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夫》 楔子 鲜红色的血滴在剑尖,使剑的手用力甩去,滴溜溜的血珠甩入白色的野花丛,鲜嫩的花瓣顿时化成血花。 峭壁上的蜥蜴被吓得发出嘶嘶叫声钻入岩缝不见了。 风起云涌,天蓝得像要滴出水来。 荒草刺目,山峦峥嵘诡异,没有任何人烟的荒凉。 向著天际切成半的天堑,特殊的地形混合了千百万年的地气,每日总有一对时的时间因为对流形成黄沙狂风骤雨烈日同时出现的情况,不熟悉地形的旅人车队经常受困动弹不得。 厚厚的地表覆盖著千年形成的细沙。 前往四季如春的岭南,这是唯一的一条路。 原来是快乐的出游,却遇上了神出鬼没的马贼群。 掠夺习惯的贼人以为这次的肥羊一如从前的好宰,不料在自家摸熟的这块恶地里碰到了一块硬邦邦的铁板。 一场狠斗。 十二个人摆不平一个大男人。 老奸巨猾的军师认出来男人手上使的宝剑叫“飞仙”。 他不敢说,怕瘫痪了人心,悄悄退到了后面……他得找个护身符才成。 十二响马左手擎鞭右手拎尾,用带刺浸毒鞭索团团围住男人,前后左右交错如同天网。 男人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即使盗匪带来的喽啰将他包围得密不透风。 人海战术是吗? 深衣的汉子沉眉噙笑,肃杀的气息森然。 殷红的眼,冷鸷的面目,脚步没有半分踌躇,身躯与灵剑如毒蛇冷酷的挥动,绞杀这群令人闻风丧胆的盗贼。 饮饱鲜血的灵剑发出痛快的长鸣。 他全身浴血。 十二响马尽戮,其他的乌合之众早见时机不对一个招呼两个,两个吆喝八个逃窜得一干二净。 没义气?他们只是因为利益结合的强盗,杯羹没得分了还要送掉小命,不溜的才是孬种。 可等男人回过神来,他肝胆俱裂! “净净!” 黄沙漫目,由地面喷出滚烫的热气掩天盖地,那是会热瞎人眼的气流,遍地的植被卷曲扭黑,飞沙走石,再也看不清五指…… 第一章 一只忙不迭舔墨舒纸埋头苦写的手,一丝不茍的将议事厅里三个人的对话誊在纸上,为了不让过于宽大的袖口沾到墨汁,索性把袖子对折又对折的提到手腕处露出一大节白玉似的腕,非常非常的引人注目。 若是以男子的身形来看,他太过瘦小,好像随便一根指头戳著就会倒掉,要是有人嗓门直上一点,他大概抖个两下就晕了。 不是狗眼看人低,来人早就对百里商行这块金字招牌探听得一清二楚,百里家三位大爷别说容貌出众,各自称霸一方,强将手下无弱兵,底下人又怎可能弱到哪去? 今日一瞅,却有那么一些些不符实,这也就不免多眄了那么一眼便各自落坐,客套寒暄了起来。 这里是百里大宅的议事厅。 虽说只是大堂后面的一座小厅,却是宽敞舒适,幽静宜人。 三盏香气袅绕的茶,色碧味醇,清香扑鼻,当家主子三爷百里雪朔略略浅尝了一口后点点头。 “汤色黄绿明亮,条形细紧显毫,全芽整叶,要以茶品来讲算得上是好茶。” “三爷果然是高人,这是我们哥儿俩从岭南水乡专程带过来的冬茶,是采初展一芽一叶制成,这一季也不过收那么五十几斤。”马屁拍也拍了,也不忘自吹自擂自家的好东西。 岭南那百越之地啊…… 小管事听见岭南二字拿笔的手顿了下,可是也就那么一下而已,一张脸马上埋回桌上不做它想。 “要是三爷喝得顺口,可以将这一线天的朱露茶推广到京畿,到时候人人手上一泡茶,利润可观。” 一人鼓吹,两人打边鼓,就是希望能谈成这桩生意。 “那爷快人快语,不知道产地有办法正常供货吗?”百里雪朔不动声色。 “您要的话,一句话!” 百里商行虽以碾玉坊为主,玉器宝石经营为主要营生,这些年开始跨足百业,米粮、茶楼、纺织几乎都涉猎,又以远洋商船最为赚钱。 华夏几千年,茶叶跟人们有著不可分的关系,茶,可解沉,可怡情养性, 既然开了茶楼,就怎能小气得只给客人便宜的茶枝叶沫子喝? 他不做半吊子的事。 “运货方面我负责,半年为期,要是贵产地供货正常,货源品质一定,六个月后我们再来谈长期合作关系,如果中途有个差错我就换别家了。” 人人都道大树底下好遮荫,他不在意谁想来分杯羹,该给的利润他不会少,但是也别想投机取巧。 “三爷愿意出运费?这……再好不过了!” 东西生意往来最怕的就是运输损耗跟层层叠叠的人工费用,加加减减就是一笔可观的支出,买方愿意承担这层风险,让这几个来探门路的小生意人喜出望外……原本以为不被扫地出门就属万幸了。 “大家要是合作愉快,你们会慢慢享受到跟百里家做生意的好处。”百里雪朔从不掩饰自己市侩的一面,将本求利生意才能长长久久。 得到天大的好处,小商人欢天喜地的走了,百里雪朔完全没有架子的把人送到大厅口才踅回。 透过漏窗他看见还在小厅里收拾本子的小帐房突然顿下动作,慢慢的弯腰,她吸吸鼻,闻了闻原来放在三位客人面前的茶,表情无限怀念。 是的,怀念,百里雪朔看得非常清楚。 他不动声色的站在拱门处。 这人向来表情少得可怜,这会儿居然露出这等神色,很值得玩味。 “咳……” 小帐房慢慢站直了腰。 百里雪朔浅淡的说:“这里没你的事,下去吧。” “好的,三爷。”声音明显的中气不足,跟小猫叫没什么分别。 “回帐房的时候把本子交给穹管事。” “三爷要看一遍吗?”本子推过来。 “不必,你办事我放心。” 她文字工整,蝇头小楷比谁都漂亮,难得的是对数字观念强,要不是那副弱不禁风的身子,实在很想放到身边来替他做事。 知人善任向来是他用人的原则,不分男女。 “是。” 那件穿在她身上空洞得像布袋的粗布衫,晃啊晃的眼看就要晃出小厅。 “我说,拂帐房你觉得这批朱露茶如何?” “我不懂茶叶。” 动作很慢的转过身,被这一问表情没有多一分什么出来。 我我我……不是小人,不是奴才,没有任何卑躬屈膝的意思,从住进宅子会认人开始一直是这个样子。 这两年他养了个有趣的东西。 “三爷要是没事,我下去了。” “嗯,今天都没有你的事了,缴了本子就去做自己的事吧。” “谢三爷。” 她知道自己这帐房一点都谈不上称职,也没用过一分心在这上头,对于老板赏识与否更是半点没放在心上。 晃出小厅的门槛,她捶著背,慢吞吞的跨步,然后在以为百里雪朔没看见的地方伸出来一只白皙的手扶住沿廊凸出来的地方,左右回顾一遍才分辨出管事房在哪个方向。 好远~~要是能近一点多好! 都两年了吧,这破败的身子要坏不坏,不知道老天要她吊著一口气做什么? 摸索、摸索,走走歇歇,经过的仆役们见怪不怪,良久,小老太婆的身影才消失在转角处。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他从来都不是嗜杀的人。 要是若开了杀戒,却是一片腥风血雨。 两年半前他杀进淮北齐眉帮,质问齐眉棍的帮主,“十二响马后面的指使人是谁?” 齐眉帮鱼肉乡民,烧杀掳掠早就为人诟病。 “……我没……有……不是我。”染血的齐眉棍早断成好几截,没意气的帮众逃的逃,死的死,只剩下帮主一人。 再半个月后。 “十二响马后面的指使人是谁?” 海域里最令人发指的天阔帮来了煞星,又是一场血肉横飞的兵刃相向。 “我不认识什么……响马来著。”红缨枪被对劈成两半……那是他吃饭的家伙啊~~ 再十天左右。 “十二响马后面的指使人是谁?” 表面是豪华气派庄园,遍地种植迷药,私底下却专门迷奸诱拐女子贩卖人口又以迷药为控制手段。 “你休想知道~~”人模人样的庄主披头散发嘴角流血,眼看闪著锋芒的剑尖已经抵到瞳孔,这才软化。“大爷饶命……我是胡扯的──” 让人放了把火,烧尽迷药花丛跟庄园。 他马不停蹄,夙夜匪懈,由北到南,由东到西,一个轮回最后挑了四川最凶狠的一窟鬼。 还是要不到他想要的答案。 要不是被人用力劝阻,他可能会一路杀上凶险的大雪山,那山远在天外天的山坳处,绝对不是正常人会去设帮组会的地方。 “陌大哥,毛山雪岭只有万年寒冰跟大雪熊,你想去砍谁?”声音很稚嫩,跟著百里陌并辔策马,个头却少人一大截的少年梧桐。 就在刚刚的刚刚他们才连挑阴山五寨耶…… “宁可错杀也不能错放!”百里陌眼底的狠戾始终没能消退。 用刀剑追不出来到底是哪股势力在背后操纵戈壁滩上的十二响马。 他们不是走跳江湖生嫩的雏儿,沿路上早就派了斥候去探过路,却还是遭了道儿,更可恨的,因为一时疏忽失去了她。 他不放过任何有嫌疑的帮会。 “就因为你这么说,现在不管大小帮派看到你的飞仙,不是关门谢客,要不就挂免战牌,想找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他们又不是瘟疫……可是看起来也没差了。 好委屈好委屈,他虽然不排斥跟著从小就崇拜的偶像出来闯荡江湖,可是肚皮偶尔也想吃顿好的。 百里陌不吭声。 略带沧桑的目光眺向远处,远处暮色四合。 “要不,我们回武林盟看看,你已经有两年没回去了,副盟主说你再不回去,他要准备篡位了。” 武林从来不曾这么同心协力的推崇出来的盟主,居然逃家一逃两年半,害他这小厮别说沾光,还要陪著餐风露宿有一顿没两顿的,简直比乞丐还要凄惨。 梧桐还在自怨自艾,百里陌却想起了什么的问:“这里是哪?” “再往前三十里就京郊了,你的伤口真的不痛吗?我看是需要进城找个大夫裹伤比较好。” 瞧他大腿处长长的刀痕,这……单单用想的……啧,痛死了,可是他偏就无动于衷。 铁打的男人,要是他……他绝对做不来! “我好像很久没回家了。”剑眉星目里溅起些微火花。不管是武林盟还是仍旧住著他家人的老宅子,都被他放下了很久。 “不是好像,是的确。”梧桐尽责的提醒。 有聊胜于无,回百里老宅也罢,有好吃好睡的、有屋檐的地方都是好地方。 这下总算让他盼到几天清闲日子了吧? “那就走吧!驾!” 百里陌扬鞭低叱领先跑了。 “大哥,你别跑,等等我!” 虽然大哥不是很爱理睬他……无所谓,大哥说去哪他就跟到哪,总之,他这辈子是大哥的人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他看也不看长街依旧繁华热嚣的景象,一路目不斜视的直奔城东宅子,落了地引来一地掉了下巴的声音。 “您是……”新进的门房揉眼。 “大爷,好久不见,您都上哪去了?小的好想你。”这是三代都在百里府服务的老园丁。 “哟,稀客,什么风把你吹回来的,还是天要落红雨了吗?咱大哥也知道要回来!” 酸不溜丢的不是外人,百里鸣彧很目无长兄的狠削百里陌。 自家大哥耶,不是张三李四,也不是王二麻子还是李家大婶,以上这些人一年到头还会在路上碰个面啊什么的,自家大哥却整整两年多一出门就像丢掉一样,回一次家那么耗劲,连吃年夜饭也找不到人,啊,是怎样,搞失踪也不是这样! “大哥受伤了,要骂等回头再骂吧。”眼尖的勾曦玉可比丈夫细心多了,一眼就看见百里陌脸色憔悴,神情阴鸷。 “他向来皮厚肉粗有什么好担心的!”百里鸣彧还在狂吠。 勾曦玉瞪他一眼,顺便指使,“你啊去让人端水到大哥院落去,越快越好!” “干么对他那么好……”老婆有令,焉敢不从。 “不必,只是小伤。”百里陌淡淡回绝,他的音量依旧维持著低沉浑厚,丢下几个字转身回他自己的院落去了。 一直尾随的梧桐在三个人之间瞧来瞧去,这会儿看见大哥走了,带著歉意点点头赶紧跟上百里陌。 “我就说好心被雷亲。”有气无力的声音。“我说……小曦,大哥会不会是觉得家里没温暖才不回来的?” “大哥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勾曦玉嘴角含笑,知道老公钻什么牛角尖了。 “他从来没用过那么凶的口气跟我讲话呢。”原来是心灵受创了。 “受伤的人谁脾气会好了?” “我马上去叫木兰过来。” 嘴硬心软的人立刻想到百里家的那个苦命大夫;连城木兰的苦命在于他三生不幸的认识这几个兄弟,每回家里有人出事,他铁定只有乖乖抱著药箱来报到的份。 百里鸣彧用大拇指抚过妻子面颊。他好不容易从勾心斗角的金銮殿上溜回来陪老婆喁喁细语,却杀出个程咬金来。 偏偏这程咬金还不能当作没看到! “我会去照顾大哥的,你早去早回。” 勾曦玉老家开的是道馆,对跌打损伤经验丰富得很……虽然那么大一条口子一看就知道是刀子砍的,原来这年代跟她那个年代其实差别不大,混江湖的下场不管白道黑道身体不是伤就是疤,没一个是完整的。 “我用飞的,一下就回来。” 百里鸣彧作势飞去,依依不舍后提气点足跃上黑瓦,翻墙出去了。 宅子太大有一点麻烦就是出门不方便,总要绕上那么大一圈,会轻功的好处就是当小偷还满方便的。 看著不忘回头抛个香吻给她的老公,勾曦玉好笑的摇摇头也向灶房走去。 片刻后。 想当然耳,一听说在外游荡不归的主人回来了,这是大事,本来空寂如死城的院落突然钻出来许许多多的人头。 “叫他们都出去,吵死了!”百里陌可不领情,一声狮吼把刻意想表现勤快的仆役丫鬟们给吼出他的藻冕楼。 回来就是想求个清静,要这些人来做什么?! “很久没回来,连脾气也变坏了。” 本来在茶楼跟人家聊是非顺便谈生意的百里雪朔被老二抓了回来,他可不吃这套,下人端上的茶他端起来就享用,二郎腿跷得老高。 他们家老大又没指名道姓叫谁滚蛋,他皮皮的当他的三爷,就不信有人敢把他扔出去! 百里陌用下人送进来的热水跟巾子抹了脸,环顾这仍旧保持著窗明几净的楼。 “我累了你们也出去吧,有事改天说。” 想不到枪头这么快瞄准他…… “老二说,是因为我们这个家没给你温暖,你才不想回来?”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听到。 百里鸣彧点头如捣蒜。 “如果你们两个肯立刻出去,就是给我万分温暖。”由心里透出来的疲乏再也不想掩饰,百里陌说道。 啊,人家都这么说了,难道还要厚著脸皮继续厮混下去吗? 两扇朴实的木门当著被许多人拱在手心哄著疼的主子面砰然关上。 百里鸣彧搔头,眼睛死瞪那扇再也没有动静的门。 “有问题。” “问题很大。”三爷有同感。 往常那个没脾气的百里家长子端的是神采飞扬,意气飞湍,开口不是滔滔不绝的江湖逸事,要不就是携朋喝友,这次,好久不见形于外的怒气,啧啧,一定有事,要不然他把头拧下来给人当毬踢。 一个逮人。 一个负责盘问。 被包抄的梧桐像受惊的兔子。 他可没想过陌大哥的两个弟弟也会武。 “小兄弟我们见过吗?”不愧是奸商,懂得迂回。 “我这两年才跟在大哥身边。” 换言之就是没有。 “他走到哪你跟到哪?” 最好是连裤带都结在一起,这样要问话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是当然!” “最近一个月你们去了哪?” 魔掌伸出来了。 他讲了两个西边水寨名称。 “再往上推一个月呢?” 梧桐毫不迟疑又说了一个阴森森的名字,外加一听就感觉不是好东西的派会名称。 百里鸣彧的眉头开始打结。 “他腿上的伤又哪来的?” 不是老王自己卖瓜,他大哥的武艺名列武林榜前三名,兵器谱上名列第二,这武林榜与兵器谱数百年来信誉卓绝,江湖人物没有谁敢随便去质疑它的可信度,他大哥的崛起又是这般轰动,名列第三不是第一或第二的原因,在于书写武林榜的传人点金笔在几年前宣告失踪,这些年来一直没有更新所造成的。 “今天狠剿阴山五寨被对方的关山刀砍中的,你们知道他们多小人吗?五个人对付大哥一个,大哥啊把他们追到山涧峭壁一直逃……说起来,大哥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不是他武功不好,你们千万不要误会。”一谈起辉煌战绩,梧桐年轻的眼睛亮得像夜里升起的第一颗星。 是个诚实的孩子。百里雪朔暗忖。 不过他那向来把正义摆中间的大哥,怎么越听越像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显然把每个字都听进耳朵里的百里鸣彧也有同感。 “除了这些,你跟他同住同寝,我大哥都没有怪异的举动吗?” 梧桐有些支吾,“你们……问这些做什么?” “我们是兄弟,难道会害他不成?” “谁知道,兄弟阋墙也不是新鲜事!” “看你年纪小小,心眼还满多的嘛。”百里雪朔逼近。 “其实也没什么……”嘴里说什么的人感觉到一股压力。“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哥一到夜里,总是一个人坐在黑黑的屋里,黑灯瞎火也不睬人。” “每天?” “几乎是。” 百里雪朔用食指朝著百里鸣彧勾了勾,然后开始咬起耳朵来。 戚戚促促……戚戚促促……也不知到最后有没有商议出个子丑寅卯来? 至于被利用完毕就晾到一旁去的梧桐,别说想插句话,等到发现偌大的院子就剩下他一个时,那两个大人早就不知去处。呜……大家都有事做,他他他呢? 第二章 一早从窗户探出个人头来,蓬松的发,十指压著窗条,衣衫半敞露出古铜的肤色。 他总天不亮就起床,数十年如一日。 大大的院子很安静,只有晨露濡湿绿色的植物跟花卉。 他爱武成痴,从来不会去注意季节变迁,还是花谢花开,即便花树多媚的尽情挥洒著颜色,散发各种芬芳,将好看宅子包围在花海里。 年少时的他,忙著仗剑江湖结交朋友,一心都在他处,后来被人荐上盟主的位置,盟主的工作极忙,虽然凡事有下人可供差遣,可人前人后都要端著身份,即便那么辛苦却还有个守在他身边,让他可以说说话。 可现在…… 他摇头,晃掉不该再沉溺的思绪。 而这座藻冕楼是父母特地为他这个长子盖的。 不远处还有砌水轩、萃微堂……每一幢都精致古雅,五六座院落接龙似的围绕著藻冕楼,这么多屋子,为的是要给他将来妻妾子女们的住所。 妻与子,他的心拧了下。 这种心痛的感觉总是一挥除就立刻爬上心头,从来不肯饶过他。 恍惚间,宁静的院落有人影晃动,随口便喊── “谁?” 被他喊的那个人像被雷劈中,专心数著地上青砖的心思被打乱了。 谁?谁喊人? 她看了看四周。这里有人吗? 莫非她砖子的数字算错,拐到这座空院落来了? 仍是松萝色的宽大袍子,树枝细的身子,“我有事……不要叫我。”小到不行的声音。 她要去帐房谁都别喊她。 要不是百里陌练就一身听音辨位的好功夫,只怕不会有人听得见她比蚊子还要细小的音量。 竟敢质疑他的命令?! 还一直拿单薄的背对著他! “就是你,过来!” “大爷需要什么?” “我叫你过来!”他的音色原本就浑厚,一压低,简直威胁性十足。 站在院子远处的瘦竹竿浑身一颤,百里陌这么大嗓门轰得她耳朵发痛,连忙用双掌遮住。 “别让我重复两遍!” “爷要打水梳洗吗?我去、我去。”自作主张的声音是抖的,人也在抖。 不是她惧怕,而是身子不听使唤。 百里陌本来平如水镜的眉头纠了起来。 有必要吓成那样吗? 他回过眼却因为看见的景象瞠大了眼── 那个下人居然走两步跌一步,慢吞吞的爬起来揉揉膝盖又跑两小步,又摔了狗吃屎,然后,居然瘪嘴像是要哭的样子。 他重重的抹脸。 怎知,他抹完脸,那道如烟雾的影子不见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水,端进来了。 在他等了一顿饭的时间,眼看晨练的时辰就要过去,只好提剑气呼呼的踏出房门。 都怪他太宠下人,下人才会不当他一回事。 真不知该说拂净运气背还是好,她总算出现,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仿佛盆子里盛的不是水而是万分珍贵的东西,可即便如此,绷著脸的百里陌跟著她转回屋里,水架子上只剩下盆底一点点的水。 他的怒气从来没有这么火烈过,才转身,喷火的眼看见一对湿漉漉的袖子,再往下瞧,袍子的下摆一样惨烈。 连端水这么简单的工作都做不来,要是他要求滚烫的热水,那她不烫得浑身是伤? “看你干的好事!” 百里陌的人看似温和无争,精明也从不外显,可是这些年不断的厮杀,人命动辄在他手上来来去去,蛰伏的狂狷性子就像脱缰的野马越发狂野了。 他又有张眉毛极浓又飞入双鬓的脸,脸,原该是极为好看的,可是这些年在外奔波,对于面目衣著没一样是他在乎的,这会的他,不晓得看在旁人眼中是什么模样,日子过到这份上,他还有什么要在乎的? 看得出来她是生份的,从放下水盆后,就用束著天蓝色绸带的头顶对著他。 “喂!” 临时抓来的人连名字也没有。 “大爷叫我?”想了半天,这才回嘴。 “不是叫你,这里难道还有别人?” 百里家的家丁、护院、丫鬟、做粗活的嬷嬷们都有一定的制服,她却穿得不伦不类,他一不在家所有的规矩都乱了套吗? 乍然回家的他当然不会知道,她是照著百里雪朔的吩咐这般打扮的,他疼惜她的才情,又拿她虚弱的身子没办法,为了避免落人口实,干脆让她这么穿著。 “这水是么回事?” “水,干净,是好的。”又想半天,才迸出几个字。 她的声音像甫出生的猫,喵喵喵,一开始谈不上好不好听。 “这一点水叫我怎么用?”鸡同鸭讲?很好,他跟她卯上了。 她垂下眼睑,模模糊糊应了声。 百里陌大脚往前跨了一步,高大的身材因为经年使剑练武,充满男性气息。 拂净一慌忙,把白白的手往盆子里压,看著满过手掌的水高度,然后像是发现那水的温度恰好是她喜欢的,竟低低的舒服的叹了口气。 她这一试整条袖子也跟著滑进水盆,很不幸的把所剩无几的水给吸干了。 百里陌没有跳脚,没有黑脸,而是一整个阴沉到不行。 她分明是个痴儿! “是谁让你进宅子干活的?” 这浑身上下没长块肉的小老太婆把他惹毛了…… 拂净扬脸,一片清清淡淡、不是很有血色的唇嚅动了下,却没有声音。 “说……” 他咬著牙龈,尽量不吼叫。这丫头,随便他一根指头就能压死她。 “三爷说只要把帐管好了其他就没我的事了。” 十八个字,很好,他高超的忍耐换来她十八个字。 值得! 让他栽到祸首了! 百里雪朔~~很好! 不过,她说什么,管帐? 这家,老三掌成了怎副模样了?底下养了,米虫就算了竟然还把分毫不能有错的帐给她管? “我不管谁用了你,以后不许在藻冕楼前面晃荡!”他不想再见她! “好。” “要应是!”连这点规矩也不懂,真是! “你不要要求那么严厉嘛……我在算砖块要去帐房的,是你害得我把数儿给忘了。”她才不想到这儿来呢,这人把错都推给她,这人,讨厌…… 她要好好记住路径,以后宁可绕远路也要牢记这里是禁区,这宅里明明每个人都和气可亲,怎么突然跑出个纠缠不清的人来,好好的粥里落了颗鸟屎,好可惜。 “忘了?” 百里陌逼迫自己不要去问她数地上的青砖做什么,他从来都不是残暴的人,也不是不讲理,只是被她闹了个乌烟瘴气,心里怎么都不舒坦。 “嗯。”她慢吞吞的点头。 “这件事我不追究,你下去吧!” 她闻言,如获大赦,唯一看起来还富生气的眼瞳跳动,眼波涟漪生。 那一瞬,百里陌以为自己眼花。 “笙簧来伺候大爷梳洗。”门外传出长年负责照顾他饮食生活的大丫鬟轻拨大门的声音。 总算来了个能用的人! 可也就这一转头一回首,痴儿已经迈开小老太婆的步子往外走了。 她那双眼睛是怎么回事?竟像见了鬼似的…… 看著水磨地板上留著一撮撮水印沿伸到门槛外,百里陌眯起黑如宝石的细长眸子。 笙簧对于拂净会在这里出现很是吃惊,可是毕竟受过长年训练,讶异一闪而过后,立刻把自己整理得毫无破绽了。 经此一役,拂净显然非常受教,总是细细叮咛自己不要再随便迷路。 直觉告诉她,这位大爷全身充斥著危险,要远离……离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拂净!” 亮又中气十足的声音由远处传来,字字清楚。 左弯右拐因为冲得太用力,时而被树枝打到脸的拂净不知痛,也不敢痛,边跑手指头还忙著腰际上的结,一头长长垂到臀部的乌黑秀发有大半披在胸前,形成非常撩人的风景。 可是这结,好难。 “拂净?” “……来了!”不应声,那催魂的嗓音不会放过她。 实在拿弯弯折折的回廊没办法,只好弃弯取直,也不管经过的是不是所谓正常要给人走的路,跌跌撞撞,总算赶到大厅。 厅里,总管姬不贰正带著客人介绍墙壁上的风景画还有古董,客人看得津津有味,却看得出来身为大总管的人,根本是为了拖延时间才出此下策的。 堂堂的百里家三爷就等在拂净会进来的通道上。 主子等下人的戏码不是头一回,其他仆人似也早习惯因为拂净来到这个家后造成的混乱,大家各司其职,奉茶的端著茶盅,扇凉的卖力使劲,没有谁敢多吭句什么。 “呼呼呼呼……我来了。”孱白的脸好不容易泛上一抹粉红,却差点撞入百里雪朔怀里。 “睡晚了吗?”他自然不会让这种事当众发生,伸出长臂止住她的来势。 “药还没喝,穹苍哥哥会生气的。” 她放在心里头的,不是让远道来与百里雪朔谈生意的客人,还是这份差事,而是她每天应该要做的事情漏了一样。 “回头我跟他说去。” 真是令人生疑,究竟是什么药方一帖药喝了两年半还不能断? “穹苍哥哥会生气的。”她重复同样的话,洁白得近乎透明的指头却还困在腰际的混乱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保证不会。” 他对拂净的宠爱很清楚又明白,看见细细汗珠布满洁白圆额的她,还在跟那些简单的结纠缠不清,他随手将她的手指拯救出来,又一一把结打完整然后顺手……应该说是苦命的奴才做得太过顺手,挑起她拎在手里的蓝色绸带替她挽起了长发。 这一切全落入了百里陌的眼底。 他抱著剑,精眸暴涨,胸口突然的紧绷疼痛,气梗胸臆,还没理出个头绪,已经管不住脚的飞到百里雪朔跟拂净的面前。 他死瞪著百里雪朔的爪子。 夏日的天空下,百里三爷却浑身觉得一片彻骨寒意。 被人用凉薄如同刀片那样肆意刮磨眼瞳的死瞪,好苦。 “大哥,早啊。” “把你的手拿开。”劈头是命令,语气里爆著他自己都不知觉的火星。 百里雪朔看都不敢多看自己的爪子究竟搁在哪,温驯如小狗的缩回,双手摆放大腿上,不禁仍要皮上一句,“这样可以吗?” “谁叫你随便碰她的?” “也没有人说不可以啊?” “还耍嘴皮?”很少摆出大哥架子的人,一把身份端出来挺唬人的。 起码,百里雪朔是安静了。 至于察觉到百里陌汹涌杀气的拂净,她小小心心的移动双脚,再来是脑袋一部份一部份的藏到三爷身后去。 “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大庭广众给一个丫头整理衣著,像话吗?” 怒斥才起了个头,眼睛的余光恰好抓到那个妄想缩头藏尾的痴儿,目标立刻转移到了那个倒楣的小影子上。 “你躲什么躲?出来!” 她把头摇得像波浪鼓,虽然看不见摇头的样子,左右摇晃的发带却昭告了她的不愿意。 没有声音,可他锐利如鹰隼的眼,看见她揪住了百里雪朔的袖子拚命摇晃著。这是在求救吗? 简直是小儿女的撒娇了。 “大哥,她是我的小帐房,你把人要走了,我的生意要不要做?” 他这大哥向来痴醉武学,对没兴趣的事一贯冷漠到底,能让他停下脚步管上闲事的,里面多半另有文章。 真正的管事是穹苍,至于小拂净……说过是他养了两年的宠物,不过,这会儿看起来大哥是表明了要来跟他抢人。 “以前的老帐房呢?” “已经回家养老去了,大哥不在家,所以不知道……对了,大哥一早到这里来有事吗?” “取消了!” 房子里他待不住,回来住个几天还新鲜,可从第三天开始,他就想念起在马背上的日子,本来是来知会一声他要走了……不过这会儿他不走了。 话说完,他一个箭步抓住拂净。 她惨叫一声,硬是被拖曳出来。 “大哥!” 百里雪朔变了脸色,他从来没见过自己的哥哥这么土匪过。 “三爷……”拂净呜咽、呜咽,依依不舍,好像小狗被迫要离母狗的身边那么凄惨。“三爷……” 于心不忍,他还想要追上前。 “三爷,不好,你先进来安抚章员外吧,要不然,人家要把“七重天”酒带走了。”不知道何时来到身后的姬不贰,伸出一掌把人拦下。 至于紧扣拂净十指,带著她离开的百里陌也没好脸色,他左手持剑,眼神复杂又难掩狂乱。 “不许哭!” 她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里,也没胆子问,虽然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可是他一路沉默得像一道凝聚的暴风雪,随便试探很容易死无全尸吧。 “呜……”她哭到后来成了打嗝,又迫于百里陌可怕的压力,小小声的哭,还不敢放大声音。 初夏方过雪白的李花,还有早开的荼靡花,把整条小径铺成柔软的白与粉。 狂乱中他听见了呕吐声,像是被惊雷劈醒,方才止住步子。 被拖著走的拂净一脸青白,一见百里陌停下步伐,立刻抽离他的手蹲到一旁干呕不停。 看她辛苦的弯著腰,方才百里雪朔替她绑的绸带已经不翼而飞,软细的发披泻而下,黑色的流泉随著她振动而款款摆动流曳。 百里陌厌恶的看著自己粗鲁的大掌,然后猛然甩手,这才带著不定的神情靠近她。 “净净,你是我的小净净。” 他的声音低然迷惘,是痛不欲生的,听著,也觉得五脏六腑跟著绞痛起来。 可拂净没有,她艰困的从嘴里吐出话来。 “你……走……走开。” “我刚刚把你惹恼了对吗?” 很小心、很小心的跟著蹲下,只看到她有两个发旋的发心。 “你有两个旋儿,这天下只有我的小净发顶有两个旋,我没有认错人,也不会认错……可我真蠢,第一天竟然没有把你认出来。” 百里陌不敢再随便碰她,心里只巴望她抬起头来,让他看个究竟。 拂净止住呕,扬起了冷冷清清的脸蛋。 黑白分明的眼中一片清明。 ──那是看见陌生人的眼神! 他隐忍,“我去让人拿水给你。” 把不舒服压抑下去,她试著要站起来。 “我扶你。” 不敢再猛浪,双臂试著想让她倚靠,却只能伸长出去。 “不要碰我。” 摇晃晃的站直了,只想赶快找个地方坐下来。 “你这般生份是心里还怪我对你不好吗?” “我只是个下人,没有资格要求什么。”拂净眼有薄怒。他就为了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把她一路挟持吗? “你明知道不是这样……”他又要气,可瞧见她的微愠,于是做了他不很熟练的事,拉起袖口替她轻轻的擦了去额际浅浅的沁汗。 他这动作让拂净不由得打哆嗦,这样的温柔陌生又熟悉。 “不要这样……”她不能思考,想太多头会痛,所以常常能不想就不去想。 怔忡里,她被带到一座小凉亭里。 凉亭用竹篾编的,炎夏里竹子独特的香气清凉去暑。 百里陌握住她指节细致、柔若无骨的小手,不给她逃走的机会。 拂净困惑的看著被紧箍的手,试著挣扎了下,果然,被握得更牢了。 这人,把她当成什么了? “答应我,在我回来之前不会走开,我去给你拿润喉茶。” 她本来想摇头,要他不用麻烦,后来改变主意点头当作应允。 逃得过这时候,也逃不过以后,除非她不想在这里住下去了。 百里陌马不停蹄的去又来。 掀开杯盖的青瓷盅里,加了薄荷、山楂、枇杷叶的清茶,泛著淡淡香气。 “大爷到底要跟我说什么?”她呐呐的问。 知道自己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才能面对这么个人。 他……可怕的眼熟。 “你瘦了好多。”看著她小口小口的喝了茶,白白的唇稍有了颜色,百里陌才说话。 拂净摸摸自己的颊,不作声。 她从来都不关心自己,也不觉得身材胖瘦有什么差别。 拖著虚弱的身子那么久,就觉得痛苦万分,其他,究竟有什么在她生命中是重要的事情? “我知道你认得我,只是我除了伤心什么也没给过你,你要生我的气不理我,我可以理解,只是你害我如此牵挂……” 拂净脸上仍看不出怒还是恼,好像百里陌说得是别人家的事,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大爷,拂净听不出你究竟要说什么,我还有事要忙,可以让我告退吗?”她真的觉得累,只想回床上好好躺著睡一觉。 “净净!”心中转过她该有的千百种反应,却不是这样。 她没把他当回事,没有波澜的神情看得出隐忍的颜色,忍著听他讲话,忍著他的碰触。 他全部的惊喜被当头浇了盆冷水,从脑袋直抵脚底都凉透了。 他又伸手去握她,掌心使了力。 “这两年我没有一天忘记过你。” 她蹙眉,心神混乱。 “痛……” 百里陌很想用尖锥敲破她冰封的冰层。 “痛你可以哭!” 是谁刚刚还咆哮著叫她不许哭啊? 拂净优雅细致的眉依旧皱著,一种酸涩的热的感觉倏地渗入她不知道从何开始就没有太多情绪的心里。 百里陌乍然松开自己的手,一圈淡红已经浮上她细白的手腕上。 知道自己不管怎么逼她,今天是逼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是吗? 可是老天爷还给他的是个完全不一样的人了。 “你住哪个院落?” 要使水磨功夫是吗? 可以。 或许他在江湖上待了太久,久到忘记除了江湖以外的事。 不管坐在他眼前的这个女子是谁,他总有一天会清楚知道的,不过,现下急不得。 他被恨,是活该。 她能回来,比什么都好。 不管怎么待他,他都要承受。 “西院。”她说。 “我送你回去!” 拂净直到这会儿才正正式式的瞅著他看。 那眉、那眼、那男子少有的美人尖、充满男性气概的五官,当他扬起笑时会有万丈光芒从他眼睛飞出来,会让所有的女子不由自主的爱上他。 她的眼眨了又眨。明明,早就忘记幸福是什么样的滋味,为什么又有了想哭想笑想欢愉的感觉? 她只觉得那百般滋味涌到喉间,她被恐惧攫住,心跳很重,连呼吸都有困难。 因为不爱了,可以毅然忘记,可是她必须抚著胸口才能安稳的呼吸。 茫茫的起身脚步虚浮,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她再没了意识。 第三章 那年,他初出江湖。 没有鲜衣怒马,没有排场阵仗,有的只是一颗路见不平非要管上一管,看见路上有石头挡路也要下来踢到一旁的热血少年! 江湖里什么都新鲜,什么都有趣,他见人困苦就掏银子,见人危难就出力,很快就有了薄名。 不过金山银山如流水的使了出去,才恍然明白那些传奇、稗官野史里呼风唤雨的英雄豪杰也会肚子饿。 原来闯荡江湖不是只带著一颗赤忱的心就可以的,银子更不能缺。 不能怪他天真,他也才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连少年都谈不上。 这会儿,说什么都没用了,最后一个铜钱给了衣衫褴褛的乞儿,他连热腾腾的馒头也吃不起了。 不吃就不吃,他身强体壮随便找个粗活没有! 这么费事,怎不直接回家拿钱就好,他可是百里家的长子嫡孙,三千宠爱集一身,只要开口,出门老是把他吊在膀子上逛街的爷爷,绝对不会有第二句话。 就因为他是长子嫡孙,家里的大人盯牢他都来不及了,哪可能任他自由自在的出来到处游走。 说穿了,逃家的孩子哪来的脸皮回去伸手要钱? 饿了三天后,他比青天还要高的志气有了那么一滴滴的磨损。 他居然还动了进当铺的念头。 当了兵器就跟没了腿的瘸子一样,当了他的小黑马,还不如割掉他一条胳臂算了! 这不行那不成,他又捱过了第四天。 这天,腹鸣如雷,马儿随处漫游,他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一个不小心从马背上栽下来,他干脆四肢伸展赖著不起,天上浮云出釉,天清日晏,不过接下来的头昏眼花差点要了他的命。 嗐,真不好玩,一文钱就快要逼死他这未来的大英雄,要是让家人知道了不笑掉大牙才怪! 他肯定是饿昏头了,似有若无的食物香味缭绕著他快要意识不清的脑袋。 脑袋或许可以不清楚,鼻子不可能出错。 他翻坐起,一篮子白胖圆润的包子就在他眼前。 他揉眼,不是海市蜃楼,一粒粒叠放的包子馒头放在白帕子底下,确确实实的还在。 “你一定饿坏了,这些,送你吃。”咭咭的笑声,一张白里透红像熟透桃子的俏脸在他面前。 花……百里陌从来不曾注意过花儿开了是什么样子,可是她笑起来的样子就像花突然绽放了那样。 他的耳根子登时红了。 “你不吃一定会后悔,这可是潇湘楼的珍珠包子还有晓雪馒头,我可是排了一对时才买到的呢。”再把篮子挪近些,她笑咪咪的眼弯成一条缝。 百里陌狼狈的坐好来,傻傻的接过篮子,好半晌才想到要道谢。 女孩也席地而坐,一点都不别扭。 她有头比风景还要美不胜收的长发,这会儿像水底最柔软的水草蜿蜒的栖息在她身侧。 百里陌好想去摸一把。 这种登徒子的念头差点吓坏他自己。 他从小一心都在武功造诣上,对女孩子没有过半点想法,现下,居然有非份之想。 “为什么要给我……”他并没有饥不择食的表演狼吞虎咽,尽管面食特有的香味疯狂的刺激著他的五脏庙。 “因为你是好人。”她圆圆的脸蛋还有圆润的身材怎么看都离窈窕有段距离,可是眉目漂亮如新月,纯净的笑,纯净的气质,眼中流荡的光芒比天上的星子还要闪亮。 她不像爱打扮的女子全身叮当佩挂,可爱的双髻心上,就只有各自缀著“孩儿脸”的花型珊瑚一朵。 百里陌虽然打小对从商就没兴趣,可是自家以玉器为本,硬是让爹亲填到脑袋里的基本常识还是有的。 他知道这“孩儿脸”的粉红珊瑚是因质润而嫩,颜色清鲜,又像儿子幼稚的肌肤而得名的。 所谓的“玉树琼枝”指的就是这类的珊瑚。 她身上就这件饰物,浑身清灵如雪。 “好人坏人不会写在脸上。”他忍不住纠正她。 “我看见了,看见你把身上的银子都给那些贫苦无依的人,你这人根本是个呆子。” 她在说呆子的时候眼生横波,乌黑如宝石的眼瞳柔软无比,百里陌霎时觉得心跳得厉害,意乱情也迷了。 “我……怎么呆了?” “助人要量力而为,连吃饭的银子都没有了这还不呆是什么?” “姑娘是跟著我来的?” “你少臭美,我家就在这附近。”是绕了些路啦,不知不觉就跟著他来了,这不算蓄意吧。 “我不能平白无故拿姑娘的东西。” 原来是这样啊。 “你帮助人家的时候也会要他们回报吗?”他豪迈俊朗的面容飘忽著奇异的表情,眼神更是奇特,好像拿她当什么奇怪的人看著,她怎么避都避不开,这让她害起臊来。 “当然不……” “这不就得了,你再迟疑,这些东西冷了可不好吃。”那就可惜她一片心肠了。 可任她怎么想也想不到一篓珍珠包子,还有晓雪馒头,不只拯救了百里陌的肚皮,也把她自己一片心肠给绕了进去── 那是他们再也回不去的从前。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墨光油亮的马跑起来风驰电掣,马鬃飒飒飞舞,跑过草原,经过桃花林,越过溪涧的进了城,马背上的男女共乘一骑尤其引人注目,一个雪白飘飘,一个气宇轩昂,哒哒的马蹄跑过卷起烟尘,也卷起整条街的注目,卖菜的忘记人家付帐了没,米粮的老板漏斗直撒了一地的米,被老娘抽藤条光著屁股满街逃的小童忘了哭…… “那是谁家的姑娘,抛头露面的?” “爱穿白衣裳看起来像是拂家的六姑娘。” “如果是那丫头片子就没什么好惊讶的,昨儿个她才跟我家癞痢狗儿玩在一起呢。” “说的也是,不过那男人眼生得很,又是谁?” 小镇里门对门户对户,哪家阿猫阿狗打架,谁家女儿跟谁家男丁私逃,可都是这些人茶余饭后好说嘴的材料,事情没轮到自己头上时可以口沫横飞,一点风吹草动,就能翻江倒海来。 拂净不是矫揉造作的姑娘家,虽然穿著打扮不似江湖儿女,由小镇的大街上经过也没有丝毫别扭,她才不管保守的地方往后流言会怎么翻搅。 “吁……” a喝著,两腿轻踢马腹,黑马乖乖的停在一间不起眼的住家前面。 “我家到了。” 拂净微喘,看著家里熟悉的大门,回头她把缰绳交给一直护卫在她身后的那双大手,然后轻快的跳了下去。 她的举动让百里陌心紧了下,才要板起脸来训她,她已伸手抱著黑马。 “你有一匹好马儿,它跑得又快又听话,我好喜欢。”她巧笑倩兮,花瓣一般的双颊被风抚掠过后更加娇艳夺人。 百里陌越来越心动,难以自拔了。 “姑娘,我要怎么才能见到你?” “很简单啊,我就住这,我爹娘都很好客,你有空可以来玩。”她全无心机,一片真心只是希望可以再看到他。 这时大门处有个人影跨了出来,对著拂净招手。 “我三姊叫人,我要进去了。”她吐了吐舌,显然对站在大门处绷著脸的姑娘有些忌讳。 百里陌跃下马背,只能眼睁睁看著姊妹俩钻进门缝没了踪影。 他怅然若失。 至于关起门来的拂白瞥了眼双颊粉扑扑的六妹,嘴开匣了。 “你这丫头,居然跟男人厮混去,要是让娘知道,你有得苦头吃了!” 她这小妹生性古灵精怪,贩夫走卒,达官贵人都可以做朋友,没半点女孩儿家的矜持,是家里的头痛人物。 她奉命在门口逮人,却看见她跟男人有说有笑,还可以解释说她这妹子还未及笄,要不然娘跟其他姊姊们的白眼可不是随便就可以捡得回来了。 “只是骑个马,讲那么难听。”拂净嘟嘴,却也不疾不徐的跟著拂白的脚步穿过前庭往主院走。 嗐,火气这么大,一劈头就拿娘欺压她。 “要让外面的话传回来,你看谁的话比较不入耳?” “我知道三姊人最好了,最爱护妹妹了。” 拂白瞄了眼拉扯著她衣角的小手,依旧冷眉冷眼。“对我撒娇没用,等等留著向娘说去!” “早知道三姊小气就不去替你们买珍珠包子了。” 她似笑非笑。“我倒是想知道你的珍珠包子都打狗去了吧。” 拂净这才想起来,别说珍珠包子跟晓雪馒头都进了百里陌的肚子,就连篮子也不知扔哪去了。 “也不知道野哪去了,你知道家里出事了吗?”越靠近大厅,拂白越紧张。 “什么事?” 拂净也不是很在意,他们家或许没有金山银山,不过姊妹加一加就有七个,一人出一拳也把人打得作狗爬。 “这次来了个煞星,大家都有事了。” “娘也拿那人没办法吗?” “我刚刚溜出来等你,没看到后来怎样了。” 两个小丫头打后门溜了进去,不让珠帘发出丁点声响。 大厅里气氛狰狞。 大大小小全齐了。 “本大爷现在正少个居住,你们这群女人也缺当家的,我说刑大夫人,你这些女儿们就全归我翰山岳替你一手照顾了,你说可好?”抢了人家主位的男人面容凶恶,须眉戟张,正在大放厥词。 他原来是能撼动长江以北半边天的枭雄,流年不利被官府追杀逃亡,一路来到这小镇在酒馆里落了脚,几经打听下来,让他看上全是弱女子的拂氏一门。 他原先觊觎的是拂净娘亲的美色,不料亲眼看见她五六个女儿都如花似玉,竟想一网打尽,近而贪婪的想霸占整个宅当起主子来了。 “你欺我一个妇道人家,你以为我们拂家真的没人能制服你吗?” 刑夫人早年曾在江湖上走动,美貌也曾令人惊叹一时,后来遇上心仪的人便乖乖做了人妇,这些年教育女儿,打理家务,又接下亡夫留下的铺子,一把功夫早就荒废,方才与翰山岳走过两招,捱了他一掌,当下真气逆转,勉强压制下来后只能虚弱的坐在太师椅上,脸色已然转青。 “我就是吃定了你没男人当靠山。”他嘿嘿笑,贪得无厌的嘴脸再无掩饰。 “我听你在放屁!”拂净可看不下去,挤出白面皮书生的姊夫还有姊姊们的人墙,她难得骂了句粗话。 “净儿!”刑夫人皱起修饰得当的眉头。 “娘,您别拦我,让我来教训他,让他知道我们不是好欺负的!” 姊姊、姊夫们各个躲得像鹌鹑蛋,她不出来为自己的权益努力争取,总不能眼睁睁看著这恶霸旁若无人的侵占爹亲留下的家产。 翰山岳眼发亮。这个小姑娘虽然比不上其他姊妹美艳多姿,却自有一番清新气质,他已经开始想像往后住在这里左拥右抱的荒淫生活了。 “他……不是你能对付的。”刑夫人知道自己女儿也就懂得那么一点粗浅的拳脚功夫,要对付翰山岳这种恶枭只会吃亏而已。 “娘!”她不依。 “既然小净不行,那就我来吧!”双臂环胸抱剑的百里陌不知道几时站在花窗外。 他说完,潇洒的由窗口跳了进来,随手把串在剑鞘上的竹篮递给就近的人。 “陌哥哥……” 拂净可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我刚刚想到你忘了把篮子带回来。” 所以他就自作主张的来把东西送还,却也看到大厅险象环生的一幕。 “这个坏蛋竟敢觊觎我娘的美貌,你说他是不是坏蛋!”一看见百里陌她忍不住告状。 “他想染指你更让我生气!”他很坦白。 “咦?” “哪里来的小鬼?想要命就快滚,别想在小姑娘面前逞英雄了!”翰山岳压根没把百里陌放在眼底。 束手绑腿,玄色短打扮,一副武人样子,凌乱的发随便的拢在耳后,一张风尘仆仆年轻却完全不出色的脸。 “我吃了小姑娘的包子跟馒头,我娘交代过,吃人一两要还给一斤,思人恩惠当涌泉以报,我不报恩回去会被家慈骂,所以就算逞英雄……我也逞定了!”当然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给你脸不要脸,那就别怪我以大欺小了。” “以大欺小?我只是有样学样,回报你现在正在做的坏事。” “就是咩,他好不要脸,还说没有以大欺小,那么一个大男人只想占老弱妇孺的便宜,羞死人了。”拂净嘟嘟嘴,很不以为然。 百里陌回过头看她可爱的模样,淡笑点头,“陌哥哥这会儿就替你把这坏蛋轰走!” “黄口小儿竟敢夸口!”被激怒的翰山岳挥举起从不离身的武器九环刀,破空斩瓜般的对准百里陌的脑袋劈过来。 众人惊呼! 哪知道他挟带撼天动地的威势扑去,竟被百里陌折腰轻轻闪过,可他对敌经验丰富,刀势未老旋招换式,刀法一变幻起千百道光影,右掌倏沉猛翻,劲力翻涌,在大厅里刮起了惊人的旋风。 相对他霸气凌厉的刀法还有浩荡的掌法,木然站在中央的百里陌可没他那么多花稍。 他行云流水的飘然旋身避开翰山岳致命的刀法,他剑走轻灵,移行换影,顿时老江湖的翰山岳居然也拿他没办法。 一盏茶时间过去,翰山岳略显焦躁了。 刀的优势在于爆发力,可时间一拖长优势尽失,百里陌知道时间到了,他开始反守为攻,一个揉身并指攻击翰山岳周身大穴,白气如练瞬间点了他气海、神阙、期门、关元,在以气驭剑卸下他一条膀子。 “……咳,好个英雄出少年,多谢少侠手下留情,我翰山岳认输了!”咳出一口秽血,看见掉在地上的武器,他面色无光,认栽了。 “多谢承让。” 百里陌胜不骄,淡淡抱拳。 一看见胜负分出来了,本来寂静无声的所有姑娘们大声欢呼,也不待翰山岳离开,就把百里陌给围个水泄不通了。 百里陌可没看过这阵仗,一时间全身僵硬,方才对阵时的从容不迫点滴不存,面色越发沉重了。 翰山岳无颜逗留,捡起九环刀在拂净还有几位姊夫的注目下离开了拂府。 至于讨了没趣的几位小姐在刑夫人的严厉眼光下,只好又站一旁继续晾著。 “这位少侠……” “夫人叫我名字就可以,我复姓百里单名一个陌,字元。” “好,陌少侠请坐。” “多谢夫人。” 他落落大方,年纪小小已有大将之风,举止得宜,很得刑夫人好感。 她己出无子,几个女婿都只是肩不能挑的文人,像遇到这种事,她一个妇道人家要保护这么多女儿,慢慢的也会有心无力了。 “你跟我家净儿认识?” “小净姑娘对我有一饭之恩。” “原来是这样,虽说于礼不合,老身还是要问一句,公子看起来不像是荷水县的人氏?” “是,我行走江湖,暂时没有落脚的地方。”他有问必答,态度自然。 “要是公子不嫌弃,就此住下如何?” “这太打扰了。”他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拂净,心思动摇。 刑夫人何等精明,就这一瞥,她心里已经有数,心思电转,眼里慢慢露出了笑意。 她从来都不是讲求门当户对的人,虽然世俗仍旧要求士族不能跟平民通婚,可她向来就不屑这些绑手绑脚的观念。 要是能促成一双小儿女,她这当娘的哪有什么不愿意,她乐意极了,再说他们家真的非常迫切需要一个有担当的男人! 随后拂净带著他到客房去。 拂府不像百里宅子那样深邃如迷宫,就几道檐廊围绕著主屋,其他屋舍零星散置四周,客人住的房间当然与女眷又远远隔开了。 “你刚刚使那什么剑术,剑竟然会飞?” “那叫驭剑术。”和拂净单独相处,他虽笑得浅淡稀薄,一双湛亮的眼却装得满满都是她。 “教我。” “好。” 没有第二句话,她想要什么,他都给。 “要是我学不会怎么办?别人会笑你收了个笨学生。”未来师父没半句什么,她心里反而忐忑了起来。 “不用紧张,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 “咦咦咦?”她一尘不染的美目盈上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雾气,双颊到小小的耳垂添上了红晕,久久不褪。 “你懂我的意思吗?” 她摘了片花叶,扯著叶子的边缘玩。“你来路不明,我连你做什么的,家住哪都不知道,谁要懂你的意思?!” “这些简单,只要你想知道的,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拂净没碰过这么直接的男人,没有暧昧,不拖泥带水,这哪是一个情窦少女能应付的? 百里陌也没想太多,他只是应随自己的心。 一时的意乱情迷,他相信这一生都不会再有! “你本来想到哪去?” “到处流浪,居无定所。”这是他从小就立定的志向,绝对不会更改! 不过一般女孩子一定会被他的话给吓到。 哪晓得拂净的反应全然不同,她拍手称好。 “太好了,我也很想到处去看看,你跟我两个人一起就有伴,这样我娘想反对也就没理由了。” 她谈不上娴静的个性一直很让姊妹还有娘亲很头痛,想外出,很纯粹就是好奇。 当然不管娘亲有多疼她,让一个女子到复杂的绿林去闯荡,那是绝对不被允许的事情,可要是有个男人能护卫她,也许转圜的余地就很大了。 拂净心里的如意算盘打得飞快,喜上眉梢。 不过她漏了一项。 那就是百里陌的个性。 百里陌向来很稳,是老成的那种,一个过份正直的人,往往想法也跟别人不大一样…… 譬如说,他对拂净开始有了想法后,他放著、忍著,出人意表的在拂府住了三年有余,直到拂净及笄取得刑夫人同意后才带她离家。 这一去,春桃夏荷秋菊冬梅又是几番更迭。 第四章 荷花瓣的烛台罩著碧纱,烛光幽微,不知像谁的心事。 要醒来的瞬间身子是沉的,像下了水的棉,眼皮也重,勉力的睁开,刺进瞳孔里的是不知道打哪来的亮。 “小净……” 坐床头,如泥塑像的百里陌忽而有了生气。 瞧见拂净想坐起来,他赶紧把薰了香的锦罗靠垫放进她腰侧,又忙呼呼的将纱灯剔亮了些,这才又坐回床沿。 拂净怔怔的坐了下,这才看清楚这里不是她睡惯的那个房间。 纱帐飘匆,绫罗缎被,跟简洁的摆设很不搭,看得出来都是簇新的。 “我……为什么在这里?” “你晕倒了。” 百里陌在,她没有丝毫惊讶。 一时,偌大的房间变得安静异常。 静得可以听见窗外花落的声音,可以听见纱窗外风穿过缝隙吹进来拂过家具的声音。 “你……你都……想起来了?”他问得很轻,性格的下巴绷得很紧,好像随时会崩裂。 拂净没点头也没摇头,眼神低低的垂了下去,让人看不清也摸不透想法。 “小净?” “我该回去了。”半晌,她掀开被褥,挪著脚下床,慢吞吞的穿上鞋。 “你不可以,你不可以把我丢在半路!我们都发过誓要陪对方一生一世,要一直作伴到白发苍苍的时候。”百里陌不敢拉她也不敢碰她,拔高的身体只能挡著门不让她出去。 她也不勉强,很缓的咽下口水,美丽的唇角勾起冰冷笑痕。 “是你先抛下我的!” 百里陌不发一语。的确他犯了错,还是大错。 戈壁滩那一役,他因为杀红了眼,竟然忘记他身边还带著他的小净,等回过神来,她已经不见了。 “你可以怪我恨我骂我就是不要不理我!”他生性耿直,知道自己犯的错无可弥补也不辩解,只希望可以挽回拂净的心。 “我不怪你。” “小净!” “我从来不说假话,或许在被人掳走的时候曾经有过负面的情绪,可是都过去了,我真的没怪过你,我只是明白了一件事,在感情里你们男人始终比女人清醒,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也知道可以牺牲什么。” 这话对百里陌打击太大,他被拂净字字冷酷的话惊出一身虚汗出来了。 他眼瞳阴郁深奥,表情苦痛。 因为愧疚,他愿意面对拂净任何的谴责跟愤怒,却不是这样漠然无声的把互相拉开。 “不是这样的……” “其实事情都过去好久了,我记不得了,以后你也忘了吧。”她把略显凌乱的长发拨到前胸,拉住,言尽了。 “你不能把我丢在半路……” 拂净拉发的手变重了,她又吞咽口中根本没有的唾液。 “我没办法……虽然我嘴上说得云淡风轻……可是现在的我还……没办法面对你的脸。” 谁能无过,又有谁是完美的? 她真的没怪过百里陌,只是还做不来毫无芥蒂的面对他,这张,她迷恋深爱的脸。 这,让她痴,让她狂,让她爱了很久的男人。 她没有怪谁,是她自己太弱,变成了别人的负担。 “净净!” 她没有勃然大怒,没有无情的拒绝他,可是她那种把他当陌生人的眼神让百里陌疯狂。 拂净走了,一眼都没留恋。 百里陌觉得胸口堵得慌,一颗心被人捏在手里。 以前,他的小净总是希望他能在家里多留些时间,是他爱放荡,每每总是忽略她寂寞的微笑,后来为了安抚她,答应了带她到四季如春的岭南。 她是真心诚意等过他的…… 他却把梦想摆在她的前头。 “老大,你还好吧?”本来替拂净把过脉后的木兰探进来一个头,怕遭池鱼之殃,先打探一下风向如何,要是天气晴朗他再进来也不迟。 “你以为我是这么容易认输的人吗?” “可是我看那位姑娘走了欸。”看起来整个人都进来没问题了。 “只要她还在府里,我就找得到她。” “那可不一定,我看她对你好冷淡……”把药箱往桌上一摆,自己斟茶,不过背后怎么冷飕飕的? “她的身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入府时身受重伤,是找谁来替她看的诊?” “你问题那么多要我先回哪一个?”他早练就金刚不坏之身,这家子人什么都好就有个坏处,听不愿意回答的话老是拿眼光戳人,要不是他皮厚肉粗早就大家断绝往来了。 “一样一样来。”百里陌坚持。 “这里面有鬼。” “我知道。” “所以呢?” 好高来高去的话喔,这会儿恐怕没有人听得出来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接著,屁股还没能沾到板凳的木兰,领子被一只粗壮的胳臂拎了起来,百里陌目光如炬。 “我说……我说……你别性子急嘛!别打我,这位姑娘我真的没有印象,隐约听你们家老三提过,她从入府至今身上的病症大小毛病,都是由她大哥拿方子抓药的,我被排斥得那么厉害也没半句怨言,呀,你手劲就不能轻一点,我可不是你练拳头的沙包~~” 连篇废话里只有一句重点,那就是拂净的“大哥”。 她哪来的哥哥? “她的身子能调养得回来吗?” 木兰迟疑了,尔雅的脸出现不知道该如何措辞的停顿。 百里陌咬著牙等。 “她的情况有点复杂,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解释的。” “连你也没办法吗?” 这是整天可以不说什么,对凡事不关心,只对武学痴迷的百里陌吗? 原来不管男人女人,在爱情里总是要低头的。 “我又不是神仙,你总要给我一点时间,何况她被喂了毒的时间太久,怕五脏六腑都有了问题。” 百里陌神色遽变。 “那可不成,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她!木兰,我这辈子没求过你什么,这回,你一定要帮兄弟我的忙。” 咚的一声,他竟然单膝跪下了。 木兰顿时面无人色,他跳起来脚踝还去拐到,腰撞到屏风也不敢叫痛,退退退退了十几步远,双手拚命的挥,“你这浑球,人是可以随便跪的吗?你想害我折寿是不?我是大夫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我不能没有她……” 人都这样,等到要失去了才想挽回珍惜,可是却很难了。 “你该死的起来!”木兰逃得老远,对这一跪抵死不肯接受。 百里陌起来了,但是坚持的眼神不变,“我就当你允了我。” 木兰瞪眼又瞪眼。他……真是自讨苦吃啊。 为什么都没有人听他讲话啊~~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从小窗看出去,小院子谈不上景致,只有墙角一片紫色牵牛花还有几株蔷薇。 浑浑噩噩的回到自己睡觉的地方,拂净力竭的坐在唯二的凳子上,微偏著头,白腻的颈子宛如一节白玉,就这样沉沉的发怔,直到暮色四合,牵牛花的花瓣都合闭,最后的天光都不见这才有些回过神来。 折子,是的,她要去找火折子…… 被百里陌一搅和,她这一天什么事都没做。 是的,她想起了很多以前也不知道是刻意还是真不记得的往事。 都说是往事了,偏要放在脑子里打转,一点意义都没有。 结果她没能找到烛火,小小的房间却登时变得通明光亮。 百里陌进了来,不是只有他一人,后面跟著几个丫鬟,小小的房间一下挤进这么多人不但拥挤,丫鬟们还流水似的把手上的盘子往唯一的桌子摆,香气撩人的晚膳几乎要满出桌面去。 “这是做什么?”她很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因他而出现摇摆不定的裂纹。 “都掌灯,该用晚膳了。” 雇佣们是不跟主人家一起用饭的,当然他不会当小净是下人,可她就不然了,可想而知,她会用力拉开两人的距离,能躲他多远就躲多远。 既然他要将功补过,就绝不冒险,冒著直到她想通才重新接受他的煎熬,化被动为主动他才能心安。 “我会领自己的饭,请你让人把这些东西都撤下去。” “就一起用膳而已,相信我对你没有其他非份的要求,你也饿了一天,不吃饭怎么会有力气讨厌我?” 她的确饿了,也记不得自己一整天有没有用过米粒汤水,本来就头昏眼花的脑袋挣不过已经开始胃痛的腹部,安静的坐了下来。 好丰富的菜肴,一眼看去都是她爱吃的菜色。 可虽肚子饿,却没一点胃口。 百里陌忙著替她布菜,一下她眼前的小碗就变成一座尖山。 她没拒绝,应该说没了力气拒绝任何事物,细嚼慢咽,却发现所有的菜肴鱼肉都炖得熟烂,只要稍微一咬就很容易的咽下去,而且每样菜不油不腻。 虽如此,快一顿饭时间她也才勉强的吞了小半碗白饭。 她刚放下碗,一小盅鸡汤就放在她眼前。 “鸡汤补气,对身子好。” “大热天,我喝不下去。”她明明就想摆出难看的脸来,为什么要对他解释这些? “我替你吹凉。”大手一伸,真的端起深长的碗盅,拎着对他来说太过可笑的汤匙轻吹起汤来。 他的样子太好笑,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却做著不熟练也不是他个性会做的事情,拂净别过脸,硬声让自己把话说得周全整齐。 “你让人来把碗盘收下去,我没胃口了。” 他老是在考验她,考验她所有的情绪,为什么她不能像一刚开始那样的视而不见? 他淡然让人把碗盘收拾了。 “你不走还在这里做什么?”仆人们来了又去,反观他们两人依旧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大眼瞪小眼,拂净是不高兴啦,百里陌却很自在。 “陪你聊天,不好吗?” 拂净整个沉默了。 “那我换个人陪你?” 她要是再理他就是小狗!暗自发誓还没了。有个娇小玲珑的影子艳光四射的走了进来。 一张雌雄莫辨的脸蛋让满室生光,身穿湖水绿的小衣,腰束锦裙的布小春捱蹭了过来拉著拂净的小手。 “小净妹妹,我好无聊,你来陪陪我好哏?” “三夫人?”拂净可没想到百里陌找来陪她说话的人会是三夫人。 这位夫人向来是三爷的掌中珠,哪可能轻易借人,这绝对是百里陌不知用了什么条件交换去请来的…… “我们要玩雀牌,少了个人,就你了。” “我不会玩牌。” “那我们就赏月喝茶,我从三爷的私人小仓库拿了敬亭绿雪茶,那个小气鬼,我们趁他不在家,三人一起把茶叶喝光,让他回来跳脚。” 还有某人专程去买了珍珠包子之类的事情就甭提了。 “不好吧,绿雪茶几乎都停产了。” 听到三夫人对三爷的“不敬”,让本来没什么笑容的拂净露出温柔,又提到茶叶,她本来紧闭如蚌壳的嘴很容易的开启。 “嗯啊,我听说这茶叶芽叶色绿,白毫似雪,所以才叫‘绿雪’。”好拗口喔,她不识字,为了把人拐走,苦背半天才勉强背得滚瓜烂熟,替人家追老婆……好好玩喔。 “对,这茶产自宣城,香气清鲜持久,呈花香,形如舌雀,味醇爽口回甜,要配上山海关丝窝儿糖、灌馅糖和白糖果,一口茶一嘴糖,是绝配。”不知不觉人被拉著出了房门。 布小春给百里陌丢了个全部交给我的眼神,顺当当的把人带走了。 拂家以制茶为营生,虽说女子不能继承家业,自从两个姊姊招赘之后,刑夫人更是直接把商行工厂都交给了两个女婿,可是拂净从小耳濡目染,布小春从她的兴趣下手,自然水到渠成。 一室归于宁静。 百里陌把平常不离身的兵法书拿出来,他带来的烛火已经燃烧泰半。 他翻开书扉第一页,敏锐的听到那个人来了。 应该是个练家子,本来似无避讳的脚步感觉不对,竟然在片刻后化为普通人该有的脚步声。 轻松的翻开做了记号的一页,有人跨进了门槛。 他穿了件蓝袍,身材瘦长,细长的眼睛为他增添不少邪气。 穹苍把仍冒著烟丝的药碗往旁边的小几上搁放,拱拳道:“大爷,想不到在这里碰到您。” “穹管事。” “我那小妹子呢,怎不见出来招呼大爷?” “穹管事不用客套,坐吧。”百里陌把根本没看到一个字的书阖起来,那一番要长谈的样子逼使得穹苍只好也落坐。 百里府家大业大,大总管姬不贰以下又有两名大管事,大管事一人可以配额三名小管事负责内院的杂务。 百里陌要来之前,当然把姬不贰唤来问了个清楚,这穹苍来到大宅也不过两年半,由一个小小的帐房一路升到两位大管事之一,能力坚强,是个人才。 “穹管事很年轻,看起来不像有小净这样的妹子。” “我没瞒过二爷跟三爷,小净是我路上捡来的。” “穹管事兄妹情深,还亲手替小净姑娘煎药,真叫人感动。” 敌人之所以为敌是因为察觉到对方来意凶狠,像百里陌这样客客气气把人扣下的让人猜不著、摸不到,反而令人生疑,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我是她大哥,这是自然。” “今日一早小净姑娘晕倒了。” “什么,她人呢?”穹苍略显紧张。 “方才我那三弟妹带她赏月去了,对于小净的身体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大爷故意把人支开,想必是有话要对我说了?”他有双沉默的眼,极尽所能的收敛著。 “是的。”百里陌毫不掩饰。 “你要见我,随便遣人去喊我就可以了,何必这么大费周章,绕这么个大圈子呢?”他皮笑肉笑,笑意却不曾抵达眼底。 “不麻烦,我不想打草惊蛇,再说,我心里头有不少疑问需要穹管事来替我解开,单纯把你赶走是不够的。” “你当我是蛇?”穹苍冷著脸,眼中有著错综复杂的情绪,可也就一闪而过。 “你居心不良,我当然没办法当你是朋友。” “人人都说百里大爷刚正方直,讲话连拐弯抹角也不会,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他挖苦人挖苦得很用力。 “动刀枪我的确比较在行,对于穹管事你,我只希望把事情弄清楚,没有其他想法。” 好强烈的恨意,他曾经开罪这号人物吗? “你以为事情都这么简单吗?” “我敬你救过小净一命,她不在,听不到我们的对话比较不伤心,伤心那个她口口声声喊叫大哥的人竟然对她下毒。”百里陌禀性虽方正,也不是听不出来穹苍话语里的凉薄。 救人又害人,多么矛盾的行为。 虽说这两年半他大都在外寻仇救妻,伹期间他不是没回来过,却巧的从未遇见他和小净的身影,要不是事出突然路经京郊,萌生回家之念,返家一趟,真不知这谜团何时方解,他和小净何时才能相遇? “哼,你有什么证据?要指控一个人之前人证物证不可缺少,这点小道理不用我来教导吧?!” 他在这里待了两年半没有被谁看穿过,这百里家的长子毫无预警的才回来几天,就窥破他的行藏,可恨,他太亮眼,无时无刻都神采奕奕的眼几乎要让他觉得惭愧! 不战而屈人之兵,这就是这位武林盟主最傲人的能力吧? “她昏迷不醒的时候,我让连城木兰来为她诊过脉,你知道他是谁,这两年半你一直避著他,没想到百密一疏吧?” 穹苍诡谲的眼神先是闪过几许讶异,不辩解也不解释,后来反而像是卸下心什么似的露出恍然的表情。 他拿起桌上的杯子把玩。。 “经过两年六个月你才发现你到处找不到的人居然就在家里,我还是觉得你很蠢,一点人家长子嫡孙的资格都没有!” “你对我身为百里家的长子有意见?”。 什么样的人会觊觎他长子的位置? 有些事情一开始不合理,一丝一缕收齐了,好像有什么呼之欲出了。 既然伪装被识破,穹苍连基本的表情也懒得再装,斯文谨慎的面色抹了去,露出的是一张邪佞强悍的五官。 “意见?真是客气的说法,我觉得随便找个乞丐来顶替都比你强!” 百里二爷,百里三爷,下人们都津津乐道,唯有这个几乎都在外面奔波的百里大爷,下人们说不出所以然来。 不过今日交锋,百闻不如一见,他穹苍有必要重新洗刷对这位盟主的印象,把他放在平等的位置上对待了。 “哦?” “别用那种无辜的眼神看著我,你抢走了属于我的一切,百里陌,把该我的吐出来还给我!要不然,你就等著替拂净收尸吧!” “抢走属于你的一切?”真令人费疑猜啊。“可以说明白吗?” “你是谁?凭什么命令我?你是黑白两道拱上来的武林盟主,势力遍布,要查出我穹苍是哪一号人物对你来说一点都不是难事,不过,别忘记,拂净可没那么多体力再等你两年六个月……十二响马没有杀掉你,真是遗憾!” 穹苍撂下一席话,终于令百里陌脸色丕变。 “你是那群土匪的幕后黑手?” “客气了,不过是一群眼睛里只装著金钱的匪类,替死羔羊罢了!” 他很满意,满意看到百里陌扭曲的样子。 没想到他露出笑来,像是非常满意造成的结果。 百里陌怔了下。 这穹苍究竟是何许人也?他那微微笑的表情竟然看起来好寂寞…… 就那瞬间,穹苍纵身飞出窗外,眨眼间已去了老远。 百里陌并没有费力去追,只是定睛看著方才穹苍把玩过的杯子,那杯子凹陷在桌面上。 月光青粼粼的穿透窗棂。好令人不舒服的夜。 第五章 水榭里不只是水榭。 洞户连房,飞馆生风,重楼起雾,花林曲池。 白天碧绿可遮荫的垂柳、桃花、垂枝梅一些花枝垂拱的种类入了夜,侍女们在游廊一盏盏挂上琉璃灯,对照水影,柔条拂波,花影隐约照水,绿柳夹以碧桃,真好个桃红柳绿,完全不输白天景致。 说是赏月……对有些人来说是满另类的赏法。 有勾曦玉这么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女生,要如同仕女般规规矩矩的席地而坐吃糕点,难度有点高。 这不能怪她,难得猫儿们都不在,她们这群老鼠抓到好机会造反一下,情有可原啦。 这一大片紧邻水湖的青草地一片狼藉。 嘻笑声一直没断过,连天上的月儿都失色了。 笑嘻嘻的喝著勾曦玉费尽九牛二虎力教厨娘调制出来的“珍珠奶茶”、“炸薯条”还有“鸡排”,一口改良珍珠,一口薯条,人间莫大享受。 三个女人甚至把酒窖里的藏酒搬了出来,调成一大盆五颜六色的酒,然后你尝尝我也尝尝,连一旁伺候的小丫鬟们统统被拉下水,严格规定要把那一大盆的酒喝光。 不喝光,大猫要是回来事情就大条了。 当然啦,为了毁尸灭迹,这些浓度可怕到可以烧房子的佳酿,最后都喂了池塘里的鲤鱼。 有二十几天,池塘的鲤鱼都是翻著肚子睡觉的。 当然这事又惹得照顾池塘锦鲤的负责人差点都白了头发。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数数地上的酒瓮酒杯酒瓶子,还有空气里浓郁到可能蚊虫经过就会头晕发醉的酒气,百里陌难以苟同的皱起了浓眉。 看看这几个女子又在做什么? 一辆奇形怪状的滑板车被轮流的抢来抢去,有人一下撞到假山,有人把琉璃灯撞毁了,侍女们只好用力的灭火。 虽然说没期望看到什么附庸风雅吟诗抚琴的典雅场面,可这情况也太骇人了,他这些年不常在家,两个弟弟宠溺老婆的消息时有所闻,可这么失控,也还真是别人家看不到的了。 可是想向前阻止的脚步被拴住了。 他看到一双天下最美丽的眼睛,那眼漾著快乐和温柔,那破颜而笑的姿态是他好久好久不见的东西。 虚名他到手了,可快乐虚荣也就那一霎时。 当年他坐上盟主位置一呼百诺,天下为之震动都没有像看见她这般笑容时的满足和畅快。 他就站在陡起的风里,眼湿的看了好久。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头有些昏,人有些倦。 隐约听见鸡啼。 五更天了。 她翻被把自己连头都盖起来,逼迫自己继续投回周公的怀抱。 每天,一年四季,即使寒冬大雪,那个男人总会在井边淋上一大桶冷水,然后练上两个时辰以上的功。 从来不曾懈怠。 咋儿夜里,他们同睡一室。 把她从三夫人的手中领回,他二话不说的把她送回西院小屋。 百里陌从来不是话多的人。 以前年少的时候还会逗著她笑,说些见闻趣事,一年年过去,他身子风吹似的抽长了,个性成了方块石头,强悍犀利的体魄跟寡言成了对比。 没有一个女人会不知道自己的房里有没有来了人;夜里二更他去而复返,打了一宿的地铺。 他以为不说,她就不知道吗?这又是何苦~~ 雨个时辰后,练完晨功的百里陌裸著半身走进小屋,强健的肌肉湿汗淋漓。 这房实在不大,小小起居室隔开就是拂净的睡房。 看见百里陌光溜溜的身体她不由得别开眼光,即便他们很早以前就是夫妻了,对他魁梧的体格还是会觉得害羞。 “我把你吵醒了?” 她摇头。 “怎不多睡一会儿?我跟木兰要了麝香,他说麝香有开窍通闭可作为醒神回苏之药,可以让你不再昏昏沉沉的,有没有觉得舒服些?” “你到底……想怎样?”她曾经察觉,本来没有任何香气的小屋多了一股似有若无的香味,她从来不在身上抹香料,百里陌又是男子,那肯定是他把什么放进了屋里。 “只是想看见以前活蹦乱跳的那个你。” 百里陌毫不避讳自己光著的坚强体魄,把长剑放一边去,在她跟前晃来晃去。 拂净受不了的抓了衣服往他扔。 “也不怕著凉,赶快穿起来啦!” 这一动气,身体晃了下。 百里陌面带喜色又心疼。“好,我穿。” “穿好就回你的大房子去,我这庙小住不起大神,还有别再晃了,你晃得我眼花。”握住床沿,头昏眼花,太阳穴还隐隐作痛。 昨晚真不该那么疯的,也不知道究竟喝了多少酒,只记得最后是飘著回来的。 他压眉,没说话,一只手却贴上她的额。 他的手心很大,很凉,就这样熨在她额头上,感觉有股说也说不出来的气,让她的头痛获得了大部份的纾解。 拂净发出舒畅的轻呼。 她知道百里陌运功替她化去残余的酒精。 “酒窖里的酒虽然都是好酒,没酒量的人别一口气喝那么多。” “知道啦,我会拿工钱抵给你的。”明知道是为了她好,拂净就是要跟他唱反调。 “唉,谁跟你提到银子了。” 真拿她没办法~~ 她扁扁嘴,不舍百里陌提供的舒服感觉。 难得她没有表现出排斥的模样,百里陌也开始认真的将大掌转至她的背心,盘膝坐下,专心一意的替她运气疏通受损的经脉。 “咦?” “别说话,一下就好了。” 拂净知道现在的自己随便一个动作都会让百里陌走火入魔,对方熟悉的气味,待在他身边莫名的安定感促使她也随即阖上眼睛。 源源不绝的真气很快的遭阻碍,百里陌心思电转很快换掌为指,以指尖丝丝的真气贯进她体内。 她竟然连一掌之气都承接不住。 百里陌警告自己切勿心浮气躁,左掌画起千百道掌影,人瞬间转移到她面前,左推掌,右旋指熨贴上女性的酥胸。 “别动!”拂净才想动,立刻被喝止。 眼看一滴滴的汗由他俊挺的额尖滑落,她只好隐忍羞涩,任他为所欲为了。 气运三十三周天比想像中的要久。 等拂净再度睁眼,已经是一炷香后的事了。 百里陌扶著摇摇欲坠的她。 “你觉得怎样?” “不要浪费你的真气,没用的。” 那气如入泥海,她虽然不是什么绝世武功高手,这点常识总还有。 “别心急,泰山不是一天造成的,我先把毒气逼到一处,就算一时半刻无法立刻解毒,也没有立即的性命之忧。” 向来人定胜天,他不相信穷自己所有的力量会救不回她! “我命不好没死透,也随时会走,你不要对我那么好。” 百里陌怒急攻心,横著脸回到外头再进来拿著他从不离身的长剑,直直伸到拂净面前。 “除非你一刀砍了我,我要是死了就随便你活不活!” “你是牛头啊,讲不清楚,我要写休书、休书,我不认识你啦!” 这么任性的话统统往他脸上扔,就不信他还待得住! 百里陌把剑放到她手里,沉痛道:“我害你伤成这样,我曾经答应过岳母要好好照顾你,你却因为我吃了那么多苦!小净,不要生我气了好吗?” 拂净负担不起那么沉重的凶器,摇摇晃晃的把飞仙捧到桌上放好,双掌压在剑棱上,垂睫低语。 “生气?我就剩下最后一口气了,哪来的力气想这些有的没的,我从来都只是你多余的包袱,你行行好,就放了我吧,我活不了多久了,不管你要不要,不管是我拖累你还是你抛下我,陌,就到此为止吧我们。” 要跟这样的男人拔河,现在的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情绪大起大落让脆弱如风中烛的她吃不消了,一口甜腥味涌在喉间,用尽力量才能压下去,这千般爱恨纠葛,真的到此为止吧! “净净,你别恼。” “请你出去!” 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转身踏出房门。 拂净不知道越是秉性纯直的人犯了错,罪恶感会越发强烈,自从百里陌在荒山失去她没有一刻不自责,离去片刻,他很当然的回来。 好不容易才把气拂顺的她只能叹气。 “穹管事去了沧州,暂时不会回来,我让人照药方子煎了药,你趁热喝。” 除了药汁,一小碟黄澄澄、油亮亮的腌渍金桔就摆在托盘里。 “那是毒药。”她凄然。 百里陌凛然,双目尽赤。 “你知道?知道是腐蚀腑脏的毒药你还喝?!为什么?”要是她能禁得起摇晃,这会儿大概被当作米糠袋子摇了。 他端进来的当然不可能是毒,是他要木兰连夜调配出来,然后跑遍京师才找齐的解毒方子……即便一时半刻解不了毒,也能压制散发的毒性。 “我被马贼丢在瓦砾堆的时候是穹大哥救了我,我选择相信他。” 就像很久以前,就像上一辈子……她也曾毫无心机的选择全心全意爱上一个少年,两人婚后并辔闯荡江湖。 那时候的江湖好美,尽管荷包不宽裕的他们只能喝白水啃干粮,有时候还会夜宿野地荒庙,可是她完全没怕过,因为身边有天神般的他,那日子仍旧美得像首诗。 的确是首诗。 诗句向来只存在书册里,现实的人生并没有那么美丽。 什么琴棋书画,刀枪剑棍样样精通,不过是女儿家在闺房里打发时间的玩意,那些样样精通、样样疏松的皮毛,可能连只鸡都杀不死。 百里陌没有要求过她杀鸡,只是万般宠爱的把她带在身边。 羽翼未丰的少侠,天真未凿的少女,无知的奔走在凶险的江湖上。 那些让她无忧无虑的日子,却是百般辛苦了百里陌。 当她被人带走,甚至在半途被杀人灭口的同时,惊惶的心里辗转过去的只有瞬间的失落。 然后,她重见人间光明,又变成这种破败的身子…… 对于这段情爱,她究竟给了她心爱的男人什么? 什么都没有。 “你这傻子!”百里陌陌生的怒吼把她从漫长的冥思里拉回来。“毒药,他存心置你于死,你有没有脑袋?!” 气疯了口不择言的他其实是关心她的:拂净知道。 “很矛盾对吧?救我又害我。” 后来无意中知道了她喝下的是毒药,没揭穿,是想要是能死,一了百了也好。 的确,这一层,百里陌也还没想清楚。 “除了这个不说,穹大哥对我是好的。” “放屁!我就对你不够好吗?你要是敢真的半路撇下我走了,就算阴曹地府我也不会放过你,你最好要有心理准备!” 他恶声恶气,表情更是寒戾得像是要一口吞掉拂净,可是她在笑,尽管她瘦得皮包骨,那一笑却如湖水中荡漾的花。 “把药喝了!”百里陌差一点点又忘了大男人该有的稳重,差一点点就想把弱不禁风的她揉进身体里面,再也不放、抵死……都不放了。 当然他还不敢轻举妄动,万一,他的小净气还没消,他岂不又要碰一鼻子灰? 男人的自尊啊,有时候真是既坚强又脆弱。 无解啊!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晌午时,姬管事派人来知会要外出。 百里陌一听要去酒楼,立刻对著来传话的人说:“不成,酒楼龙蛇混杂,让三爷换个地点!” “啊……这???” 天人交战的下人可苦恼了。要听谁的? “照我的意思转达,三爷有话叫他来跟我说。” “是。” 这大主子摆起脸色来叫人打心眼里发毛,传话的小厮立刻倒戈。 “你作啥为难三爷?不要随便替我出主意啦!”才从内房出来,来不及叫回小厮,拂净只能站在门处生闷气。 “又不是家里都没人了,干么去到哪里都要带著你?那些帐你就别理了,琐碎又烦人。” “可以说不理就不理吗?你不也不让我这么做。” 弦外之音非常清楚了,就算她想划清界线,这温中藏冷的男人又曾肯照著她的意思走? “听我话不要去,好好养身子。”知道这时候勉强她不得,只能软言相劝。 “做事要有始有终,何况我也要养活自己。” “都这节骨眼了,你明明知道我不会让你冻著饿著,我一个男人让你外出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难道你要我坐著等死?” 百里陌大受震慑,他再也隐忍不住蛰伏的欲望从背后狠狠的抱住她,怕是知道她的身子禁不起这粗鲁,却怎么都不肯松手。 他重重压在拂净肩上的头颅巍巍的颤著,不能睡的痛苦,不知名的愤怒全然爆发了! 他只手能了结人的生死,却让这辈子最爱的人饱受苦痛,这情何以堪? “你把我好不容易绑好的带子弄坏了。” 拂净何尝不知道百里陌此时复杂的心情,可她从来就不是肯坐困愁城的人,她眼里所有的眼泪都在这两年半掉光了,哭到极致,她告诉自己再也不哭了,不管为了什么。 可是说归说,这种事又怎么能尽如人意? 唉。 不管自己做了多丢人的事,只要面对的人是他的小净,百里陌从来不会不好意思,看著拂净那身丑陋的袍子和有些凌乱的束发,他把人拉到镜台前面,动手就拆掉绸带。 “做什么?我赶时间,不能让三爷等我啊。”这人存心来乱的吗? “让他等!”他说得斩钉截铁。 百里陌不是那种温柔细致型的男人,相对的,他虽然是南方男子却有副北方男人的粗犷身材,可是他那么无尽小心的用玳瑁和珊瑚组成的栉替她把黑如流墨的长发梳理过一遍,拉出一簇挽成髻,让其他的散在肩膀上,最后用珊瑚栉作为装饰。 “呼……” 他一头的汗,真是为难他这大男人了。 拂净瞧著镜妆后的他,才说好再也不哭的眼竟然盈眶热气。 等两人从西小院赶到气派的大门—— 想也知道打算使出黏字诀来的百里陌哪肯放任自己的人出门去,至于拂净,除了满脸的歉意,实在不知道要拿什么脸去面对三爷了。 百里雪朔瞧来瞧去,又瞧回来瞧过去差点把眼珠子睁凸。 他老了?还是黄金般的脑袋退化了? 不会啊,他保养得宜,为了配得上他那绝色美人儿的老婆,他可是很拚命不让自己老去的。 拂净身边的护卫天神由穹苍变成他回家不久的大哥,两人同进同出,这里面大有文章。 他不过是约了一位晋商查货,顺便喝点小酒,用丝竹管弦保养一下眼睛,可这些因为老大一句话下来只能去喝那淡而无味的茶,心里已经够闷的了,这会儿他那没回家万事皆休,一回来鸡飞狗跳的老大不会又打算远行了吧? “还不是你的错,谈生意就谈生意,用得著非约在外面,你不知道净净身体不好不能劳累吗?家里林苑角楼台榭随你使用,厨娘手艺可以媲美皇宫御厨,你有什么不满意,非要一天到晚往外跑?” 劈哩啪啦、劈哩啪啦…… 新年到了吗?鞭炮到处乱响?他耳鸣。 “大哥,不是我爱跟你抢人,穹苍不见了,下面的人乱成一团,这年头出门不带几个帮手好像就不显气派,生意也谈不拢,何况,”他瞄了眼打扮很不一样的拂净,摆懒装弱。“跟我合作过生意的人都指明要小净……拂净在场。” 小气鬼,一天之前拂净还是他的宠物,十二个时辰过去竟然变了天,连小名也不许人喊……他的宠物…… “啰唆!” “是是是,不啰唆,不过大哥,你不会也要跟著去吧?” 这是他那位一谈到生意宁可去挥剑的大哥……莫非老天要下刀子了? “不行吗?!”有人沉下脸。 “不要对三爷这么没礼貌!”被晾在一旁的拂净不赞同的眄了百里陌一眼。“我们到底走还是不走?” “走走走,老三,你移到前头去跟马夫坐一起,净净身子不能吹风,车厢让给她坐。” “可~~以,没问题。”百里雪朔咧著嘴。为什么自从大哥回家后,他要谈生意有那么难上加难的感觉?“拂净姑娘啊,有人称赞你今儿个打扮亮丽许多吗?” “谢谢三爷。”她看了一眼跟在后头的百里陌,脸蛋微红。都是这家伙害她被人注意了。 “莫非,是我大哥的杰作?” 天不只要下刀子,还要下关刀、长枪、五子夺命连环锁、流星镖……了。 百里雪朔不敢再多话,经过一番折腾,百里家的三爷破天荒的搭上马夫的前座,难得的招摇过市,冷风吹去他不敢流也流不出来的眼泪在风干之前终于抵达城东的宝来茶楼。 宝来茶楼原是有百年历史的酒楼,几番易手后转到百里雪朔手上变成了百里家产业。 根基打得好,又经过百里雪朔的连番整顿,简直是门庭若市。 掌柜一看是主子来了连忙亲自出来迎接,包厢雅座更是少不了的招待,最上等的茶叶糕点流水般的摆上来,虽说合作的对象对于他们摆出来的阵容有些疑惑,但是人家只是规规矩矩的坐在旁边,又被百里雪朔舌灿莲花的口舌抚弄得心花怒放,上万两的契约用不著白纸黑字的签下来了。 “大哥,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去到哪都带著拂净姑娘了吧?” 查的货一一对帐没了问题又签下一季合作事项,眼看白花花银子就要入袋的百里雪朔实在受不了他那亲爱大哥穷凶恶极的狠瞪,今天他要是不给个交代,以后要让拂净姑娘同他出门,可能比摘天上的星星还要难。 当然他不知道百里陌对小净的拥有欲,就算他给了交代。依然撼动不了那贪心的男人。 “她是我的财神爷,我的聚宝盆,我只要带著她不管谈什么都会成,很惊人吧?” 虽说是无心插柳得到的成绩,可她真是他的常胜将军啊! “你的好运就到今天为止了。”百里陌线条性格的下巴紧紧绷著。就是看在兄弟情份上,他才没有一拳把好个百里雪朔打飞出去。 按下杀人的冲动…… 但就是有不知死活的人还在用心计较的打著商量。 “同胞爱,我们的兄弟革命感情呢?”都怪他大嘴巴,要是不说就好了,哼哼哼…… “小净是我娘子,叫大嫂。” 百里雪朔怪叫,动作之大差点翻了人家的桌子。 “大哥,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几时娶妻,为什么我们一无所知?”到底当不当兄弟啊,这么神秘?! “二十一。” 三爷的下巴真的歪了。 “爹跟娘……知道吗?”那一年他们的爹娘还健在著。 “不知情。” 百里雪朔揉眼,颓然的坐下来,好一会儿才喊来小二。 “把东西都撤下去,换新的来。” 然后连个吱声都没有了。 他会死得很惨,而且不是普通的惨。 长嫂如母,他不只把嫂子当下人使,还把人带来带去,将功折罪是没办法了,不过,不知者无罪对不对,嘿嘿嘿嘿嘿。 开胃菜很快送上来,一碟子腌制的新鲜萝卜,一碟咸荠,一碟油菜心,另外上了三碗茶汤,香味扑鼻。 拂净扫过桌上的菜色又看看两个不讲话的兄弟,她眉动眼转,也不对著任何人,轻轻的说道:“难得来到宝来号不尝尝这里好吃的菜肴就可惜了,不过光吃菜不过瘾,我来说个菜给大家听可好?” 一听见说菜,百里陌马上全神贯注,他这一动也使得百里雪朔不得不专起注意力。 她先把三碟小菜摆在一块,然后向小哥要了几根竹签,伶俐的把数根菜心串成竹筏,最后用一片大的香菜叶子摆在一侧。 “这叫泛舟。” 百里雪朔拍手叫好!就连站在一旁本来要走开的小二也被勾引的逗留了下来。 “至于鲜萝卜切成小指头大小丁之后,可摆上红萝卜雕成的小花,叫‘盛雪’,不过盛雪适合在炎炎夏日的时候佐著竹叶青吃,这时节算是秋分了,该用襄樊的大头菜,切块、晒凉、腌制、装坛,这样做出来的大头菜咸而脆,香而甜,包准让上门的客人大啖三碗大米饭不自觉。” 咕嘟,小二的肚子很争气的打起鼓来。 向来比鬼还要精的三爷,干脆让小二去把掌柜跟大厨请上来了。 拂净也不藏私,续言道:“咸荠适合煮汤,有句话说:‘三日不吃咸荠汤,脚骨有点酸汪汪。’用黄鱼烧咸荠更是一绝,但是荠一定要用宁波种出来的,配上东海黄鱼,如此这般才对味。” “那么姑娘,小老儿大胆的问,等会该上什么菜才好?”大厨师看她见解精辟,说名有据,竟然不耻下问。 “镇江肴肉、无锡肉骨头、鹤鹿同春、武昌鱼钻沙,不过要记得鱼钻沙的豆腐必须以杭州的雪霞美入菜。”拂净不假思索,随手拈来。 “敢问姑娘为什么这么费工?”厨师还在问。 “雪霞美是用豆腐和芙蓉花一起烹煮的,豆腐清如白雪,花色艳似云霞,师父想想,再加上武昌鱼,岂不美哉!” 别说还没吃了,经过这一翻解说,就算已经喂饱肚皮的客人,也跃跃欲试想尝尝这些由嘴巴说出来的美食。 见引起了骚动,百里陌大大不悦。 表面是大男人的他没有任何生活上的缺失,就一样,没有人想像得到的——他很爱吃。 以前年轻阮囊羞涩,他们两人经常餐风露宿,拂净说了一口好食材为他打发了许多时光。 “大哥,你可不可以把拂净姑娘让给我?” 只见百里陌目露凶光,“你再敢说上一遍,别怪我打得你满地找牙!” 此非善地,以后他绝对不许小净再来了。 “姑娘、姑娘,那饭后甜点呢?”厨师追到门口。 “哼,你是不是厨师,要不要我把人干脆让给你?”百里陌捋出了拳。 “可以吗?” 可怜的厨师没机会把话说完,真的被打飞了。 宝来号从此多了个无牙厨师痴恋拂净不渝。 不过,这也是后话了。 第六章 回程,拂净在马车上睡著了。 像是知晓她睡了,原来在前头的百里雪朔竟然一脚踏著车辕,一手打开车门,飞身进了宽敞的马车里。 百里陌没吭声,也没有任何惊讶的神情。 “把门关好,别让风吹进来。” 乖乖的拉紧车门,百里雪朔收起了嘻皮笑脸。“我们讲话会不会吵到拂净姑娘?” “叫大嫂!” “是,我们讲话会不会吵到嫂子?” 一我点了她的睡穴,暂时不会醒来。”即便方才已经替她加了锦垫跟褥子,百里陌又捞过一条暖厚的貂皮子放到拂净的颈子旁。 “真是想不到大哥也会照顾人。”酸溜溜的挟著大量的哀怨,不是他爱吃醋,而是嘛兄弟间的恩怨情仇……一言难尽呐。 “你要是进来翻旧帐的话,就省省吧。” “大哥,即便我小时候不懂事,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把你让给别人,你也用不著记仇记这么多年。”说起往事,他是有点心虚啦,不过谁叫他这大哥压根没有长子的架子,不欺负他难道欺负家里另外那个药罐子吗? “把我拐到道士观骗我说那个老头想收关门徒弟,结果呢,你贪的是人家一柄伏妖降魔的金刚杵,为了一支金刚杵竟然把我卖了!更可恶的是,那支奇形怪状的玩意居然是赝品。”他很不想承认自己有个只向钱看的小弟,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我错了,大哥,很多年前我就知道我错了。” 错在卖得太近,近到不到黄昏时刻大哥已经跑回家告状,把从来没责骂打过他的爹娘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狠狠用家法揍了个他半死。 “我们不谈过去,谈点近些的,譬如穹苍?” “为什么是谈他?” “为什么不谈?” “不过就一个外人,最可恨的是把小净害成这样!” “大哥,你最好冷静点,不要一谈到大嫂就什么理智都飞了。” “我哪有。”心虚的字眼,声音果然变低了许多。 “其实……一开始,我以为大嫂是穹苍的人,他以为我生意人分不清嫂子身上的是刀伤还是跌伤,对于这种欺瞒……虽然我一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可我还是让老二透过官府的关系去调查了他。” 百里陌听得仔细,用眼神鼓励百里雪朔继续说下去。 “他……很可能是老爹留在外面的风流种。” “饭可以多吃,话不能乱说。” “别说你不能接受,我也很难相信,所以我跟老二商量的结果,还是让人留下来,看看他到底想要什么?没想到他倒是耐性极佳,一待两年多,别说马脚,什么脚也没露出来过,有时候寻常得让我以为他真的只是个管事而已。” 那个笨穹苍,不管他会不会是一家人,这次把祸闯大了。 “还有谁知道这事?” “就我们兄弟三,没有其他人了。” “跟老二说一声,这事到此为止,我会处理的。” “老大,我是说要是,他要是爹留在外面的孩子,我们该怎么办?” “我先要看他怎么说。”百里陌自有打算。 “那嫂子的身体?” “我要带她回武林盟去,家里还是拜托你了。”三个兄弟有时候打打闹闹看起来实在不怎么和睦,但是一遇外敌是极有默契的,拳头绝对一致向外。 “你征求嫂子同意了吗?” “你就不能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又是冷眼抛来。 百里雪朔浑身冷颤。“问问也不行喔,人家说暴君专权,我看你也没什么差别。” “你想看看我真正暴戾的样子吗?”百里陌的声音变得非常可人。 “老大不会是马上要走吧?”他不想死得太难看,老虎须有捋就好,就好…… “不行吗?” 三爷挥汗。“那我呢?” “你天生两条腿,要不随便叫个板车回去也不是难事。” 将息后,一派可怜的百里家三爷,在商界喊水会结冻的他被丢在市集上,所有菜市场里特有的猪骚、鸡尿、天热水果发酸,还有人体散发的狐臭味道,薰了他一个昏天暗地~~ 死没良心的大哥,风水轮流转,总有一天看我怎么整整你,你给我记住!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武林盟。 回到武林盟的百里陌忙得不可开交。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有时候他会有种深深的感觉,他是入错了行。 武林盟主听起来威风八面,随便吆喝有一群人让他差遣,可是他也是武林同道的免费劳工,人家随便抬出个名号来,就算压根没听过,也要表情慎重的说声“久仰久仰”还不能大小眼。 调解纠纷、仲裁结果,要不偏不倚,不畏不惧,随便有个闪失就会被怒斥不公平,战帖天天有一大落,收到手软,这些人以为他吃饱闲闲就坐在武林盟的大厅等著挥刀舞剑吗? 他多日不回,这些人情世故不算,他个人的事务更是堆积如山,这下可尝到人不要离家出走,就算逃家也该算算日子,一看不对就好该回来了。 虽然忙碌不堪,不过绿林同道很快发现以前好差遣的百里陌很不一样了。 没有太多意义的应酬他一律拒绝。 就算发生纠纷他也会看情形派最擅长调解纠纷的副盟主出任,不再事必躬亲,亲力亲为。 五会联盟一年一度的武林帖专人送达,他也只是清淡的丢给副盟主。“你去处理。” 副盟主气极。“要不你干脆退位把盟主让给我算了。” “求之不得。” 他的回话让倍极辛劳,被荼毒到很想装病“告老”的副盟主,差点气出一大桶鲜血出来。 外出十几天又风尘仆仆回来的他,直接进了他跟拂净的居处。 不同于前面的肃杀,这楼,四角飞檐,两层,古朴质雅,他跟拂净都不是偏爱奢华的人,就连隔间也少之又少,一眼望去只见雪白纱巾迎风微荡,这楼唯一谈得上奢侈的就是满地汉白玉石,炎夏时可赤足其上,数不尽的锦绣软垫,天竺来的织毯,一钵紫色的葡萄放在水晶盘里,数丛洛阳芍药。 此刻,铜雕的仙鹤嘴中汩汩冒出麝香,琴声琤琤,天籁般的琴音空灵悠远,在捻指间悠悠荡去,百里陌听得心神向往之,循声来到二楼。 眼前盘膝抚琴的拂净静谧得像幅水仙,他悄悄找了地方坐下,看著七弦琴在她十指的滑弄下骤变成婉转凄烈,如孤雁长鸣,尔后琴弦轻按,弹出最后一缕飘渺余音,这才收手。 音虽断,那袅袅琴乐却绕梁不绝。 这琴就叫“绕梁”。 相传曾为楚庄王所有,曾为这把琴一日不临朝,后来听了王妃樊姬的劝,这才忍痛命人用铁如意捶琴,琴身碎为数段,绕梁从此成为绝响。 这把绕梁是百里陌让人不辞辛劳从梓山找来材料,又找来当代琴师雕凿而成,拂净每天都要弹奏上一两个时辰,这些日子百里陌经常不在家,她竟也拾起往日遣怀的七弦琴聊以打发时间。 “我好久没听到你奏琴了,想不到还是那么清澈悦耳,窗外的鸟雀也跑来听了呢。” 不是他夸张,直到琴声终止的瞬间,那一声啁啾也没有的鸟儿才拍拍翅膀展翅飞走。 小净一直是个妙人儿,琴棋书画她无一不精,实在说,配他这样一个粗人是浪费了,朔官虽然是他么弟,可他迫切想拥有小净这只“金鸡母”的野心一直没少显露过,当然,不管是谁想动小净的歪脑筋,就算亲如兄弟,先从他的尸体上走过再说! “你回来了?”发现静静坐著听她抚琴的百里陌一时间两人对视,房内静寂无语。 百里陌起身跨进琴房。“我听梧桐说,你最少抚一个时辰的琴,不累吗?”琴声虽美,他却关心她的身子。 “不累。” “我知道你无聊,或者我写信让你那些姊姊还有岳母来陪陪你?” “我这模样,让她们看了只会增添烦恼,不必了。” 百里陌抱起她,“该到泡温泉的时间了,你再忍忍,明日你就可以见到能救你性命的人了。” “救我性命的人?”拂净不敢置信,没有血色的脸蛋渐渐晕起粉红来。 “对,众志成城,他们一定能救你,还你一个健康的身子。” “他们?”她还是不解。 “你啊什么都先别想,我带你泡温泉去。” 会坚持把拂净带回武林盟,有泰半原因是武林盟里面的那口温泉眼,温泉有促进血液循环跟新陈代谢的好作用,虽然对伤体没有太多实质上的帮助,却是聊胜于无。 “我可以自己去。” “那段路不好走,何况要是被人偷看了怎么办?” 拂净实在很不想说,在这武林盟有谁比他大,也只有这个武林盟主最会偷看她泡温泉而已。 “我可以不要去吗?” “当然不可以!” 就知道!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地热涌出来的泉水形成温泉。 氤氲的热气弥漫了视线,自从回到这里,每日照百里陌规定总要来泡上一回,温泉池不远,几个回旋石梯下,再经过石凿的弯道,就在四角楼的最底层。 已经做了夫妻的人也早有过肌肤之亲,按理说,裸露身子也不会感觉到太多不自在,但是拂净仍旧羞到整个身子都变成粉梅的颜色。 百里陌不是圣人也不是七老八十了,却每天都在做著考验一个大男人耐性跟意志力的工作,别的不说,拂净可是他最爱的女子,能看能摸却不能发泄情欲,这常常令他生不如死。 可抱著拂净涉水进池子里的他,在确定了她安然坐稳后,又回到池边。 没有走远是怕身子虚弱的拂净会泡著泡著晕倒了,他盯著,不敢稍稍离开,不敢让眼瞬一瞬。 这池子实在是个美极的温泉,由折出万千陆离光线处看去,枫叶遍地成荫,枫未红时青绿可爱,将红未红翠黄夹杂,万般锦绣都没有它的瑰丽还有变化多端,也因为这样,一年四季都有美不胜收的景观可供欣赏。 可是百里陌的眼光不在那儿。 偶尔,拂净线条美丽的背部会春光乍现。 那一刀可真狠,划过她的肩直抵腰际,可以想见当时皮开肉绽鲜血直流的样子,每次看,他每次都心痛。 一待时间到,百里陌又赤脚踩进池子把她抱出来,一件早就准备好的布巾飞快的包裹了拂净的身子。 回到寝楼,他将她趴躺在榻上,用蔷薇花制成的香油抹过她乌黑柔亮的长发,这发是她的最爱,这身子、这脸眼眉还有唇都是他的爱。 他是男人不擅说爱,可他的爱意都表现在对拂净的珍视上。 擦过了发,他拿来“花容天下”仔细的涂抹在那条长疤上。 这“花容天下”看起来没啥稀奇,可它的内容物可是用白獭髓、珍珠屑、琥珀粉还有大食乳香调制,即便将相公侯也不见能拿得到。 问百里陌从哪里拿来的,他只是淡淡的说一个朋友给的,就成锯嘴葫芦了。 他总是不厌其烦的替她擦抹,一天两次,有时候想到还会专程从大堂跑回来,就只是要确定丫鬟有没有按时间给她上药。 夜里,两人同床共枕,安静的,不带情欲的。 “唉……”拂净轻轻叹息。 “怎么,我太用力了?” “陌,你把我宠得像四肢残废的人,不要这样,万一以后我不在了,你会很痛的。” 百里陌颤了颤,可是很快恢复一派从容。 “别想摆脱我,我说过,就算十八层地狱我也会追去,我这一生别无所求,只要你永远在我身边。” 永远,好沉重的字眼。 “没有我,你一样可以去追求更高深的武功,直达顶峰的梦想。” “你拐著弯嫌我武功不好,没能保护你吗?” 对于让拂净受难,他一直内疚在心。 “你想到哪去了?!” “没有了你,我要那些东西何用!年少时,我追求梦想要称霸武林,有你陪伴我做到了,可是这些没有你陪我一起分享,一点意义也没有。” 拂净返身掩住他的嘴。 “我知道了,以后我都不再说了。” “真的?” 拉下百里陌,她献上自己微温的唇。 “净净?”他竟有些惊慌失措。 “你好久没有爱我了,我想要你。”红唇呢喃,白藕般的胳臂蛇似的攀上他强健结实的颈项。 矜持无用,能爱多久就爱多久吧~~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一路走来,从少年到青年,拂净向来并不是很觉得自己的丈夫特别了不起,甚至,在某些时候,譬如床上他还会很孩子气的索求无度。 可今天这景象……虽说她对武林人物也就懂那么些皮毛,这些皮毛还是百里陌在睡前当作床前故事讲给她听的。 当然她也是听听过去就算了,不曾刻意放在心上。 可也提过她向来古灵精怪,八面玲珑,这些床前故事很有自主的就留在她脑子里住了下来。 当她看见一男一女走进她的小楼时并没有什么想法,可当有个留三缕微髭,面目儒雅的中年男子走进来时,她的脑子闪电般想起一个人——相传失踪很久,撰写武林榜的点金笔辛默草。 至于那一打进门就赖在男人大腿上不起来的女子一身火焰红装,这年头,真没有几个良家妇女敢这么穿的。 一蓝一红,这对夫妻应该是早就退隐江湖数十年的血罗煞。 这两人原是同门师兄妹,最后却因为相爱叛出师门,一度遭到许多自许为正派人士的追杀,那时江湖满是血腥,那些大门派的掌门拿他们没辙,最后不知经过谁的折冲让他们离开江湖,这才使得动荡不安的武林得以喘息。 这些不世奇人个性孤僻固执,别说想请动他们,就算天王老子也要看他们心情好坏,不见得完全肯卖面子的。 像是要印证她的揣测,百里陌进来后一一抱拳作揖,果然是这几个行事完全没章法的怪人。 “小陌子,你这娘子果然俊俏,不过要跟我夫人比较还是差那么一点。”蓝袍人长著老鼠胡子,说起话来桀笑不停,令人毛骨悚然。 想那红发红衣罗煞美艳无双竟然看上这等猥琐的男人,这爱情真的像芝麻看绿豆,实在没道理! 看著两人打情骂俏,点金笔辛默草的性格就如同他的名字一般,铁笔往腰际一插,伸手便往拂净过来。 “失礼了。” 被他扣住的脉门有股细细如悬丝的热力沿著手臂攀升,在拂净体内迅速试探了一下又收了回去。 “小草,如何?”百里陌急著问。 “很是麻烦,我只能尽力。” 没有气馁,他真心诚挚的抱拳道:“大恩铭记在心!” “谢什么,只是扯平上回我欠你的恩情。” “等这事了,我请你喝酒!” “我知道你藏了几坛芦州老窖的好酒,我要那玩意!” 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金戈铁马快意恩仇,这些是男人的友情,女人或者不懂,可是这就是绿林。 “有好酒居然没我夫妻俩的份,百里陌你很偏心!”老鼠胡子嚷嚷,“说到酒我肚子里的馋虫都活过来了。” “大哥喜欢的二锅头我早备下。” “这还差不多,嘿嘿。” “那有劳三位了!”百里陌盘腿在拂净身后坐下气调息。 这时只听见辛默草低喝,“一路手走三焦经,一路另走少阳。” 老鼠胡子尖叫,“闷草,你把家传的易筋洗髓经给贡献出来啊,输人不输阵,等等看我们夫妻俩的绝学!” “相公,你安静啦,别吵了陌大侠。”血罗煞轻启尊口,有效得很,老鼠儿乖得变成孙儿子。 这一日就在打通经脉里过去。 也从这一日开始,陆陆续续武林盟里来了奇奇怪怪的人,随便一个说出来头顶都挂著吓阻人的万儿,这些奇人异士向来不涉江湖,随便一个跺跺脚都能搞翻江湖半边天,真不知道百里陌费了多大的劲找来的。 拂净的进步是看得见的。 她觉得身子轻盈许多,四肢说不出的舒畅轻悠,酸痛寒意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日百里陌送客后折返,看著他连日奔波又替她打通经脉脸庞清臞不少,拂净失神的看了他好久,脸上又是感动又是恍惚。 “陌,可以告诉我,你都答应了那些奇人们什么条件?” “什么什么条件?”这是什么对白? “那些人不是一般的武林人物,他们一个个脾气古怪,是不是你答应了人家什么,要不然他们怎么肯来理我这籍籍无名的一个小女子。” 原来是这个。 他小小的吃了拂净豆腐,把她牵到平台处坐下。 “你忘记你还有一个朋友不算很少的丈夫吗?” 唉,被小妻子小看不算太丢脸吧? “没有答应别人奇怪的要求就好。” “不要担心,真要清算是他们欠我的多,我可没欠他们什么。” “就算是朋友出了事,也不见得谁都肯帮忙的。”不只朋友,夫妻之间大难来时各自飞,更是稀松平常。 “你知道我不是薄情寡义之辈,人家有恩于我们,以后有事需要我尽力,我一定会尽力的。”他的江湖路可不是白白走过。 从少年仗剑江湖的他遇过不少人,替人排解纷争,要是能用银子解决,就算身上只有最后一块银子他也会毫不迟疑的给,上山下海没有过怨言,这么耿直的性子不知不觉便结交了那些孤僻怪异的不世怪人喽。 这些奇人,有的虽然拥有一身惊世骇俗的功力却不得志,适当的金钱援助不只顾全的他们颜面,也纾解了困苦,点点滴滴,江湖人讲究的就那一份义气,一得知百里陌有难,谁不千里迢迢的赶来? 百里陌的说词总算让安抚了拂净的心。 她有个很了不起的夫君。 看她露出比花儿还要夺目的笑靥,百里陌也跟著心花怒放,一把搂住她。 “我好怀念你以前圆润润的身子。” 他不是说笑,他认识的那个拂净,从来就不是什么身材婀娜的姑娘,也因为这样,他在自家宅子第一眼看见那瘦骨如柴的她才会认不出来。 两年半的分离,她完全变了一个人,相爱时,说化成灰也认得出来的人根本就是撒著漫天大谎。 “不要把我当小猪养!”她对自己的身材没意见,只要她的陌喜欢就好。 “我不能带一只养瘦的小猪回去见岳母,她会气得把我撵出门。” “没关系,娘要是撵你出门,我就跟你私奔去。” “也好,反正也不是第一回了。” “你这厚脸皮的男人!” “脸皮太薄哪追得到你?” “讲得我好像很难追的样子,你忘记你是我倒追来的?” 喁喁细语一不小心就变成了摆龙门阵,此时天色渐暗,开始飘起了细雨,微雨里可以看见武功低微的小徒弟们开始在各处点起了灯火。 “我们进去吧,下雨了。”不想让她刚刚痊愈一些的身子著凉,百里陌提议进屋里去。 “陪我看雨。”她轻声要求。 他折进屋里拿了条貂皮褥子让拂净盖上,可她大方的分出一块也给他盖上,两人执手相视而笑。 “我让人把晚膳开到这里来可好?” “你说什么都好。” “那么……我要先开动了!”不给她任何反应过来的机会,饿虎扑羊啊~~ 今天不吃饱,就太对不住这饥荒多年的兄弟了。 第七章 乍寒还暖的季节。 十几年不改五更时分外出练功,然后要钻回床上掀起被窝带起寒气的人尽管动作如何轻盈,还是每每把拂净给冻醒。 幸好赖上来的身体总是十分暖和。 身体微恙的理由是不能用了,拂净就算想睡个回笼觉都不容易。 “净净。” 他甚少叫她娘子,拂净也很少称呼他为夫君还是相公,年少时的称呼一路沿伸著,没有谁想要改变。 睡眼惺忪时的拂净是可爱的,她迷迷糊糊得紧,这段时间不管对她如何的为所欲为,她都没有异议。 其实不吵醒她也是绝美的一幅画,披散在枕上的发缕虽然蓬乱披散,总也令百里陌爱不释手。唉,要是她身上多长些肉就好了。 当然这念头一闪即过,这会儿他心爱的女子能躺在这陪他度过每天晨昏,就已经是很阿弥陀佛的事了,其他顺其自然吧。 “几更天了,你要起来练武了吗?” “我回来了,还有一点时间……”想温存,可是方才转醒的人又开始瞌睡,把身子偎近他,开始熟睡。 要是这样就放弃,他也不叫百里陌了。 他低头寻找她湿暖的吐息恣意亲吻,磨蹭她泛红的玉面,可是一碰触到她微微寒凉的手足,百里陌又不忍“加害”于她了。 她的身子好不容易有了起色,他要不要再多忍些时候? 克制膨胀到近乎夸张的欲念,是谁说芙蓉帐暖夜春宵,从此君王不早朝。 其实这话也有些不适合,他可不是君王,又不用早朝,也不用对天下苍生负责任,怕什么?! 唯一怕的也就这小女人了。 啃咬她颈上细嫩的肌肤,她蹙眉,手脚麻花似的卷了过来,把男人压制得死死的。 好吧!要睡是吗? 他闭上眼睛,须臾,也坠入梦乡。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武林盟里什么都好,可开支惊人。 寻常人家约莫五两银子就能打发一个月的吃穿用度了,身为武林南北霸天的百里陌可不然。 百里陌好客,江湖人素来也很不客气的把武林盟当家,能赖著就不走,所以可以想见要养这些食客,一个月二十万银两险险不够花。 林子大了,鸟自然多,这是没办法的事。 古有齐国孟尝君、赵国平原君、魏国信陵君和楚国春申君,他们家里随时都住著三千多位从各地而来的食客,百里陌也不遑多让。 名声成就了财富,他的好人缘也让这些食客铭感在心,一传十,十传百,钱财金银以惊人的速度累积又累积,成就了屹立不摇的金字招牌。 他不只能养家活口,置地买田,也把这些交给百里雪朔去打理,红顶商人的三爷当然不负所托,即便死爱钱的拿了亲兄弟三分重利,几年内仍是让钱滚钱,银票滚银票,山庄别业一直买,可以想见以后就算百里陌卸下盟主的光环,也可以高枕无忧的过日子。 就坐在床上剥著红滥滥的荔枝皮,质朴的木盒子就放在拂净的膝盖上,里面一把连枝带叶岭南急送的荔枝就任意的随便她吃。 这年头,这荔枝可难得得很。 这小半年她都窝在家里和百里陌过日子,虽说平淡却很自在。 “我们去岭南吧。”看她宝爱的吃著那些荔枝,百里陌旧事重提。 拂净把一颗香甜的果子往他嘴里塞。 “还去呀?” 殷鉴不远。 “捡日不如撞日,这季节去我们可以每天捧著荔枝吃到饱,然后什么都不做,看著好山好水过日子。” 年少时随口应下的承诺,她也闷得慌了吧这些日子。 “副盟主不会有意见吗?” “你不觉得他很有当盟主的资质,潜力非常,我不在武林盟这段时间,该办的事他妥妥当当做得一丝不苟。” “你这么夸赞他,不就是他苦命的开始?” “我的净净啊,你的幽默感回来了真好!”百里陌忍不住上前拥著她轻吻。 拂净心跳快了几拍,一瞬间柔肠百结,黯然销魂。 她垂下眼睫。 “岭南也不是非去不可,你都让人百里加急给我送这么昂贵的妃子笑我很满足了,不过,我日前接到三姊的信说她要出阁了,我想回娘家一趟。” 掐指算算,她有将近四年的时间没有回去探望家人,要是能趁这机会回家那是多好的一件事! 百里陌记得拂净的三姊拂白,姊妹俩就数两人的感情最是亲近。 “什么时候?我可以陪你回去。” “六月下旬。” “距离现今还有一个多月,我把教务移交给副盟主,我们就出发,从这里到荷水县半个月路程应该够了。” “也不知道三姊要嫁的是哪户人家公子?” “信上都没说吗?” “她就是这样,做什么都不肯舒坦的说明白,老要人家猜。” “不急,反正我们回去,你们姊妹淘就可以关起门来好好审她了。” “陌,你真好。” “我本来就很好。”有人的脸皮经过千锤百炼越来越厚实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说是回家省亲,一个马夫,一个梧桐,两个丫鬟,两个小厮,本来估计约莫就七八个人也算多了的。 谁知道,真要成行,却多出好些人来。 点金笔辛默草、血罗煞夫妻说要一道走,吃喝有武林盟照应省心又方便,人家曾经大力帮忙,这点小事又怎能推拒。 点金笔、血罗煞夫妻可不是泛泛人物,有人押车百里陌自然欢迎。 至于宝家三姊妹——就真的不知所谓了。 这姊儿三,只要武林人大概都知道她们背后的靠山很硬。 很硬就硬吧,可悲的是这个靠山的心是歪的,年老得女,又一口气生了三个如花似玉的丫头,当然就卯起来捧在掌心上疼著宠著爱著惯著,小小年纪的三个女孩儿以为天下都是她老爹的,加上碰上的人碍于老前辈的名声,一番吹捧谄媚自是少不了,这越发是助长三个丫头的气焰,根本是目中无人了。 三人中是大姊先看上百里陌的,谁知道姊妹三从小抢东西抢习惯了,老二跟老三也学著跟进,宣告她们也对百里陌一见钟情,死皮赖脸住进武林盟。 三个容貌娇俏的姑娘,不啻在蜜蜂窝里放进香甜可口的蜂蜜,武林盟食客多如牛毛,自恃条件不错的剑客、名门士族子弟,为了这三个女娃打架闹事,做小手脚的事情便层出不穷的变了出来。 说这姊儿三不懂事她们却知晓这世间,好男人没几个,对于那些青睐有加的青年她们没一个看上眼的。 百里陌对这些姑娘家们的仰慕从不给好脸色,该公事公办就照著规矩章法来,私下时间一转身回了二重楼,绝不往来。 面子薄些的姑娘知情识趣的离开了,可这宝氏三姊妹却很贯彻死皮赖脸这四个字,不管百里陌给多少难看脸色,就是不肯走。 按理说,只要她们安份守己,武林盟也不缺三双筷子吃饭。 原先,他以为自己一去好几年,这些情窦初开的江湖儿女,也该识趣的打退堂鼓,毕竟青春有限。 谁知道远在荆州的她们一听说他回来,不料又千里迢迢的赶来,依照旧例,住下,依照旧例,觑了空就缠他。 恶梦! 这次要出远门,很不幸的加上三只跟屁虫。 这一行人阴盛阳衰,女祸太过了。 就当……作伴也好。百里陌没辙之余,也只能这样自我安慰。 一行人,一辆马车出了城往荷水而去。 男男女女胯下都是策著四蹄的骏马,男的俊挺(老鼠胡子例外)女的娇媚,所经之处人人艳羡,就只有拂净被勒令要坐在马车里面数指头,待遇差这么多,不过一出城门,门帘一掀开不是百里陌还有谁。 “我来陪你。” “你来得正好,我刚把棋盘摆妥。” 今日的拂净头顶梳著小螺髻,带青铜鎏金灵芝凤纹发饰,两只凤凰嘴衔灵芝云纹,身披缎地绣花斗篷,里穿哆罗呢的箭袖短褂子,整个人显得古典雅致灵动又可爱。 至于百里陌不改潇洒个性,仍是简单的武人打扮,顶多在拂净的叮咛下多搭了件毛青披肩。 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为上。 “说到这棋,娘子要让我三子半才成。”说到棋艺他自愿甘拜下风,先摆低姿态事后才不会被赶尽杀绝,输得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摆在几案上的是经过特殊处理的棋盘,棋子亦然,要不然马车晃动得凶,随便磕到一颗石子,大家都甭玩了。 “三子半有何为难,就算四子也可以。”她巧笑倩兮。 棋子拈在手里,宝宝儿钻了进来。 “百里大哥,你进来马车做什么?里面又闷,还是外头骑马痛快。”这位小姐一进来就对拂净视而不见,大大的眼睛里只有异性没人性。 “我进来陪内人,怎会气闷?” 他对女追男或是男追女,谁主动、谁被动这种问题并没有什么想法,不过宝宝儿对他纠缠不休,现在又当著拂净的面前亲热的挽他的手,看起来他有必要趁著这一趟路把三个宝贝蛋甩掉才是。 宝宝儿未能得逞,其他两个妹妹居然也不甘寂寞的挤进马车里,幸亏这辆经过打造的马车车身宽阔,五个人,还勉勉强强啦。 三个姊妹叽叽喳喳箭头全部指向百里陌,大哥长、大哥短,没有半个人把拂净放在眼里。 拂净也不见怒,咬著小漆盒里放著的肉脯、松果,一双滴溜溜的黑眼珠转来转去,她存心要看百里陌怎么处理这些“红粉知己”。 没道理这些来招惹她丈夫的女人,还要她来出面处理。 结果呢,这三姊妹谁也没能好好的跟百里陌说上话,你一句来我一句,后来竟然吵起架来。 三个都是谁也不让谁的个性,刀枪也舞弄出来了。 她们到底把马车当成了什么? “够了!你们三个统统给我出去,出去一对一单挑,谁输了就给我离开队伍,回老家去!” “你是说打赢了就可以嫁给百里大哥吗?”宝贝儿心想可以落个痛快也好,三姊妹老是你争我夺有时候真是难看,可以不用继续跟著奔波算是解脱吧。 “来啊,谁怕谁!”宝心儿也不想这会儿就认输。 果然是宝宝儿城府最深,她凉凉的摆手。“你们两个分出胜负再来找我!”够骄傲,够自负! 拂净是不知道宝贝儿跟宝心儿最后谁分出胜负,因为半日后,她发现讨厌鬼去掉其二,留下来的是宝宝儿。 出来不过一日,他们很幸运的因为这三姊妹儿错过宿头。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出门在外住破庙好像是无法避免的事。 没人有说不好,不过一锅粥里的确就有那个一颗屎。 威胁马夫就算把马匹累得口吐白沫也要赶到下一个驿站的宝宝儿,抵死不屑住这种蟑螂蚂蚁死老鼠跟蜘蛛网也可能有草蛇的鬼地方。 虽然身份低贱,可马夫人也很有志气。“大姑娘,小人领盟主的月例就只能听他的吩咐,小的不敢擅作主张,又或者大姑娘可以自行骑马往下一个小县去,这样对大家都好。” 吃了瘪,宝宝儿敢怒不敢言。可恶,早知道就先不要赶两个妹妹回去,三个人随便一口星沫唾子就淹死这条虫,谁敢轻易瞧不起她来著! 气呼呼的跨进早就失去门槛的庙门,看见几个丫鬟、小厮还有拂净都在动手整理出一块可以让大家歇息的地方,她大小姐却是遮起口鼻来,怕灰尘脏污钻进鼻子去,一脸厌恶。 可是看来看去大家都在忙,她能干么? 辛默草本就沉默寡言,自是不可能去搭理那位大小姐,宝宝儿讨不到什么便宜也很自动的把他归类为不相干人士。 血罗煞一向把老公视为禁脔,不许任何男女染指,就算以眼光非礼她也会极尽发挥醋桶的功力把对方的眼珠子枢下来,这宝宝儿既看不上老鼠胡子却也不敢越雷池一步,平常谨慎小心的跟这对诡异的夫妻保持著非常的距离。 “就只住一晚何必那么费力!无聊找事做嘛。” 看大家忙进忙出她只能踢石块出气,要不是有百里陌在,她才不希罕跟这些人混在一起。 “我有两位救命恩人在这里,虽然是聊以遮风闭雨的破庙也要清理干净,让他们好好休息才是。” 一个盟主夫人不仅没有架子,想不到她那么殷勤打扫不是为了让自己舒坦,而是为了跟他们不久后就要分道扬镳的辛默草和血罗煞夫妇。 这让对世情本就冷淡的辛默草多看了她数眼。 至于血罗煞夫妇本就是直肠子的人,只要不涉及她的丈夫。这貌妍大胆的血罗煞一点都不难相处。 “我说大妹子,你这份心意我们心领,大家都在江湖上跑来跑去,好几天不洗澡不上床家常便饭,你身子才刚大好也就别忙了,倒是你们这几个男人是不是该去猎几只野鸭飞兔什么的来填肚子,你们真好意思尽让小陌子的娘子瞎忙呼吗?”果然是威力十足的母大虫,一吆喝起来就连点金笔也走出庙门去了。 后来梧桐抓回两只獐子,点金笔猎到一头小山猪,至于老鼠胡子则跑到附近的溪流抓了好几条鱼回来,收获丰硕。 这一顿饭大家吃得又香又惬意,洒上青盐的食物就连绝少出过远门的小丫鬟还有小厮,也把鱼肉吃得一干二净一点不剩。 不过也有人不领情,宝宝儿一下嫌山猪油腻,又嫌鱼味腥臭,大家面面相觑之后决定不理这位大小姐了,理她的人是小狗! 饭后,辛默草出人意表的过来跟拂净说话。 “我听说夫人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音律更是擅长,可以斗胆要求夫人弹奏一曲以悦双耳?” “匆忙出门不知道绕梁有没有带出来呢?” “带了,一早就让人备妥,我这就去拿。”百里陌一听拂净要献曲,自告奋勇要去行李堆里把七弦琴找出来。 “献丑了。”拂净没有坚拒。 虽说荒郊野外,新月也若隐若现,又没有沐浴焚香,可是当拂净的十指划过琴弦,庙外一直吵个不停的虫鸣竟然悄悄敛息了。 悠悠琴韵醉人心弦,一曲“梅花引”自捻揉中婉转流泄,让人仿佛可以看见漫天白梅凄然如雨飘落。 辛默草本是侧耳聆听,后来转而凝视拂净静谧安详的脸蛋,无意识的,他用了心。 琴声余音袅袅,即便听得似懂非懂的血罗煞也感性起来,偎著丈夫。 “像我这么粗鲁的女人听完大妹子的琴,都觉得自己优雅不少。” “会弹琴有什么了不起,你会剑术吗?”被人比下去一项自己不擅长的项目,宝宝儿很不服气。 知道怎么烹煮食物没什么了不起。 会弹奏七弦琴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就不相信自己会样样输给拂净,双手捧著宝剑,她可是趾高气扬的准备看拂净丢脸。 “宝儿姑娘……如果可以通融,我就来舞剑可好?”拂净想了想,身体似乎还可以,也就大方接下挑战了。 “小净,你累了一天,别理她。”百里陌可舍不得她太过劳累。 “陌,不然你帮我找一根树枝来好了。” 他也觉得树枝的确要比长剑轻盈许多,“你等我,我立即回来。” 不消片刻,他带回一根已经去芜存菁的树枝,长度恰恰好适合拂净。 “我先来!”宝宝儿这次可不让她抢先,一个箭步就站到香炉中央,一个起手式,行云流水的演绎起剑法来。 小片刻后她表演完毕,拂净却把树枝儿扔了。 “宝儿姑娘剑术精湛,我不敢献丑,认输了。”嘴里说著认输,其实刚刚在电转间才想到她要是又赢了这舞剑,只怕以后麻烦会没完没了。 她最怕女人跟女人间的纠纷了,莫名其妙的树敌又何必!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干脆没事,反正认输也不会痛。 “不比就不比,人困马乏我们还是早点休息,明日天亮还要赶路。”百里陌沉思了下,他熟知拂净的个性,也赞同妻子的说法。 人一瞬间走空了,剩下本来还在沾沾自喜的宝宝儿。 她不是赢了吗?怎么没有人给她拍手鼓掌,却簇拥著那个女人走了? 那到底……她算赢还是输? 第八章 一群人走走停停,杨柳如丝,芳草葱龙,倒也纾解不少车马上的无聊时光。 老喜欢自己走的辛默草,偶尔会放慢马匹脚步,隔著窗帘子陪拂净谈一些江湖轶事,这让乏味的旅程有趣了许多。 第三天投店时,他们终于来到比较有规模的县城。 城里最大的客栈是个江湖人开的,客栈名称就叫“黑店”。 用这种名宇开店做营生,没倒店算他运气好。 也是奇人,开店却不喜太多客人上门,算是一绝。 拂净才下马车,一个紫瞠脸、面目整齐的中年汉子,已经等在门口对著他们长揖作礼。 “诸位客倌大人,家老板命我在这里恭候各位,盟主以及各位沿途将来的住行小人俱已打点妥当,里头现酒现菜具备,请进来歇息!” 百里陌也没推辞,点了点头带头走进客栈。 一进客栈,大堂里非常的干净清爽,因为一个客人也没有。 这实在很令人傻眼。 “黑店耶,我们会不会吃过他们送上来的食物然后就昏迷不醒,被剁成肉酱变成肉包子?”宝宝儿一肚子不愿意。 忙著送上凉茶还有热巾子的小二冷不防开口,“姑娘要吃人肉包子小店也供应的,看您是要韭菜口味还是纯鲜肉口味?” 宝宝儿顿时目瞪口呆,其他人却差点把茶喷了出来。 出来走江湖为的就是能多长见识,没有见识起码也要有常识,没常识就该少说话,这宝宝儿可把宝老爷子多年累积的名誉给好生糟蹋了。 她受小二奚落,实在是活该。 这家黑店只有招牌黑,内里可一点都不黑的。 中年男子挥退小二却也不道歉,倒是百里陌站起来抱拳。 “请见谅,宝姑娘天真未凿语多有得罪。” 男子默然而去。 很快,时鲜佳肴上了桌,大家也不客气,该动手该拿筷的,吃得大汗淋漓。 拂净除了不能喝酒,也是吃得嘴角含油,咬著鸡腿吃得欢喜。 “粗鄙!”大姑娘冷哼一声,受不了这些行为粗俗、吃饭没章法的他们,拿起随身长剑走到柜台。 隐约可听见她向掌柜的要了一间独立院子,掌柜也不解释其他,只说剩下上房一间看她爱要不要。 宝宝儿又拉不下脸来说她跟百里陌是一起的,只是气涨了脸。 想来这三位宝小姐在外的名声真的不大好,连以营利为前提的店家也不想卖她帐。 后来又不知道晓晓呶呶的说了什么,专心吃饭的人已经没兴趣去听了。 用过饭老鼠胡子突然站起来。 “小陌子,什么好听的话我也不会说啦,不过,我娘子实在不喜欢那位宝大小姐,今夜一宿,明早起我们也就各自分道扬镳,我也不给你辞行了。” 百里陌也不挽留,只是淡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贤伉俪好走!” “多谢。” 填饱肚子大家无话,也就让小二领路带他们去歇息。 小二提著灯笼带头引路,经过一进又一进,几株肥大的芭蕉树,穿花拂柳,抵达三间房舍并列的小院。 “诸位大爷请休息,要是有什么吩咐请喊叫一声就是。” 辛默草和血罗煞夫妻有默契的挑了两旁的小屋,把中间留给了百里陌。 房间格局当然比不上自家宅子宽阔舒畅,不过这算几天来最舒服的住处了,拂净还在打量一双猿臂由后面环上她的腰。 “让我先把外袍脱下来啦,你不累吗?” 他似有些不悦不过还是缓下手替她宽衣。 拂净一边爱娇的让他拉袖子,一边看他粗犷的脸。“骑了一天的马累不累?” “不累,倒是你一个人在车里无聊吧?” “看你被宝姑娘缠得喘不过气来也是一种乐趣。”她凉凉的回答,顺便在他肩上咬了一小口。 咬完却后悔了,隔著布料果然不好吃。 他眼神很怪,像是在笑,还有那种自讨苦吃了呴的样子。 “我的净净会吃醋了。” “有女人觊觎我的男人,难道要我很大方说好吧,请拿去享用吗?”她龇牙。 “我喜欢你吃醋的样子。” 拂净转身要走,他的手却扣住她的细腕。 她脸蛋酡红,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出来。“明天一早还要赶路,我全身流汗,臭得很。” “要不我让人提热水来一起沐浴梳洗?” 拂净感觉得到他抓著的地方慢慢沁出高温。 她呼吸微紧,突然就词不达意了,“……你要先……那个还是、还是沐浴?” 百里陌不由分说的把她拉扯回去。 轻呼声还在口里,她已经跌在他的大腿上,为了方便出门穿的短夹衣这时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腰侧。 “唔唔……”来不及惊愕跟抗议,娇唇已经被男人凑上来的积极热吻给消蚀怠尽。 强劲有力的胳臂搂著她,变相的禁锢著,他温热的气息开始急促…… 感觉这热情如火的吻持续了很久,等拂净略略清醒她已经在床上。 “净净……” 这几天不相关的人太多,连想好好亲亲她都没机会,此时不扑上,难道真要等到回到武林盟才能碰她吗? 他一想到就一阵恶寒。 挥掉脑袋里想像的画面,专心的亲吻拂净温暖却又稍稍带著微凉的手指。 难以言喻的滋味在胸腔翻腾,拂净温柔的抚著百里陌略长出短髭来的下巴。 衣衫一件件的褪去,暧昧的、凌乱的抛了满地,铁钩上挂著的纱帐连放下的时间都没有。 明明同浴时看过多少回,夫妻至今又岂是只有泡温泉时的亲匿?可是她莹洁又富弹性的身体泛著柔光,锁骨优雅,胸前淡绯的乳尖……不管看过多少回就是能让他情欲汹涌,他想也不想的用舌尖舔了下去。 她顿然抽气,无法置信的睁大水灵灵的乌黑大眼,身子像猫一样的弓了起来,可瞬间却叫百里陌抚摸她光滑背部的动作给刺激的发出含糊不清的呻吟。 她的呻吟刺激了百里陌,他黑湛的眼燃起炽焰,双手从她的臀部游去已将两人紧紧相贴。 不似平素的温柔,拂净心狂乱的激跳,她勾住他的脖子,用尽力气的攀升,灼烫的东西抵住她的小腹还在持续的往下移动。 才刚转念,下一刻身子绷紧,难以遏抑的喊了出来~~ 如泉水般的黑发交缠著,晶莹的汗珠不断的滴落,呻吟喘息交缠著,旖旎靡丽,春宵销魂…… “陌,”细细的喘息有著压抑不住的羞赧。“我们会不会太大声了?” 这里可是客栈,不是他们怎么欢爱都不会让下人听到的二重楼。 “不会。” “可是客栈的隔音设备不好。” “我知道。” “你知道?”声音有些儿的高了。 “;:” 有什么东西扔到百里陌身上的声响。 “丢死人了,我要回去!” “你三姊等著你回去。” 有人跨坐到男人精瘦的身体上准备用力捶他,最好把他捶成一坨麻糬最好! 麻糬最后有没有捶打成功没人知道,第二天左右两边的邻居也没有什么奇怪的表情,气色自若,百里陌却像神清气爽趾高气扬的公鸡。 这笨蛋!有必要表现得这么清楚明显吗?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血罗煞夫妻走了,本来一抵达湘湖便也要迳自回山里去的辛默草,却改变主意要去参加喜宴,百里陌大力欢迎,一行人终于在十几天后到了荷水县。 家有喜事,刑夫人可以想见的忙碌,一看见女儿跟女婿回门,略带愁眉的脸终于是有些拨云见日了。 顾不得女婿还在,她拉起拂净的手左看右看,“怎么清瘦了许多?”偷看了百里陌一眼,“出去那么久,捎信回来只会报平安,老实跟娘讲,我这女婿待你好是不好?” “娘不用担心女儿,他待我极好。” 的确,女儿是消瘦了些,可这样的拂净更美,以前那些活脱脱的稚气蜕变成小女人的柔媚。 女儿虽说是泼去的水,可是能觅得幸福,当人家娘亲的自当也放下心里一块石头了。 母女俩在说著贴心话的当口,几个姊姊听说拂净回来,一个个从内院又叫又跳的跑了出来,撩著裙子小跑的大、二、四、五小姐们直看到百里陌和陌生的梧桐、辛默草也在,这才赶紧俏生生福拜见礼,然后羞答答的走到刑夫人跟前,不到片刻就缠著拂净争相问她这些日子以来的一切。 看五姊妹那和乐融融的景象,辛默草有些不敢置信的说:“这个家,没有半个男人吗?” 挣不过女儿们的刑夫人笑眯著眼走过来。“我那大女婿跟二女婿为了拂白的婚事都在外面奔走,失礼的地方老身替他们告罪了。” 辛默草还了礼,“在下辛默草,见过夫人。” 刑夫人眼睛一亮。“想不到是名动江湖的点金笔,一笔定生死,不知道贵客到来,来人呐,快点奉茶。” 百里陌知晓辛默草最不擅这种人情世故,趋向前去。“娘,三姊要出阁,我忝为妹夫的没什么好给她添嫁妆,带了些小东西过来,希望三姊切莫见怪。” 说完一挥手,几个小厮还有马夫把早就抬进来却放在前院的梨花木箱子一共三箱扛了进来。 木箱不大,放在最上头的是一对官窑粉彩绘岁寒三友的包袱瓶,这瓶高三十厘米,造型独特,像一块包袱著半裹半露包著的瓶子,胎釉细润,绘功精美,松竹梅细腻逼真。 一箱放著纯黄金叶子形状的雕花腰带,一对祖母绿宝石坠子,这东西有人曾经称之为“回回石头”,宫廷后妃也不见得能得到这样的绝品,就五厘米长的宝石,三十万两银子跑不掉。 最后一箱是波斯大折花蝉翼纱三十匹,大秦(罗马)玫瑰露数瓶。 就这几样东西已是价值连城。 刑夫人连连推辞,“这太珍贵了,我不能收。” 直到他们进门之前,其实她还在操烦著拂白的嫁妆,六个女儿,虽然不能说是赔钱货,当初两个女婿是招赘进来的,倒也不烦这些事,拂净出嫁时,百里陌也没要过嫁妆,还在府里做了好几年的白工。 可这次拂白嫁过去的对象官拜吏部尚书,虽说世袭只是个子爵,可对方代代在朝为官,拂家只是个庶族,身份上不只高攀而已,要是连上得了枱面的添妆都筹不出来,那嫁过去的女儿会受尽欺凌的。 “岳母大人,这些都是小净吩咐我照办的,说是要孝敬您,另外这才是小婿的一点心意,让家里的姊妹们添点新衣或看上眼的玩意。” 这些话他可是被逼著演练了很久,不敢明显的擦汗,希望岳母赶快把他手上的小匣子收去。 刑夫人半信半疑的接过盒子,才打开一半就猛然盖上。 老天!里面一叠的银票,每一张面额不是万就是千,她这女婿到底在做什么营生啊? 她也不敢问,匆匆让管家送上茶,觎了个机会才把拂净叫到平常家人聊天做针线还有喝茶点的内院小亭子去,好好的套了一番话。 她怎么都没想到当初的没有嫌贫爱富,不只让女儿有了好归宿,也得到一个武林盟主的女婿,这下作梦都会笑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紧锣密鼓的筹办婚事,这让素来安静的拂府贺客盈门。 人都是现实的。 一门孤儿寡母的她们自从拂老爹过世以后,不只生意往来的朋友少来往了,就连亲戚也不怎么看得起她们,这回拂白飞上枝头,加上六女婿竟然是武林响叮当的人物,以后想必政通人和,几百年不曾来侵门踏户的人纷纷上门了。 家中多了几个男人,这对刑夫人来说是及时雨,尤其百里陌一站出来那气宇轩昂的模样,让有些吃味的亲戚把溜到嘴边不三不四的话都给吞咽了回去。 刑夫人对百里陌的感激不言可喻。 不过连著几天拂净都留在拂白的闺房里,姊妹几个有说不完的话,就连晚上也不曾回来睡觉,这让他有些不是滋味。 这夜,下起了霏霏的雨。 百里陌在刑夫人安排的客房里百般无聊,打坐运气十二周天后,虽然强迫自己拿起兵书来看,却一个字也没看下去。 坐立难安、坐立难安,屁股下好想有千军万马的蚂蚱搔著他。 眼看雨势有变大的可能,他索性抓起油纸伞出了房门。 拂府家境小康,不可能像百里老家那样一入夜就点起灯来,疏疏落落的亮光还是因为这几日家有喜事才破例多上了油灯的。 这对百里陌并无妨碍,他目光如炬,就算没有灯笼引路,也可以把这几日已经摸熟的路走得顺顺当当。 雨点打在泥地上,他闻到了下雨时特有的泥土味。 这样的雨,要是拂净想回房会不会被雨淋了? 秉持著这念头,他又犯了傻气的往几个姑娘的小屋里去。 只要稍稍细想也知道,拂净她们姊妹情深,有可能看见外面飘雨却连把纸伞都舍不得借上一借吗? 没办法,这位大爷犯了相思,他想老婆了。 他走得性急,可还是落地无声,还不到拂三姑娘的小屋却看见一幅令他深深拱起浓眉来的景象。 他又没做贼,却下意识的躲到一棵银杏树后面。 原来圆拱门前辛默草也撑著一把伞,正在替拂净遮挡风雨。 两人看似很紧密,初时见两人有说有笑,拂净好像还吟了一首即景七言绝句,对仗工整,平仄押韵整齐,词句虽是信手拈来,却让辛默草眼中的倾慕,几乎要赤裸裸的整个倒泄出来。 百里陌双眼寒芒凌厉,似要喷出火来,心中虽是相信拂净的,却绷得像要断掉的弦,一下乱极了。 他把自己越藏越深,没有发现辛默草像是鼓起勇气的向拂净说了什么,拂净却敛了笑,只见他受了打击般的怔了下,接著把手中的伞递给了她,头也不回的走入雨里。 片刻后她转身向这边走过来,很容易的发现藏身树下的人。 “咦,陌,你怎么在这里?” 从银杏树下走出来的百里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离开?他这一出现也太此地无银,根本表明他看到不该看的! “你来接我?”她眼中有温柔笑意浮出,在这样的雨夜,即便隔著雨帘子瞧起来模模糊糊的,却比什么都美丽。 “嗯。”迎上自己的纸伞,“明天还有很多事要你发落,早点歇息吧。” “好。” 收起另一把伞,虽说一把伞对两个人是嫌局促了些,不过百里陌毫不介意自己一大半的肩膀都在外面,两人冒著微雨慢慢走回客房。 “我说~~”他咳了声,想著要怎么措辞。 “你说辛大侠吗?” “嗯?”这算夫妻之间的默契吗?那他刚刚躲在树下不就笑话一桩了? “不管他说了什么都被我婉拒了。” “你不觉得可惜吗?他那么优秀的男人?” “不管他多优秀,我已经有百吃不厌的菜,其他,都没兴趣耶。”她知道这男人在担哪门子的心,她哪那么容易就跟别的男人跑了,啧,对她这么没信心啊?? “你说我是你喜欢的……” “不是你难道有别人!” 百里陌忽然用力拍了下大腿。“我怎么这么蠢?!到这时候才知道该怎么办!” “怎么了?”她眨眼。 他在她唇上落下重重的一吻,然后把伞给她。 “有件事我去办妥它,你先回房间去,我一下就回去!” “这么突然,很急吗?” “省得夜长梦多,”忍不住拽起来抱她在怀里,脸上亲了两口才又放了下来。“我去去就回。” 他大步流星的走了。 “搞神秘!”拂净也不细究。明天就是三姊的出阁大日子,她还是遵从夫君大人的吩咐,早点回房去养神吧。 夜慢慢深了。 百里陌并没有离开内院,他去了谁都意想不到的女眷客房。 也没有人知道他去那里跟谁说了话,不过房间里面那个人显然不是很肯讲理的人,一个半时辰过去百里陌才得以离开。 经过刚刚一番斡旋,他只想赶快回房去,耽搁了这么久净净不会睡了吧? 唉,本来还打算今夜可以抱著她说…… 满脑子的黄色想法还没个著处,属于天生的敏锐直觉,却叫他身上的寒毛一根根竖了起来。 他仍旧看似轻慢的踩著步子。 那是一双虎视眈眈却又刻意隐藏的视线,跟著他转。 这地方,不可能有野兽动物,又六七伏的光景,天气已经不大热,刚刚又下过一阵雨,空气中一片净洁,所以只要有点异味,很容易闻得出来。 不是野兽,必然是人! 不管来人是谁,他都不能带回去客房,看起来他必须就地解决了。 他好不容易盼来的良夜,今天是白虎日吗?可恶! “不管你是谁出来吧!” 刷地,树叶发出雨滴掉落泥地的答答答响声,走出一个白衣白袍人。 “好久不见,百里陌。” “是你。”穹苍。 “就是我,没想到我会在这里出现吧?” “脚长在你身上,谁管你要去哪!”百里陌上下打量穹苍。“不过你要是想来参加净净三姊的喜宴就去把这身办丧事的衣服换掉,换点喜气的。” “你认为我是来道贺的?” “要不然你来做什么?我现在很忙,你要谈别的事,要改天。” 穹苍突然有些恼羞成怒,脸板起来,本来就略带邪气的人因为燃烧的怒火更为阴森了。 “我是来警告你,不管你去到哪里,就算你把拂净身上的毒解了,你还是要死!我不会放过你的!” 在百里陌眼中看起来,这时候的穹苍很像对著大人乱吠的小狗,他向来坚毅的眼忽然涌上一种难言的感情。 “你听清楚了吗?”穹苍还在吠。 “既然来了就留下吧,你妹子家里男丁少得可怜,你来得正好,明天要设宴,要迎送,事情多得我都头痛,你帮衬著点吧。”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真的没脑筋,百里陌竟然开口要他留下来助阵。 穹苍一时目瞪口呆。 “你是什么东西……别想要我帮忙!” “就说你帮的是小净,怎么说你也是百里家的一份子,老二跟老三没办法来,你就替个手吧,我听老二说你的办事能力不错,就一个人顶两个用好了。” “喂喂,谁让你自作主张的?”他只是来宣告他如附骨之蛆的到来,顺便施加压力给这人,可不是来让人差遣的! “我家本来就都是我在拿主意的。” 穹苍恨自己为什么要自投罗网! “就这样决定,净净大概等我等到要不耐烦了,你自己怎么找到这里的应该可以找到回去的路,我不送你了,还有明天一早,别睡过头了。” 穹苍错愕又愤怒。 对!是愤怒,百里陌那口气……完全当他是兄弟的口吻,兄弟~~ 他沉默了。 第九章 大喜日。 忙乱里,辛默草和宝宝儿一前一后离开了拂府。 江湖人物做事向来但凭喜好,要来就来要走也没人拦得住,人都走了,自然没有追回来的道理。 成串的鞭炮红滟滟的高挂,大红的喜幛,几个姊妹巧手剪出来的吉祥剪纸到处张贴,虽是女儿出嫁,不乏喜气盎然。 拜别母亲的新嫁娘随著来迎娶的队伍远去了。 她以后要面的是展新的人生,伺候公婆相公,养儿育女,勤俭持家,拥有属于自己的家庭了。 新嫁娘出了家门,喜宴可不能省,早就准备好的厨子们在油香烹煎里端出一道道色彩鲜艳吉祥的菜肴,贺客们把红包一塞,各自带著妻子儿女准备好好吃上一顿打牙祭了。 前头火热得很,刑大娘更是笑得阖不拢嘴,忙碌的招呼著宾客。 拂净觑了空一个人慢慢的往内院走去,她边走边捶背。这几天真是累坏了,趁著这会儿所有的人都在前头,她去睡个回笼觉吧。 “喝!” 鬼吓人不可怕,人吓人有时候反而还容易把人胆给吓到爆裂。 一道飘飘如一只大鹤的影子几个起伏后来到她面前,即使是大白天太阳高高挂著,漫不经心的拂净还是吃了惊,吃了惊后化为喜。 今天的他换回藏青色的袍子,虽谈不上喜气,但似乎有所妥协了。 “大……大哥。”喊著便要冲过去。 穹苍却伸出一掌,语若寒刃的阻止她。 “不许过来!” “啊?为什么?” “站在那就对了!” 拂净放下还捶著肩的手。既然不要她过去她就原地站著,向来,她大哥就这性子,有时候看可以亲近,有时候又拒人千里还要远。 “大哥,你要来怎没知会一声?我可以让人去带路,你渴吗?早上我烧了好大一壶青草茶,去倒一碗给你好吗?” 沧州到荷水是完全不同的路线,他大哥居然绕了远路来看她,大哥也许并没有那么坏的。 “你没脑袋吗?虽说恢复得不错,你会不会记仇,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她就这样,一直以来让他没办法痛下杀手,她要现实一点,肯多动些脑筋,而不是那么该死的信任,那么可恨的一天到晚叫他大哥…… “大哥,那些你不要放在心上,”她轻快的转了一圈,“你瞧,我已经没事了,而且我还很感谢你把我带到那个家里去,让我又碰见陌,你对我下毒,一定有你不能说的苦衷是吗?” “对你的头!”穹苍气得很想一把把她不知道是装了稻草还是泥土的脑袋拧下来。“我是利用你要来牵制百里陌,我不相信你这些日子里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想透。”他不介意把疮疤再揭开一遍,尽管疮疤里面臭得流脓。 “大哥,你明明是那么好的人……” “闭嘴,我是坏人!” “可是你救了我,还赚钱养我……”她快泫然欲泣了。 穹苍的太阳穴拚命鼓动,嘴角扭曲。 在这女人面前为什么要扮坏人这么困难? “……别哭。” 话才出口,他如遭雷击,气馁得不得了。 真娘的,为什么人要是感情的动物?当初他不该用这破绽百出的计画去收买那群响马,然后把人带进了百里家,一颗手上棋子左右了他的悲喜,竟然把自己的心也赔了进去。 是他从小就寂寞太久了吗? 起初,他不是一个人的,起码在六岁以前的他还有个娘。 然后大水来了,每年都要氾滥的黄河水冲垮了他们赖以为生的几亩荒田,娘带著他一路行乞,说是要来投靠他的亲爹。 那时候他才知道他是有爹的。 可是还没到京师娘就因为营养缺乏、身心俱疲,撑不住撒手人寰了。 死的时候只剩下一副骷髅般的细小身子,因为就算只要到半碗干饭,她也会说她不饿,要到半张面皮,也说她肚子撑得很…… 小小的他连张草席都张罗不到,只能当著三伏天的酷暑跪在街上把自己卖了,用卖来的银子葬了母亲。 他默然回神,发现自己的手在拂净小小的手心里。 他记得娘的手心也有这样的温度—— “大哥,你不是说过从小到大都没有参加过喜宴,没吃过流水席的菜,前面正在宴客,一堆好吃的东西,我们一起到前面去,我把你介绍给我娘还有其他姊姊们你说好吗?” 穹苍冷酷的把手抽了回来。 “我可不是来凑热闹的。”这丫头越来越大胆,莫非是被百里陌宠坏了。 “那……” “我要你跟我走。”他冷酷的笑像狮子要吃大餐前的样子。 “走,去哪?”她丈二金刚摸不著头绪。 穹苍实在后悔刚刚应该一个手刀下去把人扛走就是,居然还跟她扯了一堆废话,这下要耍凶狠也耍不出来,根本是拿石头砸自己的脚。 “百里陌什么都没有对你说吗?想不到他把你守得这么紧,他很紧张你啊?” “大哥,你讲什么我都没听懂?” “你是我的人质,我要拿你来要胁百里陌,听不懂吗?”他真是有够失败的恶人!终于成功看到拂净唇上的粉色变成白的,“吓到了吧?” “大哥,为什么?”她点头。 “因为我跟他有笔陈年旧帐非要算清楚!”他面有戾色,眼清寒。 “不管有什么误会大家坐下来好好谈不是很好?”有什么事情非要逼迫到动刀动枪掳人不可呢? 她那疑惑的表情穹苍很熟悉,他几乎要被说服了,不过就霎时藏在袖子下的手刀往她细腻的后颈劈下,拂净吃痛倒了下去。 穹苍早就准备好的双手稳稳的抱住她,他就是没办法面对她无畏清澈的大眼,要成大事,就必须心狠手辣,妇人之仁只会坏事而已! 早已系上留言的流星镖在他起身往围墙跃去的同时,钉上人来人往都会经过的甬道。 他就不信百里陌一旦看到留书,不会拚了老命赶来才怪! 拂净就是他有恃无恐的保证!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五子坡。 五子坡不过就距离荷水县不到十里的一个小坡,为了行路旅人方便,山坡的下面还有人开了家茶水坊。 说坊,充其量也就三、五茅草搭起来的破草寮,摆上几张木头或长凳当作椅子火火红红的供应起茶水来,简陋的茶食赚些铜钱过日子,虽说不起眼,可过路人来来去去生意还算热络。 穹苍挑的是上了坡的灌木树林,他几乎刚放下拂净喘了气,百里陌已经随尾到来。 “你对她做了什么?”看著全无反应的拂净倒地,百里陌越形冷冽。 “你不用担心她,再怎么著,她也当过我几年的护身符,我要的人是你!”穹苍居高临下,清狂而肆意。 两人目光在空中如刀剑交错,空气凝结,一触即发。 “我不知道你要什么?可是你太无理取闹,我要好好教训你!”百里陌放下他的“飞仙”翻飞手掌。 “百里陌,就算你赤手空拳我也不会感激你什么的!”就算心理清楚的知道百里陌是看他用不惯兵刃也改为空拳,可他不领情。 决战攸关人命,他没有百里陌的无聊仁慈。 “看好了,这是第一掌,上穷碧落下黄泉。”百里陌左右掌心对峙,如十指莲花,脚踏魁星步,“我要取你涌泉跟会阴。” 穹苍没想到百里陌这么托大,竟然把招式告诉他,他不禁一僵,倏地用力甩头恼怒叫嚣。 “少看不起人了!” 虎虎生风的拳声破空朝著百里陌而去。 他没有费力去挡,纵横捭阖间,魁步走罡,“注意了,第二掌,万天飞蝶双飞翼,我要取你气海、曲池。” 穹苍体内真元翻腾,掌气快意,闪躲之余招招也直取他身上要害,说是这般偏偏连百里陌一片衣角也构不到。 “小心了,第三掌,紫冥残月共人间,注意命门!”百里陌低喝,招式未老已森冷如剑,看似携无穷杀机却只是轻轻拂过他。 穹苍只听见自己衣袂飘带飒飒作响,以为自己小命休矣,哪知道瞬间百里陌刚才如流星飞腾的身体已经在几步之外,他手里拿著几片藏青色的布屑,这驱使得他低下头去看,没错,命门气海会阴曲池这几处大穴的布料都被抠走了,他骤生凉意,肩膀剧烈颤动,喉咙却痉挛得挤不出半点声音来。 百里陌用这种方式折了他的傲气,他连人家一根小指都比不上。 触及他震撼的目光,百里陌把指头上的布料丢了。 “兄弟有话好好讲,动刀见血,爹是这样教导你的吗?” 穹苍目光震慑,却不屑的笑,那笑带著涩。 “什么爹亲,我才不承认有那种爹,他从来没有一天尽过父亲的责任,我娘为他而死,我找来是为了报仇血恨,你们也不是我的兄弟!” “是吗?这里不是讲话的好地方,到下面的茶棚子去吧。”也不待穹苍回答,他抱起仍旧昏迷的拂净迳自走下山坡去了。 穹苍即便满腔愤怒,可技不如人,半晌,艳阳下,也只好垂头丧气的跟上。 百里陌查视拂净并无大碍。这几天她为了拂净白的亲事太过劳累,他决定让她多睡一下,等回家的时候再叫醒她吧。 茶博士看见客人自然是热情的招呼,上了茶水,两人各据一方。 “把手伸出来。” “干么?!”他的反抗心很重。 “我刚刚要取你性命的话,你早就去阴曹地府,男子汉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别别扭扭的作啥?!” “我又不是来乞怜的!”负气的伸出掌心,电转吃痛,虽然只是蜂针刺一下的痛,他差点要翻脸。 百里陌也不睬他,将他那滴血滴入刚刚向茶博士讨来的干净小碗里,也滴上自己的。 既然要摊牌,就来把话说清楚。 穹苍睁大眼睛的看见那两滴完全不同个人的血,竟然相吸相亲慢慢融合成大的血滴。 滴血认亲。 这百里陌并不如外表看的那么粗鲁。 而且还另有下文—— “我们家的男孩各有一只玉佩,你的呢,如果你是爹的孩子,我相信他一定会留下以后足以相认的信物。” “我没有,”他咬牙,表情痛苦万分。“那年发大水我跟著娘一直逃,后来干粮都吃完了,只能跟著逃难的人吃蝗虫吃树皮,后来连那些东西也没得吃了,缺德的粮商一小斗米要卖到五两银子,娘又病了,我想让她吃点热的东西,就把玉佩拿去当铺当了,那朝奉欺我年纪小死说活说只肯当我二十两,我没奈何,只好当了,也还好有那二十两,我们母子总算靠著它来到京城。” 他的声音麻麻的,听起来遥远又不实际,好像说的是别人家的事,可是唯有亲身经历过那样惨无人道的人才会深深了解那痛在哪。 “那为什么你跟你娘都没有找上门来?” “一到京城娘就死了,她死都死了,我还认什么亲?把她葬了之后,我就离开了。” “你跟著买你的那个人上了幽梦山,一待十几年,一直等到你那师父坐化,你才下山的对吧?”百里陌把冷掉的茶喝光。 “你调查过我?”穹苍也不吃惊。 “的确,幸好我们家的情报网还算坚强,后面的事情我大致上都清楚了。” “那好,”穹苍笑得森冷怨毒。“既然我是百里家的一份子,我要属于我的那份财产!” “没问题,不过,你还是要随我回老家一趟,我们家不只你跟我,下面还有两个弟弟,要分家产总要经过他们同意才可以。” 没想到百里陌这么好说话,穹苍听了他的回答,说也奇怪心里没半点欢畅的感觉,反而郁卒极了。 “就这样?” “就这样啊。” ……不然他是还想怎样?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几日后,拂净和百里陌告别了刑夫人返家。 对于又耽误好几天时间穹苍并没有说什么,一路安静的跟在马车后面,一前一后,总算是相安无事回到京师了。 大大的百里宅子并没有因为穹苍的即将来到出现异样,每天该干什么活的仆人照样行事,主子回门统管内外的姬大总管还是早早就等在门口。 “三爷留话说他晚膳之前会回来,二爷也是,请大爷跟……呃,客人稍事休息,长途奔波毕竟辛劳。” “知道了。” “看起来没有人把我当回事——”穹苍很是不悦。 “稍安勿躁,连一会工夫的时间都等不得吗?”百里陌端起大哥的面目训他。 “你以为我真希罕那些家产吗?” “家里的人一直都很忙,也不是因为你还是我要回来会有所改变,你在这里也住了一段时间不会不知道吧?” 穹苍被抢白一番,第一次摆出了服气的低姿态。 的确,要养活那么大一家子人是非常不简单的事,他当过帐房、管事,又岂能不明白其中的辛苦在哪。 “不管如何,他们说晚饭前会回就会准时回来,开晚膳时间距离现在也不到一个时辰,先去洗把脸,别太难看了。” 他冷哼,算是退让了。 “你之前住的房间应该还留著,还记得怎么走吧?要是晓得就这样了。”百里陌留下最后的话,随即进内院去了。 穹苍盯著他的背影,眼色难明。 晚膳时分四个男人终于碰著了面。 四个男人围著圆桌,四个人,四张面貌。 百里雪朔温柔神俊,看似隽雅斯文,一方算盘带著跑来跑去,完全不在乎这年头重士农轻工商人的眼光是如何。 百里鸣彧则清臞许多,如同秋水般的气质穿著一身鱼银甲,正在替两万御林军做团练的他回来得匆忙,就连头盔也还来不及摘。 至于坐在穹苍对面的百里陌—— 气吞天下的胆魄就写在他粗犷的眼眉之间,看似粗犷却统掌整个黑白武林的武林盟主。 三个兄弟,三种不同面相。 这是什么样父母生下这样的孩子? 那他呢?他像谁多一些。 可以确定的是他穹苍,又是另外一张脸了。 他的轮廊很深,因为不爱笑,只要稍稍移动便凝出一股邪味。 没人要讲话。 半天,还是没人吭声。 时间就是金钱呐,这些人真是浪费时间,浪费金钱。百里雪朔掏啊掏的,打宽阔的袖口掏出属于他的螭虎。 百里鸣彧和百里陌也拿出各自象征的凤鸟和双鹤玉佩。 “这算什么?!”穹苍很不高兴。 “老三!”百里陌警告的喊了百里雪朔。 “这不就在拿了。”他又从另一只袖子掏出一块玉佩来。 “是避邪耶。”百里鸣彧从老三手上接过,这还是他头一回看到,好奇心难免。 貔貅正北方又称避邪,头有双角,是为灵兽。 穹苍不敢置信的。“这是我的玉佩。” “知道就好,你可知道它有多难找!”百里雪朔忍不住要叹息,他可是通令南北所有的玉铺子还包括当铺、古董行,费尽相当大的力气才把东西找到的。 四块大玉摆在织锦圆桌子上,特有的圆润白洁就连外行人也能看得出来虽说雕琢的东西不同,可的确是从同样一块白玉上头切割下来的。 四人八眼,你瞄我我瞄你,表情互异。 “我说……穹苍,你几岁?”再怎么说百里陌是长子,家中出了这种不名誉的事,他必须处理。 “二十五。” “这么小?”三人异口同声! “哈……”听不出哭声还是笑声,百里雪朔算是影响最大的那个。“我当……哥哥了。” 他眄了眼穹苍。明明就比他臭老,怎么会是弟弟? “百里穹苍!”百里陌稳重如山的喊他。 穹苍从腾云飞雾的梦境里回过神来。 “以后你就叫百里穹苍。” “我不希罕冠你们的姓!”为什么他觉得好空虚,娘,他做了许多坏事,也达到最初想要的目的了,可是为什么他一点兴奋之情都没有。 这些人真的是他的亲手足吗? 娘……谁能给他答案? “过几日我让人挑个好时辰,你要沐浴焚香拜祭祖先,禀告爹娘你回来了,这样才能正式成为家里的一份子。” “谁希罕这些!”穹苍拍桌子站了起来,他面目狰狞。“你们从小到大吃好穿好,享受比我好上千百万倍,我才不要当你们什么弟弟,我要财产,我是庶子的事情一旦传出去很难听吧,何况那个糟老头的棺木的草都比人高了吧,给我银子,其他都不用说!” 三兄弟各自看一眼。 “爹在世的时候严禁我们三人分家产,这些年我一直在外面奔波,老家这一叨几乎是由老二、老三挣回来的,我的可以给你,他们,不行。”百里陌做了如是决定。 “我全部都要!”穹苍完全聋瞎了眼,不顾一切大吼大叫。 托著腮的百里雪朔一直摸著肚子。他很饿了耶。 “好啦、好啊,要就给你啦。” 众人皆傻了。 “老三?”百里陌跟百里鸣彧喊。 “大哥、二哥,我这么会赚钱,这些年钱滚镶的生活我过得也有点厌,这么大个家子有人要帮我撑,而且,穹苍的能力确实可以,不管他要什么都给他吧!” “好哇,很久以前我就想换工作了,小曦一直吵著说要吃卤肉饭(其实是他想到作梦都流口水)我们这里又没人卖这种东西,不如我也趁势从朝廷退下来去卖卤肉饭好了。”另外开辟一片青天的感觉似乎也不坏。 朝廷易崩坏,他只是一直找不到理由辞官,这下应该可以轻松的过几年好日子。 “净净想去岭南~~”百里陌居然也开始打算将来的规画了。 穹苍惊愕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些人,这些他刚刚认的哥哥们,都是妖魔鬼怪吗? 这些富丽堂皇,辛辛苦苦打造的一切就这么送给他了,他们是没神经还是怎样了? 他还独自沉浸在巨大的疑惑漩涡里,久久等不到三个丈夫进来用膳的女人都寻了出来。 “小净,我刚刚又变成穷光蛋了。”百里陌嘿嘿笑,温柔的握住拂净放在他肩膀上的小手。 她眼珠明亮的转了图。 “那就是说,接下来我们有时间可以好好出去游山玩水了?” “不过要节省一点花费了。”他颔首。 拂净笑得嫣然。 “我又不是今天才认识你,以前你比现在还要穷!” 小俩口嘻嘻笑得如捡到聚宝盆。 至于百里鸣彧这边—— “老婆,有们有机会去卖卤肉饭了。” 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勾曦玉抱著老公的脖子。“还有臭豆腐、肉丸、蚵仔煎,夏天还可以卖剉冰,以后我们可以开连锁店!” 外人完全听不懂的,听起来应该都是食物的名称吧,这对夫妻,著实诡异呢。 百里雪朔则是挽著布小春的手,面对她这倾城倾国大美人轻声细语的说:“你觉得我们搬回苏州河边如何,这样要打探紫阳的下落也方便些?” “你说怎地,我们就怎样。” 穹苍左右环顾,慢慢冷静下来了。 他似乎做了一件蠢事。 这些人,应该早就巴不得抛下肩上的担子去做逍遥散人了吧?他刚好出来顶这个缺,还一顶三个人…… 他蠢呐,蠢到来自投罗网?! “小弟,家里就万事拜托了!” “小哥,宅子里的一切你都熟,一切自便!”这是百里雪朔。 “给我一些时间清点,我再把地契房契还有相关的东西移交给你。”百里陌也表明另有他干了。 不消片刻,大厅里只剩下百里穹苍,他的衣角卷起一片。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 尾声 岭南。 纵横交错的水道上徜徉著一条船,没有船夫的船,任著河道漂流。 在这里,除了天是蓝的,满眼都是绿。 碧绿的是河,嫩绿的是树芽,翠绿的是修竹,鲜绿的是芭蕉,墨绿的是荔枝树。 岸边,是错落有致用树皮撮成的吊脚楼。 在这里,要看哪家有钱,不看房子,看船跟码头,船越大,码头越有规模,表示这家人越有钱。 百里陌舒服的枕在拂净的腿上,上头有蓑笠草编的盖头,一点都不怕炽热的阳光刺眼。 两边是岭南盛产的水果;香蕉、龙眼、荔枝,菠萝,应有尽有。 “我听这边的老乡说,这儿的姑娘要是觅得好夫婿就叫‘泊得一个好码头’。小净,我算不算一个好码头?” 拂净把荔枝往他的嘴里放,“你已经够托大了,不说、不说。” “你真坏,满足我一点小小的贪心都不愿意。” “我们这不就要去求了?”听说水乡有棵许愿树,听说一向非常灵验。 “我要求我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就说你贪心还不信,到时候我老丑了,看你要跟谁一生一世?” 放下一切纠葛的世界真好,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是可以他们就在这儿终老吧,买艘船,砌个泊岸的码头,盖间吊脚楼,或者房屋四周可以种上许多荔枝树…… 百里陌翻身坐起,反过来将拂净按在身下。 “你知道我死脑筋,一旦执著,八条牛也拉不动。” “所以呢?”天上的蓝映在她水亮的明眸里,那里也映著他全部的灵魂所在。 “不管你以后有多老我就有多老,你变多丑我也那么丑,我绝不让别人把你抢走!” “说你傻气……唉……”逸出的叹息是满足幸福的轻叹。 百里陌吻住她红滟滟的唇,极度缠绵。 一任那原来要去的灵树过去了…… 一任小船顺著河水淌啊淌的不知将他们带到哪去。 没什么好担心的,嘘~~ 【全书完】 *欲知纵横商场的百里家老三百里雪朔如何情陷娇妻布小春,请看花园系列822《眼儿媚》 *欲知得意官场的百里家老二百里鸣彧如何邂逅现代老婆勾曦玉,请看花系列850《如梦令》 毕业 陈毓华 恭喜咱们百里陌同学也在这凤凰花开的尾巴浬毕业了。 大喜!大喜!! 真的是终于把他送出门,额手称庆呐。 他的个性在一片书海里应该不算讨喜的那种,霸气不足,恶劣不够,年纪轻轻就被拂净挟去配了,一跌进温柔乡(重点是拂姑娘还谈不上温柔)我写著、写著也满替他的个性捏把冷汗。 一直在写他,每天都要跟他见个面打个招呼,偏生就是慢。 谨记教训,以后不敢随便跟徐姊姊约时间啦……(泣) 三本写完了,这才想到为什么没在系列上面挂个什么“四块玉”之类的,后来想想……戏都到未了了,真是多此一举。 下次要写的东西还没决定,因为古代跟时装还在拔河,一半一半机率,等我去丢个铜板在做决定好了。 最近,沉迷在妖魔道中,然后也被bl弄得晕头转向,我终于要脱离清纯了吗????(掉鸡皮疙瘩的人请自带扫把) 每次在写稿的时候都觉得有很多要放在后记里面啰唆,可一完稿,脑袋就还是一片空白,啥米都没有了,很无力。 昨天去了久违的溪头,完全陌生的景色,才恍然发觉自己有多久没来了,直到回程看到那片绿油油的孟宗竹林还有竹庐,那些老旧的感情才涌了上来,站在林子里听风习习,因为天色将暮,没有半个人跟我抢……好幸福,那瞬间! 就算今天两只小腿酸得连走路都一拐一拐的,却没有任何怨言^^ 还有件念兹在兹却差点忘了说的…… 非常感谢帮《如梦令》后面写文案的编编,您……文案写得真是好极了,丫华无比感激,3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