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男人(下)》 第七章 在黑暗的世界中,我看不到未来的路,也找不着归途。 被蒙住的双眼无法看到任何东西,汪彦君只能任身旁的手搀扶他。熟悉的古龙水味一阵阵地传来,那是尹正从某一天起便持续使用的;香味依旧,但又明显的不同。 古龙水混着尹青彦的体味,融合成的是年轻而又独一无二的香味。 不知道会被带到哪里,那双手只是固执地紧抓着他。 在车上已经几个钟头了?汪彦君心想。 终于车子有了停下来的迹象,身旁的手拉着他离开车,但并没有轮椅或拐杖等待他,重心一阵不稳,在他以为即将要跌倒之际,才发现已经被抱起。 直觉地挣扎要下来,但也只是被抱得更紧;终于,汪彦君放弃了挣扎,因为不喜欢这种陌生而紧绷的拥抱。 过没多久便被放下来,眼睛的纱布也拆卸了,而眼前见到的仍然是出发前的风景,他疑惑地看向尹青彦,但没得到解释。 尹青彦自顾自地走到冰箱前,开了一瓶香槟,这时,汪彦君终于发现哪里不同了,他一拐一拐地走到窗边,发现窗外的风景不像以往的车水马龙,而是……一片田野! 他错乱地看看身后的房间、家具、厨房、还有尹青彦,又回头看窗外,但依然是一片绿油油的田野! 尹青彦对眼前人的反应感到有趣,他喝光杯中的液体,「有什么奇怪的吗?」 「这里是哪?」 「高雄。」 「房子……房子为什么一模一样?」 「房子的装潢跟家具,全是从台北搬过来的。」 「为什么?」汪彦君不可思议地问。 「需要为什么吗?」尹青彦说。 汪彦君唯一想到的便是前天杜风找上门的事,他无力地沿着墙壁坐下,「我已经跟杜风说别来了,你可以不用这么做。」 「他不是你所想的那么容易打发。」 「为什么要把房子原封不动的搬来?」汪彦君停顿了好一会,将脸埋进自己的手掌内,「没必要……没必要用这种方法来提醒我所亏欠你的。」 「我只是喜欢这房子的装潢,」尹清彦不想争辩,他走到汪彦君面前蹲下,「但如果你需要一个理由,那就这样想吧。」 汪彦君迟迟没抬起头,他只是安静地蜷缩在墙角。尹青彦的声音好熟悉,熟悉得就像那个人一样,就算抬起头来看,也是如此的熟悉。但他希望的却是死后才能看到这张脸,听到这个声音,而不是在得知尹正去世后,天天所必须面对的。 尹青彦饶有兴味地等待回答,但汪彦君却像睡着似地不吭声,他只好找些事先做,「我很快就回来。」 他先到x大学,办好所有转学手续。接着到附近的卖场买东西,他东张西望的觉得新鲜。 到卖场买东西是他住台北时所不曾有的经验,下人会准时买东西放进冰箱,添购卫生用品,只要缺少什么打通电话或留个言,就有人送到家里。 牙刷,他挑了他所喜欢的黄色,又帮汪彦君挑了一支蓝的,但随即反悔了,又将蓝色牙刷放回,并拿了一支一模一样的黄色。 毛巾也是两个相同款式的,还有盥洗用具,他记得汪彦君用蜜妮的沐浴乳,但就是记不起他用什么洗发乳,于是随便挑了一罐。 林林总总的买了一大堆东西,货品才刷到一半就超过免费送货的金额,柜台人员例行公事请他填单表示八点送达。 「沐浴乳跟牙刷,」尹青彦填完单后伸出手,「还有毛巾,先给我。」 柜台人员一下就翻出沐浴乳跟毛巾,但牙刷太小了,必须将堆在上面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后面排队等结帐的人不耐烦地纷纷转到别的柜台,但下班时间的主妇人潮实在太多,柜台人员为难地看向尹青彦。 「不好意思,我们再过两个钟头就帮您送货到府,牙刷是否能到时一并送?」 「不行,我现在就要。」尹青彦不容反驳地拒绝。 柜台人员感到后面排队的压力,于是叫一旁经过的工作人员放下手边工作,先帮客人拿出牙刷,但忍不住偷偷翻了白眼。 丝毫不以为意的尹青彦,等工作人员大费周章将牙刷翻出来后,高兴地拿着沐浴乳跟牙刷开车回家,路上还像个孩子似地哼起歌。 带着购买的东西及晚餐回到家,却看到汪彦君依然维持出门前的姿势,尹青彦走上前去摇他,「先去洗澡。」 汪彦君摇摇头,闷着声音说:「你先洗,晚一点我再洗。」 「不行,现在就去洗。」尹青彦独断地说。 沉默的汪彦君摇摇晃晃站起,慢慢沿着墙走到浴室。 「等等。」尹青彦拉住汪彦君的手臂,将沐浴乳跟牙刷、毛巾递到他手上。 没有牙膏跟洗发乳。 汪彦君低垂着眼睛看手上的东西,但没有开口询问的念头。 好麻烦……说话跟思考都好麻烦……他拿着东西进到浴室,却是坐在马桶上发呆。 「怎么还不洗?」一直注意浴室声音的尹青彦,忍不住出声问。 汪彦君只好起身扭开水龙头,在雾茫茫的浴室里,注视着水慢慢地升高。他缓慢地脱掉衣服,将自己完全浸入水里,缺氧到极限后才抬起头。 一模一样的浴室…… 他的眼前出现交缠的两个人,就在这个浴缸里。而水渐渐冷却,热气慢慢逸去,突然间,还在笑语中的两人消失了。 汪彦君努力地深呼吸好几次,这才机械式的清洁自己,但踏出浴缸才发现没带干净衣服,他又穿上刚脱下的衣服,慢慢走出去。 看到汪彦君出来,尹青彦皱着眉头问:「怎么不叫我拿衣服?」 汪彦君并没有衣服在这个家,这些天一直是穿尹青彦的衣服,过分宽大的衣服在他身上显得没精神。但尹青彦很喜欢这种立场对调的场景,他的衣服,大大地包围住他以前必须仰望的人。 拉汪彦君走到房内,尹青彦在衣柜前挑了一件棉质运动套装,纯白色的。 床上的汪彦君拿过衣服安静换上,好像当尹青彦是隐形人一样;或者应该说,汪彦君认为拿衣服给他后,尹青彦便应该出房门了。他的脑袋好像有什么停止运转。 尹青彦看汪彦君低着头换衣服,他也没出声,目光由汪彦君的右腿,一直到私处,最后停留在换衣服的右手上,闪着光芒的戒指。 戒指是戴在无名指上的。 对那枚戒指没印象……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戒指,但他有股冲动想将它拔掉。 「我饿了。」尹青彦说。 等了一会,床上的人还是没反应,尹青彦这次则是大喊:「我饿了!」 汪彦君像被吓到的猫一样,瞪大眼看向声音的来源,结巴地问:「你……饿了?」 尹青彦发现汪彦君根本没注意他,心情更糟,「废话!现在都几点了?」 「那……」汪彦君只好顺着问:「打电话叫外送?」 「我已经买吃的回来。」口气不善的尹青彦说完便走出房门,但他转头看到汪彦君没跟上,便在客厅提高音量朝里面吼叫:「还要我拿进去喂你吗!?」 汪彦君不知道这份怒气到底从何而来,他只好急急忙忙地出来,但不灵活的脚却不慎让他重重地摔倒在地。 「你……」 「有没有怎样?」的话都还没说出口,地上的汪彦君已经慌张地扶着一旁家具站起来。尹青彦咽了咽口水,也将话一并咽进去。 等人一拐一拐走到餐桌旁,尹青彦指指流理台上的两个餐盒,「拿去微波。」 顺从的汪彦君将微波好的餐盒递到尹青彦面前,他偷偷地窥视对面的人,发现尹青彦的心情果然又莫名其妙地好起来。 虽然他松了口气,但是眼前的餐盒又是一个问题。从前几天开始,只要他吃不完餐点,尹青彦都会大发脾气;心情好,心情不好,心情好,心情不好……似乎固定是尹青彦每一天的情绪模式。 「今天你应该会吃完吧?」尹青彦突然出声问。 「嗯……」感到胃缩痛了一下,汪彦君点点头,但是吃不到两口,那股反胃的感觉又涌上来,就算勉强自己吞咽下去,眼前的食物也没有变少到哪去。 他已经连续三天没好好睡。闭上眼睛也睡不着,身旁尹青彦均匀的呼吸声连着郊外的鸡啼鸟鸣声,提醒又无眠了一晚;晚上睡不着,就算白天也只是睡了一、两个钟头又惊醒。 但失眠并不是最令他痛苦的,因为他没有睡的欲望,但闭上眼睛就能假装睡了。眼前的食物才是让他感到不知如何是好的物体,这不是张开嘴食物就会消失。 尹青彦已经快吃完了……他要加快速度才行。 「吃不完?」尹青彦拿起纸巾擦拭唇边。 「我不饿……可以晚点再吃……」 「吶,你是故意演给我看的吗?以为不吃东西我就会让你回杜风那里?」尹青彦长长的脚用力踢了桌脚一下,「今天你一定要吃完它!」 汪彦君被他充满怒气的话语弄得胃更痛了,他只能小声重复着他不饿的话。 「不饿?你这几天东西都只吃两口就不吃了,有可能不饿吗?」 「我……」 「在杜风那里就可以吃东西,在我这里就不能吗?」尹青彦因为汪彦君几乎停止进食而感到焦虑,一到吃饭时间,他的怒气一天比一天无法控制。 「不想吃苦头吧?九点前把东西吃完!」 汪彦君咬紧下唇,他握着汤匙的手紧了又松,才将一口焗饭又送到嘴里,但还没送进第二口,竟已经干呕起来。他根本没东西好吐了。 「啪」的一声,站起身的尹青彦动手打了汪彦君一个巴掌。 不止汪彦君惊讶地抬起头来,连尹青彦都不敢相信地瞪视自己的手。 打人巴掌一直是他的坏习惯,从小到大为了他这个完全不经大脑的行动而吃了不少苦头。但那是妈妈常常对他做的事,为什么自己这样做就会受罚呢? 不管如何,上高中后他就没犯过了。不陌生的手感让他直觉到会被责骂,但尹青彦却反而更加暴躁地踢椅子,「我已经警告过你了!」 汪彦君放下手中的汤匙,他僵硬地说:「对不起,浪费你买回来的食物,但是使用暴力不好。」 「你说什么?」 「我说使用暴力不好。」 「如果你吃完,我就不会打你!」 「那路边的狗不吃东西,你也要打牠吗?」 「你是狗吗?如果是我就不打!」 感到被羞辱了,脸颊火辣辣地痛着,但这只是更提醒他,是他害尹青彦失去父亲的,尹青彦所有不好的地方自己都得承受。 汪彦君固执地说:「不管怎样,使用暴力是不好的。」 又提起一次。尹青彦径直走到汪彦君身边,拉着他领口强迫他站起来,「你知道什么是暴力吗?」 「强制别人就是暴力。」 「像这样?」尹青彦又打了汪彦君一巴掌。「那又如何?」 汪彦君深呼吸一口气,说:「使用暴力,只会让人厌恶。」 「他妈的……」尹青彦将汪彦君拖到房间内,「你跟尹正像狗一样交媾,才是让人厌恶的!」 「不准你这样说尹正!」 「凭什么我不能说!?」 尹青彦本来想将他拖到房间锁起来,这时一直挣扎的汪彦君突然大叫:「因为他是你爸爸!」 「哈哈哈……」尹青彦一把将他推倒在床上大叫:「我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 搬来这里时跟妈咪说过汪彦君的事,但那个从来没正眼看过他的女人也只有「是吗」,这样的敷衍回答罢了。 说不定她根本没听进他说的是什么。这个女人,丈夫外遇对象是男的也不在乎,丈夫死去也不在乎,连丈夫外遇对象跟自己儿子住在一起也没反应。 他觉得她根本只是一具空壳吧,灵魂应该早跟私生子一起下地狱了。 祖母在尹正过世的来年离开人世,祖父则不时因为心脏病发作而必须长期住院。本来该送他出国念书的计划,在自己的反对及祖父久病之下而无法进行。 现在除了叔叔撑着原来的家业,尹家已经没有以往龙头的气势了。他的财产虽然要二十一岁才能动用,可买房子这种几百万的事他还能应付。 周遭讨厌的事物都消失了,但汪彦君居然反抗他,这让他心情不愉快到了极点。 「不要这样……」身下传来了虚弱的呻吟声,才让尹青彦回过神来。汪彦君举起双手护着头,而自己正跨坐在他身上不断地殴打他。 「以后不准再违抗我!」尹青彦威胁地说,但是看到汪彦君瑟缩的样子,竟让他感到恐惧。没等身下人回答,便像逃命似地离开这屋子。 高雄店家早早打烊,漫无目的在街上闲晃的尹青彦无处可去,最后转进一家pub。 「beverage? or wine?」 「酒。」 「生面孔,游客?」听到客人用不带任何口音的国语回答,酒保阿维改用国语闲搭话。 尹青彦接过饮料,大大地喝了一口后,用眼神表示心情不好,别来惹他。 「喔喔,安静点好。」阿维识相地走到熟客面前闲聊。 明明是汪彦君的错,对……是他的错! 为什么汪彦君就是不能像以前一样?如果他可以乖乖的在那个屋子里,跟以前一样煮东西给他吃,那他就会原谅他,也不会打他。 不对,就算因为行动不便,不能煮东西给他吃,但是只要陪他吃饭,自己也吃饭,对他像以前一样的笑。 「可恶!」尹青彦一口气喝光,微辣的口感伴随迷蒙的晕眩。 「跟情人吵架?」在他要了第三杯酒后,阿维终于搭上话;没办法,今天不是周末夜,刚过十二点客人就快走光了,闲来无事打打屁也好。 「滚。」 「讲话这么粗鲁……跟你的脸真不配。」 「欠扁吗?」 「不要动不动就说些扁人的话,小心情人被你吓跑。」 「他才不是……」尹青彦烦躁地抓抓自己凌乱的卷发,又喝光了手上的酒,「再一杯。」 「一口气喝这么多,明天绝对会宿醉头痛。」阿维笑笑地说,旋即又问:「ㄟ……你有没有带钱啊?喝酒不付钱会被围事揍喔!」 「废话!」汪彦君掏出皮包,抽出里面的白金卡。 「脾气真差,」阿维无奈地自言自语,「再两个钟头我们就打烊啰,快想好怎么跟情人道歉吧!」 「就说不是情人你听不懂啊!而且、而且他不惹我,我、我也不会打他……」 「天!你真的有动手?——这年头好看的果然都是坏男人。」阿维这么自言自语后,又说:「一定要道歉听到没?不然有一天你会后悔。」 「后悔什么?」尹青彦迷迷蒙蒙地问。 「这个阿呆……等有一天他离开你,你会后悔死!」 「不可能,他说过不会离开我!」 尹青彦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突然激动地站起来。过大的声音让里面的围事出来注意一下,「阿维,有事吗?」 阿维忙边示意没事,边压着尹青彦的肩膀要他坐下。「我又没说她一定会跑……所以你要对她好一点嘛!这样不就离不开你了?」 「没有可以给他……我没有东西是他需要的……」尹青彦含糊地说完后,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可怜的孩子……」阿维叹口气,「跟个傻瓜似的。」 「这个人怎么办?」旁观了最后的对话后,围事从里面走出来,身穿台客专用丝衬衫的他,一手叉腰一手拿着烟问。 「打烊前再叫醒他吧,不然怎么办?」 「哼,每次都是你心软,到时叫不醒一定又让他睡休息室沙发,然后你又跟着睡pub,我看我打醒他算了。」 「喂,你们这些人!」阿维翻翻白眼,「不要动不动就打来打去、杀来杀去的好不好?」 「随便你了。」围事不予置评地耸耸肩。「啊,都没人了,我先走啰,你就当你的好好先生吧。」 「快滚快滚!」阿维忍不住又叹口气,他已经连续三天睡pub了,希望这个人行行好,两点时能清醒一下自己回家。 「拜托拜托。」他忍不住合掌跟趴睡在桌上的人这么说。 终于到了两点,他好拖歹拖才把尹青彦拖上车,又在他身上搜到转学文件上登记的数据,这才顺利将人载到地址上的屋子。 「这是你家吧?喂!醉到认不出来?」他拖着尹青彦到了门口。 「白痴……我才没醉……」尹青彦拿出钥匙,「喀」的一声,门锁顺利打开。「看……」 「好好,你安全到家就好,真是……」阿维懒得跟一个醉醺醺的人争论,被骂的他摸摸鼻子打算离去时,看见屋内的灯亮了,一个男子姿势奇怪地走到门边。 以为是家人还想抱怨几句时,视力极佳的他看到了男子脸上的瘀青,他咂咂舌,「不会吧……」 本以为男子会搀扶喝醉酒的客人,但是人都自己摇摇晃晃地走进去了,那个男子还待在门边看着他。 不会是误会了吧?阿维忍不住这么想的时候,男子开始走下阶梯,看到他不稳的样子,他连忙下车上前问:「怎么了吗?」 「……请问,能跟你借手机吗?」 「啊?」阿维有点反应不过来,但他还是拿出了手机。 「谢谢,借我打一下电话就好,很快的。」男子道完谢后,便用手机讲了一下话,并随即将电话还给他。「这么晚还麻烦你送青彦回来,谢谢你。」 「哪、哪里。」阿维也跟着他低头回礼,目送行动不便的人回到屋内后,他咕哝着「奇怪的一对」后,才驶离这栋高级透天。 「青彦,回床上睡。」 汪彦君摇摇在地上睡得不省人事的人,他不想吵他起来,只是以他的身材、体力,想抱也抱不动。「快起来……」 但尹青彦就是不肯睁开眼皮,汪彦君只好绕到后方,试着拉住手将人往后拖,好不容易拖到床边时,他已经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而接下来怎么也拖不上床了。他改试着两手撑住尹青彦的腋下,想将他往上撑,但是睡梦中的尹青彦却咯咯地笑起来。 「彦君……好痒喔……」尹青彦笑着推却那双想将他拉上床的手,闭着眼睛将自己身体缩成一团。 听到撒娇的声调,以往的回忆一点点地回到汪彦君脑海中。 他曾经很爱这个孩子过,就像自己孩子般的疼爱,或着更加疼爱;因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拥有孩子了。 但是,这个孩子太像尹正,他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疼爱他。他对他的感情,只剩下愧疚,只剩下罪恶感,光叫出他的名字,就让他心痛一次,他的心能承受这种痛楚到什么时候? 汪彦君花尽所有力气将尹青彦搬上床,将一张被子盖住熟睡的人,另一张紧紧地裹住自己,就像他曾被拥入怀中的温暖,然后,依然睁着眼睛到天明。 *** 醒过来的尹青彦痛苦地坐起身,头痛跟恶魔一样地盘旋在脑袋里作恶。 一旁的声音传了过来。「要不要喝水?」 「不要。」马上就知道这个声音是谁,但尹青彦拉不下脸回视他,只好任性地又躺回去。 「饿了吗?我去叫外送好不好?要吃什么?」 「你烦不烦!安静点好不好?」尹青彦烦躁地大声回答,他感到嘴唇很干燥,也很想喝水,后悔的情绪让他更加不耐烦。 「那……我把水放旁边。」汪彦君说完后便离开房间到客厅去,他带上房门的声音轻轻响起。 尹青彦一听到房门关起的声音,便撑起身喝光矮柜上的水。 「该死的!」喝水跟移动身体的动作让他的头又痛了。昨天到底喝了什么东西,头怎会这么痛?还有,他是怎么回到家的? 清醒便会想到昨天殴打汪彦君的事,这让他痛苦的又窝回棉被里。 高中时因为常打架的关系,他的个头跟身手本就不是一般人能抵抗的;高三那年,还因为把一个学长打成植物人而吃上官司。 说简单点,他发起狂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钱能摆平任何事,但汪彦君是不能失去的,跟世界上所有人是不一样的;如果有一天他又脑袋一片空白,那很有可能会亲手打死汪彦君…… 想到这里,尹青彦由懊悔转为恐惧,他认真思考这个恐怖的可能。 敲门声响起,阻断了他的思绪。「不要进来!」脱口而出,尹青彦此刻不希望跟汪彦君相处。 汪彦君停顿一下,无视尹青彦的话进来了。「还要水吗?」 怎么办…… 尹青彦干脆将自己埋进棉被,他的心跳好大声、好大声地响着。 「我不会生你的气。」汪彦君将水瓶的水注满杯子。「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的。我会连尹正的分一起偿还你。」 不要来惹我……拜托…… 尹青彦感觉心脏好痛,好像跑了百米般地不舒服,他希望汪彦君住口。 「往后我的人生,都是你的;除非你要我离开,否则我不会离开你。」 闭嘴! 他要的不是这些! 「可以糟蹋我,但是别糟蹋你自己。」汪彦君很轻地说:「以后别这样喝酒了。」 「闭嘴!」尹青彦大吼,从床上用力坐起,「闭嘴闭嘴!」 他伸出手用力的推一下,汪彦君随即往地板跌下。尹青彦焦虑的站起,在房间来回踱步走,他想伸手拉汪彦君一把,但是拉起来以后呢?他就必须面对他,他就必须跟他讲话或听他讲自己不想听的话。 「不准你站起来!」想到这里,尹青彦脱口而出,「不准你跟我说教!」 汪彦君僵在地板上,狼狈的他仍维持着趴伏在地板的姿势。「你是大人了,应该能判断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如果你要我不说,那我就不会说,但是你要答应我,别做对自己不好的事。」 「知道是坏的那又怎样?你明明知道该吃东西却不吃东西,你明明知道同性恋不好但还是当同性恋!这些不好的事情你干吗还做?!」 汪彦君哑口无言。就算他的人生再重来一次,他能伪装自己,组一个表面上看起来和谐的家庭吗?明明不饿,他想逼自己吃吗?他不想,他不愿意,他想当他自己,他想爱的是…… 「就做你想做的事吧……只要你不后悔……」末了,汪彦君只能这么回答。 如果你后悔了,我会陪着你,会替你受罪,只要……你快乐就好。 他昨晚想了很久,从尹正的死亡哀伤中抽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他会试着努力,至少要照顾尹青彦的生活。至少,补偿他。 他不怀疑尹青彦动手杀了他的可能。他不怕死,死甚至是他渴望的事,但如果就这样死了,那尹青彦会带着病态的心理继续活下去,他不能就这样放下他。 就算伤痕累累,但只要有救赎的可能,他就不能放弃。 做你想做的事情——这句话好像妈咪的巴掌一样,搧在尹青彦的脸上。 「你做什么都不关我的事,钱用尽前,你想怎么样都随便你。」 在医生宣布学长成为植物人的那天,妈咪用钱摆平了那些愤怒的家属及法官们后,在车上跟他说的话。 为什么不问他打学长的理由?为什么要跟他说这种话?因为他想,所以所有的事都可以吗?但事实是,他根本跟路边的狗一样!是没人想注意的! 「出来……」尹青彦冷冷地说。见到汪彦君扶着旁边的床要站起来时,他用脚又踢了他一下,「我说过,不准站起来。」 汪彦君惊讶地抬起头时,尹青彦又补了一句,「爬过来。」 「青彦……」 「闭嘴。」尹青彦又说:「不准开口。」 汪彦君不要说话就好,他就不会听到那些伤害他的话,他也不会怕自己又动手打他。看不到他行动不便的样子,就不会同情他。 这个骗子。 伪善地假装爱他,却从头到尾只是……比任何人都可恶的骗子。 尹青彦回房间的时候,汪彦君终于放松了一点,他挨着沙发边闭起眼睛,那份疲累显得特别无法漠视。 「进去。」 没想到又听到声音,吓得汪彦君撑着手往后移动;尹青彦不知何时站在桌子旁,他双手环胸俯视汪彦君,说完便径自走回房内。 在被命令不能站起来后,汪彦君能不移动就尽量不移动,但是尹青彦的话是无法抗拒的命令,他只好慢慢地拖爬进房内。 坐在床上的尹青彦,漠然目视汪彦君辛苦进来后,又说:「上来睡。」 汪彦君有点惊讶,他以为尹青彦根本不想让自己靠近他,或着说,他睡客厅两人都比较轻松点。 当他犹豫时,尹青彦不耐烦的声音又传来了。「快点!」 身体微微一颤,他只好扶着床柱要上床,却又被声音打断。 「脏死了……」尹青彦皱起眉毛,盯着汪彦君衣服上那些拖爬后沾上的毛屑。 感到羞耻,但很快就放弃那种无谓的情绪了。汪彦君转身要拿干净的衣服换,后面又传来声音,「脱掉,直接上床睡。」 「……」不想,汪彦君摇摇头。 「数到三十,你若没上来,我会动手。」 咬着下唇,汪彦君在尹青彦的目光下,脱掉身上的运动套装并躺到床上。 「你讨厌我吧?」尹青彦看着汪彦君背对他的身影,突然开口说:「就算我长得像尹正,你依然很讨厌我吧?从你的眼神就知道。」 汪彦君摇摇头,但没转过身。 「你讨厌我也没关系,等有一天我腻了,就会放了你……或是不小心打死你。」尹青彦说,并伸出手指沿着汪彦君赤裸的背滑动。「或是不太幸运的话,也可能变植物人。要听话,知道吗?转过来。」 汪彦君依言僵硬地转过身,两人面对面,但视线都不在对方脸上。尹青彦的手继续在汪彦君的脖子游移。 「不要这样……」汪彦君努力将脖子上收紧的手拨开,「青彦,不要这样……」 「该死的……不准说话!」那双蓝色的眸子像黑夜般越来越深沉,尹青彦靠近汪彦君并吻住他,感受到身下人惊慌的抗拒后,他更加用力地吻着。 不,这不能算是吻,他只是想堵住汪彦君哀求的口语罢了。 但是那份直觉因为汪彦君发狂般的抵抗而变了质,尹青彦的唇上渗出血后,他跨坐在汪彦君身上,打了三、四个巴掌后,身下的人才稍稍安静一点。 「住手……」汪彦君喘着气说,不知是恐惧还是痛,让他身体不自觉颤抖了起来。 「你在怕什么?」尹青彦感受到了,他疑惑地问。 「不是,我没有怕你……」 「你……是在怕我。」尹青彦握住汪彦君纤瘦的双肩,感受到明显不过的颤抖后,愤怒与难过让他矛盾地说:「算了……」 惧怕跟痛苦,都可以。只要能让他在乎自己就好。 在一阵粗暴的吻及殴打后,汪彦君已经没有力气再保护自己了,他全身都好像快散开了,左眼甚至痛得睁不开。但不管是被打或被污辱,都是报复的暴力,他不能责备尹正的孩子,正如同他没资格责备一样。 好不容易熬到尹青彦住手,汪彦君断续地开口:「你如果生气,可以打我……但、但不……」 「吵死了,闭嘴。」听到汪彦君沙哑的话,尹青彦不耐烦地这么说了后,又将自己的唇堵上去。 不要吻我……而这句请求在还来不及成为声音前,却又让尹青彦任性的吻封印起来。 第八章 「杜先生,这边请。」身材高挑的女秘书推开会客室的门,向里头高大的男子说。她领他到这精华地段的办公大楼中,最里面的私人办公室。 「尹先生,杜先生来了。」 「初次见面,我是尹力。」尹力从公文中抬起头,笑道:「喝咖啡吗?」 「不了,谢谢。」杜风坐好后直接了当的开口:「我今天来这里是为什么,信里面应该都有提到,想请问尹先生有什么想法?」 尹力是尹正的堂弟,照道理说应该要比尹青彦更加像外国人才对,至少要像尹正一样的显眼。但他除了身高高于东方人水平外,并没有明显的外国人特征,他的黑发、黑眼就像一个纯正的东方人。 「我不能判断你说的有几分是事实,所以我请了人去调查。希望你不会介意,毕竟这关系到尹氏家族,总是会慎重点。」 尹力和善地微微一笑。 「而事实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在这向你道歉,因为怀疑你的动机;另外我想反过来请问你,青彦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接到的调查结果,的确尹青彦正跟尹正的旧同性情人住在一块,但是他无法理解尹青彦为何要这么做的动机。 就某方面来说,他是感激尹正的;因为若不是他杰出的堂哥,那么他不会这么随心所欲地过了三十多年自由日子。 但是好日子在堂哥出车祸后一年随即宣告结束。尹正竟然死了,那个强势得像是太阳一样的人,竟然在壮年便撒手人寰? 而他,一直到棺木被钉上钉子的声音响起时,才意识到这是真的。 尹氏失去董事长,于是他由日本被紧急调回台湾,变成强迫上任新代理董事长。不过这个协定只到尹青彦二十一岁,他不贪图尹氏的总主导权,只要让他自由自在过活。 其实说是自私也无妨,毕竟尹氏的股份足够让他无忧好几代了。 尹青彦这个侄子至少五年没见过了,这么淡薄的亲情,管他要做什么他根本不会干涉,只要肯乖乖回来继承家业就好,但偏偏青彦居然跟堂哥的旧情人碰在一起。 这事可大可小,若要简单处理,就必须要在消息传回尹氏大老尹宗康病床前解决。 实话说,他很欣赏尹正,这么没价值的死去,若问天问地都找不出答案,那也只能找个人来怨恨了。 他没看过汪彦君,纵使堂哥很爱的人应该也是能相匹配的人,但先入为主的观念来说,他应该憎恨这个人。 「只有一个理由,他想报复汪彦君。」杜风简洁明了地说。尹青彦本来就是个心态不健全的小鬼,发生车祸根本不能怪任何人,但谁知道这个恶魔到底怎样想的? 「既然这样,找机会请汪先生离开呢?」 「汪彦君当他自己在赎罪……」该死的!那个笨蛋!脑海中忍不住痛骂,杜风无奈的叹了口气,「希望能由你们这边施压力,强迫尹青彦放手。」 「嗯……」尹力转动手上的钢笔,思考了一会,「我不能给你介入后的结果预测,但是就长辈的立场,这种事是绝对不能容忍发生的,所以我们会尽一切努力将尹青彦带离汪先生。」 「真的?太谢谢你了。」杜风毫不掩饰地发自内心笑着。 「不客气。」 杜风高兴的站起来并上前跟尹力握手,感激他们的协助。而尹力微笑着目送杜风离开后,他的表情突然冷漠得像个雕像一样,转身走到办公室里附属的厕所内,打开水龙头洗手。 足足洗了两次后,尹力才回到办公桌前处理他未完成的工作。 公文都是事先消毒处理过的,如果没有必要,他一律采用视讯会议。因为开会就要跟一群人握手,然后他整个会议绝对会心神不宁,难受非常地想将手洗干净。 「唉……还有两年还是三年?」尹力大大地叹了口气,他心中无限祈祷着这种日子快结束。 「张秘书,帮我接尹青彦的手机。」 「好的,请稍等。」 「喂?」 「喂?青彦吗?我是叔叔,周末有没有空?我有事找你……」 *** 冬天是让人依恋棉被的季节,高雄没有台北明显的阴雨,有的仍是那好像永远不会请假的太阳。 尹青彦起了个大早,因为今天要去找叔叔,他希望能在一天内往返高雄与台北。身旁的汪彦君似乎睡得很熟,他轻手轻脚地离开床,房间内有开暖气,但他还是将衣服拿去客厅换。 准备好后,他又回房间一次,确定汪彦君仍好好地睡在床上才开门离去。关门声响起后,汪彦君看似睡着的脸,面无表情地睁开了眼睛。 他坐起身,静静地呆看自己手上的戒指。每天他都会这么看着戒指至少几个钟头,做着无意义的事的他是愉快的。脑海中会浮现过去的回忆,会浮现尹正的笑容,还有一些微不足道的点点滴滴。 虽然有时候尹青彦带给他的外在伤口,会让他意识飘回现实,会让他想起这不知如何处理的关系,但都只是轻轻闪过而已。 若他只能这么补偿尹青彦……应该说,除了人以外,他也没有什么可以付出的了。他离不开这房间,一如同离不开这椎心刺骨的罪恶感。 开门声突然又响起,回到现实的汪彦君忙又躺回床上闭起眼。 尹青彦去而复返,拿出床头的机票时,看到汪彦君放在棉被外的手,他走上前想将戒指拔下。 「你做什么……」汪彦君感到手中的拉扯,他反射性地握紧自己的手掌问。 尹青彦没回答,他只是用近乎粗暴的力气想将戒指拔起来。 「不要!」这些日子尹青彦对他怎样他都顺从地接受,但是……但是这个不行,他不能将这枚戒指交出去! 汪彦君用全身的力气在挣扎,逮到机会抽回手后,他将自己紧紧地缩成一团,好保护手上的戒指。 看到激烈挣扎的汪彦君,尹青彦更加确定那枚戒指是谁给他的。在动手抢了许久也拿不到的情形下,他气得大吼:「给我!」 汪彦君缩成毛虫一样的身体僵了下,他颤抖地说:「这是我的……」 「你的人生都是我的,这枚戒指也是我的!」 「这是我的……」 「妈的……叫你交出来听到没!」 尹青彦扑上床,两人纠缠许久,终于,他抽出那枚戒指。 身下人着急地伸手想抢回,不耐烦的尹青彦干脆用膝盖顶住汪彦君的胸口,好让他不要纠缠。 「呜!」被身高一百八十几的大个子用膝盖压住,集中的疼痛让汪彦君呻吟,但是他更在乎的是那枚戒指。「还我……」 「尹正送你的?」尹青彦将膝盖移开,他直接坐在汪彦君的肚子上。 汪彦君点头后又摇摇头。尹正是买来给他的,但当他拿到戒指的时候,尹正已经失去意识了,这枚戒指从来没被送出过。 「到底是还不是!」 汪彦君摇摇头。 「那戒指是谁买的?」 「尹正……」 「所以戒指是不是应该是我的?」虽然只是随口问问,但倒是给他名正言顺抢走的理由。 「这是……」 「这是爹地的遗物……你这小偷。」 「我、我只剩下这个……说我是小偷也好,求你别拿走它……」汪彦君没有流下泪,泛红的眼眶中,琥珀色的瞳孔只是紧紧盯着那枚已到尹青彦手中的戒指。 「讨好我。」扯动嘴角的冷酷笑容在尹青彦脸上浮现,「让我高兴,或许有一天我会给你。」 但汪彦君拼命点头的样子,让尹青彦感到不愉快。「在我回家前,把桌上的东西吃完。」 他收起笑容,冷冷地抛下这句后便起身,在他离开房门时,又回头说道:「但让我知道食物出现在你胃以外的地方,戒指你就一辈子都别想看到。」 等尹青彦出门后一、两个钟头,在床上的汪彦君才突然痛苦地大叫,就像负伤的野兽。他摇晃地走出房间,到餐桌前拿起早餐狼吞虎咽起来,恶心的感觉不断涌上,但食物终究吞下去了。 这是汪彦君被带来高雄一个多月以来,真正完整吃进去的一餐。 *** 看到在客厅沙发上睡着的人时,感到有些迷惑的尹力走近端详很久,才出声喊:「……青彦?」 「嗯……」尹青彦稍稍地翻个身,含糊的回答一声后,又继续睡。 真的很不可思议。这个孩子跟他爸简直像一个模子印出来!就是许久没跟尹正联络的尹力都有那么一瞬间错觉,大学时的尹正就还在他面前睡着似的。 睁开眼睛呢? 尹力受到好奇的驱使,他推推尹青彦想将他吵醒。 「走开!」 不耐烦的尹青彦用力拍开肩膀上的手,这个举动让尹力失笑了一下;声音是不太像,这孩子没有低沉的嗓音。 「醒醒,我是叔叔!」 尹力这么重复两、三次后,尹青彦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撑起身体,大大的打个哈欠。 尹力看着那双蓝眼珠,笑着问:「今天你要住下来吗?」 「没有,叔叔你找我什么事?」 尹青彦径直走到酒柜,拉开隐藏的冰箱掏出两罐果汁,又走回沙发坐好。尹力正起身挂外套,这两个许久不见的人,其实互相都已经没多少印象。 尹力一整天都被公事缠住,虽然约了尹青彦,但一直弄到傍晚才能回到家,虽然想过让尹青彦来公司,但想到来了应该也没空好好说话,不如就把手上的东西忙完,回家后再面对面好好的讨论。 「听说,你跟汪彦君住一起?」 「对。」 「为什么?」 尹青彦反问:「怎么?」 「回家里住怎样?你有空可以到公司实习,毕业后就可以直接上任接手尹氏了。」 「毕业后的事以后再说。」尹青彦挥挥手。 「那我直接说吧……不要再跟汪彦君有往来了。」 「为什么?」尹力直接了当的否定词,让尹青彦觉得不愉快。 「汪彦君是你爹地的旧情人,为什么关联都没了还要住一起?你是想报复他害尹正死吗?出车祸根本不是谁的错。」 「哈哈……」听到尹力的推测,尹青彦忍俊不住地笑了出来。爹地的死根本……他跟他只有一个生物的关连,那就是尹正提供了一个精子。 为什么要为这份死亡有任何感受? 「不是的,叔叔,」尹青彦看到尹力疑惑的表情,他边笑边说:「彦君以前就很疼我,所以我们就像亲人住一起,就只是这样。」 「不管怎样,他跟你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不要再有关联了,如果让你爷爷知道,一定会很不高兴。」 尹青彦眨眨眼,「那叔叔帮我保密啰,就别让心脏不好的爷爷知道。」 尹力正经的说:「不要胡闹了,今天你回去后就请汪彦君走,或是你搬回来。」 「才不要,叔叔不闻不问地在国外住这么久,凭什么干涉我?」尹青彦不高兴了。 「如果你坚持继续这样,我会请示叔公,看怎么处理你跟汪彦君交往的事。」 「我跟汪彦君住一起,没碍到叔叔什么吧?」 「汪彦君根本没资格跟尹氏的人接触,我不能接受他对你有任何不好的影响。」 尹青彦对尹力的话反感。他什么都不知道就想插手管!就算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尹正,也没资格管了,何况这个根本没见过几次的叔叔! 尹青彦不发一语,他拿起沙发上的外套便要离开,尹力忙说:「青彦,叔叔是为你好,你……」 还以为是什么重要事。了解意图后,尹青彦根本懒得多谈下去,他敷衍地说:「我要去赶飞机了,叔叔,再见。」 目送尹青彦的背影,尹力感到汪彦君是个很大的问题。走到浴室洗手的尹力一边洗着已经干裂的手一边想着,跟这些细菌一样,要消灭。 没错,要消灭。 想到这,他快速洗完手并擦干后,拿起口袋的手机拨了通电话。显然对方不是很想接他电话,一直拨了将近十通后,手机才传来不耐烦的声音。 「喂?」 「青彦,我是叔叔。」 「嗯,还有什么事?」 「如果不答应跟汪彦君有了断,那我会冻结你的账户;也就是在你想通前,会断绝你一切经济上的支持,别以为这只是威胁,我做得到的。」 「……」 「听到没!?」 「……你能做到什么程度就做吧,我不可能照着你的话让你摆布的!」 电话那头沉默一会后,传出了没有任何动摇的坚定句子。 尹青彦挂断电话,哼了一声,在出租车上他想着卡应该会先被停掉,不过就算被停了,应该也不会维持太久,总之,他才不相信家人会没余地的刁难他。 这么想着的他,在渐暗的高速公路及飞机上,都毫无烦恼地小小睡了一觉。 *** 尹青彦没想到尹力的动作会这么快。 专柜小姐站在柜位内带着抱歉的笑容,「尹先生,抱歉,交易失败。」 尹青彦瞪着那张白金卡,又掏出另一张刷。结果一样。 叔叔也挺无聊的,竟然这么认真为难他——钱开始是个大问题了。 卡一定是那个女人授权才会被停,那就算回台北找冷漠的母亲要求复卡,机会应该也是不大;更何况他根本不想同她说话,求她更是不可能的事。 他私有的账户因为买房子,余款已所剩不多,如果固定汇钱的账户被冻结,卡也不能刷,那才几万块根本撑不了几个月。 他思考着这个问题走到车前,拿出钥匙要开车门时,迟疑了下。这辆车不知道可以卖多少钱?不对,这又不是他的,车子是登记在妈咪名下,要卖也没办法。 坐进车内,他想到刚看上的prada男鞋,那双休闲鞋很适合汪彦君呢……真想将它买回家。 那只细瘦的右腿,尹青彦若有所思地回忆。他记得以前汪彦君如果忙着交稿,会穿着及膝短裤跟休闲鞋带他去买晚餐,那时候汪彦君的脸总是温柔地笑着,他的脚漂亮均匀,清瘦的套在鞋子里,好像随时要跑起来的样子。 算了,买回去应该也没机会穿上,帮美人鱼买鞋根本是多余的。 这么说服自己后,尹青彦不情愿的表情终于稍稍和缓点,这才发动车子离开停车场。 回家看到桌上的东西果然如早上的命令一样消失,矛盾的情绪反而让他不舒服,想到汪彦君终于完整的吃完一餐是很高兴,但想到他拼命地忍住呕吐感吃下是为了什么,却让人不愉快。 没开灯的屋子只有月光虚弱地照进来,鸦雀无声像没人在似的。 明知道汪彦君不可能离开,但他还是加快脚步走进房间。床上的人正沉沉睡着,是真实的睡在床上。 「彦君。」尹青彦弯下身,在汪彦君耳畔低低的说。 汪彦君没有醒过来,睫毛只是轻轻地颤抖几下,呼吸便又趋于平稳。尹青彦绕过床从另一头上来,从身后抱住那个熟睡的人。 汪彦君只要睡着都会很沉,睡觉习惯也不太好,翻来翻去的像个狗熊一样乱抱人,尹青彦很喜欢他的拥抱,这时候都会乖乖的,等待他回抱自己。 像小时候一样,这个唯一肯拥抱他的人。 汪彦君的香味跟以前一样没变,睡觉的习惯也没变。那,变的到底是什么?他已经长大了,也已经找到汪彦君,为什么过去的日子却没办法回来? 汪彦君这时翻过身,果然深深地拥抱着尹青彦,将头埋进他宽阔的胸膛,就像情人撒娇般。尹青彦将手伸进汪彦君棉质衬衫里,顺着他的脊椎滑到肩胛骨。 好瘦小……像个女人一样…… 竟然还可以清楚地摸到肋骨。这么瘦小的身体,以前怎么会让他感觉到巨大呢? 汪彦君终于睁开了眼睛,但此刻的他仍在酒精影响下显得迷蒙。他在尹青彦出门时,喝酒让自己睡着。 这个人……现在是梦吗? 是尹正,看,那双眼睛,那头黑发。 「你回来了……」汪彦君吻了他的发,抱着他的头喃喃地说。 尹正这不是好好的回到他身边了?对,全都是噩梦,不要再睡着了。 「我回来了。」 尹青彦开心极了,除了管家,这一句对话就只有汪彦君对他说过。过了这些年,自己也不知道原来是这么期望能再听到。 尹青彦高兴地低下头凑近汪彦君,吻了他。 汪彦君似乎是睡沉了,黑暗中看不清楚的是,他此刻脸上是温柔且带着笑意的,他回应了尹青彦的吻,将舌头轻轻地卷进对方的口腔内。 一种异样感觉让尹青彦着迷地学习了这个吻,并像孩子舔喜爱的冰淇淋一样,沿着唇吻到眼睛。 这晚,两人都做了个很美的梦,像宝石一样让人移不开目光的梦。 *** 「尹青彦!」 蓝安信染成黄色的头发在后脑杓扎起一个马尾,正拿着篮球跑过来。「斗牛,来不来?」 尹青彦看了他一眼,旋即又低头看自己手上的数字相机,「斗鸟吧?」 「你这个人还是一样没礼貌啊!」蓝安信转身向楼下篮球场做个手势,表示「凑不到人大伙散场」时,下方传来嘘声。 「又不是篮球队,何必那么计较球技,好玩就行了!」蓝安信一脚踩住球,拿起毛巾擦汗时,忍不住出声问:「看什么那么认真?」 看起来漫不经心的人却动作快速地遮住屏幕,并将相机收进背包内。 「什么见不得人的?」 「我非得告诉你?」 「当然不用,如果是你的裸照我也不想看。」蓝安信贼贼地笑了声,「如果是你同居人的裸照我就有兴趣了。」 「你染上性病时,我会赞助点医药费的。」 「呸,咒我啊。不过带来看看嘛,能让尹青彦喜欢的一定很不简单。我猜猜,年纪比我们大对不对?」 以往蓝安信怎么逼问他都不会说的,可能是相机里汪彦君睡得香甜的脸,让他想要说出来炫耀的情绪驱使下,他透露了点自认为无关痛痒的事。 「嗯。」 「熟女!这种的要小心,哪天把你吃干抹净。外表怎样?」 脑海中浮现汪彦君清秀的脸,「腿瘸了。」 「残疾?不是吧?那她哪一点吸引你啊?」 「嗯……以前是爹地的情人,但很疼我。」 「不——不伦——」蓝安信垮下了个脸,「这种关系还是停止的好吧?」 有残疾的老女人,而且还是跟自己老爸上过床。尹青彦这种到处吃得开的阔少,怎么会踏进这条烂船?那个女人跟蜘蛛精一样下了法术还是药? 「什么关系?」 「男女朋友关系啊!」 「我们……」 「怎样?」 「我只是把他关起来。」尹青彦笑得可开心了,「他是我的。」 「关?」蓝安信的眼睛似乎没有极限地一再睁大,「开玩笑还是真的,犯法吧?」 「不用这种方法,他一定会跟以前一样抛下我。」想到不愉快的回忆,尹青彦肯定的回答:「等他想起以前喜欢我的感觉,便会好好待在我身边,这就不算犯法了。」 「其实你是在跟我聊哪个连续剧的剧情?」 「是啊,就你傻傻的还相信。」尹青彦大笑出声,他拿起背包往教室内走,「蠢蛋。」 蓝安信在身后猛地比个中指,用力大叫:「你要去哪?喂!再跷下去你准被当!」 一旁走过来的李育勤,见到的便是被尹青彦抛下的蠢蛋,以及蓝安信的中指,他忍不住问:「安信,你干嘛管他那么多?」 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讲话尖酸刻薄,偏偏又长了副让人嫉妒的脸及身材;老天爷果然是公平的,这种人要是没啥隐疾或性格缺陷,那全校的男人哪还有花采? 「他只是个性怪了点。」 蓝安信心里惋惜着没看清相机里的人——差个三秒他就能看清了。 想他可是远视,尹青彦不知道才会让他靠这么近才收起相机。不过那人也鲜少关心别人的事,不需交际就能过生活,就某方面来说也算是天才。 「哼,还长得怪——眼睛是长在头顶的。」 「唉呀,你干嘛这么讨厌他?」 「对了,昨天在餐厅,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知道。」 「可精采了!隔壁系花不知为何泼他水,重点是,还被他反泼回去!」李育勤啧啧称奇地摇头,「我看这人的父母若不是怪胎,就是已经被他气死了。」 「哈哈!很像他会做的事啊!」蓝安信脑海中浮现画面,涌上的笑意让他眼睛都瞇了。 「这种人真让人看不顺眼。」 「既然知道碰他会满头包,我不懂怎么总有不怕死的喜欢靠近他呢?飞蛾扑火难道还能怪那蜡烛吗?」 被反驳得有点词穷,李育勤不死心地说:「那你呢?喜欢被骂是吧?」 「这你就不懂了。」蓝安信从容的笑着,语带保留的说:「交朋友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你还想跟他交朋友?」李育勤不可置信地大叫。「为什么?」 「反正说了你也是跟我争辩,不如不说。我好饿,先去吃饭了。」蓝安信做个鬼脸后拿起包包,手长脚长的跨了几步就离李育勤好一段距离。 他一边运球一边上了楼梯才收起球,并到餐厅买了两人份的汉堡再往图书馆去,果不其然,那人就在最内侧的大窗边。 睡着了。 蓝安信看了尹青彦的脸好一阵子,才赞叹地拿起素描笔涂涂画画。 这人的比例怎么这么漂亮呢?幸好他不是生在古代,混血可是下贱杂种,不过要在现代,可是符合美学极了。西方人的轮廓深得过分老气,东方人的轮廓又平板得没特色,这中西融合的脸可是比画室里的雕像要有个性多了。 他的练习画册里有许多的速写,但真正算上精细的只有一张未完成的尹青彦特写,那是他拿照片回家画的。 照片是跟女生拿的,绝对可以找到各种角度,毕竟开口要求一个男生当他模特儿有些别扭,但是画照片感觉就是不对——那股个性缺少了些什么。 这时,阳光下的青年微微睁开眼,暗蓝色的眼珠半瞇着。蓝安信赶紧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啊,要不要吃汉堡……」 「你在画什么?」语调慵懒地打断了蓝安信的话。 「这个……」蓝安信似乎感到空气里有些不对劲,他迟疑地说:「我在画你。」 尹青彦撑起身,伸出手,「给我。」 虽然感到有点不安,但蓝安信其实带点期待地将画册递出去。但绝对没想到,尹青彦的画像会在他眼前变成了数小张。 过分惊讶让蓝安信忘了去抢救,他只能瞪着大眼看。 「不准画我。」尹青彦命令式地说,并将画册丢回给蓝安信。 而做了这么过分事的人,却丝毫不觉任何尴尬地拿出汉堡来吃。他将汉堡掀开,像个孩子似地挑出起司丢掉,再一口口优雅地吃着。 「你怎么可以撕掉!?」蓝安信这才恢复正常,他跳起来大声问。 「在图书馆请安静!」一旁上书的管理员金阿姨出声警告。 听到不悦的警告声,蓝安信先抱歉地低个头,才又转回去圈着嘴巴问:「你……怎么可以撕掉……」 「我有允许你画我吗?」 「是没有。」蓝安信搔搔头,愁眉苦脸的蹲下身捡起残破的心血,「可是撕掉也太激烈了吧!」 「怪我?」尹青彦漫不经心地问。 「也不是……我们可以打个商量嘛,比如我付你模特儿费……」 「不要,总之不准再画我。」 「小气鬼。」蓝安信气结,他一把抢过汉堡,「六十块,付钱!」 「身上没带钱,回教室还你。」 「不行!」 「我吃过的你拿走又不能吃。快点给我,等下付双倍钱总可以了吧!」 「就吃给你看!」说完,蓝安信就真的狠狠咬了下去,而且三两口全塞进去。 尹青彦脸色难看了一下,但随即他嘴角微微上扬地冷笑着,「原来如此。」 「什么?」 「我就想你干嘛老缠着我,又偷画我,现在又吃我吃过的东西。你离我远点,我对你没兴趣。」 「你你……你说什么!」蓝安信忍不住大叫。 「在图书馆请安静!」金阿姨怒斥,「再吵都出去!」 「死老太婆。」尹青彦拿起背包,悠闲地从蓝安信身边走过,同时,他低头小声地在他耳边耳语:「变态。」 蓝安信猛地转过身,一把抓住尹青彦的衣领,「道歉。」 「我为什么要道歉?喔,说你是gay的事吗?」尹青彦不大不小的声音,在安静的图书馆里充分地传达到所有人的耳朵。 「跟金阿姨道歉。」蓝安信铁青着脸说。 「在图书馆吵闹的又不是我。」 「你不该骂他。」 「她本来就是死老太婆……」 话还没说完,蓝安信的拳头已经招呼上尹青彦的肚子。 「shit……」尹青彦发怒的拳头也跟着招呼过去。 「你们在干什么!?不要打架,不要打架!」金阿姨这辈子还没看过两个大男人扭打在一起,她惊叫地边喊边找人帮忙拉开。 「呀!书要掉下来了!」金阿姨眼尖地看见无辜被踹中数脚的书柜最上方,几本书不安稳的摇晃几下,终于重重地掉下来。 *** 「妈的!」 再看了眼镜子里瘀血加绷带的脸,尹青彦又补了一句脏话。 在脱离行动迟缓的肥胖后,他一直到国中才学会打架跟骂脏话;能够将以前欺负他的人都打倒在地,虽然常被责备,但是做这两件事却能发泄某些他说不上的情绪。 所以在高中的时候,他甚至会挑衅根本不认识的人,好招来一场恶架;而做这些事可能只是因为下雨心情不好,或是早上太无聊。 步出浴室看到坐在餐桌旁的汪彦君,本来前晚累积的好心情,在受伤及汪彦君慢吞吞吃饭,一副要吐不吐的样子之下,又染上点蓝色。 「不好吃?」 汪彦君低低地摇头,没吭声。他又吃了一口才小声的问:「青彦,有时下午会有菜车经过,我可以跟他买菜自己下厨吗?」 他犹豫了很久才敢问,每次看到传统菜车经过,他都会想到尹青彦才刚上大学,每天吃外食根本一点都不营养。 尹青彦坐到餐桌的另一边,「随便你,钱我放流理台抽屉。」 汪彦君这时抬头才发现眼前精采的脸,他惊讶地问:「你、你怎么了?」 「打架。」尹青彦无所谓地说。 「为什么?」 「我高兴。」 「没有理由,有必要打架吗?」看到绷带离眼睛如此近,心里想着若偏个几公分伤到眼睛怎么办? 「有人偷画我。」 「偷画又不会伤害到你,打架受伤——」突然一阵恶心感冲上喉咙,汪彦君忙捂住嘴。 听到这样的回答,尹青彦的心情跟他的眼睛一样,整个染成蓝色了。他赌气地反问:「让别人画我也没关系吗?」 等待恶心感退去后,汪彦君才又开口,「我以前也常画你……」 尹青彦哑口无言。其实他本来不想说的,但汪彦君的追问让他有些高兴——同时却也让他了解,坚持着某些「专属」的,其实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会画你表示欣赏你,不要再为这种事打架了。」 这种事…… 「那个人是男的。」 汪彦君歪着头,不解地看他。 「他画我的时候,表情很怪。」 脸色有些不自然,汪彦君闷着声音说:「别想太多,我画你也不代表有什么意图。」 「我变成同性恋也没关系吗?」 「这是两码子事。」 「我知道了,反正我变成怎样,对你而言应该都没感觉吧。」尹青彦用力戳餐盒中的肉块,叉子的撞击制造出不小噪音。 「我……」 「反正我既不是你的小孩,也不是尹正!」尹青彦丢下叉子,用力将脸上的绷带拆下,伤口沾黏纱布的部分,随着纱布扯离又开始渗血。 汪彦君待在餐桌的另一头,想阻止却又被他的怒气吓得不敢动。应该说,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知道自己到底说错什么,不知道他到底在愤怒什么。 「不是想拿回戒指吗?」尹青彦瞪着安静的汪彦君,他突然说:「说过讨好我啊!」 「怎、怎么做?」 「过来。」 汪彦君动作僵硬地起身绕过桌子,来到尹青彦面前。 尹青彦用力地搧了个巴掌,打得汪彦君耳朵嗡嗡作响时,他的声音好像隔着墙壁远远的传来,「不关你的事,就不要啰唆。」 尹青彦心情非常差,而且已经持续许多天,图只是跟蓝安信打架的引爆点,虽然他没发现。 户头里的钱只剩下一万多。 直到上周去提钱,按下两万元的选择键却出现余额不足的讯息,尹青彦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本来以为可以撑两个月,但毫无金钱概念的消费习惯,根本没去计算过那随心所欲的花费,于是竟然在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内,户头已经快见底。 这个问题让他十分困惑,理所当然户头就是会定时汇进钱,现在经济来源被切断,那他要怎么跟汪彦君一起生活? 纵使是富家公子也会有的「赚钱」想法,但是要如何赚,想法就跟学步的小孩一样,思索的是应该要问人还是上网找,要找什么工作等等的问题。 而且白天要上课的他若晚上打工,那回家跟汪彦君相处的时间就会减少了。 虽然汪彦君以前有画绘本出版,若他再动笔应该也是一项收入,但毕竟这是尹青彦国小的事了,他根本没想到这点。 就算联想到,尹青彦也不会跟汪彦君谈起经济被要挟的事;因为如果说了,那就是他没能力拥有现在的两人生活,他也绝不会允许汪彦君离开。 先赚钱! 只要等大学毕业拿到继承权,到时他一定会好好回报尹力。尹青彦在心底这么发誓着。 早上的阳光照进房间时,学校上午的第二堂课已经上完了。低血压的尹青彦出席率快到被当的边缘,课业也落后,有门课因为一直不出席,连分组的事也不知道。但他最近无心思考这些,上网找工作才发现自己不会的事太多了,他必须要转个方向找。 「我去上课了。」尹青彦跟闭着眼睛的汪彦君这么说完,低头吻他后才离开。 等门一关,汪彦君随即睁开眼睛,一跛一跛地走到浴室漱口。 已经持续了几天。吻的模式跟单纯的以往不同,嘴唇相碰变成伸进舌头的缠吻。汪彦君越是躲,只会引来更加固执的追逐,尹青彦简直像要不到糖吃的小孩。 而不管是多么让人感到喘不过气的吻,但也只是仅止于此而已。 汪彦君不感到害怕,或许因为对方是尹正的孩子;跟自己的小孩一样,两人间是辈分的关系。他难受的是,跟尹正如此相像、却又不是他的人接吻,太令人难受了。 总之,不应该有吻这个行为出现。 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汪彦君无意识地摸着光裸的无名指。 *** 尹青彦无聊的在座位上发呆,他总是坐在最后面靠窗的位置,上课时不是睡觉就是看窗外发呆。大学联考也根本没去,至于怎么进大学的……自然是走后门。 纵使国中智力测验显示他智商算高,但是无心学习的他,在高中开始便常常交白卷。 问他喜欢做什么事也说不出来,爷爷希望他能接管尹氏便替他决定了国贸系。 而除了因为从小跟爷爷、奶奶讲英文而有外语能力,其它的成绩根本是惨不忍睹;但只要出席率够,能意思意思交差就好。 台上的讲师口沫横飞,台下的尹青彦早就神游几百遍了。身旁的轻微声响没让他回过神,直到有人出声后,他才发现身旁不知何时坐了蓝安信。 「咳……你的脸没事吧?」蓝安信不自然地说。 他看到尹青彦完全没包扎的进教室时,发现那道伤口还满大的,他万分犹豫地挣扎很久,才过来跟尹青彦讲话。这个人,不包扎是想让他良心不安吗? 「你说呢?」尹青彦懒散地回答后,又转头看向窗外。 「对不起啦。」蓝安信支支吾吾地说。 尹青彦根本不想跟这个人讲话,他完全没反应的继续看窗外。 「我都说对不起了,你好歹也回应我一下嘛!」 「回应什么?」尹青彦不耐烦地说:「拿东西丢你扯平吗?」 「医药费多少,我可以负责……」 正想说不用的时候,尹青彦想到了户头里空虚的数字,他闭上嘴,又开口说:「你要负责多少?」 「伤口好之前,去医院擦药的挂号费。」 「我怎么知道去医院挂号要多少钱。」 「你不知道!?」 「废话,昨天是校护帮我擦药。」 「不是,我是说你不知道去医院的挂号费吗?一百五啊!」 「才一百五……」尹青彦听到金额,兴趣缺缺地说:「那不用了。」 蓝安信不可思议地看尹青彦,这人是从来没生过病吗?「真的不用吗?」 「跟你说不用负责了,没事别来吵我。」尹青彦没回答问题,不客气的下逐客令。 「你缺钱?」将尹青彦的反应看在眼里,蓝安信友善的问。 「关你鸟事。」 「我可以介绍你赚钱机会喔,刚好我打工的餐厅缺人手。」 「餐厅?」 「对,缺服务生。」 「有多少薪水?」 虽然觉得尹青彦的问题语法有些奇怪,蓝安信还是自动解读了,「一小时一百一。」 尹青彦翻翻白眼。 「算是我们学校附近时薪最高的啰,如果表现得好,还能固定排班。」 「你一天上几个小时?」 「五个。」 五百五……尹青彦依然翻着白眼,但他还是点头了,「什么时候可以去?」 「今天就可以啦,生意太好狂缺人。对了,生意好所以超忙的,你不要被吓到,其实习惯了就会很上手了。」蓝安信打包票的说。 「嗯。」尹青彦想,今天下午四点下课,九点回家应该尚可忍受。 终于等到下课,尹青彦慢慢踱出教室时,蓝安信已经先在门口等了,「嘿!这里!」 「餐厅在哪里?」 「文化路,坐2路公交车很快就到。」 「我有开车。」 跟着尹青彦到停车场的蓝安信,看着闪亮的新款奥迪,羡慕的口水都快滴到引擎盖上了。「真好,我也想有辆车开。」 「怎么走?」 「啊,等等,我忘了拿卡,你先载我回家一趟好吗?」 尹青彦无所谓地耸耸肩,照蓝安信的指示载他回家。 蓝安信的家离市区不远,独立的透天外有不小的篮球场。「房东留的,不赖吧?」 「快点去拿东西。」尹青彦不想交谈这个话题,不耐烦地说。 「借我一下。」蓝安信侧过身,按下数次方向盘的喇叭。 随即二楼出现人影,还伴随大吼:「谁啊!」 「哥!帮我把书桌上的nike包丢下来!」 「臭小子,不会自己上来拿嘛!你老哥上夜班很累耶,你就这样吵我对吗?」 「我赶时间啦!快点!」 阳台上的人朝下方比了个中指,进屋后没多久,一楼门开了。「你天兵喔!包包里面还有玻璃瓶,你是要我丢什么!」 「啊,昨天买的饮料……你不会拿出来就好了!」蓝安信接过包,还被k了一下的他忍不住咕哝。 「嗨,我是安信的哥哥,安维。」蓝安维低头朝驾驶座的人打招呼时,忍不住叫了声:「……咦!你不是那天的客人?」 「你们见过?」蓝安信问。 「我不认识你。」尹青彦皱眉回答。有完没完,可不可以快点去打工了! 「真是……我还好心送喝醉酒的你回家呢!居然不认得我了。」蓝安维受伤地说,他长相也不是普通到让人记不住的程度吧? 「那还真是谢谢你了。蓝安信,可以走了吗?」 「啊……可以,老哥,掰掰啰。」 个性果然恶劣的不得了。蓝安维看着绝尘而去的车,心里帮那天看到的男子默哀。 *** 「这是放热毛巾的蒸汽箱,如果客人吃完了,要先给他们热毛巾,离开座位了才能收拾桌面。」蓝安信仔细地解释,从客人进门到出门的程序一样样交代。 服务生制服跟一脸漠然的尹青彦十分不搭,而且蓝安信还觉得颇有笑点,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工作中,反而像前阵子的日剧《西洋古董洋果子店》。 「餐厅虽然是卖简餐类为主,但是周末下午茶时间有蛋糕吃到饱的优惠,那个时间会有一堆可爱的女孩子光顾喔。」 蓝安信得意地说:「虽然那段时间的排班是热门的不得了,但是你已经被经理钦点固定那天排班,啧啧啧……我们的铁面经理也被你迷惑了。」 带尹青彦来时,经理可是两眼放光呢;就商业立场来说,让尹青彦排班当然可以让生意更好,而蓝安信也顺便要挟自己也要排班的事。 周末下午有可爱的女孩子虽然不是最吸引他,但是蛋糕的工作量当然比简餐来得轻松又不油腻。 尹青彦送给他一脸「无聊」的神情,蓝安信仍自说自话:「如果你想多赚点,来当我的模特儿,我一样给你一小时一百一的时薪,虽然比外面的行情价少,不过那可是我的血汗钱啊。而且只有我画,也不会有叫你脱光还是什么的要求……」 「你可不可以闭嘴一分钟?」尹青彦翻翻白眼。 「好啦,你回心转意再跟我说。」蓝安信笑嘻嘻地说,他感觉到尹青彦对他的态度没以前那么差了,「走吧,先去厨房实习,等位置都记住后,你应该很快就会被调到外场当轻松的服务人员了。」 尹青彦虽然是富家公子哥,但是他没有公子哥惯有的放不下身段,应该说他的个性很简单,由过程到目的,像工厂机器一样没有问题。 他需要钱。 只要他不说话,餐厅的人都还满喜欢他的;但并不是尹青彦识相,而是餐厅工作的人以社会人士居多,反正客气地不来招惹他,他根本也不会多搭理。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长得漂亮的人总是招人喜爱。到厨房放盘子的蓝安信,看到厨房阿姨亲切地跟尹青彦解释工作,忍不住叹口气。 「把切好的蔬菜装盘,就可以拿到外面去放了。」厨房阿姨先示范了怎么切,然后装盘交给叹气的蓝安信。「跟青彦说要放哪吧。」 蓝安信整晚下来,简直成了尹青彦的特别助理,怎么他刚来的时候都没有人特地教他啊,一做错就先被骂再说。 「唉。」好不容易打烊了,坐在副座的蓝安信又叹口气。 「你今天会不会叹气的太多次了,有病吗?」尹青彦终于忍不住问。他的脚站得很酸,还要开车「顺便」载蓝安信回家,他才想叹气。 「唉,你不会懂的。」蓝安信再次叹口气。 蓝安信到家后,还是继续叹气,边玩魔兽边叹气,不小心玩到了凌晨三点,蓝家大哥回来为止。 看到老弟还醒着,蓝安维忍不住问:「阿信,今天车上的人是谁?」 「我同学啊,叫尹青彦。」 蓝安维惊讶地道:「你同学?怎么看起来年纪跟我差不多了。」 「有国外血统咩,年纪跟我一样啦……对了,你见过他?」蓝安信打个哈欠,准备挂线练等级去睡觉。 「前几天他到pub喝酒,还喝个烂醉,是我半夜好心送他回去的耶,居然不记得我了!」蓝安维也坐下来开机,边说边叹气。 好面熟的叹气。 「他那个人就是那样,我行我素、独来独往。」 蓝安维惋惜地想着那个温和的男子,跟脾气火爆的情人在一起,根本就是自讨苦吃。「外加脾气坏,当他的情人真可怜。」 「你见过他情人?」蓝安信瞬间清醒了,他忙问。 「我猜的啦,他喝醉时说动手打人,那天送他回去,有看到一个腿不方便的男子跟我借手机,脸上还有瘀青。」蓝安维回想。 「总之很怪,家里连电话都没有吗?不然跟你同学拿手机打也可以啊,居然跟个陌生人借。而且隔天我还接到电话找一个叫汪彦君的,怎么找人居然是回拨陌生人手机?」 蓝安信突然鬼叫:「等等,你说男的?」 「对啊,应该就是叫汪彦君的人吧。」他点点头。 「你怎么确定他们是情人?」 「一、他们姓不同。二、我确定那个汪彦君是同志。」 「那人几岁?」第二点蓝安信没有反驳,毕竟是他的大哥。 「我看有三十多了。」 天、啊!尹青彦那天说的连续剧剧情是真的,但最大的爆点居然对象是个男的! 「傻了啊你。」蓝安维挥挥手,朝嘴巴张大大的弟弟问。 「我一定是打魔兽打昏头,」蓝安信自言自语地站起身,「我先去睡觉了。」 「你还没洗澡吧你!?」看到老弟迅速跑远,蓝安维大吼:「脏鬼!你睡觉时要是敢靠近我,绝对把你轰下床!」 一楼在装修,可怜爱干净蓝家大哥被迫跟小弟一起睡……等装修完他一定会发霉。 尹青彦回家时,汪彦君已经睡了。不,只要是晚上,不管他何时回家,汪彦君一定都是在睡觉。虽然今天餐桌上开始出现汪彦君准备好的简单食物,几样蔬菜跟鱼肉煮成的烩饭。 在躲他吗?还是在躲食物? 他很狐疑汪彦君所准备的食物,其实根本没有煮他自己的那一份。 他吃着冷饭,并没有拿去微波;一个人的晚餐,就算加热了也不会好吃。 尹青彦坐在床边看汪彦君露在棉被外的头发,他伸出手将棉被拉下,小声地说:「你没跟我说『你回来了』。」 熟睡的汪彦君鼻息稳定呼吸着,还有一点点的酒味逸出。 尹青彦走到衣柜旁,找出一件西装外套,将口袋里的戒指取出,打开窗丢到外面。 「这是惩罚。」 第九章 蓝安信冲进火爆的场合并拖出尹青彦时,对方已经鼻青脸肿了。 「妈的……你给我小心点!」猪头一边烙下狠话,一边让女朋友扶走。 「不甘心再来啊!想进医院我可以帮你!」尹青彦要不是让蓝安信及其它服务生架住,真的会上前去打到他牙齿全没,让他一阵子没办法说人话。 经理对见血的场面感到害怕,但她还是努力平复自己,一个个地跟客人道歉,并以不收费为补偿。 「你就做到今天吧。」 尹青彦在休息室冷静点后,被叫到经理室告知。 上个月尹青彦的确替这家店缔造了从未有过的高营业额,但今天对方都动刀,他还能上前去痛殴对方这点,让在场的人都吓到了。服务业本就是和气生财,就算错不在他也一样。 经理递出结算的薪水给他,心中感到惋惜,基于她还满喜欢这个年轻人的,而且惹事的对方已经离开,也就没报警。但为了怕对方带人回来报复,请他走人也是没办法的事。 尹青彦手上有条长长的血痕,那是他不顾一切夺刀的后果,简单包扎后纱布还是红了一大片。他点点头没做辩解,转身要离去时,经理在后面结巴地说:「记、记得去看医生。」 蓝安信在外头等,也知道走人是必然的结果,他追上不发一语的尹青彦,问:「我来开车吧?」 尹青彦上车后,说:「先载我去医院。」 「怎么,会痛了?刚刚抢刀的时候,不是跟起乩一样刀枪不入吗?」蓝安信忍不住挖苦。 「经理叫我去医院。」 「还真乖咧。」蓝安信当尹青彦是开玩笑,但他还是开车到医院去。 没想到根本不喊痛的尹青彦,事实上伤口必须缝个几针。 「怎么受伤的?」医生边缝边问。 「我切菜不小心划到他的。」蓝安信忙抢着回答。要让医院通报打架事件就不好了。 尹青彦被划伤时倒没吭声,没想到缝个几针居然唉唉叫的跟个小孩子一样。他苦着脸到柜台付钱,一方面是痛,一方面是他竟然要为那狗杂种划伤自己,而用打工的钱付医药费。 「刚刚发生什么事,怎么我一从厨房出来就热闹开打了?」上车后,蓝安信忍不住问。 尹青彦没回答,想到就觉得心情又开始糟起来。「不重要。」 「什么不重要,你被炒鱿鱼了耶,手又变这样,要找工作也要几天后吧?总要理解一下原因,看是你的错还是对方的错。」 蓝安信也跟尹青彦打过,知道尹青彦的脾气的确很讨打。 「那个人莫名其妙k我的头,还说要挖我眼睛。你说是他的错还是我的错?」 「那他干嘛想挖你眼睛?」 「我哪知道,我只是在瞪他旁边那个丑女,一直叫我过去弄东弄西,还乱摸!」 蓝安信「噗嗤」地笑出声,虽然尹青彦讲得不清不楚,但他大概知道事情缘由了。他一边可怜尹青彦,一边平复了点,看来帅也不见得都是好事。 「好吧,反正你几天内都不能打工了,要不要考虑当我的模特儿?」 「不……一个小时二百?」尹青彦终于不再坚持。 「你这个瑕疵品还敢讨价还价啊?」刚好开到尹青彦家门口,蓝安信鬼叫地煞车,「一百六!」 「好吧。」尹青彦叹口气,「什么时候?」 「后天星期日来我家吧,我是穷鬼,画一个早上就够了。那我坐公交车回去啰,明天你会去上课吗?」 「不知道,看心情。」 「真是大少爷。」 蓝安信离开后,尹青彦还坐在车椅上发呆。虽然家里有酒,不过他想到酒吧喝酒。但是喝酒要钱。 真烦,干脆房子卖掉算了。 不行,已经装潢了,他就是要这个家跟汪彦君同时在他身边。 他勉强用单手将车开到车行,在问到第三家时,终于用低廉的价格将车违法卖出去了。 「偷的?」 「我妈的。」 「十五万。」 「这辆车市价至少也要近百万吧,而且还是新车。」 「没办法,黑市卖车至少要半年后才能收款,好吧,二十万。」 尹青彦不情不愿地将车钥匙递出去。反正加油也是要花钱,他跟自己说。 「记得叫你妈去挂遗失啊,小子。」车商将车开进去并付了现金后,笑着说。 尹青彦拿了钱,随便找家最近的银行存后,在公车站牌下东张西望,等了快半个钟头,他渐渐感到不耐烦。 「妈的!这个站牌是立好看的吗!」长长的腿用力踢了一下,站牌纹风不动。 他慢慢地循着开车过来的记忆走,一边回头看有没有出租车,突然对向有辆车回转过来。 刚打完架的尹青彦防备地看着车窗摇下,但出现的是一张和善的脸,「哈啰,怎么用走的?到哪去?」 「喝酒。顺路就载我到你酒吧去。」心情极度不佳的尹青彦放弃今天的省钱计划,他想尽情喝酒。 「我今天放假,不过也刚好要去喝酒,帮朋友新开的店捧场一下,要跟吗?」蓝安维笑着问。「对了,要不要带你情人去?那家店如果没情人,可是会被死缠烂打的。」 「不用,我想一个人喝酒。」 「可能有点难。」蓝安维笑着说,但尹青彦根本没注意听。 车子开进一条霓虹灯闪亮的街道,将车停在路边,两人步行到一家巷内的「蓝调」酒吧,尹青彦刚进入,便发现里头清一色都是男人。 他奇怪地看向蓝安维时,后者已经跟一个应该是老板的人交谈起来;反正只是想喝酒,没有女人反而安静,于是他便自顾自坐到吧台前点酒。 但他马上察觉这是同志的聚会地点。从他坐下来后,便一直有人跟他搭讪。虽然觉得不耐烦,但基于有人请喝酒的分上,他跟一个感觉有点像汪彦君的男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天。 林亚度是调到高雄的助理研究员,他一边数落高雄的天气,一边跟吧台点酒给无节制的尹青彦。 看到尹青彦喝得迷蒙了,蓝安维忍不住过来问:「还好吗?要不要先送你回去?」他观察了一下,怎么觉得尹青彦有点不像这圈子里的人。 「……我还要喝!」 「我先送去你回去吧?」 「先生,」林亚度开口,「你应该知道规矩吧?他没拒绝我的请酒。」 蓝安维有点后悔带尹青彦过来了,他原本只是想介绍朋友生意给圈内人,而且既然他有情人,应该只是喝酒透气罢了,怎么喝得这么凶?不过这个圈子本来就是很混乱的,有情人又如何? 他低下头在尹青彦耳旁小声问:「你喝够了我就载你回去,汪彦君还在等你呢。」 「汪彦君……」尹青彦咯咯地笑着,他看着林亚度,突然捧住他的脸亲吻。 蓝安维轻轻叹口气,他转身回到朋友身边,再回头时,尹青彦跟另一个人已经不在座位上。 「你是一还是零?」林亚度撑着尹青彦走到床边,一边解开扣子一边问。 「嗯?」尹青彦昏沉地哼了声。 「快说,不要到明天才来抱怨!」林亚度很怀疑看起来醉得很的尹青彦还有没有办法,两边都可以的他本来想直接上的,但看到他手臂可怖的伤后,决定还是问一下比较好。 「算了,我吃亏点……反正我跟你也不会只有今晚。」林亚度从尹青彦走进酒吧时,就知道自己非要他不可。 脱掉两人的衣服后,他技巧地煽动尹青彦,等到尹青彦难耐的呻吟,他才坐了上去。 「啊……」慢慢摆动腰,感觉到下方的反应后,林亚度的动作越来越快。 尹青彦睁开眼睛,他看见汪彦君坐在身上,身体的中心点则是灼热得像要燃烧起来似的。只有过一、两次性经验的他,跟同性做爱这种太过强烈的感官刺激,让他跟早上发狂打人时一样,猛地起身粗鲁的将身上人压下去。 在快感中一时反应不过来的林亚度,整个人失去平衡往后倒去,瞬间变成了他最不喜欢的正体位。「喂!啊……」 尹青彦用力地摆动腰,高大的身躯让林亚度一时忘记抱怨,只能喘气地想要爬离开,或者至少翻个身。但无法如愿的他只能被迫接受痛与快感同时而来。 「彦君……彦君……」尹青彦胡乱叫着。连身下的人都高潮后,他还丝毫没结束的样子。 高潮时也就算了,冷静时听到那不间断的人名,林亚度终于忍不住跟着大叫:「亚度!亚度!妈的你fuck的是林亚度!」 身上的人泄了后,没离开的状态下捧起林亚度的头,深深地缠吻后,又纠缠了他两次。在这过程中,林亚度本来捂住耳朵,但他开始迷恋那个深吻后,不时伸手捧着尹青彦的脸亲吻。 已经很久,很久没人带着这么激烈的感情吻他了。好像讨厌的正体位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汪彦君三个字也像冷气的声音一样无所谓。 虽然明天还要上班,但反正身后已经麻痹了,他让尹青彦的年轻身体没节制地再度进去,为了那个像带有麻药似的吻。 「彦君……喜欢你……」 最后三个字让林亚度清醒,他努力挣扎很久终于脱身后,软着腰、手脚并用的逃到隔壁房间去,残忍地留下尚在勃起状态的尹青彦。 那三个字,不是对他说的,他无法忍受。 *** 夜晚离去,阳光不止被窗帘遮挡,也遮挡住时间。 尹青彦头痛欲裂地醒来,好一会破碎的记忆才慢慢拼凑,他急忙看着四周沙哑的喊着:「彦君……」 空荡的房间没有人响应,尹青彦这时才看清这不是他家。 「喂,我说你昨晚那么激烈,应该很饿吧?」门打开,林亚度缓慢地一手撑腰,一手拿着披萨走进来。 「你是谁?这里是哪?」尹青彦皱眉问。他记得昨晚是……林亚度的脸重迭上汪彦君的,只是这样,他竟然感到下腹再度胀热了。 「这里是我家,至于我嘛,是昨天请你喝酒,还被你搞到今天没办法上班的林亚度,二十七岁,单身。」他将披萨放到一旁的床头柜上,「良心有没有让你记起来了?」 「几点了!?」 「下午三点。」看到他着急的样子,林亚度反射动作地赶紧回答。 他竟然一晚没回去。尹青彦不吭声的急忙穿衣服,知道他要离开的林亚度开口阻止他,「我已经订了东西,吃完再走嘛。」 身旁的人昨天确实跟自己发生关系,想到这点,尹青彦口气不善地说:「我有准许你碰我嘛!?」 「你这人,便宜占光了还这么凶啊!?」没想到会被指摘的林亚度不服气地反驳,但心里不禁想着幸好昨天没真的上他。 尹青彦突然伸手扯住林亚度的领口,冷冷说:「要不是你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人,我现在绝对会把你揍到说不出话!」 「汪彦君吗?你会不会太可怜了,只能抱着别人喊他?」林亚度不甘心的回嘴,虽然他知道自己有错在先,让尹青彦喝太多而没办法征求他的答应,但人都带回来了,有不吃的道理? 何况便宜也不是都是他占的,难道尹青彦没享受到? 尹青彦脸色阴沉的松手,瞪了林亚度一会后才用力地甩门离去。 不可置信的看着早已没人的门口,空荡的房间内,林亚度寂寞的吃那个微波过,但又已经变温的披萨。第二片还吃到最讨厌的青椒,明明他都已经挑起来了……藏在面皮里,这片青椒真奸诈。 他伸手轻轻抚过自己的唇,哽咽地吞下口中的食物。 *** 「喀!」开门声音在安静屋里显得异常安静。 尹青彦急急忙忙地想跑到房里,突然注意到沙发旁缩成一团的物体。四周乱堆了两、三个空的玻璃酒瓶,汪彦君抱着枕头安静地躺在地板上。 「彦君?彦君?」尹青彦摇摇他的肩膀,拿起枕头才看到有个断成两截的玻璃瓶,沾了暗红色液体压在枕头下,汪彦君的手有数条血痕,但并不深,仔细一看像是写……「正」…… 愤怒就像火般一瞬间被点燃,他用力摇晃醉得不省人事的人,「起来!你起来!」 被粗暴地又摇又推,汪彦君终于眨眨迷蒙的琥珀色眼睛,而泛红的眼眶跟血丝,跟酒气一样的明显。 他「咦」了一声,突然往前爬,用力打了尹青彦一巴掌。 没想到会被打。尹青彦怎么样都没想到会被打,紧握拳头正要发作的时候,看到琥珀色的眼珠流下眼泪。 「你去哪了!去哪了!」汪彦君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抓紧枕头不断没头没脑的打,口齿不清晰地叫着:「你……你怎么可以留下……我一个人!」 尹青彦用手臂挡住枕头,不懂汪彦君为什么哭,但看到抓枕头的手又开始流血,他放弃生气与思考,转身想去拿医药箱。 「你走了就不要回来!」汪彦君急着想抓住他的衣角,但构不着,「这次我一定不会等你!」 尹青彦才回过头看一眼,便见到汪彦君捡起酒瓶要划自己的手,他转身拍掉酒瓶大吼:「疯了吗你!」 「我不要……我……我不要……不要再等……你了……」汪彦君哭到打嗝,他趴在地上喃喃自语地说:「不要……」 尹青彦终于知道他说的一切酒话都是对尹正讲的,但是汪彦君是因为「自己」没回家而失常的这点,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高兴? 没计较敢动手打他的事,他回房间拿出浴巾跟药,将汪彦君抱到浴室,因为酒鬼全身软趴趴的,根本无法靠自己的力量走路。 才放下人想将毛巾沾湿,汪彦君不知哪来的力气又发酒疯猛打。 「你……」为了制止汪彦君,尹青彦只好整个人跨进浴缸用体重压,整个人被弄得很火的他,拿着莲蓬头便往汪彦君的头淋去。 醉醺醺还被压制住的汪彦君,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事,只能挥舞双手,想挡住让他睁不开眼睛的水,伤口的血不知何时又开始流了,刚刚抹的药根本是白费工夫。 看着看着,尹青彦笑了起来,他将莲蓬头关上,注视滴下汪彦君脸庞的水,还有他那双迷蒙的眸子。他将莲蓬头又打开,再关起来。 每次将水抹掉睁开眼睛的时候,汪彦君无辜又哀怨的眼神,好像只刚出生的小猫。 尹青彦抓住他的手,轻轻舔着还渗血的伤口,看到汪彦君吃痛的样子,甚至故意伸出舌头压伤口。 「都脏了,一起洗干净吧。」想到跟陌生人做爱的自己,尹青彦低低的说。 但光他脱掉挣扎的人上衣就花了将近十分钟,这样洗完太阳都下山了。他伸出手摸往汪彦君的腰。 「哈哈……不要!不要!」被搔痒攻击的汪彦君生气地大叫了十分钟后,终于安静地躺在浴缸里。 尹青彦先脱掉他的,再脱自己的。抹了沐浴乳到两人身上,搓揉出泡泡后,他的手指像条鱼一样滑腻地游移在汪彦君的胸口及脸庞。汪彦君很乖,或着应该说,快睡着了。 汪彦君受伤的左手搁在浴缸边缘,他的身体不断滑下来,得靠尹青彦的身体紧紧固定。不良于行的右腿像手臂般瘦,大手覆上,几乎有可以捏断的错觉。 脑海中出现昨天的爱欲,他心神不宁地将手指滑到汪彦君的中心点,但跟主人一样昏睡的分身,毫无反应。 强烈对比的,不只是中年瘦弱的他跟年轻力壮的他,还有两人的分身。 尹青彦想要他。 为什么汪彦君就是不能像以前一样呢? 昨天的陌生人将欲望揉成一团丢进他平静的脑海,水,开始混浊了。 他将身体滑进两腿间,感觉到心脏快要爆发开般,狠狠撞击着,如果,如果他像爹地一样…… 「正……痛……」汪彦君的手滑进浴缸,碰到泡泡水而喊痛。 声音阻止了尹青彦即将失控的行为。 他将头埋在汪彦君颈侧,呼吸急喘而又混浊,他试着让自己冷静。汪彦君则是奋力想从尹青彦身下挣扎出来,手上伤口沾到的泡泡,痛楚扎着他无法清醒的脑袋。 尹青彦低头狠狠地吻着,两个光裸的男人在浴缸中缠吻,但或许是汪彦君脸上那抹淡淡幸福的神情,稀释了过浓的情欲。 闭着眼的汪彦君看到了,戒指又重新套进无名指。 这次,是那个人亲手帮他戴上的。 梦中的尹正手还覆在自己手上,下一瞬间,尖锐的煞车声抽离了那双大手。 「不——」 安静的房内,除了自己的声音还在回响外,没有任何的声音。既不是病房,也不是杜风的房子,有股还在梦中没醒的恍惚,或是侥幸的错觉,车祸只是一场噩梦。 起身才发现自己身上一丝不挂,到衣柜前随手套件衬衫,颠簸的脚提醒他这是现实。用非常轻的动作开门,没看到尹青彦,但是被处理干净的地板及自己,应该是一夜未归的他平安无事吧? 纵使这样安慰自己,但没看到人,他没办法安静的坐下。 尹正骤然离世,留下的除了戒指外还有阴影,让他极度没有安全感,昨天脑海中不断出现各种揣测,除了焦虑还是焦虑。 开酒器呢? 他没意识到自己在翻厨房的储藏柜,拿了瓶红酒四处找开瓶器,但一阵胃痛让他倚着流理台动弹不得。他已经两天没吃进任何固体的食物。 「除了酒以外,你就没有别的东西好吃了吗?」进门的尹青彦看到皱着张脸的汪彦君手里还紧紧握着酒瓶,气不打一处来。 将手中的食物放到桌上,他一把抱汪彦君到餐桌旁。「吃完。」 桌上是两客牛排,其中一份,已经切整齐的肉块像狗罐头一样地丑陋。这是尹青彦的记忆,他无意识地吸收尹正的模式,记得请服务人员将牛排切好才带回。 汪彦君不太会用刀叉。 「你昨天……」汪彦君拿着叉子迟疑了很久,低着头说。 「不小心喝醉了没回来。」 「家里装个电话吧,有什么事你才可以通知我……」 「没这个必要。」 汪彦君急忙补充,「我不会用那个电话跟杜风联络的……我只是……」 「只是找机会再次从我身边跑开是吗?」尹青彦心头也有阴影,他没办法忘记当时空荡荡的房间与已经离开的汪彦君。 「我只是担心你。」汪彦君忍不住提高声调说,他还注意到了伤口,「你的手……」 「不过一天没回来……」尹青彦停下手中的刀叉,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汪彦君,「跟杜风离开的那几年,你没想过担心我。」 哑口无言。汪彦君半张的唇没办法说出任何辩驳的话。 「只是因为我吻过你几次,就把我当成尹正的替代品了是吗?」尹青彦继续优雅地切肉,「你担心的是尹正这辈子唯一的孩子吧。」 没办法,他没办法继续在坐在这里了。 「坐下,吃完。」汪彦君起身时,尹青彦口吻极轻地说。 虽然这些日子尹青彦对他暴力相向,但直到今天,汪彦君才有了一种「害怕」的感觉……那朵任性的玫瑰,有了让人感到恐惧的异变。 像被带刺玫瑰包围,动弹不得。 他愣愣地坐下,听话的吃着那些肉块,如果这时尹青彦做出任何举动,甚至是杀了他,或许他会害怕,但不会惊讶。 「记住你说过的话,你的人生都是我的。」尹青彦突然抬头,带着奇怪的笑容说。 *** 「开门,我到了。」 「好,马上来。」 蓝安信「碰碰碰」的大声跑下楼,开门时狐疑地看向尹青彦身后,「你的车呢?」 「卖了。」 「这么缺钱!?你家应该对你是有求必应吧?」蓝安信惊讶地问,这小子不是听说家底丰厚吗?要缺钱应该也只是短暂的,怎么会连车都卖了? 该不会是跟同性爱人在一起,财源被杀头了吧? 「啰唆,」尹青彦侧过身,不客气地走进去,「从现在开始算钱。」 「果真是不可爱的个性。」 「到哪里画?」 「二楼,最里面那间。」 尹青彦自顾自的走上二楼,他穿着白大衣与灰色休闲裤,上楼梯时黑发在大衣上甩动的节奏,让后面跟着的蓝安信小小地移不开目光。 其实黑发看起来也不错。他拉拉自己的黄毛想着。 他终于想起,为什么自己打一开始就想靠近尹青彦了;这个黑卷发小子,不就跟他楼上珍藏的绘本主角长得很像吗!原来他有机会画到成年的黑卷发天使了! 「唷呼!」想到这点,他整个人兴奋地叫了一声。 尹青彦转过头,稍稍白了他一眼,不屑的眼神表露无遗。 「喂,我说你长得真像一本绘本的主角。」 「哪本绘本?」 出乎意料的,尹青彦居然搭话了。他打开房间,张望四周后直接往单人床坐下。这一间看起来就是标准的画室,颜料味及花花绿绿的地板,还有脏兮兮的画笔及画架。 「这可是我的珍藏,」蓝安信从唯一看起来干净的书柜中,抽出本薄薄的硬壳画册,「绝版书了!」 尹青彦接过书,冷冷地哼了一声。 黑泽彦。 汪彦君的笔名。正确地说,是他不被任何人承认的日本名字。 「哼什么,你手上的这个日本画家已经停笔了,所以要买也没有!」 「日本画家?」 「废话,没看到上面是日本名吗?」 尹青彦永远记得将图片撕掉的那个旧黄下午,他翻开汪彦君这本最后以他为主角,所画的画册。 米米是个非常可爱的小天使,他有一双天堂最漂亮的蓝眼睛。 每天都在天堂很快乐生活的他,却在某天有了一个疑问:大家都是闪闪发亮的金色头发,为什么他的头发是黑的? 他问了天使长,问了天使们,但是大家都答不出来。 于是他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跑到人间,问了他遇到的第一个人类。 「请问,你知道为什么天使的头发是黑的吗?」 「黑头发的是恶魔啊。」 米米生气地施法术,让那个男人长了猴子的尾巴。 他又问了经过的女人,「请问,妳知道为什么天使的头发是黑的吗?」 「那是做错事掉入地狱的天使啊。」 米米愤怒地施法术,让女人的嘴巴消失。 在米米法术下,变出越来越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时,受到人类抱怨的天使长终于来找米米了。 「米米,为什么你要这么做呢?」 「他们都说我不是天使!」 「那你不是吗?」 「我……」米米终于忍不住大哭。 「你相信自己是,那你就是天使。你是吗?」 「我没有金色头发……呜……」 「我相信你是。但你做错事就必须留在人类世界,弥补那些被你伤害过的人。」 「不要,不要!」米米张开翅膀想追上天使长,却只是摔倒在地。 翅膀变小……变小……消失了。 「直到你了解我说的,就可以回到我身边,在此之前,忘记一切,当一个普通人类吧。」 天使长飞得高高的,高得看不见,高得只听得见声音。 「米米,忘了天堂,你才能看见自己……」 「喂,傻傻坐着干嘛,外套脱了,」蓝安信一把抢过绘本,怎么觉得这本书跟他有仇似的。「侧坐,手倚在床头。」 尹青彦修长手指缓慢而优雅地解开扣子,他拨头发时被制止了。 「等等,头发不要拨上去,就这样半垂着。」蓝安信拿出炭笔时连忙喊。 尹青彦配合的停下手,松垮的白色毛质上衣跟人一样慵懒地半靠在床头。 蓝安信本来想画个炭笔稿就好,但是今天草稿的感觉很好,他犹豫了一下后,决定拿出油画颜料。 看到眼熟的东西,已经坐了一个钟头的尹青彦转动脖子问:「……一定要用那个画吗?」 「嗯,你很适合当模特儿呢,」他拿出油来调颜料时,高兴的说:「啊,等会你累了可以闭眼睛睡一下,我打好底要画脸时再叫你。」 「我闻到松节油会想吐。」 「唷,你还知道什么是松节油啊,我看你小时候应该什么才艺都有送去学过吧?」蓝安信酸酸地说。他小时候想学画画只有雄师水彩可用,还是水彩饼那种,难用得要命。 「我没学过,」尹青彦皱起眉头,「把窗户打开。」 「很冷耶!老大,现在虽然快春天了,但冬天也还没走远。」 「我会晕。」尹青彦不容反驳地说。 「……真是麻烦的家伙。」蓝安信不情不愿地将开一小缝的窗,直接推开一面。「你感冒我可不付医药费。」 「一百五的医药费我也不想要。」尹青彦反讥。 安静的时间慢慢流逝,慢得好像停住了,蓝安信专注地画,尹青彦竟不知不觉的打了瞌睡。 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摇动他的肩膀,尹青彦缩瑟地将身体抱得更紧。 「要不要吃饭了?」 要……尹青彦点点头。身体变小的他,舒服地躺在汪彦君跟尹正的那张大床上,汪彦君准备午餐的脚步声离去。 早上妈咪拿东西丢他后,他就跑来这里不肯走了;他只是要妈咪在运动会上的出席统计表上签名。 「不可以撕掉!」他扑上去抢纸。 妈咪不去,还要问爹地,不然、不然还可以问徐妈。 大家都有爹地、妈咪加油,才不要自己一个人跑到终点。 他用力拉住妈咪的手,于是一起跌倒了,被压住的妈咪用力打他巴掌,她很生气,好像碰到他的身体她会痛似的。 好痛。他生气地回手打妈咪肚子,但是下场跟以往一样,被打得更凶。 妈咪用手指梳被弄乱的头发,然后笑着拿地上的书包丢他。但他觉得那不是笑容,那是比生气还要恐怖的表情。 「你啊,是试管做出来的喔,还真是怎么都没办法让人喜欢啊。」 他认真地将纸折好,把撒出来的书跟巴斯光年收进书包,跑出房间。 「什么是试管?」 「做实验用的玻璃管。」爹地说。 「什么是试管?」 「大概长得像……玻璃瓶一样的东西。」司机拿起车上的芳香剂瓶子说。 「什么是试管?」 「是很脆弱的玻璃,底圆圆的,它没办法自己站,所以要很小心的保护他喔。」汪彦君到书柜上层拿出一个他构不到的东西,递到他眼前。 透明的玻璃管里,躺着一朵干枯的小花。 花的颜色是…… 「快起来!蓝大爷我亲手煮的水饺好了!」 这声大吼让尹青彦惊吓地睁开眼,他看到皮被煮到离位的破烂水饺,还有像糨糊的玉米浓汤。「这能吃吗?」 「难道还要我煎牛排?」蓝安信翻翻白眼。 他随便吃几口便放下根本没味道的水饺,「画得怎样了?」 「喂喂喂……」蓝安信急忙挡住要往前走的尹青彦,「还没画好,不能看。」 「见不得人?」 「算你有勇气,敢这样说我这个未来的大画家。」蓝安信牙痒痒地抢先把画板拿下,为了不让尹青彦看到,还像螃蟹走路般拿到外面藏起来。 将蓝安信递过来的钱放到皮包时,尹青彦问:「还有没有打工介绍给我?」 「想做什么我都可以介绍,我可是打工王子。」颜料贵啊,而且他家人当然不赞助。他在心里哀号。 为了能够离开家里到外面住,只好勉强读让人头昏的国贸系,等乖乖念完大学,研究所他一定要转念美术! 「钱多又不用跟人相处的。」 「果然是好逸恶劳的少爷。」蓝安信鄙视斜眼看他。 「到底有没有?」 「嗯……我看你这人做什么工作〈别人〉都很危险……」想到介绍这个不定时炸弹给认识的人,似乎结果也尴尬,蓝安信搔搔自己的脸颊说:「我介绍一个学长给你认识好了,他认识的人多,说不定有闲差。」 重点是,这个学长很有钱,说不定若是他愿意聘尹青彦当模特儿,就真的是钱多事少离家近的差事了。 「我先打电话问一下,等等。」蓝安信放下吃干净的盘子,走出房门打电话。「喂,小相学长,我是阿信,想要问你……」 蓝安信的声音断断续续从走廊传来,尹青彦瞇起眼睛又躺下去。为了继承尹家,最少大学他一定得毕业——为难他的那个家伙,才能将他一脚踢回日本。 「好了,小相学长他正在钱柜唱歌,要我们一起过去。」蓝安信高兴的走回房间说。 尹青彦不太愿意的表情。 「去打声招呼就好,如果你想唱,当然也可以顺便唱一下。」 「我不喜欢唱歌。」 「好啦好啦,先去再说,我顺便介绍几个人让你认识一下。」 「只是找个打工,有必要这样吗?」 「有——」蓝安信尾音拉得长长的,「谁叫你要找的工作是『钱多又不用跟人相处的』。」 *** 震耳欲聋的ktv包厢,小相带领的大学乐团玩得可热闹了,在电视前跳舞的,在沙发上猜拳赌酒的,角落卿卿我我的,烟雾弥漫的包厢颓废得不像学生聚会场所。 「呦!相学长!」蓝安信朝玩牌的大个子男人挥手,「吓死人,今天人也太多了吧,寒假是还在放吗?」 「呦,阿信弟!」小相放下牌跟一旁的牌友说:「你们玩。」 「这是尹青彦,这是最照顾学弟的小相学长——」蓝安信大吼地介绍完,「他想找打工!」 「小子长得还满帅的嘛,去当少爷应该荷包饱饱。」 「不要啦,当少爷太乱了。」蓝安信正要说下一句时,一旁的人竟然「呕」的一声便吐在他脚上。 「天啊!」蓝安信整个脸都绿了,他抖抖脚,胃酸混着不明物体的气味冲上来,他忙跑进厕所。 「哈哈……」小相笑得脸都红了,他抬头便见到面无表情的尹青彦。高傲的咧!坏心的念头溜进他脑袋,「青彦,这里太吵了,我们去外面说。」 尹青彦点点头,便径自走出去。 「钱多的工作嘛,我这里刚好有一个,业主才刚问我有没有人可以。」小相点起烟,「吃吃东西钱就进来了。」 「吃什么?」 「药。」 小相吐口烟,喷在尹青彦脸上,尹青彦忍耐地捏了捏自己手腕上的伤口,逼自己不要揍人。 「帮药商实验新药,就是吃个一段时间的药,看有没有什么副作用之类的。」 「酬劳多少?」 「不一定,要看你们签的合约,不过一个周期若十来天,一、两万跑不掉吧。」 「好,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小相笑笑,他看见蓝安信苦着张脸走过来,「我只是举例介绍。喏,电话给你,有兴趣就自己联络吧。」 「小相学长,你约的人怎么越来越杂了。」 「哪有,人约人的我哪知道来了谁。」小相问:「进去唱歌?」 蓝安信使了个眼色给尹青彦,见到他会意地点头,笑着说:「学长,里面人那么多,就不陪你啦!那我要回家洗鞋了!」 「势利的小鬼,滚。」无所谓地挥挥手,小相笑着进包厢。 「他介绍了什么工作给你?」 「试药。」 「试药!?」蓝安信惊讶地问。他第一次听到这种打工,不过字面上意思听起来感觉不太好,「有没有危险?」 「不知道。」 「那,还是不要吧?」 「先打电话问问再说。」 「这个……我觉得还是不要比较好……」 「死不了人的。」 虽然蓝安信吵了整路要尹青彦放弃,但最终他还是在回家的路上拨了电话。 求那个女人跟被实验,他宁愿选择后者。 *** 门铃不断响起,从睡梦中惊醒的汪彦君,无法忍受地走出去开门。 「彦君。」 「……杜……风?」汪彦君望着那张熟悉的脸,男人蓄着有型的落腮胡,漂亮的鼻形跟印象中一样。 「你瘦了好多。」杜风担忧的说完,看到手腕处惊讶地问:「手怎么了!?」 「没事……这是我发酒疯自己划伤的。」汪彦君本来是微笑着说,但最后一个字吐出后,感到眼睛很酸,忙低下头。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我看到尹青彦那个家伙已经出门了。」 汪彦君在门口犹豫一会,才让他进来。他怕尹青彦会突然回来,但是不做个了断,他也没办法跟杜风交代。 「离开这里吧。」杜风说。 「你知道我没办法……」放下手中的杯子,他帮杜风倒了一杯水。 「爸那里已经处理好,我下个月就会接管公司,以后他不会来找你麻烦了。」 「不是这个问题,杜风,真的。」 「你知道你瘦了多少吗?」杜风伸手握住那个细瘦的手腕,「你知道你看起来像什么吗?」 汪彦君没说话,他只是捂住自己的眼睛。 「像快活不了的植物。」 「你不应该骗我的。」汪彦君难受地说。 「说了又能怎样?尹家不可能让你去送终,说不定他们还想帮你送终。」 「至少我能补偿尹青彦……」 「你的身分,尹家会让你靠近那个孩子吗?」 「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这样,我没意思要伤害任何人啊……」无话可反驳,汪彦君无力地自问。 「手机你留着,不准说不。」杜风从口袋中拿出一只手机。 他不可能强迫汪彦君跟他走,毕竟都是成年人;事实上,如果真的要强迫,汪彦君绝对不是他对手,但是带走又如何呢? 总不能气氛僵硬地生活在一起吧。 而且都已经过一个月,尹力那边怎么还不快处理好那个臭小鬼! 除了等,还是另外想一个能让他心甘情愿离开的好方法吧。 「你不要管我了,我不值得你这么劳心劳力。」 「敢再说一次这种话,我马上把你扛走!」杜风生气地说。他戳戳汪彦君的额头,「除非你打来,不然我不会随便打电话的,但是如果你有任何事,随时随地,都别吝于找我。」 「你这个人,真是多管闲事……」 杜风坐到汪彦君身边,轻轻拍那个轻颤的背。「对啦,我鸡婆,可以吧?」 这个人,是太迟钝还是太死心眼了?他只对他多管闲事,这点,汪彦君从来都没发现过。 *** 「要试的药有两种,一种是治疗关节炎,试期大约四天,可以拿回去服用。这段时间你要每天依安排到医院接受检查。另一种是肿瘤的,副作用可能比较大,疗程大约十天,必须住院让我们观察你的身体状况。」 男人推推眼镜,将合约递到尹青彦眼前。「第一种,酬劳是八千,第二种,酬劳两万。」 尹青彦直接签下第一份合约,里面写些什么根本也没打开看,签完拿了药,便要离开这药味弥漫的办公室。 「啊,对了,请不要随便将药丢掉或不按照时间吃,我们为你做的尿液检查,会知道你吃了些什么,分量如何!」男人在后头突然大喊。 尹青彦回头冷冷一瞥,如果他的目光可以杀人,这个眼镜男现在该死数次了。 没车真的很不方便。蓝安信正在路边等他,虽说是他好心载他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但看见这种过于无忧的笑容,尹青彦感觉又更加烦躁了。 「怎么样?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蓝安信将安全帽丢给尹青彦。 「你可不可以将你的小鸡黄毛染回来?」连带头发看起来也很不顺眼。 「你可不可以讲话不要那么机车?」 被反驳的尹青彦只能无言坐上后座。机车,这辈子的确是第一次搭这种交通工具,手长脚长的他觉得脚不管怎么摆都怪,而且一辆车挤两个高大的男人,好几次他都以为他要被震飞了。 答……答答…… 「不会吧!」 像是嘲笑他的哀嚎,豆大的雨滴开始扩大范围落下。蓝安信全力加速油门,他该专心的,但他更不想中断谈话:「你们是真心想要在一起吗?」 「哪个你们?」 「就是你屋子里的人。」 「你怎么知道?」 「我哥送你回家时看到过。」 「雨变大了,你不要说废话!」尹青彦焦躁的说,他厌恶这个姿势及头上的雨。 「但为了这件事跟家里闹翻,还要做这种危险的打工,你有没有认真想过严重性?你能养对方一辈子吗?」 「你真的越来越啰唆。」 「当局者迷没听过吗……而且你们的关系,最多也只能维持到你的对象生命结束吧……你才几岁,这样只剩你一人不是太可怜了吗?」才说完,蓝安信却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他这个人怎么那么笨啊! 明明是想表达老少配关系无法持久,却被尹青彦不友善的口气给偏离主题,讲得好像这是一段壮烈的恋情似的!明明是段不伦! 「你不过才认识我几个月,知道些什么!?」 「好好,当我没说。」听到愤怒的回应,蓝安信也赌气的回答。 无言的两人到达目的地后,除了雨声,只有蓝安信的「到了……」跟关门声响起。 「这小子……」 不可思议,这家伙居然就这样进屋了!热脸贴冷屁股大概就是这种气死人的感觉,何况现在正下着雨,难道就不会请我进去坐坐吗? 蓝安信认命的发动摩托车,临走前还不忘朝屋内比了根中指。 屋内的尹青彦虽然也后悔了一下。蓝安信是小学以来唯一跟他交往比较近的「朋友」,但他怎样也不会立即原谅批评他跟汪彦君关系的人。 甩甩略湿的头发,他一边拆药包吃药,一边想走进浴室找毛巾,但却发现门锁住了。开门声响惊动里面的人,原本安静的浴室这才出现动静;想也知道汪彦君在里面做了什么好事。 尹青彦故意站在外头守着,水声停止,汪彦君过了十多分钟才磨磨蹭蹭地出来。 「又睡着了?」 「嗯。」 「你!」 正要发火的尹青彦突然感到一阵晕眩,他只能扶着浴室门口喘息。 「怎么了?」看到他的异状,汪彦君伸出手想碰他。 「不要碰我!」 尹青彦一把推开汪彦君并将浴室门关起,恶心的感觉太过强烈,他只能扶着马桶呕吐。 妈的!那个药剂师说的什么鬼话,什么叫试验的新药,疗效和安全性都已经过无数实验证明,不会危及生命?就算不会危及生命,那晕成这样有病人肯吃吗? 抹抹唇角,他直到确定没东西可吐后才站起,漱口时外面响起敲门声。 「你没事吧?」 他打开门走出来,发现汪彦君的头发还湿着,「你就不能先去把头发吹干吗?」 「我担心……」 「不用你担心我也是长到这么大了!」 身体不适的尹青彦大吼后,看到汪彦君瑟缩的反应,他用力地踢了墙壁泄愤。只要跟汪彦君讲话,他就无法控制暴躁的心情,明明希望两人一起生活的是自己。 那晚陌生人的一夜情,那个浴缸里的缠吻,那本已经绝版的画册,他没刻意碰触,但事实就是从单纯变得复杂。 尹青彦烦躁地拿毛巾用力擦拭头发,故意漠视汪彦君走到客厅,但他立即注意到桌上的杯子……两个杯子? 他的眼神是阴沉的。晦暗的目光凝视着汪彦君,他听到自己开口问:「谁来过?」 「有警察来查户口……」 「不是杜风!?」尹青彦走到汪彦君面前,居高临下地说。 「不是……」汪彦君用力摇头,脱口而出的谎言是出于善意,但一被质疑便无法再撑下去了,说谎是他所不擅长的。 「你说谎,是他!」 尹青彦将汪彦君拖到床上,他施加在汪彦君身上的暴力中,巴掌已经算是最小的伤害。「这是我的房子,没有我的允许,谁准你让人进来!?谁准的!?」 「没有……对不起,我不会再……」汪彦君用手保护自己的眼睛,对照杜风的温柔,现在的害怕与难过格外地明显,但他只能一再的说「对不起」。 「再?他来过几次?」 「没有,只有这一次……真的!」隔着手臂看到他充满怒气的脸,汪彦君慌乱地解释。 尹青彦拿出床头柜的领带绑住汪彦君的手,另一头牢牢地绑在床头,一字一句地道:「你一开始就说谎了。」 「相信我……」汪彦君看向手腕上的领带,着急的说。 「他来做什么?」 「他、他只是来探望我。」 「来过后就洗澡?你们做了什么?」 他要怎么说?说自己在杜风离开后崩溃的大哭,哭到无意识地泡在浴缸里睡着?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尹青彦冷冷地笑,他离开房间再进来时,手上多了把剪刀。刀缘贴上汪彦君的领口。 「你……要做什么?」 剪刀没见血,只是沿着衣服划开,汪彦君身上的衣服全变成无法蔽体的布片。尹青彦剪完后将棉被盖上并调大暖气,再把衣柜搬到另一个房间上锁,才将领带解开。 知道尹青彦的意图,汪彦君咬紧下唇,一瞬间,他想回到那个温暖的浴缸中。 「杜风再来的时候,包着棉被见他吗?」尹青彦绕到汪彦君身旁,抓住头发强迫他看自己,「对了,以后门也会反锁,不然光着身体不就方便你们了?」 「真的,我跟杜风没有!」被谁误会都好,但就是尹正的儿子不行!这个念头像火苗一样窜烧。 「再对我说谎一次,我会杀了你。」为他的解释感到愤怒,尹青彦手中的领带绕过脆弱的颈子。 「我!」烧红了眼,汪彦君不顾一切地大叫,「我爱的只有尹正啊!」 手上的力气缓缓增加,看到慢慢涨红脸的汪彦君,尹青彦突然像断电般的松开手。 不是他,不是他用力的!他怎么会想杀了汪彦君!? 他在屋内走来走去,像水族馆的水母,明明自由不了却无法停下动作。 在第三次走到窗前时,他看到了花。 窗外除了杂草,还有小花,像雪。 试管里,花的颜色是…… 人工的鲜艳蓝。 他想起来了。 汪彦君对他的爱,是自己加工的。 把微小的爱膨胀,着色,当作独一无二的宝物。 「喂,」尹青彦转过头,「把我当尹正吧。」 汪彦君缓缓抬起头,他呆看着尹青彦。「你说什么……?」 「如果你只能爱那个死去的人,那就爱我吧。」 「不要胡说……」 「我没有胡说!叫你爱我,听不懂吗!?」 尹青彦走到床边,用力捶着墙壁,大吼出声。 「不可能……」 「为什么?」 「因为你是他儿子!」 「就是因为这样啊,看看我,我有尹正的血缘,有尹正的外表。」就算是人工试管的。 「你在开我玩笑吗?啊?你知道失去爱人的感觉吗?他死了!我一辈子都没办法跟他说出我爱你这三个字,他永远都听不到我的对不起!这种悔恨会一直到我死为止!因为我还必须活在这世上,除非你准许我死去!」 说完这些话后,汪彦君激动得全身颤抖。 他想跟尹正说的只是六个字啊!只是六个字……却无论如何都传达不出去了。 眼泪从眼睛里流出来,身体被掏空了。 他必须回到浴室去,他必须躺进浴缸。 在尹青彦强迫的吻降临前,天旋地转的晕眩让他失去知觉。 「米米施法术,戒指马上就出现了。」尹青彦突发奇想地说。 但是他不是米米,天使米米也没来。 他在室外找了很久,很久,月亮已经跳上夜空,星星也追上了。然后他麻痹的双脚,踩到了硬物。 将戒指清洗干净,他回到床边将戒指重新戴上汪彦君细瘦的手指。 「你是我的。」 他关上灯,低下头吻着。感觉到窗户映出他的脸,恐怖的表情,相似的脸——尹正在瞪着他。他下床拉起窗帘,整个房内立即黑暗一片。 「不让你看。」 脱轨前,他脑海中只有这个念头,黑色的蛇终于紧紧束缚住汪彦君。 *** 痛……好痛! 梦不会痛,梦不会……一瞬间,汪彦君瞪大眼睛,被摇晃的他努力对焦眼前的人,他难受地看了许久,努力将手往床边伸去,但是相连的两人跟差异过大的体型,让他始终无法碰触到床灯。 好像一世纪那么久后,急促的呼吸声一瞬间停了下来。 「彦君……」未成熟的嗓音在一阵剧烈摇晃后逸出,身上的人软倒下来。 汪彦君的喉咙终于发出某个音节,「咯」的奇怪声音,像喉咙被压住无法说出话。 尹青彦撑起身体,翻过身让汪彦君趴在自己身上,开灯却发现床上有血迹,医护车警笛的声音彷佛又在耳边响起。 感到心脏狠狠地痛了一下,好像有把尖锥正顶着。尹青彦突然感觉到,好像那时候一样,无论怎么样哭喊都没办法见到汪彦君一样。 他抱起光裸的汪彦君跑进浴室清理,清洁品刺激伤口,尖锐的疼痛感让汪彦君身体缩瑟的轻微颤抖。尹青彦没发现,紧张的他只顾着清洗,汪彦君的唇也紧紧抿着,任他对自己又冲又洗,就是不吭一声。 「怎么办……」尹青彦慌张地喃喃自语,惶恐的蓝眸几次对上汪彦君的,却又随即像做错事的小孩般低下头。 莲蓬头下湿漉漉的两人都感到冷,但并不是身体,而是里面看不见的地方。 冲洗完回到房间,尹青彦才强烈意识到自己到底对汪彦君做了什么,没有保护措施的性爱过后,床被弄得惨不忍睹。 他只好先将人放到椅子上,把被单全丢到地下随便铺上新的。 当终于将汪彦君放到干净的床上后,他又犹豫了会才决定拉开他大腿看,这时,汪彦君终于出声。 「血一下就会停了。」 他拉着尹青彦的手,感到轻微的震动传来。那双他无法反抗的大手在颤抖着。 「流血了……」 「没事的。」汪彦君将人拉到自己身边,抱着他的头轻轻说:「都会好的。」 男人用力抱住汪彦君的腰,被拥抱的他在男人怀中沉沉睡去,直到被摇醒。 「起来吃饭。」尹青彦亲吻他的眼睑;昨晚汪彦君没责备他,还拥抱了他。 汪彦君睁开眼坐起,他看到了手上的戒指。 戒指。 「以后别喝那么醉了。」汪彦君说。 让尹青彦感到不解的是汪彦君的话,还有换完衣服在床上发呆的样子,他觉得汪彦君的反应有点怪……还是迟钝? 除了那次去pub,他没有喝醉回来过。 「我答应你,不会再喝酒。」尹青彦并没有在意太久,他也没有对汪彦君的发呆感到生气,只是动作轻柔地将他抱到餐桌旁。 他想跟汪彦君一起吃过饭再去体检,就算多舍不得叫醒熟睡中的他。 「怎么了?一直看我?」汪彦君歪着头问。 汪彦君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表情,让尹青彦到嘴边的话又吞下去;他本来想问要不要带汪彦君去看医生,但又怕汪彦君的反应不是他所期待的。 在他一来一往思考间,眼前的食物已经尽数入腹。 「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汪彦君对他微微一笑,眼睛瞇瞇的,看起来很心情很好。 尹青彦将嘴擦干净,到房内吃药后拿起外套跟钱包往门口走。走出门阶没几步,他回头看了下关起的门。等到第三次回头时,他三步两步地跑回门前,将门反锁。 「喀。」 他安心了。 第十章 「刷。」报纸塞进信箱的摩擦声,在安静的春晨响起。 前几天路不熟,送到十点多才送完,有些住户应该想骂人了吧?但可能是看到这么帅的小伙子送报都傻眼了,尹青彦目前为止还没被骂过。 有时候会被狗追,薪水也不怎么样,对于低血压的他来说简直是酷刑。 唯一的优点就是,七点前送完的话,他几乎不用跟人碰到面。 这份工作果然如蓝安信说的,某些方面来说还挺适合他。 半个月过去,他每天穿梭在无人的街道中,送完后回家稍稍睡一下再去上课,上完课回到家,有时候汪彦君还会煮一些简单的晚餐。虽然收入不怎么样,但平凡的日子,让他有种像做梦般的幸福。 之前对汪彦君动手的事,根本连想都不愿去回忆。 但这种日子过久了也会让人害怕,怕有一天平静水池被投下石头,激起的涟漪会让人无法躲避。 就像今天。 刚下飞机的尹力坐在奔驰内,在清晨空无一人的高雄街道上,看到了他不敢置信的景象。 没戴安全帽的尹青彦格外显眼。 「他在干嘛……」尹力喃喃自语地说。 尹青彦从后座袋子里抽出三份报纸,动作熟练地塞进三个信箱。 低血压的他脸臭得可以,骑没多久看到前方停在路中间的车,他火大地按了几下喇叭。这些日子以来他了解了一件事,就是人要冲动可以,但请先衡量一下口袋有没有多余的钱。 尹力听到自己奇怪的声音响起。「开、开车。」 他不开门下车质问他的侄子,是因为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尹家的人居然送报纸? 断绝他经济来源不过一、两个月,有潦倒到必须做这份低下的工作吗?就算如此也不愿跟那个男人分开……尹力无法忍受的闭上眼睛。 中午开完会后,他随即交代秘书打电话给报社。 「是的,请不要发派工作给一个叫尹青彦的孩子,麻烦你了,哪里……谢谢你……」 秘书的声音在前座响起,等她挂上电话后,尹力道:「妳留下来,监视尹青彦接下来找的所有工作,只要找到工作就马上干涉。」 「是。」干练的秘书随即联络租车,及雇用男性壮汉的事宜。 尹青彦今天收了三笔钱,他刚回到报社要缴钱时,马上被告知以后不用来上班的事。 「为什么?」突然被辞退,尹青彦莫名其妙地问。 「你的效率不好啦,吶,钱结算给你,明天不要来了啊,小子。」 「可恶!」尹青彦拿着那薄薄的薪水袋,朝报社大楼比了个中指。 虽然觉得自己应该没有错,但也不好意思再去请蓝安信介绍,于是他逃课找了一下午的工作,但是前腿踏进愿意录用他的店家,后脚踏出又接到电话来说不用去了。 「搞什么鬼!」也太扯了! 他直觉连想到那辆奔驰,一定是谁看到他在送报,通知尹力来从中作梗。 看到坐在人行道旁不动的尹青彦,轿车内跟监的秘书拨了通电话,「董事长,是的,他现在停下来了,有任何情况会再通知您。」 「嗯。」尹力想了想,他补充道:「找机会调开他,软禁也无所谓,明天一定要让他离开家里。」 路边的尹青彦像个流浪狗一样,垂头丧气地蹲坐在墙角。就算赚了微薄的辛苦钱,但没金钱概念的他,前手才收过薪水,后手就出去了,连卖车的钱也没剩下多少。 他必须要想个方法…… 「小朋友,怎么了?」浓妆艳抹的女人蹲下身,微笑地靠近尹青彦。 「走开。」 「漂亮孩子,我很喜欢你,开价吧?」 虽然有时的确会有这种人开价,但现在这个节骨眼,尹青彦狐疑这又是尹力的另一个诡计,他不发一语地快步离开。 「两万?」 他放慢脚步。 「两万五?」 他稍稍停下脚步。 「只要周末陪我就好。」女人站到他身边,「一个月,三万。」 尹青彦犹像个雕像一样杵在原地。 「明天来这找我。」女人踮起脚想在尹青彦脸上留下一个唇印,但被他闪过了,她笑着将纸条塞到他手中。 华福饭店103号室 看着纸条的尹青彦,没注意到女人被捂住嘴拉进轿车中。 「你们要做什么!」本来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女人发现车门锁住,她惊恐的问。 前座的秘书拿着手提电脑记录,「想请问妳,刚刚跟那个男孩交涉什么?」 女人警备地说:「什么男孩……我可是看他至少十八岁了才交易的!」 秘书机械式的问法又响起:「那你们交易什么?交易金额跟地点?」 「你们到底是谁?我干嘛跟妳讲!」 「不讲就要请妳进拘留所冷静个几天了,妳应该不想老公来接妳吧?」 「我……」女人像泄气的皮球般回答。「明天华福饭店一o三号室,一个月三万。」 「用什么名字订的?」秘书思绪转了几下,她没想到这么简单便让她达成目的,拿出支票签下后递给女人,「给我饭店钥卡。」 女人不可思议地看着支票,不想惹事的她,将饭店钥卡交出去,「沈淑华。」 让女人离去后,秘书打了通电话给尹力。 「董事长,明天我们会在饭店守候尹青彦。他似乎答应了一个女人的援交,代价是三万元,我们已经抢先让女人交出钥卡了。 「是,了解。我会安排分两批人守在家门及饭店。」 尹力挂上电话。 连包养都答应了。不管用什么手段,他一定要分开这两个人!为了预防尹青彦为了汪彦君而放弃尹氏,就要下重手。 结束秘书的来电后,尹力焦躁地来回在办公室内踱步,最后他又拨了通陌生的号码。 「杜先生?我是尹力,想麻烦你今天到高雄一趟。」 「有什么事?」突然接到电话便要求他下南部,杜风狐疑的问。 「我明天会调开青彦,电话通知你后,请马上带走汪先生。」 「我想我说过,我无法勉强汪彦君离开。」还以为是有进展了——杜风心想,这样跟数月前的情况有什么不同? 尹力重重地说:「一定要带他离开!逼尹家用手段就无法跟你交代了。」 电话另一端威胁的口吻,让杜风警戒地郑重声明:「我会配合,但我也丑话说在前!如果汪彦君受到伤害,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好,只要你谨记藏好汪彦君,我们绝对不会找他麻烦。但若他再出现在尹青彦身边,我想,尹氏会倾向一次解决的方式。」 「你们尹家的人,果然血统就是冷酷无情!」杜风说完,愤怒地用力挂上电话。 放下电话的尹力,头痛地将脸埋进宽大手掌中。他拿出皮夹,从隐密的夹层中抽出一张照片,照片中女孩可爱的站在学步车里,歪扭地朝镜头走来。 「宝贝……拔拔快处理好了,很快就能回去了。」 纵使他无心留在台湾,但现在他放不下的事有两件,一件是尹氏的运作,另一件则是要让尹青彦毁灭,或是重生。 他不希望是前者。这是最坏的方式。 *** 尹青彦回到家后,坐在沙发上发呆。 明天过去找那个女人,应该做爱是避免不了的吧? 可恶!他会犹豫是因为,与其当牛郎跟不同人做爱,那还不如固定找个买主。 但是这样做,他无法面对汪彦君。 坐在沙发上不断烦恼的他,开始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尹力。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叔叔,不只干涉他的生活,还想控制他。 「你怎么了?」沙发另一边的汪彦君看到尹青彦的表情,忍不住问。 「没事……只是人不太舒服。」 「要不要躺一下?」汪彦君拍拍自己的大腿,像以前一样的问。尹青彦小时候最喜欢靠趴在他的腿上睡觉。 「我不是小孩子了。」尹青彦尴尬的说,但他犹豫了下,还是躺在汪彦君大腿上。 嘴硬的家伙。汪彦君嘴角上扬地偷笑。 两人间有太多复杂的过去,不管是看到难过的或是漠视他的汪彦君,都让尹青彦无法忍受。但最近有些改变,汪彦君总是轻易地跟他和好,不管是争执或做爱,隔天便像一切都没发生过般地自然。 尹青彦觉得这样很好,他可以像小时候一样自然的跟他相处。 「彦君,你喜欢我吗?」尹青彦突然问。 汪彦君肯定地回答:「喜欢啊。」 反倒是尹青彦别扭了,他闷闷的问:「不是因为尹正才喜欢我的吧?」 「两个我都喜欢。」汪彦君温柔地摸着他的额头跟浏海。 「尹正跟她结婚,你不生气吗?」 「就算不结婚,他也不能跟我结婚。」 「所以只要有理由,你就能容忍他的背叛?」尹青彦奇怪地想。 「在一起,有些事是必须牺牲的。」他留在尹正身边,原本是要折磨自己,但是事情却反过来,占有尹正心中的位置后,他其实是幸福的过了那些日子。 所以不管尹青彦如何伤害他,他都无法恨这个孩子,这是他的心所下达的强制指令。 活着是为了赎罪,他该还的。 他们的关系处得很好,相信他可以慢慢改变尹青彦暴戾的个性。这个孩子,小时候可爱得跟个天使一样啊。 正,我还不能去找你。汪彦君在心底这么说。 他拉过一旁的毯子,轻轻盖住尹青彦。 隔天。尹青彦没想到他会在沙发上睡着,他将汪彦君抱回床上后,简单洗脸、刷牙便出门。 有些事是必须牺牲的。 骑着尚未还的摩托车来到饭店,他敲下103号室的门。 女人的声音透过门传来。「进来。」 他推开门,随后一记重击往他腹部而去。男子的力道非常重,尹青彦被袭击后,只能抱着腹部跪下。 「喀。」门锁上的声音在后方响起。 尹青彦知道事情没有转圜余地了,他扭曲着脸问:「尹力派你们来的对吧?让我跟他谈。」 「抱歉,明天就会放你走,在那之前,你谁也不能见。」女人站到跪倒在地的尹青彦面前说,她指示两位壮汉可以捆绑了。 「让我见妳老板!」 尹青彦用力的挣扎,女人这次没有再命令男子动手,她只是让人架住他。 带有药味的手帕捂上他的脸,意识渐渐模糊的他,想起了汪彦君温暖的体温。 *** 打开流理台的抽屉,汪彦君奇怪地看着空荡位置,他又拉开另一个抽屉,一样没有放钱。他本来想补买一些菜的。 他慢慢走回房间,到床头矮柜前翻找;抽屉里放着手表跟一些首饰,还有为数不少的纸片,他将纸片拿起翻开来看。 两个男人,身体交迭,光裸的。吻痕、尹青彦、自己。 字符串无法拼凑起来,零散地冲进他的大脑。 不,他怎么会跟尹正的孩子…… 手中的相片全撒在地上,他猛摇头,坐在床上抚摸那枚戒指。 「还有一些蔬菜,弄点炒饭好了。」他突然想起冰箱里的东西,但站起身时,又看到地上的照片。 他猛地跳上床,害怕得将身体缩进棉被里,没办法走下床一步。 好恐怖……有没有人……有没有人…… 他要被恐怖的东西吞噬了。 是怎么拿到藏起来的手机,他也不知道,他只是抱着电话在棉被里一直拨。 当杜风出现时,他「啊啊」地叫着,无法说出恐怖的东西在哪。 「啊啊……」 「啊……」 「你怎么了?」不管杜风怎么叫唤,汪彦君都只是恐惧地抱着他。 看着像个鸭子一样叫的汪彦君,杜风注意到撒落一地的照片,照片里是光裸的两个人。他握紧了拳头,但被紧紧抱住的他无法将照片捡起撕个粉碎,眼睛一阵酸涩,杜风能感受到的,只有痛。 抱着汪彦君走出屋外,他紧紧地抱着他,「无论如何,这次我绝不会再放手了!」 房子趋于寂静,这是这栋房子最后有人住的日子。往后屋主没卖掉它,也没回来过。 但这都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 当男人的大叫声跟甩门声同时响起时,已经是隔天。 「彦君!」 尹青彦着急地冲回家里,却只见到散落一地的照片。「彦君!」就算粗暴地翻遍家里,依然没有找到那个男人。 被带走了……他颓然地滑坐墙边,将脸埋进手里。 「闹够了吧?」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的声音在跟前响起,「该回去了。」 「把他还来!」尹青彦跳起,出手就是狠狠一拳。「还来!」 尹力躲不过第一拳,但第二拳让他挡下了,握住尹青彦的手腕,他冷冷地笑着,「汪彦君已经被送出国,什么都没有的你,要怎么去找他?你有什么本钱要回他?」 「我不管!马上将他还来,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 「胡闹!一辈子浑浑噩噩的过,如果就是你的选择的话,就继续在高雄送报吧!你不跟我回去也没关系,尹氏就当没你这个人!」 尹青彦呆站在客厅中央,脑海中出现数个念头,最强烈的便是立即找到汪彦君,但是……他不知道汪彦君被带到哪去,他没有钱追上去。 现实重重的揍了他一拳,他发狂地将这个家的所有东西全破坏,看着滴着血的手背及已经看不出原来装潢的屋子。 他将照片收进口袋,走出这个他人生第一次想守护的地方。 尹力在车上等着他。 「你的人生,就是尹氏。」 第十一章 尹青彦坐在桌前审视合约文件,冷静与沉稳,完全看不出一年前他还是个大学生。尹力安排密集训练六个月,等买到的学历一到手,尹青彦便直接上任总经理职务。 半年来,他的平均睡眠时间低于五个钟头,除了熬夜准备功课外,便是阅读大量财经书籍;不过五个月的实际操演,他将接手的事务一个个处理完美。 「总经理,有位蓝先生外找。」特助的内线拨进来。 「好。东升的文件已经准备好,安排时间就可以签约。」 「是的。」涂智勋惊讶地想;东升集团的并购案,是三天前才交办给总经理的! 尹青彦走出办公室,将合约交到涂智勋手上,他的眼睛因长期睡眠不足而泛着血丝。 涂智勋花了三个小时检查及润槁,轻轻地吐口气。 大家都说尹氏出了个不得了的后辈,他一次次的见识到。 合约上原本的并购草案里,被多列了几个利于尹氏却又游走法律的条约,红笔标出暧昧不清的内容加上附注;事实上,这份合约已经没有再送上去签呈的必要。 涂智勋是当时跟尹青彦一起受训的新进员工,事实上,在上家集团任职两年,他已经算是商场上颇有名的干练分子。而进入尹氏并接受菁英训练,后者才是他目的。 克鲁德这位项目管理名人,一般人就算花钱也无法见到一面。能有企业请到这样的大师,而且是为期六个月的系统课程训练,说什么也无法阻止他跳槽。当然,受训的背后背负严苛条件,他必须在尹氏任职满三年才可离职,这几乎等于签下卖身契。 结训后莫名其妙被升上总经理特助,当看到尹青彦坐在总经理位置上,他才了解为何会被提拔得这么快。 一开始除了外貌外,他根本没留心过这个男子;因为他的基础太弱了,弱得像个学步幼儿一样。但空的容器,有时反而能容纳更多好的知识。 他的成长及观点比起入行有段时日的人,的确更有创意而多元。 一开始就接受最好的教育,果然是天之骄子。 同时受训的人都心知肚明了解到了,这门课是为尹氏继承人所准备的,他们这些人只是拿来提升王者能力的练习对手。 虽然他不想跟尹青彦竞争,白白便宜了实战经验给他,但有机会踏进这门坎,又怎会消极地度过这六个月?受训后期,他跟尹青彦是不相上下的死对头。 总之,每个人都成长了,包括那个不知为何冲得又凶又猛的继承人。 不是abc却说了一口流利外语;明明是天之骄子却在半夜猛做功课;该无忧无虑的人却带着阴沉眼神。背后似乎有很多故事,不过问遍尹氏,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继承人,没人知道多少。 涂智勋没做太大修改,完全遵照尹青彦的笔记重新誊两份正式合约,他将合约放进资料夹,套上袋子封膜后,盖上尹氏集团的标志。 「啊……」不小心让刀片划伤了手,他吸吮指头的血时,想着是早上的惊吓还没回复过来吧。 病房内「哔——」的长音,还在他脑海中回响。 *** 「嗨,这里!」坐立不安的蓝安信见到熟悉的人,他高兴地挥挥手。「怎么休学了也不说的?」 「回来实习。」尹青彦把在门口拦下的热饮递给蓝安信。 蓝安信小小声的问:「那你的情人呢?」 尹青彦喝了口自己的茶,语气淡然地道:「分手了。」 看到尹青彦看似不痛不痒的样子,蓝安信忍不住道:「你看起来还真冷淡啊。」 尹青彦眼中闪过一丝情绪,他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你今天找我,有事吗?」 「没事不能找你吗?」 「可以,」尹青彦拿出一个精致的扁盒,抽出一张名片,「但是下次请先跟我的特助约时间。」 蓝安信「啧」了一声,「真是,听起来感觉真不好。吶,我的图画完了,这是复制的小画,给你。」 大约半人高的复制画递到尹青彦眼前。这叫小画吗?尹青彦心想。 画中的他,慵懒地躺在杂乱床上,俊美的表情带着美好的笑容。整张冷色调的图里,只有背后像花一样盛开的翅膀,是暖色系的橙黄。 「不用给我。」他说。 「说给你就给你!拿去!」蓝安信不爽的说。 他感到不过一年不见的这个人很陌生,虽然尹青彦本来就是个看起来不好相处的人,但毕竟还是很率直的;现在的他空有礼貌,却冷淡而又疏离。 「谢谢。」尹青彦低垂着眼,将画拿在手上站起身,「那我先去忙了,再见。」 蓝安信挥挥手。如果是以前的他,一定会说「老朋友特地来见你也太没礼貌了」这种机车的话,但是他觉得跟现在的尹青彦说这种话,根本是像垃圾一样。 看着男人西装笔挺的背影,蓝安信落寞地轻轻说:「不再见了。」 回到办公室的尹青彦将画锁进休息室里,看着那道锁,他陷入回忆;跟蓝安信已经不是同世界的人了。最后,只有这幅画是真实的存在着。 他径自搭上内部电梯,直接到达最高楼层。本来,他打算等医院消息传来再动手的,但是蓝安信的来访,成了催化剂。 该是解决的时候了。 「董事长。」尹青彦敲了两下门后进入。 「进来,」尹力从文件中抬起头,「说过只有我们两个人时,叫我叔叔。」 「是。」 「对了,这几个月你表现得很好,我请示过叔公,再半年你就能到我身旁实习了。」 「太好了。」尹青彦微微一笑。「但是我不能再等半年。」 尹力挑挑眉,放下手中文件。 尹青彦道:「我有能力,让我早点接手不是更好?另外,拟好的遗嘱里,继承人虽然是我,但前提为进入董事会才能生效……这应该是叔叔你建议的吧?」 尹力点点头,他试图说服眼前的年轻男子:「集团的营运范围太大,你必须累积实战经验,才不会吃亏。」 「叔叔也是临时上任的。」 「……这事,我再跟叔公商量。」 「不用商量了,爷爷应该撑不过今年。」尹青彦眨眨眼,「或是,今天。」 听到这大逆不道的话,尹力低喝:「你说这什么话!」 尹青彦神色诡谲地说出跟眼前完全不相干的话:「那个孩子,是你带走的吧?」 「什么孩子?」像被击中要害,尹力脸色突然惨白。 「那个同母异父姐姐所生下的孩子。」尹青彦叹息地说:「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我猜,叔叔爱上的是自己永远碰不到的人,所以用这种激烈手段带走她跟别人生的孩子,对吗?」 「尹青彦,你不要胡说!」 「我只是猜的,叔叔别发那么大脾气。」尹青彦笑得无害,开玩笑似地眨眨眼。 电话突然响起,瞪着尹青彦的尹力接起后,电话另一头着急的女声传来:「老天保佑!我终于找到你了!老爷情况突然恶化,早上送进手术室还没度过危险期!」 他一整个早上都在办公室,根本没离开……尹力不敢相信地看向尹青彦,后者露出了奇怪的微笑。 「我知道了,姨妈,妳不要紧张,我马上过去。」挂上电话,尹力沉重道:「他是你爷爷。」 「我只是说了几句话,什么也没做。」尹青彦无辜地笑笑。 愤怒的拍击桌面,尹力气道:「你说了什么!?」 尹青彦垂下眼睛,一字一句缓慢地道:「我说,尹力绑架了尹丹芃的孩子,就藏在日本。问爷爷要怎么处置?就只是这样。」 「尹青彦……!」尹力跌坐椅内,怎么样他都没想到尹青彦会这样对他。 「爷爷就算醒得过来,他第一个算帐的,也会是你。」尹青彦将手伸进口袋,掏出一束头发;发质柔软又带点褐色,是小孩子未成熟的发丝,「明天十二点前,我要看到你的辞呈跟股权转移文件。」 「叔叔是为你好,况且只要半年,尹氏就是你的……为什么要做到完全没余地!?」 「一年,这已经是极限。」尹青彦低低地笑了声,将手中的头发慢慢撒在地上,「叔叔花天价请来老师,用六个月教我的,这叫养虎自啮。」 布局半年,耗尽力气也必须将每件事做到最好,为的,就是要股东会不会因尹力的离去而动摇;花重金追查尹力的弱点,是为了有备无患。没想到,这个正经的叔叔被挖出来的丑闻,竟然比他爱上男人还糟。 四年前尹丹芃的孩子在幼儿园回家路上,跟保母一起凭空消失。 口口声声为他好,要他重回正轨,自己却快活地回日本跟绑架来的孩子相聚?尹力不是不回台湾,而是因为那个孩子根本无法踏上台湾这块土地! 桌子后的尹力没想到,没想到居然还是汪彦君这个结。他喃喃自语地说:「我应该一开始就找人解决他的。」 「来不及了。」尹青彦大笑。笑得太过于激动,开始喘气的他只好倚靠墙面;那阵子的试药,的确在他身上留下不少后遗症。 「来不及了」这句话也是对自己说的。他应一开始就先得到尹氏,再去抓汪彦君。 对,都来不及了。 爷爷、尹力、林郁珊、杜风,这些人……这些人都要付出伤害他的代价! *** 「还没找到?」将领带拉松,刚结束股东会的尹青彦,冷冷询问电话另一头的人。 「是的,我们只找到他的出境记录,已经请国外负责的人追查……」 「最晚这个月,期限。」「喀」,电话挂上。 尹力搭昨天的飞机回日本;爷爷虽然脱离险境,不过也已经神智不清;杜风即将倒闭的公司,只要再轻轻一推就会倒塌。 接下来…… 「尹青彦!你派那些人每天来盯着我是干什么!?」门外冲进激动叫骂的女人,高贵的洋装跟完美的妆下,是一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 尹青彦点头示意,门口的涂智勋随即上前关门。 「妈。」 「我问你是要干什么!?」女人一个跨步,冲倒高大男子身前用力搧下一巴掌。 「妈。」 一刻也不能忍受般,她丢下手中的皮包,又搧一记响亮的巴掌。「不准叫我妈!」 在第三记落下前,尹青彦伸手扣住保养光滑的手腕。「妈,妳儿子是尹氏董事长,不能让妳像以前一样,随意跟自己情人做一些丢脸事。」 「你、你!」过于激动的林郁珊说不出话。 尹青彦空出一手拨内线,「保镳上来没?」 「还没……」隐约听到里面的巴掌声,涂智勋有些结巴的回答,「啊,来了。」 门口进入两个黑衣大汉,就是连续几天跟着林郁珊的家伙。 「带尹太太到别墅,没有允许,不准她跨出门一步。」 「你敢!你敢!」林郁珊激烈挣扎,但就算她回到年轻时,也是无法挣脱两个大汉的箝制。「放开我!」 「从内部电梯离开,别让人看见她的丑态。」尹青彦下达命令。 他从来都想不通,尹正为什么要娶她?他能想到的唯一解释,就只有玻璃试管。 尹青彦摸着自己两边发红的脸颊,这么多年了,还是一样痛。但,这是最后一次了。 看到林郁珊已经被架离,却还在门口发呆的涂智勋,尹青彦道:「门关起来。」 「有合约要拟……」 「关起来。」 涂智勋将门关起,走到尹青彦面前。 「杜风的公司如何了?」 「已经抽空他们的资金,下柜是迟早的事。」 「开始吧。」 涂智勋不着痕迹地叹口气,他认命地解开尹青彦的拉炼。 从被点名特助一职,他就知道那晚的一夜情,不会这么轻易了断的。 *** 「你说什么?」杜成己无法置信地看着自己儿子。 「公司已经没办法,只能申请重整。」 杜成己大声质问道:「为什么会没办法!?」 「尹氏势力太大了,没有银行肯融资给我们。」 「我、我早就说过……」咳嗽让杜成己花白的头发软软地晃动。「他们要什么就给什么,把那个人交出去!」 杜风无奈却坚定地道:「就算破产,我也不可能将他交出去。」 「你这个不孝子!公司是你爷爷开始就辛苦创立的,你敢让他倒?」 「就因为公司是爷爷创立的——欠彦君的,更要还。」杜风闭上眼,「爸,杜家亏欠彦君太多了,他毕竟是我的叔叔,你同父异母的弟弟。」 「不用你一再提醒!」杜成己用力地咳了几下,激动的说:「所以呢?所以我付出的心血就该这样功亏一篑!?」 「爸,就算一无所有,我还是能养家活口。」 几年前找上门的杜成己看到汪彦君,反应十分奇怪,虽然当天相安无事地离开,但接着却是不断找汪彦君麻烦,这已经不是正常能理解的范围内;但杜成己不说,汪彦君嘴巴也闭得紧紧的。 杜风调查下才知道,汪彦君就是爷爷当年,固定汇钱过去的情妇孩子。 不堪的过去若是为了迎接幸福的未来,那真的是过于不负责任的说法了。他为汪彦君难过,不求回报地照顾他,是因为无法再目睹千疮百孔的他,再度受伤。 在尹正过世后,杜风知道自己必须守密。 这是欺骗,但他从没后悔过这个决定。 直到尹青彦出现。 「随便你!我也没几年好活,但是你会后悔的,终有一天你一定会后悔!」 杜成己厌恶同父异母的弟弟,后来情妇死了,爷爷也死了,汪彦君跟杜家失联后,没人找过这个孩子。 像苍朽的老木一样,杜成己已经没有当年的意气风发,岁月磨掉了他的外貌跟内在。在儿子始终不愿回来继承家业,又传来跟男人同居消息时,找上门的他竟然又看到这个孩子。 他认为所谓的「巧合」,根本是汪彦君的报复;于是他以自卫为名,开始攻击那个被他父亲所伤害的弟弟。 杜成己始终不懂的是,儿子不愿回来的理由只因过世的妈妈。 他太自我,自我到可悲的地步。 「我已经后悔过,不会再让自己再后悔一次。」杜风叹口气,他缓缓地说:「爸,抱歉。」 事过境迁,恩恩怨怨就让它随风而逝。他对眼前的老父,只有无奈跟仅存的一点孝心。 「哼!」杜成己转过头,用后脑杓对着儿子。 杜风得不到原谅,没辙下他回到自己房内;最近身边许多监视的人,他没办法去探视汪彦君。 拉开椅子坐下,眼前桌下放的是小广东帮他跟彦君拍的照片,照片已经磨损,只有照片中的两人,笑得灿烂。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回到过去,就算知道跟汪彦君的血缘关系,就算汪彦君不会接受他,他也会说出那三个字。 现在的汪彦君,已经听不进什么了。 *** 「董事长,查到你交代的事了。」 「两小时后出发。」 微卷的黑发全数向后拢齐,铁灰色的合身订制西装,完美的混血脸庞,尹青彦跟当年的尹正就像一个模子印出来;差别只在于眼神。 尹正最后的眼里只剩悲伤与无奈;尹青彦的眼神,却透着阴沉。 曾经他是任性骄傲的小玫瑰,但现在,只剩下刺。 将林郁珊关进他所建造的豪宅,把尹力逼回日本,故意在关键时刻气得尹宗康病危,将杜家的公司像猫玩老鼠一样慢慢压垮——这些人的下场,都是伤害他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踏进电梯,从尹氏集团最高楼层下降时,他看向外头台北市灿烂的夜景,逸出几不可闻的笑声。 对,只要他想,他就会得到。 「汪彦君被送到淡水一处私人疗养中心,病名诊断为『创伤后压力症候群』,心智年龄退化至十七岁。」在尹青彦进入尹氏开始,便一直在他身边的涂智勋道。 「什么意思?」尹青彦皱起眉。 「心智退化是极少出现的自我保护本能;当人受到重大打击心理无法承受时,为了保护自己不崩溃或者记起事件,就会发生心理与生理分离,藉此逃避让他感到痛苦的事实。」 「他……为什么会变这样?」尹青彦问。明明分离前的最后一晚,汪彦君还温柔地笑着摸他的头发。 「所谓逃避创伤,跟他在脑海中为自己设下几组关键词有关;汪彦君无法忍受听到车祸这两个字,还有……」涂智勋顿了顿,小声地说:「『尹青彦』这个名字。」 尹青彦脸色晦暗地紧握拳头。 「所以他将年龄退化到受伤前的自己,也就是他自己所认为最快乐的日子。以上为病历单上的诊断。」 「……你说,他退化到几岁?」 「十七岁。」 完全不记得我……吗? 为什么,为什么被删除的是「尹青彦」!?…… 无法置信的尹青彦抢过文件,制式的病历表右上方,男人笑得灿烂,完全看不出身处精神疗养院;除了手上的绷带。 「不能忍受听到我的名字是吗……」 尹青彦表情狰狞地笑着。这是涂智勋事后回忆起,最能形容的字眼。 「是,疗养院特意交代的。」 「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今天就要带走他。」尹青彦突然打断话,「处理好院长那边。」 「是。另外,这是让汪彦君换穿的西装,请董事长让他穿上后直接上车离开,不用等我。」 涂智勋不敢多问,他从得到调查资料到现在,为了打点疗养院方面及调开杜风,焦头烂额了,就是为了尹青彦命令的「两小时后出发」。 虽说是尹青彦让他快速攀到特助职位,他也做得很称职,但卓越的工作能力并不代表,他会想了解这个恶魔到底在盘算什么。 这个男人,他是怎么也不想于私的时候接近他。 「到了。」 司机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他只能帮这个未曾谋面的人祈祷了。 车子从隐密的后门开进环境清幽的疗养院,涂智勋将尹青彦交给守候已久的护士,他弯下腰谦卑地道:「董事长,那我先去见院长了。」 尹青彦跟着护士走,院子里奇怪举动的白衣病患,让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在院子里活动的,都是比较不严重的病患。」看到男人的表情,护士主动解释。 「那汪彦君……」 「他不是严重或具攻击性的,只是有自残的倾向,所以不能让他随手得到可能会伤害自己的日常用品。」护士说:「他很温和也很会画图,院里的人都很喜欢他呢。对了,请问贵姓?」 对于这种隐密而不登记的会面是很平常的,有些企业主或上流社会的名人,不希望被媒体挖掘到在精神疗养院的家人。 「尹。」 「尹?请问全名?」 「尹正。」捏紧又放松数据夹,尹青彦缓慢地说出这两个字。 「尹正?汪彦君常问你来接他了没呢!」护士惊讶地说:「呃,不过……对于同姓的『尹青彦』,请尹先生不要提起。他之前从广播听到尹青彦,有一些过度的反应。」 其实,护士很好奇。她的眼中出现臆测的光芒。 同姓的两个人必定有关系,而病患对于这两个名字,却又是反应两极。 「我知道。」 看到突然阴沉着脸的男人,护士也尴尬地不知该说什么。沉默两人到达单独隔离的病房前,护士拿出钥匙开门道:「彦君,猜猜谁来看你了呀?」 穿着白病服的男子正埋头在桌前涂涂画画,眼神迷蒙的他歪着头看向门口的两人。 护士高兴地说:「尹正呀,他来看你了。」 尹青彦拉住护士,他道:「抱歉,先让我跟他独处一下。」 护士会意过来,她朝男人点点头,将门带上。 「彦君。」尹青彦朝前走去,「你不认得我了?」 「正……?」汪彦君疑惑地看着。好像是尹正,又好像不是。他拍拍自己的头,怎么连尹正都不认得了呢? 「尹正!」 两人的距离这么近,汪彦君随即张开双手拥抱男人,高兴地说:「你怎么失踪这么久?」 「你啊……」尹青彦亲吻汪彦君脸颊,笑着说:「居然敢忘记我。」 「我没忘了你呀,我怎么可能忘了你……」汪彦君也是笑着,但他说到一半,突然推开尹青彦,「不对……」 「我就说你忘了,还不承认,」尹青彦紧紧扣住细瘦的手腕,「我是青彦啊。」 「青彦……啊——啊——啊——」汪彦君开始激动地叫着跳着,像一个开关坏掉的玩具,不受控制地运转。 「怎么了!?」护士紧张地冲进来。「彦君没事了、没事了。」 护士从口袋里拿出针筒,注射少剂量的镇定剂可以让病患平静。她朝尹青彦道:「请拉住他!」 「啊……啊……啊……」汪彦君的声音慢慢变小,挣扎的力气也慢慢消失。 玩具的电池,快没电了。 「请不要刺激到病患的心情,这会使他们复原增加困难!」护士忍不住加重语气,还要继续说时,腹部突来的剧痛让她失去意识。 帮已经有点恍惚,却又徒劳挣扎的汪彦君穿上西装后,尹青彦抱着他回到车上。 院长在自己办公室看到这一幕,他急着往后问:「涂先生,你们这是……」 涂智勋将一大包牛皮纸袋递往前,就放在院长实木的长桌上,「请院长报警,就说是歹徒冲进来将人带走的,对家属也好交代。」 「唉呀,你们这、这不行的!」 涂智勋低下头请求,「这是五百万,请院长笑纳。」 「你这样抢人走,消息若传出去,还有人敢将病患托付给我吗?」 「院长说的是,是智勋设想不周。」涂智勋抬起头,他又另外签下高额支票,「请院长记得让护士闭嘴,否则尹氏会用不光明的手段,让疗养院一周内关闭。」 院长叹口气,将支票及钱都收进保险柜后,道:「你快走吧!」 *** 尹青彦看着昏昏沉沉的汪彦君。 紧绷地步步为营,在尹氏承担挫折压力,就是为了要找到他。但这个人、这个人真的是太卑鄙了!竟以受害者之姿,大剌剌地用精神病当挡箭牌!他为什么要删掉有「尹青彦」的记忆! 「起来!」尹青彦用力摇晃身旁那个瘦弱的人。 汪彦君惊慌地睁开眼,看到身旁的人才松口气的抱住他,「我做噩梦了。」 突如其来的拥抱,尹青彦本来握紧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了点。 「梦到你死了……」 他应该惩罚他的! 「忘了为什么,只记得很恐怖。」 他应该惩罚他的! 「在旁边陪我,不要离开。」 他应该惩罚他的! 「碰!」的一声,等待红绿灯的奔驰车窗,传出重击声。 看清是杜风,尹青彦对司机道:「快将窗户关上!」 但是杜风的手已经卡进来,伸进来的半只手臂,紧紧扯住尹青彦的头发,这让司机看傻眼,开也不是,不开也不是。 开始不断大叫的汪彦君,让情况更加混乱了。 「臭小子,你把他逼疯还不够吗?」半关的窗户,杜风不要命般地把头卡进车里。 银行突然答应融资,果然有问题! 「我才要问你做了什么事!人好好的被你带走会疯掉!」尹青彦朝杜风就是一拳。 「他连下床都不敢你知道吗!?因为照片在地上!」杜风一用力,将尹青彦扯近自己,也是一拳击到对方脸上。 「就是你该死的把强暴他的照片拍下来!他不愿意面对现实,才会退化到十几岁!你到底知不知道他是因为谁疯的?是你!你这个恶魔!」 身旁汪彦君的大叫声响着,尹青彦忘了回击,只能用余光看向发出惊恐大叫的人。 真的吗? 告诉我,真的吗? 「滚!」尹青彦愤怒地大吼,头用力一甩,一撮头发就这么硬生生被扯下。 杜风因为过于用力,整个人惯性向后倒;一场混乱,在杜风的追逐中短暂结束。 司机一边从后照镜看那个还不死心跑着的人,一边问:「先生,你没事吧!?」 尹青彦没回答,他将手伸向汪彦君,「嘘,没事了……没事了……」 汪彦君将身体缩到车子最角落,他已经叫到快没声音了,唇一张一合像无法呼吸的鱼。尹青彦终于拉住汪彦君的手,但始终无法将那个人拉入怀中。 「不是!你不是因为我才疯的!」他充满血丝的双眼,跟突然的大吼一样吓人。 汪彦君吓得将头埋进大腿,「尹正……」 无法发泄的情绪,全集中在拳头上,往前座车椅击去,司机也吓一大跳,他安静地开自己的车,不敢多问。 在车子还没回到尹青彦的住宅前,汪彦君便安静下来,他脸上还残留眼泪,就这样缩着身体睡着了。他的精神跟身体,都在今天又受到极大损耗。 尹青彦将汪彦君抱到床上放好,焦虑地在一旁来回踱步,脑海中的回忆如走马看花般地出现又消失,只剩汪彦君的奇怪行为,一幕幕强烈的定格。 他的精神,早就出问题了。尹青彦停下动作,眼泪不自觉地滴下来。 他脱胎换骨的努力,只是为了让他看清自己的愚蠢吗? 汪彦君只是爱着尹正,就像自己只是爱着他;如果失去他,自己会多么悲伤难过,却无法同情失去尹正的汪彦君,那都是因为,爱情是自私的。 而自私,让唯一肯爱他的人都失去了……汪彦君选择忘记他。 愤怒根本是那么不堪一击的东西,悲伤,才是最后的终点。 「呜……」他没发现自己呜咽出声,像小狗般,细碎的哀鸣。看着闭着眼睛的汪彦君,身体某个地方强烈的痛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慢慢地放到他的头上,轻轻地抚摸。 汪彦君正睁着疑惑的眼睛,看着尹青彦。一样温柔的笑容,他沙哑地说:「我做噩梦,为什么是你在哭?」 尹青彦想讲什么,但是张开的嘴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汪彦君拍拍身旁的空位,说:「眼睛很酸吧?要不要上来睡?」 「我……」我不是尹正。听到温柔的话语,却也只能继续掉泪而已,连说出自己的名字都没办法的他,只能完完全全地让汪彦君遗忘了。 「你怎么了?」汪彦君伸手抹掉眼泪,「没事的。」 「你、你会好的……我一定……一定会请医生医好你……」尹青彦断续的说:「我要跟清醒的你说、说……」 「你在说什么……」汪彦君笑着问,将唇贴上尹青彦的唇。「我醒着,听得见。」 冷血的尹氏董事长,只能彷佛婴儿般,蜷缩在汪彦君的怀抱中,哽咽地哭着。 *** 「董事长,杜风在楼下闹事已经连续两三天了,要不要请警察……」 「让他上来。」 「是。」涂智勋回到座位拨打电话,「我是涂特助,搜索他身上有没有危险武器,再让杜先生上来。」 过了十分钟不到,杜风气呼呼地上来。他一脚踹开尹青彦办公室大门,大吼:「你以为有钱有势,掳人就是正当的吗?告诉你,我是彦君合法的亲人,我告定你了。现在、马上、立刻就把他交出来!」 「我做错了什么事,就让我负责。」尹青彦站起身,「就算被当成尹正也可以,让他高兴的活下去就好了。」 杜风讽刺地笑道:「我会相信你吗?不,你这个人,根本没有所谓的心!」 尹青彦垂着眼睛道:「没见到尹正最后一面,彦君很悔恨。」 「不要说些不相干的事!」 「把我当尹正,彦君……彦君会慢慢从他的罪恶感中解脱。」 「是你要有罪恶感吧!」 尹青彦拿出dv,按下播放键。 dv传出了汪彦君的笑声,他坐在椅子前,尹青彦站在身后帮他洗头。 「好痒、你不要趁机乱摸啦! 「尹正!我警告你啊! 「正!」 听到那一声声的「正」及笑声,杜风眼眶泛红了,他粗鲁地用袖子抹了把脸,「你以为这样就能赎罪了吗?告诉你,如果彦君一天不好,你就是罪人!」 「你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了。」 杜风依然坚持地道:「不管你怎么狡辩,总之把他交出来,他在你身边,谁知道下次回到我身边的又会变什么样!」 「你带走他,也医不好的。」尹青彦无奈地说。 「总比加重好!」 「我像尹正一样陪伴他,至少比在精神病院每天问『尹正来了没』要好,对不对?」尹青彦不想说出口,但是他必须说。 被爱的人当成尹正,他很难受,但越痛苦越是必须这么做,因为这是他的报应。 杜风哑口无言,他也不想让汪彦君每天都关在那个房间,每天像被丢弃的狗一样,摇着尾巴问主人来了没……可恶!让汪彦君这么痛苦的不就是这小子吗? 「你这个罪魁祸首,还真敢讲啊!」 「以前用手段剥夺杜家的,我也会一并还你。」尹青彦走到杜风面前,突然跪下,「拜托你。」 沉默蔓延着,门口不时窥探的涂智勋见到这幕也不禁呆了。 「带我去看他。」良久,杜风这么说。 四个男人的大半辈子,都这么一塌糊涂地过了。不……彦君也没多少日子好过了。 汪彦君在他们抵达的时候,便撑着拐杖高兴的扑过来了,杜风轻轻地拥抱他,问:「你跟尹正同居?」 「嗯——」怕杜风又唠叨他跟尹正在一起,汪彦君尾音拖长长地说。 十多年前的三个人,十多年后的三个人,不管怎么想都是诡异组合。杜风看看尹青彦,又看看汪彦君,心里忍不住这么想。 「彦君,你想跟尹正一起住吗?」 「我……」汪彦君为难地看着两个人,已经四十多岁的他,用令人心酸的十多岁笑容,腼腆地说:「我想。」 杜风紧紧抱住他,忍不住哭了。 「怎么你们一个个最近都好奇怪。」汪彦君拍拍杜风的背,「杜风,谢谢你的关心,能有你这个朋友真好,我下辈子再做牛做马还你喔。」 「什么下辈子,这辈子就给我还清!」杜风戳戳汪彦君的额头,「给我开心的活下去,知道吗!」 「你哭起来好丑喔。」汪彦君搔搔自己的额头,尴尬的说。 「我一个月来看你一次,有事就打电话给我,知道吗?」也不管尹青彦根本没答应,杜风就这么说定了,他将名片塞到汪彦君手中。「永远是好哥们。」 也不知怎的,杜风一离开,汪彦君的眼泪彷佛跟有开关一样,一下子便扑簌簌地落下。 尹青彦抱着他回到房内,问:「你是怎么了?想跟他回去吗?」 「不是……」汪彦君用力地擤出让自己呼吸困难的鼻水,「我只是觉得眼睛酸。」 「只是眼睛酸就哭成这样了?」 「就跟你说是眼睛酸!」 「好,眼睛酸,那想睡觉了对不对?」尹青彦拍拍他的背。 为了自己的哭而感到不好意思的汪彦君,虽然不困,但也闭上眼睛假睡了。闭着闭着,意识渐渐消失。 「晚一点起来吃东西喔,不能赖床。」将棉被盖拢那个其实已经瘦到见骨的男人,尹青彦想起医生跟他说的话。 「好……」汪彦君含糊地回答:「正……」 「嗯?」 「我在梦中来不及跟你说啊……」汪彦君打了个呵欠,恍恍惚惚地说。 「对不起……我爱你……」 全文完 倒转的钟 感觉到疼痛而睁开眼睛。 看见男人正拆下手上的绷带,奇怪,我的手上为什么这么多旧疤及一道新伤口,看起来很痛,实际上也很痛——在男人涂上药时,我唉了一声。 「你是谁?英绪呢?」 「英绪是谁?」 男人凶狠地瞪了一眼,我下意识的举起手想挡,虽然他没动手,但是我就是有那种「要被打了」的感觉。 「尹正你也忘了?」 「尹正……」我苦恼的想着这两个字,摇摇头。 「尹青彦呢?」 我依然摇摇头。「我要回去。」 「回去哪?」 「我、我又不是住这里!让我离开!」 「我不知道你在讲什么!总之,你没有地方可以回去,也不准离开!」 被绑架了!? 这是我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但是仔细想想,我也没有什么好让人绑架的背景啊,「你到底是谁?」 「尹青彦。」 「我没有家人好付赎金喔。」 男人听到这句话,伸手敲了我一下,脸上那种想杀人的表情终于消失一点。 「没关系,用你的身体付。」 「喂,你这是犯法的!」 「我不会原谅你的。」男人突然这么说。 「谁原谅谁啊,做坏事的是你耶!」 看到男人爬上床来,我害怕得想溜下床时,看到了奇怪的右脚。 但疼痛的不只是身体而已。 我睁开眼,看到男人覆盖在我身上,这个人是谁? 「?……」 好害怕,为什么会跟一个不认识的男人接吻?我不是在睡觉吗? 无法离开男人的控制,无法离开那缠人的唇,随着男人喘息的我,想到了要缴学费的事。 对了,没钱缴学费。我跟这个男人开价多少? 天啊,我真的去做我不敢做的事了? 看清楚他的脸了,这个人长得真好看,应该是我要付他钱吧?想到这里,我忙帮自己打气:喂,你这个不争气的小子,看这姿势,应该是你被上耶!当然要收钱! 「喂,付钱!」想到这,我深吸一口气,大声说。 男人阴沉的看着我,居然用力咬了我一下,超痛的! 这家伙,一定要收钱! 妈妈…… 我忍不住红了眼眶,眼前这个坏蛋,小心得性病! 等等,趁还没开始前要问清楚,「你有没有戴套?」 「你很希望我上你?」男人危险地问,我怎么觉得他想揍我? 「也不是,但你不上,我就不能收钱了。」 覆在心上的硬壳出现了裂缝,心也好痛。 睁开眼,看到点滴瓶,有条线沿着点滴瓶接到我的手腕上。 我怎么了? 妈妈呢?对了,妈妈死了;那杜风呢,杜风……今天还有千人斩的课,我可以上课吗? 握住我的手的男人惊醒,他连忙按钮,医生来了;我想了又想……他是尹正嘛! 这个花心大萝卜,害我在浴室待那么久。再靠近我一点啊,我要揍你一拳! 医生你走开点! 对了,还有一个小讨厌呢?那个小小的,胖胖的……奇怪,我怎么想不起是谁啊? 我想开口问,但是我听不到大家的声音,而且,怎么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到啊? 这是做梦吗? 谁把耳塞拔掉好不好,这一点都不有趣! 该死的……怎么那么困……大家慌张的样子,好像安静的哑剧啊。 好安静……那个被我忘记的家伙,对不起啊。 我是真的怎样都想不起来,公平一点,既然我想不起你了,你也忘了我吧…… ——番外一《倒转的钟》完 蓝胡子的房间 从再度得到又失去,也不过只是眨眼的事。 男人恍惚地从床上坐起,始终单身的他刚过完三十二岁的生日。 身边突然一双手抓了过来,男人挥动手臂,说了些奇怪的梦话。尹青彦终于想起来了,他想到昨天的尾牙后,硬是把涂智勋带回来过夜。 「起来。」他摇摇那个明明一丝不苟,却在睡觉时会说着奇怪话语的男人。 「前进!」男人挥起手,拍开身上的手掌。 尹青彦捏着他的鼻子。 「哈!」男人终于醒了,他喘着气像弹簧一样地坐起。「发生什么事了!?」 「醒醒,回去。」尹青彦冷淡地站起身,随手套上浴袍。 涂智勋低头思考一下,又转到右边,他才终于想起人在哪里。看到光裸上身的男人要进浴室,他连忙喊:「董事长,我的衣服呢?」 尹青彦看了一下四周,他也皱着眉想这人的衣服到哪去了。 回想不起来的他还是走进浴室,说:「走廊看看。」 真是的。涂智勋抱着轻薄的羽毛被,走到走廊及楼梯间看,最后找到衣服的地方,居然是玄关。 「天……」在玄关就脱起来了? 酒品不好的他想着,年纪大了果然就更不好。但安慰自己,幸好不是在外面就脱。 他走进楼下的浴室清洁好自己,穿好衣服后将报纸拿进来并拨了电话给早餐店。「是的,一样是五十号一楼,一杯咖啡及一个总汇。」 位于高级住宅区的早餐店,有送餐到府的服务;当然外送价格也是昂贵的。 他将报纸及早餐送到房内时,里头的人还没出来。 又在生蛋了。 洗澡又不是做三温暖,有必要洗这么久吗?他敲敲浴室的门。「董事长,早餐及报纸放在桌上,我先离开了。」 「嗯。」里头的男人随意地回应一声。 涂智勋走出房门,临走前,他看了眼房子最里面,该是主卧室的地方。 他从来没有进去过,据他找来的打扫大婶说,她也没进去过。尹青彦起居的房间是连着书房的小卧室,主卧室放着锁起来还真是奇怪。 他难得幽默地跟大婶开了玩笑说,那是蓝胡子的房间。 冷血无情的尹青彦就是那个噬血的贵族。 *** 手中的提报已经被打回票两次了,虽然由竞争对手到尹青彦遥遥领先令人不甘,但是他说什么也不会认输。 这么想着的他,已经把最精华的青春都奉献在尹氏了。 由特助转为负责海外开发部的总经理,但是在尹氏前几年任职「特助」的他,亦步亦趋待在尹青彦身边后,保母习惯还真是一种恐怖的东西。 除了负责他自己的部门,尹青彦一些私事也是他一手安排。 像今天,三月二十八号。 「你好,明天请别忘记送玫瑰到尹氏集团。」这样的电话也是昨天就打过了。 虽然玫瑰每年都这时间送来,但这天晚上绝对不会安排工作或约会,也从没见他拿去送人过,尹青彦这人也不知是吃了还是怎样。 恶魔的心思还是不要太了解比较好,见识过尹青彦手段的他这么想着。 除了前几年那个精神院出来的男子住院时,他有每天准时下班外,之后就是恶魔发威的全盛期,每天加班还是加班,提案要出去前,一定要开会后跟他单独简报。 每个部门负责人都是皮绷得紧紧的在拼命,就怕单独简报时被那双蓝眼睛一瞪。 虽然他很想推掉不属于他的工作,但是恶魔总是会不分时段的打他的手机、内线、电话,丢下一句:「现在就处理。」 他重重地打下最后一个字,将简报烧成光盘。玫瑰花已经送上来了,他一并拿起搭上电梯见恶魔。 恶魔回家了?他惊讶地问:「董事长走了?」 「好像发烧,人中午就摇摇晃晃的走出去了。另外,董事长请你将花送到他家里。」秘书从文件中抬起头,笑瞇瞇地说。 她是一个有张大福馒头脸的可爱女孩,工作能力很不错;他也真想要一个大福馒头。 「好,谢谢。」 涂智勋捧着让人侧目的大束玫瑰,交代好事情后便离开公司,已经傍晚了,花再不送去恶魔会生气。 「叮咚——叮咚——叮咚——」 门的自动锁终于开了,他奇怪地看向空无一人的客厅,应该是楼上也有开门钮。他走上楼梯,才看到尹青彦在地上挣扎着要起来,脸上的潮红好像快烧起来似的,冰枕早就掉到地上。 「董事长,要不要先去看医生?」 「啰唆!」尹青彦昏沉地大吼,实际上他发出的声音跟小蚊子一样,「东西呢?」 「在这里。」涂智勋将花递上。 「扶我出去。」 涂智勋纳闷地撑起高大的男人,听他指示到了蓝胡子的房间前。 不会吧…… 尹青彦按下密码锁,门开的瞬间,浓郁的花像海浪般袭来。 整个房间,满满的干燥玫瑰。 这是一间原本生活气息很重的房间,有暖炉、书桌跟床,还有书柜跟……画像? 半人高的画布里,张着大翅膀的天使躺在床上,露出美丽的笑容;原来恶魔年轻时居然是天使。 「把花插进花瓶。」 涂智勋依言将花放到已经准备好的花瓶,花瓶后有一个相框……已经泛黄的男人笑脸。他怎么觉得眼熟? 「出去。」 收到命令,他扶着恶魔往门口走。 「我说你出去!」恶魔推开他,摇摇晃晃地走向唯一没被玫瑰占领的床。 「董事长,这里的味道太重了,你要不要回房间休息……」 「出去!」 涂智勋没办法,只好出去前将房间的窗户打开了两扇。 半夜的时候,他悄悄地进入房间换冰枕及喂他吃药,密码已经偷偷背起来了。 「彦君……」男人昏沉地呓语。「对不起,我只是爱你……」 对了,照片中的男人不就是那个精神病患? 汪彦君,就是他。 男人平稳的呼吸传来。 涂智勋翻过身,偷偷地走到那个房间前,按下密码进入。 他仔细地看了四周,最后在书柜前停下,书柜里并没有多少书,全都是一个叫「黑泽彦」的作者画的绘本。他注意到两本黑色封面的书,其中一本已经被撕毁,只留下零散的几页跟书封。坏成这样了为什么还要留着?他奇怪地翻开那本完整的。 看完故事,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恶魔原来是天使,而且他还找不到自己,所以继续在人间为非作歹。 米米。想到房间内熟睡的男人,他忍不住自言自语着,「其实还挺可爱的嘛。」 拿起被撕毁的书,端详半天,这两本的确是同一本书。 有一本完整的,干嘛还留下被撕毁的? 他歪着头思考时,看到书封上奇怪的亮面。 未来的道路上,清楚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勇往直前。 仅献给无可取代的天使青彦 感到眼睛有点湿润,他将书放好,仔细检查房间没留下痕迹后,回到男人身边。 对这个已经变成恶魔的天使,他有点想温暖地拥抱他。 「米米。」他亲吻眼前的薄唇。 那个房间,花香熏得让人难受。 蓝胡子的房间里,没有满满的血,只有满满的花。 番外二《蓝胡子的房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