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乐天》 楔子 一碗梅汁被一双手小心翼翼地捧到一张略微干涸的唇下,碗内还不断沁出一丝丝向下坠去的白雾。碗里黄橙的梅子汤里浮着几块碎冰,在周围净是蒸腾的热气中端着这么一碗冰镇梅汁,显得是至高无上的幸福。 乐天轻轻抿了一口,然后是傻傻地笑起。沁人心脾的清凉让他通体舒畅,这才将方才仍是高涨着的埋怨抚平下去。 他瞥瞥眼,自家的主子还坐着与对方谈论公事,手中挥笔不止,一个个苍劲有神的字迹慢慢地镶嵌在纸面上,算的自然是对方提的案子中,能获得的利润到底有多少。 赚多赚少有差别吗?反正主子都是城里负有盛名的青年才俊,姑且不论他手中握着的金山银山有多少,单单是那容貌,随便一眼也能招来许许多多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的脸红心跳、芳心暗许,不知有多少女子非他不嫁呢! 但是……以前他是这么觉得没错,可先前几天主子外出,他去打扫书房时却不巧撞见了一项物事,让他吓得屁滚尿流地爬出书房,彻彻底底改变了主子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其实现在想来,他还道自己是大惊小怪了。他们这些下人们大多数在闲暇之余,不都也是找来情人好好温存一番吗?就算两个人都是男人,那也没什么大不了…… 只是主子平日花名在外,竟也会看那种……龙阳之书?还小心谨慎地将它藏在四书中? 喔,天!那些圣贤见此情状,还不一一从坟墓里跳起来,指着主子的鼻子骂? 真是罪过!罪过! 又呷了一口冰凉梅汁,乐天微红着脸颊,甩甩头,将那龙阳书中各种交欢的裸露图画甩开去……羞人羞人!春天都过了,现在怎么还会思春? ——况且对着自己的主子思春,那是很不道德的事! 不止一次,在看过那书后,每每夜半作梦都是梦到眼前有一副完美肌理的胸膛,上头滑过许多水珠,微微起伏,隐隐约约有月光洒上,像是敷上一层金粉……美得惑人,也引诱人贴上去亲吻…… 喔!天啊!不是说不要再想了!去去!这家酒馆可是城内有名,来往人潮如织,要是在这儿冲动起来莫不成了笑话!自己是貌不惊人,但也没必要让自己的下半身去“惊人”吧? 快把脑子里那些不该有的遐念捏死!自己仅仅只是一名貌不惊人的小厮,怎么可以放任主子光裸的身子在脑海里跑来跑去?快找块布盖起来,然后挖个洞埋进去!如果它还敢乱动,就把它活生生掐死! 罪过!罪过! 虽然他不是清心寡欲的人,但都过了少年气血之盛的时期了,怎么一见主子那俊逸的侧脸就浮想翩翩? 不行不行!还想着做什么?!掐死它掐死它! 脸颊热得要烧起,乐天咕噜咕噜大口大口吞下剩下的梅汁,直到碗里见空,他才感觉降火一点。 不过这举动引来旁人的关心,只见一只盛得满满的碗凭空出现在他的眼前,然后便有一把声音从头顶传来,幽幽深深的,比花魁如花姑娘弹得第一名曲还好听…… “乐天,心静自然凉。你脸红似火,无论灌了多少冰镇梅汁都不会凉的。” 乐天最后一口梅汁还没吞下,噗地喷了出来,溅在来人的月白长衫上,晕开一抹奇怪的黄晕…… “主子!” 被唤为主子的男人只略微皱了皱眉,甩甩自己湿了大半的下摆,没有动怒,只淡道:“你好脏啊!” 乐天尴尬地红着脸,搔搔脑袋,不好意思的道歉:“主子,抱歉……我只是一时激动……” “无妨。”摆摆手,又道:“你方才在想什么,脸这么红?” “没……” “没?”男人挑眉,比乐天高出半个头的身影罩在乐天的头上,语调暧昧,“你莫不是想到之前阿甲和小夏的抵死缠绵吧?” 乐天一听,目瞪口呆,嘴巴大得都可以塞下一颗鸭蛋了。 “主、主子你怎么知道他们……”乐天结结巴巴。 他当然没有忘记那天自己打水经过,却听见假山后面有异样的声响,趋近一看才发现两个男人在光天化日下交欢! 他又羞又惊,像是被撞见与人燕好的是自己,水桶一丢,拔腿就奔了回去。往后几日看见他们两人,眼神总是不离他们的下半身……那清清楚楚的交欢姿势他可没看漏了! 想来就牙酸!要将那个……放进那里……想象起来就疼死人了!怎么他们两人当日却一副销魂欲死的模样? “小夏声音叫得那么响,我的书房又离得不远,没听见是死人。” 啊啊……难怪隔天他们就被发派到两个不同的院子去了…… 不过也怪他们两人太大胆,莫怪主子一气之下棒打鸳鸯,将他们两人分了开来。 可是……主子是不是也有一丝丝嫉妒呢?书房里的那书,不是说明主子有了想要交欢的对象?只不过,那人是谁呢? 但这不是乐天应该思索的问题,乐天就应该乐天,想太多事情只是伤神。过去的事都已远远被他抛在后头,再也不会回头去看一眼,现在他只要快快乐乐的就好,想那么多又没好处! 嗯嗯!不要想最好!乐天这么对自己说着。 才这么坚定自己的意志,抬头却见主子已经远远走在前方,见他没有跟上还回头给了他一记凶狠的瞪眼,不耐烦地道:“走了,乐天。” 乐天抹抹脸,忙跟上前去。“主子谈完了吗?” 男人觑了他一眼,“乐天,虽你说自己来自乡下,只是平平凡凡的一个人,但我觉得有时候你好奇心太盛,敏锐得很。” 乐天呆了下,没想到男人洞悉,忙掩饰干笑道:“哪有的事!主子多想了……乐天只是个乡下汉子,没见过世面好奇是必然的,哪有主子说的什么鬼东西的敏锐……” 男人没有刺破他的谎言,更没有反驳他——若是一个乡下人,不识大字几个,能一时兴起便吟诗作词吗?若是一个乡下人,纯朴呆憨的他却对某些人的名字与事迹异常熟悉?且装疯卖傻,彷佛在掩饰着些什么? 乐天,你的种种举动与出身实在令人质疑。 “……罢了,我便与你说……之前你猜得不错,那龙家的确派人来传送镖之事。他们近来有一批货要送往北方的柳家庄。由于此物重要,因此龙家当家龙天再过两日便会亲来,由他与我们一起送镖。” 乐天的眉头跳了一下,随后陪笑道:“龙家出手一向大方,这笔生意可划算了!” 男人似笑非笑地瞅着他,“还不知道镖物是什么你就认为划算?莫非乐天已经知道龙天要交付的是什么东西了?” 乐天心中一凉,忙道:“乐天哪会知道?直觉罢了!主子莫要多想了……” “哼!”男人冷瞪一眼,转身不理。 ——去你的直觉,你乐天有几两重我自是晓得! 龙天与乐天?啧啧,会是巧合吗? 男人眯了眼,心里期待着两日后的到来。 乐天苦着一张脸,因为主子完全不听他的解释。早知主子那时随口一问就不要多嘴回答,说自己不知道就好,现下被怀疑了吧……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活该! 没有理会乐天的苦瓜脸,东方家的主子东方天真的非常非常的期待……他的小乐天面具总有脱下来的一天…… 第一章 东方天习惯在一早起身时先沐浴,然后在自己的院落里散步半个时辰,再来去书房练练字,若有隔夜没看完的帐一并在此时看完,然后才是让下人们请去用膳。 东方天最爱每天一早,张开眼往外望去,便能看见一支沾着露珠的当季花儿摆在靠窗的瓶里。也爱进到书房的第一眼便能看见书案上,被精心剪裁过的新鲜花瓣特意圈成一个小形状,摆在一个小碟里,散发着阵阵清香。 更爱自己在院落里散步时,那特意不让人扫开而铺满地的花瓣与落叶,踩在上头犹如踩在云端的感觉,那是一种自然的残缺与美好…… 东方天高深莫测地勾起唇角,想起了乐天为他铺排这些事时的用心。乐天知道的事不少,他不如他外表的纯真,心底…… 必也有些秘密…… 乐天,乐天,这个名字是否也在警惕着乐天什么? 放下手中的笔,抬手拈来小碟子里的一片花瓣,粉红带白的颜色看来可爱。东方天张口将花瓣抿进口里,微涩的味道却衬出某些清甜。 一旁的乐天见他的主子如此举动,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肚皮,有些哀怨…… 分明早上没吃饱就被拖去做事的人是他,他都没偷吃东西了,主子却边看账本,边吃起他特意准备的花儿来? 虽然花儿是今早刚摘下,很新鲜,但乐天知道,那花儿的滋味肯定没有秋老做的花雕薄饼好吃!呜呜!现在离午膳还有好些时辰,主子还可以吃花儿,他却只能吃凉风!好可悲啊…… “乐天。” 正在埋怨自己的主子不近人情,他家主子吃了满口花香突然开口唤了他,乐天心头突突跳着,总觉得有什么不祥的预感…… “你觉得龙天是什么样的人?”东方天这么问着,看似随意,其实话里藏着深意。 乐天怎会不知东方天的用意,莫非是想从他那里套出点东西来。乐天不是傻子,前尘往事随风去,又要怎么提起?更别说与他有过一段渊源的龙天,他是连听都不想听见他的名字。因此,乐天眨了眨眼,只道出二字:“不知。” “不知?”显然东方天不信他的鬼话,语调微扬,很是狐疑。 乐天陪笑道:“主子也知乐天一介俗人,那些富贵人家、武林豪杰、绿林侠客不是乐天所能理解的。龙天身家非凡,与东方家并驾其驱,乐天所知也仅此而已。” 东方天听他此言,却不由诡异笑起:“乐天,你知道人太过于谨慎时,反而会漏出他的狐狸尾巴……” 乐天表情不变,心里却是一惊,暗自捏把冷汗。“乐天不明白。” 东方天冷哼一声,长身立起,低头盯着乐天那平静无波的眼与虚假的笑容。良久,才幽幽冒出一句:“乐天,你露馅儿了。” 乐天但笑不语,眼睛并无闪躲,光明磊落,似乎在向东方天无声地诉说自己的清白。然乐天没想到的是……东方天何许人也,他看透了乐天。 乐天自称乡下人却拥有这么一双清冷的眼,似乎天地间没有什么物事可以撼动他,这一双眼在面对自己时毫无畏惧,骨子里隐隐约约透出一种风情,这样的眼不该出现在一名自称是乡下土包子的人身上。 自然,乐天既有这样一双眼,他的谎言已不攻自破。 天真的乐天,单纯的乐天,还未察觉自己已经被看透了吧? 东方天想来想去,深觉这样的乐天实在是很……可爱呢!脸上的表情不禁转为柔柔一笑,道:“乐天就是乐天,连自己的尾巴露了出来,还道别人看不见你的脸……真好笑呢……” 乐天表情一垮,“主子说什么呢……乐天变成某种畜牲了?” “我可没这么说,你自己说的。” 东方天顿了顿,摇首,又坐回案前继续看着账本,但那幽幽的声音还未停歇:“龙天冷酷,心机深沉,手段凶残。在商、武而言,他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是一方的霸主。在私而言嘛……” 说到这里,东方天故意停了下来,瞄了瞄一旁显然不为所动的乐天,半晌才继续道:“有人说他是个好情人,不过我倒想问问乐天你怎么想……” 乐天见东方天打量着自己,露出呆呆的笑容。殊不知,他心里想着的却是那个“有人”到底是谁…… 是谁瞎了眼认为龙天是个好情人的?坊间那些说书人可不是这样说的啊!龙天的手段可是被渲染得惊天动地、泣鬼神呢! 栩栩如生地好似那些酷刑便用在那些说书人的身上,可谓精采万分! 乐天抓了抓衣襟,突然觉得胸前刺痛。 不过,这种“有人说”的浑话,东方天应该是不会相信了去吧? 呃,不对。东方天要怎么想是他的事,他乐天没必要去猜测和伤脑筋。 “乐天怎么知道?嘿嘿,主子问说书人去吧。” “小乐天……不要笑得这么贼。”东方天扬眉邪笑,一双打量的眼还是没离开乐天身上,直勾勾地像是要在乐天身上穿出几个洞来才善罢罢休。 “哪……哪有!” 乐天皱了皱脸,腹诽:主子你的笑容更邪恶!否则不会变态到把龙阳之书藏在四书中!你到底想对先圣先贤们做什么? 东方天像是知道乐天心里所想的,淡然一笑:“喜欢男人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龙天喜欢的人倒是叫我很吃惊……” 乐天愣了一下,然后脱口道:“龙天喜欢主子吗?” 东方天一听,沉了脸,伸手在乐天的额上重重敲了一下。 “你脑子被早膳的豆浆装满了吗?我可不想被他上,也不想上他!” 乐天抱头哀号,“天啊天啊!脑袋要破了,里头的东西要流出来了!” “别给我装傻!”东方天低声一喝,乐天马上乖乖站好,瘪了瘪嘴,满腹委屈。 主子好凶! 瞪了乐天一眼,东方天继续道:“龙天喜欢的是谁,你心里应该很清楚,还要我来提醒?” 乐天平凡无奇的脸皱成一团,闷闷地道:“我怎么知道!又不是他肚里的虫子!” “虫子?我看倒也不是。” “就是说嘛……我又不认识他……”乐天嘟嚷。 “龙天大名鼎鼎,你不认识?” “哈哈……也对。” “小乐天,你心里有鬼。” “真的吗?”乐天惊慌失错,“那我等会儿就去找道士!” “小乐天,你还想装蒜?” 乐天摇摇头,认真地道:“不……乐天可不会装蒜,乐天肚子里只想装秋老的花雕薄饼。” 东方天嘴角一阵抽搐,不理会他的疯言疯语,径自道:“我不管你肚子里装什么!我只要你知道你的主子是我,别龙天人来了你整个魂都被勾了去!” 乐天直呼冤枉:“主子,乐天就说过不喜欢龙天了嘛!乐天对主子很忠心又钟情的!” 东方天挑眉,眼神幽深,“钟情?乐天的这门心思我今天倒是第一次听见呢……” 乐天脸颊微红,一个劲儿地低头傻笑:“嘿嘿……主子待人好,人又长得好,乐天当然是喜欢主子了!那个龙天什么的才比不上主子呢!” “啧啧!我怎么从来不晓得我的小乐天会甜言蜜语呢?” “嘿嘿……乐天只会说这样的话,算不上什么甜言蜜语啦!不过若是主子喜欢听,乐天每天都说给主子听。” “我怕是小乐天嘴上这么说,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 “主子怎么不相信啊?难道还要乐天保证吗?乐天也没什么东西可保证的呀……”乐天嘀嘀咕咕,忽然想起那个春梦,心跳如擂鼓,这次可连脖子都红了! “乐天当然有。”东方天耳力敏锐,俊脸笑开,人便站在乐天面前,将乐天低垂的脸抬了起来。 幽幽双瞳对上那意外羞怯的脸庞,微吐着热息,对乐天道:“乐天将一样属于自己的东西交给我,然后发下重誓对我不离不弃,我便可当作那个即是保证,从此全心相信你。” “啊?属于我的东西?那是什么?”乐天一头雾水。 当初他身无分文的来到东方家当下人,流浪许久才有安定的生活,就算要有属于自己的东西,也不过那月来的工钱罢了! 哪里有什么东方天看得起且是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这个人是要钱没有,要命倒是有一条啦…… ——难道……主子正是要他的命?! 天!他还没悲情成这样吧?难道死一次还不够?老天存心玩阴的,要他再死一次? 乐天整张脸比苦瓜还要苦,比烂掉的苦瓜还要臭,心里的哀号似乎被东方天听见了似的,对方用着蛊惑的语调在乐天的耳畔轻声道:“春宵一刻值千金,这个道理乐天应该懂吧?” 乐天呆了呆,出神许久,才恍然大悟:“主子是要我‘以身相许’?” “聪明!虽然乐天有那样的过去,但我并不介意乐天不是处子。所以……乐天选定一天晚上,洗干净等着我吧!” “为什么是我洗干净等你,而不是你洗干净等我?” “那你说说谁是主子?” “……你。”乐天很不想承认,但眼前的男人是他的救命恩人,说一他不能说二,要他往东他往西就死定了!因此……乐天觉得自己真的很悲情啊…… “很好。既然你这么心急,我们就今晚洞房吧!晚膳记得吃饱一点,我可不要你半途就昏过去,听见了没?”东方天修长的指刮了刮乐天微红的脸蛋,虽然那面貌平凡,但那双眼可真是百看不厌。 黑亮有神的眼好似藏着天大的秘密,活脱脱的像会说话,一眨一眨间全是灵动。这样的眼他过去见过的,也只有一个人才会有这样的眼神,只不过“那人”听说死了。而如今出现这么一个乐天,可真是令人不得不怀疑啊…… 小乐天,把你据为己有后,那龙天应当不能再来找你的麻烦了吧? 而你,也不会像那人一样莫名其妙地消失吧? 呵呵,他很期待今夜,小乐天的表情一定销魂啊! *** 一旁的乐天还在抹着他的心酸泪。 龙天身家不凡,出手一向阔绰,但此行东方家却是低调,只带两名亲信随从与要护送的东西来。他们轻身便骑,从龙家到东方家从需要两日的时间减短成一日半,行动之疾让人不禁怀疑龙天心里的打算,与那镖物到底何等重要。 东方天早到了门口迎接龙天等人,而乐天溜去厨房找秋老要点心吃,顺便看看今晚用来招待龙天等人的洗尘宴。 龙天是个英俊的男人,气质冷酷,不茍言笑,眼神所到之处皆是一片冰冷,恰与爱笑——虽通常是讽笑的东方天相反。 他们两人相同之处,便是那心思同样深不可测,恰如深渊。 东方天与龙天向来是能相闻便不相见,如今一碰面,两人莫不先是默默地打量对方,两双黑瞳在空中激碰起锐利的火花,似乎所有前尘往事都被揭起…… ——好个黑暗冰山!不怕哪天冰全融了吗! 东方天心里阴笑。 ——好个笑面虎!不怕哪天皮被扒了吗! 龙天暗中冷笑。 两人表情无所动静,但那隐隐约约散出来的气息令人望而生寒…… 半晌,才是由东方天先开口,作揖道:“龙公子远道而来,必是辛苦了。敝府已经备好宴席为招待各位。请随我入内。” “哪里,劳烦东方公子了。”冷淡的一话不像是道谢,不怒而威,面无表情。淡淡一个点头,顺着东方天一个“请”的手势,迈开大步进入东方府。 东方天躬着腰,在龙天背后扬起一抹别有深意的笑。 晚宴选在小花园里,不过是十来道精美的菜色,只是东方府里吃的家常菜,但绝对是秋老的精心杰作,错过可惜。 见龙天衣装轻便,乐天躲在暗处偷听东方天与龙天的谈话,心里一边纳闷着怎么不见龙天要东方镖局护送之物…… 正在努力思索之际,本和龙天谈得正起兴的东方天淡淡一个瞥眼,幽沉的嗓音一扬,流利的话语自那好看的唇中逸出:“乐天还不快过来奉茶?杵在廊上当门神吗?” 乐天啧了一声,脸蛋全皱在一起,怎么会被发现了呢? 他见自己的行踪被发现也不再隐藏,只好捧着泡好的茶水慢慢走了过去。 “龙公子,请用茶。”乐天无视于龙天打他过来便黏在他身上的目光,只放下茶具,淡淡道了一声,然后乖乖地在东方天的身旁坐好,十足的忠仆模样。 桌下,东方天偷偷掐了乐天的大腿一把,暗笑他痛得想大叫,却不得不隐忍下来的委屈模样,实在让他觉得乐天好可爱呢! 一转头又见龙天那深思与纠缠乐天不放的视线,笑容加深,黑眸里冷芒闪烁,直盯着龙天道:“龙公子,莫非东方府中的碧螺春不合意?否则公子怎么只瞪着我这个小仆看,一口茶水都不动呢?” 闻言,龙天还是那个冷淡的表情,反问东方天:“东方公子,你这小仆很是面善,不知是哪里人?” 东方天睨了正乖乖扮演好自己的贴身小仆役、装模作样的乐天一眼,心思转了一圈,坏心眼地道:“乐天你自个儿说吧,可不要敷衍了龙公子才好。” 乐天立马垮了一张脸,面皮都可以挤出苦瓜汁了,真想大叫逃跑!他知道他的主子最喜欢作壁上观,看好戏一向是他主子的专长。但人家是主子,自己只是寄人篱下的小仆,敢说一个不字吗? 东方天是一家之主,说话比打雷响,乐天实在想不出有谁敢违逆他。 就算敢,他也不想落得去捅蜂窝,数着里头住了多少蜜蜂! 何况,眼下有自己糊里胡涂答应对方的一个夜晚,说出去的话是泼出去的水,早就蒸发得一干二净,还要怎么收回来? 对方是东方天,就算能收回来,他也会让你没那个胆子收。 要乐天不乖乖听话也不行! 天啊!他到底哪条筋不对劲了?为何早上会许下这么一个誓言! 一定是主子在他脑中裸奔让他分散了注意力,结果让主子得逞了去!到头来自己还是主子第一个实行龙阳之好的替死鬼! 该死的书!该死的主子!什么东西不看去看那种鬼东西! 男人抱起来可是没有女人的软绵温香啊……主子你可想清楚了? “乐天……你再不回答龙公子的问题,今晚我可是不会让你好过……”东方天好言好语,语调温柔,目光却如狼似虎,可真是一个令乐天胆颤的威胁啊! ——看样子是想得很清楚了…… 乐天抹了一把冷汗,将心酸泪往腹里吞,忙向龙天陪笑道:“龙公子多想了,乐天是乡下汉,这几年刚从村子出来闯世面,一直都待在府里,足不出户,哪能让龙公子面善?” “是吗?”龙天的视线不离乐天,虽然那张平凡的面皮很是诚恳,但龙天怎么都觉得乐天身上有“某个人”的影子,连那双眼……也都一样的清冷,恍若清冽山泉。 思及那人的背影与面容,龙天不由双拳握得死白。面上没有波动,可心里早已惊涛骇浪。胸口也在此时一阵揪紧,一旦思念之情涌起,便再也无法停歇。那种怅然与揪心也正提醒了龙天一个事实——那人与他,人间黄泉,不复相见! “龙公子,乐天一向不说谎。” ——不过适当的隐瞒可不是谎言哦!奸诈的东方天在心里加上这么一句。 龙天眼神一黯,咬牙硬将胸中奔腾的情绪压下,片刻便又回到那个冰冷威严的龙天,然后一个颔首,将方才谈的话题重新接续:“这次我要拜托东方公子护送之物便是此物。” 第二章 只见龙天拿出一个精致的暗红小盒,看似上好桧木所制,朴实无华,只有一个金扣锁。 东方天沉默不语,只似笑非笑地看着龙天。 乐天倒是很好奇,一双清冷的眼滴溜溜地在那金扣锁上转,一股心思也跟着急转…… 是什么东西呢?由龙天来亲送之物一定是珍贵非凡,但一个珍贵非凡的东西怎么是随随便便用个金扣锁锁起来?况且那小盒子看似脆弱,稍有一点内功底子的人大概就能单手劈开它吧? 真是奇怪了!龙天既然视它如此重要,为何藏物的方式会如此草率?还是说,其实里头根本没什么东西,也不重要? 乐天想不明白。 龙天拿出此物后却也没解说什么,更别提将它打开,不过是留恋似地在那光滑的盒面上头抚过一阵,然后亲手交给东方天。 “我希望此物能够随时藏于东方公子身上,由东方公子亲送。” 东方天接过东西,掂了掂手中的重量,不轻不重,光看这盒子是让人猜不出里头装了什么。龙天如此神秘倒让东方天起了很大的好奇心,指尖恰巧掠过金扣锁,那异样的触感蓦地让东方天一震,似笑非笑的表情转为深沉…… 这金扣锁可不简单! 外表看似脆弱,让人以为只要找到金扣锁的钥匙便能打开盒子,但一旦去试了才令人意想不到,竟是一只打不开的盒子! ——里头竟是暗藏机关! 东方天诡异一笑,他想这盒子大概只有龙天能开。 龙天将这只奇怪的盒子送去柳家庄做什么?里头并无物事摇晃之声,锁又非常力能开,这盒子诡异,龙天却慎重其事,东方天好似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而且那龙天对这只小盒眷恋的目光……实在令人想挖掘他内心的痛楚呢…… 东方天一向不做好人,对于自己该争取的物事也定坚持到底,所以对于龙天过去那为人耳闻的事情他并不同情,相反的,他想嘲笑到底。 自愿放手的,就不要后悔。 已经离开的,就不会回头。 想必龙天不知道这个道理吧? “东方公子一向如此吗?”龙天忽又问道。乐天与东方天的关系实在令龙天感到不解。乐天不过一介小仆,东方天竟允他同桌用餐? 东方天停下正要挟菜给乐天的手,看着龙天笑道:“我一向与乐天这样共餐。” “可他不是东方公子的仆役吗?” “是啊。不过那又如何?我喜欢他,自然想要与他共餐。龙公子若有心爱之人,必定也会这么做吧?乐天是什么身分于我而言并不重要,如此而已。” 龙天默默地点了点头。过去也有人像这样与他分食过,但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自己的心荒芜多久,那甜蜜的往事便是过了多久……他的心底有股冷风在吹,掏空的感觉随着那人渐渐远去的背影越发明显…… 后悔,不能挽回。 当下,心中怆然。 “瞧龙公子的模样,莫非在下说错了什么?”东方天很坏,从来净会往别人的伤痛洒盐。有时他觉得洒盐不够,就会亲手去刺破那层薄薄的痂,让那创伤再次淌血,受伤的人生疼的痛,死白的脸色是他最爱看的。 与自己毫无干系的,东方天一向能轻易地伤害。 何况龙天。 东方天甚至觉得龙天越痛,他就会越开心。 因为错的是龙天,不懂的人是龙天,舍得下手去伤害的也是龙天……因此,唯有他反过来伤害龙天,心底的那口怨气才能抒发。 为何自己捧在掌心,视若珍宝的人在龙天眼中那样不值?一而再再而三被伤害? 自己汲汲所求的,龙天竟伤得轻松! 因此,唯有报复,他才能畅快! 龙天脸色一沉,道:“我的事不用东方公子操心。” 东方天仍是笑着,甚至有些得意。他搂紧了乐天的腰,向龙天道:“龙公子过往的事在下有所耳闻……不知龙公子与情人后来是否和好如初了?” 龙天脸色黑的吓人,倏地站起,目光凌厉:“东方公子挑起往事究竟是何意?” “在下并无他意。不过为龙公子哀悼逝去的恋情与故人。”东方天邪恶极了,不过几句话便挑明了龙天在意之事。 “逝去的故人”一向是龙天的痛脚,从来没人敢在他的面前多说,如今东方天毫不避讳,讽刺之意十足,也难怪龙天大发雷霆! 乐天瞄了一眼腰上的手,再抬眼看了看阴沉的龙天,在肚子里嘀嘀咕咕。 主子又发疯了。龙天可是尾毒蛇,他这样光着脚去踩人家的尾巴,也真亏他不怕反过来咬死了自己。 龙天的事便是龙天的事,主子去凑什么热闹呢!就算两人在此打上一架,死去的便是死去,还要在死人背后说三道四实在很不道德。 真是吃饱闲着! “东方公子,请你自重!” “龙公子动怒了,莫非在下说对了什么?” “东方天你莫不是在报复!” “我是吗?龙公子可多想了。” “你一心挑起往事,难道不是在报复我伤了‘他’!” 东方天挑眉:“龙公子好有自知之明。东方天佩服。” “你……”着了对方的道,龙天磨牙,愤恨的目光死瞪着东方天。良久,压下怒气不去理会对方恶意的笑,丢下一句“告辞”,然后径自走了。 “不送。”东方天哈哈大笑,心中的怨气吐个十足。 乐天望着龙天离去的背影,目光浅淡。 东方天见乐天那样的目光,坏心地笑:“乐天,别忘了你是属于我的。” 乐天的心很坚强也很脆弱,一旦错过的、一旦放手的,他是从不会回头。 龙天已是他的过去,那么他的未来,便只有自己! 东方天有自信。 乐天回眸,浅笑:“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 是夜,众人皆已安寝,乐天却一脸苦笑,望着身轻如燕的男人跳上床逼近他。 见对方如此熟练矫捷的身法,乐天不禁猜想,男人是不是暗地里演练过好多次这样的场景?否则怎么他一做起来驾轻就熟,还能在半夜不用开锁就溜进自己的房里? 他明明已经上了锁的!天杀的东方天到底是从哪个地方溜进来的? 乐天吞了吞唾液,双手支着身子往后退。男人噙着邪笑往前进,进一步乐天便退两步,那脸上惊慌的表情简直是将男人当成了洪水猛兽。 男人显然不悦他的闪避,眼一眯,将人一把大力扯了过来死死按住,道:“乐天亲口说过的话怎么忘了呢?” 乐天明白在力气上争不过男人,只冒汗陪笑道:“主子说什么傻话,乐天哪有说过什么……” 剑眉一扬,男人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乐天莫不是见龙天来了便要反悔了吧?” 乐天眨眨眼,“乐天真的不明白。” “不明白?那也无妨。只要你这身子能明白就好。”语毕,单手撕开乐天的衣服——在乐天惨叫一声、衣物应声碎裂之后显现出来的,是一片白皙的胸膛。 东方天伸手去抚摸,怀念又着迷地在一片弹滑的肌肤上来回轻摩。 过去的他没有办法去触碰飘逸绝尘的那人,看着那人多久,他便渴望了多久。熊熊的烈火在自己身上炸出火花、焚烧,每一时一刻全身都叫嚣着想要的欲望! 可天涯般的距离让他碰触不得,就算己身燎原,他也就只能远远看着,任那烈火将自己烧得一根骨头不剩!只剩满满的意志都在诉说着、高声吼叫着,爱他,爱他! 现在,乐天就躺在自己的面前,被压在自己的身下,那完全没有武功底子的他战战兢兢,只是稍微这么一碰,那裸白的身子便激起一阵阵的颤栗,冒出一颗颗的小疙瘩。 当过去的距离已化为无,胸中的爱情又能变成什么样子? 占有,是一件很简单的事,甚至不须过问乐天的意思。然而,东方天强压上去的时候,心里虽欣喜若狂,但也有某一处地方开始渐渐崩塌…… 侵犯他? 不要伤害他? 爱要怎么表现,才能让被爱着的人知晓并且宽心接受? 爱要怎么实行,才能让爱着的人长久地拥有? 东方天逐渐迷惑…… 他想要的人就在眼前,渴望着分开身下人的双腿,然后狠狠地贯穿他,听他求饶、听他呻吟、听他口里喊着的满满都是自己的名字…… 可当他一对上乐天那双眼时,所有的一切恍然都不对了…… 那清冷的眼神是一个魔咒,彷佛只要他将自己的欲望付诸实行了,他也会像过去的龙天一样,彻底的得到之后便是——彻底的失去! 失去,是一个太过可怕的东西。 当一个人曾经经历过一次失去,便是胆战心惊地防范第二次的来临。 然第一次已让人痛得几乎就要死去,再有第二次,是不是直接下了黄泉了事? ——他宁愿死亡,也不要选择再次失去! 思及至此,东方天缓了手中的动作。 “乐天在害怕?”轻声,如呢喃。 乐天苦着脸,将身上的爪子抓了开去才道:“会痛当然会怕。” “痛?乐天只是怕痛吗?” “不然我们交换一下?” “交换也行,不过乐天的力气得挣得过我才行啊……”东方天的魔手重回乐天的身上,只用单手便将乐天的两手手腕扼住,使他半分动弹不得。 “瞧!你连我单手的力气都敌不过,还想处在上方?” “谁说力气小就一定要处在下方?你让让我不成?” “当然不成。等我先吃过乐天再说吧。” 乐天抿了抿唇,东方天火热的视线让他感到有些口干舌燥。 不可否认的,东方天万花丛中过,他的确于房事方面有很精湛的技巧,应该会让自己很舒服。可是……他一点都不想被他上啊!以前不过让两根手指进入身后那个地方就疼个半死,要是让东方天整个进去……天!干脆杀了他吧! 况且……一场没有感情的情事是很可悲的…… 才这么一想,乐天不由一愣,然后便是浓浓的自嘲…… 他乐天是什么人,竟想要在东方天的身上找出爱情?不是跟自己说好了不要再爱吗?过去的那段记忆难道还不能警惕? 乐天啊乐天……你真是犯贱呢! 这世上不能爱的,就是龙天与东方天了! 明明知道的,不是吗? 对……他乐天很清楚的,所以乐天只能是乐天,乐天想这么多只是伤神……谁要什么就全给了他吧,咬牙撑过不又是一条好汉? “唉,主子要上快点上吧……拜托温柔点,最好不要弄痛乐天……”乐天认命了,软软地展开身体,向东方天道。 闻言,东方天却怎么也下不了手。 迷惑加深了…… 他可以斩钉截铁地道,乐天不会回头,他就是这么样的一个人。就算还有思念,可从手中逝去的,便已成灰,徒留枉然与伤神。乐天的感情能收能放,所以他不会回头。 龙天已经是过去,那么自己呢?是不是也成了过去,并永不回头? 东方天的心冷了,沉到暗黑不见天日的谷底…… “……乐天是自我放弃了吗?” 乐天一笑:“男人便是男人,那性欲一来便是挡也挡不住。乐天倒是很清楚的。” ——因为主子你曾经在我梦里裸奔,害我当晚泄了一床,所以这我可是很清楚的! “性欲?”东方天喃喃念着,脸色阴沉。 不对!不是这样!他要的不只是这样! 然而,不是为了乐天的身子,那是为了什么? 他究竟想在乐天身上得到什么? 感觉一旦不对了,东方天也没了想索欢的念头。呆了一会儿,又重新露出那邪气的笑容,上下打量一身凌乱的乐天道:“乐天这个模样真诱人,不过可惜我已没了兴致。且先留着这笔帐,咱们日后再算。”语毕,潇洒地起身离去。 乐天呆在原地,哑口无言。 这东方天忽然转了性子? 东方天与龙天是一样的,习惯强取豪夺。而今却是让步了? 乐天感到不可思议。 然而……东方天的让步,却也让乐天的心中起了一丝丝涟漪…… *** 翌日,乐天早起,一向都是如此。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与东方天用完膳,松了一口气,但又疑惑东方天与平日无异的态度……难道昨夜的事东方天已经忘了? 乐天搔搔头,忘了也好,记得只是增添尴尬,与东方天相处时也会多显不自在。 摸摸肚子,乐天又摆出哀怨的表情。睁大眼环顾四周,没人,他忙蹑着猫步溜进厨房,看准某个目标快、狠、准地下手。 乐天从厨房偷了一颗又大又香的笋香包子一面走一面吃,心满意足。其实那是秋老早知他每日早饭总是吃不饱而特地留给他的。 经过客房的回廊时,龙天住的那间房正巧打开了门,从里头出来的正是龙天本人。 乐天皱了皱鼻,想着:龙天现在才起身?难怪方才与他的主子用膳时没见着他了。 乐天觉得奇怪,因为龙天以前一向早起,就算是夏日,也是鸡鸣前便起身。通常是先去练武两个时辰,然后用膳,之后便是上工去。 龙家旗下经营大小茶馆和旅店,通常龙天会在茶馆本部里办事,有什么重要的事,都是由忠心的几个手下传达或递送文件。 龙天的企图心一向强大,能利用的时间便不拖延,今日竟是罕见地晚起了? 乐天嗅了嗅空气,一阵凉风窜入鼻中。嗯,很好,他似乎闻到不寻常的气味了。 早知龙天此行不简单,乐天知道龙家与北方的柳家一向没有交情,井水不犯河水。但是奇怪的从三个月前,龙家与柳家忽然来往频繁,生意上更是有大笔大笔的钱财流通。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北方的柳家与南方的龙家互相合作了,但乐天知道,龙天是有个强大抱负的人。 龙天要的是称霸南北的商场,涉足食衣住行,遍地开花,做个富可敌国的人,最好再当个武林第一人。他要于商于武之中拥有令人称羡的立足之地。 柳家是北方的霸主,第一当家是手段厉害足称商场上第一人的柳眠,而第二当家却是武林中知名的剑客柳不晓。乐天不管怎么想都觉得,龙天与柳家的交情是为了他的企图心。 龙天的欲望太大,大到乐天只想叹息。 也许对于龙天而言,重要的东西便只有利益这项了。 摇摇头,抬眼,才发现龙天已经走远。乐天想了一下,将包子狼吞虎咽吃完,还是选择跟了过去。 龙天今天没有练功,只是出了房门后来到院落的一座小花园中,仰天远望。 乐天躲在远远的回廊上看着他,只觉龙天比以前忧郁许多,那眉间总是深锁,似乎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一直占据在他心头。 乐天不经意想起以前的龙天只大声豪笑,一副睥睨天下人的气势,自负又自傲,指天骂地。 以前的他性子是外显的,可过了这些年再见他,乐天只觉他将所有的情绪从表面收起,然后深深地埋在他的心里面了,就算还有情绪,但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龙天。现在的龙天只有抑郁。 为何龙天会变成这个样子呢?乐天满腹疑惑。 乐天躲着,一路尾随龙天而来。龙天不是笨蛋,武功也不是练假的,早知身后跟着一个人,也知道那个人就是乐天。 微一扬声,恰好是乐天能听见的音量:“乐天,有事吗?” 乐天一惊,知道自己又被发现了,不禁懊恼:自己躲藏的技巧这么差,三番两次被发现?奇怪了……他们这些所谓高手的脑袋后面,多长了一双眼睛吗? 有些不甘心地缓缓现出身来,乐天慢慢迈开步,闷声道:“龙公子果真厉害。” 龙天瞄了一眼泄气的乐天,觉得有些好笑:“习武之人通常如此……乐天应该知道的不是吗?” “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练武!”乐天怪异地看了龙天一眼。 龙天摇首,别有深意地道:“乐天,你不像你想象中假扮得那么好。不熟识你的人当然看不出来,但在我的面前你还妄想只手遮天?” 乐天眨眨眼,很是疑惑:“啊?龙公子的话乐天不明白。” “不明白?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你出现的时间很敏感,东方天应该也知道才对,难道他没怀疑过你?” “龙公子,乐天与主子的事还用不着您来操心。乐天对主子可是忠心又钟情的,请龙公子可别在主子面前说三道四。”乐天一脸认真严肃地道。 龙天不将他当真,只当他是在演戏,哼声一笑:“乐天,你的眼泄了秘,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乐天大惊,脸上的血色顿时褪得干干净净。 “什、什么!我的眼出卖了我自己?难道我的眼睛在跟你诉说,我刚刚偷走了秋老一个笋香包?还告诉你大前天偷的是梅干扣肉?啊!它是不是还跟你说我大大前天偷的,是准备拿来做晚宴食材的烤鸡?” 龙天沉了脸,面色难看,像是秋老倒掉的隔夜老菜。 “别跟我装蒜!” “装蒜?龙公子你可说错了。乐天可是活生生的一个人,既不会易容术更不会装蒜。” “乐天,就凭你现在胡说八道,我更可以确定你是‘那人’了!你究竟想逃避什么?我吗?” 乐天更迷糊了,一脸“听了还是不懂”的神情。 “龙公子说的是谁啊?乐天就是乐天,是主子的乐天,就算要逃避也是逃避主子。乐天又没做亏心事,为何要逃避龙公子?” 语毕,还给了龙天一个“你很奇怪”的眼神。 “……别跟我说你不知道‘皓然公子’是谁!”龙天眯了眼,眼神中透出危险的气息,彷佛只要乐天一点头,他马上会扑过去扭掉乐天的头颅。 乐天先是呆了一呆,然后想了一想,半晌,才反应过来,击掌道:“原来龙公子指的是他呀,早说清楚不就得了。可是皓然公子已在三年前就死了不是?我听天桥底下那说书人说是被杀的,难道龙公子不知道?” “……我倒想问乐天你……是被杀还是自尽,抑或是根本什么都没有?” “乐天怎么会知道?乐天都说是听说的了。既然说书人说他是被杀的,那么乐天只好相信了,难道龙公子有不同的看法?” 龙天沉默的盯着乐天,那平凡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一丝异样,又见乐天胡乱搅和一通,他也不再逼问了。 眉宇间的戾气褪去,那抹忧郁又攀上去。龙天转而遥望天空,一句轻得几乎听不见的话缓缓自他的口中逸出:“我是希望他什么事都没有……” 乐天愣了一下,没有接话,径自沉默。 那句“死掉的人就已经是死掉了”的话,乐天一见龙天那忧伤的神情,竟是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龙天,真的变了…… 他到底是为了谁伤神呢? 乐天不想知道答案,最好永远都不要让他知道。 第三章 镖物由东方镖局身手一流的几个镖师,与东方天亲自送镖,龙天依照原先的要求,当然也在这一流的队伍之中。 不过这样的精兵队伍中,却出现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人物,一个没没的、不起眼的小人物——乐天。 乐天是一介仆役,虽然贴身跟在东方天身边三年的时间,但不会武功的他应当不可能也没有资格与他们同行,然东方天却出人意料之外,第一次要求一个门外汉同行送镖。众人得知也只能面面相觑,满肚子疑惑。 龙天则是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不发一语。不过他对于东方天这个决定是赞同的。 乐天的来历不寻常,东方天想必也是想趁此机会探探乐天的底子吧?龙天如是想。 过去的“皓然公子”武功非凡,样貌俊秀,十足的风流人物。若乐天真是那人,想必此行早晚都会露出马脚。 乐天自己心里也知晓,却反对不得、拒绝不了,只得在心中哀叹连连,双手还是伶俐地打着包袱,迈开大步,跟上送镖的队伍。 镖物由东方天随身携着,为怕半途有人劫镖,他们另带了两箱东西伪装成镖物,由镖局中的几个镖师护送。队伍人数不多,东方镖局派出五人,加上乐天与东方天便是七人,而龙家则有龙天与他随身的两个随从。 队伍中除了东方天、龙天与乐天外,其它人都是骑马,伪镖物就挂在其中一匹马背上。而主头的这两人外加一个小仆役就同坐在马车里,诡异的气氛自上路后便缓缓地漫开,空气似乎都凝成石块,无形中压得乐天喘不过气来。 乐天靠在窗边,将帘子的一角掀起来,大力地呼吸着外头新鲜的空气,时不时以眼角余光,瞥向上马车后便一直默不作声的两人…… 反常,非常的反常! 龙天不多话他还可以理解,但主子一样像个闷葫芦,他就觉得十分奇怪了。 虽然主子平日也不像他那般聒噪,但也绝不像此刻沉脸皱眉,双眼散发出杀气,却一脸沉思的模样。那平日又嘲讽又调侃的笑容跑到哪去了?不邪笑也不贼笑的主子还真的不像是主子啊! 绝不是乐天喜欢被人讽刺虐待,只是他的主子此时此刻的模样,让他胸中升起一股风雨欲来的不祥预感。 暴风雨前通常是宁静的。宁静的异样,异样的宁静。 东方天此刻便像是趴在草地上眯眼沉睡的老虎,让人心里抓不到准,若不小心跨前一步,那虎爪便有可能猛地抓来将自己撕个碎裂!血喷了出来,脑浆溢满地就是唯一的后果。 乐天吞了吞唾液,捏了捏手掌,哎呀,冒汗了。 心头突突地跳得难受,乐天却怎么也不敢去打破这份诡异的宁静。 ——因为他可以肯定,自己绝对是那两人的猎物! 偷偷抹了抹冷汗,乐天又深深吸了几口窗外的空气,便在此时,东方天的声音竟在耳际响起——“你可真是好兴致啊!” “咳咳!咳!”乐天大吃一惊,吸进的空气在他胸中用力撞击,唾液呛入肺部,让他顿时猛咳起来。 吓人的东方天丝毫没有歉疚,反而双手环抱胸膛,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望着咳得狼狈的乐天。 “乐天怎么被吓成这样?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乐天咳得不能自已,咳得满脸通红,足足半刻之后才喘了口气,压下咳意,哀怨地望着东方天。 “主子不声不响的靠近,像鬼魅似的,任谁都会被吓到吧?” “鬼魅有我这般好心?” 东方天先是扬眉,然后靠近乐天红红的脸庞,轻声细语,“乐天不要忘了昨夜……可是我放过你的呢……啧啧!乐天的锁骨真美,看乐天如此诱人的模样,我还真有点后悔昨夜没吃了你……” 说话间,东方天的手已经不安分地探进乐天松掉的衣襟中,来回抚着微突的骨头。 乐天全身一个激灵,生生打了个颤,本想躲开东方天的手指,但一见对方一个威胁的眼神,便让他乖乖地僵着身子任人调戏。 “哈哈……主子真爱说笑……”干笑,全身僵得如死人,怎么都不自在。 东方天显然对乐天无声的拒绝毫不在意,更对那清冷双眼中的委屈视若无睹,带着一两处薄茧的双手,已过分地触到乐天的胸膛上,轻揉那藏于衣中的两颗果子。 乐天“唔”了一声,随即咬牙忍住,隐忍的模样在东方天的眼中却是媚眼如丝,似在无声地邀请自己。 “主……主子?”乐天好不容易硬挤出这两字,无奈声调早已走了样,若有似无的荡着春意,撩拨人的心神。 ——不是吧?昨夜没做完的事有必要现在重温吗?何况马车里多了“第三者”,莫不是真要做给龙天看吧! 乐天突觉惊慌,脸烫的如火烧,便是连干笑也笑不出来了。 尴尬的局面没有持续多久,随着乐天这么一唤,东方天双目一眯,双手停了下来。 他深深地凝视乐天,看那清亮的眸子中倒映着自己的身影,心头彷佛被狠狠撞了一下,然后便是漫漫扩散的疼痛…… 他不是真有意要就此侵犯乐天,只是当他不经意看见乐天那往外头望,一副冀望飞翔的模样时,一种冲动毫无预警地袭上心头,恐惧在那一瞬间清楚地浮现脑海。 他怕乐天就此一去不回,他怕他变成乐天的过往,他怕他也变成乐天绝不回头之中的一人……他怕……他留不住乐天…… 然而,于此时,乐天却是一留三年。 他不禁努力思考,自己身上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乐天留下的? 当乐天抛弃了过往,他又能拿什么东西要求乐天留下? 他知道……除非是乐天的意愿,否则……他留不住他…… 思及此,东方天觉得自己心中的疼痛又加剧了些。 乐天见他放了手,本是松了口气,但在见对方脸上那一闪而过的痛苦神情时,不禁讶异:东方天居然也会有如此神情? 乐天不由认真思考——他的主子是不是在上路前就被人调了包呀? 自始至终,龙天一直默默地看着东方天与乐天两人的亲密。即便心里醋意非常,想要冲上前去将东方天从乐天身上拉下来,然后狠狠地揍他一拳……龙天却也只能隐忍下来,看着对方嬉笑怒骂,感情融洽的真像一对恩爱的情人。 这时,他才清楚的感受到——原来握在掌心的真的已不复存在了…… 那胸中汹涌上来的空虚憾恨让他揪心,恨不得将那颗心掏出来放在乐天面前,让他看着赤裸裸的自己。 他真想对乐天说:看啊!看啊!这就是我对你的心!一片真诚!绝不再做假让你远去! 可,他还有这个机会吗?离去的乐天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就算两人面对面相视,龙天也清楚的感觉到,他们两个人都已不再是从前的自己了…… 乐天已不再是乐天,而自己也不再是自己,追逐游戏不过是换了追逐与逃跑的角色,仍旧持续上演。 当所有旧事褪去颜色,乐天的选择会是什么呢? 龙天真想知道,然后,等在乐天的面前迎接。 路途很远,乐天等人的脚步却不快,马车辘辘,一天过一天,一开始乐天觉得很无聊。在马车上同两个无趣的男人坐在一起,三人间气氛沉闷,大多时候是大眼瞪小眼,小眼瞪眯眯眼。 即便气氛由沉默转为尴尬,三人硬是不开金口说任何一句话,甚至连个叹息也没有。乐天觉得待在马车上看着两个男人默默地暗中较劲,全身疙瘩都立了起来。 真是太诡异了,也太可怕了! 一边是眯着眼歇息的老虎,一边是不经意拨拉着自己耳朵的豹子,乐天觉得自己就像是一虎一豹间那块血淋淋的猎物,或许一眨眼间自己就被四爪分尸、骨肉剥离,成为两只凶猛禽兽口中的美餐! 这么一想,不禁生生打了个颤。明明外头是大好晴天,太阳毒得要将人晒成肉干,可是乐天在马车里却觉得那个冷啊…… 下雪了,下雪了,不知道能不能让他堆个雪人?乐天搓着自己的手臂异想天开。 无趣归无趣,不过平顺的日子也过没几天,危险便层层进逼了。 *** 乐天弯下腰捂着肚子,一张已经够平凡的脸扭曲得辨识不出五官,让人搞不清楚他是在哭还是在笑。总之是变得更丑了。 不过这样的乐天却还有两只忠狗护在身旁,一为龙天,一为东方天。 方才那几欲将乐天吞吃下肚的危险气息已然不见,现下更多的是那莫测高深的慵懒姿态,彷佛站在他们身前的那一行黑衣人只是微不足道的小蚂蚁,一踩就死,何必在意。 两方对峙,是发生在一个晴朗、太阳仍是要毒死人的午后。乐天等人舍了官道去走林荫小道,为的不止是去暑,也是为了甩开自五日前便开始断断续续跟踪的人。 想不到才刚由官道转入小道,走不到一个时辰,眼前这群黑衣人便猛地窜了出来。 黑衣人动作迅速,毫不拖泥带水,个个眼露凶光,乐天第一个念头想到的是:劫镖! 然出人意料之外的事情发展却是——“此路是咱开,此树是咱栽,若要打此过,留下买路财!” 没错,那些看似精明的黑衣人竟然说着亘古不变的语言。也就是这几句话让乐天笑得肚子痛,不得已才抱着肚子边笑边到一旁休息去。 东方天与龙天纷纷瞄了笑得不可自抑的乐天,一个皱眉,一个扬起好看的笑容,然后再纷纷回头看着黑衣人们,眼神瞬变,杀意横生。 气氛变得闷重,又冰又冷,像是千年寒冰砸在众人的心头上一样,让黑衣人不由望而生寒,明明……是夏天啊! 乐天抹去眼角笑出的泪,无声叹了口气。东方天与龙天是商场不好惹的人物,然而不只商场方面,于武功方面,不说龙天,就连东方天的武学造诣也非寻常人可敌。 打劫?那也要看东方天与龙天乐不乐意了。 于此,终于笑得告一段落的乐天,悄悄地为黑衣人们掬一把同情泪,然后默默地转过身去望着天空。 啊!天好蓝! 啊!云好白! 啊!杀人啦! 乐天极力不去听那阵阵哀号与男人们杀得兴起的嘶吼,他阻止不了的事也只能尽力不去闻问。也许自己心底那抹冷情还未消除,对于其它不相干的人也许还是流着那冷酷的血液…… 不要听、不要问、不要看,只将自己包围在小小的塔里,就能什么都不在意,就能不被伤害,殊不知,自己便因此脆弱,而被伤得无可翻身、无法回头…… 他的世界太过狭小,以至于心只容得下一人…… 可现在已经不一样了,今非昔比,过去的自己已在那一天死去,活下来的,便只有一名叫乐天的憨厚年轻人。 乐天啊乐天,乐天便能知足,知足便无贪欲,然后他就能快乐。 快乐……就是这样来的吗?抛弃过往的一切就能叫快乐? 乐天不清楚不明白,但他知道不回头至少不会被伤害,不回头至少他还能往前看,然后……他看见了另一个天…… 蓝蓝的,白白的,总是有风吹来让人觉得舒服,总是对他笑着让人也打从心底笑起……这样是不是快乐,乐天不能确定,但他知道他想要一直这样生活…… 不去看过往的天,因为已经变阴,他想要看前方的天,因为太阳才刚升起。 不禁地,乐天望着朗朗晴天,嘴边克制不住地扩大弧度……越来越大……然后,轻笑出声,心头的烦闷一扫而空,轻松的就像头上的天那样清澈没有负担,似风飞翔。 啊!原来快乐很简单嘛! 有了某种领悟,于是当东方天与龙天解决完那群黑衣人后,乐天仍是笑开了那张平凡的脸,开心地望着天空。 那样的乐天舒适淡然,彷如身后长了一双翅膀,随时会随风飘去。 东方天与龙天一回过身来见到的便是如此的乐天,两人不由心中大骇,赶忙伸出手去抓住乐天的胳膊——乐天顿了顿,然后才好奇地看了看自己两只胳膊上的手,显然来自不同的主子。 “打完了?”没有回头,因为空气中隐隐约约飘荡的血味很腥,身后自然是炼狱。不去看也好,省得午膳吃的那条鱼完整无缺地吐了出来。 “……嗯。”无法说出什么的龙天最终只吐出一个字,然后缓缓放开他的手。 东方天静静地看着乐天的背影一会儿,然后慢慢扬起惯用的笑容道:“乐天,想那些人血可补的,要来上一碗吗?” 乐天皱了皱脸,“主子你的嗜好真奇怪,那种东西也能下肚吗?” “乐天不知道吗?古时有传人吃人是为了滋阴补阳一说呢!” “滋阴补阳也该是男人吃女人,女人吃男人吧!我可没眼瞎,那些黑衣人是男是女还看得出来!” “啧啧,乐天变聪明了。难道是因为被我调戏过后……”东方天一把扯过乐天,恣意地以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着他。 乐天一听涨红了脸,急忙道:“主子,乐天可是随意说说,你可不要……” 东方天挑眉:“不要?我让你更聪明一点、更舒服一点不好吗?” 乐天苦了苦脸。主子,你确定是更舒服吗?那可是会很痛的! 不过乐天随后一想,他的主子是将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痛苦上的人,想必自己越痛越能激发出他的兽欲吧? 思及此,乐天抖了好大一下,忙跳离东方天的怀抱。 “主、主子,我们也该上路了吧?” 不管了!如今能拖一天是一天,早痛晚痛都要痛,当然是越晚痛越好了!谁那么虐待自己,没事找痛来受? 东方天这次也没再逼他,只笑着看乐天红着脸逃回马车上,然后若有所思地望了紧瞅着乐天身影不放的龙天一眼,心中某种疑惑悄然地在酝酿…… “上路吧,天黑前得赶到下一个城镇。” 龙天没有看他,只慢慢的往马车走去。 乐天、龙天与东方天,三个人的纠缠早已慢慢开始,而某些阴谋,也早已成形。 在不为人知的地方…… *** 终于在天黑前赶到一家客栈,下了马车的乐天呆瞪着眼,看着牌匾上那四个大字,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钱来客栈。 东方天睨着门前脖子上挂着一个大铁算盘的老丈人,嘴角讽刺地一扯,心想:还真是“钱来”呢,人都还没进去,已经等着伸手要钱了。 龙天眉间一皱,打发贴身随从中的一人上前去交涉。 等交易完成,乐天才眨巴着眼睛慢慢回过神来,咋舌:“也太死爱钱了吧!” 眼尖地看见背着铁算盘、看似掌柜的老人,双眼放光地数着手中的银票,然后笑得让人疙瘩掉满地的请他们进去,点头哈腰的模样让乐天不由抖了一抖,赶紧跟着东方天的脚步进去。 一路疲惫,东方天早早沐浴过后,便是等着方才吩咐掌柜的菜肴端上来。乐天身为他的贴身仆役,当然是与他住一间房服侍他。 只不过一般的情况下,别人家的主子不会有好兴致看着下人沐浴,更不会有兴致拿一双邪恶的眼去上下打量下人的全身,再伸出魔掌东碰一下西摸一把的。显然他家的主子不能与一般人同言,不仅性格奇异,就连嗜好也是不同凡响。 乐天抓着自己湿漉漉的发丝,哭笑不得地看了看自己胸前那只手,正十分有兴致地上下蹭动,流连忘返。 那只游移的手带着暧昧与色欲,试图挑起乐天的情欲。乐天心想,要不是沐浴完发觉肚子饿极了,他可能会败在这一只手下,然后度过一个痛不如死的夜晚…… 好险、好险,他应该庆幸自己已经饿得没力气想多余的事了。老天这次有眼了! 不过……自己没有那个意思,主子呢?放任这一只“魔手”继续为非作歹下去也不是办法…… 于是乐天清了清嗓子,用另一只空闲的手稍微拿开那只大手,然后干笑道:“主子,请让乐天起身穿衣好吗?” 东方天逼近他,热呼呼略带潮湿的气息一口喷在乐天的颈上,让他低叫一声兼全身打颤,然后满意地笑看乐天自脖子红到脸颊、耳朵的羞怯,“若我说不好呢?” “主、主子别拿乐天开玩笑了……这水都要凉了,再待下去可是会风寒的!”乐天暗地里哀叫。 “我没让你不出来。” 可你人在这里我怎么敢出来?怕只怕一踏出木桶就被恶狼扑羊了!乐天苦着脸。 “不出来?” 乐天瞥了东方天一眼,摇了摇头。 岂料东方天竟是找了张椅子在乐天身后坐着,伸出双手恣意地调戏。乐天惊慌失措地躲进水里,但眼见水温越来越凉,乐天真想哭啊…… ——难不成今日真要失身了? 乐天愁眉苦脸吹着泡泡,更往水里躲了。他宁愿冷死也不要痛死! 过了一会儿,东方天的贼手不再戏弄乐天,改而轻轻环住乐天裸露的肩,下巴靠在乐天的肩上,略带迷茫的声线飘出:“乐天,你会一直在这里吗?” 乐天呆了呆,不明白事情怎么转变如此之快,而身后那只大色狼怎么瞬间变成一个迷途的小孩?足足一盏茶后才回过神来,双眼微闭,若有似无的叹息:“我不可能一直原地踏步的……” 这声虽小,但东方天的的确确是听见了,手中拥着的力道不由加重,整个人紧紧靠在乐天的背上,大有一生一世再也不放手之势。 “……你要离开?” “不可能一直待着啊……”又叹了口气。 “……难道你就不能留下来?” “留下来干嘛?”乐天好生疑惑。 “难道……难道就不能留下来陪陪我?” 这下乐天彻底的呆了。“啊?”他的主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难道你又要像之前一样毫不留恋转身就走?” “呃……主子……”乐天眨了眨眼,“我是说……” “你还想说什么!天大地大你哪儿都能去,为何就是不留下?为何不将我的身边当成你歇下的地方?” “主子……请你听我说……”乐天满脸黑线,感觉有只黑漆漆的乌鸦自他头顶飞过一样。 “说,我在听。只要你不走,我就听你说。” “那个……我是一定要走的……” 东方天猛地抬头,将乐天的身子转过来正对他,一张脸怒气狂放:“说到底你仍是不愿屈就我的身边?” 没有理会东方天的怒意,乐天认真地又接着道:“我一定要走,因为我们得去柳家庄送镖啊!难道主子你不走还要留在这里,帮人洗碗、扫地、当小二吗?” 奇怪了!他主子何时有如此兴趣,他这个贴身仆役怎么不知道?难道又是像那个龙阳之书一样,是背地里暗自培养的恶趣味? 东方天顿时沉默,他直盯乐天认真的眼睛看了半晌,然后才道:“你这个死乐天!”这几个字是从牙缝硬挤出来,每个音节都带着抖意,似压抑了庞大的某种情绪。 乐天缩了缩,忙陪上笑脸:“主子莫要动怒……” “你把我当成傻子啊?可恶的乐天!”东方天低吼,恶狠狠瞪着乐天无辜的脸。 一股莫名的情绪不知是喜是悲,就要涨破他的胸膛,东方天一口怒气吐不够,竟猛地抓住乐天的双肩,然后低头往他的颈子啃去——“啊——” 顿时,乐天的惨叫穿透二楼的雅房,余音杳杳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好个绕梁三日不绝于耳啊! 可在东方天放口时,耳边听见的却是让他心头一暖的话语轻逸…… “如果你让我看见我想要的东西,我就一辈子待在你身边,一生一世不分离……” 这是,乐天的回答。 东方天拥紧了乐天,不可自抑地笑开了整张脸。 门外,有个人黯然离去。 第四章 客栈的伙食显然满足不了东方天那挑剔的嘴巴,只见他吃了一块油鸡后就无心再挟下一道菜,皱眉地看着桌上那六道菜肴,不明白乐天怎么吃得津津有味。 虽然出门在外还是委屈点好,但这也太让人难以下咽了! 就拿方才吃的油鸡来说,油鸡应该是油而不腻,隐约带着油光却没有油骚味,味道香嫩得让人唾液猛生。可瞧瞧那一整盘的鸡——不仅油且腻,那一块块的油块还腻得化不开,更别说还飘着油骚味,一点也不香! 他真不明白,乐天怎么能像个几百年没吃饭的饿鬼一样,抓着一大只油鸡腿就啃了下去?明明平日跟着他尝遍山珍海味,应该口味与自己一般才是啊…… 东方天眉头更紧了,放下筷子对乐天道:“乐天,你这辈子是乞丐吗?” 乐天顿了顿,然后将才刚咬下尚未咀嚼的一块鸡肉吐回原位,“不是啊。我这辈子是什么人主子应该很清楚啊,怎么倒问起我来了?”乐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接着又道:“难道主子眼盲了?” 虽然乐天是东方天的贴身仆役,但东方天一向让他跟着自己吃好穿好、锦衣玉食,因此就算乐天身着仆役的简便衣饰,但那质料仍是上等的。 “瞧你狼吞虎咽的,该不会是饿死鬼投胎吧?” 乐天鼓了鼓颊,闷声嘀咕:“如果我是饿死鬼投胎,你就是死色狼投胎……” 东方天耳力好,这一细声自然是无法被忽略过去,何况此语内容有待争议。因此他双眼一眯,语带某种危险意味地哼:“乐天倒是说大声点,我可没听清楚呢!” 乐天一吓,忙陪笑:“乐天什么都没说。乐天只是说那龙天不知是什么投胎,心机城府竟如江海之深!” 东方天扬眉,虽然对乐天转移话题有些不悦,不过继之而来的话题也正是他们现在要思考清楚的。 乐天是从“过往”走来的人,对龙天的了解自然比他深。 “乐天也如此觉得?早知龙天主动提出要东方家送镖不安好心!不过这连日来龙天倒沉得住气,什么手脚也没做,让我不禁怀疑他到底还有什么打算……乐天你说呢?” 乐天眨眨眼,露出一个傻傻的微笑:“乐天怎么会知道呢?乐天可不是龙天肚子里的虫。” “是吗?”东方天淡淡一个眼神,似笑非笑。“乐天心里有数,我就暂且不提。倒是出发前的那一日,你与龙天私下会面谈了些什么?” 乐天一惊,脸色大变。 “主子……主子怎么会知道这事儿呢?乐天可记得清楚那附近没有其它下人。” “哼!东方家里有什么事能瞒过我的耳目?”语带得意又讽刺。 ——难道……主子已经知道自己拿他当作○○的目标?还知道自己幻想他在自己的脑海中裸奔逛大街? 乐天抿了抿唇,笑容僵掉了,喉咙顿时觉得好干啊…… 作贼心虚。 “说。” “说……说什么?” “你还想装傻?”锐利的目光刺向乐天。 “没……没什么事……”乐天本是这么辩驳着,但一见东方天冒着青筋的大爪抓住他的脖子用力一掐,狠毒的目光像是要把他碎尸万段,不禁全身抖得像是要散了,什么都拉拉杂杂、叽哩呱啦全数涌出自己苍白的唇瓣——“我说我说!乐天承认梦见主子裸奔还拿了主子当○○的对象○过来又○过去换个姿势来了好几次然后隔天洗了被子然后又偷看了主子的龙阳之书然后那天白日就对着主子意○主子还幻想了许多不可能的姿势!” 一气呵成,气态万千,实在厉害——若不论那内容的话。 东方天的反应很奇怪,就是没有反应。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只松开了乐天的脖子,然后看着乐天不发一语。 乐天被看得全身毛了起来,像是有上千只虫子在他身上爬,那种极痒又畏惧动弹的感觉让他心也抖个不停。 直到过了一盏茶后,东方天才慢慢露出一个怪异的表情,缓缓地问:“你对我……” 东方天才吐出三个字,乐天又赶忙大喊:“我招了!我全都招了!这样还不行吗?再多的就没有了!” “……还有多的?” “没有!什么都没有了!”乐天差点咬到舌头。 “……你很心虚喔……乐天……” “哪有!我好好的!身强体健!心才不虚呢!” 东方天静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绽出一个柔柔的笑容。 乐天呆住了…… 他的主子……脸上笑出一朵花耶!开花了!开花了耶! 奇迹啊! “乐天的事我们改日再谈。不过你与龙天谈的是你梦里的我吗?恐怕不是吧……” “啊?原来主子说的是那一回事啊……”顿了顿,“啊!我刚都说了什么?”乐天又惊又羞。 乐天表情千变万化,颜色五颜六彩,实在好看。东方天笑得更柔了,不过语里的气势仍是大盛不改。 “你该吐实了……乐天。难不成你想帮龙天隐瞒什么?” 乐天嘿嘿干笑:“哪有的事,乐天这就说了。”咳了一声,然后清了清嗓子,端正坐好,缓缓道来。 “那天的龙天很奇怪。他说乐天想只手遮天,乐天当然没有。他却说乐天的眼睛出卖了自己,乐天很害怕,知晓他已经看出了什么。龙天何等聪明,所以乐天就算隐瞒也没用,只好全部招了。” “哦?你招了什么?” 乐天为难地看了东方天一眼,“真的要说吗?” “说。”东方天自然不会有让乐天拒绝的机会。 顿了顿,乐天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道:“乐天说了主子可不要打我喔!” “……说。”东方天皱眉,这乐天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好!那么乐天就说了!” 乐天深吸口气,做好心理准备后,朗声道了:“乐天跟他说……‘什、什么?!我的眼出卖了我自己?!难道我的眼睛在跟你诉说我刚刚偷走了秋老一个笋香包?还告诉你大前天偷的是梅干扣肉?啊!它是不是还跟你说我大大前天偷的,是准备拿来做晚宴食材的烤鸡?’” 一个字不漏,乐天可真是好记忆!说完,乐天戒慎害怕地偷瞄东方天,却见东方天表情错愕,显然一副不及反应的模样。 片刻,东方天的表情渐渐扭曲。乐天心里盘算要不要现在就逃跑出去,免得主子将自己剥皮拆骨。可这念头才一闪过,他立刻被东方天抓着衣襟高高提了起来,森冷的几个字让他捂着耳朵不忍听。 “你这个死乐天——又耍我一次!” “没有没有!乐天一个字都没漏啊!哪里耍主子了!才没有呢!”四肢舞动挣扎,乐天却还是像小孩子般被东方天提在手中。 “那好,我问你,他后来还说了什么?”狠瞪着乐天,东方天简直要气炸了。 “后来?啊!”乐天想到什么似的击掌,然后面对等待下文的东方天灿烂一笑:“后来……什么都没有!” “……” “……啊——杀人啦!” “你尽管喊吧!喊破喉咙都没人救你!今晚你死定了!我非吃了你不可!吃得骨头渣都不剩!” 伴随着东方天气急败坏的怒吼响起的,是一阵丝绸被撕裂的声响,已经没有人在意龙天的心机与城府。 这是一个死色狼欺负饿死鬼的漫漫长夜。 ——真的吃了吗?嘘!看就知道了。 半个时辰后,饭桌上。 乐天摸摸颈子上的肿块,欲哭无泪。 今天死色狼兴起咬人的恶趣味,这个伤口已经在半个时辰内被死色狼咬了五次,每次都在同一个地方“下口”,真是痛死他了! 满腹的委屈与心酸,乐天终于吞下最后一口食物,怯生生地看向他家的主子,也就是死色狼,小小声、不知是不是说给蚊子听地道:“我……我吃饱了……” 死色狼,也就是东方天哼了一声:“吃饱了我就继续问你。龙天打着什么主意来送镖?不要再跟我说你不知道,否则我就再咬你一次!”说完,磨磨牙,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乐天怕死了,忙捂着前不久才受创的颈子连连往后退,道:“我说我说!主子你可不要再咬了,乐天很痛啊……” “怕痛还不说?”眯眼。 “……猜测……乐天也只是猜测而已……主子应该也知道龙天近来与北方的柳家庄特别要好,常有大笔生意往来,可之前他们是完全河水不犯井水,根本没有接触过。龙天近来的动作由此可看出异常。” “这我知道。”除了多年前他败于龙天手下那一次外。 乐天点点头又道:“龙天的野心一向很大,他想做的是商场上的霸主,也想当武林第一人,所以他不得不拉拢、甚至是利用柳家庄的势力。” “……也就是说,龙天的确利用这趟镖来下毒手了?” “乐天是这么想的……” 东方天闭眼沉思。 乐天说的没有错,若是龙天要实现他的欲望,除了要拉拢柳家庄互为合作之外,同样与他在南方颇有势力的东方家便是首当其冲,第一个绊脚石,也是最大的绊脚石。因此龙天必须做的便是利用柳家庄来打击东方家,甚至是灭了东方家! 真是狠毒的龙天!竟连乐天的屈身之所也不愿放过吗?而且居然是用这么阴险的诡计——若他猜的没错,那个盒子里根本没有镖物! ——好你个龙天!只要柳家庄一到,你便可死咬着东方家失镖,而要求一大笔赔偿了,恐怕那数字是东方家一辈子的财产吧! “哼!故技重施的龙天!”东方天睁开眼,冷笑。 乐天揉着自己的颈子,“主子想好怎么做了吗?” 东方天先是瞟了乐天一眼,然后把玩起面前的杯子:“既然龙天欲陷害于我,我就来个将计就计,一次将他打落地狱,永不复生!” 东方天话里的狠厉阴霾让乐天抖了一抖,暗忖:哇哇!主子真的生气了!近来最好乖一点,不然这次是咬脖子,下次可就不知道咬哪里了! 乐天摸摸自己的手,哎呀,赘肉挺多的,咬起来可痛死人了! 再偷偷看了东方天一眼,乐天暗暗躲到角落去,开始施行自己“守口如瓶”的最高策略。 可惜乐天没法将自己变不见,东方天一见他闪躲的姿态只是更为不悦,低喝一声:“过来!躲去哪!” 乐天心中叫苦连天,却也不敢反抗向前挪步,十分乖巧地问:“主子可有何吩咐?” “……没事了。你累了先休息,我出去一会儿。” 出去?乐天眨眨眼,很是疑惑:现在天都黑了,这儿又是个小村镇,没什么好玩的,主子做什么去呢? “主子去哪儿?” “……去找一只黄鼠狼。” “可惜年都过了……”乐天十分惋惜地接下去。 “……跟年有什么关系?你真懂我在说什么吗?” “乐天懂啊。主子不就是觉得‘黄鼠狼给鸡拜年’是一件非常可笑的事吗?乐天没见过当然得趁这次大开眼界啊……啊!对了!还得找一只鸡!” 东方天拍案倏起,俊逸的脸庞浮出青筋,騞騞磨牙,咬牙切齿:“你……你这个死乐天!” “……主子……不!不要过来!不要!啊——又杀人啦!” 有句俗话说的好:“自作孽,不可活。” 乐天,你不是说你要乖一点吗? 小乐天对东方那片广阔无垠的大天无法反抗,只能束手就擒地乖乖作只小羊羔躲进被窝里,任他家的死色狼在软软的脸上东捏捏西掐掐的,临走前还不忘在他额头印下一个湿吻,“啾”了好大一声,要多暧昧就多暧昧,要多淫秽就多淫秽。 乐天紧张地闭着眼,任死色狼在他身上为所欲为,等狼人玩够了,他才偷偷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线,偷看对方出门去的背影。 东方天一出去,后脚跟才刚离开,乐天立即不安分地自床上弹跳起来。他趴在床上捧颊思考东方天去找龙天的用意,不知是谈判呢?还是干脆撕破脸大开杀戒? 乐天想不出个所以然,忽然想起那只奇怪的盒子,连忙跳下床将它从东方天的包袱中取了来。 龙天要东方天一刻不离身地护着盒子,这怎么可能?东方天早在怀疑龙天的用心,突如其来的镖行怎么都让东方天觉得怪异。 那盒子也不知是否藏有什么机关,放身上万一反伤了自己怎么办?因此东方天是将它放在包袱里,但除了夜晚住店睡觉外,其实倒也是从不离身。 乐天将盒子翻来覆去,里头一点儿碰撞之声也无,让人不禁怀疑里头是否真像龙天所说,有一非常重要之物。只听他的片面之词果然还是令人不能相信。 这不能怪东方天猜忌,就连乐天也怀疑龙天的用心。 这龙天作了这么多年的霸主之梦,当年所受的那一剑还是没让他学乖吗? 那个至尊至上的位子真有那么好?若说可以享尽荣华富贵,龙天也早已是身家不止万金了,再多的钱财难道还能入了他的眼?若说是为了那掌握天下的权力……乐天不免要深深叹息了。 江湖上的舔血日子不是正常人过得下去的,不是杀人就是被杀,每日每夜提心吊胆,暗算这档事还少得了吗?龙天也吃过亏的,怎么没学乖?像他自己,吃过一次亏、上过一次当就乖得像只绵羊了…… 其实,看破也需要一点勇气…… 想到了过往,某道亮晃晃的光线刺痛了他的眼,也刺痛了他的身心,乐天自嘲地笑了笑。不过一瞬,便又收起全部的愁绪,重新露出傻傻的笑容。 他现在已经很幸福了,老想着过往也不可能让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消失,那曾经痛彻心扉的痛楚也早已不在了……悼念着过去干什么呢……都将自己的名字取成乐天了,整天忧忧愁愁的就不是乐天的本色了。 对对对!把那些不好的东西赶走!他得想想,以后要怎么防范死色狼大发色性才是要紧之事! 但话说回来,东方天今晚究竟打算怎么做呢? 乐天眼珠子转了转,嘿嘿一笑,将盒子抱进怀里,然后溜出房门偷看东方天与龙天去了。 外头已然无声,客栈里本就不多人住宿,夜又深,客人早早上床休息,而店小二与掌柜的也早打烊休息去了,所以此时整个客栈里是一点儿声音也没有——若不论那不知从何传来的鼾声的话。 乐天皱皱脸,这个人睡觉打呼好大声喔,睡在他身边的人真可怜,吵得大概连死人都会被他吵醒吧。 乐天不知道东方天会去哪找龙天,想必他们若要算帐大概是不会在客栈里。所以乐天抱着小盒子,拉着从房里拖出来的外衣披着,就着夜色与月光往客栈外头去找东方天了。 花好月圆,夏夜的晚风不冷,凉爽无比。 乐天跑出客栈寻找死色狼和黄鼠狼,并不费什么力气。因为东方天要顾及他与东方家的镖师还在客栈里,必然不会走得太远,至于龙天嘛……主动权在东方天手中,龙天也不会想把事情闹大。所以乐天很轻易地在客栈外头,不远处的一块小沙地看见他们两个人。 沙地上堆放了一些干草与饲料,是给客栈里住宿的客人带来的马吃的。此处位于偏僻,想来也是一个东方天和龙天算帐的好地方。 老实说呢……他只见过一次东方天的身手,不知东方天与龙天比起来是如何?两个人打起来应当相当精采。 乐天躲在堆得比人还高的干草堆后,露出半颗头与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真是既期待又紧张啊。 月光很淡,可对于会武的人而言,在黑暗中视物不是问题,自然对东方天与龙天而言也不会造成困扰。因此他们只是一前一后站立着,相对视。 乐天的眼力也好,有了那样的过去,他在黑夜中视物也不成问题。他只是疑惑着,那两个人相对看又不发一语,那凝视中也平静无波,难道他晚来一步,看不见两狼谈判的结果?还是东方天与龙天心里各有打算? 良久,终于在乐天以为东方天爱上龙天,或龙天爱上东方天,那深情款款的目光让他冒了几千几万个鸡皮疙瘩后,东方天用着那比夜色还沉的嗓音说了…… “龙公子是何用意?” “……在下不明白……” “不明白?”东方天冷哼一声,嘲弄地笑。“龙公子此行要求一同送镖,难道就没有二心?” 龙天闻言扬眉:“东方公子似乎在怀疑在下?” “龙天,司马昭之心人人皆知。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会不懂?我劝你老实说,你到底有何意图?” “在下哪敢有意图?不过要求东方家为在下护送一件极为重要之物罢了,难道东方镖局还会拒绝生意来着?” “是吗?那镖物也是大有问题,龙天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只盒子里实际是没有东西的。你难道不是想利用此趟镖行,来对我东方镖局下毒手,好一举歼灭我们?”东方天恨声道,双眼充满了肃杀之气。 龙天脸色一黑,也同东方天杀气横生。 空气顿时凝结成冰,飕飕的冷风刺骨,钻入人心。又沉又重的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躲在不远处的乐天一见,心中一凛,慢慢地有股寒气自脚底窜起。 ——天啊天啊!莫不是要打起来了? 照常理说,一般人瞧见这样的势态应该是脚底抹油溜得远远的,就算要看热闹也该是隔岸观火,而不是像他这般兴奋地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还暗暗叫好,越躲越近。 ——上啊!上啊!快使出你们的拿手绝活!还看什么?不用看了!给我上就对了! 乐天异常兴奋,因为他过去可没这种机会遇上两名高手对决。何况龙天从来没有与东方天较量过的机会,今次趁着此次摊牌来好好打上一轮以饱他的眼福,这也不错啊,精采可不容错过的! 很可惜的,被他认为两大高手的两只狼人,只是僵持着这样的局面半晌后,便有一方先软化下来……不是别人,正是东方天! 乐天失望极了,不明白他家主子为何忽然打消了动武的念头,反而走到另一边背对着龙天,还仰头望着天上的圆月,唇角勾起风流潇洒的笑,一副正与人花前月下、风花雪月的模样。 奇怪了……难道主子都不怕龙天从他背后偷袭?还是他认为龙天不是那样的小人? 乐天顿了顿,想了又想,明白东方天对龙天的确是不用有这么一层顾忌。因为就他自己以前见证过的,龙天的确也不屑于做出偷袭之类的事。既然龙天想要在江湖上有立足之地甚至是一战成名,用的当然不能是下三滥的手段了。 不过东方天是龙天最大的绊脚石,也是最好的试金石,因此就算龙天此时不出手,将来也会出手。东方天与龙天一战,终是不能避免,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也就是早晚乐天都能见到两狼相斗的局面。一想至此,乐天终于放下心来,痴痴笑着。 正在乐天东想西想之际,东方天又开口了:“我知道你想着武林的大梦,当年你的愿望无法成真是因为‘皓然’,而如今他已死了,你大展手脚的时机也自然到了。若他地下有知,不知会不会伤心欲绝,你只是将他当成了可利用的一枚棋子?” 龙天脸色一僵,“你没资格教训我!当初皓然选择的既是我,我便有资格拿着什么样的姿态对他,你没资格过问!” “哼!资格?你将他当成了什么?一个可供你玩耍的玩具吗?” “东方天!你跟我是一样的,若他当初选择的是你,恐怕下场会比现在来得惨!” “哦?是吗?如果皓然选择我,我只会让他幸福,而不是将他利用完后踢到一边不理不睬,甚至是亲手伤了他!” “他不会选择你,有的也只会像多年前一样的选择。” “龙天,你这句话大有问题。皓然已死,他的选择也早成过往,已经没有选择了。” “东方天,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身边藏了一个乐天。” 东方天眯了眼,笑容顿减。“那又如何?乐天来到我的身边,我自然会好好爱护他。你凭什么来搅和!?” “就凭他就是当年的皓然!” 乐天一震,笑容变得有些苦涩。那个名字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原本以为可以轻易忘记,想不到还是如此容易刺痛他的心。 江湖上传说当年的“皓然公子”风度翩翩,允文允武,容貌出尘,俨然一位浊世佳公子。然而却为了一段悲哀的恋情而折腰,自尊被人狠狠地踩在脚下任意蹂躏,直到他再也直不起腰,再也无法展颜,就连看着对方的眼睛都让他觉得痛苦与屈辱后,就着对方给予的那致命的一剑,他自废了武功……然后死去。 然而只有少数人才知道——当年的皓然公子正是阻碍龙天成名的绊脚石。 第五章 “就凭他是当年的‘皓然’?龙天你拿得出证据来再断然下语吧。”东方天冷冷地看着龙天,不以为然。 当然他心里是很清楚乐天的身分,只是乐天既然选择并安于目前的生活方式,他这个当人家主子的就算有再多的抱怨,乐天不愿意便不愿意,乐天想要叫做乐天便叫乐天。他可不想让乐天有再次离开的机会与借口。 “何况皓然若还在世,他也早已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只要他还是姓龙的一天,就是我龙家的人!” 龙天强硬的作风一直未变,在旁偷听的乐天连苦笑都作不出了。 他想起了过去不知多少次听见这样霸道的话语,那时一心依恋的自己只感到幸福与甜蜜,可一旦了解了真相之后,才知这是血淋淋的伤口。数不清的次数,一次又一次将伤口挖得更深,洒上盐巴让他痛彻心扉,痛得死去活来…… 唉唉……幸好伤早就不痛了,否则听见这一席话,莫不又要痛得在床上打滚? 幸好、幸好……那早过去了…… 乐天长长呼出口气,脸上重新挂起笑容看向东方天,将怀中的盒子抱得更紧。 “龙天,你别一厢情愿了!是不是你龙家的人还得问过皓然呢!你霸道的资格早在多年前,皓然自你眼前消失的那一刻起便不再有了!” “他姓龙就是我的人!” “笑话!那我也可以让他改姓东方,岂不变成我东方天的人了?天下若有这么便宜的事就好了,皓然当年又怎会一声不吭地离开然后死去?”嘲讽的冷笑一转,咬牙切齿,“若你当初说了一句他是你的人便能如愿的话,他就不会消失那么久! “如今天下太平,你要做你武林至尊的春秋大梦尽管去,为何要来扰我东方家的平静生活?你心里其实也知道,以我东方家是你成名的绊脚石不过是个借口,你最想要的就是皓然再次回到你身边,不是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倒是东方公子一口咬定我陷害于你,可有证据?否则不要含血喷人,那样显得太没器量了!” “哼!别把话题扯开了!我警告你——别想碰乐天一根寒毛!否则……你就等着替你妹妹收尸吧!” “你——”龙天铁青了脸,显然东方天刺中他的死穴。 龙天的妹妹龙飘飘倍受龙家人喜爱,与过去皓然在龙家是截然不同的待遇。皓然于武林中的名声虽好,但在龙家却是常遭受白眼与冷漠排挤,也因此他在龙家的时候并没有任何一个朋友,大多时候都是关在自己的那个小小屋子内,等待龙天的到来。 那样的皓然太可悲也太可怜,东方天间接从别人口中听见时,不由心中一股怒火熊熊燃烧,自己得不到的龙天却不加以珍惜,老天也真是太不公平了! 那时东方天真有股冲动,想要飞到皓然的面前问问他——你到底是做了谁的替身? 可是他没有这么做。因为对皓然而言,他不过是见过几面,谈过几句话,连朋友都称不上的人。然而东方天的霸气不亚于龙天,他之所以能这样容忍,是因为那是皓然自己的选择。 皓然公子脾气倔强是有目共睹,一旦他决定的事便不容更改。也因此,他爱上龙天一头陷入恋情的陷阱里,一去不回头,而至天翻地覆,永不复生! 所以,东方天就算再心疼与不舍、不甘,又能如何?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皓然一步一步迈向灭亡…… 此时,干草堆后的乐天淡淡地笑了笑,心里有些高兴,为的自然是东方天的话。 东方天将乐天看得很重要呢。 虽然东方天并不是不出手,但只有让他认为与自己的生命同等重要的人事物才能令他出手。且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嘛…… 那准备下半辈子坐轮椅、躺草席! 越想越开心,乐天摸摸自己的脸颊,有点儿烫呢。 乐天乐得起劲,东方天与龙天也斗得起劲,两人的身子纷纷绷紧,彷佛一眨眼便会扑上去将彼此狠狠撕咬一番,势必让对方肚破肠流。 就在此时,异变陡起——“铿”地一声兵器交击之声虽小,但是宁静的夜中显得特别的刺耳。龙天、东方天与乐天莫不纷纷一震,三道视线同时投向客栈二楼的一道窗子上…… 兵器声之后,随之而来的是一道人影破窗而出,像是破败的布娃娃往下掉。底下的三人莫不脸色丕变,乐天拔腿奔向客栈内,而龙天与东方天足尖一蹬便跃上那道破窗。 那被杀害甚至被丢下来的人影是东方家的镖师,能力一流,虽不如东方天,但武功并不弱。可对方竟在交锋的一瞬杀死他并将之遗弃,表示对方能力更在那名镖师之上! 更诡异的是,对方为何要做出此种明明会招来危险的事?同样身为武人,对方应该知道东方天一旦发现了他的踪影,那下场便只有一个——死! 是故意还是失手? 乐天跑进他与东方天的房内,一口气锁门锁窗,然后抱着盒子,裹着棉被死命地往床底下钻。 乐天不是笨蛋,他知道对方有可能是为了这只盒子而来。但这只盒子不仅攸关东方家的未来,也紧紧系着自己生命的另一端啊!所以他不得不带着盒子躲好,至少在东方天回房前不能泄漏自己的行踪! 乐天紧紧抱着盒子与被子,任凭自己热得全身猛冒汗,却是越缩越进去,整个人被埋在床底下。听着不远处开始传来的兵器之声,乐天努力使自己的心安静下来,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好好去倾听那打斗声,理清一些思绪。 可好死不死,乐天才深深吸进第三口凉气,房门被“碰”的一声用力踹开,来者脚步凌乱与呼吸急促,在焦急地寻遍内外之后,终于在床前停了下来。 乐天紧张得手心冒汗,几乎要抽搐昏厥过去。 不能被找到……不能被找到……乐天在心里祈祷着。他现在可是一丁点武功都没有,对方功力如此之高,只怕自己一旦现身便会葬身对方的毒手下。 来者一把抄起乐天事先放下的床帐,一见里头无人,愤怒地斥了一声,随即转身要走。 但就在转身疾行几步之后,那人的脚步停顿下来,又回到床前。这一次不同的是——来者蹲了下来,一只大手伸进床底下,准确无误地抓上乐天包在身上的棉被,然后在乐天一面惊喊时便一把抓到拽了出来! “不……”一个不字刚出口,乐天直觉头上一个黑影沉沉罩下,一只大掌正劈向他的天灵。 “极乐——”喊着某人的名字,乐天怕得紧闭着眼,抬手去挡,却心知逃不过这一劫了。 不禁地,回想起三年前去到东方家时的种种光景…… 冷眼瞪人的东方天…… 喜爱语带嘲讽的东方天…… 面无表情照看他伤势的东方天…… 半夜紧紧握着他的手,双眼朦胧的东方天…… 睡着后作梦时喃喃念着“皓然”这个名字的东方天…… 心里瞬间平静了……原来……死亡才是他的归路吗? “……极乐?”熟悉又好听的低沉嗓音在乐天的头顶,以着一种狐疑且古怪的声调重复了一次这个名字,那语音里甚至有些……惊喜? 一听见这个声音,乐天浑身一震,缓缓地睁开双眼,眼前抓住自己的人竟是东方天。此刻,被高高吊起的心顿时轻放下来,有了一种踏实的感觉。 呼……好险好险……原来不是贼人啊…… 如此想着的乐天忽而又想起什么似的,转眼脸变得通红,红似火,几乎都能看见脸皮上有熊熊火焰在燃烧着。 东方天低头瞧着乐天显然相当吃惊的模样,不禁有些好笑:名字是从他嘴里喊出来的,怎么一副比自己还惊讶的模样?不过这名字……嘿嘿……小乐天可终于说出他的真心话了吗? “怎了?”东方天放柔了语调道。 “……没、没……”乐天猛摇头,表情一副“天啊!我又多嘴说了什么?”的样子,实在好玩,让人不禁想逗逗他。 “没?”东方天伸手一捞,将乐天牢牢拥进怀中,逼他抬头看着自己,“方才你不是叫了‘极乐’吗?我可没聋,一清二楚!” “唔……那又怎样……”乐天的眼睛左飘飘右荡荡,既心虚又羞赧。 “不怎么样,我很高兴罢了。”东方天心花怒放,亲昵地吻吻乐天的额头,然后抱起乐天往床上放。 乐天大惊,忙伸手抵住东方天急欲压下来的身躯。“主子你要干什么?” “乐天何必明知故问?我都已知道你的心意了,当然得趁你未反悔时生米煮成熟饭啊!”说完,将乐天的手拨开,低头狼吻。乐天头一撇,东方天没吻到他的唇,也不发怒,只笑了笑,顺势往乐天的脖子啃咬去。 “主子!外头那些劫镖的人……” 东方天抽空抬眼,“已经被龙天杀得一个都不剩了,想它做啥?来,让我尝尝你。”一面说着,一面又往乐天的锁骨袭击。 “主子请听我说!”乐天与东方天拉扯脱落的袍子,欲哭无泪地看着自己袍子被撕掉一小角,在东方天又猴急地想脱下他的裤子时,情急之下一声大喊。那声之凄厉,如秋风诉悲,果真成功的让东方天停下了手中暧昧的侵略。 “听什么?”东方天“性致”被扰,十分不悦。不过看在乐天是自己一心追求的人,也就忍了下来,俊眉微皱,支起身子来且先听听乐天到底要说什么。“说吧,我听着。” 乐天瞧着东方天充满欲火的双眼,悄悄地吞了吞唾液,又悄悄地拉好被扯开绳子的裤子,再悄悄地用脚跟蹭蹭床面,好将自己稍稍离远狼手之下,然后一面干笑着:“其实主子也是男人,更是一方霸主,睿智之深,必然也知此情此景于敌方追杀之下应是不适合与人欢好。 “何况这客栈床铺粗糙,现值深夜无人闻问,若是办完事也无法净身,所以……” “所以你想叫我放过你,待得将来适当时机,再来一尝小乐天的滋味?”东方天替乐天将话接了下去,“乐天啊乐天,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会不知道?莫过于又想耍赖躲过这一夜吧…… “也好,等这次事完,我再来好好‘疼’你一夜!想必……那应是相当美好又激情的夜晚呢……我期待着,不过,你可别想给我逃了,知道吗?”这一次东方天也干脆,他知道乐天说的对,何况来日方长呢。 “知道……”乐天终于松了口气,又逃过一次,忙缩到床角整理好自己的衣容。 东方天倒是大方,任衣襟大大敞开,袒露宽阔的胸膛,随后侧身一倒,支首侧卧笑看乐天的慌张与羞怯。 那胸膛映着淡色的月光彷佛罩上一层透明的纱,既美又虚幻。那若隐若现的乳尖挺立着,将掩盖着它的衣物微微撑了起来,形成另一种暧昧,让乐天不禁想伸手去触摸、去揉搓…… 啊啊……不知那捏在手中、含在嘴里是什么滋味? ——不行不行!虽然这样的主子很诱人,但自己也不能犯贱去踩那条刚刚才约定好的界线!非礼勿视,非礼勿视,真是太罪过了! 奇怪,他明明将那些不洁的念头埋在坑里掐死了!天啊,到底是谁将它们挖出来的?还是它们没死透自己爬出坑来?不管如何,掐死它掐死它!然后再盖布袋把它埋回洞里去! 可恨的东方天,你为何要长得这么一副好模样?太罪过了! 乐天在心里骂着,可眼神却黏在东方天的身上,相当矛盾啊…… 反观东方天的笑又淫又邪,彷佛全身包得紧紧的乐天在他面前是光溜溜的,从上到下似乎已被他用那微微露出的舌头舔弄过一番…… 就算口头上已经得到他答应不碰自己的承诺,但乐天还是浑身发寒,猛起疙瘩,那寒意是从脚底瞬间窜至全身。 乐天方才美丽的意淫瞬间消失,有些害怕地又往角落缩了一缩,小声地道:“主子不睡吗?” “这不是要睡了?你也快躺下吧。”东方天拍拍身旁的位子。 “喔。”乐天皱皱鼻子,慢慢地移过去躺下,但仍是与东方天隔了半个人身宽的距离。 东方天眼一眯,“过来,怕我将你吃了?我说话算话,哪次骗过你了?” 乐天谨慎盯着东方天的脸看了许久,确定了东方天的笑容虽然有想将人扒光的意味,但他的确是个谨守诺言的人后,才慢吞吞地往东方天为他敞开的怀抱偎了过去。 见不过乐天缓慢的动作,东方天心焦地将人一揽,固定在怀中,让他紧紧贴着自己,然后邪笑里才带上一丝满意。 感觉头顶有东方天灼热的气息喷着,又贴着对方温热的身躯,乐天不免也感到口干舌燥。在吞了几口津液后,仍是又热又紧张,嘴唇越来越干,只好转移对方和自己的注意力,脱口道:“主子,那些劫镖的人是谁呢?” “乐天以为呢?” 乐天沉思了下,“……龙天所派来或收买的杀手?” “……我想不是,否则龙天不会大开杀戒。况且他这么一做,是低等的下流方式。他知道东方家不是好惹,必然不会出此下策。” “那会是谁呢?除了龙天,难道还有其它人知道这趟镖行?” “我相信家中和镖局里没有叛贼。若不是龙天,那么唯一的可能也只有……” “柳家庄?”大吃一惊,“为什么?他们不是已与龙天合作,怎会还陷害他呢?” “陷害?”东方天嗤笑一声,“你怎知是陷害?也许是间接帮了龙天一把呢!” “怎会?龙天与柳家庄合作我们早已知情,若是柳家庄之人所为,我们第一个怀疑之人也必是龙天啊!” “……也许是有了间隙吧!” “……那乐天真的非常好奇这个盒子里头的东西了!”乐天拖过方才被抱上床甩在角落的镖物,轻轻敲着盒面,“真如我们所猜的……没有东西吗?” “我猜钥匙大概在龙天身上,他是不会轻易拿出来让我们解惑的。或许等到了柳家庄后才能晓得了。现在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护好这个盒子,且看龙天与柳家庄的人如何演这一出戏。” “嗯……问也问不出,又不能暴力相逼,唯有如此了。”乐天眨眨眼,觉得眼皮似乎有些沉重……唔?有点儿困了呢…… “……乐天……”东方天沉默了一会儿,柔柔地开口,那嗓音又低又轻,彷佛在唤着情人…… “嗯?”乐天眯了眼,瞌睡虫一只一只慢慢爬上他的眼皮了。 “……再唤一次……再唤一次‘极乐’可好?” 耳边的嗓音像催眠曲,乐天闭了眼,昏昏欲睡,唇角微勾,略带困意的声音也是又低又轻,却不似东方天那样的沉…… “极乐……”唤着,似水柔情。 东方天不再回话,只激动地抱紧了乐天的身子,在他的发旋上不断亲吻,直到怀中人睡去。 “……我的乐天……今生今世,只让你一人这样唤。” ——东方天,字极乐。这是众人都知道的名字,却只有一人能唤,他人绝不能。 *** 翌日,天尚未大亮。 因为客栈血肉横飞,又他们身分敏感,只好趁早离开。 乐天恨恨地咬着又干又没滋味的白馒头,不忘瞪了几眼始作俑者的龙天。 杀人就杀人,但杀人了怎么不懂清理现场?人家不是都说“毁尸灭迹”吗?怎么龙天连这一点都不懂,这要怎么跟别人争武林第一人的宝座,又要怎么行走江湖?他是不是把江湖这地方看得太简单了啊? ……不过说来那好像也不干他乐天的事,他只要坐着看戏就成了。 但东方天这个非常讲究品味的男人,怎么会放任自己的手下和刺客的尸体七零八落、东一块西一坨地占据房外的整个走道? 乐天直到现在想来,还是会浑身发凉…… 龙天实在太残忍!整个走道上溅满了血渍,喷的、洒的,简直是腥风血雨,味道极不好闻。可乐天还是看出龙天手段利落,因为被他杀掉的人并没有发出一丝哀号,很多都是一喉见命。 龙天的武功不必多言,是高超的,他的心也是残酷的。对他而言,斩断人的肢体只像切菜那般容易,他没有存在太多的道德与良心,只要是他认为该杀便杀、该斩便斩,没有利用价值的东西他丢得干脆也毁得干净,所以当年才会…… “唔!”乐天努力吞着最后一口馒头,用力拍着自己的胸口。就说馒头太干太粗了,现在可好,梗在他的喉咙了。 东方天拿水递到乐天的嘴边,还不忘冷嘲热讽尽情取笑乐天。 “怎么,这馒头不合乐天大爷的意吗?就算不合意也不用这样虐待自己呀!还是说这馒头太好吃了,让你连咬一口都不舍得就直接吞了下去?我记得你曾表演过‘吞剑’的杂耍让我看呢!到底是馒头美味还是剑好吃呢,乐天?” 乐天大口大口地灌水,忍过干硬的馒头通过自己胸口直达胃部的那段疼痛时刻,既不甘心又委屈地瞪着东方天。 “咳……主子自己一个人吃着山珍海味,而乐天这个当仆役的自然得吃馒头了,被梗也是活该!哪像主子这么娇贵,还有镖局里的镖师侍候你吃早饭呢!” 乐天酸溜溜地看着东方天面前,一个面带尴尬的男人双手捧着三碟还冒着热气的小菜,再酸溜溜地瞄了瞄东方天手中,那也同样冒着热气且香喷喷的白粥,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当然嘴里也是酸溜溜的。 “我是主子,我说的话就是东方家的圣旨,谁敢不从?”故意慢吞吞地含进一口米粒煮得均匀又烂透的粥,那挑衅的眼神实在欠扁,不过乐天从来没有那种天公胆可以扁他,所以只好再拿出第二个馒头啃着。 气死人不偿命的,吃馒头就算了,可恶又可恨的馒头居然一个比一个小啊……又是满腹心酸泪,乐天已经懒得去抹了。 “皓……乐天,你要不要吃包子?热的,我刚刚就一直温着。”此时,不了解何谓“打是情骂是爱”,不将饿死鬼与死色狼之间的斗嘴当成是增进彼此间感情手段的龙天靠了过来,一出手就好大方啊——三个肉包子。 乐天放下啃了一半的馒头,先是看着热腾腾的包子上头果真隐隐约约飘着白烟,再看看龙天溺死人不偿命的温柔表情。 乐天不禁浑身打个寒颤,挤出笑脸:“不用了。用内力来温冷掉的东西是很累人的,既然这肉包子是龙公子自己温的,理当自己吃。何况乐天已经吃了好几个馒头,早就饱了。多谢龙公子的好意。” “嗯哼?乐天不是爱吃肉包子吗?怎么龙公子的好意乐天不收呢?难道乐天是怕龙公子没东西吃饿死在半路上?”俊脸上扬起不怀好意的笑容,“难道乐天如此贴心,待一个外人比待我这个主子好?我可要吃醋了,乐天。” 乐天斜了唯恐天下不乱的东方天一眼,有些时候他真觉得死色狼比他还恶劣耶! “如果可以,我比较想吃主子手中那碗白粥和那三碟小菜!”没好气地回嘴,想起自己的不公平待遇,不免又愤愤不平再啃了馒头一口。 “龙公子可听见了?那包子留给阁下吃吧。”东方天顺势道,挑眉看着龙天,很满意龙天踩到狗屎般的表情,心中暗自爽翻天。 龙天咬牙,却见乐天对东方天的早点垂涎三尺的神情,又想起他在东方家时笑着对自己说“皓然已死”的表情,龙天什么也做不了,只好黯然收回包子,自己闷闷地埋头苦吃。 “乐天过来吧。”东方天移了移,空了个位置出来,向乐天招手。 乐天歪头疑惑,好奇地坐了过去。 “呐。”东方天将吃了几口的白粥放到乐天手中,然后接过男人手中的三碟小菜,举到乐天面前,“吃吧,吃馒头也不过瘾。” “呃?”乐天瞪大眼,乖乖……这死色狼何时变得如此温柔体贴了?脑袋坏掉了?还是有哪根筋搭错位? “怎?原来你不要啊?”东方天似笑非笑,说着就要缩回手,乐天忙从碟子上挟了一大口菜塞到自己的嘴巴里,口齿不清地说:“不不!我要吃我要吃!” 唔唔!热热的真好吃!比起那该死又干又硬的馒头,这简直是天上神仙才能吃到的啊…… 瞧着乐天狼吞虎咽,东方天先是吩咐男人出去与外头另一名镖师驾马车,然后罕见地露出温和的目光,想起了昨夜乐天低喃着“极乐”二字时的亲昵…… “主子,现在我们只剩下两名镖师护镖,连之前分配好的马匹都被杀了,只剩这一辆车不是徒增危险,为何不再买马?” 其间,乐天问着。 “这个嘛……”东方天斜了一眼龙天,只见龙天快速解决包子后,眼神黏在乐天身上不放,他不禁得意地笑起,愉悦龙天见到自己时那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继续道:“我相信有龙公子与我们同车应该会比较安全些……你说是不?龙公子。” 龙天冷眼瞪着,磨牙:“不敢当。” 东方天心情大好,呵呵笑了几声,又道:“而且有马没马都没有什么差别,我们带的人本来就不多,这一趟秘密镖行还是被敌方知道了,也表示我们早晚都得面对这危险。 “敌人既然摸清了我们的底细,夸大的装模作样就不必了。”反正龙天迟早都会下手。这话东方天在心里头补上,他还是怀疑着龙天。 乐天自是明了,只点了点头,继续将早点一扫而空。 当然,以东方天的性子是不可能让乐天吃冷饭菜,从头到尾,乐天吃的都是由东方天亲自以内力温热的菜肴。这一点乐天心里明白,趁着东方天转身收拾残余时,微眯着清澈的眼,给了东方天一个温柔温暖的浅笑。 龙天看了心中大震——乐天的笑,一如多年前皓然公子望着龙天时的笑。 第六章 改走官道,路上盗匪更多,多到让乐天怀疑官不成官、国将灭亡了。那种可笑又老掉牙的词听一次还觉得新鲜,听两次、三次甚至是很多很多次,多到让乐天都懒得数指头了,那就很无聊透顶。 这是一件非常奇怪又罕见的事。 若他记得没错,在这趟镖行之前东方镖局的镖师也曾走过这条路,那时据他所闻并没有如此多的盗匪,一路上甚是平安,他们很顺利地将镖物送到对方手中。但时日相隔不远,怎么这官道旁的树林子,住了这么多打劫维生的盗贼? 突然冒出这么多的人数别提,就连手法均是相似,甚至让乐天涌起了一种可笑的念头:这些不会都是同一批人吧? 但乐天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每一次所遇到的强盗,都被龙天与东方天一个不留地杀得干净,他们走过的官道血流成河。除非人死可以复生,否则就是他们大白天的见鬼了! 龙天的态度也让乐天觉得困惑。 这些天龙天暗地里也没动作,只是沉默的与他们待在同一辆马车,有时闭眼歇息,有时会以一种蛇盯上青蛙般的目光瞧着乐天。他几天下来全身酸痛,当然有一半是赶路赶出来的,但还有一半便是来自龙天的目光。 正如当下,面对龙天渐渐进逼的身躯,乐天只能努力地往车厢里的角落躲。他开始第十一次后悔,自己打发一路上对他毛手毛脚的死色狼东方天去买点心,如果时间可以从来,他会很乐意将死色狼和龙天丢在一起的。 “……乐天,为何你总要躲我?”龙天望了望自己又抓空一次的手,皱眉,不悦。 “哈……哈哈……龙公子可是在说笑?乐天不过觉得车里有些闷,想靠近窗边好好呼吸一下外头凉爽的空气罢了。”乐天强自挤出笑容道。 龙天见乐天如此防备他的举动,心下黯然,只好在乐天一臂远的距离停下,道:“乐天难道没什么想问我或是想说的?” 见对方似乎不再侵入他的防卫领域,乐天悄悄松了口气,又搔搔头道:“不知龙公子想要乐天说什么?” “别作戏了。那天我与东方天夜半会面你也在场,我们说的一字一句恐怕你已经听得一清二楚了吧?先前东方天在这我不想挑明,现下碍事的人走了,我自想问个清楚——你对我到底是如何的感觉?” 乐天想了想,才道:“龙公子的威名远播,想必不用乐天再锦上添花。乐天所知的也就只有说书人那听来的罢了。 “虽然还不是江湖第一人,但龙公子的武功若要以武林榜来排名的话,应该也可算上前十位了。而龙家生意更是蒸蒸日上,此次所要护送之镖物便是送给北方商霸的柳家庄,以拢络与联盟吧?龙公子想必也对东方家很不满了。” “不对。你明明知道我的目的不是如此肤浅……”乐天的冷静分析让龙天慌了。 “这不算肤浅啊!”乐天理所当然的说,“龙公子有自己的梦想与目标来建造龙公子伟大的人生,这些不是平凡人做得来的呢!至少乐天就做不来,乐天只想平平凡凡过一生。” “……难道你对我没有怨言?对我没有憎恨?” 龙天的眼神哀伤,乐天心里虽猛地一跳,紧了紧,但他还是摇了摇头,一副事不干己的模样。 “龙公子与乐天没有关系,乐天为何要怨恨龙公子?难道龙公子怕树大招风,招来嫉妒?”乐天故作恍然,然后拍拍胸膛保证,“龙公子请放心,乐天绝对安分守己,不怕乐天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来向龙公子暗算。” “乐天!” “哎,龙公子,乐天耳力很好,没聋,就算不用这么大声也听得见的……” “难道你不思念我、不喜欢我了吗?!” 乐天“咦”了一声,“龙公子何出此言?乐天早说过这辈子钟情主子,并无他人了。乐天可没三心二意过,更不会喜欢龙公子,龙公子可能有某个地方误会了!”说完,乐天还不忘掩嘴笑了笑。 “难道你就这么喜欢东方天,你就这么不愿意问问我是否有些话想对你说?” 乐天笑着看他,然后慢慢地开口道:“……这些,龙公子不是早就知道的事?龙公子又在期望什么?” “你!你如此聪敏,难道不问问我这么做的目的、不问问我是为了谁?!” “乐天从来都不想知道。” “……好!”龙天又伤又痛,咬牙又道:“难道你就不想知道那只盒子里的东西是什么?” “东方镖局有规定,除非是委托人亲自告知,否则一律不准有太多的好奇心;乐天也不例外。何况,乐天本是这趟镖行的局外人,若非主子坚持,乐天本就不必随行,所以那只盒子与乐天没有任何干系,而里头的东西乐天也不想知道。” 乐天说的是违心之论,天知道他的好奇心快杀死他了! “难道当年你一意离去之后,便要将龙家、将我、将我们所有一切过往统统抛弃不要了吗?!”龙天伤心地怒吼。 这下,乐天的笑容没了。 “龙公子,请恕乐天不敬,再次向龙公子说明一次。乐天是一个乡下来的土包子,什么都不懂,请龙公子别再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 “还有,乐天的心已经放在主子那边,任谁也不可能从那抢夺,请龙公子别再来纠缠乐天。关于什么过往,乐天已经不想再听!”面无表情地说完这番话,乐天掀开车帘,恰好见到东方天阴郁着一张脸,抱着满怀的点心向车子走来。 乐天顿了顿,又向龙天说道:“那些盗匪是不是龙公子的人都无所谓,只望龙公子好自为知,就此停手。否则我家主子撂下的狠话不是说笑的,龙公子若是还疼爱自己的妹妹请尽早放手。 “有些事烟消云散,过去的就不会再重来,请尽早觉悟。” 语毕,方要下车,后头传来龙天狠厉的嗓音。 “……那么你可觉悟东方天的爱不是纯粹的爱?” 乐天愣了一下,没有回头,只眯起眼看着头顶似乎雷电交加的东方天。 “纯粹不纯粹不是由你来说。” “哼!”龙天冷笑一声,双眸冷厉,“若说当年的‘皓然公子’是我龙天成名的绊脚石,那么我也能告诉你——当年的皓然公子也是东方天成为至尊的阻碍!” 乐天沉默了半晌,才猛然哈哈笑起:“那么乐天可也告诉过你……所谓的皓然公子早已死去!”倏地转身,莹莹双瞳对上龙天阴狠的眼睛,挑眉好笑:“原来……这就是龙公子的爱?” 闻言,龙天色变,望着乐天再次转身的背影向东方天奔去,他感觉到有些东西已经一点一滴从身体某个部位流逝了……剩下的,就只有空虚得发痛的胸口…… 东方天心中醋海翻滚,卷起千层浪。乐天偷眼瞄他,唔,脸青得就像是十月孕妇害喜吐出来的胆汁,又苦又难看。 好吧,他承认他有错。他不该将死色狼打发去买点心,然后与另一只黄鼠狼一同在车厢内“谈情说爱”——谈过往的情,说死去的爱。 不过他们两个可是很纯情,即便是坐得再靠近,连牵牵小手也没有,何况光天化日之下他可以肯定,黄鼠狼对鸡会比对他有兴趣。不是每个人都像死色狼一样白天就在发情,所以……脸色能不能不要再青得,像是把过夜发黑的青草汁淋在头上一样? 死色狼醋意非常,就算不再理会乐天,但也做出了一个十分孩子气的举动——一上车就把乐天挤在角落,然后占着庞大的身躯,阻碍黄鼠狼时不时投过来的贪婪视线。 明明是一个大男人,却做出小孩子发脾气才会做的幼稚举动,硬是挤在两人中间当尊青面阎罗王。 乐天啼笑皆非,但也只能三不五时偷偷看死色狼几眼,然后乖乖地往嘴里,一口接一口丢进死色狼买回来的点心。 车厢内的气氛无声凝重,彷佛有道道雷电在死色狼与黄鼠狼之间凭空劈下。相较于那两狼之间的暗地较劲,缩在一旁的乐天却不禁想笑。 这种情形就好像两只狼竖起全身的毛,互相叫嚣看谁先咬到谁的尾巴一样。 不过他知道事态严重,这两狼都等着机会将他剥皮拆骨,他才不会那么笨在他们面前挑衅! 因此乐天只好万分痛苦地捧着饱饱的肚子,面向车厢的一角“噗噗”忍笑,浑身不停颤抖,简直有中风抽搐的前兆。 乐天的窃笑,一直维持到马车行到某一处林荫环绕的水潭边上。 这是一个美丽,却也是不祥的地方。 这座潭子不远处的林中有间小草屋,屋主恬淡自如,与世无争。本来以为可以安安静静、平平淡淡地过完余生,但最后却是因为救了一个人,进而恋上一个人,造就伤害的种子。 东方天决定在此露宿一晚。当然某些人心知肚明东方天此决定的用意为何,只是没有人拆穿道明。因为他们也有同样的心思,想要好好怀念一下这个曾经发展出一段美丽爱情的地方。 他们将车停在水潭边,然后徒步往小草屋走去。 小草屋多年失修,外头杂草比人高,而小草屋经过风吹雨打也已经扭曲歪斜,甚至有几处的屋顶已经不见,门也掉下一半,一副传说中鬼屋的模样。 东方天、龙天与乐天看了心里都有些感触…… 曾经有个武林豪杰就住在这个地方,那时初出江湖以一身绝学武功盛传于世,因此被封为“武林第一公子”。只是那人叱咤风云的时间甚短,不过短短一年,物事人非,从至高的顶点重重摔落在地狱的底层,然后便是一蹶不振,没有再从地狱复活过。 这样的人却是死了好久才被人发现,说来难道不令人有所感伤? 纷纷停下脚步,小草屋已在面前,却没有一人能鼓起勇气去伸手推开颓废的门。因为他们都知道……不管再如何怀念,不在的人就是不在了,过去的事不可能再重来,看了又能如何?不看又是如何? 乐天走在东方天与龙天的后面,深深凝望小草屋一眼后便是低下头,默默不语。足足一盏茶的时间才又抬起头来,双眼中早已平静无波,甚至是带点笑意指着某一处道:“那里好似有个东西,主子要去看看吗?” 指着的正是小屋的斜后方,这个林子中唯一一棵梅树下。 梅树夏日绿叶欣欣向荣,与平常的树没什么不一样。只不过它的下方藏了一样令人鼻酸的东西——墓。 一个人的墓,墓碑不知是谁做的,很是粗糙。碑上的字也不知是谁刻的,歪七扭八像只虫在爬,却是爬出一个人名——皓然。 皓然之墓。 没有人向前走去,但视力极好的他们都早已看清了碑上的名字。 不知怎地,有三个人的眼前忽然一片模糊,白茫茫之中浮出的便是那四个令人承受不了的字体。那字体很细,此刻却如泰山压顶般压在三个人的心上。 当年的皓然公子就是在这儿自刎身亡。除去龙天与东方天外,没有听闻他有几个认识的朋友,骨骸据说是他唯一的秘密好友事后发现,帮他一根一根捡起来放在墓穴里的……这事是很久之后才被人传开。 不知是真是假,但盛传皓然事迹的人都免不了长吁短叹,一个英雄就此消逝。众人也渐渐相信这事是真的了,只是还是有人怀疑着皓然的死因。但无论死因是什么,他终究还是……死了。 皓然死了,众人以为将有一代新人辈出,但令人意想不到的……龙天与东方天还有北方的柳家庄鼎足而立,谁也没有再提过他们曾欣羡向往的皓然公子,彷佛他从来不曾出现在江湖上过…… “……皓然公子死了,曾经的一代风流人物不可能再回来了……”如今,你们可看清楚了? 乐天扬起残忍的笑,慢慢地将眼中快要掉出来的雾气逼回眼眶里。 “……他的身体就在这树下腐烂,然后慢慢地变成白骨,直到很久以后才有人经过,好心地将他的骨头一根一根捡好、拼凑起来埋进土里,否则那些狼、犬早将皓然啃蚀得干干净净!一代人物不过也是落得如此下场,江湖不是好地方呀……” “……你究竟是无情,还是假装忘记,乐天?”东方天回过身望着他,双眸中有了难掩的激动。 乐天歪着头,露齿而笑:“乐天有什么可以遗忘的?” “……你故意带我们来这儿,到底为了什么企图?”龙天没有回头,语调毫无起伏,方才在心中炸开的震惊已然平复。“你想对我们说什么?还是你想欺骗我们什么?” “龙公子这话有失公允了。马车既不是乐天驾的,走官道也不是乐天选的,为何是乐天有了企图将你们带来这儿的呢?要问也该问驾车的镖师嘛!” 天真的表情与天真的话语,让东方天与龙天开始动摇…… 皓然……真的死了? 难道乐天并不是皓然吗? 难道乐天的出现只是一个巧合? 难道自很多年前,他们早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皓然? 不会的……不会的,乐天明明就是皓然,他就是皓然啊! “……若你们不信乐天的话,大可挖坟开棺,里头一定有具白骨。” “……不用了,天要黑了,回去找地方扎营。”东方天说,依依不舍地望了那墓碑一眼,再看向乐天…… 那漆黑的双瞳幽深,乐天看着以为自己就要陷入那个黑色漩涡中。半晌之后,东方天便是再也不回头地离开。 乐天待了一会儿,瞧了瞧一动也不动的龙天,对他那落寞绝望的背影继续残忍地笑着。他觉得十分开心,甚至觉得一辈子来就属刻下最为欢畅了! 蓄意的、恶意的、残酷的,将多年前那一人的亡去,活生生再将其展开在众人眼前,便是要让皓然再死一次,乐天也非常乐意这么做。 什么叫现实,什么是不可能,他有必要让龙天彻彻底底的明白——正如死亡不能再复活,曾推开的便不会再回头……就算是此时施舍的一眼,也不会再让那忧郁的神情紧紧牵引着。 放开了,大家才能觉得原来天空如此宽广。 乐天转身,无情地将龙天留下。 有一条线,原本隐隐约约互相牵引着的线,“啪”的一声,断了! 那间小草屋没有人再靠近过,大家均是默不作声,却是相当有默契地在小草屋外头,辟开一片空地准备扎营。 餐风露宿不是第一次,众人熟门熟路架好篝火,插上几只野兔烤着,还有水潭里抓来的小鱼。 气氛宁静却也凝重,有种情绪缓缓在空气中、在每个人心中发酸。有种将出不出、欲出却不能出的烦闷与慌乱、疼痛和空虚。 是是非非,太多太多的事已经让他们摸不清头绪。吊诡的转变让人措手不及,便迎面撞上亲眼见到那面名为“真相”的墙而鼻青脸肿、淌血不止。 这几乎想杀了自己的痛,唯有龙天与东方天能深刻体会到,至于乐天嘛……可是吃油亮的兔腿吃得高兴极了。 心态使然,有种将所有一切抛诸九霄云外之感,原本一直钝重的身体也变得轻盈起来,报复只要用对方法,其实是一件十分简单又直接的事。 月西斜,火光渐渐缩小,夜渐渐变凉了。直到地上丢了一堆残骸后,乐天摸摸胀得微凸的肚子满意地打了个嗝,然后手脚利落地钻进铺好的被窝中去。 方躺下,身后一双骨格匀称的手伸了过来,背后同时也有个热热的东西整片贴了上来。 是东方天。 乐天微微一笑,半眯着眼,感觉很是舒服。 晚饭时,众人默默地吃着食物,龙天却是什么也没拿,靠在了队伍的最角落,早早便躺了下背对大家,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犹自沉浸在打击中。 不过无论龙天从今以后变得如何,那都不干乐天的事了……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不相干,以后也不会有任何干系。这个乐天是非常确定的。 留下东方镖局的镖师守夜,东方天倒是很放心,全身瘫软在乐天身旁,用着一种连他自己也迟疑不定的心态拥乐天入怀。 终于,他在乐天耳边问道:“……皓然……你知道皓然许多事情,为什么?” 乐天浅浅地打个哈欠,眼眶涌出一些水气,唔,困了呢…… “天下人都这么传着,想不知道也难。主子不也一清二楚,何必来问乐天。” “……可天下人都知情当年他被龙天刺中要害一剑,最后离开龙家行踪成谜,他们都猜测是龙天的那一剑杀死了他,而你……却说他是自刎的。” “那还不简单?”乐天呵呵笑着,得意地说:“他被龙天刺中那要命的一剑,最后还能离开龙家回到此地,不就代表其实他的伤并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么重,也许龙天当初是手下留情了。 “然而被伤透了心,心魔顿生因而萌生绝望,此处发现了他的遗骨,这不正说明他因情伤而自残?” “……可是,没有人见到他自杀,便连捡骨一事也是后来在江湖上猛然传出的,那彷佛是……”很刻意般,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一代风流人物的皓然公子已经死亡,这世上不会再有这号人物,想将他的足迹从武林中抹掉。 “呵呵……主子想说什么?” “……也许皓然根本没死,那具白骨也许是别人的……” 人的心一旦动摇,要再次坚固地支撑起来便是十分不易的事。因此东方天的猜测已不像之前那样自信与笃定,底气不足的话语,连乐天听了都觉得茫然又好笑。 如果连自己都说服不了,那别提要说服别人。 “主子只想着也许的事,怎么不想想要如何摆脱自欺欺人的窘境呢?”乐天也知道面对是一件很艰难的事,但时光不再返回,若不面对便只能逃避,乐天不想东方天这样得过且过。 东方天该是噙着微讽的笑容睥睨众人,手起刀落,便是杀人也不眨眼,亦邪亦正,霸道无比,这才是东方天。 听着乐天的话,东方天将脸埋进他的肩膀,此时便是连苦笑也扯不出来了。多年前曾血淋淋的伤口又再次剧痛起来,痛得快要将他脑海中那人的俊影给模糊了去。 他不要也不想不记得皓然的脸,甚至遗忘了曾用尽全心,并使尽所有力气去忍耐成全的人!一旦全忘了,那么他还能爱谁? 他爱皓然,皓然爱龙天不爱他,而龙天却负了皓然…… 剪不断、理还乱…… 不知临死前的皓然是什么样的心情?是余情未了仍爱着,抑或是由爱生恨? 但他知道,无论哪一种,皓然的心都只在龙天身上,他的眼里从来没有自己。 可笑又可悲! “……你说,皓然他恨吗?” “心死了,没有爱,又何来恨?” “那为什么他还是要死?为什么他就不能回头看看我?” 乐天感觉自己的肩上微湿,心中一紧,恨不得转身将此刻脆弱得像个无助的孩子般的东方天拥入怀中……但他还是没有,只是静静地让东方天抱着。 “……因为皓然死了才能解脱……” 良久,乐天才淡笑着道了这么一句。 “……那么他死了我还能爱谁?” “这就要问问你自己的心了……” “……那你让我爱好吗?乐天……” “……好。” “……再唤一次我的字……” “……极乐……极乐……今后我乐天只让你爱……” 第七章 多日后,历经十几次的打劫、听腻十几次同样使人厌烦的台词后,东方天一行人终于平平安安、顺顺利利进入柳家庄的势力范围。 乐天抬头眺望着远处,对那一排前来迎接的人作出一个夸张的鬼脸,然后偷偷瞄了瞄站在他身旁的东方天,又在心里嘀咕了。 东方天显然是乐天心里的蛆,一有什么念头便蠕动起来到处窜爬,然后啃蚀掉那些好笑的思绪。 “你又在腹诽我什么?” 乐天见小动作被拆穿,吐了吐舌头。 “没,乐天只是在想主子好大的面子,比天皇老子还要大呢!” 东方天斜他一眼,冷笑:“乐天是在嘲讽我吗?看也知道对方是冲着龙天的面子来的,与我何干?” 乐天眨眨眼,道:“怎会无关?咱们东方镖局可是替龙天送镖来着,这镖物重要到让他们派出大阵仗来迎接我们也不无道理呀!” “……就为了一个里头不知是否真有物品的小盒子?” “龙公子说了,里头真的有东西。” “哼!谁知他是打着什么鬼主意!” “喔,这叫‘心怀鬼胎’,不过龙天可不是女人……” “你最好给我闭嘴!”一看乐天又要说出什么令他恨得牙痒痒的话,东方天先发制人早一步警告乐天,成功让乐天闭上那张吐不出象牙的嘴,兀自发闷。 重得宁静的东方天将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些,然后将视线重新投向柳家庄的庄主柳眠,与龙天。 龙天的眉头自知皓然之墓后便没松开过,一日比之一日的凝重、忧郁,深深刻烙在那紧蹙得能挟死一只苍蝇的地方,可如此的他,看来更令人觉得别有一种惑人魅力。 ——乐天倒是觉得,如果真有一只特大号的苍蝇正好挟死在他的眉间,会让他更为好看一些。 “诸位远道而来,寒舍已备好洗尘宴,请随在下来。”柳眠是一介斯文人,长得也俊俏,此时谦谦有礼的抱拳施礼,更让人觉得他风度翩翩。 龙天沉默颔首,抬步跟随柳眠走了。 乐天蓦地呵笑一声,引来东方天的注意。 “笑什么?” “往前走,处处陷阱;往后退,天罗地网。” “……那你倒是走不走?” “主子认为呢?” 乐天笑得灿烂,东方天却看得揪心。伸手将人紧紧拥入怀,“你只能往前走。” 乐天微微摇了摇头,“就算进退不得,我仍是可以选择逗留原地。并非所有的事都是二选一,我还能有第三种选择。” 东方天笑了笑,没有在意乐天的话。 他知道乐天会与他一同往前走。 *** 洗尘宴,不如说是鸿门宴来得恰当。乐天打从心底这么想。 满满的酒菜摆在桌上,菜色的确精美,不过在看见柳眠眼中锐芒尽闪,死盯着小盒子的目光像狼狗见了肉后,乐天有股冲动想拉着东方天往外跑,有多远跑多远!可当他一握上东方天的手腕时,从掌心传来的寒凉让乐天惊地睁大双眸,一颗心跌到谷底。 “嗯?怎么了?”东方天懒洋洋地睨着他,显然对那盒子没有多大的兴趣,独自支首抿酒。 “你……”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乐天便再也说不下去,只是阻了那持杯的手,然后以自己的双手覆着东方天的大手不断摩挲,企图提供一些热度。 东方天暖了心,斜斜倒在乐天身上,寒凉的气息喷上他的颈项,呢喃:“你对我真好……” 乐天失笑,笑容里带着苦恼。 “为什么你会没注意到?” “……不知道……” “不知道?”乐天转头看着东方天光芒夺人的黑瞳,皱眉,手中摩擦的动作放得柔了些。 东方天望进乐天的眼中,满意地在那有如星光流转的瞳中找到自己的身影,呵笑一声,有着自嘲:“原来在不知不觉中,我的一颗心都悬在你身上了……” 乐天眨眨眼,“……瞧你说得,好似我是悬挂在你这只色狼面前的一块肉!” “不是吗?虽然你在我身边,如此近的距离,我却不时觉得你快要从我眼前消失般……那种感觉只能让我不停追赶、想尽办法留住你的目光,然后阻下你的脚步,留下你的心与你的人。” “……”乐天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我不是皓然。” 东方天露齿笑着:“我知道呀!你便是你,与皓然又有何干?”表情一转,带着邪佞,“你可没皓然那样的好风情!” 一听,乐天鼓颊嘟嚷:“皓然是当年的天下风流人物,乐天是乡下人,比不上是自然的,主子有必要这样打击乐天的心吗?乐天好伤心呢!” “……皓然虽好,可陪在我身边的却是乐天,这一点我很明了。乐天可不要吃醋了。” 乐天双颊一红,“谁……谁吃醋了!没有!” 如此反驳的当下,东方天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表情,乐天一见,眼神一沉,忙向柳眠与龙天道:“我家主子身体不适,请柳公子与龙公子慢用,容小人与主子先行告退。” 正要站起,龙天一个阴霾的眼神抛来,低哑的嗓音划过乐天的心坎,可惜的是乐天再也不会痛了。 “你们不想看看盒子里的东西?”龙天如是说。 “乐天一介俗人,没有太多的好奇心。现下是主子重要,区区一个小盒子有什么好看。”从龙天那锐利的眼中带着些微留恋与忧伤,乐天几乎可以猜出盒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了。 “你不想看,东方公子想必很好奇。”柳眠笑道。 乐天撇了撇嘴,心道:你这俊秀丰姿何必来扰乱这池春水?皓然与龙天、东方天的事又关你屁事?乖乖做你的柳家庄当家不好吗?非要唯恐天下不乱! “区区乐天也算是主子的贴身仆役,主子身体不适便由乐天说了算。东方家还没有一个人能违逆我为主子的好。” “可惜了乐天,这里是柳家庄,并非东方家。” 乐天眯了眯眼,抿抿唇,对柳眠非要逼他们退无可退心生不悦,心中掂量了下,又看了看东方天面无表情,身上传来的重量却逐渐加重,于是鼓起勇气道:“柳公子下了什么手段,与龙公子狼狈为奸,乐天是知道的,要我们留下看戏也行,将解药交出来即可!” 柳眠的笑容一僵,“你在说什么?” 乐天眉一挑,“那些打劫的下三流角色,难道不是柳公子与龙公子下好了饵后雇来的?他们身上涂的药粉无色无味,只要稍一轻忽,与之接触便会毒攻入体吧? “龙公子虽一路与我家主子一起击退敌人,但他可是有备而来,被毒的反倒只剩下我家主子了。难道事情的真相不是如此?” “你这小乐天心思伶俐,但东方天堪称高手,区区毒药又能奈他何?我柳眠岂会如此愚蠢,下此手段引来猜忌?” “若有龙公子与之一起作戏便不同。” 龙天一听,黑着脸,狠狠瞪着乐天,却一言不发。 东方天此刻却忽然笑了,抬手轻轻碰碰乐天的脸颊,“乐天好聪明,不过他们下毒的手段的确不是你所想的那样。你猜猜,一个人若已中了毒,最忌讳的是什么?” 乐天呆了一呆,眼睛睁得老大。 “……难道……”霍然明白过来的乐天,脸色惨白地瞪着桌上那只盒子。 “不错。为了让我提气动武,车轮战是最好的方法了。而毒,早在我们见到龙天的第一天便下了!那只盒子要我随身带着便是这个用意是吧?慢性毒药……真亏你想得出来啊,龙天。” “……否则你以为我会将皓然的遗物交给你?别妄想了!”龙天咬牙切齿,灼灼的目光却是直盯着乐天不放。“我不管你们在作什么戏,要解毒就把乐天交出来!我要问出皓然的下落!” “我说过了皓然已死,他的墓你也看过了!”乐天大声反驳。 “你说谎!那个墓里根本什么也没有!”低吼,忿怒。龙天忿怒皓然竟用如此小手段耍诈,弄个衣冠冢就以为能骗得了他吗?痴人说梦! 他龙天要的东西没有弄不到手的!就连皓然,他也不准他轻易逃开! 闻言,乐天的脸色更白,唇瓣颤抖带着惶恐。 “你……你居然真去撬开皓然的墓……你还是不是人啊!” “我不是人?我若不是人,当初便不会让皓然离开!我若不是人,便是打断他的手脚才能让他留下,我早就做了!”龙天大怒指责,“是皓然!是他的错!为何离开偏要留下这样的东西,来提醒我所做过的事!” “你!”乐天又怒又急,想不到龙天竟然将所有的错都推到皓然身上。那么当年皓然的万般忍让与等待又是为了什么?那样的爱恋岂不显得太愚蠢了? 这样的男人有什么值得皓然去爱的?太笨了!真是笨死了! 龙天一把抓起小盒子,指间几个轻弹,盒子“喀”的应声打开,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流星鞭!”柳眠惊呼。 东方天搂紧了乐天,眼中闪过悲伤。 乐天白着脸动弹不得,身子僵硬得如死虫,只能愣愣地死盯着那闪闪发光的物体看。 流星鞭,鞭身黑亮,如夜中流星。名列江湖武器排行榜第三名,名动天下,是多年前皓然公子的贴身武器。曾打败天下敌手三千人,与当时的龙天、东方天均是三战二胜,一度位居武林榜第一位。 它的传说如同皓然,随着主子的逝去,辉煌的功迹在江湖上一闪而逝,不复再见。 “这、这是什么鞭?”乐天慌张茫然失措地向东方天求助,“谁的鞭有这么长?” 乐天的嘴里果然吐不出象牙。 此言一出,众人的脸色青青黑黑,活像被人用力殴打过一般,万分精采。 东方天一口气梗在胸口,欲吐吐不出,憋得要闷死,脑袋里顿时除了“将乐天的嘴巴缝上然后埋在地下,免得他的那张嘴又来为害世人”的念头外,身体却提不起一点力气将之付诸实行,实在连开口骂他的力气也没了。 众人的反应乐天看在眼里只觉疑惑,指着那流星鞭又道:“怎么?难道你们都不知道?那为何要将它拿出来现宝?”出口之言真是气死人不偿命。 “乐天,你当真不知流星鞭是谁所拥有?” 龙天低吼,一副恶狠狠要将乐天拆骨剥皮的模样,让乐天瞧了浑身颤抖,怯懦地说:“我……我真的不知道谁的鞭……会这么……” 乐天说着,反倒是自个儿先红了脸,显然想歪了。 东方天不再理会他,让他疯去,最好气死姓柳的与姓龙的小人,自己则是悄悄点了几个穴位,试图让毒素流得慢些。 此时柳眠却是冷冷笑了:“乐天,你心里有鬼!谁都知道世上唯一拥有流星鞭的人是皓然公子,从往昔至今,人人口耳相传,皓然公子如何以一身精湛的鞭艺称冠江湖。而你居然不知,且试图将话题牵引到一旁去,不是心虚有鬼又是什么?这不证明了你确实与皓然有所牵系!” 说到这一点,乐天可真理直气壮了。 “乐天是乡下人,不知江湖事,不识这鞭也是理所当然的。” “哼!强词夺理!” “无论如何,请将解药交出。柳庄主是商场上的巨擘,龙公子也堪称江湖上的一代高手,用此手段真是太阴险太小人了。有种让我家主子解了毒,正正当当与你们一较高下!” “笑话!只要东方天一死,东方家一灭,人不知鬼不觉,有谁会说我柳家不是正正当当击败东方天的?” “柳眠你果真奸诈!” “废话少说。来人!”柳眠大声一呼,早已埋伏好的柳家护卫一声不响地蹦出,随着他一声“将人给我拿下!押到地牢里去!”不会武的乐天与早已毒发无力的东方天,被他们像拖着尸体般拖离。 乐天焦急,慌乱的眼神于不经意中望向龙天,心急之下脱口:“龙天你难道担得起这种不光明的污名?” 只见龙天目光灼灼,紧紧抿唇瞪着乐天,一言不发地目送他们狼狈地被拖离。 乐天心死,咬牙切齿——好你个卑鄙的龙天,算我看错你了!不,应该说早已错看了! “乐天……”东方天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略带沙哑与虚软,“你应当高兴与我共死的啊……呵呵。” 乐天回头瞪了东方天一眼,气他此时还有心情说笑,对龙天忿然的情绪压至心底蔓延开来。 “我才不想跟死色狼共死呢!”有些埋怨,有些无奈。 *** 阴森幽暗的空间,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回响,一人略急一人略慢。 地牢湿闷,一般人且在此多待一会儿都觉不适,何况刻下多了个伤员? 乐天心焦如焚却一筹莫展,目不转睛地盯着东方天打坐,试图强力运气来逼毒出体。然一个时辰过了,东方天仍是面色青黑,毒气一直在蔓延,没有缓下。 那毒是龙天所下,而他与东方天都不是大夫,当然是龙天才知道用了什么毒药与如何才能解毒。因此就算乐天心急也无事于补——除非他肯供出皓然的下落。 乐天咬了咬唇,深深看了紧闭双眼的东方天一眼后,低眉垂首,长长地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不过是一个人的下落,说着不过动嘴皮子,有何难的? 于是乐天重新抬头后便是往牢门边移动,但才一动,东方天便倏地睁开双眼,眸光如火地瞪着他,惨白的唇瓣吐出凌厉的字语:“该死的不要去!” “可是主子……”乐天为难,他是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东方天死在他面前。 “你去了我就打断你的腿!” 乐天可委屈了。 “可是乐天是为了主子好……毒再不解会死人的!” “我宁愿死了也不要落在龙天那小人手里。再说,你真要跟龙天那小子说皓然的下落吗?我与你一样,不想再见到皓然为他痛苦、为他所逼!无论现今他在何处,我想那都是他所选择的道路,别再去干扰他了!” 乐天扁了扁嘴,“骗骗他好换解药嘛!龙天既然想知道,我随口一个地名他还要费时间与力气去找呢!先把解药骗到手,我们也才好想办法离开嘛!” 他顿了顿,“主子也真是的……既然知道龙天心怀不轨,为何当初那么干脆地接下这趟镖行呢?龙天想做什么是他的事,主子又何必要蹚这浑水?” “……谁叫我早在见到皓然的第一眼时就无法自拔……”东方天收回目光,又径自闭眼调息,苍白的唇喃喃自语。 乐天听得不清楚,但也明白东方天脸上一闪而过痛苦又懊悔的神情,只苦笑了下,然后巴着牢门望着外头幽暗的灯火,等待某人的身影自灰暗的那头出现…… 夜半,地牢里的湿气更重了,又湿又寒,让乐天不由打了一个接着一个的颤。 搓着自己的双手,乐天无奈地瞧着四周的岩壁,有些地方已经渗出一点水渍来了,难怪他会觉得冷。 这地牢真不是人待的!分明是盛夏,怎么这地方就是见鬼的冷?该死的龙天与柳眠,到底还要将他们关在这里多久? 乐天满肚子火,可这鬼地方除了他与东方天二人之外,便没有其它人了,连个守门的也没有,彷佛笃定他们二人在此插翅也难飞似的。因此就算乐天想找荏,也找不到人来陪他一起疯。 他本以为龙天会来的——为了皓然公子的消息。然而,乐天有些事情还是估算错了……龙天不仅没来,就连他们的晚餐也没差人送来,这是要活生生饿死他们吗?难道龙天不想知道皓然的下落了? 乐天不禁恨得磨牙。龙天不来,此处又无人,便是他大呼着皓然现今身在何方,也没有人理会! 但这些都不打紧——要紧的是东方天的毒绝不能再拖了! 乐天恨恨瞪了幽暗的地牢入口一眼,随即回到东方天的身边,将也同样冷得发抖的大男人抱入怀里,心焦问道:“你觉得怎么样了?这样还冷吗?” 东方天已经有些迷糊,乐天心知他的功力已流失到只剩平日的三分之一,偏偏这种地方加剧了东方天身子的负担,怕只怕等会儿会发起高烧,毒素一旦无法被剩余的功力抑制住,东方天可是会死的。 相对于乐天的焦急与忧虑,东方天却显得轻松许多,只是一张俊脸死白,活像个死尸。乐天不忍,却也无法移开眼睛直瞧怀里的东方天。 “真可笑!难道你这一代高手,要被人毒死兼病死在这里?”乐天闷闷地道,将东方天的身子搂得更紧,就像一个小孩子抱着心爱的大布娃娃,死也不放手的模样。 东方天倒是笑了,声音已经低哑地几乎说不出话来,似乎有着什么硬块堵住他的喉咙一般。 “我死了你也会死。这地方可足够冷死一个人。” “乐天说过了,乐天不想跟主子死一块儿!” “哦?”气虚的男人挑眉,“那你想跟谁死一块儿?” 乐天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乐天还不想死!” 闻言,东方天笑得开心,“真可惜……我还想跟乐天葬在同一个墓穴里呢!生既不能同时,那么死——”话说一半,蓦地变了脸色,呕出一大口黑血! “主子!” “……唉唉,乐天你的眼睛好红……有沙子跑进去了吗?”任由对方为他拭去唇边的血迹,东方天眸光温暖地瞅着乐天,嘻笑的面容转为似水温柔。 “……主子说什么浑话……这地方哪来的沙子……” “那你为何眼眶泛红?” “主子不要明知故问!”乐天有点恼羞成怒了。 “我说过了……我死你也会死……” “乐天也说过了……乐天还不想死……” “所以基于生同裘死同穴这个美好的愿望,既然你不想死,那么我也不会死……” 乐天怔然,然后便是哭笑不得:“主子的安慰有些技拙呢……” “……那么你可被安慰了?” “……” 乐天静静地望着东方天,东方天也但笑不语的望着他,两人之间的目光传递,是感动、是温情。乐天与之对望一会儿,便是一声长叹,开始动手解起东方天的衣裳来。 “……这么心急?在这种地方你也要吗?”色性不改的东方天,到临死关头还是一样淫言浪语。 乐天又好气又好笑,万般无奈,手边的动作也没见停下,直道:“若主子想冷死的话,乐天非常乐见其成。” “呵呵……这么个死法有些可笑呢……我们换一个如何?例如有句话说的好:‘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我们倒不如一起试试?” 乐天瞪了他一眼,“乐天可不是牡丹花!” “不是牡丹花也无妨,只要是你,什么花都行。” 这话说来下流,但是乐天知道其中藏着东方天的情意。 ——“只要是你”,这是一句太过美丽的语言。 乐天鼻子热热的,“好了,抱着我。” 扯开东方天最后一件里衣,乐天也打开自己的衣襟露出一大片光滑的胸膛,将东方天拥入怀中抱着,分享彼此的体温。 “……啧啧,这岂不是变成我东方天对乐天投怀送抱了?”嘴上这么说着的同时,东方天却也没见丝毫赧意地偎入乐天的怀里。 “这样不好吗?乐天倒是觉得挺好的。”人一入怀,乐天的心冷了些许,这时他才知东方天的体温已经比周围的岩壁温度还要低,简直就像是……一具尸体的温度! 微微皱眉,这毒拖得太久,只怕现已逼入心脉。可恨的龙天到底来不来?乐天恨得几乎咬碎一口皓齿! 将两人用着自己的衣衫团团包起,肌肤相贴,没有一丝一毫的空隙,颤抖不再,虽仍有寒意,但已不如方才的难受。 “呵呵……咳……乐天……生得平凡……为何我……” 虽感觉温暖,但毒素再也克制不住地在体内流窜,东方天此时已连说话的力气都丧失了,他甚至可以感觉有一种麻痹般的感觉自指尖开始蔓延,隐隐约约的刨骨寒痛自胸口深处窜起,显有燎原之势。 渐渐地,有股睡意袭上,东方天的双眸半垂,他知道自己要熬过可能非常困难,除非有人出现来放他们出去,否则他或许连今晚都熬不过了…… “别睡。睡了会要命的。”乐天提醒着,抱着低温身子的双手用力搓着,希望能制造出一点点的热度来温热两人的身子。 一听,东方天咬破下唇,疼痛让他勉强睁大双眼,可他却是觉得自己的身子在飘浮…… “堂堂高手死在这种地方很落魄的,主子希望自己的一世英名尽毁,而且是毁在那两个小人的手里?”乐天小心地抹去东方天唇上的血珠,觉得自己的眼眶莫名热了。 东方天挤出苦笑,无法言语。 “……这样吧,乐天给主子说个故事,听着故事应该不会睡着吧?” 东方天静静看着他,柔和的眼神装进了笑得像哭的乐天,不点头也不摇头。 “我……就给主子说一个江湖人物的故事吧…… “……皓然……皓然公子的事迹,主子应该喜欢听吧?” 早听过不下几百遍、几千遍,但东方天仍是点了头。 乐天一向出人意料,也许……他所知道的皓然与众人所知道的皓然并不一样…… 可最主要的,他不想见到乐天的泪…… 第八章 四年多前,龙天初涉江湖,遭人暗算,辟出一条逃亡血路后,倒于当时隐世于某一小林的皓然屋前。 皓然孤身一人,独居草屋,无父无母,无手足。恰救龙天,生活多了一个人而有了乐趣。龙天得知皓然身怀高强武艺,习自无名老朽,因而请他出世、入江湖,以满腔柔情打动不知世事的皓然,为他的称霸大业铺路。 皓然心生爱意,为龙天鞠躬尽瘁,一入江湖便名动天下。 流星鞭击败敌手一千人之际,皓然名列江湖榜前三十名。 皓然爱意一日一日加深,甚而移居龙天府中,任人白眼也不愿轻易离开他的身边。 龙府早有一个龙飘飘,其貌绝美,蕙质兰心,也练就一手好剑。 龙飘飘为龙天之妹,可并无血缘关系,世人皆知,皓然也知。 龙飘飘爱龙天,可龙天亲口对皓然说过,他不爱她,世人便只有皓然一人得他所爱。 皓然感动,也对龙飘飘愧疚。 龙飘飘为一侠女,不仅有胆色,也有宽大的胸怀。或是委屈曲求全,或是同情皓然,或是其它原因……龙飘飘皆对皓然亲近,不似龙家其余人对皓然不屑与轻视。 皓然心知,龙飘飘真心待他好。 三角恋情,如刀断水流。 战帖不断,流星鞭已染二千人血,皓然已位江湖榜前二十。 龙天算盘打得响,便是先隐后出,待皓然夺得江湖榜第一,便由皓然与他一战。皓然一心向着龙天,武功实与龙天不相上下,因而最后定是龙天夺得最后头筹,称霸天下。 另一方面,他可趁韬光养晦之际大摆手腕,与东方天于商场上一较高下。 东方天是笑面虎,可龙天知这初出茅庐的小子青涩,纵有经商头脑与果断作风,即便手段冷情残酷,仍比不上他的城府。 因而待皓然战得江湖榜前十名,龙天仍只是一没没无闻的小卒。 江湖榜第五,鬼刀与皓然淮北一战,君子之争,皓然略胜一筹。 内力耗费甚大,休养五日。 江湖榜第三,展令誉约战淮南,点到为止,皓然胜得辛苦。 虽无见血却受内伤,伤及肺腑,休养十二日。 此时,东方天登上江湖榜第二。可他被龙天陷害,价值千金的珠宝丝绸运往北方中途无声消失,赔偿龙天五倍金钱,一夕之间失去水运霸权。 此时,龙天立名于商场,江湖无名,实为他的一大挫败。 东方天商场失意,武场得意,又战应舞扬,已位列江湖榜第一。 而此刻皓然却被龙天背叛,亲眼所见。 那是一朗朗天晴好日,皓然难得无事一身轻,便前去约龙天一同泛舟游湖。 可脚步方停,惊见龙天与龙飘飘于亭中拥吻。 百花簇拥,浓香飘送。 一副鹣鲽情深。 皓然遥望亭中两人,笑容从僵硬至消失,胸中沸腾的痛楚漫过他的呼吸,便是连一步也动弹不得、进退不得,只能这么呆愣着。 他曾问:“你真爱我?” 龙天答:“不是你还能是谁?” 如今,龙天让他亲眼所见的,竟是一个漫天的谎言! 谎言!谎言!龙天欺骗了他! 皓然真想大笑,却深深觉得悲哀……原来他一直都被蒙在鼓里,像个掌中的玩偶任人玩耍! 笨的是他,竟将一场骗局当成真心。傻的是他,竟傻傻地奉上自己的爱情。 早该知道龙天的不择手段……为何他会沉浸在一场美梦之中这么久?龙天是不是暗地里嘲笑他的痴态与愚昧?是不是与龙飘飘一起携手看着自己的愚蠢演出? 为龙天受的伤、为龙天受的痛,满身的伤痕原来从头到尾都是笑话一场! 他恍然大悟……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龙天那双太过锐利阴狠的双瞳中寻找自己的身影?搜寻着记忆,他一直追逐着龙天的眼,却只有见到自己的卑微与狼狈!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如此可悲?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那么我给你取个名字可好?” “……叫什么?” “皓然,就叫皓然。再给你我的姓氏,龙。从今以后,你就叫做龙皓然。” “龙皓然……龙皓然……真是个好名字!” 是了……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手心汗湿了,皓然将唇咬破一个大大的血洞,任太过刺目的红液自他嘴角流下,心跳已全然失速…… ——打从一开始,便是他自己误入了龙天的情网。 为何他没发现这个名字是个魔咒、是个束缚? 原来太过可笑的是自己。 不能怪别人……不能怨恨别人……因为自始至终都是自己作茧自缚。 好……龙天你既然选择了她,待一切事毕,恩怨两断! 不再留恋,皓然踏着决绝的步伐,转身离开。 三日后,皓然约战东方天于淮阴。 龙天得知,大怒,质问皓然。 皓然心死,淡道:“这不是你所愿吗?东方天已位江湖榜第一,他又是你一直以来的敌人,此时不战更待何时?你赢了我,便是武林第一人。” “可你知近来我水运生意不好,全是东方天从中作梗,要我如何分心来战!” 皓然顿了顿,抬眸,意有所指地道:“你可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闻言,龙天一窒,“难道你已讨厌我,不想帮我了?” “……没有,只是我倦了也后悔了,这次事后,不想再入江湖。” “皓然,我的皓然,为何会忽生此意呢?”龙天的表情柔软下来,将他拥入怀中,“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惹你不开心?你大可跟我说清楚,不要让我这样猜你的心好吗?我爱你,但我不擅于这种事啊……” 皓然静静待着,没有挣扎。龙天的体温一样温暖,但他的心已进入寒冬,再无春日。 “我们两人之间的誓言你还记得?”他低声的问。 龙天忙道:“记得,当然记得。你说你会为我做一切事,助我夺得这天下。我说我会好好待你、好好爱你、好好守着你,与你度过一生一世,共享我的江山,永不分离。” 可是你却背叛我了,龙天。这句话皓然没有说出口,只一径沉默。 “你瞧,我记得清清楚楚。皓然,别这样,有心事便向我说,否则我会心疼。” 你不会,你只会心疼你的江山、你的名与势。 “皓然,你到底怎么了?” “……没事,可能近来累了。”累得再也无法爱你,所以我也要背叛你了。 “那么淮阴一战……” “不能延期。等打败了东方天,你成名了,还有谁敢再挑衅你,与你作对?东方天自然也不能。” “好吧,都依你。” “……飘飘是个太好的人,你不要错待她。” 皓然突出此语,让龙天一愣,隐隐约约升起不安的预感。 “她是我的妹子,自然会好好待她。” “那就好。我去练功。”说着的同时,已经推开了龙天,头也不回的离开。 龙天却在他身后紧紧皱起浓眉,开始怀疑皓然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只有皓然知道——一段爱情已在不知不觉中逝去…… *** 淮阴一战,冷风猎猎,大力吹动静立的两人的衣摆。 一人握剑,一人执鞭。景象萧瑟悲凉,让所有远远看着的旁观者不免心里一恸,莫名所以。 流水潺潺,水声衬出了里头的一点点春意,却又马上被寒冷的风盖了过去。 刻下,便是东方天对战皓然公子。 江湖第一与江湖第二的精采决斗! “皓然,你可知我一直都看着你?” 皓然突地想起在街上偶然一见——一紫衣人擦身而过,一张俊雅面容晃进眼里。瞧那人似笑非笑,眼神带讽,好似浪荡子,可那人又一身雅致淡远,斯文人模样,十足矛盾。 “东方天,字极乐。笑面虎,虎爪平日尽收掌中,唯有非常时刻利爪尽出,一爪见命。其面貌俊美如仙,武功以剑见长,初入江湖便一战跃上武林榜第十五名。然有前人言判他实力未尽出,前途不可限量。”这是江湖传说。 “……为何?” “自是我对你有情。” “……你有所误会了吧?” “怎么会?” “我是你的阻碍,难道你道我不知?” “……哈哈,皓然果然聪明!可我对你的情意也是不假。” “可惜并不纯粹,否则你不会应邀来此。” “对。我承认我顾忌着你,成为武林至尊的最后一步便是打败你,让你永远翻不了身。你太厉害,就像一个无底洞,没有人能探知你真正的实力,每一次见你与别人对战,都能看见你更为精进的力量。像你这种人,我留不得。” “所以,等你的爱是纯粹的,再来与我说爱。” “……出手吧。” “请。” 剑对鞭,谁胜谁负,结局是个令人出乎意料的转变。 即便后来龙天加入,也改变不了这个结局……彷佛是注定好的。 此后,皓然打败东方天与龙天,登上江湖榜第一位。 然,皓然的天下才刚建立,便又开始崩溃。 龙天于淮阴一战丢尽面子,被皓然一举打败,自尊受伤,怒道皓然欺他瞒他,将他当猴子耍,大斥他背叛。 皓然心中既苦又涩,一问:“你爱我吗?” 龙天出掌重击,他没有闪躲,受伤吐血。 二问:“你真的爱我吗?”清冷双眸直盯龙天,眼中已经有了最后的了然与觉悟。一连二问不外乎是为了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好让自己能彻底的离开。 龙天仍没有给他答案,只阴寒气息笼罩全身,如仇人般瞪视。 “如今我丢尽脸了,你可满意?”讽刺,痛的不知是谁的心。 “东方天同样一蹶不振。” “你为何欺骗我背叛我?” “难道我不能有一点任性?我骗了你,难道不是你先骗了我!” 龙天眼神一寒,脸色大变。 “你知道了什么?” 皓然定定地看着他,轻轻开口:“全部。” “……好个全部!”龙天冷笑。 “……出剑吧。”皓然说,同时退了一步。 “……我不懂。” 皓然先是瞄了一眼龙天的左手,然后便是淡淡笑了。 “难道你不是想一剑砍了我?” “你!” “多说矫情。” “……好!既然你无情,我也不必念情!”抽出了剑,上头闪着太过萧瑟的阳光。 皓然望了眼蓝天,笑容不改,也抽出了鞭。 “你以为经过淮阴一战,你还有余力与我斗吗?”龙天如是说,已经挽了一个剑花,剑随身走。 皓然没有答话,笑容扩大,运起悄劲甩动手中的黑色长鞭。 很明显的,任谁来看都知道皓然此时敌不过龙天,落于下风也是在所难免。所以当龙天的剑不偏不倚刺进皓然的胸口时,没有人讶异,甚至是没有一丝声音。 龙家的人恨不得他死,所以没有人会为他同情,只有龙飘飘掉着泪尖喊他的名字……喔,不,这是龙天给他的名字,并不算是他真正的名字。 在龙家,他始终是个外人,一个入侵神圣地域的肮脏者。 欺骗已成事实,既然龙天给不起他要的,那么他将自己所有的一切统统收回,然后,带走。 龙天抽回剑,冷眼看他。 皓然踉跄几步,捂着伤,举步缓慢离开。 一步步,一步步地自龙天的生命里消失,抹去所有的痕迹。 “从今天开始,龙这个姓还给你!而我,也不再是皓然!” 这是皓然留给龙天最后的一句话。 之后,江湖上有人传出皓然一夕身亡,为他立碑的那个人没有说出皓然的葬身之处,他希望不要再有任何人来打扰皓然。 从此,江湖上的皓然公子逝去,三年之间没有人再提起,彷佛他从来不曾存在一般。 一代人物,就此殒落,空留许多叹息。 *** 乐天说至此,停了下来,抬眼看向牢外的一道人影。 “然后东方天跑来盘问我皓然的下落,与我打上一架。只可惜,到最后我们谁也没得到皓然——那个清高傲然却又决绝的人。” 龙天说。 躺在乐天怀里的东方天虚弱一笑,他与龙天不同。 他看见皓然眼里的痛,为了成全才选择退让,以为皓然会就此幸福。 皓然很强,是个中高手,但他相信自己足以与皓然并肩。就算不是如此,他对皓然的心意,便是一夕之间失去了所有水运生意也比不上。因此他让龙天成为水运霸主,不急着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只为一心追上那个远远赶在自己前头的人影。 好不容易赶在他的前头、成为武林第一人,原以为可以敞开双手迎接他,想不到皓然居然做出此种选择……他不怪他一心向着龙天,但他怪自己为何要忍让。若非如此,也许皓然不会走至现今的地步。 他怪的是自己……没有让皓然真真正正的明白自己对他的心意。 他一味以为的成全,竟是陷皓然于绝境! 他真的以为皓然会就此幸福的……想不到…… 心又酸又涩,东方天情绪一动,不禁又咳出几口血来。乐天手忙脚乱地擦去,眼中有着明显的沉痛。 “……遗憾的……我与东方天都是到了最后才知道……原来最爱的那人一直在身边,却错过了……” 龙天听闻皓然的死讯时还未了悟自己爱他,直到有天他与龙飘飘下一盘棋,却在不经意中笑着说了一句:“皓然,你这棋还是一样烂啊……”抬头却是撞进龙飘飘震惊的翦水双眸中时,才猛然发觉自己的身体有一部分空了…… 那时才突然猛烈地感受到,皓然已经不在的事实。 坐在他对面的、看着自己的,再也不是那双清清冷冷的眼…… 这个打击来得太突然,甚至太痛!痛得龙天失手翻了那一盘棋,然后拔足往府外跑,四处打探那个唯一得知皓然葬身之地的人。只是,石沉大海,已经来不及…… 龙飘飘曾对他说了这么一席话:“龙天,你爱皓然,只是你的心不够纯粹,你的心还装下了许多其它东西,甚至一度比皓然重要,所以事到如今你想挽回什么?太迟了,皓然已经永永远远地消失了……” 错过的,有些能挽回,有一些却连回头也不能了…… 龙天深切地体会到自己生平中第一次的错失,永远的错失。 不容他后悔! 因此,他只能收好皓然遗下来的流星鞭,睹物思人。 直到三年后,一个神似皓然的乐天出现。 “那是你们的往事,与我无关。乐天只想知道龙公子是不是来给解药的。” 乐天淡然的一张表情,真的像极了皓然,然而,到底他是不是就是皓然呢?龙天无法确定,伸出的手也无法碰触的距离让他心下黯然。 “乐天是不是拿了我一样东西?”龙天只如此问着。 乐天偏头想了一想,才慢吞吞地从怀中掏出一样黑色物事,“龙公子说的可是这个?” 一把黑色头发。 龙天神情激动地向前跨了一大步,喊道:“你怎么拿到手的?!还我!” “还你倒是可以,不过也请龙公子将解药双手奉上,否则……免谈!”乐天斜了他一眼,把玩着那把黑发。黑发柔亮,活脱脱像是有生命般地散发光彩。那是谁的发丝,在场的三人都心中有数。 曾经赠发的人山海盟誓,誓言仍在、誓物仍在,故人却已去…… 曾附加在那上面的爱情,也早已悄悄褪去…… 乐天不懂,为何还要将这死物留下来? 人已死,情已死,心已死,这头发更是死了,龙天留下这样的东西,真能抚慰他自己空虚的心吗?抑或是这对他而言只是一种纪念之物? 太美的发、曾经太美的一段情,乐天真想将它们统统用火焚毁,最好烧得连一粒灰烬都不剩才好! 龙天先是一瞬也不瞬地盯着乐天把玩的动作,半晌,才慢慢地扯开一抹笑,将原本的话题转了半个圈:“东方天既已中毒,为何乐天还能毫发无伤偷到那物?你问在下要解药,在下倒想问问聪明过人的小乐天,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让自己免于毒发之苦?” 乐天一愣,才又略微慌张地道:“就在你打开盒子的时候直接拿的!我可没有碰到那木盒子!” 东方天却瞪了他一眼,此刻无力大喊出声的他只得在心中大吼:乐天你说谎!那天刺客来袭、我进房去找你时,你怀中分明就抱着那只盒子!你说谎、说谎! 龙天听他此言,却反而一笑:“乐天,你这么一说不就掀了你自己的底?” “什、什么?”乐天睁大眼,又惑又惧。 “那毒药我不只下在木盒子,也下在皓然的流星鞭与头发!” 乐天一听,慌地将手中的发丝丢到一旁,拼命地抹着自己的双手,嘴里还喃喃念着:“死定了!死定了!这次可真要跟死色狼死在一块儿了……不知道有没有人那么好心路过帮我们两个造个坟?像皓然那样的就行了……” 龙天此时不着痕迹地靠近,将手穿过牢门的铁栏杆向乐天伸着,好言相劝:“乐天,将皓然的发还我,我可让东方天死得快活一点。来,听话,快点还我。” 乐天抹着手,轻抬容颜,方才语意里的害怕全然没有出现在他的脸上。 那张表情清清冷冷,虽平凡无奇,但龙天怎么看,就觉得隐约透着一股出尘与坚毅。 便是这样的乐天让他以为皓然重现,甚至他可以确定的……即便乐天真不是皓然本人,那么他也一定与皓然有所关联。但龙天更想相信的是,乐天便是皓然——因为唯有皓然,才能亲身抵挡他所下的毒! “乐天说过很多次了……将解药给我,龙天。”撇了撇嘴,“再说,我都将它丢掉了,你大可自己进来拿。” 这样的乐天,不似平日的嬉笑怒骂,为了他……东方天看着连心都软了…… 若非刻下他浑身无力,神智半醒半昏,否则他真想好好将乐天拥抱入怀,永永远远,过瘾了才甘愿放手。 “……乐天,你太聪明,我不得不提防。何况,若你是皓然,我一进去你不是要了我的命?” “我早已说过,皓然已死。而且,就算我是皓然又能对你如何?”乐天顿了顿,想起了一事后眼神转为黯然,然后缓缓地垂首,“是了……你们并不知道……皓然自废了武功……” 龙天伸出的手一沉,暗自咬破了嘴唇,眼眶莫名热了一热;东方天心口蓦地一痛,更加偎进了乐天的怀抱里。他们都因此语噎,纷纷无法言语。 ——绝望,皓然的绝望。 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让他离开龙家后自废一身惊艳于世的武功,然后自刎身亡? 绝望……熊熊窜升的绝望笼罩着他……天南地北没有一个可以容身之处……便连过往的那间小屋也充满了他与龙天的回忆。无论走到哪里,都有龙天的影子,无法摆脱的背叛与情伤让他只感到绝望。 所以,他选择了最愚蠢的一条末路! 唯有如此,皓然才能摆脱。 然而,他只是爱着一个人……只是痛苦地爱着龙天而已…… 明白此一事实,东方天不禁将脸埋进乐天的胸口,努力压下自喉间涌上的浑热与鼻间的酸热…… “从今天开始,龙这个姓还给你!而我,也不再是皓然!” 龙天终于明了皓然这句话的含意与决心了。曾经毫不在意,如今却只能追悔。 痛楚,又大肆侵略。 龙天稳了稳心神,道:“既然乐天能免于毒发之苦,那么一定也有妙法可解救东方天,何必一定要问在下解药?还是快快将皓然之发还来!” “要就自己进来拿。若龙天你执意不给解药……”乐天看也不看龙天,垂首低眉,凝视着乖乖躺在他臂弯里的男人。 唇瓣微动,东方天半垂的眼中看见了,以为乐天要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还是静静地不发一语,只是凝望着他的眼神又更深了一些,蕴含着某些东方天似懂非懂的意义。 东方天已无暇再去分辨,因为身体的麻痹已经蔓延至腰间。腰部以下已经全然没有感觉,连双手也已脱力,无法感知任何一事一物…… 他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若是这么死在乐天的怀中,也不失为一个好死法。只是他放不下乐天,他还想多看看他的容颜、听着他那要气死人的话语…… “……不要死……不准你死……” 乐天哽咽的声音在耳际响起,东方天逐渐闭上了眼,也不知那钻心的言语是否进了他的耳里。乐天还是反复说着,东方天却已不能给他保证…… 就在东方天即将陷入完全的黑暗中时,冰凉的唇上莫名一热,有个湿热的东西探进口中,纠缠了一会儿便又不依不舍地离去,然后乐天带着某种离别意味的声音又传来…… “好好保重。” 接着,又听他与龙天道:“好,我还你东西,也将皓然的下落告诉你,但求你带我离开这里,不要让我见到主子惨死的身影……” 龙天沉默,似在考虑,过了一会儿才道:“好,依你所言。但你要先将自己铐起。”语毕,丢进粗大的铁手铐一副。 乐天默默捡起,上铐。 身上的温暖渐渐远离,东方天想拉住乐天、想叫他不要去,却只能任凭乐天从自己的身边离去…… 这是就此一别不复相见的诀别。 东方天无能为力去阻止,只能带着憾恨坠入黑暗。 乐天放下东方天逐渐冰冷的身子,缓缓步向龙天打开牢门,再回首,双眸平静,却一眨眼,眼睫沾了水珠…… 第九章 乐天随着龙天出了地牢,柳眠命下人给他们备了一个凉亭与几道酒菜,而他自己则对皓然没有太大的兴趣,只想着要如何接手东方天的势力,早早离开苦思良计去了。 龙天与乐天面对面坐着,亭子外围了一圈柳家护卫,正是监视与预防乐天心怀不轨逃走或耍什么手段。 “你可以说了,皓然在什么地方?”龙天小心翼翼地收好皓然的发,将其与流星鞭摆在那只木盒子里,留恋的指尖在上头来回不断地抚着,带着深深的情意。 乐天看了直觉想笑,不过方才经过那么悲苦的事情,嘴角发僵,着实也笑不出来,只哼了哼作算。 “为何你一直以为皓然仍在?只是看了那衣冠冢吗?” “那么你呢?若皓然已死,为何你还能知道皓然那么多事?皓然与我说过的话都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龙天冷笑反问。 乐天抿抿唇,“……这很重要?” “怎不重要?你知道的事情太多,而且也不受我的毒药侵害。这世上唯有皓然才有解药解我亲手制的毒!” “哦……原来龙公子不但是个使剑高手,还是个用毒高手啊!”乐天恍然大悟,双眼放光,一副很是崇拜的样子。 “别扯开话题!”龙天沉声一喝。 乐天摸摸头,嘿嘿两声,不好意思地说:“被你发现了……” 不理会乐天的装疯卖傻,龙天微皱眉头再问:“皓然到底在什么地方?你又为何知道他这么多事?你实在让我不得不怀疑你就是皓然!” 乐天瞄他一眼,然后垂首,“死人该在什么地方就在什么地方。至于为何我知道他这么多事……那是因为皓然就是由我亲手埋葬的。他死前告诉我的。” “……你还是不愿说?”龙天眯了眼。 “……皓然已没有心,你得到他的消息又能如何?你知道皓然的个性,错过,便不再回首。” “那么我会走在前方等他。” “可他前方已有另一个人。” “公平竞争。至少,我有机会。我相信皓然对我的情意不假。” “对你的情意是不假,但你没听过‘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吗?” “无论如何,我都要他回头再爱一次!” “没有可能。” “你又凭什么?” “……” 一番唇枪舌剑,龙天一个反问,乐天却突然接不下去了。只见他自始至终都低着头看自己面前杯里的青色茶水,忽然,静默了一会儿的他开始用手抹着自己的脸,“答答答”的有什么东西滴进了茶水里与桌面上…… 龙天定眼一看,竟是微黑的血液自乐天的鼻中、唇中涌了出来! “你——”龙天大吃一惊,忙扯起乐天将他抱到自己的身边,一手贴住他的后心,源源不绝地送进内力以图稳住他的伤势。 怎么会?方才明明还好好的……东方天毒发之时乐天明明安然无恙,为何现在会? 乐天毒发了,可他还有心情说笑。 “龙公子,这回你可猜错了……乐天就是乐天,绝不会有乐天变成皓然的事情发生。”乐天的身体开始打颤,是极致的痛楚。 龙天神情慌张,输进乐天体内的功力像是石沉大海,沉到不见天日的海底,一点儿回应也没有。眼见他黑血涌得越来越多,龙天开始怀疑起自己的推测难道错了?乐天真不是皓然? 但,乐天不是皓然也不能让他就此死去,因为他的皓然还掌握在他的手中啊!只要乐天一死,他便永远无法得知皓然所在! 因此,没有多加考虑,龙天从那放着流星鞭的木盒子掀开一个小夹层,里头正放着一粒漆黑如墨的小药丸。 他小心翼翼地捏了起来,掰开乐天颤抖着的嘴唇塞进去,再喂他一杯茶水和着吞下。咕通一声,见他真的吞咽下去才放下心来,此时护在他身后的手仍是输着内力。 乐天现在终于知道东方天所经历的痛楚了。那种浑身都要被人撕裂的疼,从身体说不清的某处,甚至是深不见底的某一点开始扩散的痛,都让人几欲抓狂。 东方天真是傲气!乐天真的佩服他——待在阴湿的地牢又身中此毒,居然还能与他笑着嬉闹。乐天知道他的用心,他很感动。 从某种方面来说,东方天太傲,但也太温柔。在此便看得出。 极痛之后便是手足无力,身体轻飘飘的像处在云端踏着虚无的彩霞。乐天知道龙天喂他吃下了解药,但这种身体不受脑袋控制的感觉还真是不好过,更别提此时他整个身子都被龙天抱在怀中,这更令他想用面线上吊自杀了。 但龙天此刻的心,却浮起一股不可思议的感觉…… 他低头看着乐天虚弱地躺在自己的臂弯中,那乖顺的模样,像只吃饱喝足的猫儿让人抚刷着柔毛。他甚至觉得乐天这样与自己亲近是天经地义的事,手中的重量就与多年前他抱着皓然时一模一样!他终于了解,为何东方天会与乐天纠缠不清了…… 乐天,太过奇妙的一个人,拥有令人不解的魔力。即便是刻下如此望着他,面对那张平凡无奇、貌不惊人的面容,尤其是那双清灵的眼,都让他想好好拥着他、紧紧抓着让他无法逃脱。 如果不是先遇上皓然,乐天的确是个会让人心动的人。 ——尤其他该死的倔强简直跟皓然一模一样! “为何死到临头就是不说?”龙天低声问着,迷惑。 乐天到底有什么理由这样隐瞒皓然的所在之处?若是皓然以朋友身分所托,真有必要为他做到这个样子吗? 乐天只轻轻笑着。力量逐渐回笼。 “因为你不懂!”响应龙天的,是来自前方亭子外的一道挺拔身影,只是那身影看来狼狈。 乐天此刻笑得开怀,心道:终于来了。 一道剑风扫来,龙天察觉,锐眼一眯,同时抱着乐天侧身闪过。 方抬头,发现周围的护卫早一个也不剩,血溅四处,凶手正是提剑喘息的东方天! “你竟能出来?”龙天心头大震,不明白东方天如何能逃脱地牢。照理来说,他现在已经毒发身亡才是,理应不可能出现在此,还大展神威杀了十来人! 突地,一个念头闪过。龙天想起了乐天在地牢中给东方天的那一个吻——“……你有解药?”不再温柔,龙天粗暴地提起乐天的前襟,暴怒! 乐天的颈子被自己的衣服勒得生痛,但他还是面带笑容,那笑像是要把龙天气死一样的灿烂,“只准你龙天有解药,不准别人有吗?” “那你方才为何——”本是想问乐天方才身中之毒发作,但转而一想,龙天眼神蓦地一沉,“你居然爱他甚过己命吗?” 乐天本来有解药,但只有一颗。原先他以为用皓然的发能换来解药,所以乐天一直将那唯一的救命丹含在嘴里。 但出乎意料之外,龙天不买他的帐,乐天为保东方天周全,只好将解药让给东方天以解救他的性命,而他自己却因失去解药的护持开始毒发。龙天为了从他嘴里问出皓然的下落,必定不愿见乐天就此死去,因此替他解了毒。 只是令他想不到——乐天心思如此缜密,本已命定的结局竟峰回路转,出了岔子。 恨意自胸中熊熊涌起,龙天咬牙,“你利用了我!”大掌扬起,就要使尽十成的功力一掌击出——但一见到乐天那安然、丝毫没有惶恐的表情,他想起了现在不知身在何处的皓然,便是僵住了身子,再也无法下手…… 与此同时,东方天见龙天一个迟疑,心下一动,迅雷不及掩耳地冲向前,将桌扬空一翻直向龙天身侧袭去! 龙天见杀机近身,忙松了乐天闪过朝自己而来、已灌住东方天雄厚内力的桌面,空手一劈,木片四碎而飞。只是眨眼,待他神定,乐天已被东方天夺回。 “威力丝毫不减,主子不会感到手脚无力吗?”被东方天半扶半抱着,乐天扶着额头,感觉脑袋里突然升起了星星月亮,好不美丽。 东方天见他一副被抽了骨头的软弱模样,只能暗中苦笑:若非有雄厚的功力维持着,他现下应当也与他一样是这副可笑的模样吧! “我是曾登上江湖榜第一位的东方天,又不是你这乡下软骨头!”心中无奈,但傲气的东方天仍是冷冷地道出了这么一句场面话。 乐天在与自己脑袋里的星星月亮奋战时,一面抽空瞄了他一眼,撇了撇嘴,心道:还真不知刻下是谁搀扶着他的手一直抖个不停呢! 虽如是想,但在地牢中,东方天那温柔凝望他的神情让他心中一软,“如果我再吻你一次,也许会好点?”乐天这么说着,一张平凡无奇的脸贴近东方天的俊脸,嘟起嘴就要亲上去…… 东方天一个冷哼,倒也没表示什么意见,反而大掌一伸将人搂进怀里,唇齿立即凑了过去,大方热情地探进乐天的口中吸吮。 乐天偷偷一笑,将嘴里半颗药丸推到他的嘴里。东方天眼神一柔,将药丸咬碎和着两人的津液吞下,然后才缓缓停下深吻,以一个轻啄作结。 龙天见他们情意深切,浓情蜜意,真是雷霆之怒、顶上冒烟,反手一抽方才自桌上抢回的流星鞭,巧劲运起,鞭若游蛇地直逼东方天与乐天二人而来。 “将皓然的下落交出来!” 乐天慢慢咬碎口中只剩下一点的药丸,被东方天拉着左闪右躲,还甚有余裕口齿不清地说:“他死了很久了!你怎么说不听?” ——其实龙天猜对了一半。乐天有解药,但含在口中时已经被他吃掉一半,一半渡给了东方天,所以乐天的毒发才来得晚,而方才龙天喂给乐天的解药被乐天吃掉一点,然后便是为东方天留下另一半。 若乐天当时将解药全给了东方天,如今死的可是他。若是不给东方天,死的便是东方天。因此他只好将解药分成一半,暂时压下发作,待寻得另一颗,再由他们两人对分,如此一来不仅可解毒,也可让东方天有充足的时间闯出地牢。 他还不想死,东方天也不想死,所以出此下策,龙天却中了计。 ——只准你利用别人,不准别人利用你吗?我偏要! 乐天得意真想大笑三声,只可惜龙天在气头上他们随时小命不保,还是安静点好。 龙天红了眼,杀意顿起,浓浓的嗜血之色充斥于他的眼中,手中的流星鞭也越见凌厉起来,鞭身锐气已经划破东方天身上几处,倒是乐天让他护个周全,一处也没伤着。 乐天眼见龙天威力大起,东方天才刚恢复功力,实在不宜硬拼,因此低声对他说:“主子,我们趁机逃吧!” 东方天也心知不妙,只朝他微一点头,巧妙闪躲之中,已渐渐远离亭子。他们两人四眼暗下打量,欲寻一路生机。正逢龙天提气换息、手中长鞭微微一顿,东方天鹰眼精光一闪,带着乐天瞬间飘了开去——岂料柳眠正巧赶到,他领着另一支队伍朝他们袭来,腹背受敌,东方天神情一凝,将乐天抓得更紧,提剑冲向前去,一刀便是一双,威风凛凛。 乐天见惯厮杀场面,没有多大的惊慌,倒是还能趁空夺得被东方天一剑砍死之人的武器护身。虽他不能如东方天那样骁勇善战,但乱剑挥舞将人砍个七七八八、要死不死的也还行。 混战。 龙天长鞭灵巧,如臂使指,鞭艺高超,有直逼当年皓然功力之态。东方天剑艺不凡,早已是一代高手,但他带了一个乐天,又面对采人海战术的敌方,实在战得有些力不从心。 乐天当然发觉了,瞧着他越来越凝重的容颜,乐天心里一紧,挥剑砍下敌人一只手臂的同时向龙天大喊——“住手!我告诉你皓然的下落!” 龙天鞭势一顿,鞭身卷上了乐天的手腕,他同时示意柳眠令手下停手,才冷颜沉声:“说!” “不要说!”东方天急道。 乐天咬唇,犹豫了下,本想后悔,但一见东方天狼狈又疲累的姿态,心大痛。就算不为了自己也为了东方天,他还是选择说了…… “他在……” 话语未竟,就在此刻,异变突起,柳眠一声抽气,惊呼。 吵杂的声音瞬间消失,静得彷佛能听见花苞迸裂的声音……众人不约而同地回头望着那一如当年白衣飘然、惊才绝艳的男人。 他正浅浅笑着,清傲超然,身旁站了一个龙飘飘。 “龙皓然!” 东方天、龙天被那一袭身影定住,动弹不得。睁大的眼里,突然满溢的思念流泄一地…… “……皓然……我的皓然……”龙天喃喃,话语缠绵。 东方天神色复杂地望着来人,不发一语。乐天面无表情,双拳紧握。 来人缓慢踱来,熟悉的容颜、熟悉的笑容停在了几尺之外,但笑不语,一如三年前立于淮水旁垂手而拱,透着一股清凛气质的皓然。 龙飘飘水眸轻移,对上龙天便只是一阵黯然,然后对上东方天与乐天也只微一点头笑了笑,朱唇轻启:“听闻大哥与柳公子连日来寻找皓然的下落,为免去一场冤枉的争战,飘飘自作主张将皓然请了来。” 她顿了顿,翦水明眸幽幽望住了龙天,“大哥……能放手了吗?” 放手——放了龙飘飘,让她自由,不再为爱困扰,让她能再去爱另一个人,不成为爱情的工具。 放了皓然,让他飞翔离去,不再为爱神伤,让他彻底的从时间之流中抹去痕迹,不成为爱情的尸块。 放了自己,让自己觉醒,不再悼念过去,让自己的未来没有再一个皓然介入,去寻找另一段值得的爱情。 ……放了乐天……因为他……不是皓然…… 心脏猛然被大力一捶,尖锐的疼痛像是有千万根针活生生地刺进肉里,勾着筋脉,淌着热血! 龙飘飘的话不轻不重,却硬生生地震动了龙天与东方天的心口。 他们都是聪明人,自然晓得“放手”二字中蕴藏着太重太沉的含意,只是能真正放手的人又会是谁呢? 皓然放手了,龙天却一直抓着他的手。 龙飘飘放手了,龙天也同样抓着她的手。 两人之中,必定有人受伤。三年前的灾难已上演过一次,如今没必要、也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如果龙飘飘、龙天与皓然是站在同一条直线上,那么龙天便是那个中界点。如今皓然早已转身背离,龙飘飘也放手转身准备离开,只剩龙天孑然一身、孤独地立于天大地大的爱情之中。 在他生命中有过色彩的两个人已经渐渐褪去颜色,将来不复再见。 龙天顿觉天地变色、山崩海啸。抬起的掌心已经空无一物……泛着死色了。 可……若结局真是如此,为何皓然要来?他又为何没死? “……皓然……真是皓然?”东方天则是痴了、懵了。 日夜思念的身影看来极近又极远,明明是伸手可及的距离,偏偏那个笑容却又令人心生恐惧。这是近情情怯吗?否则他怎会如此……害怕向前迈出一步? 乐天一旁注视着东方天的反应,心下沉痛。握紧得似要出血的拳在一个深长的呼吸之后,松了。 ——有某样物事在松开的那瞬间流淌出去了。 闭了闭眼,然后慢慢地勾起笑容,一如往常。 “嘿!你们两个还不快放开我?小心皓然看了吃醋呢!” 乐天的话敲醒呆若木鸡的两人。龙天干脆地放手、收回长鞭,东方天则是眼中复杂地望了他一眼才缓缓松手。 乐天抬头对东方天笑了笑,眸光温柔,低声道:“我不会介意,毕竟你深深爱着他。”真的……非常感谢你如此爱着皓然。 这是乐天真实的心声。 东方天直觉要说些安慰的话,龙天却在此时冲向皓然扑去——东方天一急,长剑一荡,剑气如流,硬生生将龙天震了开去。 龙天反身一转长鞭甩动,灵活如蛇,气灌鞭身,连连几招意欲攻击东方天的死穴。 东方天将乐天抛到一边去,好全神贯注对付龙天。 此时柳眠心生歹意,忽地令属下出招攻向皓然与龙飘飘二人,以为擒了他们二人便能掌控龙天与东方天。想不到龙飘飘竟会武功,且武艺高超,凌厉利落,有龙天之风,不愧是龙天一手教出来的好徒弟。 她虽女流之辈,但手中剑起剑落,动作如流水,剑锋已染上大量鲜血,她却是一点儿怯意也无,果真是女中豪杰。 这里果然是江湖!乐天大叹。 由于柳眠等人只专注于应付龙飘飘,而龙天与东方天打得正起兴,留下打昏了几人的皓然与乐天面面相觑。 两人的眼神碰撞,没有激起火花。皓然仍是笑着,乐天则是深深地凝视。 两人心里有底。 “你为什么要来?”乐天轻轻开口,只有唇形,没有声音。 皓然笑意更浓,也同他一样开口:“为了你才来。所有的事情都须作个了断。” 剪不断,理还乱。抽刀断水水更流。乐天微低下头,如是想着,苦笑自嘲。 皓然明白他的心思,道:“若要断水,何用刀?让它自己干涸即可。” 感情一旦离弃久了,不再惦念了,它便不再复活。 成灰的东西,风吹云散,消失无踪。 只是如要图个痛快,单方面的斩断是不够的,必须要对方也完全断了念头。 ——不仅要龙天断了念,也要东方天的思念成灰! 然后,一切重新开始。 皓然的意思乐天不是不明白,只是……当他看见东方天痴望皓然的眼神时,心又再次被撕裂了……不是早警告过?不要与龙天、东方天要求爱,因为除了他们自己、除了皓然,他们谁都不爱! 乐天又痛又苦,口中心中五味杂陈,有太多难以言尽的感觉……只觉可笑又可悲……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真是对的吗? “没有了皓然,那么我要爱谁?” 东方天曾这么问过他,而如今有了皓然,东方天他又要不爱谁? 这个答案,已经太过清楚。 ——“皓然”是一个太过绝对的名字,而“乐天”……没有摆放的地方…… “乐天小心!” 随着东方天一声大吼,乐天从自怜自艾中抬头,一道白光便入了眼中,其中透着森冷的杀意直逼自己而来! 原来是龙天以鞭卷起了刀,意欲偷袭,以藉此分散东方天的注意力! 情势急转,乐天吓呆了,没有反应。 东方天又惊又慌地持剑追击而来,铿铿二声,长息不吐,终于勉强赶上将那被自己劈断的刀刃震开,但身法门户洞开、处处破绽。 龙天冷眼一眯,见机不可失,长鞭随腕一振,直指东方天的死穴而去。 便在此刻,皓然身形一动,杀了身旁另一个也学着龙天想偷袭的一人后,夺得一剑,清鸣绝响,其以剑气破空而来,一道横流阻断了龙天的鞭势,鞭断,只堪堪落在东方天的手臂之上,带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东方天吃痛,咬牙一哼,但身势仍旧不变地带起乐天闪到安全范围去。 龙天一顿,大为惊讶,没想到皓然使了剑! 皓然斜睨着他,淡淡笑着:“怎么?你能使鞭,我就不能用剑?” 不,问题不是在这里! 没错,皓然的武功高强,但他一向不擅长于剑,其所使出来的剑招也奇烂无比,简直像个可笑的杂耍团。这是他一直都学不来的一项武艺,但如今这看似朴实却精辟的剑法,却是由他亲手使出?这太不可思议了! ——何况,依乐天之言,皓然早失去功力,何来如此高深的剑法? ……不对,等等,这不像是皓然的声音! 龙天收回流星鞭,眯起的眼透着阴狠,质问眼前的男人:“你是谁?” 皓然眉一挑,“我是谁你不自是最清楚?” “不对!你不是皓然,皓然从不使剑!” “以前不使,现在就不能使?” 闻言,龙天冷笑一声,“这就证明了你不是皓然了!因为……” “皓然是剑法白痴。”乐天突然出声。他白了皓然一眼,心里暗骂此人,他绝对是故意来捣乱的。 东方天则是愣了一愣后,朗声大笑:“小乐天知道得真清楚!可比起这个‘皓然’清楚许多了!” 乐天鄙夷的表情突然僵住了,艰难地转动脖子回头看东方天,发现受了伤的男人正噙着一抹似邪似谑的笑盯着他,眼神中没有一丝笑意。 “主、主子说什么呢……乐天常听说书人这么说的……”乐天真是心慌慌、身凉凉,全身瞬间在大白天的高阳下结成一个大冰块。 东方天用力将乐天拉到自己的怀中,压在自己的胸膛上,逼他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又低又轻的声音带着深情:“听到了吗? 这是我爱过的证明。” 乐天回手抱了抱他,眼眶泛热。 ——听见了吗?我的心跳,声声都在诉说好爱好爱皓然…… 他听见了,清清楚楚,一声不漏。强而有力的力道正如东方天多年来的思念,坚定的,不曾有一刻遗忘……但,这对于他乐天又情何以堪呢? 即便眼前的人不是皓然,可你东方天对于皓然的感情并不因此而抹灭。 “我爱皓然。虽然当初的确是为了某些好处与利益才选择接近他、打探他,但我一见他……真的霎时什么阴谋权论全忘光了,只记得他那双清清冷冷的眼微带着痛苦……他将自己的痛苦埋得深,我看的深,却也爱得深了……” 皓然的犹豫、皓然的挣扎、皓然的委屈,他东方天全看在眼里,一丝不漏。 可龙天不懂,自始至终都不懂。便是连皓然坚决的死意,龙天也不懂。 然而自己能稍微体会,对于皓然的性格、对于乐天所说的不回头……因为同样是苦恋着的人…… “也许就像你说的……有些事,来不及就是来不及了……”语毕,东方天苦笑,浓浓的自嘲意味镶嵌在那太过苦涩的笑容里。 乐天心乱,分不清是什么滋味,只觉东方天的这一席话既顺耳又刺耳。 太过矛盾的自己,太过矛盾的存在! “没错。有些事、有些人、有些东西,一旦逝去,便连后悔的余地都没有,还能让你挽回?痴人说梦,不过尔尔。”皓然话语太讽刺,便连乐天也皱了眉头。 ——东方天既已觉醒,又要伤口上洒盐?你这位皓然公子也扮得太不称职了吧? “我不管你的大道理,只要你供出皓然的下落!”龙天狠毒的目光如是箭,早已射穿了皓然。 皓然抬指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很是好奇地道:“奇怪了,我这张脸分明是皓然,怎么你说我不是呢?” “哼!你脸上那张皮也该换下来了,面具戴久了可不怕毁了你的容?” “原来你知道这是人皮面具啊?”皓然睁大眼,故作崇拜之姿,看得乐天直想吐。 真是……什么不好用,偏偏用皓然那张脸来招摇撞骗装可怜装可爱,虚伪! 蓦地,皓然神情一变,右手指尖覆在下颔的地方,语气森冷:“那么你也知这是谁的脸皮做的了?” 他的动作让乐天抓紧了东方天,别过眼不敢去看。 皓然指尖轻挑,下颔的地方有一层薄如蝉翼的膜就这么被掀了开来,由下往上撕,一张方正却英俊的陌生脸孔冒了出来——“你是谁?!” 那人不答,径自把玩着面具。“皓然的脸皮,可值千两黄金呢!” 此言一出,龙天、东方天霎白了脸。 “你是……寒若风?”柳眠真真被吓住了。 寒若风乃前武林盟主,扬名天下,武功第一,柳眠常听柳不晓提起,也曾随他一同前去江南大会见过寒若风一次。不料,他此次居然插手皓然之事?他与皓然到底有何关联? 龙飘飘一身血衣,与柳眠等人的缠斗,早在方才寒若风出手救东方天时停下。柳眠之方损失惨重,龙飘飘身上多处创伤,但一人力战多人,也看得出是龙飘飘略胜一筹。 她将剑回鞘,款款步至寒若风的身旁,对龙天道:“大哥,皓然真的已死,你用不着再寻他了,放手吧……” “说谎!乐天明明说他还活着!” “是,刚开始他还活着,但最后他抑郁而终。” “别说那么多,这张皮就送你吧。”寒若风伸手一丢,龙天忙小心翼翼地去接,然后宝贝似地按在胸口上。 “……就因为……就因为他死了……所以你们就将他的脸皮剥下来制成了面具?飘飘你竟然瞒着我!”龙天无法置信地暴怒大吼,目眦欲裂,伤心欲绝。 最后的一点点小小的希望之光,灭了。皓然,真真正正的死了! “不过是一张皮,你口口声声说爱,我真想问问你,你爱的是他的脸、他的势,还是他的心与他的灵魂?”寒若风对龙天的怒吼不以为然,“你的爱也未免太浅薄了。” 龙天一窒,瞪大眼,无法言语,只觉心口被人用什么堵住了般的难受。 过了一会儿,只见他憋得难受之后,便是大呕一口鲜血。 这是从心口中淌出来的血,痛彻心扉。龙天已经不晓得“后悔”二字要怎么写了。 龙飘飘水眸又瞧向东方天与乐天,幽幽目光悲凉万分,说不尽的伤心难过。 乐天知道,她是真的爱护皓然。 “如今这一场闹剧已经结尾,你们走吧。”她说。 “不!东方天不能走!他必须死!”柳眠大叫,跟着捡起了剑就要往东方天刺去。 寒若风不慌不忙地重劈他的颈子,让他眼前一黑,软软地倒了下去。 “别凑他人的热闹,东方天也不是你惹得起的,柳眠。”寒若风低低说着。 此时,东方天呆滞的目光直盯着人皮面具,乐天微叹,缓缓地推开他,起身,朝他问了一句:“如今你爱的是谁?不爱的是谁?东方天你可想清楚了?” 东方天如梦大醒,失措。“乐天你……” “我让你爱,我爱的也是你。但爱一个人真能说爱就爱吗?”顿了顿,乐天又问:“你……真的爱上了我吗?东方天。” 东方天没有回答,因为答案已经在他心里。 乐天明白他的沉默,释然一笑,转身就走。 “你去哪?回来!”东方天大喊,语带惊慌,却留不住乐天的脚步。 乐天没有停顿脚步,也没有回头,他只是直直地往前走,不快不慢。然而他知道……东方天不会追上来……所以他留给他一个背影…… ——请你大声说爱我,极乐。 天红雨,乌白头。 一个明明早知道的结局。 痴心成空。 尾声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三个春秋逝去。 相思已成灰。 “还是没有他的消息?”依例听完各地镖局的每月营业回报后,东方天总会问上这么一句话。 小四偷偷抬眼瞄了瞄他的主子,心里实在很是好奇。 小四是新来的人,据说前辈们也都是这么过来的。每次的回报上一定会夹着这么一句问话。“乐天”这个名字是很好听,但他不懂为何他的主子对一个小厮情有独钟…… 没错!情有独钟! “没有吗……”东方天见小四摇了摇头,原本的期待又落空,失望透顶。 瞧呐瞧呐,主子他又露出一副寂寞的神情了。 哎哎,这么俊的一个男人面带忧郁的神情,还真让人流口水呀!不过……那“乐天”听说只是个平凡无奇的仆人,有什么值得他家主子上心的呢? 这个问题前辈们回答过他——当然是爱啊!不然能是什么? 爱……吗?小四真的很怀疑。 东方天不说爱、不谈情,这天底下的人都知道。这么可笑的一个字眼怎么会出现在他身上呢?更别提是对一个貌不惊人的小厮了。天下人不许,东方天自己也不许。 一个独霸的存在、一个太过极端的存在,怎么会有这么温暖的感情?除了江湖第一公子皓然之外,还能有谁让他一头栽在永不复生的深渊? 这真的是爱吗?连东方天自己都不禁动摇了。 “你真的爱上我吗?”临去的乐天这么对他问着。 答案本来很清楚,但为何随着时间流逝,每每午夜梦回梦见那个不曾回头的背影,他却觉得心慌?彷佛已经失去了某样很重要的东西,那种失落……与隐隐约约被丢下的寂寞不分昼夜地侵蚀着他……一点一滴的…… 他爱的是皓然……还是乐天?抑或是两个都爱?东方天时时刻刻扪心自问。 又是一个三年,“皓然”这包袱太沉,所有的人都抛不开,连东方天自己也是,那么乐天呢?如今的乐天可抛开了?这样一个名字所代表的意义太沉重,真能说忘就忘? 想必,他还是有必要找回乐天问一问。 他想爱他。所以,他要他,无论是过去或未来。 如此打定,东方天扬起笑。小四见了,不禁生生打了个寒颤,心里直犯嘀咕:老天!主子又在打什么鬼主意,笑得如此奸诈?阿弥陀佛,希望不是自己遭殃啊! 多日后,遭殃的当然不是小四,而是另有其人。 同样的夏日、同样毒辣的太阳、同样的店家前,曾有人也用过相似的姿势捧起一碗冰镇梅汤喝着,只是如今这人却是一边喝着解渴的汤汁,眉头深锁,又羞又怒地偷瞧着几乎人人手中都有着的一本书——《印记》。 这本书是什么,那人心里最清楚不过。 东方天三年中开创了另一种新事业,就是抄书铺。 东方家抄出来的书字体清晰,纸质很好,装订也精美,里头的内容从四书五经到小道消息、春宫图都有。但这些都与喝着梅汤的人无啥紧要,能让他光天化日想挖着洞钻到地底下去的,自然是这本名为《印记》的春宫小说! 此书既载图又载文,用词淫秽,最最不能令人忍受的正是书中主角的名字——极乐与乐天! 天啊!画着两个男人的春宫图的书能看吗?他简直快要气疯了! 但事实证明,不但能看,而且广为流传,是众人茶余饭后的消遣。这比起说书人说的故事要精采多了,当然大家都看。何况这是一本写着有关于霸主东方天的故事! 自然,里面有几分真实也只有当事人知道。 捏着汤碗的手都冒出青筋,他真不敢相信东方天为了他竟做出如此……下流的事! 更令他难以置信且羞耻的是——“啪!” 他睁大眼看着面前一本书被来人丢在桌上,脑袋瞬间轰的一声,被炸得晕晕然,真想直接昏过去了事,不用如同现下接受别人异样目光的审视。 而来人一开口便是震断了他所有的理智,“看吧!这是《印记》第五册,保证比前几本精采,我还特地让人绘了彩图。”语不惊人死不休! “你……你……”又羞又怒,磨牙,要不是方抬眸便望进那双带着忧郁的眼让他心湖为之一荡,他会考虑在今日就咬死眼前这个曾是武林第一高手的男人! “——东方天,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果我不这样做,你是不是永远不见我?” “你有脸见我?”乐天撇撇嘴,死色狼还以为他不知道他的心怀鬼胎。 东方天愣了下,随即贼贼笑起:“你说的是寒若风?” “不是他又是谁?”乐天瞄死色狼一眼,“我就觉得当初我跟去送镖不寻常,原来你这狼早有诡计。戏可演得真好,我都让你给蒙骗了!” 对于龙天与柳家庄,将计就计,将事情最坏的结果都打算好,连自己也算计在内,然后早联络了寒若风来搭救。一绝龙天心念,二断过往情思。当乐天不再与龙天有何干系,一切就能重来。 因此,便连东方天也认为——皓然死了最好! 东方天坐了下来,直视乐天的眼。“可你并无拒绝。” “……好吧,让你看透了。我也是想要斩断一切才会答应你。” “所以,别再生气,回来吧?”东方天语调转柔,隐隐哀伤。 乐天心弦一荡,从一进店铺,他就知道东方天过得并不好……至少没他想象中的那么好。此时的语气更是像一个被抛弃的大孩子,埋怨着。 “……那么你可想好答案了?”咬咬牙,他定下心来。 “……有必要执着吗?无论你是谁,有资格在我身边的只有你,有资格在你身边的也只有我了。” “谁都有想抛开的过去,你以为你的答案真能满足我?” “就算你能遗忘,但那并不能抹灭你走过来的痕迹,不是吗?也正因为如此,你才又回到这个地方,难道我说错了?” 他静静地望着东方天,想起曾经听人说过:相爱的两个人会有默契,最重要的就是那一点灵犀。那么……他与东方天是相爱的吗? “……你说过你要让我爱,别反悔,已经来不及了。人生的这场戏你要陪我演下去。我对你的心意绝不会像龙天那样,从今以后,我会爱你如同你爱我一样。” “……这话……你是对谁说的呢?” 东方天微微一笑,扫除了所有的阴霾。“自然是对你了,乐天。” 乐天也跟着一笑,“那么,给我三日的时间吧。” 东方天颔首。他相信,乐天一定会给他一个幸福的答案。 “喔,对了,这本书让我带回去参酌一下吧。”眼捷手快地捞过书,乐天涨红了一张脸溜出店铺。 东方天没有追上,远远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的另一头。 “你还是一样可爱,乐天……”东方天悄悄地露出一抹淫笑。 乐天绝不会知道,书里头全都是东方天三年来脑袋里对他的淫念。 三日后,一个平凡无奇却气质出尘的青年立在东方府的门口,一脸淡淡的笑意。 ——一如多年前曾有个名为皓然的男人立在淮水边的那抹笑,慑人心魂。 出来迎接的东方天脸上有着出奇的温柔,那是旁人从没见过的款款深情。他朝那名青年缓缓伸出手,又低又沉的嗓音轻轻地,却又让众人都足以听清的道了一句:“欢迎你回来,乐天。” “……我以为早知晓一切的你会唤我另一个名字。” 东方天挑眉,笑容不改:“我以为三日前你就已经明白,需要我再强调一次吗?” 乐天但笑不语。 “我爱你,无论你是谁,你的灵魂永远是你自己。名字只是一种代表,皓然已死,对于他我晚了一步,但对于乐天,我早了一步。我爱你已成事实。若你只想是乐天,那么我也宁愿你只是乐天——只属于我的乐天。” 听完,乐天将手搭上了东方天的手心。 “你要怎么爱我?” 使劲一拉,将人拉到自己的怀抱中牢牢抱着,东方天露出又邪又淫的笑容,嗓音却同样温柔:“不用心急,我们有一辈子来探讨这个问题。当然,今夜就可以好好来讨论讨论了。” 乐天面上一红,低低骂了一句:“……卑鄙的死色狼!” ——全文完 拥有 失去之后,手中所握住的,到底剩下什么东西? 龙天很悲哀的发现……什么也没有。 龙飘飘随柳不晓远走高飞,皓然已然逝去,龙家突然显得空空荡荡。 太安静了……安静得太凄凉…… 就算只是想下盘棋,自己的对面却已空无一人。只能右手执白子,左手执黑子,演着一个人的独角戏,下着一个人的棋…… 就算想说说话,也没有可以倾听的人。 就算龙家的仆人众多,但龙天却觉得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冷漠与疏远。家里不再有银铃般的悦耳笑声,也不再有睿智清冷的眼望着他…… 每天一起身,他便又觉得落叶多了一些,似乎没有人去清扫般……每当一踏过,那太过清脆的碎声,就好似是从自己的身体深处发出来的般…… 龙天本该是众星拱月的耀眼所在,但从何时起……他居然已经沦落到此种境地了? 他失去了所有,失去了自己,所拥有的只剩虚名财势与……怀中的一张人皮面具。 皓然遗下的流星鞭被寒若风带走。 他有苦难发、有怨难言,便是连泪……也已经干涸。 行尸走肉,腐朽的白骨。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习惯于用膳时要下人多摆两副碗筷,要下人假扮龙飘飘与皓然一起用餐。 但没有人想扮,也没有人敢扮,甚至连一句话都不愿对龙天多说…… 因为无论怎么扮,他们都不是龙飘飘与皓然,无论怎么模仿,都学不来他们自然天成的姿态…… 很清楚明白的事实——他们不是她与他。 没有人想扮,无妨。龙天开始在用膳时露出僵硬的笑容,然后对着两副没有主子的碗筷说话……与空气说话。 有时他的左边是龙飘飘,右边是皓然,但有时是反过来的。 他喜欢将两副碗筷摆在靠自己极近的距离,然后用一种呢喃般的轻声细语说话。 那种光景任谁看了都于心不忍,彷佛未来的每一日夜,龙天都只能如此永无止尽地循环下去,像个疯子般地自言自语,想象最亲爱的两个人仍在。 然而,没有人去制止他,一双双冷然的眼没有感情,冷冷的温度笼罩在龙家。 这种绝望般的感觉弥漫,外头的人不知情,但龙天已经开始腐败…… 今日,他又拿出皓然的那张人皮面具,摆在右手边的空碗筷旁,然后以着一种极为爱怜的语气对他说:“好吃吗?等会儿,我们就去下你最爱的棋吧。” 龙天没有发现,面具的某个小角落已经被虫蛀掉了一块,发黑…… ——番外《拥有》完 平凡无奇与惊才绝艳 江湖第一公子——皓然公子惊才绝艳,天底下的人都想争先目睹其风采。只可惜方成名一年便已逝去,再无人有缘见他的容貌与一身绝顶的武功。 将他埋葬的人据闻是他的好友,关于他好友的身分和他的葬身之处,众人无法得知,似有人意欲让皓然公子的一切随风而逝…… *** 与青年相遇,是在一个大雨纷飞的日子里。 不掩一股傲气的东方天,是在自个儿家门口的水洼里找到他的,当时他忙着出门,才要乘轿就差点被绊倒,心下十分不爽。 踢踢像个尸体的青年,只见他缓缓醒来,咳了几声,喑哑地道:“……东方天……” 东方天一呆,不是为自个儿的名字,而是为青年的那一双眼。 ——该死的眼像极了皓然!如冬霜、如冽泉,无畏无惧,清冷出尘。 隐带痛楚。 皓然……东方天想起已经死去的皓然不禁心下黯然。胸口也开始渐渐疼痛起来,连呼吸都太过灼热。那个令他连“爱”都无法说出口的青年,真真实实已经死去。那是连尸骨都找不到的怆恸!东方天满心懊悔,却已经无法挽回。 一寸相思一寸灰。听别人说过:拥有过才知失去的痛。可他从来不曾拥有过皓然,为何他还是那样的痛彻心扉? “……你……别哭……” “……你眼睛不好吗?需不需要我找大夫来给你医眼疾?”东方天冷漠冷语。 “说话这般毒……果然是东方天……”估计他是要笑的,不过嘴唇却因为僵硬而被此一动作撕裂了嘴角,冒出点点血珠。 东方天嫌恶地瞪了瞪他,若非看在对方身子骨似柔似弱的分上,他早一脚将他踢到黄泉下去。 地上的那人维持着僵硬的笑颜又开口:“若皓然仍在,想必东方公子不会对他如此恶言相向吧?” 东方天脸色一沉,黑的像墨,臭如腥鱼。 皓然的死讯是东方天心中永远的痛,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在他面前轻易地拆穿、轻易地揭开才结成薄薄一片血痂的创口。 他不许任何人以着皓然的名来打击他、揶揄他! 在青年那似乎洞悉一切的目光中,东方天心火一起,一个大脚凌空而下,重重踩在他的胸口,牵到他身上每一处痛处与伤势,让他脸色一白,呼吸急促起来。 “咳!痛……好痛……唔——” 蹂躏别人,通常会有一种莫名的快感。东方天一直以来都这么觉得。但头一次,见到青年脸上痛苦的神色,居然揪心,让他不得不撤回脚。受伤甚重的青年一口气喘不上来,已然晕死过去。 这么个陌生人对东方天而言,本是无物。但看在青年与皓然相似的那双眼上,东方天破天荒起了善心,冷淡的一句“将人抬进”的命令丢下,便是乘上轿子扬长而去…… “我便要看你耍什么把戏。”唇边扯开一抹不怀好意的讽笑。 *** 青年的胸口有个极大的血口子,不用大夫来看,东方天只一眼便知晓那不是普通的伤口——那是剑伤。 一剑透胸,不过幸好避过了心脏。伤势很重,又值深冬,一个人被冻在寒风冷雨之中,创口黑紫发肿,血块块块层层地盖在伤口处,光看就觉得痛。 东方天不由皱起浓眉,俊脸罩上一层寒霜。 青年的生死本与他无关,但凭着青年口中,对他与皓然之间的秘密所知似详这一点而言,他非要青年好好地活下来,然后告诉他如何得知他与皓然的关系。 毕竟,东方极乐爱上龙皓然,这非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 所幸,多日后青年终于清醒,伤势好转,也能开口说话了。 青年容貌平凡,但见他一身闲散地坐于窗前,懒懒地抬眼斜睨着窗子不远处的红梅。那份凛然与淡冷的神态,东方天在皓然身上见过的。 青年此时不知想起什么,悠然的神情忽而转为阴郁,眼睫轻垂低头瞧着自己双手掌心。瞧了一会,又抬手轻按胸上的伤口,然后便是扯出一个又冷又苦的笑,带着自嘲。 来路不明的人,来路不明的伤,都令人好奇也想一探究竟。 东方天走上前,登上回廊,立于青年的面前。青年一察觉有人,连忙抬头,方才那股隐隐约约的忧伤却早已不见,面上已经带着淡笑。 “东方公子有事?” 东方天仔仔细细瞧了青年的表情一会儿,实在佩服他作戏的功夫,也跟着端起笑容,却是句句嘲弄:“阁下好得如此之快,莫不吃了什么仙丹?就算不鼎鼎有名,应也是一代高手。报上你的名来!” 青年歪了歪头,好生疑惑。 “高手?在下不是高手,不过一名普通人,赶路途中被匪徒所伤。伤势能好得如此快,还得多谢东方公子的好心。”顿了顿,又道:“我叫乐天。” 东方天冷笑一声:“莫跟我说你还姓白。” 乐天噗嗤一笑:“东方公子好生有趣。乐天便叫乐天,没有姓。” “打哪来的?” “一个小乡下,乐天只是一个乡下土包子。” “一个乡下人会取这么好听的名字?莫污了白先生的名。” “乡下人总也有多读一些书的人,乐天这名是爹娘让一个教书先生取的。所以才诗意了点。” 东方天依旧冷笑:“我怎么觉得这名多少都藏着另一种意义呢?乐天乐天……莫非你爹娘知你做过什么事才要你乐天?” “乡下人总贫苦,叫乐天是希望乐天不要悲伤,乐天知足便好。” “那叫知足不是更好?何必叫乐天?” “唔……这可要问问那教书先生了……”乐天故作烦恼。 “无论你叫什么天,在我东方家就安分点。” “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样还不安分吗?”乐天圆瞪着眼,很是委屈。他一个受伤的弱者,又能拖着身子上哪去? 他可是连这扇房门都没踏出去过。 “你赖在东方家不走就是不安分了。” “咦?难道东方公子要乐天现在离开?我记得东方公子见我的这双眼可是欲言又止,似有心事,难道不是想从乐天这里得知什么事情,才让乐天留下?”乐天歪着头,疑惑。 东方天敛了笑容,定定地瞧着他。那平凡的面容只轻轻挂着一抹浅笑,处变不惊地回望着自己,双瞳中没有半点遮掩,只有淡淡的笑意,其它的什么也没有。 乐天的来路太令人心疑,东方天压根不信他的话。但他觉得乐天非常有趣,东方家中能与他这样说话的找不出第二人,实在新鲜。乐天大概无处可去,否则不会赖在东方家不走,也许收留他,再找个好时机问问他知晓不知晓皓然,是否与皓然有所熟识…… 如此打定主意,东方天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情,道:“乐天无处可去吧?可要我大发好心收留你?” 乐天一愣,随即又笑起:“多谢东方公子,不知乐天在东方府里做什么工作?” “自然不会是轻松的活。待你伤好再告诉你。”东方天顿了顿,又道了一句:“对了……趁着养伤的时候,请你想想有关于‘皓然公子’的事吧。” 乐天愣了愣,“什么?” “你一个乡下人的口中能说出‘皓然’此名,应该会明白我的意思,用不着我提醒吧?”语毕,潇洒地转身离开。 东方天与乐天的纠缠于此展开…… *** “磨墨!别净发呆,难道还得要我教?”东方天捏着笔,蹙眉不悦地瞪着一脸酣样的乐天。 “抱歉!乐天方才出神去了!我磨!”忙动手,乐天见东方天一脸想杀人的神情,不禁又想起某些光景…… 其实自他在东方家住下来后,东方天倒也没刁难他,反而给了他一份小差让他赚赚温饱,对他也自然不坏。 只不过……当东方天用一脸高深莫测的神情,听着他对于有关皓然公子的回答时,他觉得东方天的爪子好似穿透了他的身体,在他心上挠呀挠的……真是恐怖极了! ——奇怪了,外头的说书人天天说,都不见东方天生气,怎么他一说他就动怒? 虽然东方天只是静静地听完,然后不发一语的离开,却也没有再同乐天问过关于皓然的事情。只不过乐天的心却揪得有些难受,只因为东方天离去前,那眼底不经意流露的失望和寂寞…… ——他是真的爱着皓然。乐天有这份深切的认知。 如此痴情,居然出现在东方天的身上,真是令乐天太过震惊了! 他不止一次,偷偷地从远处看着东方天夜半亭中灌酒,一口接一口,怎奈酒量好,往往喝了大半夜才微醺。然后他会朝着天空一遍又一遍呐喊着皓然的名字,悲凉地、凄切地,然后便是自责——如果当初说爱你,什么也不要,是不是会比较好? 东方天一遍又一遍地自问着,然而回答他的却只有太过凄凉的寂寥。 乐天他也不止一次看过,当他将终于喝得烂醉的东方天扶进房歇息后,东方天总会突然握住他的手,然后睁着迷离的双眼,目光似远还近,声声低喃,一次又一次地道着:“我爱你……我真的爱你……我向你说爱了……为何你还不回来?” 然后东方天终于沉沉睡去后,偶尔会从眼角流出一些水珠,闪闪发光,万分美丽。 对于那样痴迷的东方天,乐天的心中大震,总移不开自己的眼,彷佛东方天的爱语是魔咒,紧紧地束缚住了他,不让他离开…… 如此的东方天,乐天只有在午夜时分才可见。白日里的东方天睥睨天下,彷佛不为皓然的死伤心。如此的差异,让乐天心都疼了。 东方天的脆弱不让人看见,乐天却看见了。 因此,当东方天沉沉睡去的同时,乐天会淡淡笑起,然后反握住东方天的手,轻声细语地安抚:“皓然在这里,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东方天总会在乐天如此陪伴下,睡得鼾声四起。然后隔天一早起身,发现自己被移到屋里,而乐天就靠在床边睡着,也总是这样一副想杀人的表情。 乐天睁眼偷偷瞧着,心里好笑:真是孩子气,不容别人探究自己内心的脆弱吗? “乐天,你在想什么?我叫你几次也不回应。”东方天索性放下笔,面向乐天,双手环胸,挑眉质问。 被人从回忆中打醒,乐天尴尬地嘿嘿几声,忙道:“没什么,只是想今晚秋大厨会煮什么菜。”不能实话实说,不然定被东方天大卸十八块。 ——看见东方天哭泣?天啊,这事只有鬼和他才知道,不能说、不能说! 乐天的胡言乱语不能听,显然东方天已深知他的个性,冷哼一声站起身来,微俯着身盯着乐天猛瞧,似笑非笑的神情让乐天全身都毛了起来。 “主、主子?” 东方天盯了一会儿,直把乐天看得都要尿裤子了,才缓缓道:“……说吧。” “说……什么?”乐天惶恐。 “你不是有事想跟我说?” 乐天愣了愣才恍然过来:“啊,是的!是这样子,乐天想回乡省亲,所以想……” “……要几天?” “不多,只要十天。” “……准。记住,只有十天。” “好的好的!多谢主子!” “何时走?” “如果行,明天就走!”乐天显得很开心。 “……这么快?”挑眉,开始有些怀疑。 “是啊。出来好久了,想回家看看,归心似箭,心急如焚呀!” 听得乐天此言,东方天不言,冷笑,摆摆手,乐天蹦蹦跳跳地退了出去。 此时的乐天并不知道……狡猾的东方天,心里其实另有盘算。 乐天的家乡在北方,所以自然是往北走。可据东方天所知,乐天对他说的地名少则需要十五天才能到达,可乐天竟只说要十天?这让东方天大大起了疑心。 东方天因此认定,乐天不是回乡省亲——乐天根本没亲人可省——而是去见某个人,或做某件不可告人的事情去了。因此他秘密地尾随乐天,想见见乐天所要见的到底是何人,也想看看乐天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乐天不赶路,也不多逗留,不快不慢地走了五天,终于入了一个小镇。 小镇纯朴,巷弄却多。乐天熟门熟路地拐来弯去,显然不是第一次到此处。见此,东方天不禁冷酷笑起,他猜得没错,乐天终是骗了他! 天色微暗时,他们来到一条巷里的最深处,只一道破烂木门,上面贴了个“春”与“福”,不过都是倒着贴的,意表“春到与福到”。 乐天先是四顾环视,似在确定有无人跟踪,然后才敲门。东方天立在阴影处,听着那叩门声,心知那是特别的暗号,笑容不由越来越冷…… 出来应门的是一位非常英挺的男子,眉目带春风,笑着招呼乐天进了去。东方天窜到屋前,见旁边有扇小窗将掩未掩,他便移了身子,将气息敛下,偷眼瞧着屋里。 屋里很简朴,但却有两个男子一站一坐。除去方才那名迎乐天进屋的男子外,东方天还瞧见了另一名容貌俊逸的男子。虽然不若方才那名男子的俊美,但他的笑容却让人觉得连心都飘浮在半空中的温柔…… “坐啊。伤都好了吗?”柔笑的男子对乐天道着。 乐天淡淡一笑,接过俊美男子递给他的香茗回道:“好全了。” “如此甚好。我担忧你是否留下一些病根……” “别为我操心,我好得很。只是没有武功多少有些不习惯。”品了一口,乐天眼露赞赏地对俊美男子点点头。 那名男子一径笑着,为温柔的男子也递上同样的一杯香茗。 “趁热喝。”低低的呢喃,让人一听便觉里头充满的情意,缱绻旖旎。 乐天好生羡慕。“你们还是一样恩爱。” 温柔的男子深深望了情人一眼,才对乐天道:“你这次的选择,不会是个错误。” 乐天噗嗤笑了出来,“你如此相信东方天的情意?” “自然不假。” “那么又纯不纯粹呢?” “这便要问问你……爱情如何发生,是否掺杂了些什么,其实不重要的。也许一开始并不纯粹,但最后他仍是爱你入骨,结果仍是一样,只要爱你惜你,又有何差别?” “你看得透,我未必看得透。” “因为你心眼死,一旦认定,不易更改。” 乐天笑着不语。 “你的心早已认定,所以才又回到他的身边,为的不就是这样的结局?逃避也好,那却是你的心第一选择的地方,不是吗?” “……我不知道,问了我自己也答不出来。当初只觉那里是最好的避身之所,在他宽广的势力下较能掩人耳目。” 温柔的男子与其情人对视一眼,笑得十分开心:“那么,便让时间来证明。” “……如此也好。”香茗品毕,乐天话锋一转,道:“你找我有事?” “自然有事。为的是你的近况,也为了我给你的那颗药丸。” 乐天摸摸自己的脸颊,笑道:“如何?还满意这张脸皮吗?” “你觉得满意便好,我看的是你的心,而不是你的容貌。你是我的朋友,于我而言,那并没有妨碍。” 乐天改而双手扶颊,直直地看着他:“你总是如此温柔,心灵如此澄透,难怪若风爱你入骨,至死不渝。” “你的执着,你的坚毅,同样让某人爱你入骨,夜夜难眠。”顽皮地眨眨眼,道出了某些秘密。 “你去过了?” “只是思念你,这应该不算上什么夜袭吧?”顽皮的男子学着乐天,也双手扶颊直直地盯着乐天的眼。“我可先说在前头,只有一次。” “自然。只是竟没有惊动东方家的人,武林盟主的武功真是不可小觑。” “已经是‘前’武林盟主了。”俊美的男人道,“要再来一杯吗?” 乐天摇摇首,继续道:“若非你与怀璧不恋俗事,武林盟主又可让那小瘪三当了去?” “哎呀,这番毒话,令誉听见都要哭泣了。” “怀璧,你可别替他说话。他败在我的手中可不是假的。”乐天佯怒地瞪了面前的男子一眼。 “自然,亲眼所见不会是假。倒是你,与东方天在一起可别被他带坏。”促狭着。 “别瞎说。” “好好好。此次见过你我也放心了,药丸既已发挥作用,我再劝告你什么也已来不及。既是你自己所选的路,便由得你。只是,将来若有困难,别忘了第一个找我们。” “我知道。那么我走了。” “不住一晚?” “不了,早些回去早些让那只狐狸安心。” “好吧,那么我们送你。” “若我说不,你肯定又要缠上我。”乐天眨眨眼,露出一个轻浮的笑容,以指刮了刮温柔男子的脸颊。 男子并无不快,只是笑意加深:“想要我吻你吗?” 乐天忙撤了手,吐了吐舌夸张地道:“不了!我还不想死在若风手里。” 然后三人相视而笑,欢快地步出小屋。 此次会面不长,然而却已让外头的东方天隐约明白了什么。 他知道屋内那两名男子的身分——寒若风与冷怀璧——两个曾叱咤风云、翻动江湖的名字。一个是当时的武林盟主,另一个是当时名动天下的第一药师,不过三年多前便已退隐。他们同皓然般,成名都仅仅只有一年。 乐天的来历果真并不单纯,否则不会与这样的两位人物相交。 既然乐天是自愿来到他的身旁,那么便由他陪着他,也许将来某一天,他真能从乐天那里得到从皓然那得不到的,爱…… 皓然一直是他的伤口,他爱得深也痛得深,也许有乐天陪伴身旁会是个好的开始。 乐天与皓然,平凡无奇与惊才绝艳……是吗…… 思及此,东方天顿时恍然大悟,冷酷的眼波变得柔软,深深缠绕住毫不知情的乐天。 小乐天,我可是看透了你,希望你不会令我失望…… 此时寒若风与冷怀璧送走了乐天,相视而哈哈大笑。 “有只狡猾的狐狸没收起自己的尾巴,露出自己的行踪了。” “大哥这个武林盟主真是了得。呵呵……” 五天后回到东方家,东方天看乐天端着一碗梅汤一脸幸福地喝着,心里某些念头更是确定了。 他走向前去对乐天道:“喜欢喝?” 乐天打个满意的饱嗝,点点头。 “那么以后想喝就跟我说,我买给你喝,无论是夏日或是寒冬。” “好!” 三年后,乐天身陷危机,寒若风出手相助。 死去的人就是死去,知情的人仍旧知情,无知之人一样沦陷于痛苦之中。 之后,有人得到了爱情,有人失去了爱情…… ——番外《平凡无奇与惊才绝艳》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