侠这身医术真是叫人佩服。”温玉红着脸说:“我才服了一帖药,竟是不咳也不倦了。” “好说。”小春笑。他瞥了眼穆襄,想让这人管管自己未过门妻子,别让她老看着自己脸红。 “司徒庄主那里又该如何?”温玉突然又道:“我师姐说庄主叫得喉咙都哑了,赵少侠是否能放庄主一马,毕竟司徒庄主也为武林正道做过许多事……” “他是为武林正道做事又不是为我,我管他那么多!反正你们先替我先看着他,让他乖乖的叫上十天十夜。云倾还没醒,等云倾醒了我自会去找他算帐!”小春哼了声。 讲了一会儿该防的事情,穆襄没瞧见小春一直朝他使眼色,最后小春也死心了,木头若是会开窍,小寒也不会这么辛苦了。 送走两人,小春走回云倾身边,探了探他额上的热度,发觉仍是虚汗渗个不停,脸色也还是苍白到不像话。再为他把脉,心里一紧,便狠狠骂起自己来:“大病中脉相不衰反旺,冷汗淋漓又加弦脉亢盛,邪气大炽之相灌了药也平息不了,枉你自称神医,却拿这病没办法。再这样被那子蛊吸下去,元阴耗损过度,你难道真想让云倾枯竭而亡。赵小春你个混帐,明知道云倾身子不比往常,却只顾着看别的病人,没把云倾放在心上。这下子好了,人昏了这么久还没醒,该怎么办?赵小春你个混帐加混帐,云倾要真有什么事,我绝对叫你拿把刀割了自己,下去陪他。” 红着眼自哀自怨了好一阵子,小春心想这么下去绝对不行,从包袱里拿出行医用的金针考虑了一下,不管云倾醒不醒,决定先扎他个几针,将他的功力尽数封起来再说。 封起云倾的武功,云倾便不能动武,云倾不动武,那子蛊便无可趁之机,子蛊无可趁之机,云倾再如何也不会筋脉衰竭而亡。 对,就这么办! 小春爬上床,趴到云倾身上,拉开云倾的亵衣,手里金针朝他身上穴位比划着。 可衣衫才掀开,云倾胸膛雪白的肌肤立即吸引住小春所有注意。 冰肌赛雪暖玉生香合该便是用来形容这么一个美人。 小春望着云倾胸前那一大片又光又滑又柔又嫩的雪肌,还有其上两朵红红粉粉娇艳欲滴的小桃花,连自己爬到云倾身上是想做什么都忘记了,只能望着云倾口水猛流,苏苏地吸个不停。 昏睡中的云倾感觉身上有些重,缓缓睁开眼睛,见着的便是小春手里拿着不知什么,目露凶光死盯着他胸口不放的情景。 “你做什么……”云倾喉咙有些沙哑,声音干涩地问道。 “金……金针封穴……”小春擦了一下口水。小桃花啊小桃花,好想拧一下。 “金针封穴?”云倾声音高了起来。 小春一下子猛从桃花园里被震了出来,抬头望向云倾,有些惊愕又有些结巴地说道:“金……金针封穴刺一刺……看……看看你能不能快点醒来……” 娘啊……绝对是自己在他身上趴太久,才把云倾压醒的! 小春连忙从云倾身上爬下来,说道:“不过既然你都醒了,那这针也不用埋了。会痛的,我舍不得你痛。” 随即又正经地拨了对方的眼皮仔细瞧,而后正色说道:“舌头吐出来我看看。” 他这回又投入了医者的角色当中,把方才的事当完全没发生过一样。 云倾照做。 小春最后松了口气。“醒来就没事了,你休息休息,我烧水替你擦身。” 房内弥漫着浓浓的草药味,药炉里茶褐色的汤汁滚着,桌上几个斑驳的铜炉升起袅袅香烟,这么一些杂七杂八的味道混合,却因为室内的窗总是开着,而没有令人窒息的感觉。 因为不够人手,还活着的都去照顾病人,小春反正也习惯自己来,便烧水提水扛浴盆回房放。 云倾沐浴时看了他一眼,似在询问为啥不一起洗,小春一是怕擦枪走火,二是怕浴缸太小水满出来,猛摇着头拒绝了。 云倾起身后,小春整整把自己洗了两次。 换过的清水里有着药人身上的药香味,他昏昏欲睡地眨着眼睛,虽然身上干净了,却也没力气爬起来,懒了。 云倾瞧着小春苍白的脸色,问道:“你多久没睡了?” 小春咕嚷说道:“这两天没怎么睡,忙着提笔开方、寻找镇上药材铺里可用药材,整治司徒那个无良前武林盟主,其余时候便在你床边眼巴巴盼着你醒。” “司徒究竟是什么人?”云倾困惑道。没想到还有人和兰罄一样,让他一望便失去理智,恨不得斩而后快。 “提起那混帐我就有气,”小春和云倾在一起久了,耳濡目染之下,也习惯用混帐来替称觉得实在很混帐的人。 小春:“司徒本来是你一手扶植的前武林盟主,可后来却因为我救了乌衣教一些人,把我看成乌衣教护法囚禁起来……其实我不是什么护法……那是大师兄擅自将我安上去的。因为那时你中毒太深,需要每日服用解毒药祛毒,你将药放在我这里死活都不肯带着,司徒一把我关了,你没了解药遂毒发濒死。欸,总之其中曲折一言难尽,最后他甚至把我打下山崖……欸……也不是,其实是我与他大战三百回合后浑身脱力刚好后头又是悬崖,一个没站稳就给摔了,然后死里来活里去整整昏了两年半,还亏得我是药人,命被药材泡硬了,这才没摔死。奶奶的……” 小春自嘲地笑着,回过神来却发现云倾不知何时竟来到浴盆旁,而且一脸阴霾地望着他。 “你别生气,千万别生气,七情伤身、怒则气上,会伤肝!”小春连忙说:“其实司徒烂人那个混帐在那之后从武林上销声匿迹,穆襄同我说他是被兰罄抓到燕荡山去当毒人试毒,这些年简直是生不如死。这回八大派潜入燕荡山救出他,他才得以重见天日。不过……” 小春顿了顿,又哼了声:“那个人我还真不觉得有哪点好,值得一堆人牺牲性命到魔教总舵救他。况且救了他也没能让他待人处事好些,不过是个前武林盟主罢了,嚣张什么。我这神医一根手指头便能玩死他,我叫他再伤人!” “你如何处置他?”云倾问。他觉得小春根本不是狠毒的人,脸上神情再如何恶狠,也都是装模作样杀不了人。 小春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转,窃笑道:“我在他身上下了‘无奸地狱’。” “无间地狱?” “强奸的奸,”小春笑得开心,一吐怨气实在畅快。“无奸地狱会让人不由自主的淫荡尖叫和暧昧呻吟,滚来滚去翻来翻去,虽然不伤身,可是伤喉咙,一经发作,便会喊到喉咙哑为止,而且没有解药。像司徒那种好面子的人,我把他绑在街上让他没人奸也一直叫,简直比脱光衣服拉他游街示众还令他难堪。” 虽然这法子有些不厚道,但那人三番两次不拿别人的命当命,这回还害得云倾陷入昏迷,他不整整那恶人,吐不了这口怨气。 “你的药名一个比一个奇怪……”云倾无言。 “好说好说,只是比较贴切而已。”小春笑得粲粲然。 讲完了司徒无涯,小春也泡得皮都皱了,他朝着云倾挤眉弄眼要他转个身好让自己出来,毕竟浑身赤裸地摊给别人看总是不好。 可无论自己怎么表示,云倾还是没有闪躲的意思。 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用力站起身来,迅速拿巾子把前头不该露的地方盖起来,跟着光着屁股跑回床边扯开干净的亵裤套上。 “睡了。”小春滚到床榻内侧,紧绷了几天的情绪一松,眼皮就直打架,让他睁不开眼来。他拉起棉被盖上,没一回儿便响起了呼噜声。 云倾醒来后就没了睡意,他如今觉得气行顺畅神清气爽,想必是小春下了一番苦心替他将体内真气归位。 走到床前静静听着小春的呼噜声,小春才一沾床便昏睡过去,脸色又不好,眼窝底下一圈淡淡的青色,想必都是累出来的。 外头那些人小春不会放着不管,这期间定也是一一为他们看过病了。 想到这里云倾不由得又有点气闷,气小春平白无故对那些生人如此之好,闷那些人只懂取讨,没一个想过小春身体不好,需要休息。 然而最可恨的还是小春,一碰上别人的事,也不管自己是否有可能一样染上疫病,就这么一头栽下去也不懂得自保,义无反顾地像蜡烛一样拼命烧。 就算烧到命都没了,也是理所当然、甘之如饴。 看着小春满头白发和疲累的神情,原本睡时还会翻来覆去,如今却乏得没半点动静。突然之间,一股惧意笼罩云倾,这人会不会就这样一睡不醒,再也不会同他说笑? 在自己发觉之前,云倾已经伸出手摇了小春两下。他不想小春这么睡下去,不想小春醒不过来。 小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着是云倾,开口的声音乏力中带着几分慵懒酥软。“怎么了?”他问。 云倾一愣,这才回过神来。有些懊恼自己吵醒了小春,眉头一皱,别过脸说道:“没事,你睡。” 小春咕哝了几声,揉揉眼,看见云倾上的神情,也不知他在担忧什么,只是挪了挪,将云倾招过来,让他往他身旁坐。 “睡不着?”小春问。 “……嗯。” “怎么了?”小春再问。 “……觉得太安静,听不见你说话的声音。” 云倾没头没脑地说着,小春搔了搔头,便道:“那我和你说说话,你累了便睡,好不?”也不待云倾点头,小春一手搭在云倾腿上,歪着头倒在床缛之间说道:“你睡着的时候,我治了外头那些人,和数十个患病被留下等死的镇民……原来穆襄他们当初入镇时和那些人接触过,这才染上了病……” 小春眼皮慢慢垂了下来,声音间歇了,又用力睁开来继续说道:“其实这瘟疫看来凶猛,可只要控制得当绝了外邪入体契机再对病患症下药,也没什么。顶多高热烧个几天,等热退也不咳嗽,病人就会好了……” 云倾抚着小春的脸颊,小春被摸得舒服,咕哝了几声,声音又渐渐低了下去:“……等我睡醒我们就立刻启程……听说燕荡山上有个兰罄对华山掌门下了毒,可师兄这阵子一直和我们一起,那沃灵仙精通易容之术,分明是他李代桃僵藉机窜了教主之位……那小子够狠……说解药在乌衣教少主身上……弄得那娃娃少主一路被人又追又掐,差点气绝……” 小春眼皮垂了几下,勉强睁起来又继续道:“说的也奇怪,司徒无耻却说那娃娃是他生的,乌衣教人说那是他们家少主,师兄当年在司徒新婚之夜抢了司徒的妻子回去当压寨夫人,搞不好是抢一送一,当了人家的现成爹……奇怪,我之前明明一路睡了大半个月,这么这会儿竟这么困……” “小春,”云倾顿了顿。“其实之前你断断续续有醒过,不过因为我不断灌你喝酒,所以你记不得了。可若不如此,你清醒后一旦发觉离京尚近,定会伺机将我甩下独自逃离。” “我不想离开你。”云倾说。他对此没有丝毫愧疚,为了留下小春,除了这么做以外别无他法。小春只会同他倔,要治这个人别让他自个儿往险境去,只有早此人一步下手。况且那些酒份量拿捏上他十分注意,不怕会伤着小春。 小春早猜到云倾动了点手脚,他懒懒地笑了声说:“我本来应该得感动万分,抱着你亲上几下的,只可惜我现下手酸脚酸眼皮酸……实在无力……” “为什么?”云倾问的不是小春为何发酸。 “你比我有能耐。”小春叹了口气说道:“想当初我中了同命蛊的时候,一见兰罄便晕头转向的,整颗心荡的不得了,可这蛊遇上了你竟然没用,该说你死心眼还是怎么着,认定了还真就不改了,连那臭虫子也奈你莫何。你这般还能惦着我,怎能不教我感动万分。” 所以说人心哪是随随便便一只蛊便可控制,当初制蛊之人可有想过同命蛊也有展不出威力的一天。 云倾没在意小春夸张的感动言语,却是拐了个大弯将话锋给挪了,突然问道:“为何你嘴里一讲出别人姓名,我心里便不舒服?” 云倾纳闷不解。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不管是最初的兰罄、沃灵仙,还是后来的穆襄、温玉甚至司徒无涯,当小春将他们一个一个挂在嘴边,他就心情烦躁,额边突突地跳。 小春一愣,而后笑容由唇边浅浅荡开。“那当然是因为娘子你喜欢相公我喜欢得紧。不论我讲谁的名,你都醋意漫天啊——小醋缸。” 爱在嘴上占人便宜的小春,调笑似的语调,却叫云倾心头狠狠颤了一下。 以为是真气再度行岔,云倾抬起手来看着手指,却发觉并无接踵而来的激烈震荡。那酥麻的感觉像是被羽毛挠过般又轻又痒,却叫他有些茫然有些慌。 “怎么了?”小春见况立即握住云倾的手,三指按上手腕桡侧,仔细探了一下。 “没。”云倾望着小春的笑脸,心里有着异样。小春说的每一句话总会让他心里既酸又甜,那种莫名的滋味让人难受又开心,心揪得紧,气息微窒,几番袭来令他完全摸下着头绪,思绪纷乱而迷惑困扰。 “小春……”云倾低声唤了这个名字。 “嗯。”小春从鼻腔里低低哼了声相应,整个心思还是放在云倾的脉相上。 云倾低头吻住小春,让小春吓了一跳。 但云倾才含住小春的嘴唇而已,便让小春别开脸,结束了这个吻。 小春脸色酡红,喃喃地道:“好了,都说了这么些话也够了吧,我真的挺累,你不睡便到外头晃晃或是帮我看一下师兄,就这样。” 小春在被褥上挪啊挪,挪回原位去,被子盖了就要睡。 云倾摸着自己沾过小春味道的双唇,而后一把掀开小春身上的棉被。 小春回头望着他,云倾静了半晌不知该说些什么,后来才低声道:“你头发还没干。” “随它吧!”小春闭上眼,脸颊烫烫的。 云倾执起小春方才扔在床边的巾子,为小春绞起湿发来。小春轻轻哼了两声,本来想说那巾子是自己出浴时拿来遮下面省得着凉的,但想想便作罢。 困意随着云倾刻意放缓的轻柔动作渐渐升了上来,小春勉强眨了两下眼,缓缓地又睡了过去。 云倾凝视着小春,只见小春光着上半身躺着,或许是觉得冷了,蜷着手脚翻身缩了起来,只留下光滑的裸背面向云倾。 云倾顺着略略凹陷的脊椎慢慢往下望去,直至底下的肌肤被亵裤所遮盖,再也看不见底下是什么模样为止。 那熟悉的灼热感突地一下子贯穿下腹,令云倾发起汗来。 分不清是筋脉内乱窜的真气惹祸,抑或是自身兴起的躁动,云倾有些手足无措地微微喘息,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感觉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就像最初遇见小春,小春朝他下药,令他四肢酥软乏力,心里却像有羽毛挠个不停的搔痒难耐一样。 他看着那个熟睡中人白皙的皮肤,将手放在方才便一直想碰触的微凉肌肤之上,沿着背脊,一路缓缓滑向下去。 小春觉得有些痒,睡梦中哼哼唧唧了几声,又往床里头缩了缩。 云倾只觉得小春的声音蛊惑了他,令他心头一颤。 他觉得困惑,忍不住再一次摇醒这人,问道:“小春,你是不是又对我下了药?”不然怎么会这么热?和那时候如出一辙。 小春又被他摇醒,整张脸皱得像陈皮似,问着:“什么药?” “春药。”云倾说。 “……”小春带着困意的眼飘向云倾,而后移至云倾双腿间明显撑起的敏感部分,半晌后拍拍他的手,无奈叹息道:“孩子,天地良心,我真没对你下那种药。年轻人心火旺盛本容易燥动,三天两头地自己翘起来不是什么罕事。睡睡便会好的,别理它,它会自己消肿的。” 说完话有点冷,发觉竟是上半身忘了穿衣便睡,小春遂拉来棉被将自己卷上,弹指灭了桌上烛火,说道:“睡吧!”室内顿时一片黑暗。 云倾在黑暗中呆了好一会儿,见小春不理他,他也不晓得怎么办,最后只好听信小春所言,脱了外衣躺到他身边闭眼入睡。 可下身的灼热让他怎么也无法成眠,他硬试过几次之后,只好瞪着床顶,深深吐息着。 旁边那个人呼噜打得响,翻到他身边来,朝他缩了缩。云倾本就欲望高涨了,被小春不安分的睡姿一弄,顿时如同在火上烧烤般焦躁难耐。等自己察觉时,他又已经俯身压住那睡到把手伸进他胸口的小无赖,低头吻上了对方。 “嗯……”小春眼皮颤了颤悠悠睁开,这才发现某个人压在自己身上,而自己的双腿大大被分开,下腹还被个硬硬的东西抵着…… *** 夜里,很静。除了不远处传来的那哼哼唧唧、嗯嗯啊啊的呻吟外,黯淡无光的月与星辰挺衬这间破败简陋的小镇客栈。 一抹银辉从屋顶碎瓦处洒落,兰罄凝视着脚下两具干尸,深邃黑眸波澜不惊,平静如一弯死水,没有任何光亮。 先是一个,后是两个,在兰罄身后单膝跪下。 他没开口,那些人也没开口。 兰罄抬起手,掌心朝下,淡蓝色的粉末缓缓飘落在那两具干尸之上。 随后内劲一催,粉末燃起小簇火光,火光一碰到衣服便烧了起来。 深蓝色的烟雾从燃烧中的尸体上飘起,兰罄反手来回收拢,直至火熄,那些烟雾成了细末,他带着笑,将其收进了瓷瓶里。 “疫种,可遇而不可求。”兰罄笑。 随后他转身,扫视身后的几人。 “乌衣八仙中琴仙赵凝仙已死多年未有递补,影仙莫隐仙叛教被赵小春所除,蛊仙沃灵仙……一个我本来极为信任的人,却出卖我,窃我乌衣教乌木令篡我教主之位,黑白双仙擅自离教不知所踪,鬼仙受伏而亡,笑仙坐守燕荡山。如今八大仙两护法,来的只有你们三个和一个赵小春……”兰罄说。 后头一字排开的,是原本便在镇上的右护法靳新和黑衣女子柳移仙,跟着随后赶来的是留在湮波楼分舵的靳无仙。 “乌衣教教主之位虽只传兰家长子,可也有个惯例,见乌木令如见教主本人……谁都可代掌教务。”兰罄轻声笑着。 “属下等誓死追随教主,忠心不二。”三人道。 “靳新。”兰罄开口唤道。 “属下在。”靳新向前一步。 “我没有时间了。”兰罄说道:“第二块乌木令在赵小春身上,你应当晓得该怎么做。” “是。”靳新恭敬答道。 第四章 天蒙蒙地亮,小春客栈里里外外仔细地找过一回,没见着兰罄。 他这两天的确马虎了,云倾一倒自己便慌了手脚,也忘了大魔头虽然走火入魔,可偶尔还会清醒这回事。 步出客栈,街上已经有几名黄山弟子拿着焚香鼎四处转来转去。 对方见着他,点头喊声:“赵大夫。” 对街也有两三个乌衣教弟子正在熬药,看着他,起身恭敬作揖道:“左护法。” 小春挑了挑眉。“不打架了,挺好。” 这两派人原本对他心存芥蒂,一方是听说姓赵名小春的是魔教左护法,一方则认为这左护法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也没在教内见过,两方皆对他有所怀疑。 后来还是穆襄担保他人品端正,又有靳新恭恭敬敬叫他八爷,跟着他又替这些个成天喊打喊杀的小混蛋问诊看病,诊着诊着,感情也就诊好了起来。 镇上来回走走看看,仍然没找着人,那辆有着八匹黑马的豪华马车也不见踪影,小春停在烧成废墟的义庄前面,又望了旁边焦黑的棺木几眼,摸着下巴思量着,希望不会被他给猜中了。 回到客栈前,刚巧碰到云倾下楼来。 见云倾四处张望还一脸不善的模样,小春冲向前去喊道:“我在这。” 云倾回过头来瞧见小春,那满脸寒霜才稍稍融化。“你上哪去了!” “我去找小黑啊,白白。”小春挤眉弄眼地说。 云倾眉头一下皱得有够深:“别叫我白白。” 小春觉得云倾这模样煞是好玩,便捱着他学兰罄当时模样又叫了两声白白,云倾拿他无可奈何,却也不气,只是食指顶在他额前,制止露着诡异笑容的他继续往自己黏过来。 两个人闹了一阵,小春拉着云倾的手笑嘻嘻地上楼收拾行李,说道:“马车没了,师兄也跑了,幸好这里离燕荡山不过几天路程,你若觉得走路累,咱们也能到下个城镇买马代步。” 云倾根本没在意过兰罄,只想这下子终于没人横在自己和小春中间,挺好。 下楼木梯颇抖,直到最后一阶时小春脚才跨下,竟使不上力整个人萎了下去。 “怎么?”云倾连忙搂住小春。 “脚软……”小春说。 昨儿个云倾根本没离开过自己,他浑身上下来来回回都不知被舔了几遍,尤其是那里,挤到最后啥汁都没有了,今天爬楼梯才只脚发软而已,要别人被这么弄法啊……哼哼,站起来都成问题。 “上来,我背你。”云倾转身,留了个白色背影给小春。 小春眼发亮,喜孜孜地三两下爬上云倾的背,两手垂至云倾胸前紧握,整颗头都靠在云倾身上,在他颈窝处蹭啊蹭地。云倾起步而行,背上多了个人,走起路来却仍步伐平稳有力不拖泥带水。小春在云倾背上嘿嘿地笑着,一对眼睛笑得都弯了。 “赵兄弟、云兄弟,这么早去哪里?” 小春闻声抬头,迎面从街口走来的,是穆襄和温玉这两口子。 他一瞧见这两人,心里就有那么一丁点不对劲,可无论人家怎样那总也是别人家事,自己外人一个是说不来的。 小春道:“这里都没事了,我和云倾也该继续上路。” “赵少侠、云少侠早。”温玉颔首,朝着小春娇笑。 小春点了个头,目光放在这块红布身上。的确,要是个男人,没人会不喜欢这样一个女子的。身材玲珑有致、婀娜多姿,人又落落大方不像寻常女子扭扭捏捏。 “赵少侠为何一直看着我?”温玉瞧小春不停打量自己,脸上一红再红。 小春从头到尾将温玉瞄了个透,感叹道:“屁股够大好生养,我家小寒虽败犹荣啊!”韩寒这孩子委屈了,改天碰上了得好好安慰他一下。 “你说啥?”温玉整个人一呆。 云倾瞧那温玉眉带俏直盯着小春瞧,额间青筋猛跳,直想挖了这女人的眼睛,叫她不能再勾引他的小春。 可接下来小春左一句屁股大、右一句好生养,一个劲地称赞那女人。云倾顿时只听见啪叽一声,接下来的话都入不了耳,忍无可忍,理智全然断线。他背着小春的手一转,狠狠在小春臀上拧了一下,刹时痛得小春鬼哭狼嚎起来。 小春那一声惨叫之凄厉,叫穆襄和温玉吓了好大一跳。两人都还来不及问出了什么事,只见云倾目光一瞥,冷冷地望向温玉。那眸间冰冷杀意之明确,令温玉不由得颤抖起来。 她今日才见得云倾这人,之前不过是由穆襄口中得知赵小春有一相交甚深的好友,生得倾国倾城有绝色容貌。 初见这张脸时,温玉是出神的,她想怎有男子能生得这么好,冷薰沁骨花颜绝代。可被这双凌厉的眼一望,她心里便生了怯意,生得再好再美,却是害人鸩毒。此人武功高深莫测,这浑身杀意弥漫,只怕自己下一刻便得身首异处。 两相比较起来,丰神俊朗、浪荡不羁的赵小春可比这人好上太多太多了。 温玉不小心又瞧了小春一眼,引得云倾几乎发火。 身旁的穆襄察觉到气氛不对,立刻将温玉拉到身后。 小春吸了吸鼻涕,开口道:“走了,小醋缸,你要看人家大姑娘看到什么时候,瞧你都把别人脸给看红了。” 温玉心里念道:我都吓出汗来,是看白了才对! 云倾冷哼了声。他不喜欢那个女人看小春的眼神。 小春干脆从云倾背上爬了下来,扯着云倾的手便往镇外走。 云倾一双凌厉的眼仍瞪着温玉不放,温玉那眼神间的意思如此明确,还以为他不知道。这赵小春是他的,他不会放。闲杂人等滚远点,否则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离了那城,小春与云倾原本想一路走一路欣赏美景,然而却只见到萧条倾圮的景象。南方大旱,饥荒频传,两天里他只见到一些饥饿的流民四窜,一些大城如穆襄所言封了入城的路,进城者都要严加检查以免瘟疫带入。 一些染病无法入城求医的患者便死在城郊路上,小春看着,人都呆了。最后还是云倾拉着他走,才得继续前行。 进了铭城,只见城内一片萧条百废待兴,此处疫病虽是控制下来,然而来来往往的居民仍是脸色惨青愁眉苦脸,一脸悲怆模样。 小春忍不住拉了个过路的老人家问,才知道前阵子来了个钦差大人,为杜绝疫患,竟将安济坊里收容的病患全赶往燕荡山去,官营药局也一并移出。可那燕荡山最近不平静,本来就有群魔教中人住在其上缈日峰顶,如今出山必经道路又围了一群江湖人,声势浩大,成天喊打喊杀,他们这些老百姓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又忧心亲人安危,铭城人心惶惶。 “咱老百姓只想安心过日子,可是那些口口声声锄强扶弱的大爷们却说一定要铲除魔教,也不等疫病过后再说,我孙子和媳妇都病了,还在半山腰的医庐里,那些人若打起来,谁会管上他们的死活啊!”老人家一边说一边以衣袖拭泪。 小春看那老人实在可怜,瘦得脸颊都凹陷了,看这城里乱成这样,平常人家怎么生活得下去。他在身上左摸右摸,从胸前摸出两颗硬馒头塞给对方,这时机给银子没用,还不如送干粮来得实在。 老人家离开后,小春压了压额角,心想钦差大臣绝对是东方小四那家伙,如今正邪两道开战在即,只有那家伙才会无良到把无辜百姓往山上扔,任他们自生自灭。 况且那些百姓还带着疫病,一个一个都是活生生的杀人利器。让那些人在山上乱窜,无论害着的是乌衣教的人或者八大门派,得益的还是他敬王一个。 小春回头看了云倾一眼,张着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有事就说。”云倾道。 “忘了叫你带兵来,”小春道:“你的白衣铁骑一出,小四子绝对无力抵抗。到时我再篡他的权,把他的粮食、草药、御医、赈银一把抓,看他如何作威作福。” 云倾听了小春的话,摇头说:“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小春拉着他往前走,笑这:“不明白是当然,你失忆的嘛!” 小春想了想,抬头再说:“东方小四是你四哥,也是个混帐,出了名的说话不算话,我许久以前救他一次,他却恩将仇报把我困在敬王府,幸好你及时赶到救了我,否则我这条小命早没了。不过他家的老管家却是个好人,眼睛不太好,我去看过他几回。” 云倾脑海里似乎闪过些东西,跟着眼前一片发黑。 他压着额际,拼命地想抓住那些一闪而逝的东西,可闪来闪去却只有遍地鲜血,和从一群刀光剑影的灰衣人中不停跳着冒出头来,嘴里喊着:“救我、救我、快救我!”的赵小春。 小春查觉云倾异样,立即反手把了云倾的脉,而后轻拍云倾的背为他顺气,柔声道:“别心急,慢慢来就好。我给你的药会渐渐化解蛊毒,你始终都会把一切都记起来,强要回想只是适得其反。” 云倾皱眉瞟了小春一眼,有些不满地道:“你当日没几下便回复记忆,为何我却得服药这么久?小春,你是不是存心不让我恢复记忆?” “天地良心,我哪会那么做!”小春瞪大眼高举双手,发誓无辜。 “那换了我的药,我要吃你当日吃的那种。”云倾态度强硬。 “不行。”小春比他还强硬。 “为何不行?”云倾不悦。 小春正色道:“当初我一心求快落药过猛,前头先是狂拉,八月十五裂了再合、合了再裂,痛不欲生;后头吐到半死,吃什么呕什么,比害喜的妇人还惨。我才舍不得你受那种罪。” 最重要的是,小春无法想像美人又拉又泄的模样。云倾可是他眼中的天仙化身,哪能和凡人一样抱着恭桶出恭!?不行,他无法想像!绝不允许! 一听见原来是小春舍不得,云倾便高兴了,他遂不再强求,转而问道:“八月十五是什么?” “屁股。”小春答道。他双手捧了个月亮状,一脸正经地对着云倾解释。“像这样,又圆又白,不看中间那条缝、那个洞,活脱脱就是颗八月十五罗!” 云倾噗地声笑了。小春见状也跟着傻笑。他家美人本来就够美的了,现下笑起来又美上三分。这样的人哪能和恭桶放在一起呢?所以说药效慢没关系,反正时间多得很,慢慢来便成。 小春拉着云倾,乐颠颠地往前走。云倾开心他便开心,其余的事便都给他跑到脑后去了。包括从他们入城以来,像苍蝇一般尾随在他们身后的人。 铭城里唯一一家还有开门做生意的客栈是在各地都有据点的“天香楼”,小春照着牌子点了几个包子和一些吃食,看着那重新誊上,由两开始起跳的价位,心里直是诧异。 “一碗面要二两银子,你们这是黑店啊?”小春问着小二。 小二却是苦笑。“客倌,这年头生意难做,外头缺粮缺到只剩树皮可以入菜了,一碗面二两银子可不算贵啊!” 小春又要了间上房,碎碎念了几声,这才吃起小二送上来的阳春面。 这天香楼大厅里头人来人往,但寻常客人不见,多是些带着兵器的江湖人。掌柜和小二也不简单,柜台上书生似的青年拨着铁算盘霹哩啪啦,厅堂里虎背熊腰的男子送菜时脚步沉稳有力。 小春稍稍瞥了这些人几眼,但见着云倾眉头瞬间皱起,夹得死几只苍蝇了,倏地立刻将视线收回。 “我在看他们脸色,”小春陪笑解释道:“瘟疫虽被隔在城外,可人来人往就有可能再带进来,若不彻底灭了病灶,根本不能放心。” “我就是不想这样,若你也瘟疫怎么办!”云倾倒了茶喝,粗茶苦涩无味,令他眉头锁得更深。“你只管找沃灵仙,其他事情别再理会。” “噢。”小春乖乖地应了声。 邻桌几名武林人一听见沃灵仙三字,握紧放在桌上的刀剑,倏地站了起来。 “你二人是何人,为何进入铭城?你们两个认识乌衣八仙当中的沃灵仙?与魔教到底是何关系,说,是不是魔教派来的奸细!?” 此地虽是铭城,可出了城门便是燕荡山,燕荡山下龙蛇混杂,如今又值正邪两方交战,乌衣教被围困燕荡山上正等弹尽粮绝好一举攻破,然而乌衣教四面八方赶来驰援者一日比一日多,让围守山下的八大派吃尽苦头。他们几人一听着有人提及魔教妖孽姓名,一下子便像吃了炸药般跳了起来。 小春哼了声。“沃灵仙是你爷爷我的孙子,你说我二人是谁,与魔教是何关系?” “小子,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竟然如此放肆,简直目中无人。”对方一把大刀砍了过来,斩裂云倾左方桌角。“吾等乃点苍、括苍、黄山门下首席大弟子!你们两人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云倾动也不动地还是喝着茶,那几个人定睛一看穿白衣的竟是个这辈子都没见过的活色生香大美人,刷刷刷地口水直流,眼睛都冒绿光了。 “美——美人——”那些汉子瞧见云倾容貌,色欲薰心地吼了。 云倾皱了眉头,心里不悦,美臀挪了挪,背对对方。 小春笑道开口:“怎么这年头不仅天灾多,连疯子也多?你们是在这铭城被关得太久,闷到脑子坏了吗?不过是讲个人名而已,不分青红皂白便喊打喊杀。那个武林盟主吗,不管事的啊?啊,是了,你们那什么武林盟主只是摆着好看的,让人下了药,现在还病歪歪躺在床上呢!” “臭小子,竟敢诋毁赵盟主,简直是找死!”当下一把大刀朝小春砍了下来。 可那刀才落到小春头顶一寸处,小春手朝杯缘一抹,三根寒冰凝针破衣入穴。 那拿大刀的汉子被冰针一击,整个人翻身飞出,砸在角落木桌上,碎了那无辜可怜的桌子。 其他两个还想出手,下一刻也一并飞了出去,一个跌出了天香楼大门,一个比较惨,飞出窗外,落地那会儿刚好有人骑马经过,遂被踩了一脚口吐白沫。 “那个什么盟主竟然也姓赵,奶奶的,这不是要让我这姓赵的一起没脸见人吗?”小春一脚踏在长凳上,吊儿郎当地抖着脚,摆了摆手,神情痞到极致。 他续道:“还有啊,美人不是你们能叫的!我家云倾是美到天上地下绝无仅有没错,可能叫他美人,还能调戏他的,天底下就只有我赵小春一个而已!” 小春伸出手指勾了云倾下颌一下,还对他抛了个媚眼,道:“我说的对吧?” 云倾只觉小春这故做急色的模样煞是好笑,嘴角微微地牵了起来。 “走了,咱回房去。这里一堆苍蝇,烦死人了。”小春无意在大厅停留过久,拉着云倾的手,招来小二带路。 “你面都还没吃完。”云倾觉得小春吃少了,待会儿肯定会饿肚子。 小春离桌已有些距离,他闻言后没有回首,腰间软刀一出寒光一闪,卷了两个热腾腾的包子回到手里,笑嘻嘻地说:“那咱们吃包子便好,一人一个。” 继那三名正派弟子堂堂昏倒后,又有两名灰衣人走向前来对着他们拱手做揖道:“我家主人知道赵大夫来到铭城,想请赵大夫过府作客,一尽东道主之谊。” 小春瞥了那两人灰衣上的敬王家徽一眼,哼了声。“什么东道主,小四子来这里才多久,请客洗尘就免了,小爷我最近事忙,跟他说我过两天闲了会去找他好好‘谈谈’,叫他把脖子洗干净,等我。” 那二人道:“主人说无论如何,都得将赵大夫请回去。” 见二人便要动手,小春手中龙吟剑一响,剑尖直指最近一个躺在地上还不停抽搐的汉子,摇了摇剑身,这:“东方齐雨虽是当朝敬王,可没人能勉强我赵小春做不想做的事。你二人若不想同他们一样,最好别妄动。” 说罢,神气地昂着头,搂紧云倾的腰,一扭一扭地往楼上而去。 “怎着,你相公我神不神气?”小春低问。 云倾笑了两声,权当回答。 天香楼大堂,掌柜还是霹哩啪啦地打着算盘,口里念念有词道:“乌衣教左护法赵小春、端王东方云倾,铭城这阵子还真热闹。” 待小二下来后,掌柜抬起头来,说道:“回去禀告副宫主,赵小春来了。” 第五章 小春掖了掖被子,将云倾仔细盖好。此地虽南,可毕竟已入冬,天寒地冻的,云倾又不能运功抵抗寒气,他只怕这人会冷着。 在铜炉里加入一些小玩意儿,云倾沉沉睡去,又在门口窗旁都洒了防小人的药粉,以确保云倾安全无虞。 跟着看看自己的装扮,下午那会儿已经引起旁人关注,若再这么大摇大摆出去肯定不成。虽不喜欢用回春功改变自己的身型大小,可小春还是咬咬牙,吞了颗“一点都不痛”,把自己缩成约莫八九岁的孩童模样。 接着又望了熟睡中的美人一眼,流了好一会儿口水,最后把长度不适宜的袖子裤管卷了卷,从窗子跃出客栈去。 出城至近郊,小春来到燕荡山底下的小村落。此地因为瘟疫肆虐的缘故早已没了人迹,八大派遂直接在此处落脚。 燕荡山山势陡峭直耸,平日烟雾缭绕看不清虚实,偶有雾散也只见寸草不生砾石遍布。此山四面皆为峭壁,只有鸟才飞得上去,唯一一条开辟出来的通路便在村子入口处。而今此处,则被八大派给守住。 小春偷偷摸摸、蹑手蹑脚地进了村子里,这村子高手云集,又因为大战在即个个卯足了劲四处巡逻,让他是东闪西闪,就怕被人给发现。 小春这边挖砖窥探、那头戳纸窗偷瞧,四处寻找他家七师兄下落。“怪了,师兄明明说要来围燕荡山的,怎么不见人?” 小春想了想,突然低吼了声:“难道跑了?”跟着又自言自语道:“绝对是,那小子怎么看怎么不像认份的,肯定觉得累,找地方睡大觉去了。” “八师弟,你说什么?”身后极近的地方突然传来熟悉的嗓音。 小春深吸一口气,立即摆了个谄媚笑容回头说道:“八师弟正在思念七师兄您呢!想不到七师兄与师弟心有灵犀,这么快便出来接师弟了啊!” 月光下的小七懒懒揽着一袭宽松的青色锦衣,黑发歪歪斜斜地用条红线随意绑束,脸上还有着困意。 小七打了个呵欠,瞥了这人一眼:“你身上这股臭药味,我打八百里远便闻见了。”他伸指勾了勾小春,见那小子颠颠地朝他走来,无奈地领着这人往自己住的地方走。 “我是恨不得双胁插翼立即飞离这地方,可偏有人硬往这死地闯。”小七喃喃念着,又打了个呵欠。“赵大雄那匹夫中毒之后倒好,天天榻上睡,苦了我三天两头整军汇报干这干那,一天休息不了一个时辰。” 村子里有座较为清幽的独门宅院,正准备带领武林群雄消灭魔教妖孽、迈向康庄大道的正副盟主就住在这里。 小七一进宅院,华山派守着的弟子便立刻迎向前来拱手请安。 小春看这十来个穿着华山派衣服的少年弟子,个个是唇红齿白修长秀致,年纪还一个比一个小。他当下打了个哆嗦,心想这华山掌门收弟子的眼光真是别树一帜,这等清秀稚龄如花似玉的少年素质之高,恐怕也只有相公馆才看得到。 小七推开赵大雄的房门,指着榻上奄奄一息脸色全黑的中年人道:“帮个忙,先把他给我弄醒,其他都好说。” 小春点头走过去把起赵大盟主的脉,分神问:“七师兄,当日寒山派里打败各门各派的是你,当上武林盟主的也理当是你吧,怎么会是华山的?” 小七环着胸看着小春诊治病人,毫不在意的口吻说道:“你还真以为武林盟主武功高的就可以当啊!擂台赛只是掩人耳日,盟主之选早就内定,打赢的顶多落个副盟主头衔当当,上面那些老头子哪可能真将权力放给年轻人。” 小春先塞了颗万灵丹到赵大雄嘴里,跟着在床上摆弄瓶瓶罐罐,这加一点那取一些,搓搓搓搓成了一颗鸡蛋般大小的药丸子泥,扳开赵大雄的嘴,硬是塞了下去,而后手沿着对方脖子顺下压去,成功让赵大雄吞下药。 “成了。”小春将药罐又往怀里塞,瓷瓶撞击频频作响。 小七看赵大雄脸上黑气迅速退去,也不免佩服起这八师弟来。“说吧,你到铭城来做什么?找我又有何事?” 小春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摊开来,对他师兄说:“师弟想向你讨张人皮面具来用用,照这脸做成不成?” 摊在小七眼前的是张人脸拓印,墨是上好的松烟墨,纸是珍贵的桥溪宣纸,样式呢,是个三四岁的小娃娃脸拓,印得轮廓分明眼鼻有秩。 “听说江湖上有个易容术出神入化无人能的高手,他出手的人皮面具薄如蝉翼,一戴上就宛如第二层肌肤,不只外人摸不出来,连戴上的人也没半点感觉。可惜从来没人知道那个人姓什么叫什么,长得又是什么模样,只知道那个人一张人皮面具叫价千金,珍贵稀有。”小春咧着张嘴,笑得叫一个万分灿烂。 他接着说道:“师弟这些年有幸摸过几张,而那些面具后头,偏偏都刻了叫人不仔细瞧也瞧不出来的七字。想来想去,承袭师父易容术的师兄你,自然极可能是这个人。”以前两张,是韩寒给的;后来又得了一张,从灵仙处而来。 小七伸出手指,轻轻停在小春眉间。 “嗯?”小春出声问。 小七突发劲力食指成勾,朝他那师弟前额狠狠敲上两记,记记叩叩作响,又清又亮。 “唉呦!”小春压着额头,叫了出来。不过其实……一点都不痛,叫假的。 “大师兄这心肝宝贝是八大派好不容易潜入缈日峰给偷抱出来的,本来想拿他来解毒,没想到却让你捡去还弄了脸拓。你小心啊,要是让大师兄晓得你这么对他的宝贝,不把你脖子拧断我随你。”小七拿过那张脸拓仔细瞧。 小春接口说:“七师兄,老实讲,你们这么多人围攻燕荡山到底是为了什么?我怎么听说那些高手怀里都攒了来路不明的秘笈?该不会偷人解毒为其次,首要是扒人家里的值钱东西吧!” 小七邪邪一笑,道:“该说的你都说了,叫我还说什么?夜色已深,师兄我回温柔乡补眠去,你要的面具明日再说,自己找地方睡吧,不奉陪了!”说罢小七还是那副环胸姿态,潇洒地跨大步离开赵大雄的厢房。 小春摸着下颌啧啧两声,“难怪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也一堆人做,乌衣教大劫啊,只剩下个冒充的假货教主撑着,这回还不被掏空。不过,大师兄也是时候出现了,他的心血,才不可能放着被人玩。” 床上的华山掌门气息突然厚重了起来,小春思索乌衣教未来之际,左手竟被抓进一双满是汗水的湿热掌心里。 “小弟弟……小弟弟……”病恹恹的赵大雄双眼放光,直盯着如今才八九岁模样的小春像要吃人似地。“你是阎王爷派来要拘我下地府的吗?怎么生得这般粉嫩机灵,莫非是我生前好事做太多,阎王爷遂我心愿,才派你来……” 赵大雄喘了几口气,噘着嘴朝小春而去。“勾魂使者,让我亲一口吧,亲一口就好。我收了那么多弟子却一个也没亲过……如今就要死了,实在死不瞑目啊……” 小春慌忙从赵大雄紧扣的掌中缩回手,迷药狠狠洒上三大包,那急色鬼便再度昏了过去。他又是抖肩膀又缩脖子,搓着手臂上爬起的鸡皮疙瘩,快步往外走去。 “奶奶的,居然是个喜欢童子鸡的……” *** 隔天下午,小春睡饱了又在外头偷偷晃了几圈观察地形,日落西山红霞满天时分,他才溜进百里七的厢房里。 “师兄,我的人皮面具好了没?”小春喊了声,关上门后大摇大摆地经过小厅,望着屏风后面大床上头交叠的人影。 “嘘——”有个声音轻声说:“我家公子刚入睡,小公子千万别吵醒了他。” 小春探过屏风往里头一看,不看还好,一看那个不得了。 奶奶个好大一头熊!床上躺着四个活色生香软衣罗绮的大美人,而他家七师兄就这么枕在一个美人胸前肉馒头上睡得正香。 凌乱的床铺,美人衣不蔽体,这里露一截藕臂,那处露一截玉腿,看得小春是血脉贲张,差点一沱血就从鼻腔里喷了出来。 床上美人笑笑,其中一人轻拢薄纱慢步下床来,将一个已经收拾好的小布包交给小春。“公子怕是小公子急着用,便连夜替您做好了,所以方方才入睡呢!公子还很担心小公子,希望小公子此行一去,万事小心。” 小春连声称谢。 他七师兄还真本事,一拐就拐了四个美人跟着他。可一对四啊,小春啧啧几声,温柔乡是英雄冢,寻常人受不了的。师兄保重身体啊! 小春趁着夜色穿过防守人墙溜入燕荡山,燕荡山上三峰十二岭,若非前阵子替他师兄送药来时找过路,这会儿肯定没能这么快便登上缈日峰。 站在乌衣教总舵前头,小春顺了顺气,看着前方巍峨黑色的建筑。 乌衣教总舵建在缈日峰上,没皇宫那么大,却是整个金碧辉煌,青玉石阶,远看便已奢华至极。 而缈日峰鹤立于群山之间,地势不高,有一纵谷环绕,谷深万丈下有寒潭,山峰之间只以飞栈相接。 寻了颗巨石掩蔽,小春施起回春功从八九岁又一路缩,缩回四五岁的模样。 他拉起袖子伸出盖在底下的肥嫩小手臂仔细看了看,觉得似乎比那娃娃的手又大多了。 口诀心法硬是再使上两遍,然而已达极限,连服过祛痛丹不怕剧痛的身体都狠狠绷了起来。 心知无法再缩下去,小春遂拿起人皮面具覆上,再以墨粉染黑白发,套上新买的小娃娃衣,往龙潭虎穴出发。 他先使轻功先由绝壁攀爬至飞栈下,再抓着飞栈底下的木索,吊着两条手臂慢慢地往对岸移去。 燕荡山上情势紧张,小春动作自也小心放慢以免被发觉,所以等他沿着峭壁攀爬翻入乌衣教时,天都蒙蒙亮了。 飞栈前有一占地颇宽的平台,料是乌衣教平日操练弟子之所,平台至大殿入口甚至左右两方绝壁前都有为数不少的弟子看顾。 小春放了一把“白日梦渺”让这些人恍然入梦,趁这空档一溜烟地便翻墙窜进大殿里头去。 他沿着墙顺山壁筑成的通道爬了两下,嘴角才挂起得意的笑,心里想怎么这么容易便叫他潜入成功之际,忽闻背后一声石破天惊的“少主”传来,差点把他三魂七魄全数吓飞掉。 突然,腰被搂住,小春整个人被倒着挂起,“少主你怎么会在这里!”那人抱着他便直往内堂跑去。 接下来便是扯开嗓子大喊:“少主回来了,教主、夫人,少主回来了!” “呜咿——”小春欲哭无泪。 他没料刚进来就给发现,接下来该走哪步都没想好,这下该怎么办! 巡逻侍卫的大声吆喝引来所有人的注意,小春没一会儿就被人带到大殿,也见着从内堂方向走出来的一名女子。 那名女子生得国色天香、纤弱清秀,两弯黛眉似蹙非蹙,一双杏目盈盈带泪,四边朱围翠绕玉手相拱,纤纤病态楚楚娇弱,看了就让人心疼。 倒栽葱姿态的小春望着这美人,口水流下来灌进鼻腔里差点呛死自己,咳了几声一句“美人啊——”还没喊出口,随即猛地回过神来。他现下可是乌衣教少主,那小娃娃看见美人,可不是这么叫的。 小春双指沾上天下第一辣的辣椒粉往眼上抹,瞬间兔子眼红通通,眼泪扑簌簌地掉。他吸了两下鼻子,奶声奶气地开口:“漂亮姐姐……不,娘亲,抱——”配上嫩嫩带着泪水的小脸,顿时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料峭身旁跑出了个六七岁左右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朝着侍卫伸出手,那侍卫立刻将小春交给她。 哪料小春虽缩成娃娃模样,可却还是个成年男子的重量,小女孩才接过小春而已就整个人踉跄了下往前跌去,小春也随之往地下栽,头着地撞了个七晕八素、脑袋嗡嗡响。 结果就这么,一大一小的小孩摔成了团。 “无忧、兰兰,怎么摔了,没事吧!”料峭急急走上前来,忧心地将两个孩子扶起,一个一个检查伤势有无大碍。 无忧?小春脑子转了转,司徒无忧,不就是司徒烂人不会说话的妹妹,她怎么也叫师兄抓到这乌衣教来了? “兰兰,谁救你回来的?”料峭摸摸孩子的脸,心疼地问。 她弯下身来,伸手入小春胁下,才想将他抱起,却因孩子过沉的重量而轻轻“咦”了声。 小春连忙附在料峭耳边低语:“料峭嫂子,我是赵小春,帮个忙别嚷嚷。” 方才那名侍卫是见他突然出现又无细想,才没发觉他这个小孩身躯不该如此之重,眼前这是孩子的娘,只要一抱就全露陷了,小春决定兵行险招,先开口再说。 料峭手一紧,随后放弃将孩子抱起来的打算,牵着他的手对周围的人道:“少主受惊了,我带少主回房,你们回去做自己该做的事吧!” 美人柔荑柔弱无骨,身上还有股香香的味道,小春被牵着往内室走去,也忘了如今形势险峻自己身处险地,心里竟乐了起来。 大师兄的老婆握着他的手哩,这好事绝非常人可以碰着。他怎么就这么好运! 入了料峭房里,无忧尾随进来,小春一跳一跳地爬上桌子倒了杯水解渴,料峭关紧房门后连忙步向前来,心急如焚地问道:“兰兰现今在哪儿?你真是赵小春?可他明明……” “缩骨功!”小春碰地声将杯子放下,长长吐了口气说:“正确说来是叫‘回春功’,不过你可能不晓得回春功是什么,其实这回春功和缩骨功差不多,能改变一个人外貌与身形。” “那兰兰……” “你家小娃娃如今在写意山庄庄主穆襄手里。”小春说。 料峭一听便慌了,“写意山庄?是那些正道中人吗?就是他们掳走兰兰、劫走司徒、盗走禁地秘笈的,他们会不会伤害兰兰。” “安心啦!”小春摆了摆手。“穆襄那些人个个都欠我条命,我让他们好好照顾你家小娃娃,他们不会伤他的。” 小春补了句:“又不是每个人都像司徒无涯,恩将仇报。” “司徒他……”料峭欲言又止。 小春笑了笑,不答。他转了个话峰说:“嫂子晓得我师兄在哪里吗?我有急事找他。” 料峭轻叹了口气说:“我并不常见他,不晓得他在何处,你若真有急事,要不,我替你去问问几位长老有无见过他。”说罢,便离房去。 “劳烦嫂子。”小春笑嘻嘻地作了个揖。看来这对夫妻相处得并不融洽啊,连丈夫在哪儿都不晓得。 小春想起自己初见料峭那年,司徒无涯便已是心系料峭,他暗忖莫非料峭已经心许司徒,后来却被师兄横刀夺爱强抢回来当压寨夫人? 嗯嗯,兴许是如此,因那料峭本为师兄未过门妻子,后来一个家道中落沦落红尘,一个上上下下七十二口满门皆灭,两人才因此分开。 小春越想便越觉得自己猜测得对。所以后来司徒娶料峭的时候,乌衣教才踏平了司徒的绿柳山庄将新娘抢回来。 他师兄的性子,自己的东西绝对不许别人碰,碰了,便让对方生不如死。 接下来小春更加笃定乌衣教的兰兰少主,是司徒的种。否则司徒也不会紧张那孩子到一听见他不医那孩子,就差点把他给掐死了。 侧眼瞥了静静坐在一旁的无忧一眼,无忧还是面无表情地望着地上。 料峭没多久便回来,她对小春说:“在禁地,我让无忧带你过去吧!” “多谢嫂子。”小春从桌上爬了下来,走到无忧面前。 无忧伸出手又要抱小春,显然是抱惯了,一见兰兰熟悉的面孔靠近,便直觉该将他抱起来。 料峭适时喊了句:“无忧,他不是兰兰,你牵着手就好,带他去禁地找教主。记得别进去,带到了就先回来。” 无忧这才点点头,牵着小春的手往门外去。 小春走了两步,顿了一下,才回过头来说:“料峭姑娘,司徒和兰兰都在离这两天路程一个小镇上,乌衣教若躲不过这劫,你便叫人送你下山,寻了那两人去吧!你的心不在师兄身上,也别勉强自己留在他身边。他那个人死脑筋,你别陪着他耗费青春,徒失了自己。” 料峭苦涩一笑,不知该如何作答。 “我不需把你脉,单看面色便知。这些年你郁抑心结,面色灰黄,心绪不开,五脏皆伤。你生来本就身子不好,若不离了郁源好好修养,只怕再过两年大罗神仙也难救,该准备棺木去。”小春说得直白。 “可没了我,他便真的什么都没了。”料峭难掩怜惜。“小兰以前也不是这样的人,若非家中突遭巨变,他现今也该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兰家状元郎。若不是那皇帝,他又怎会变得如此愤世嫉俗。” “你在他身边几年,他也没变得少愤世嫉俗些,你就别理他了,只顾他,到时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小春语毕,却突然发觉这话怎么就像说给自己听。 料峭惨澹一笑:“其实,有一阵子他也说过想离开,找个人能陪他喝酒的人,从此不问世事。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他的小师弟死在他眼前,他答应了那个人不再寻仇,这地方待着也无意义。” 料峭幽幽说道:“之后,他开始肃清教内,要在五年内替兰兰安排好一切,让兰兰继位为教主。只是后来不知又出了什么事,沃灵仙叛教后,他突然匆忙下山而后失去音讯,再回来……却是连我也不愿见了……” 小春怔愣地听着料峭的话,他怀疑自己听见了什么,兰罄曾经动过退隐的念头?的确,他也是习医之人,自不可能不知自己身体还能撑多久。大仇已报,只剩云倾不能杀而已,血腥江湖恋着无用,这才决定退隐的吧! 只是后来异变,或许是因他这该死之人没死成,还着了灵仙的道,才让兰罄又千里迢迢下山赶来,要救他一命。 小春心里头暖暖的。原来自己一声声的哥哥从没白叫,兰罄是真心待他好。 别了料峭,小春觉得自己该就此打住。 料峭、司徒和兰罄三人之间的事,他不该管,不是天下间有情人终能成眷属,情义两难全,料峭自也难以取舍。 第六章 乌衣教沿着山壁而筑,教内小径弯弯曲曲九弯十八拐,小春一路由无忧带路,没过几个岗哨,便见教中弟子急忙往前头赶去。 其中几名女弟子看到他们两个,焦急地说:“少主怎么在这里,快带少主回夫人身边,八大派攻上缈日峰,教内已经不安全了。” 小春看见是女的,装小孩自然要装得像,立即朝对方伸出手,奶声奶气地说:“姐姐,抱——” 无忧听得那名女弟子之言,点头过后,扯着小春猛往前走,让小春那声“抱——”拖得老远,遗憾连对方的衣角也没抱到。 女弟子在后头哽咽喊道:“大敌当前,弟子们拼死护教也会保得少主安全,少主自己保重!”跟着含泪奔去。 “……”小春边被无忧拖着走,边凝视那些离去的黑色背影。 他怎么会不知道若要在这血腥江湖上立足,不杀人,唯有被杀。可如果能够选择,又有谁会希望自己双手沾满血腥? 武林正道杀人、乌衣教也杀人,正与邪教都没分别,谁没苦衷,谁没仇人…… 可是,杀人就不对!小春握拳。 无忧将小春带到后山禁地的入口,似乎还是将他当成兰兰般看待,摸了摸小春的头,才转身离开。 “等等。”小春拉住无忧衣袖,从怀里掏出几瓶药交给无忧说:“你也听见那些姐姐说了,现下很危险,这些药给你防身。知道怎么用吗?挑一点点粉末洒出去便成,还有这个是解药,要先吃,才不会连自己也中招。懂吗?” 无忧点点头,收下瓶子后低头看了小春一眼,注视着小春下颔,而后伸出手指用力朝那地方抠啊抠。 “别再抠我面具了小祖宗,上回都让你撕过一回了,这回还抠!”小春连忙躲开,朝无忧摆了摆手,窜入禁地中。 无忧忽尔一笑,仿着小春动作也朝他摆了摆手,随后收好药瓶寻原路回去。 小春本来不明白乌衣教这禁地是做来干嘛的,禁地这二字听来便神神秘秘,直至他越往底下走,眼前越是遍地闪光让他睁不开眼,他才知道此处为何叫做禁地。 一整个就是座大金矿啊—— “呜喔!”还有权当火把照明的巨大夜明珠,奶奶的,闪到眼了,真是刺目! “乌衣教这么有钱,难怪会被围山。”小春痛苦地揉了揉眼,继续往下走去。 这由巨岩辟成的石阶一阶一阶往下,内又分岔多条小径通往不同密室,小春来来回回走了几趟搞得头晕目眩地,最后抽剑四处做记号,一间一间地寻,才在被累死的前一刻找到了那个人。 “谁?” 同样的黑衣薄纱,同样的妖娆容貌,却败在没那抹“负尽天下又如何”的邪佞眼神,让一身气势顿时逊色不少。 小春不动声色地站在密室门口,待得沃灵仙回过头来,惊讶地看着他。 “兰兰……你怎么会……”沃灵仙一时懵了。 敌愣住了不动,我便赶紧动,抢先机。小春使出杀手锏短短的小胖腿向前走了几步,无辜又可怜地伸出双手,软软哼道:“爹爹,抱——” 沃灵仙迟疑地朝小春靠近过来,而后当他低下身子要抱起小春时,小春反手金针入穴,封住了灵仙几大经脉。 “兰兰?!”沃灵仙大惊,却为时已晚无力反抗,僵在当场动弹不得。 “你爷爷我叫赵小春,不叫兰兰。”小春嗓音幽幽响起,可无论他在如何压低声音故做可怖,还是摆脱不了奶声奶气的童稚音调。 “赵小春!?”沃灵仙一愣,最后看小春的模样,说道:“你竟能缩成这副模样?” 小春看了看自己,随后说道:“硬缩的。回春功本来就是我神仙谷的武功,配合神仙谷的内传心法,再努力多练几次能缩成这样并不奇怪。” 其实这门功夫最阴的地方在于,发功后缩得越小,身体便会被挤得越疼痛,要能受得了那剧烈的痛楚,再配合本门心法,三四岁的模样绝对不是问题。不过普通人哪受得了这种疼,所以最常看见的便是灵仙之前佯装的十四五岁模样了。 小春仰头大笑。赵小春特制“一点都不痛”祛痛丹,就是这么好用,吃一粒,包管你怎么挤怎么压都不会痛。 他跟着撕下面具让脸透透气,施起散功口诀让身体慢慢地伸展开来。 顿时密室内只听见骨头声霹哩啪啦作响,裂骨重生、筋脉再续,肌肉皮肤一寸寸被活生生扯开来再度展延,小小的身躯慢慢挺起,重新又成了个风流倜傥相貌堂堂的少年潘安模样。 只是原先的衣服成了碎布,重点遮不住,破破烂烂。 小春看了看光溜溜的两条腿和腿间挂着的那一小块黑布,尴尬地搔了搔头。 他跟着对沃灵仙一笑,慢条斯理地脱下这人那身有够妖孽的轻薄黑纱,一件件穿到自己身上。 “喝,师兄这件衣服这么薄,没想到穿起来还挺保暖的。”料子好,做工也好,小春想改天回了神仙谷,便给师父跟师兄们一人带一件回去,冬暖夏凉啊! “赵小春,你别只顾着笑,封我穴道又脱我衣服究竟所谓为何?”沃灵仙脸色又青又黑,被封住筋脉无法动弹后又被置之不理,他气得不轻。 小春从志得意满中清醒过来,看着沃灵仙嗯嗯啊啊了一阵子,才想起自己来到此处的目的。 “也不知走什么好运,竟然如此顺利无惊无险便擒得你。”小春嘴角上斜,穿了这身衣服,自然也得摆出一个邪佞的微笑。于是他歪站着,邪着嘴咭咭笑了两声,用力撕下灵仙脸上那张脸皮。 他玩心一起,将兰罄的脸皮覆上,用兰罄的脸深情凝视沃灵仙,道:“有人告诉我同命蛊其实拔得掉,只要我将你带回去,他就会帮我拔除我家那口子身上的子蛊,让我们开开心心逍遥过日子,不用理会什么子蛊会吸食功力最后变成人干的事。” 哪料沃灵仙原本也称得上干净俊秀的脸瞬间扭曲、瞠目欲狂,他发了疯似地喊:“不可能,不可能!他怎么可能会救东方云倾,明明恨透东方云倾也恨透了你,为什么会许下这样的承诺。不可能的!” “世上没啥不可能的事。”小春说道。 “别用那张和教主相同的脸对我说话!”灵仙吼着。 “偏要!”小春故意如此,不小小出一下气,憋着伤身。 外头漫天声响越来越大,想必是八大派已经攻上缈日峰了。小春啧了声,该怎么带这家伙下去还是一个问题,不知师兄收不收死人的,否则要是混乱中沃灵仙不慎给死了,他也不知得找谁哭去。 把僵着的沃灵仙弄倒,随手拿了石床上的草席包一包捆了妥当,小春握着麻绳的一端拖着他缓缓往阶梯走去。 小春边拖边回头,深情款款地注视沃灵仙:“爱与恨本就是一体两面的东西,我师兄他那样的人,越爱,得不到,便越恨。” “不可能的……”沃灵仙声音渐渐小了,但打击仿佛很大,整个人都呆滞了。他别过脸,不看那张自己慕恋已久的脸,恍恍惚惚地,连身体被小春这么拖,磕在石阶梯上,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沃灵仙喃喃道:“教主那么恨东方云倾、又说过喜欢我,怎么可能会用我的命去救他……” 小春一僵步伐一滞差点往前裁去,但随即又立好身形继续爬梯。 沃灵仙说着:“为什么这么多人对你好,东方云倾肯为你死,教主也肯为你取我性命?” 小春干涩说道:“奶奶的这有啥好夸耀,你脑子坏了!” 难怪兰罄要他把这人带回去,原来拔蛊竟是要用养蛊人的命去换。或许自己该和兰罄商量商量,看看有没有其他办法可以替代。 “我一个也没……一个也没……”沃灵仙的声音惆怅而哽咽,孤独了许久,不过只想要一样东西而已。但如何盼也得不到,他想要,想得发疯。 “无仙不就对你挺好?”小春说。还是继续拖。 “我想要教主多看我几眼,我只想要他。”灵仙说道。 “……”小春顿了顿,才道:“其实被你家教主喜欢上不会是件好事,瞧我家云倾就明白了,三天两头下毒,毒不死拿剑砍,我卷进他们中间更是生生跳了两次崖……不对、一次是你害我的,与师兄无关。你要喜欢的话,干啥不去喜欢那些简单一些的人咧,你长得又不差……虽然脑袋有点怪怪的……不过也都过得去。” 沃灵仙幽幽地说:“你不懂,我第一眼看见他便喜欢上他了。可他第一次来到乌衣教拿出乌木令号令教众,却是将我爹驱下教主宝座,打碎了我的梦。他让我清楚明白原来我爹只是代掌教主之位而非真的乌衣教教主,我也只是代教主之子而非真正的乌衣教少主……为什么、为什么一夕之间我会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剩……” 小春顿了顿,说道:“所以后来云倾找着你,你便立刻答应当他的内应。” “因为他说,他可以让我登上教主之位,也可以将兰罄给我……”灵仙脸上出现如梦似幻的表情:“我唯一想拥有的……” “可是我不甘心、不甘心兰罄居然对那女人说他要离开乌衣教,他们两个怎么可以说得那么开心,什么竹叶青、什么把酒言欢,这一切我盼得如此痛苦,为什么他竟然可以毫不留恋就轻易舍弃!”沃灵仙又大吼大叫了起来。 小春加快脚步叩得底下那人头晕脑花,让对方静了点,才道:“我说,想退隐江湖是好事啊,你若真喜欢他、真心为他想,那便该由着他。” “但是他要我佯装奸细为他引出其他叛徒,却也怀疑我,在我身上下了百里寻香……他根本不该怀疑我!” “那你的确是叛徒啊……”小春说。 “我,杀了你,夺回子蛊,回到他身边……他便没了退隐江湖的理由……” “又与我何干了?”小春翻白眼。 “因为他想传位给你!”灵仙大吼。 “啥?”小春听完一愣,随后放声大笑:“我赵小春可以当神医,但绝不是当教主的料。你该不会是在他走火入魔说胡话的时候听见的吧!更何况我明明听料峭嫂子说师兄他要让兰兰当教主,想兰兰年纪那么小……顶多……就再找个代教主先替他管理教务……等他长大……” 小春越说便越觉得不对劲……搞不好……兰罄还真想让他当啥代教主…… 想想,背脊凉了凉……更搞不好,让兰兰当教主之事是以为他死之时所做的决定,等知道他没死还好好活着,便又把主意打到他身上了…… 毕竟乌衣教是兰罄一生心血,他不会随便就扔给任何一个人。要我,也是找自己信得过的…… “乌衣教本就是当初兰家先祖为保神仙谷免于朝廷觊觎所创,神仙谷的乌木令能号令乌衣教所有教众,你娘赵凝仙又是前教主的义女,他退位后,你便是唯一的继承人,我不杀你我杀谁!” “你脑子进水了!”小春摇摇头说:“我娘叫赵凝春,不叫赵凝仙。” 他们神仙谷八个师兄弟都有乌木令是没错,可这乌木令有此功用,他还是最近才知道。 “你娘叫赵凝仙,乌衣八仙之一的琴仙赵凝仙!”沃灵仙又吼。 小春加快步伐出了禁地,嘴里嚷着:“没听见。”跟着又扔了根针封了沃灵仙的哑穴。 管沃灵仙说什么,他全当放屁。他娘是京城湮波楼名妓,不仅武功善琴技,当年被皇帝赐令腰斩砍死了,其他的他都没兴趣知道。 从出了神仙谷后,一连串惊吓早就让他都钝了。 石头大师兄是魔教教主,为了一统江湖而血洗武林;第一次喜欢上的人是人称毒皇子没心没肺的端王东方云倾;以为早已升天的亲爹竟然还活着,前些日子成了皇帝;七师兄是威望如日中天的武林副盟主,现下还带领一堆人杀上缈日峰来打自家大师兄…… 现在就算有人说他赵小春是大罗神仙托世,下凡来救苦救难、普渡众生的,他都不会惊讶了…… 奶奶的咧! 第七章 拖着沃灵仙走到大殿外,小春一眼望去整个人都抖了。 外头满满一堆人杀来打去,乌衣殿前平台血流成河,尸块飞过来又飞过去,小春连忙伸手进怀里掏啊掏,没想到掏来掏去却都没有迷药。 他狠狠拍了自己的额头一下,几瓶迷魂药方才都拿给无忧那娃儿保身了,如今他可真是智短计穷无法可使。 正当他搔着脑袋努力在想要怎么叫这班人停下来时,突然猛地打了声喷嚏,而后浑身发起冷来。 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叫小春双眼往外看去。 只见原本飞栈为防御八大派攻入,已叫乌衣教众砍断,而后又有两条乌钢制成的锁链搭起,一端深深陷入缈日峰崖沿,一端则紧紧扎在对岸燕荡山巨石之上。 乌钢索之上这时竟站了个人,那人黑纱飘渺,一头斑白乱发,脸上挂着猖狂的笑,望着眼前厮杀的众人。 小春愣了愣,怎么突然觉得那站在钢索上笑得肆无忌惮的家伙,看起来一副欠揍模样,而且有些眼熟…… 那人施展踏雪无痕纵身越至空中,喊道:“凡我乌衣教弟子,即刻吞下解毒丹药,闭气打坐!” 乌衣教中有人回过头来,眼熟地大喊:“左护法!” “左护法?”小春颤了一下回过神来,定睛一看才发现,奶奶的,那披头散发像疯子、衣服又穿得邋里邋遢的,不就是他赵小春吗? 可自己现下在大殿处啊,那对面那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到底谁啊? 乌衣教弟子闻言席地而坐服药运功行血,至于那些八大派弟子逐渐目光涣散,刀剑兵器落地声不绝于耳,而后越来越多人倒了下来。 平台上再无刀枪剑戢之声,只有燕荡山上的狂风呼啸巨响侵蚀人耳。 假赵小春随手拔了八大派其中一人的配剑,跟着回身了结对方的性命。 被斩下的头颅滚落到山谷底下,鲜血溅满他的脸,他却仍是笑着,笑得无谓、笑得没心没肺。 就凭那个举动,小春立即晓得对方是谁。天底下也就那个人不爱配兵器,总是随手取了别人的来用,用完了任意一丢便没了自己的事。 他的大师兄——兰罄。 兰罄继续杀人,首挑八大派掌门入手。小春瞥见老朋友韩寒也身陷其中不停吐血动弹不得,韩寒旁边还倒着自己的昔日好友,“铁剑门”的大胡子。 小春心里一紧,拿出怀里仅存的一瓶万灵丹就往那二人冲了过去。 哪料韩寒见着是个穿黑衣的朝他跑来,脸色骤变,拿起剑便朝小春直劈过去。 “小寒是我!”小春连忙大喊。 韩寒愣了一下,胸口剧痛,兵器从手中飞脱,笔直从小春脖子旁划过。 小春擦擦冷汗蹲到韩寒身边,扔了颗万灵丹到他嘴里,低声说道:“这给你,怎么用你知道吧!” 韩寒接过药瓶,抬起头时望向小春背后,目光突然一剧,大喊:“小心!” 小春立刻拔出软刀回击,龙吟剑矫若游龙迅若翩鸿,缠绕上对方的兵器。 “你是谁?”对方眯着眼,看着小春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他本以为该是沃灵仙,可沃灵仙没有这般刚强的内力。“赵小春?” “我哪可能是赵小春,我是赵小春那你是谁?”小春脸上戴着的是兰罄的面皮,他手作莲花指,掩在嘴边咯咯地笑了两声,道:“你爷爷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乌衣魔教教主兰罄是也。” “你是兰罄,那我是谁?”对方不怒反笑。 “你不就赵小春罗!”小春挤眉弄眼地道。 缠绕在一起的兵刃瞬间分开,顷刻间相互拼击不下数十次,两人招式转化之迅速如行云流水毫不拖沓。 兰罄眼一眯,暗运起功力逼至剑上,决定先拿下小春,省得这人又坏他大事。 他今日势必要八大派葬身缈日峰,这些人胆敢来挑衅,就得有没命回去的觉悟,赵小春老是阻挠他,不先解决了扔一旁,绝对杀不了八大派其他弟子。 小春不敢轻忽,也立即运起内力震得龙吟剑长啸清响。 双剑相交,两方同样刚强的内力在剑身上猛烈撞击,顿时石破天惊轰然巨响,两人遂被震开。 兰罄在空中提气,一个燕子穿梭连环踢,袭向小春,小春立即摒气以掌还击。不到三招,二人接因先前内力剧烈撞击而肺腑作疼气血翻涌,狠狠地打出最后一掌后,两人遂弹飞数尺,倒地呕血不止。 当下群雄看傻了眼,弄不清情况。魔教左护法下毒毒人,魔教教主却挺身与其抗决,更因此落得两败俱伤?现下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小春喘着气,挣扎了几下从地上爬起来。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兰罄身边,拿着没内力贯直而显得弯曲软趴的龙吟剑,直指兰罄。小春边喘边笑道:“单是要拼内力,你又怎么拼得过我。别忘了你受过重伤……现下只有五成……” 话还没说完,他便听见远方传来熟悉的一声急切叫喊。 “小春——” 小春回过身去,几乎是在同一刻,猛烈的掌力袭上他胸口,大得他几乎都听得到胸骨一一碎裂的闷响声。 突如其来被击飞倒地,小春眼前发黑,喷出了一大口血雾。他趴在地上爬了两下,却挣扎不起来,头有些晕,手都快无力握住龙吟剑。 “小春——”正在分送万灵丹给众人的韩寒惊见小春倒地,也顾不得还有人没服解药,急忙地朝小春奔来。 小春努力张着眼,只见前方白衣飘飘,心急如焚的云倾紧紧搂着那易容成他的兰罄,心疼而温柔地抚着对方的脸。 一时间,小春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云倾脸上神情慌得不像样,显然是醒来见不着自己,找了到山上来又见那假小春被人拿剑指着,内心大乱来不及细想,便将自己一掌打飞出去了。 才开口想骂句奶奶的,但嘴一张,却又呕了血出来。 剧烈咳嗽着,胸口涨得几乎无法呼吸,胸骨肯定是碎了,小春暗忖。 云倾抱着怀里的人心疼莫名,忽尔望进对放眼里,愣愣一僵。 “你是谁?”云倾伸手往此人脖子掐去。这个人绝不是他的小春,他的小春不会笑得如此令人生厌,眼里一点温度也没有。 他的小春脸上从来只有令人如沐春风的温柔。 云倾怀里的兰罄眼神一变,在云倾扣住自己咽喉之前,反掌打上云倾胸口。 云倾闪躲不及结结实实受了这掌,当下喉头一阵腥甜,却硬是咽下,立即出掌与兰罄相抗。 两人翻手覆掌忽尔成拳忽尔为爪,纵身跃起片刻间连拆数十招,短兵相接拳风赫赫,身形之快令人眼花撩乱。 当下只见白裳黑衣飞快在平台上打斗,四周围之人竟连其中招式也看不真切。 “云倾别和他打,会引动子蛊啊!”小春急忙大喊。 小春忧心云倾身上子蛊,云倾这时内力看似源源不绝,其实不过是回光反照。当行功越久,体内真气倾倒而出,必会尽数为子蛊所吸噬。等到最后内力衰耗过度筋脉皆竭,云倾便难逃一死了。 云倾听得小春声音传来,猛地回头寻找,当他见着方才那被他打到在地口吐鲜血不止的人竟是小春时,整个人握紧拳头僵在当场,目眦欲裂无法置信。 “小心——”小春撕心裂肺地狂吼。 兰罄一掌劈向云倾左肩,接着再一掌击上云倾右胁,云倾却是晃了两下,忘了该如何闪躲,只是双眼瞠着,直视小春。 兰罄朝云倾逼来,眼神纷乱。他本就介于清醒与疯狂之间,一个小春挡在他身前,又一个云倾与他为敌,使他在打斗间渐渐恍惚,神智逐渐趋于疯狂。 “为什么阻挡我,小常阻挡我,你也阻挡我!这些人要灭我乌衣教,全都得死,你们胆敢拦我,我便叫你们与他们一同陪葬!” 兰罄本要提起第三掌拍上云倾天灵盖,但手高举过头后一见云倾痛苦凝视着小春的神情,杀招竟当下止住,掌力凝聚手间,无法发出。 “云倾——别让他伤了你——否则我就算死都不原谅你——”小春朝着那不肯回击的人吼着。这人怎可因为误伤了他,而动也不动硬吃兰罄两掌。小春当然知道那是无心,云倾是宁愿自己死,也不会伤他的啊—— 云倾猛地回过神来,趁隙一拳击中兰罄,兰罄在被打中的同时清醒过来反袭了云倾一掌,云倾连退数步,再也支持不住,倒在小春身前。 小春连忙爬了过去,颤抖的指尖搭在云倾脉上,查探云倾有无大碍。 云倾却是双手捧住小春的脸,仔仔细细地看着面具下的人。一双眼亮如点漆、湛着薄雾,却仍清明璀璨,是他的小春。 云倾将头埋在小春颈间,呼吸着他身上的药香之气,喃喃地道:“我找着你了……找着你了……” 胸口猛烈震荡一下,云倾嘴角溢出点点鲜血,落在小春后颈衣上。 他闭着眼搂住小春,哽咽地道:“我以为你又走了,以为又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找到你……若非遇见敬王那厮带兵说要包围燕荡山,也无法找着你……” 云倾有些发抖,体内六道真气四窜令他眼前发黑,虽然服了小春的药令他不至于痛苦难捱,但心下伤了这人的痛楚更甚于外,那痛是什么药也止不了的。 “我不知你易容成他……竟打伤了你……小春……我说过不伤你,可竟然一次又一次违背誓言……”云倾狠狠咬着下唇,咬得肉绽血溅,却仍止不了心里的痛,那叫他喉间哽咽双目发红,直想拿剑了结了自己。 他打伤了小春,他伤了自己最重视的人。 小春紧紧搂住云倾,猛摇头说:“不是你的错,打我一掌又死不了,你看我不是没事,好好的吗?而且我服了药了,一点都不痛,你别往心上记,我没事!” “可我以为你有危险,那掌用了十成的功力啊!”云倾不信小春所言,他低声吼着,小春不痛,可他心里痛。 “没事……神医说了没事就不会有事……好吧,我招了,不过是胸口骨头裂了点罢了,真的死不了人的!”小春湛着泪光,咧着嘴强笑道。 韩寒见这二人抱得难分难舍,一时半刻也分不开,便执剑往前站去,挡住负伤往这二人而来的兰罄。 “说真的,我看你那张脸挺不顺眼。”韩寒说。 韩寒料兰罄连番恶斗,先是赵小春后是云倾,若自己小心点,加上逐渐复原中的武林群侠,要擒住这个魔头应该不会是难事。 哪料兰罄兰罄神情先是呆滞,而后露出了大大的笑颜,拿出了一罐碧绿药瓶。 韩寒有种不好的预感,那是赵小春的瓶子!赵小春的瓶瓶罐罐一大堆,几乎每种都有强大的杀伤力,若那瓶中是毒药或迷药,当场众人在劫难逃。 “啊——”小春见那瓶子,忍不住大叫:“你啥时摸走了我的龙筋虎胆丸!”那是能增强数倍功力的强力大补丸啊! 兰罄摇了摇瓶子,将瓶中药丸一饮而尽。 小春深吸了一口气,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家师兄。“惨……”他说。 见兰罄又再直逼而来,小春与云倾遂起身与韩寒共同抗敌。 小春在招式之间趁隙扣住兰罄脉门,探了探,大骇。“师兄你个疯子,龙筋虎胆丸药性猛烈,你又催功逼发,会爆经脉而亡的!” 兰罄却没听进小春的话,一招一招直逼三人面门。 小春见他眼神浑浊,脉相又虚浮不稳,这人之前被云倾散去半数功力早就脏腑有损,神智不清。方才或许是他这些日子来为数甚少的真正清醒,可几番打斗下来,又陷入混沌之中!这人若再打下去,筋脉爆裂,不死也残废了。 小春连声喊:“小寒,困住他,掩护我!” 韩寒挽起剑花限制住赤手空拳的兰罄,可哪料兰罄刚劲运上手臂,横空一格,韩寒的兵器铿锵一声从中断成两截,断剑朝小春飞了过去。 韩寒目瞪口呆。 小春拿着金针正要对兰罄下针,他只有片刻机会可趁,断剑飞来,当下他顾不得其他,拼死将长针直入兰罄头顶百会穴与其他大穴,要闭他筋脉止住体内逆行真气,以免这人死在自己眼前。 就在此危急关头,兰罄突然伸出手,抓住即将划断小春脖子的半截断剑,小春一愣回望兰罄,没料兰罄这时竟会出手救他。兰罄缓缓眨了一下眼,那眼神里有着用言语也说不清的情感在里面。 而后他合上了眼缓缓软下身去,小春手里还拿着针,是云倾电光火石之际考虑几番,在他落地之前将他抱住。 然后云倾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又是那可以夹苍蝇的模样。 小春惊讶地望着云倾。云倾只是淡淡道:“我知道你不会希望他摔伤,所以我替你揽住他。” “云倾——”小春突然觉得好窝心。 “你希望的事,我会替你做到。”云倾说。 这时乌衣教弟子已经渐渐恢复元气,八大派弟子服下万灵丹后也逐渐好转,两方人马遂再开始蠢蠢欲动,兵器交接声不绝于耳。 小春看着这团混乱,有些无可奈何,突然一只手臂脱离了原本的躯体,掉到小春面前。 看着好不容易救了起来的人又死了,真是百感交集。 云倾将兰罄放到一旁干净地上,顿了顿,对小春说:“方才……他有机会杀我,可是他却迟疑了。” “嗯,我知道……”小春低声应。 “为什么?”云倾不明白。 “人的心是肉做的,谁待他好,他便会记得。”小春轻声说:“因为白白你对小黑很好,所以小黑下不了手。”兰罄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他昏睡而兰罄走火入魔神智不清那十余日是谁照顾他,是谁待他好,兰罄不会忘记。他本性本就不坏,谁伤他,他百倍奉还,谁对他好,他铭记于心。 云倾沉默片刻,后道:“我们该下山了。敬王带兵围燕荡山,借口疫病蔓延难控,要放火烧山处理山上的染病百姓。顺道了结缈日峰上这些不受他控制的武林高手和魔教教众。” 小春心肝一颤,那还得了,这么下来不单是无辜百姓,所有人都活不了。 “我已调百人铁骑前来,但鞭长莫及,要下得了这山等他们前来接应,才有机会和敬王一决高下。”云倾说。 “你恢复记忆了!”小春惊喜道。听得云倾提起百人铁骑,那是云倾私下培养的军队,个个武功高强,但中了子蛊失去记忆的他并不晓得这些军队的存在,今日提起,便是子蛊毒性退去大半,不再压制云倾的记忆了。 云倾浅浅地笑。“嗯,记起你了。” 清清淡淡的一句话,语中却包含着无限柔情。 小春不知怎么地眼眶竟红了,鼻子好酸好酸。 他本以为即便云倾一辈子不恢复记忆,自己也不会怎样,日子照过罢了。可当云倾这么对他笑,对他的所作所为既生气又无可奈何,心里头记着承诺过不伤他的誓言,这一切加起来,才是原本的云倾。 他们之间几度风风雨雨,所经历过的那些伤那些痛,到后来全凝成了情、结成了爱,失去任何片段都不能。寻回了,两人之间才是完整。 小春红着眼笑着凝视云倾。 云倾静了半晌,看着易容成兰罄模样的小春,后说:“这张脸看了实在令人怒火中烧……”他一个反手,将人皮面具撕了下来。 “欸!”小春皱了下眉,不过一会儿又恢复平日嘻皮笑脸的讨打模样,开心地说道:“幸好吃了祛痛丹,不管你怎么撕,我一点都不痛。” “来了!”云倾忽抬起头望向对岸。 “小七,你和他还真是惬意啊!旁边杀成那样,两个人都还能谈情说爱?” 突然一阵声音从对岸传来,小春顺着云倾视线看去,发现对面不知何时已让身穿皇军胄甲的军队包围,且前排一排火弓手搭起火箭,瞄准缈日峰平台上拼得你死我活的武林群雄。 而皇家军队的带头人——敬王东方齐雨,则好整以暇、轻裘缓带地背着手,在横空的乌钢索上踱来踱去。 “小寒,”小春扯了扯内腑重伤,正安静在一旁运功打坐没出声的韩寒。“把赵大雄架过来,快点!” 韩寒睁开眼,虽不明白小春有何意图,却也立即起身寻那武林盟主去。 “东方齐雨,我两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这么做是什么意思?”云倾放声道。 “呦,小七,哥哥今儿个可不是针对你来的。圣上降旨,命本王南下消灭瘟疫,为了达成皇命,本王这阵子是夙夜匪懈不得休息,好不容易把得了瘟疫的病人都给集中起来医治,哪知疫病不但没有停止扩散的迹象,反而闹得更严重。御医进言,若要彻底灭绝大疫,需用火焚,焚尽一切外邪,这瘟疫便会停下来了!” 齐雨再道:“百般考虑下,本王决定火焚燕荡山以绝瘟疫。这山上每个人都染上疫病,一个也逃不得。哥哥其实真舍不得你,但是没办法,皇命不可违,你乖乖地待在那儿等火烧过去吧!” 齐雨跟着望向小春。“至于你,赵小春,本王知你身为药人百毒不侵,自是不会染上疫病,念在相识一场,给你条活路走,本王数到三,你立刻过来,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不再。” 韩寒这时揪来了赵大雄,小春一见这病秧子还满脸倦容,看来是毒刚清就迫不及待报仇,领军闯上缈日峰的。 “赵小春?你找我做什么?”赵大雄没好气地道:“当日你俩伤我爱徒,害他们差点断命,这帐我都还没和你们算,今日又来阻扰群雄围剿魔教妖孽,到底是何用意!” 赵大雄同小春说这番话时,眼睛是看着对岸火弓手的,其他人和这赵大雄一样,边打边注视着对面的举动。 魔教、朝廷、江湖正道,三方向来水火不容。朝廷管束不了正道,正道容不了魔教,魔教四处烧杀掳掠被朝廷和正道视为眼中钉,如今情势危急,所有人都听见齐雨方才那番话,今日敬王恐怕是利用灭疫的借口,要趁机将他们两方一起收拾。 小春对赵大雄说:“刚好,我便想讲讲你那些爱徒之事。” 小春笑得眼弯弯,云倾喜欢他这模样,忍不住便摸了摸小春的脸庞。 “乖,等我一下。”小春啾了云倾嘴角,看得赵大雄眼发直。 “嗯。”云倾低应了声。 齐雨在对岸喊完一次“一、二、三”,又吼了一次“一、二、三”,可小春压根没理过那人。这世上说话不算话的人挺多,东方齐雨是一个。 “我的爱徒怎样?”赵大雄瞪大双眼看着小春。 “你也见着如今情势,此地孤立无处可退,唯一出路便是前方两条乌钢索栈,八大派和乌衣教若不暂时休兵共谋出路,那火弓手一放箭,缈日峰上谁都别想活了!”小春双臂环胸,站无站姿,抖着脚说道。 “武林正道不屑与邪魔歪道为友,我们就算葬身火海,也不会听你的,谁知你有什么诡计!”赵大雄防备地看着小春。 “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小春轻哼了声,放声道:“华山派的弟子听着!” 打斗中的华山弟子刷刷刷地回过头来,每一个都是面如疑脂、清秀俊美,还有些年纪小些的眉目如画,冰雪可人。 小春朗声道:“你们师父日前中毒命危时对我说了件事,他辛苦了一辈子,却没遂心愿便得下地府。今日虽是剧毒已解,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你们师父的心愿,当徒弟的自然得帮忙。华山派弟子听清楚了,赵大雄这辈子有件憾事,那就是他含辛茹苦把你们养得这么大、这么好,却始终没能一亲芳……” 小春还没说完,大嘴巴随即被赵大雄捣住。 赵大雄震惊地说:“你怎么会知道,不可能的,我从没对别人说过!” 小春笑着拉开赵大雄的手。“你答不答应?” 赵大雄面色沉重地思量几番后,沉痛地点头。“好!但我辈止手,魔教教众又岂会善罢干休?” “简单,”小春使了个眼色,“敬老尊贤,您先!” 对岸等不到人过去的齐雨一再跳脚,最后发了狠,第一波火箭朝着缈日峰射来。山上风势强大助长火势,箭一射中大殿,便迅速燃烧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赵大雄朝着厮杀中的人大喊:“各路英雄,请立即住手!” 小春随后立刻道:“乌衣教弟子听命,全都不许再打!” 一些人停手了,一些人困惑非常,喊道:“盟主!” 小春看了赵大雄一眼,笑了笑,抢了先机说:“如今大敌当前,乌衣教决定与赵盟主议和,先度过眼前危机,其余细节与歇战盟约签订,日后详谈。” 见乌衣教弟子还有些不服想反抗,小春从怀里掏啊掏,掏出了系着桃绳的乌木令,高举说道:“见乌木令如见掌门,乌衣教弟子胆敢抗命!?” 火箭又射了第二波,一根朝着小春面门而来。 小春身旁的云倾搂住他的腰将他带开,而这时小春还自顾自地喊着:“乌衣教弟子听命,保命要紧,自个儿想办法过到对岸,别缠斗,迅速离开。” 另一边的赵大雄也下了同样的命令,临走前瞧了小春一眼,突然道:“我派弟子说林央带人回来为我解毒,莫非那是你?” 小春勾起嘴角,但笑不语。 缈日峰上的人脚踏乌钢索栈,凌空稳稳朝对岸而去。 火弓手发出的火箭被他们轻易格开,这些人个个是身经百战的武林高手,对付几把火箭尚堪有余。 “把乌钢索砍断,叫他们插翅难飞。”齐雨下令。他已经给过赵小春机会,是赵小春自己不要命的,怪不了他。 小春立刻对云倾说:“你先带兰罄过去,我进去找沃灵仙。” 云倾回望烧得炙烈的乌衣大殿,“别管那人了,要走一起走,火势这么大你怎么能够往里面跑,万一烧着了你怎么办?” “兰罄一直执着沃灵仙必有原因,他是养蛊人,拔蛊关键在他身上,只有他才救得了你,我定得进去!”小春说着便要往着火的大殿跑去。 “不许去!”云倾猛力抓住小春的手臂。 “云倾,他是你活命的唯一机会!”小春大吼,不懂云倾这时和他争执什么。 两人拉扯争吵的同时,兰罄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觉得头有些晕,拍打了几下,却突然发觉什么扎着他让他难受,最后,他找到原因,慢慢拔出百会穴上截断他爆涌内力的七寸长针。 兰罄盯着金针看。吵得面红耳赤的人突然停了下来,他们发觉兰罄醒了。 “师……师兄……”小春小小地叫了声。 兰罄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横入其中,抓着小春的脸直瞧,云倾想要动手,却被小春劫住。 ‘不要!’小春无声地蠕动双唇,恳求地看着云倾。兰罄是唯一能救云倾的人,他不能,也不想让云倾伤他。 “你是谁?”兰罄盯着小春的脸,仔细地瞧。 “哥哥,我是小常啊!”小春试探说道。 “不对,你是赵小春!”兰罄突然大喝了声。 “对对对,我是赵小春。”小春从善如流,现在唯一不能做的,就是刺激这个再度经脉逆行神智错乱的人。 “你是赵小春,那我又是谁?”兰罄露出疑惑的神情。 “呃……”小春说:“你是兰罄……” “不对!我是赵小春,你才是兰罄。”兰罄忽然大吼了起来:“兰罄,你易容成我的模样作什么,又想害我了吗?” 小春心想糟了,大师兄今天疯得有够彻底,连自己是谁都混乱了。 乌钢索在对岸齐雨的一声令下,几乎被斩断,先行脱困的群雄们与乌衣教弟子合力对付朝廷大军,从缈日峰过去的人越来越多,乌衣殿前的人也越来越少,大殿火势猛烈燃烧,高温烤得人脸都疼了。 “别同这混帐罗唆,乌钢索若断,谁也离不开这里,你快与我走!”云倾冷着张脸抓住小春的手将他带离兰罄身边,只要一遇上与小春安危有关的事,他便不会退让,要小春依他所想行事。 “云倾,你做什么,放开他!”兰罄突然出手将云倾与小春隔开,他望着云倾苦苦哀求道:“你为什么不放了他,为什么要断他双手、废他武功,你忘了在那两年半里,他对你多好了吗?” 云倾一愣。 “从神仙谷带出来的百忧解没了,他守着誓言替你制药,不让你有事。知道你一直不开心,他千辛万苦找来桃花,讨你的欢心。那桃花、那桃花叫眼儿媚,长于南海之滨,多难弄得。可是你为什么总是漠视他的心意,为什么三番两次要置他于死地?他对你这么好,你却从不领情?”兰罄朝云倾低吼着。 分不清楚说的是别人还是自己,兰罄当自己当得累了,想爱的人总是得不到。兰罄羡慕自己的小师弟,得到这个人的心。 小春怎么不明白兰罄的想法,他红着眼眶拉住兰罂的手,说道:“别说了师兄,别说了。你要的沃灵仙就在乌衣殿内,和我去找他吧!” 小春回望有些怔愣的云倾。这人今日才亲耳从兰罄嘴里听见这些事,云倾其实也不是没感觉的人,只是兰罄的感情藏得太深藏得太好,云倾难以发觉。更何况兰罄最初不说分由便朝云倾下毒,才在一开始便让云倾讨厌上。 这两个人,一个不懂爱,一个爱了却不说,才弄到今日地步。 兰罄却甩开了小春的手,直逼云倾道:“你以为,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吗?若不是你中了毒要我替你解毒,我怎么会留下来?你装可怜打动我,吃定我心软离不开你,其实我出谷本来就是要带师兄回神仙谷去的,是你百般阻挠,限制住了我。你以为我真的爱你吗?不,我只是可怜你,可怜除了我一个笨蛋之外,再也没人会爱你!” 云倾听进了兰罄的话,猛地望向小春。他不明白这些情情爱爱究竟为何,可兰罄想必比他知道多一点,比他更明白小春想法多一点。 小春愕然,对兰罄这番话有些吃惊。 “他说的是真的吗?”云倾问:“你是因为可怜我,才留在我身边?” 小春张口结舌。“……不……当然不是……” “不是?不是的话你为何说话犹豫踌躇?”云倾忍不住朝小春低吼,压抑的声音,吐露着他的不安。“赵小春,你敢说你留下来,不是因为可怜我?” 云倾想起他们定情的那晚,小春抱着他躲避敬王的追兵,他毒发难受,小春为他运气舒缓。那夜,他对小春说了自己的事,亲生母亲下毒想毒死他,他独自一人长大,从没人关心过他,在他的生命里只有阴谋诡计、兄弟仇杀。 他不懂情爱,不识常人情感,他以为天下间人皆污秽,从无世事好留恋。 直到遇见了小春,直至遇见了这一弯春水。他才明白有人爱的好,他才慢慢懂得对人好。 然而原来一切都是假象? 原来小春只是可怜他,才会留在他身边。 “你别哭啊……”兰罄突然缓声说道:“我就只喜欢你这张漂亮的脸蛋而已,哭了……就不美了……” “我拜托你别再说了!”小春一拳朝兰罄挥去。“奶奶的才不是你讲的那样,别乱说了,你这走火入魔也不忘离间别人感情的混蛋!” 兰罄接下小春的拳头,一转,喀搭一声竟是腕骨碎了。 小春皱了眉。好在,一点都不痛。 “你这混帐,放开他!”云倾双眼通红,脸庞上犹有未干泪痕。他朝兰罄击去,分开兰罄与小春。 平台上只剩他们三人而已,对岸杀声不断,金戈齐鸣漫天作响,火弓手射出油包,油包碎裂沿着缈日锋上的乌钢索烧到燕荡山那头去,最后几名来不及过桥的乌衣教弟子惨叫了声全身着火掉入万丈深渊,缈日锋上钉入地面的乌钢索也因为之前过栈人数众多与拉扯,而渐渐拔离深陷的石地。 “飞栈要断了,你们赶快过来!”韩寒扯着喉咙朝小春他们大喊着。 这时乌衣殿传来内殿崩塌的声响,伴随着男人凄厉的嘶吼声。 “糟,是沃灵仙!”小春顾不得其他,回头便要往火窟里去。 哪料云倾抓住小春的腰带,猛力将他带了回来,说道:“我去,你先离开这里!” “不行!”小春心头抽了一下。 “我不想你有事。”云倾顿了顿,原本凛冽紧绷的声音放缓了下来。他抚着小春面颊,兰罄那些话还让他有些颤抖。他低声道:“无论你是不是可怜我,我心里还是只有你一个。这里太过危险,我怎么能任你胡乱闯,好不容易才找着你,你不能有任何意外。那个人,我去找,你……听话……先离开……” 云倾声音越放越温柔,到最后竟已是低低絮语。 “险地我闯,危难我挡,我只要你好好的,其余任何事,都由我来替你完成。即便你只是……”再也说不下去,云倾一掌拍在小春背上,带着七分巧劲与三分温柔,在不伤害小春的情况下尽全力将他打上乌钢索栈。 小春安然落在索栈三分之二的位置,猛然回头,只见云倾静静地看着他,那冰寂的面容难掩哀伤,空荡的眼神除了映入自己,再没有其他存在。 “不是……”小春突然明白云倾那欲言又止的是什么,他放声大喊:“我不是可怜你,我是心疼你!”他在漫天火光间嘶吼落泪:“我赵小春一生一世就爱你东方云倾一人,不是谁的三言两语就能改变。东方云倾你给我听清楚,我这生这世爱着你、心疼你,不想离开你……我不许你胡乱想……不许你听那人的话……” 云倾背过小春,与兰罄交手。 着火的索栈烧得通红,火苗从鞋底开始延烧,小春心慌意乱什么也没发觉,只想着要回到云倾身边,再说更多更多的情话给云倾听。他的小醋缸爱操心爱发怒又怕被人嫌弃,他这时怎能独自离开,让他面对那场大火和兰罄那个疯子? 小春急忙往前奔去,哪料乌钢索再也承受不住任何重量,竟从缈日峰上生生脱离。失去立足之处,身在两峰之中,下是万丈深渊,小春感觉自己直直坠下。 他奋力使出踏雪无痕足间点在残索之上,但无论如何拼命,却还是到不了云倾那头。 心里一急,气海翻腾,一口血从他嘴里生生喷了出来,散在空中,血花点点。 忽然乌钢索抖动,锁链相击之声传来,小春腰间被劲力拉扯回绕的残索末端卷入吸住,而后整个人被用力往对岸拉去。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他睁大双眼看着云倾奔入熊熊大火的乌衣殿中为他救人,兰罄不肯轻易放过他,尾随着他闯入大殿内。 一黑一白的身影消失在红得刺目的烈焰当中,而后漫天巨响传来,建在缈日峰上巍峨耸立的乌衣殿禁不起祝融肆虐,在大火中整个垮了下来。 炽热的火一下子窜上天际,烧红了天空。 “不——”小春放声哭喊。“云倾——” 他狂乱地想往前冲去,却忘记眼前再已无路,徒有断崖深壑将两人生死相隔。 一步踏空,韩寒急忙将小春拉回。“你疯了吗?”他拼命拍熄小春腰间因炙热乌钢卷绕而生出的火簇,却怎么也挡不住这人不顾性命往前冲的举动。 “云倾还在那里,放开我,让我过去!”小春奋力喊着:“放开我,他还在那里!” “赵小春,你要过去,会连你自己也活不成!”韩寒怒斥。 “别管我,他要不能活,我活着做什么!”小春失去了理智,不顾一切地便要往悬崖踏去。 突然他身子猛地往前倾,狂呕一口鲜血,又再一口鲜血。以药力强压的伤势早远远超过了身体所能负荷的程度,药效退去,剧烈疼痛扑天盖地袭来,他四肢逐渐瘫软,可是却仍不肯放弃,做着徒劳无功的挣扎。 “放开我……”小春朝着缈日峰哭吼着,泪水弥漫他的双眼,云倾明明就离他这么近,咫尺之距,却若天涯。 “小寒你放开我……让我去找他……他和我大师兄都在里面……他们两个都在里面……不救他们……会死的……会死的……” 呕出了第三口血,韩寒揽着小春的手也颤抖了起来。他的手臂上全是小春呕出来的血,看着伤重的他伸着手仍想往对岸去,心里疼了起来。 “乌衣殿已经塌了,你再过去也是无用……他们两人……他们……”韩寒言语哽咽,说到最后竟无法言语。 “云倾……等我……我就过去救你……等我……”小春的身躯渐渐软了下去,直至强烈晕眩袭来,将他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当中。 而他心心念念的那两个人,再没有出来过。 第八章 小春深吸了一口气,猛地从床上挺身坐起,因这猛烈动作带到伤口,胸口传来的强烈剧痛疼得令他弯下腰,他咬紧牙关冒出冷汗。 缓缓吐了几口气,察觉身旁有人,他转头望去。 狭窄的房内五个黑衣人单膝下跪,一直侍在小春床前。 “乌衣八仙见过教主。”那几人说。 “这是做什么?”小春按着疼痛的胸口虚弱地说:“若是因为我拿了块乌衣令发号施令,那真是对不住,乌衣令我们师兄弟每人都有一块,你们教主的那块是串黑绳的,我这块串桃绳,根本不一样……” 小春一下子讲了太多话,忍不住咳了两声,这一咳又带动伤口,痛得他皱起眉头。“……当时情况危急我才亮那块骗人……别朝着我喊什么教主。要叫教主,找你们兰大教主去……” 讲到兰罄,小春一愣。 这时他看见靳新仰头直视他道:“前教主遗令,此番回燕荡山若有任何意外,要属下与乌衣八仙齐心侍奉新任教主,协助教主早日掌管乌衣教。” “你在胡诌些什么!”小春倏地从床上跳了起来,他忍痛弯腰穿好鞋子,连外衣也不披,便朝门外走去。“师兄哪会有什么意外,要让他知道你咒他,看他不整死你!你们别……咳……别半路乱认教主!” 小春打开门,穿过小径便要再往燕荡山上去,这里他认得,是七师兄之前带他来替赵大雄医毒的地方,此处就在燕荡山山脚下,他得赶快回到飘渺峰去,云倾和大师兄都还在那里。还在那里等他。 小春慌乱地往前走,直到被一双铁臂拦了下来,用力拘住。 “小春!”小七困住小春。 小春抬头,狠狠地瞪着小七。“拦我做什么?” 小七叹了口气,“你内伤极重,胸骨又断,不在床上躺着好好休息,跑出来乱窜,还问我拦你做什么?” 小春突然揪住小七的衣襟。“七师兄,带我上燕荡山。” 小七别开脸,说道:“火灭后我就立刻派人过去搜了,如果有消息……绝对会第一个告诉你的……你乖乖躺着别乱动。你伤势不轻,吐了那么多血,大夫还以为你救不回来了……别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我是药人,药人没那么容易死。”小春低吼。“你不带我上去,我便自己上去。”他扳开小七手臂往外闯,结果才几步路的距离,一阵晕眩袭来令他不支倒地。 小七连忙将他扶起。“药人也是人,是人就会死,别以为我不清楚你这些年是怎么过,就算铁打的身子也禁不起这样罔顾性命的糟蹋!” 小春的唇抖了抖,声音软了下来。“我知道是我不好,做了很多错事,可是云倾现下生死未卜,我怎么放心得下。” “七师兄……”小春红起了眼,抓着小七的衣襟越来越紧,他用着残余的气力拼命恳求,指节握得都发白了。“七师兄,求你让我去,一刻见不到他,我的心就悬着一刻,安心不下……你让我去见他……他还在等我……” 小春哽咽地说着:“让我去见他……” 小七心里头不忍。曾几何时这个意气风发的小师弟竟也弄成这副模样,脸色白得跟鬼一样却不顾自己,只想着那个人。 小七摇头叹气,最后只得吩咐门下弟子抬来轿子,送小春上燕荡山。 缈日峰上风势依旧强大,被烧得面目全非的乌衣教如今只剩一堆枯焦残骸,其余什么也不剩。 两岸搭起了简便飞栈,两人过到缈日峰后,小春望着被清出来勉强可看到地面的大殿,便往前奔了去。 小七紧紧跟随在小春身后,发声问着周围浮华宫的弟子:“找到没有?” 一名弟子走向前来。“禀告副宫主,一共翻出三十一具女尸,四十二具男尸。” 小春听到当下脚便是一软,而后又咬牙强站了起来。他颤声问:“在哪?” 那名弟子领着小春走到两排烧得面目全非无法辨识的尸体前,小春深吸了几口气,咬牙蹲下,一具一具仔细翻看。只要察觉正在看着的那具尸体不是云倾,他心里便不由得燃起小小希望,云倾不在这些人里面,云倾还是活得好好的。 认到了最后一具,没有云倾,甚至也没有兰罄,可他却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缈日峰独立于燕荡山之上,周围是深谷,万丈之下为寒潭,难道云倾掉入寒潭中了吗? 还是仍被压在这堆破瓦颓垣中痛苦不堪。 小春有些恍惚地站起来,头转了转,走到一堆焦黑的梁柱前,徒手开始往下挖。 从崖上那么高摔下去,肯定活不了的,所以云倾应该会是在这里,还被埋在底下,还等着自己救出他。 可是余灭的灰烬仍残留温度,火都熄了这么久,竟还会烫手,云倾他们在这大殿里的时候究竟是多烫多热?那么大的火,又有谁会活得了呢…… “欸……”小七叹了口气,不忍再看下去。 就当他想把这八师弟拉起来,要他别再挖了的时候,后头远远地传来一阵声音。“这里还有条通道没搜到,先过来这边!” 浮华宫的弟子随即往乌衣殿后方走去。 “禁地的密室!”小春突地站起来,抹了把脸上泪痕,灰烬弄得他整张脸乌漆抹黑他也没察觉,只是拼了命地一劲往后面发现通道的地方跑。 禁地离乌衣殿有段距离,四面皆为石壁大火烧不起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或许云倾和兰罄躲到了那里面去! 即便如今伤重不能动气,可小春全然不顾,施起轻功跃过每一个人,硬是挤开挡在洞口的浮华宫弟子,窜入了乌衣教的地底迷宫。 “云倾,云倾你在哪里!”小春焦急地放声大喊。地底的风吹起来,带着令人流汗的灼热温度,小春剧烈咳嗽着,抚着胸,一处一处仔细找寻。 终于,在打开最底下那间石室时,他看见了、看见了云倾…… 小春愣愣地站在门口,整个人完全呆滞。 云倾倒在角落里,旁边是沃灵仙,他的手紧紧揽着沃灵仙的腰带,在最后一刻仍不放手。 云倾月牙色的衣衫除了几处土灰,其余几乎被烧得残破。 原本天仙似的脸蛋左边脸庞面目全非,遗留大火肆虐的痕迹,扭曲发黑。 他那双洁白修长的手指,也全都变了样。 靴子烧毁了,露出焦黑的脚底。 胸口,似乎没有起伏了。 小春掩着嘴,在门口拼命地望、只敢拼命地望。 他希望一下下就好,只要一下下就好,无论等待多久的时间,只要让他能看见云倾胸口的起伏。 可是……没有……等了好久……一下也没有…… “云倾……”小春呜咽出声,浑身发软双膝着地。 他的眼死命地望着那已无呼吸之人,眨也不肯眨。嘴里的呜咽再如何努力压抑也止不住溢出,胸口撕裂般地难受,泪水弥漫双眼,划过染灰的脸庞,滴落地面。 “云倾……” “云倾……” 蜷曲在地上的沃灵仙突然动了动,缓缓清醒过来,发出细如孩童般的哭声。他的脑后湿润,蜿蜒而出一条血河,身上烧灼的伤痛着,令他痛苦而无助地哭泣着。 小春那一刻间,只想杀了自己。 云倾惦着自己的话救出沃灵仙,却因此葬送了性命。 是他害死了云倾。 他害死了云倾。 *** 浑浑噩噩带回云倾尸身,小春将自己关在房里,与云倾一起。 他将云倾放在榻上,自己缩在云倾身旁,抱紧双膝,注视着云倾毁去的脸庞。 如果不是自己的任性,云倾不会这样。如果不是想救兰罄和沃灵仙离开火场,云倾不会送命。 当他在密室看见云倾时,云倾手里还紧抓着沃灵仙的腰带,至死都不肯放手。 是他不好、是他不好。若非认识了他,云倾可能还逍遥世外,在京城安安稳稳地当他的端王;若非认识了他,云倾也不会百般痛苦,说出喜欢上人很可怕的话;若非认识了他,云倾哪会就此命丧,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 “为他生……为他死……为他牵肠挂肚一辈子……”小春喃喃念着,空洞的双眼里只有一抹死灰,再也看不见昔日璀璨光华。 泪水突如其来又掉落,他咬牙,告诉自己不能如此软弱,自己若是哭哭啼啼个不停,又哪能让云倾走得安心。 可却在凝视着云倾尽毁的容颜时,悲怆翻涌而上,止不住呜咽,哽咽出声。人已死,再也唤不回。哭又有何用,然而伤心欲绝岂是心中想忍,便可无视而过。 抱膝待在云倾身边不知过了多久,直至眼眶红肿满布血丝,泪干了再流、流了再干,小春才勉强自己离他去做该做的事情。 云倾生性好洁,不能任他这般上路。他跌跌撞撞地飞奔出去,烧了一些热水端回房里,有些人想帮他的忙,却都让他躲开了去。云倾不喜欢让人接近,不喜欢染了别人气息的东西,所以一切,他都要亲自来,否则云倾可会生气。 他的美人,醒着的时候,脾气可是很大的。 回房上榻,小春小心翼翼地解开云倾的衣裳,拧了布巾一寸一寸擦拭,然而忙碌的双手却在发现从云倾怀里掉出的平安符时,僵住无法动弹。 那是他许久以前给云倾的,在月老庙求的平安符。保仕途顺遂,保姻缘美满,保身体康泰,保一世平安。保了这么多,却没保得住他云倾性命。 小春执起那平安符放进自己怀里,牙深陷入嘴唇里,仔细擦拭云倾身上脏污,一心一意全放在云倾身上,他要让云倾了无牵挂,好好的走。 小春温柔而沙哑的声音低低地在空荡的房中响起:“赶明儿个,我去吩咐件白色衣衫帮你换上,你比较喜欢月牙色而不是全然素白,我会替你挑好……跟着再去买几笼又大又白的大王包子,放在你身旁……让你上路可以带着吃……” 小春又狠狠咬上自己的唇,然而无论如何忍耐,闭起眼睛、捣住眼睛、压住眼睛,眼泪就是不停掉,不停掉,怎么也无法止住。 他真的失去这个人了。 失去这个一直以来圈着他、管着他,但同时也是深深爱着他的人了。 再也听不见这人用咬牙切齿的语调,忿忿喊着赵小春这个名字了…… 他的云倾…… 呆然坐在房里半个晌午,突然想起还有些事情没做,小春猛地回过神来。 他翻出一瓶带着芙蓉花香的白色膏药,沾了一点,轻轻地在云倾脸上、手上、每一个遭受火焚痛楚的伤口涂开来。 小春低声说:“这是我最新制成的膏药,名字就叫‘回春膏’。功效神乎其神,能去腐生肌、药到回春,鹤发鸡皮者能重回青春美貌,火焚毁者,也能容貌再生。这药本来是想给你用的,你也晓得我长得慢,过几年都还会是这个模样,怕你到时嫌弃我,于是便做了这药。这药抹上后便会和我一样老得慢……然后我们回神仙谷去……你捱着我、我捱着你……你慢慢变老,我慢慢陪你老……” 小春眼眶又红,他歇了一下忍过去,才继续为云倾涂抹膏药。 人已死,药效无法入体催动新肌再生,可这药好在有防腐之效,尸体腐去掩入黄土之前,他想能多久便多久,好好地再看看云倾。 他贪恋着云倾,只要望着他,就能想起云倾对他的好,为他付出的一切。 这个人,是一世也看不够的。 就当小春细心为云倾涂药时,屋外原本一直没停歇过的声音越来越大,大到令小春整个烦躁起来。 “……敬王……该杀……” “……乌衣教……留不得……” “……得饶人处且……” “……杀……” 争执声不断,令人不得清静,小春本就头痛欲裂心绪躁乱,被外面那些吵杂人声一催,胸口一阵激荡,几番运气也平复不下来。 小春下榻怒气冲冲地往声音来源而去,入了几步之遥的大厅,开口劈头便吼道:“你们这些人吵什么吵,死了那么多人还不够,现下又要干什么,杀谁?谁要杀人?想杀人的站出来,老子一刀先了结了他!” 突然间大厅里的人都静了。 小春这才瞧见武林盟主赵大雄坐在厅堂大位上,旁边或站或坐几个人有些还是他相熟的朋友。 小七双臂环胸站得老远,想必是不想瞠这淌浑水;韩寒和穆襄在一起,身旁还多了块碍眼的红布温玉;几年没见的铁剑门叔侄也在,小侄子掌门还是黏在大胡子叔叔旁边,两人神色凝重地朝他拱了拱手;乌衣教的大靳小靳两兄弟则守在门口,一见他便恭敬地喊了声:“教主。”;还有几个不认得的,小春淡淡瞥了眼,没去注意。 小春从火场出来后邋里邋塌披头散发又满脸灰黑,只有一双眼睛被泪水洗过因而明亮得骇人。他睁着那双眼,在瞧见被绑缚在柱上任人指点的小四时,眼里一阵阴厉,怒火翻江倒海而来。 他走到小四面前,反手便是一巴掌。那掌带着深厚内力,打得小四当场口吐鲜血。 “云倾怎么说也是你弟弟,你如今一把火烧死了他,满意了?”小春如被激怒的野兽般,愤恨低吼着。 齐雨哼了声别开了脸。“你一入铭城本王便立刻找人命你过来,是你不理会。燕荡山上到处都是瘟疫患者,本王除掉这些人有什么不对?况且你强闯燕荡山,才使小七落得如此下场,怨谁!” “杀人就是杀人,什么借口都是杀人!”小春怒视齐雨,说道:“你放火烧山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那些被你害死的人,他们的亲人从此以后该如何?失去至亲至爱,以后又该如何活下去?” “本王管你如何活下去!”齐雨也动怒了。“一切都是你自找的!为什么我就不行,为何你偏要小七?我也喜欢着你,可你从来不正眼看我是什么意思!”从本王的称谓回到了我,齐雨失了理智。 小春如同见到鬼似地往后一跳,瞪大眼盯住齐雨,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你喜欢我?”他从来不知道齐雨对他抱着这种感情。 “赵小春,你是天底下最令我厌恶的家伙!”齐雨吼道。 小春神色一冷,低哼一声,扳开齐雨的嘴,塞了颗药丸进去。他说:“你之所以不行,是因为你并非云倾。” 小春接着转头对在场的武林人士放声道:“东方齐雨不能死,他是当朝摄政王,身系天下社稷。江湖与朝堂向来两不干涉,倘若敬王死在这里,不止家国动荡,你们更犯上大不敬之罪,让朝廷有借口发兵剿灭各门各派。” 赵大雄身为盟主,率先便开口道:“东方齐雨害我正派弟子死伤多少,又牵连无辜百姓,像这样一个人留不得。” “所以我让他吃了药。”小春望向赵大雄。 “你让我吃了什么药?”齐雨放声怒吼。 齐雨突然感觉剧烈疼痛从四肢末稍缓缓蔓延,强烈的压迫感挤得他几乎不能呼吸,那一阵阵不停歇的痛楚犹如潮浪翻涌,越来越快、越来越猛,五脏六腑再如刀绞,折磨得他生生惨叫了出来。 “赵小春最新力作,食心腐骨断肠丸,若是没有我的解药,每日子时发作一次,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小春双眼绽着幽幽绿光,嘴角噙起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冷笑。 他那饿狼似想将齐雨活活撕裂生吞下肚的眼神,令在场的人背脊发凉向后退了一步。 小春猛地回头再望向众人,沙哑的嗓音听起来叫人毛骨悚然。“从此以后,这人受控于我。我要他生他便生,我不让他死,他就不能死。你们以后也不用顾忌他,这个人从此以后算是废了!” “接下来还有什么问题?”小春环视众人,最后又将目光转回到赵大雄身上。 赵大雄被小春那双阴森森的眼一看,背脊凉透。 江湖传言妙手回春赵小春与毒手谪仙兰罄师出同门,赵小春行医救人,兰罄施毒害人,这两人当世并称医毒双绝,然而既是同门,赵小春下毒的功夫便不会比兰罄差,见之前无论如何不肯求饶的敬王竟哀嚎成那样,赵大雄手心都冒汗了。 小春说:“刚才我好像听见,有人说乌衣教留不得?” 赵大雄深吸了一口气,怎么说他也是武林盟主,气势上绝对输不得这个毛头小子。他正色道:“乌衣魔教近几年来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教主兰罄杀人无数,此次八大派共赴燕荡山就是为了剿灭魔教妖孽,不灭魔教,我辈不善罢干休。” “你也说了杀人的是兰罄,其他人不过是听命行事。兰罄日前葬身火海也是你所见,他死得连尸体都找不到,所谓蛇无头不行,乌衣教其余弟子没了教主,过些日子便作鸟兽散,他们又威胁不了谁,赵大盟主何苦赶尽杀绝?”小春一字一句平稳回道,然而与他冷淡的声调不同,紧握的手掌一直微微颤抖,并逐渐蔓延至身躯。 几个在一旁默不作声的人发觉了小春的不对劲,韩寒拉了拉穆襄的袖子,大胡子紧张地瞧了瞧小七,穆襄说了句:“稍安勿躁。”,小七点点头表示自己注意到了。 “魔教便是魔教,即便作了鸟兽散,赵护法又何以见得他们不会继续兴风作浪?”赵大雄眼睛瞪得大。 “得饶人处且饶人,”这句话小春方才听见,这回立刻拿来用。“况且缈日峰一役死伤无数,又何必再添冤魂。要让那些人死,不啻是为了赎罪,如今南方大旱民不聊生,瘟疫肆虐死人无数,你要杀他们,不如叫他们将功抵过赈灾救民,生比死的好,能多活一个,便是一个!” 小春情绪越来越激动,话说得也一句比一句快,他面色潮红,双手握拳,仿佛赵大雄不答应,他便会一拳殴过去似。 “救灾岂能当儿戏?” “莫非人命能被赵大盟主当儿戏?”小春振振说道:“你以为武林盟主是作什么用,我以为该是以武林和平为己任,而不是挑起事端,冤冤相报!” “你!”赵大雄被堵得脸红脖子粗,往大厅周围望了一圈,在场居然没人开口回赵小春一句话,这些人也不知是怎么了。 当赵大雄还要开口,小春立刻说道:“或许我叫你那些俊俏非凡的弟子来,告诉他们,他们的师父对他们存了什么样的心思,你便会答应?” 赵大雄脸色大变,咬牙切齿地吼了声:“住口!你这小人竟几番威胁我?好,就算正道不继续围剿魔教余孽,但赵护法,你可有能耐约束你的下属,让他们安分守己,不再危害江湖?” 小春说:“那得稍后再议。” “也就是说你没办法了,没办法还说这么多废话,白白浪费了老夫的时间!”赵大雄恶狠狠地笑了声。他这华山掌门兼武林盟主声望如日方中、地位崇高岸然,先前受制于这小贼,他哪吞得下这口气。 “我赵小春并非乌衣教什么人,那左护法也是兰罄随意安下,自没有任何立场约束乌衣教人。今日之言不过是不想见江湖杀戮再起,令生者分离死者哀戚,赵大掌门若为意气之争而拒绝在下提议,那只能说这武林盟主真是选错人,选到个屁,行事只凭私欲!” “你这蓬头垢面的臭小子!”赵大雄脸红气粗地狂吼,实在憋不住了,他一拳呼向小春。 “赵盟主请住手!”周围围观者立即出声阻止,在赵大雄的拳头挥到小春脸上之前,穆襄韩寒大胡子他们一群人随即将赵大雄架住。 小春见赵大雄不得动弹,趁机呼了他一拳,打到他鼻血直流。“你个死脑筋的老匹夫,让你当武林盟主还不如我来当!” 穆襄大吃一惊,连忙松开赵大雄,转而连点小春身上数个大穴。韩寒这时也与穆襄合力扣住小春,硬让他盘膝坐下。 “你们做什么?”小春脾气上来,想要挣扎却发觉自己动不了,他又吼又叫,双目赤红,瞪得都快凸出来。 “刚刚这小子跑出来,就觉得他眼神怪怪的。果然……”抓着赵大雄的林央叹了口气。 “收敛心神、心无旁骛,你真气行岔,筋脉逆转,有走火入魔之相。”穆襄双掌贴着小春后背,韩寒固守小春前方,分别输真气替小春导引体内混乱气息。 小春这才渐渐冷静了下来,还在想自己怎么那么激动,原来是出了岔子。 收拾纷乱心绪,专心行气后。又过了好一会儿,小春仰头睁着大眼,看着站在周围忧心注视他的几个人。 意识有些恍惚,无法维持清明,小春气息变弱,视线扫过来又扫过去,最后停在小七脸上。 “七师兄……我胸口怎么那么痛……”小春的声音有些疑惑有些哀怨。 “因为你胸骨断了。”小七开口。 小七这一回答,厅堂上所有人刷刷刷地,目光全移到他身上。 “格老子的,央小子你和赵少侠师出同门?”铁剑门的大胡子意外非常。“怎么俺们认识了这么久,你从来没说过?” 小七脸上一阵黑,刷地打开铁扇掩住半张脸,一时脱口回答小春的话,没想到竟让自己露馅了。 他干咳两声,说道:“救人要紧,这些日后再说。”一个大师兄是魔教教主,一个小师弟终日招惹是非,他恨不得全天下没人知道他是神仙谷出来的,又哪会自曝身家惹麻烦。 这时小春轻轻地晃了一下,而后喷出了一大口血,前方替他归导真气的韩寒被小春弄得满头满脸都是血,却没有嫌恶之情,反而松了口气道:“瘀血吐得出来,就表示没事了。” “小寒,我怀里有块牌子……”小春头昏眼花地,强忍着不适,低声道:“你拿去,接管小四的军队、粮饷和赈银,穆襄那里有我手写的除疫药方……他知道该怎么做……” 跟着小春眼前一黑,便厥了过去。 韩寒接住小春,让他倒入自己怀里。伸手一摸,掏出块黄澄澄的牌子,上雕九爪金龙,刻有“如朕亲临”四个大字。 韩寒手一抖,现给面对着他的穆襄看。穆襄则很自然地望向武林副盟主“林央”。 小七黑着脸说:“干啥看我,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有这东西。” *** 夜很深,床旁圆桌上燃着的灯蕊爆了声响,睡不安稳的小春一惊,醒了过来。 “云倾!”喊出声音后,他有些茫然地望着周围陌生的环境,而后察觉这房里没有云倾,便急忙地翻开棉被往外跑去。 外头乌衣八仙一直守着,小春看了他们一眼,入了隔壁云倾沉眠的那间房。 捻起房里油灯,小春来到云倾床沿坐下,他拿起擦到一半的回春膏,想继续自己之前末完的动作。 接下来该擦手。小春捧起云倾手掌,瞧那手指像白葱般又细又长,不过不像白葱那股味,是淡淡幽香。 “云倾,”小春轻声说着:“赶明儿个天一亮,我就带你回神仙谷好不好?之前本来就要回去的,只是被耽搁了才一直等到现在。师父看见你和我回去,肯定会很高兴。我再到山上替你觅一块好地方,让你能见着最美的风景。然后我会在你墓旁搭间草庐,陪着你、守着你,我们一生一世都不分离。” 擦好了药,小春盖上瓶盖。 他忍不住伸出手抚摸云倾的脸庞,说着:“我以为过了这一次,和师兄做好了断,便能永远与你在一起了。只可惜原来人所想的和老天爷安排的完全不一样。我还以为照我这性子,多少会比你早走的,还一直想如果又没了我,你该怎么活。哪知道这事却全反了过来,是我害得你比我早走一步……”小春抹了抹脸,吸了吸鼻子,手又放回云倾脸上,低声道:“对不起……我害惨了你……对不起……” 小春凝视着云倾的容颜,努力想扯起笑容,让自己看起来如此凄惨,云倾在天之灵绝对不会想看见他这样子,他明白的。 可无论如何牵起嘴角,还是会一再垮下来,而随着嘴角垮下带来的,是流过双颊,无法遏止的眼泪。 小春不舍地摸着云倾的脸,喃喃自语了好一阵子,直到他突然发现云倾那焦灼隆起的半边脸与之前相比,似乎消肿了下来。 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小春一遍又一遍细细抚摸,却惊讶地发现真是回春膏的疗效,使那被火纹的半边肌肤有逐渐好转迹象。 可……可是人已死,回春膏最多只起得保存尸体之效,哪又能使肌肤再生? 除非……除非…… 小春立刻搭住云倾的脉门,仔细切脉。他的手不停地发着抖,怎么止也止不了,就像当初发现云倾倒卧在密室内了无气息时,颤得那般强烈。 实在不行,小春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骂道:“赵小春你振作点,继续这么抖下去,哪听得了脉!”血丝沿着嘴角落下,他深深吸了几口气,再将手指放回云倾腕间。许久、许久,久到小春几乎绝望的时候,突然感觉微微一个跳动,出现在云倾原本该已平息的脉搏之间。 小春几乎是尖叫着喊了出来。没死,云倾还有气息。 可是怎么会这样?先前脉相明明就是…… 突然想到云倾身上的同命蛊,小春将云倾翻过身察看他背后,那原先有着殷红蛊迹的突起之处已经不见了。仔细摸索云倾肌肤,才发现云倾身上几处穴道被人以金针封穴,筋脉皆闭,这才陷入假死之状。 而那拔出的金针,上头刻着他的春字,竟是那日封锁兰罄筋脉所用的针。 回想起那日情境,沃灵仙后脑被凿,脑髓取出成了痴人,那脑髓说不定便是用来当子蛊解药。而强拔子蛊,子蛊触须缠绕心脉,心脉定当受损,这危急之际有人以金针封脉施以援手让云倾保持沉眠以免伤重加剧,才造成云倾已死的假象! 小春整个人跳了起来,激动莫名。推出来龙去脉后深知如今不是发呆的时候,他还得救云倾。云倾还留有一口气,光是这一口气,拼了他赵小春的命,他都会把云倾给救活。 小春大叫了一声往外冲去,打开门,朝外头那五个人疯了似地狂吼:“你们是不是想我接下师兄的位置,掌管乌衣教?好,我答应,但是首先你们帮我做一件事。这事成了,我便当乌衣教教主!” 小春把靳新他们全扔进房里,抬澡盆、将云倾置放其中,再泡药澡。 而后让靳新与乌衣八仙齐力输真气入云倾体内,一方护他心脉不竭,一方打通他被金针封死的奇经八脉。 小春忙上忙下,忙着烧水加热水,忙着添药与施针。 云倾还有一线希望在,他决不能错失这仅存生机。 他必须让云倾醒过来、一定得让云倾醒过来。 这是最后的机会。 从阎王手上夺人。 第九章 燕荡山焚山事情过后,小春接下了乌衣教教主职位,将总舵设于铭城乌衣教旧址,一边看顾着沉眠未醒的云倾,一边与赵大雄周旋,一边洒银子赈灾除疫。 与赵大雄签订正邪互不侵犯合约,并明言乌衣教从今以后只救人不杀人,广开善堂为人医病,身染疫疾者有命到乌衣教各地分舵,即便是横着进来,只要还有口气,便能医到让他能直着出去。 一些老朋友们也挺帮忙,在他即位为教主之后就约束门下弟子不得再与乌衣教为敌,小春心里挺是窝心,即便老是遇到些没良心的混帐,但几趟江湖行,真正的侠义之士也结识不少。 阳光明媚的晌午,冬阳难得露脸,小春见屋外天气好,遂将室内窗子一个一个打开,让温暖的日光驱散屋内的沉寂。 靳新入内汇报了各分舵情况,小春听了后,一切照旧,让靳新处理去。 窗外花园里,沃灵仙咿咿呀呀地在花圃里爬着,无仙紧紧跟在后头,就怕他又摔到沟渠里去,哭半天爬不出来。沃灵仙如今如同婴孩般只会哭只会爬,连走也不会了。好好一个人成了这样,小春再想怪他,也狠不下心来。便随了他吧!这人做了那么多事,不过也只想有个人陪,只是累了无仙,从此得扛着这负担一辈子。 无仙察觉他的视线,转过头来,朝他一笑。 那质朴的笑容单纯而无心机,叫小春看了心情愉快。摆了摆手,沃灵仙又掉进沟壑里去了,哼了两声大哭起来,小春让他赶紧看去。 天边无云,风和日丽,前些日子那些腥风血雨仿彿只是场梦。而今是梦的延续,平静安详的叫人恍惚,这梦,不知什么时候才会醒。 很突然地,床榻一声轻轻的咳嗽响起。 小春浑身一僵几乎无法动弹,他缓缓地转过头,屏息望着已经在床上躺了个把个月的人。 他见他复原情况良好的粉色指尖动了动,再见他原本狰狞焦黑而今恢复得平滑细致的脸上,眼睫动了动,而后缓缓睁开了眼。 心中一窒,那刹那间思绪杂乱得叫小春气息急喘。 他战战兢兢地踏出半步,怀疑这是不是梦境,又狠狠捏了一下自己的脸,而后发觉真的很痛,整个人突地跳了起来大喊一声:“云倾!”接着便慌乱地朝床榻奔去。心急如焚之间没看见脚边的火炉,他跌了一跤踉踉跄跄地摔倒在床边。 云倾转过头来,凝视着声音发出的位置。 小春双手攀住床沿猛地窜起到云倾面前,床榻上的云倾又咳了一声,小春大喊:“哪里不舒服哪里疼?咳嗽是不是?我马上去替你备药。”他紧张兮兮地说着。 云倾抓住马上就要往外跑去的小春,张嘴欲语,却发不了声音。 小春猛点头,连忙倒了点温水让云倾润喉,这慌乱之间七手八脚地,好不容易镇定了下来,才想起要对云倾说:“你喉咙被浓烟呛伤了,所以刚开始讲话会有点困难。” 云倾点了点头,舒服些了便问道:“这里……是哪里?”他的声音沙哑而破碎,像石子相击似地粗糙且令人不忍听闻。 “乌衣教的铭城总舵。”小春补了一句道:“这里现下是我在管,你不必担心乌衣教人。” 云倾将茶杯递给小春,小春拿着,心想是要离开云倾将杯子放回桌上,还是继续留下来,不过咫尺之距而已,却让他挣扎上半天。 “怎么?”云倾低声问。 云倾的一句怎么,引得小春又想起这些日子的担心害怕,怕云倾永远不醒,怕云倾也许一个气喘不过来离他而去。这么一下,眼泪便弥漫双眼。杯子自他手上一松,落在床畔,他双手紧紧圈住云倾,将头埋进这人怀里,死命抱着不放。 “你知不知道我之前以为你死了,吓死我了!”小春拼了命地往云倾怀里钻,也不管这人才刚康复,受不受得了他一身蛮力。 小春说:“把你从缈日峰带回来的那几天,你叫我天天哭天天喊,我打娘胎出来还没哭得这么惨过,眼睛后来肿得比核桃大,睁也睁不开,我还以为自己会哭瞎掉。” 云倾听见这人在自己怀里放声大哭的声音。“那你现下,为什么还哭?” 小春想忍却忍不住眼泪,这么大一个人了还哭鼻子,怎么想怎么别扭。他低吼道:“我哭你醒来不成吗?” 云倾抬起手来,顿了顿,放在小春背上轻轻拍着。安慰人,似乎是得这样的。轻轻的拍,直到啜泣声小了些。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身上子蛊被拔除了,沃灵仙也死了,大师兄现下连尸首也没找着……”小春嚎啕大哭了好一会儿,云倾一直拍着他的背。直到最后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声音渐歇,他还是埋在云倾胸前,吸着鼻子,不愿离开。 云倾咳了几声,缓缓说道:“那天乌衣殿垮下,我情急之下推开兰罄,被燃火的梁柱压住,后来失去意识……隐约间似乎听见兰罄说,他和你当年的约定还有效,他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后来便什么也不晓得了……” 兰罄所说的约定是当日写意山庄上,小春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将伤重的云倾交托给兰罄时,对兰罄的请求。 他要兰罄从此好好善待云倾,别让失去自己的云倾再有任何事。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兰罄一直记得。 小春眼眶又红,他死命抱着云倾不放。原来以为已经失去的东西如今重回身边,那扑天盖地而来的喜悦将小春完全打垮,他觉得自己快灭顶了,几乎承受不了这样的美好。 小春突然想,改天要去还愿才成。原来那间月老庙平安符真是有用,难怪无论安产、出入平安、仕途升迁、甚或姻缘,样样都囊括在一方小小红锦囊里,求什么保什么。 “小春……”云倾低唤。 “嗯。”小春闷闷地应了声。 “你哭得眼睛都肿了,是因为以为我死了吗?”云倾问。 “是。”小春吸了吸鼻涕,来不及的部分沾上云倾亵衣,加上眼泪,弄得云倾身上湿漉漉黏糊糊的。 “我死了,你很伤心?”云倾再问。 “是。”小春答道。 “我真的死了,你会如何?” “选一块风水宝地葬你,搭一间草芦陪你,一生一世,守在你墓旁,不离不弃,直至百年碧落黄泉,奈何桥前寻你。”小春说:“我知道你会等我。” 云倾说道:“我的确会等你。” 小春呜地声又哭了出来。有时他觉得自己实在无用,眼泪竟大把大把地流,也不知自己伤心个什么劲,人明明都已经从鬼门关前被带回来了,可他却还哇哇哭个不停。奶奶个熊,实在丢脸。 “我很高兴。”云倾淡淡说着,他还是拍着小春的背,声音平缓而温柔。“就算兰罄说的话都是真的,你只是因为可怜我才留在我身边,那也无所谓。你能一直留下来,不离开我便成,其他我不管。” 想起这个小春一把火又上来,可也不知师兄死了没,死者为大,便不骂人了,只是道:“你没听见我那日在悬崖上说的话吗?” 云倾静了半晌,才道:“听见了,可我怕你那时只是想让我安心……” “奶奶个熊!”小春又火了,抬头怒视他家大醋缸,吼道:“该信的不信,不该信的全都信,咱都走到这份上,老夫老妻了,你是信我还是信他?” 云倾看着小春满是鼻涕和眼泪的脸,凝视半晌,才缓缓抚住小春消瘦脸庞。“我信你。”他低头在小春斑白的发上一吻,柔声说道:“我只信你。你的眼泪不会骗人。” “东方云倾,你是我赵小春这辈子最爱的人。”小春闷声说。 “我知道。”云倾说。 “你听好了,我只说一次。我若是锅,你就是盖,我若是秤,你就是砣,咱今生今世都扣在一起,少一个不行,谁也分不开。”小春又猛地往云倾怀里撞去。 “嗯。”云倾淡漠的脸上渐渐浮现笑意,掩不住的温柔神情由嘴角眉梢漾开,柔和了整张冰霜般的脸庞。 他喜欢小春抱得他这么紧,他喜欢小春往他怀里撞,他喜欢小春说的这些话时红起的耳朵。 “今生今世都扣在一起,少一个不行,谁也分不开。”云倾低笑重复。 这个温暖和煦的午后,两人就这么搂来揽去,抱着不分开。 小春赖在云倾身边,话很多,叽叽喳喳停不了,讲着这一个多月来发生的事情。 浑小子东方齐雨让他打发回京去了,他给那浑小子下了有史以来最强的清肠药,骗他那是毒药,让他每日子时腹痛如刀绞,吓到他也白了许多头发。 还说自己接任了乌衣教教主,威胁靳新八仙他们几个每日以己身功力为他续命。后来他情况稳定,那几个人又被他派出去赈灾救民。 瘟疫入冬遇雪消融,乌衣教众在他引领下,被当成了救灾的大英雄,江湖上对乌衣教的看法虽尚未好转,但庆幸的是彼此间的冲突已随着兰罄的消失而逐渐淡化。 “我飞鸽传书回去同爹说了,待你一醒来,这里的事情也处理好了,我便和你直接回神仙谷去,从此退隐江湖,再也不出来。”小春回想起缈日峰上的情景,手还会有些发抖。他这回真是被吓到了,不想再有下次,所以决定立即回谷。 “嗯。”云倾应了声。 云倾有些累了,毕竟才刚从沉眠中苏醒而已,小春按着云倾让他躺奸,端来汤药后一杓一杓喂云倾喝下去,而后看着云倾挣扎着的眼皮,说道:“你睡吧,我在旁边陪你。” 小春拉来被子,小心翼翼替云倾掖好被角,云倾伸手勾住他,把他往怀里揽去。 冬日下午,窗外仍有旭日。似日出不落,晒得小春心房暖烘烘。 人回来了,俗事也了结了。红尘滚滚虽有所恋,然而却比不上和所爱之人比翼双飞,脱离尘世,从此一身逍遥。 隔日晚间,一辆马车出了铭城。 八匹白马拉着,趁夜而出,消失在蒙蒙白雾里。 小春留书一封,给靳新和靳无仙两兄弟,说道从此乌衣教便交给他们两个,以后一切飞鸽传书联络,他要带云倾离开这里,让他们别找了。 桌上被权当信鸽的小黑鸟咕咕叫了两声,夜深露重,它合起眼缩着胖胖的身子窝在信上,安稳地睡了起来。 马车由南一路往北直上,云倾身体还没好全,小春拿老法子在车后突出的木板上架了两个小泥炉,为云倾熬药补身体。 陶锅里头黑呼呼的药汤咕噜咕噜滚着,料峭春风迎面寒,他却是翘着二郎腿拨着膝上琴,无惧风刮得面生疼,边熬药边弄弦,快活地唱着小曲。 “谁家江山谁主宰,不过镜花刹那; 谁人天下谁称霸,黄粱梦里浮华。 解不了忧、断不了愁,烽火白尽少年头。, 散尽了欢,洒尽了仇,天高海阔任遨游。 从今对酒三百杯,爱恨以渺莫回首; 踏歌远行逍遥路,逐风竞雪共轻裘。 是非成败转眼空,多少年,青山依旧; 谁的俗世谁笑我,贪欢一晌,美人怀中。” 小春声音懒散中带着清亮,琴音铮纵而如流水溅瀑滴滴成调,合起来有那么一点潇洒狂放,有那么一点狂乱不羁。翩然散去,洒在风里。 车厢内正休息的云倾问道:“怎么你曲里老是美人、姑娘、姐儿的?” “呃……”小春停下琴,说道:“没美人、姑娘、姐儿,我便不晓得该怎么唱了。” 他跟着又轻挑地拨了两下弦,唱道:“是非成败转头空,不如美人在怀中。” 云倾嗤地声笑了。“进来,外面冷。”他说。 “好。”小春喜孜孜地钻了进去,往铺满柔软狐毛的内厢坐下,而后伸手一揽,美人入怀。 “今天觉得如何?”小春把着云倾的脉,问道。 “不如何,和以前一样。”云倾说。 “那你再睡一下,药好了我叫你起来喝。”小春将云倾往狐毛软垫上推去,云倾没料突然被推倒,伸手便抓住小春,结果小春连带地也倒在他身上。 “怎么,一个人睡寂寞,想我陪你吗?”小春调笑地将食指勾过云倾下颔。 “好。”云倾说。 “呃……”小春一僵,笑道:“开玩笑的。” “小春,我想揉面团。”云倾说道,言语直接,动作更直接,没待小春拒绝,手便以覆上小春胯下要害,重重揉了起来。 小春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颤抖地说:“你……身体还没……复原……这样……不行……” 云倾凝视着小春的面容,沿着他消瘦得发尖的下颔,扫过他的脖子,停留在衣襟敞开的苍白胸口前。喉头,有些紧。 他伸出食指缓缓地勾勒自己视线经过的地方,问着:“为什么不行?” “就……就……就……”小春结结巴巴地。 云倾解下腰带,将身上外衣一件一件脱了下来,直至露出裹在其中的雪白肌肤,而后他听见小春咕噜一声,吞了好大一口口水。 又揉了小春一下,“呜啊……”小春悲鸣。那声音听起来不像是痛,小春眯起了眼,扬着脖子,脸颊微红。被杀得连抵抗能力也没有。 他食指轻抚着小春软软的嘴唇,而后探入其中寻找他的舌头,抚弄一番后,银色丝线随着自己手指的离开而牵扯出来,云倾挺身向上,伸出舌头舔舐留在小春唇畔的那截丝线。 小春喉结上下移动,呼吸急促,闭起了双眼。 而后,云倾起身,将原本在他身上的小春压倒在下。 他的双手绕过小春的腰拉开衣带深入其下,轻轻弄着小春垂软的分身。 小春低喘了起来。 云倾双唇轻咬着小春耳垂,手中挤压揉捏着小春的欲望,有点痛的快感让小春不安地动了动,随着云倾的动作,腰肢轻颤。 指尖枢揉着尖端铃口,那处立即敏感地溢出几滴愉悦的泪液,小春低低地叫了一声,云倾总是这样,让他疼痛,却又万般销魂。 云倾沾了些带着芙蓉香气的回春膏,指节深入小春臀间凹壑,指尖摩擦按压一路下滑,猛地便撞上令人销魂蚀骨的突起…… *** 神仙谷。 一片竹林环绕着山间俭朴小屋,屋宅不高,朴实精简,宅前左右各拓药田,栽种着各式各样的山间草药。 庭前院落还养着些鸡鸭,母鸡咕咕地叫着散步横过中庭,后头跟着一大串小鸡子,唧唧叫个不停,大树下一只小黄狗伸着懒腰,刚在地上磨了磨背,四脚朝天肚皮向上又睡了起来。 小五小六这对双生子正拿着竹枝扎成的扫帚洒扫庭前,扫着扫着,碰在一起,两人举起扫帚当起兵器,大笑着练起剑招。 云倾漫步从林外走来,脚步放得轻。 因为这些日子不慎面团揉过头了,所以小春累得正趴在他背上呼呼大睡,方才怎么叫也叫不醒,只得背着他走进神仙谷来。 小五小六突然察觉周围有阵奇特气息,这两人猛地回过头来,见着正迈着步伐跨过矮围篱的云倾,吓得跳了起来。 小五小六大叫:“二师兄、三师兄,端王来了!” 他两人吼得脸红脖子粗,跑了进去,出来时成了三个。 小三看见云倾,那张脸也变了色,又跑进去颤声喊道:“二师兄,杀人不眨眼的端王来了,怎么办,肯定是小春又死了!” 小五小六也随着跑了进去。 整座神仙谷顿时鸡飞狗跳,乱作一团,院前鸭子嘎嘎乱叫,母鸡小鸡惊慌乱窜,树下小黄吠个不停。 云倾皱眉,觉得这些人实在是十分吵,肯定会吵醒正睡着的小春。果不其然云倾背上的小春动了动,睁开眼见回到家了,精神便来了。 他便拍了拍云倾肩膀,让云倾放自己下来。 只是下到地上抬眼望去,却不见师兄们的身影。“人咧?”小春揉揉惺忪的眼,方才还听见三五六的声音的。 之后竹屋里头狂奔出一人,对方满头白发同小春一般,却是梳理整齐不似小春邋遢。 “小春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又横着回来了?”师父边跑边喊着,脸上担忧的表情表露无遗。 “快抓住师父,别让他跑出去!”屋里传来师兄们的吼声。 “师父!”小春一瞧见往自己奔来的人,忍不住欣喜大声喊着。 师父抬头看到自己的小徒弟回到谷里,而且竟是好好地站在他面前,非横着入谷的,顿时喜上眉梢,这些日子悬着的心一下子落了地,突然一个喘不过气,眼前发黑,生生厥了过去。 跟着出来的二三五六吓得乱了阵脚,神仙谷内又是一阵鸡飞狗跳鸭子狂叫。 “欸……”小春抓了抓头,望向云倾:“你说,我是不是不该回来啊……” 云倾只是皱着眉。神仙谷这班野人,真是很吵。 小春说罢连忙跑过去,帮忙查探师父情况。不敢太过耽搁。 稍晚,师父醒后,小春向师父禀明他与云倾要在神仙谷内住下,外头太乱,他们不出去了。 师父当下高兴到眼眶红红,说道:终于不用担心小春在外头闯事了。 小春既尴尬又不好意思,瞥了瞥云倾。云倾伸手为他擦拭脸上仆仆风尘,不觉如何。 席间阿二有些沉默,竟是没有反对云倾住下来,只说师父的决定便是他的决定,师父喜欢就好。 小三倒是有些苦恼,问道:“多了一个人,那不就得多盖一间房出来?其他空房都拿来堆药材了。” 云倾拿起小春喝了一口放下的茶盏,轻啜后道:“我和小春睡一起便行,不用费功夫。” 小五小六睑色变了变,小春脸色也变了变。 五六戳戳他家八师弟,压低声音问道:“你那个……还在当端王的娈童吗?现下都睡一起喔……” 云倾凌厉视线刷一声朝五六瞥去,小春连忙伸手遮住云倾的眼,低声说道:“谁说我是他娈童来着?五师兄六师兄也天天睡一起,那五师兄是六师兄的娈童,还是六师兄是五师兄的娈童?”三个人窃窃私语说得小声,不敢给正和二师兄商量如何安置云倾的师父听见。 “也是。”五六直点头。 小春再道:“云倾我媳妇儿哩,所以从今开始也是你们的弟媳来着,五师兄六师兄可得照顾他,别欺负他!” 小五小六望望云倾,抖了抖,朝小三那张椅子挤了过去。这人不欺负人就好了,谁敢欺负他。 云倾不理会其他人,迳自抓下小春盖在他眼前的手,扣在手间把玩。“还是很瘦,你得多吃些东西才成。” “好。”小春咧嘴笑道。 三五六叽叽喳喳地讨论半晌后,才抬起头来,说道:“能不能叫端王把兵器和暗器都交出来?” 云倾没等小春开口,便将一大把梅花针和腰间银霜剑砰地放到桌上。兴许是和小春一起久了,耳濡目染所致,那二话不说的动作俐落得近乎豪迈。 小五小六小心翼翼捧去收好,而后小三这才一脸认真地问云倾道:“弟媳妇,晚上想吃啥?从此虽是粗茶淡饭,可入了神仙谷,便是神仙谷中人,师兄不会让你饿着,会尽量做你想吃的东西给你吃。” 小三除了盖房子之外,也负责师兄弟们的起居膳食。 “包子。”云倾说。 “云倾喜欢吃包子,尤其是又白又大的那种。”小春喜孜孜地搂着云倾的腰,补了句。 小三点头,朝五六说道:“你们两个,等会儿去揉面团发面团,记得揉匀点,别偷懒,咱今天就吃包子了。” “咳咳咳咳咳……”小春生生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咳得脸红脖子粗。 “怎么了?”小三连忙伸过手去要替小春拍背,却见他身边那人已经早自己一步行动,替小春顺起气来。 “咱改吃别的东西行不?我不想揉面团……”小春犹如风干过后的陈皮,脸皱到都纠了。一路上马车里待太久,让他最近只要听见揉面团三个字,就有点害怕。 “又不是叫你揉,我让小五小六揉啊!”小三答道。 小春还想答些什么,却见身旁的云倾在盯着他的睑,望着他皱皱表情看了一会儿后,忍不住竟嗤了声,淡笑起来。 顿时冰霜融化,美人笑靥如花,顿时小春想对三师兄说的话全都忘了,只是傻傻看着云倾,对他笑了回去。 突然感觉天地间一片宁静,围着桌子七嘴八舌谈论事情的众人全都静了。忽尔回头,小春只见这些师兄弟包括师父在内,每个都眼睛发直,愣愣盯着云倾看。那些视线全落在云倾澹凝冰靥之上,动也不动,有些傻,像呆瓜。 “嘿嘿。”小春得意地将美人揽入怀,挑眉望了对面的师兄们一眼。 “怎么?”云倾问。 “我说你以后只要多笑笑,师父师兄们绝对会待你如珠如宝。” “我不需要。”云倾照实说。只要小春一人待他好,其他人他都不需要。 “乖,入了神仙谷门,就是神仙谷人。不只要听我的话,还要听师父和师兄们的话。大家都会很疼你的。”小春朝云倾挤眉弄眼地,逗得云倾又笑了出来。 “好。”最后,云倾还是应了小春的要求。 后来的某一天,小五边杆着面团边说:“其实,端王也不是很恐怖嘛!笑起来真是好看,有时我忙不过来,他还会替我采药晒药耶!” “不能同意你再多。”小六点头。端王更会帮他洒扫庭院! 小春一脸自豪,在旁边咭咭笑着:“我那小醋缸的好,哪是一眼两眼便能看出,自然是得慢慢品味、慢慢挖掘,才能逐一体会的。” 而从今以后,他们有很多很多的时间,慢慢从云倾身上一一发觉…… 全书完 后记 历时一年、字数五十多万的“赵小春历险记”终于完成了。(泪) 第一次挑战长篇作品……(呜……谁打我……) 好吧,其实不是挑战,而是当初第一部开始时,写着写着,两本爆三本,三本又爆成四本,幸好砍砍砍,终于可以塞成三本。 不过之后就惨了……因为砍掉的那部分是原本预定的结局,结果后来实在受不了每天在那里想“赵小春要成为魔教教主、赵小春要成为魔教教主”,所以才有了后面《浪荡江湖之乌衣魔教》,写赵小春如何迈向魔教教主之路。 只是在写乌衣魔教时不小心又重蹈覆辙,两本写写写变成三本,最后终于塞不进两本里,被阿编念到臭头,外加磨刀霍霍向熊熊,最后大伙儿折腾了一阵,只得做成三本,前两本成了乌衣魔教,后一本独立出来成为魔教教主。 我知道我错了,倒地。 这套书分第一部《药师》与第二部《乌衣魔教》外加《魔教教主》(这里咱们统称成第二部吧)。 第一部调性比较“嗨”,因为是写来自嗨的(羞);第二部小春仔怎么说也死过一次,比较成熟,所以调子就放慢一些。(虽然这家伙还是一样爱惹事) 整套书严格说起来,主角只有一个人,叫作赵小春,重要大配角则有两位,穿白衣服的云倾和穿黑衣服的兰罄。 个人呢,实在很喜欢赵小春这个角色,明确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明白晓得如何衡量得失,有些慧黠、些许天真,偶尔白目白目的,但却老是白目得很可爱。啥都不懂就去闯荡江湖,结果闹出了一堆事、害惨了一堆人。 受害者第一名:“云倾”。 真的有够可怜的,本来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性格到了小春手上,居然痛苦到两年半里得吃“百忧解”过日子,不然就会伤心到活不下去。 受害者第二名:“兰罄”。 实在有够倒楣。第一部人人喊杀喊打,到了第二部明明修身养性(?),肃清教务准备光荣退休(虽然看不太出来),结果被小春一搅和,就这样提前领便当去…… 呜呜呜,两个美人真是无辜。赵小春你个祸害(指)! 当然,还有第三、第四、第五、第六名,真要说起来,地老天荒都说不完,所以仅以两名受害最深的美人当代表。 江湖,就是不停狂吐血。江湖,就是一直中春药。 敝人眼里的浩浩江湖,即是这个模样。啊!当然还有个主角得三番四次往悬崖跳。外加永远死不了。 浪荡江湖写第一部的时候很高兴,因是没接触过的题材,所以电脑一直打、字数一直爆(殴)、虐来虐去好开心(羞)。 可等到第二部的时候就完蛋了,同样的主角再度出现,啊就不知道怎么整个没力,变成每天都在跟人说偶写不吃来、偶脑袋空空、偶觉得偶完蛋,偶要准备改行收摊去找别的事情干…… 现在想来绝对是写第一部的时候自嗨过头,结果把储备精力一整个用掉了!(奶奶个熊!) 幸好最后老天有保佑,努力给它不停重写,规定屁股每天要黏在椅子上到达个人所不能忍的时数,就算荨麻疹弄得偶屁股很痒也不可以站起来,最后的最后,终于把稿子生了出来啦!(洒小花放烟火) 在这里,偶要感谢偶阿母和被偶一直哀一直烦的朋友们,谢谢你们让偶鬼吼鬼叫 大半年,拍写啦,干温嘿(羞到无地自容)! “赵小春历险记”就此告个段落,谢谢大家的支持。 虽然故事结束了,小春和云倾也快快乐乐隐居去,不过说个后话,依照小春的性格,要喝醉酒后再跑出神仙谷的机率还是很大,苦了云倾仍然得继续担心受怕。 不过不那样四处闯四处跑,就不是赵小春了咩!况且他还是个魔教教主,偶尔也得出去看看师兄留给他的魔教发展得怎么样了的酱子。 感谢大家买这本书、租这本书,把这么多字看完。如果里面的角色有让你笑到、感动到,那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了。 书后的“浪荡江湖随便问”是本文一些内容的补述,因为字数关系没办法将这些情节放在本文里面,所以整理整理,用一问一答的方武稍微解释一下,往书后头塞xd 另外还有些较为零碎没办法一起放上来的问答会暂时先贴在村长办公室网站里头,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到网站上浏览。 接下来,就是别人的故事,咱们改天见,咕摆咕摆~~(继续洒小花) 绪慈 厚,这个后记也写得有够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