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氓二师兄》 楔子 义薄云天! 一手打横在胸前,一手往后拉弓,小脸儿往上仰拾四十五度角,她摆出了个自认为最接近侠女的架式。 没错!侠女! 这正是十九岁的熊惜弱,对于自己未来的人生目标。 熊惜弱母亲早逝,父亲以务农为生,每日辛苦所得仅够父女俩温饱。 辛苦不怕,吃不饱、穿不暖也不怕,怕的是连这么微小的幸福也不保。 在她九岁时,一个地痞流氓霸占了她家薄田,熊老爹带着小惜弱告上官府,却因官府早已收了对方的“关照费”,不但没能秉公办理,甚至还以诬告罪名杖打了熊父五十大板。 屁股被打得开花的熊老爹,又气又伤地躺在床上,拖不过半年就断了气,改上阎王那儿告状去。 乱世里恶人当道,阴司里冤案太多,一时半刻还轮不到熊老爹这一桩,阎王并末显灵,没让牛头马面来拘走这些坏蛋。 眼见父亲冤死,地痞流氓继续横行霸道,贪官污吏的黑心钱叠得比山还要高,熊惜弱不禁要对这黑白颠倒、是非不分的人世间起了疑心。 她疑古书里所说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究竟是真是假? 更疑那让世人盖庙跪拜,享受人间香火的天上神明,有没有瞧见这些恶人的恶形恶状? 最后,花了大半年时光思考的小惜弱,决定要采取行动了── 她决定替天行道,要去做些她自认为该做的事。 她将父亲死后遗留下的一切换成盘缠,丰辛苦苦地跑进深山里求师。 既然想要替天行道,那么学得一身绝学,才能有办法打倒坏蛋。 她的毅力及崇高目标,打动了深居于黄山,原已不再收徒的“黄山神叟”。 年过八十的神叟收了小惜弱为关门女弟子,却在往后的岁月里,一再地悔不当初。 练武除了要有决心和毅力外,还有一项更要紧的条件叫资质。 他这小女徒相当有决心,只可惜资质太差,差得糟透了。 她粗枝大叶,她贪快毛躁,她做事迷迷糊糊。 才刚学会扎马步就想学轻功,才刚学会吐纳就兴高采烈地往山崖下一跳,结果自然是啪咑一下跌断了腿。 但她最大的优点就是处世乐观,性格开朗,跌疼了也不怕,躺了个把月后,又是一条英雄好汉。 眼了熊惜弱的拗气及耐摔耐打,神叟只好再给她机会,只可惜一再验证自个儿一开始的判断没错── 这丫头,还真不是一块练武的材料! 何止不是块材料,根本是个废材、是块朽木,但偏偏她又对自己信心太满。 光阴荏苒,十年过去,这丫头除了背会了不少招式口诀,会要空有架式的鸳鸯双刀,以及力气还真的不小外,其他的本事,难以登得台面。 而神叟原也是一番好意,不想让这虽然没天分,却是心肠极好的徒儿难受,是以从未将实情告知熊惜弱,跟她说她的功夫只能在黄山顶上,找些不会武的老樵夫或是小动物的麻烦。 就在这一日,熊惜弱再也忍不住了,找上正准备闭关的神叟。 “师父,徒儿今年十九有余,都快满二十了。” 嗯嗯,神叟没作声仅是点头,心底生起小小期盼。 盼这徒儿是要跟他说,她和某猎户的小哥儿看对了眼,改变心意,不当女侠想去当贤妻良母。却听见她这么说── “虽然侍奉师尊乃徒儿职责,但师父应该还记得徒儿当日上山拜师时,为的是什么吧?” 嗯嗯,神叟又是一迳沉默点头。是的,他还记得,虽然他还真想把它忘掉。 “所以师父……”熊惜弱朗声宣布道:“徒儿已决定,该是学成下山,去行侠仗义的时候了。” 嗯……嗯,这回神叟多考虑了一刻后才再点头。 他不得不点头,一来清楚这丫头的牛脾气,二来,也该是让他享点晚福,别再屡受教徒无力之苦的时候了。 虽然他会担心这孩子的前途,担心她的傻劲儿会让她在未来的日子里跌跌撞撞,但仍深信傻人有傻福,这丫头的心肠好,想必老天爷也不会太为难她吧。 此外雏鸟迟早得飞,他总不能看着她一辈子吧。 就算再怎么不放心,也总得放她到外头闯闯,而不是终其一世在这深山里,当个“山里之蛙”。 师徒一场,黄山神叟在熊惜弱临去前,送给她十几本武功秘笈,要她下山没有空再多进修,另外还给了她一袋护身暗器。 熊惜弱接过秘笈,却推辞了暗器。 “谢谢师父!但惜弱武艺高超,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恐怕派不上用场。” “武艺高超”四个字让神叟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下。 “丫头,听师父一句劝,就算自恃再有本事,在外头行走时也要懂得收敛,避免锋芒太露,招人讨厌。” “谢谢师父!徒儿谨记师父教诲!” 好吧好吧,既是师父的一番好意,那就快将东西收下,省得师父生气了。 “师父,您待徒儿真好,等徒儿下山后立了一番事业,肯定要将您的名声四处宣扬,让世人都能知晓您‘黄山神叟’有多厉害……” 她一番慷慨激昂的宣示还没完,黄山神叟就已狂咳不断了。 “师父,您还好吧?”见她要走,这么难过? “我没事!”神叟没好气地回答,“惜弱,这正是师父要给你的最后忠告,到外头闯荡时……”他一双老眸漾着恳求,“千万千万别说我是你师父!” “为什么?” 困惑的熊惜弱想了想后,双眸亮出钦佩的光芒。 “徒儿懂了,师父是个不求闻达,高风亮节的隐者,不爱到处炫耀。师父请放心,徒儿一定会忍住,不会跟人说出师承何处,免得招惹一堆钦羡徒儿武艺的人,来扰您清修。” 见她仍是这么少根筋,神叟忍不住担忧了,“丫头,你……坚持要下山?” “徒儿知道师父肯定会舍不得惜弱的,但我早已立定志向,请师父成全。” “那你……自个儿小心了吧。” 期期艾艾了老半天,最后仍是无法将残酷事实道出的黄山神叟,只能觑着徒儿的背影,为她低头祷念了。 第一章 熊惜弱感觉到困扰。 一是她才下山就把师父送她的秘笈及暗器包给弄丢了,二是── 她下山后第一件要做的事,自是去找当年逼死她爹的地痞及恶官。 却听说那恶官早于三年前,让一群造反饥民给砍下头,就连家当也都让饥民给一扫而空了。 至于那地痞,则听说是让个叫啥“飞天龙”的北方侠客给杀了。 虽说这样的结果也还不错,代表老天爷终究是张着眼的,但…… 但她怎么办? 她学了十年的盖世神功不就派不上用场了吗? 想到这里,熊惜弱不禁要暗怪起那叫“飞天龙”的家伙,真是多管闲事。 幸好她很善于开解自己,难过了两天就没事了。 师父常说,人哪!眼界要放得开,她虽没了家仇可报,但坊间仍多得是需要她去济弱扶倾、行侠仗义的事要做。 自我开解了后熊惜弱重新上路,但在出发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得先做,那就是为自己取个响亮绰号。 好比那叫啥“飞天龙”的,光是让人听见,就已忍不住肃然起敬了。 就以往她所听过的江湖绰号,通常都会拿自己最厉害的本事来取,譬如“无影脚”、“铁沙掌”之类的,以此类推,她原想取个“十项全能”,却在想到师父临行前的叮咛──切记锋芒太露时作罢。 要不,就以姓氏来取吧。 熊宝贝!……嗯嗯,好像不够吓人吧。 熊胆包天!……不成,像是在叫采花贼。 暴力熊!……因为她力气够,嗯,不太好,这样会吓到小孩子的。 他奶奶的熊……。拜托!熊惜弱,这根本就是句粗话,好吗? 研究了老半天后,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姓氏,还真是不适合取绰号。 最后她只好拾人牙慧,先暂时取个“飞天熊”来用,等日后有了更妙的点子再说吧。反正她自恃轻功不错,叫“飞天熊”想来也不为过。 接着熊惜弱去找来块木牌,用炭条在上头写着“女侠飞天熊,想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就这样扛着木牌子四处游走。 一天、两天……几天过去了,她那块木牌除了拿来遮日挡雨外,始终没能发挥效用。 虽然有不少人过来瞧她的牌子,却在看完了后,以一种奇怪眼神瞅着她,像是见了疯子,又像是压根不信她的本事似的。 “喂喂喂!这位大叔!” 连续三天让同一位大叔以同样的好奇眼神打量,熊惜弱受不了了,决定要以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的本事有多强。 “姑娘,你想做啥?” “大叔,能不能同你打个商量……”猪血一点一滴地从圆圆小脸蛋滴下,让她看起来极为狼狈。“你有没有除了放牛、踩腌菜、接生小猪以外的事要我帮的?” “譬如?” “譬如像是砍断仇家的手,剁掉仇家的腿之类的工作。”这样她才能有机会展现她的武功嘛! 大叔脸上浮出呆滞笑容。 “熊姑娘别说笑了,咱们这儿是个与世隔绝的农村,家家户户以务农为生,耕田种菜都来不及了,哪有时间和人结仇?” “所以你……并没有仇家?”不是让人给追杀才躲在这里的? 见大叔点头,熊惜弱满怀失落。 “也没让人给压榨欺负过?” 见他又是一记点头,她登时由失落转为怒火。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把她诓来当免费雇工呀? 眼见“熊容”动火,回想起“熊掌”威力的大叔,怕得连声音都发抖了。 “是是是……是你自己吵着要来帮我忙的嘛!” 大叔心里想:你生气?你凭什么生气?该生气的人是我吧!没事带个瘟神回家自找麻烦! 还说什么帮忙呢,让她去放牛,她放到了和别人家的牛起了冲突,害他家大黄挂彩回家,个把月不能下田耕作。 让她去帮忙踩腌菜,她力气大如牛,性子又急,把菜全给踩烂也就算了,甚至还踩破了他两口大陶缸。 就连方才为母猪接生时,母猪产子自然会嗷叫,她居然嫌吵点了母猪的穴道,哪知穴道没点成还用棒子将母猪敲晕,晕过去的母猪自然没有力气生下小猪,害得他们只好伸手进母猪体内挖掏,这才会弄得两人浑身腥臭。 这一切的一切,全是她吵着要来帮忙所带来的祸,而现在她居然还敢生气?有没有搞错! 熊惜弱更火大了,因为听出对方不但不感激,反倒还嫌她多事。 在与大叔不欢而散后,熊惜弱决定改往人多热闹的地方走,免得再发生同样的遗憾事件。 至于那块“女侠飞天熊”的木牌就先收起,等找到坏蛋再拿出来。 行行复行行,她穿山越岭,这一日来到了个热闹鼎沸,叫做“乌龙镇”的地方。 她一路上靠着打零工挣盘缠,生活或许辛苦,却因内心深处的伟大抱负而不觉得苦,只是一心等待着能让“女侠飞天熊”扬名立万的机会到来。 到了乌龙镇上后,熊惜弱找了间茶馆当起了店小二。 为了不想另惹麻烦,她女扮男装。 就在这一日,让她等待已久的机会,终于有了眉目。 “可恶!可恶!真是可恶透顶了!” 一个头上缠着白布条的男人,脚步一拐一拐地走进茶馆。 “哇!吴兄这一跤,摔得可不轻哪!”又是破头又是断腿的。 有人向男子出声招呼,见着旧识,拐腿男子转了方向,神色不豫地走过去。 “什么跌跤?”他往椅子上重重坐下,不客气地捉起对方杯子大口灌下,以浇熄满肚子的火。“我这是让人给砸破头的。” “夫!是哪个没长眼睛的敢动我兄弟?跟我说,让我去帮你出这口气!” “你说在这乌龙镇上,有谁会在打伤人后,依旧一副泼皮赖笑的模样?” 听见这话,那原已站起身,说是要帮人出气的男子,支支吾吾地坐回原位。 “你这头、这腿……呃……敢情……是让‘乌龙观’那流氓恶小子给砸破的?” 流氓恶小子?!她听见了啥? 原在茶馆另一端有气无力地抹桌的熊惜弱,赫然竖直耳朵,一把捉起抹布,飞箭似地往说话中的两人方向抹过去。 “喂!臭小子!你抹大爷的大腿做啥?” “啊!死店小二!居然敢用臭抹布抹你姑奶奶的花容月貌?” 一路抹去一路捱骂,熊惜弱一边假意道歉一边快速朝目标前进,全然不在乎得着了多少谩骂,只担心漏听了那两人的话,终于,在仿佛越过了千山万水后,她捱近了目标。 “怎么?你刚刚不是说要帮我出气的吗?结果一听见是那流氓,就不吭声了?” “呵呵……”男子干笑两记,有些尴尬地低头为自己重新斟了杯茶。“吴兄明明知道我曾在那小子手上栽过数次跟头,断手断脚稀松平常,拗手指、咬咽喉、戳眼珠、被扔进粪水池、被泡进辣椒桶子里,我甚至还曾被他剥光衣服挂在牌楼上,他哪种泼辣手段我没尝过?” 说到这里,男子无奈地摇头。 “对于那个流氓小子我早已不敢再有复仇念头,因为你若敢碰他一次,他就要整回你十次,那厮放刁、撒赖、泼蛮、不守规矩、不在乎人言诋毁,欲达目的,不择手段,是个百分之百的流氓人物,跟这种人怎么能斗?” “谁和他斗了?”姓吴的男人愈想愈生气。“我当然也知道他的恶名昭彰,向来与他桥归桥、路归路,能躲就躲,谁知这回竟被他拿花盆砸破了我的头,打断了我的腿陉骨,临走前甚至还……”他气到连后头的话都挤不出来了。 见他没说完,同桌的男子压低嗓音帮他说下去。 “还拉开了裤裆,往你脸上撒了一泡尿?” 好恶喔!真想吐!蹲在两人脚下的熊惜弱,皱眉吐舌想作呕。 “娘的咧!你连这个也知道?!敢情你……”也尝过那小子的野尿? “你这不是废话!乌龙观离我家仅三条街距离,我和那流氓小子打从他十二岁起就开始交手,他那些下三滥手段,有哪项我没尝过。” “我真是不懂,想那乌龙观好歹也是间知名道观,那流氓小子的两位师父又都是修行中的道长,怎么会教出这样的流氓徒儿?而且还放纵宽容?还有,就算是师父包庇徒儿吧,难道官府里的人也不闻不问,假装没事?”姓吴的男人问得咬牙切齿。 “小时没教好,长大怎么管?再加上道观的观主虽是仁义、仁慈两位道长,可对外主事者却是流氓小子的大师兄,那可是个顶尖儿会拨算盘的厉害人物,因为太了解他家二师弟的脾气了,逢年过节时给县尹、给镇长、给各种疏通管道的礼可从没断过。” “难怪。”姓吴的男人终于恍然并心灰意懒了,“那不就是说咱们若是想报得此仇,等于是寡妇死了儿子,没指望了吗?” “有指望!有指望的!” 一把刻意压低的兴奋嗓音,让说话中的两人同时东张西望起来。 “是你在说话吗?”两人互相问向对方。 “是我!是我!是我在说话啦!” 终于弄清楚声音传来方向的两人,同时将视线往下移,看见了个伏蹲在两人脚旁,脸上沾了些地上尘灰,看起来脏兮兮,做着店小二打扮的家伙。 哇!这是人还是鬼?看起来脏死了!两个男人同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两位大哥别害怕,我不是坏人,而是个侠女!你们快点告诉我乌龙观在哪儿,那个流氓又叫啥?好让我去帮你们报仇!” “呃……”天底下真有这么好的事?其中一名男子开口问:“你的帮忙是要素酬的吗?” “当然不要了!”熊惜弱一脸受辱的表情,“我都说我是侠女了,怎么可能还要收钱呢?” 虽然不清楚眼前这位口口声声自称侠女的小家伙,本事究竟有多少,但听见有人说要免费帮忙报仇,两个男人还是争先恐后地开了口。 “乌龙观离此不远,而那流氓小子,他叫做天、威、望!” 乌龙观 “二师父!二师父!天养有急事找!” “慈阁”屋里,一颗大肉球正在石碑上左翻右滚,贪婪地汲取着来自于石碑上的沁凉,在听见这声叫唤后,无奈地停止滚动,直起腰来套上了裤子。 “进来吧。” 仁慈没好气地往躺椅上侧坐着,一只肥腿架撑在椅臂上,肥手捉过一柄蒲扇猛扇。 热死人了! 有关于这种三伏天的热气,没有人会比身为胖子的他更明了了。 这该死的八徒儿最好真是有急事,否则当心他用“天残腿”将他踹飞出去! “二师父在拓帖?”进屋之后,天养好奇地瞄了眼躺在地上,上头刻有文字的石碑。 仁慈肥手摇扇,没好气的开口,“你管我在做什么!你的急事呢?”老子就是爱用肉身来拓帖,干你鸟事? 听见这话,天养敲头憨笑。 “是的是的,二师父想做啥都成的。天养的急事是……”他换上一张焦急的脸,“师父,有人上门来踢馆了……呃,还是,这该说成是踢‘观’呢?” “我管他踢啥?”仁慈漫不经心地摇扇,“咱们观里的墙可硬着呢,由着他踢吧。” “‘飞踢观’不是踢观里的墙的意思啦……”天养心急着解释,“师父,那人是来找碴的!” “找茶?!咱们观里几时开始卖茶了?” “二师父!”天养急得跳脚了。“您是真的不懂还是在寻天养开心?人家是上门来找麻烦的啦!” “早说嘛!”仁慈嘻皮笑脸,心底直呼可惜,可惜这老八的拙憨性不如老三,愈大愈不好玩了。“想找麻烦就让他找呗,咱们观里这么多人,还轮不到你倒楣遭殃。你大师父呢?” “到隔壁镇上的‘慈海庵’,找慧定师父下棋去了。” 下棋?!仁慈神情不屑地翻翻白眼。一个老道士和一个老尼姑能有啥棋好下的?八成又是找机会在续往日旧情了,不守清规。 “你大师兄呢?” “二师父忘了吗?大师兄带着大师嫂周游列国,去帮吴越王纂修商策了。” 夫!真是不该让这小子娶媳妇的,有了媳妇没了师父,整日逍遥快活,好玩的从不找他。 “那你二师兄呢?”流氓小子虽然平日让他很头痛,却是绝对不会允许外人找上门来踢馆的。 “自从大师兄到月丞相府后,二师兄就开始接手管收田租的事,他昨儿个才带着天放七师兄一起出门,往邻近县城里去的。还有二师父呀……”天养愁眉苦脸,“那人正是冲着二师兄来的,她说要来为百姓清除地方流氓恶霸,要来替天行道、要来伸张正义、要来──” “要来吃屎的啦!”仁慈没好气地打断徒儿的话。“这世上怎么那么多吃饱了没事干的疯子?他若是嫌日子太清闲,打发他上妓院去替天行道,去安慰小花娘的芳心寂寞吧……” “二师父!”天养吞吞吐吐地举手,“那人……是个女的。” “是个女的?”仁慈脸上终于换上较感兴趣的表情。“生得如何?” “瘦瘦小小,圆圆脸蛋外加一双圆眼,绑着两条麻花辫。”满可爱的。 “衣着华不华贵?看起来有没有钱?”笨徒儿!你师父关心的是这个。 “她的衣裳有些褪色,还有几块补丁……” “够了够了,其他的我不想知道了,叫她上别家要饭去。” “师父,都说人家不是来要饭是来踢馆的啦!她还扛着块木牌,上头写着‘女侠飞天熊,来到乌龙观里铲恶除霸!’”像是深怕别人不知道她叫啥或想做啥似的。 天养的话还没完,已让仁慈迎面喷来的口水给溅得满脸了。 “哈哈哈哈哈……她说她叫啥?叫啥?” “叫飞天熊。”憨天养还当二师父是不懂那三个字怎么写,边抹脸边解释,“飞天遁地的飞天,山林野熊的熊。” “那她可有说她师父是谁?” “没有,她只说她师父是个大人物,而她答应过她师父,绝对不告诉别人她师父是谁。” 仁慈嗤之以鼻,肥手摇扇。 “不知道也没关系,既然能调教出这样一个小驴蛋,想必也不会有多大的本事。”还扛块木牌到处走呢,真是有够宝了! “二师父,您还没指示咱们该怎么做,那姑娘的武功底子如何不知道,但力气肯定是大的,她还将咱们观外的香炉给举了起来呢!”原本观里没人想理她,她气得索性以举高香炉这一招,来引起众人的注意。 “然后呢?”仁慈终于又对这头“暴力熊”多了点好奇。 “结果一个没举稳,将香炉往自己头顶上扣下,整个人被埋进灰渣滓里,现在还在道观外头挥灰呢。” 仁慈闻言再度一阵失控大笑。 好半晌后,他才终于能够止住笑,侧首细思,作下了决定。 “去告诉那只暴力熊……喔不!飞天熊,说你师父是个明事理的人,只要是合理的事我就不会阻止,只是目前威望他人不在观里,她若真想铲恶除霸就得留下来等,如果她愿意留下,就得按咱们的规矩,按日收膳宿费。” “她看起来很穷。”八成交不出膳宿费吧。 “没钱就让她在观中干活儿扣抵吧。” 无所谓,反正在那头飞天熊身上他嗅着的不是钱味,而是兴味。 只希望这头小莽熊,能为他带来忘了三伏天热气的乐趣吧,呵! 第二章 乌龙观里,傍晚酉时。 “小熊!神桌底下有香客忘了带走的烂水果,拿去扔掉。” 黑影快速钻进神桌底下,再咕咚咚地跑出来。 “小熊!梁上结了蜘蛛网,快去除掉!” 黑影找来了木梯,快速往上爬,以拂尘扫出了成串烟尘泡泡。 “小熊!香炉里的灰渣该清了。” “小熊!香客那头的茅房该去扫了。” “小熊!去帮我打洗脚水!” “不对!小熊该先帮我捏筋捶腿才对!” “你昨天不是才叫小熊捏过?” “笑话!你昨天有没有吃饭?敢情是昨天吃过,今天就可以不用吃了吗?” “话可不是这么说,小熊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光伺候你就行了!” “怎么样,不服气吗?不服气就来比画比画!” 住在隔邻,家里开棺材铺的“棺铺西施”杜盼盼,才走进观里就见着这样的剑拔弩张,忍不住困惑地问向天乐、天喜及天涯三位师兄弟。 “很少见你们吵成这样,那叫小熊的究竟是什么?该不会……真是头熊吧?” 杜盼盼边问边好奇盯向那团仍在忙碌中的黑影,却只能瞧见那团疾走中的黑影,有张脏兮兮的小脸。 见美女眸中浮现惧色,三个暗恋杜盼盼的师兄弟,不再为“熊”而战,转而为“护盼盼”抢着说话了。 “放心吧,盼盼,”在众师兄弟里排行老四的天乐先抢到发言权。“那是个人。” “还是个女人!”排行老五的天喜快快接口。 “是个徒有蛮力却脱线迷糊,绰号叫‘飞天熊’的女人。”老六天涯急着补充。 杜盼盼俏脸一沉,“你们怎么可以学你们的师父欺负人呢?” 外人或许不知道这间道观的真实情况,但她可是打小就和乌龙观做邻居,且还走动得勤,对于两位老人家平日在观里的恶形恶状,可听多了。 “不是我们要欺负她的……”天涯赶紧摆摆手解释,“那全是她自愿的。” “我才不信呢,怎么可能会有人自愿要当人家的奴仆,供人使唤?” “这是真的!”天乐也急着辩解,就怕让佳人对自己有了不好的印象。“她是自愿在咱们观里工作,也是自愿要让咱们使唤,来抵偿她的吃宿费用的。” 杜盼盼愈听愈糊涂。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一个姑娘家孤身住在道观里又是为了什么?莫非……”她脸上微露出不安,“莫非是为了你们的‘某位’师兄?” “盼盼真聪明!”天喜弹指一笑,“一猜就中!” 天乐看见杜盼盼闻言小脸发白,身子微颤,知道她误会了,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 “盼盼,你别想太多,熊姑娘是为了二师兄来的,而不是……”不是为了那根你喜欢的木头! 天乐打死也不愿将后面那句话说出,光是想着就已心口冒酸了。 他不懂,真的不懂,不懂怎么会有美女去看上一块木头?难道就因为……盼盼家里开的是需要木头的棺材铺? 杜盼盼吁了口气,小手拍了拍胸口,叮咛了几句,叫他们别再乘机耍弄人家,接着就回家去煮晚膳了。 眼见佳人离去,三个师兄弟也没心情再玩“熊”了,各自做鸟兽散,徒留个终于能逮着空档休息,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喘息的小熊──熊惜弱。 可恨! 熊惜弱没好气地想,都已经过十天了,那叫天威望的流氓是不是让仇家给击毙在外头了,否则干嘛还不回家? 害她“熊”落平阳遭犬欺,整日让那流氓的几个臭师弟给耍着玩,若非心中有个崇高理想在支撑着,她早就不干了。 但说到了那群臭师弟,幸好还有两个是例外,一个是排行第八的天养,另一个则是排行第三的天道存。 尤其是天道存,不但不会跟着众人起哄欺负她,还会主动开口问她需不需要帮忙。 如果那个叫天威望的流氓能多跟他三师弟学着点,她就不必在这里捱苦了。 但换个角度想,若非那厮够恶够坏够无耻,她又哪能有机会行侠仗义、惩恶除霸?所以,她是不是还得感谢他的坏? 没错!就连他两个师父都说在精神上无限支持她,让她尽管放手去教训小混蛋,由此不难想见那家伙有多么的天怒人怨了。 愈想愈是血脉债张,熊惜弱打直腰杆坐正起来,真心希望那流氓老二赶快出现在她面前,好让她教训个过瘾。 念头一转,她想着与其浪费时间坐在这里长吁短叹,还不如趁着敌营无人之际,再去多探些敌情。 熊惜弱跳跃起身,几个左避右闪快进后,再度潜进敌营──天威望房里去了。 这已不是她第一次偷溜进他房间。 说是“偷”其实不对,她可是打着打扫的名义光明正大进来,加上打从她一开始来到乌龙观,就讲明了是来对付这家伙的,这事不但观里人人都知道,且还得到了两位“通情达理”的道长支持,所以她压根就不必对自己的行为产生罪恶感。 只见屋内摆设如常,没半点有人回来过的迹象。 窗畔那张酸枝罗汉床上,是前些天她进来时看了刺眼,帮忙叠成豆腐状的被子。 墙边半月桌上有瓶她拿来点缀空间的竹枝插瓶。 紫檀木摆饰架上有几组大小不一的茶壶及笔墨砚台,看得出是那流氓家伙的收藏品。 真的有点奇怪,她一直以为地痞流氓的收藏若非刀剑,就该是春宫画。 更怪的人是她,熊惜弱突然敲敲头并往椅子上坐下。 她明明是要来教训这坏蛋的,怎么会一时手痒地帮这浑球叠被、插枝、擦拭茶壶和墨砚?敢情她还真是当奴婢当上了瘾呀! 她闷闷然地托腮生自己的气,想起方才那三个臭师兄弟,说她徒有蛮力却脱线迷糊的话。 难道她真的……不够聪明? 但不可能呀!如果不够聪明,又怎能学得师父的盖世绝学? 哎呀呀!不想不想,别再想了! 熊惜弱甩头抛开思绪,自我振奋地跳起来,却不留神地撞上了一旁的鸡翅木抽屉柜,哗啦啦地撞开了一屉子里的东西。 她没好气地蹲身捡拾,看见了百来张凌乱的,类似于手札般的笺纸,上头的笔迹虽有些稚气,却是运笔苍劲有力,字迹清俊。 这是啥呀? 她好奇地翻看了几张,发现是天威望的日志,还是他小时候写的,她心里想着索性也没其他事,便捧起了笺纸,盘腿坐着看了起来。 二月初七 可恶!我又比输了! 愿比服输,所以我必须接受二师父的“圣水”浇顶,他说非得要这样,我才能懂得要进步。 好臭的一泡“圣水”,我被浇得哇哇叫,二师父却是狂笑连连。 在师父面前我强忍着,等他一走开后我就忍不住哭了。 不是为那泡臭尿哭,而是哭为什么我的爹娘不要我,让我必须寄人篱下,必须忍受那样以整蛊人为乐趣的变态师父。 哭红的眼底出现了一双脚,我抬起头,是大师兄。 他不是来安慰我的,他只是冷冷地告诉我。 他说身为弃儿没有哭的权利,如果我要受人敬重,如果我不想再被欺负,就必须要自己本事足够! 是呀!人要有本事才能受人敬重,那么我的本事又是啥呢? 大师兄毫无疑问地是以脑子取胜,三师弟则是朴朴拙拙地无动于衷,像他那样迟钝也不错,至少他不会有被人羞辱的感受,但我瓣不到! 为了这个答案我离“观”出走了好几天,发现外头的世界并没比观内好过,外头同样也是个人吃人、强凌弱的局面,于是我终于想通了。 如果不想被人欺负,首要之务就是你必须比别人强,然后才能有本事──去欺负别人! 没错!先主动去欺负人,别等别人欺上门来! 要逞凶使恶地去欺负人!好让人人对我敬而远之,又是怕我又是躲我,那就没人能再来让我受伤了。 这就是九岁时的我──天威望,对于自己的未来所决定的方向! 是下雨而屋顶又刚好破了个洞,所以在漏水吗? 否则,她的掌背上怎会一片湿呢? 熊惜弱弄了半天才弄懂,那片湿竟是来自于自己不受控制的泪水。 怪了,她从不是个脆弱善感的女孩,却不知何以,当她脑海中浮起那让恶师父的臭尿给泼淋了一身,埋怨自己遭到父母遗弃的小男孩时,她的鼻子就会泛酸,好酸。 原来天威望并非天生就是个坏胚,甚至他有些儿时际遇与她一样,都曾受过恶人欺辱,只是他们选择了不同的因应方式。 她选择当个侠女,锄强扶弱。 他却宁可当个流氓,以暴制暴。 原来那两个表面上“通情达理”的道长,居然是这样的人物,可恶! 心底百感交集,让她更加放不下手中笺纸,更想窥知那流氓小子在孩提时,究竟是经历了哪些事情,才会在长大后成了个这样的混帐人物。 加上这男人的文笔一流,通达顺畅,好笑之处会让人忍俊不住,难过的地方又会让人心有戚戚,眼看外头天都黑了,她却还舍不得放下。 加上没人想到她躲在这里,是以没人来喊她去干活,更让她乐得躲在这里偷懒歇息。 但为了怕屋内有光让人给发现,她只好脱了鞋子爬上床,就着床头透进窗棂的月光来阅读。 一更、两更、三更的梆子陆续敲过,熊惜弱由原先的坐着看,变成了躺着读。 工作了一整天的疲惫,加上看了太久文字所带来的眼酸,终于逼得她神智混沌、困意沉沉地手一松、眼一闭,一不小心睡着了。 熊惜弱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只是突然感觉到,好像开始在作梦了。 是在作梦吧?要不怎么会听见说话声? 她好困好困、真的好困喔!谁都别想来烦她,即便是梦神! “……娘的!少爷要上床睡觉,床上却躺着个……女人?!呃,那是女人吧?虽然那张脸黑漆麻乌脏兮兮的……” “……好烂的恶作剧!是天喜还是天乐干的?猜到了我今晚会回来,所以想瞧瞧是不是只要是女人,我就会照单全收?” “……臭娘儿们!闲闲没事居然偷看少爷的日志?当真是不想活了吗?” 在一片窸窸窣窣声后,睡得正香的熊惜弱,突然让人给不客气地摇醒。 “起来啦!”那人喊。 呜呜……这么快天就亮了吗?呜呜……是又要使唤她干活了吗? 不要!不要!骗人!骗人!天应该还是黑的,她还要睡觉、还要睡觉啦! “别闹了啦!”爱困的熊惜弱翻身发出呻吟,“无论你是天喜、天乐还是什么天东东的……我好困,我要睡……觉……别吵我……别……”口中呓语还没完,神智又让周公给领走了。 “天喜?天乐?观里何时又来了个天东东?敢情这小娘皮谁的床都卧过了?这些可恶的家伙,一个窑姐大家一块用?还明目张胆地留在观里?是想跟大师兄学省钱,还是想跟我比坏?” 一拍再拍用力打她屁股,黑脸小娘皮却同个死猪似地睡得死沉,拍也拍不醒。 “可恶!居然敢这样不设防地睡死在男人床上,当我会让你那黑脸给吓到了不敢动手吃是吧?成!少爷委屈点陪你玩到底!” 说到做到,那人毫不客气地将熊惜弱翻过身来,快手快脚地帮她脱衣服。 熊惜弱睡得迷糊,不但乖乖配合,唇畔甚至浮现一朵可爱笑花,她梦见了小时候耍赖地躺在床上,由娘亲来为她更衣。 “谢谢娘……” “娘你个死人头啦!居然敢冲着少爷喊娘?成!待会儿少爷就让你痛快得哭爹喊娘……但说实话,小黑脸,你那笑容……嗯,还怪诱人的,好吧,就看在你这会让少爷心口猛抽紧的笑容份上,待会儿少爷就温柔点待你吧。” 脱了衣服后他才发现里头另藏玄机,小睡猪胸前用布裹了几层,害得他还得去拿剪子。 “干嘛?是你的老相好们都有怪癖,爱看你把胸部裹得死紧?还是……哇哇!乖乖隆的东,好大的两粒白馒头,居然让少爷难以一手掌握,握了还会滑开,呵!难不成这就是你要绑住它们的原因?胸前沉甸甸的,行动不方便,啧啧啧!看不出一只黑脸小睡猪,竟有如此傲人本钱。” 窸窸窣窣脱光衣裳,他跳上床去快乐地握住“馒头”。 “辣块妈妈的!既然这是天赐的礼,那么少爷我就要──开、动、了!” 半晌之后── 噫……呃……喏…… 嗯嗯嗯,现在是怎样? 睡得昏昏沉沉的熊惜弱神智晕乱地想,被推被打屁股她都能忍受,但是现在……为什么她觉得好像有个尖尖利利的东西在咬着她?而且不光是咬,还有着吸、吮、舐,甚至是捏揉转掐着她的身子。 她好像听见了奇怪的舔洗声,并且全身像是爬满了蚂蚁似地搔痒起来。 她愈来愈热,愈来愈热,全身血液仿佛都集中到那被蛮咬使坏着的地方。 被咬应该是会疼的,但她却很诡异地听见自己发出了舒服娇软的呻吟。 “乖!就是要这样叫,小宝贝!这样少爷才会更疼你的。但也别急着把声音给叫哑喔,待会儿还有更舒服的在等着你……” 小宝贝?什么小宝贝? 她是让梦魇给压身了吗? 就在此时,她感觉到双腿被人给用力拨开,一个炽热的、会烫人的硬棒子在她双腿间撩拨徘徊…… 别再睡了,熊惜弱!这事真的有点不太对劲,你再睡下去肯定会死人的!快点醒来! 用力用力、努力努力、加强念力,熊惜弱终于撑开沉重的眼皮,眼神朦朦胧胧地往身下瞧去,接着……立刻被吓醒! 有个黑黑头颅正趴在她胸前啃吸着她的胸脯,那是一个──没有穿衣服的男人! “啊──啊!” 她先是骇然尖叫,接着反射性地手一推、腿一蹭,对方却没当回事地轻松化解,一条毛毛健腿压住了她净白赤裸长腿,一只巨掌则将她双手往上钳握住,压往她的头顶,两人一上一下地身体紧贴着,暧昧的姿势让她施不出丝毫劲来。 她瞠大水眸,瞪着近在咫尺的一张全然陌生的男性面孔,以及那双笑得好邪、好坏、好流氓的眼眸。 “小宝贝,终于肯醒了吗?醒了也好,玩这游戏,还是要两个人参与的好。” 熊惜弱原还想再尖叫,却让他先看出了她的念头。 “不许再尖叫喔!” 他坏笑地朝她扔出警告,表情虽是笑着,但眸底的警告却是半点不假,大有如果她敢不从,他便要让她吃苦头的威胁恫喝。 “否则我会咬你,像咬你的‘馒头’一样地用力咬你,咬到你听话为止。” 好邪恶的话!好可恶的男人! 熊惜弱又气又恨,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但无论如何她是绝不敢再开口尖叫,因为她打死也不想让男人的嘴碰上自己的。 见她没敢作声只敢以快气爆了的水眸恨瞪他,男人又是一记邪肆坏笑。 “小宝贝,你这副气嘟嘟的模样真是好可爱,可爱到别说是嘴了,我还真想把你整个人都吃下肚去,吃干抹净、半点不留……”他低下唇,在她耳畔喷吐着热腾腾的男性气息,“你……许不许?” “许你个死人头啦!”她能够忍住不尖叫,却没办法在受到挑衅时不开口回骂。“你再不快点放开我,我会连个全尸都不留给你!” “啧啧啧!好凶恶的小宝贝!”见她火大,男人反倒更乐了点,甚至还伸出舌头,贪玩地舔舐起她的耳垂。“你不是自己跳上这张床的吗?可没有人逼你。” “我才不是跳上床的呢!” 熊惜弱努力想将螓首扭开,以远离“狼嘴”,及他那会让她全身起疙瘩的侵犯动作。 “我只是读东西读累了,等人等累了,所以才会一不小心睡着了,如果你以为我是那种乱七八糟的女人,那你就错了,我……我……” 她没敢将视线往自己光溜溜胴体上瞧去,只敢用尽力气努力义正辞严的开口。 “我其实是个侠女!” 男人终于如她所愿地松开了她,因为目前他有更要紧的事得先做,那就是──滚到一旁去捧腹大笑。 终于能够脱离狼口的熊惜弱,赶紧跳下床寻找被淫贼给扔满地的衣裤,却仅能够套上外衣、中衣及裤子,她的缠胸布全让那色胚给剪碎了。 慌慌张张地穿衣套裤,好不容易完成了的熊惜弱转过脸,看见那个不要脸的色胚仍旧倒在床上抱着肚子笑。 怒火盖过了羞窘,她站在床边骂人。 “喂!我说我是侠女很好笑吗?” “难道不好笑吗?” 男人边笑边抹掉笑出来的泪珠,即便全身赤条条,神色却是怡然自得。 “我从没听说过有哪一家的侠女会等人等到了睡到人家床上去,甚至还被脱光衣裳,‘馒头’都让人给咬了、摸了还不知道醒来提防的。” 熊惜弱气红粉颊,却不许自己退缩示弱。 “错不在我,错在你这淫贼色胚趁人熟睡攻其不备,无耻之极。” 不过她也真是太大意了,居然会以为是梦到娘在帮她脱衣裳! 噢!她真想一头撞死!但在死之前,她一定要先教训这个厚颜无耻的大色昞! “那么……”男人终于敛起笑容,稍微正经点了,“我可以问问你是在等谁吗?”真的很好奇耶! 熊惜弱没好气的回答,“我在等一个叫天威望的流氓大坏蛋。” “你等他做什么?” “因为我是个侠女,所以要惩恶除霸教训他……”说起了她最在意的事,她终于忘了方才的羞窘,换上满脸的正气凛然,“好让他以后不敢再去欺负别人。” “是这样子的吗?” 男人双手撑在身后,两条精壮结实的健腿大剌剌地张开,似乎对自己的身体感到自豪,丝毫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他笑笑地耸肩,那双尾角上扬的丹凤长眼,笑得更邪更坏了。 “请快来惩罚我吧!女侠,因为不才区区在下我,正是那个流氓坏蛋天威望!” 第三章 乌龙镇上近日有了新热闹可瞧。 就在乌龙观外的广场上,搭了座十二丈见方的擂台。 擂台前高挂着旗招,上头贴着烫金字样── 明日未时三刻,黄山飞天熊大战乌龙观天威望。 有关于决战双方,谁都认得天威望──乌龙观里出了名的流氓二师兄,但黄山飞天熊又是啥? “那熊……是真的熊吗?”观中两位老道长,终于要清理门户了吗? 一个来瞧热闹的老汉,好奇地问着正在帮忙搭擂台的天乐,回答他的却是自擂台底下钻出来的天养。 “不,邢老爹,你误会了,‘飞天熊’不过是个绰号,那是个侠女。” 侠女?!听见这话,正在敲木桩的天乐,险些一榔头将自己的手掌给敲下。 嘴角暗抽搐,天乐垂低的脸上浮现了黑线。 小熊是侠女?说她是个“瞎”女还比较像。 全观上下只有三师兄及八师弟,这两位宅心仁厚的老实拙蛋,才会接受小熊的“自我介绍”。 莽莽撞撞、迷迷糊糊、急急躁躁,这女人就连当丫鬟都嫌麻烦了,还敢夸口说要当侠女呢!但她有一点确实令人佩服,那就是勇气十足,胆敢去挑战那连自己人都不敢多惹的流氓二师兄。 在那日熊惜弱初登门来找麻烦时,天乐就已托人传讯给大师兄,问这桩事该怎么了结,结果得到了这样的回函── 摆擂比试,败者任由对方惩治,千万别忘了── 收观擂费以及设下赌盘当庄家! 果然哪,这大师兄!即便是人已不在观里了,爱钱的老毛病依旧没改。 至于那被人裁决得以擂台决斗来分出胜负的双方,二师兄是难得没反对地笑着点头,反倒是熊姑娘,居然使劲摇头,大声说不。 “为何不要?”天乐疑惑的开口,“你上咱们这儿来,不就是为了找我二师兄麻烦吗?这是个好机会,你能够当众打败他、羞辱他,事后还能惩治他──” 熊惜弱咬牙切齿地打断天乐的话。 “我的‘不’,不是要放过他……”她向来笑容可掬的“熊容”,难得变得面目狰狞。“而是我等不及明日了,我要立刻杀了他!” 虽然天乐对于仅仅一夜之隔,她对二师兄的仇恨,仿佛增添了千百倍感到奇怪,却聪明地没多问,仅语带歉意地回答。 “对不住了,熊姑娘。敝观的事向来得由我大师兄作主,他说了你们这场决斗得收费及设下赌盘,所以你必须给咱们一点时间准备。” 啥?!熊惜弱听了傻眼,这要收费?还要设赌盘? 这些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她……她是在帮他们道观清理门户耶! 那个什么大师兄的,怎么会那么死要钱?将如此伟大神圣的任务玩笑对待! 这间乌龙观根本不是个修道清心的所在,而是间吃人不吐骨头的黑店! 但不管熊惜弱怎么想,又是怎么不满,天乐等人没鸟她,兴高采烈地去搭建擂台及去筹算赌盘。 在擂台搭好了后,一张大红纸条贴在柱上,明列出观擂费等细节。 成人一名五文钱,三岁以下七十岁以上免费参观,但若遭人群挤伤或遭战火波及,乌龙观一概不负责,团体票凡二十人购票者另有优惠……果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天乐那颗精打细算的脑子,已经愈来愈像他最崇拜的大师兄了。 在赌盘对外公布了后,外人的钱还没开始赚进,光是观里头的,就已够让天乐忙不过来了。 “我买二师兄赢!”七师弟天放举手。 “我也要买二师兄赢!”六师弟天涯也赶紧跟着举手。 “我不但要买二师兄赢……”五师弟天喜排开人群,笑嘻嘻地挤到天乐面前,“还要买他能在三十招之内打败小熊!” “我不管你们买谁,先把钱统统交来再说!”天乐朝众人伸直手,“还有别忘了,庄家的抽头费先交过来。”意思是无论谁打赢,庄家都能有赚头。 “让开!让开!全部都让开!大户来了!大户来了!” 一条圆滚滚肥影抱着一口大麻袋,挤开了众人,气喘吁吁地将麻袋往桌子上一扔,“我来了!我当然也是……嘻嘻,全买威望会赢!” “二师父!”打开袋口往内瞧的天乐,脸色顿时很难看,“您能不能行行好,别来搅和?” “谁在搅和了?”仁慈气得竖起八字眉,“我连赌金都拿来了,还不够诚意?” “是够诚意了,但二师父,您这一袋是金砖耶!我跟外头收的都是银子,您若是赢了,天乐拿什么赔给您?还有呀,按这样发展下去,九成九的人都会赌二师兄赢,若再加上您这一袋来搅和,这赌盘还能开得下去吗?” “我不管!我不管!那是你的事情!”仁慈同个蛮孩子似地耍赖跳脚,“我要赌!我要赌!我要赌!人家就是要赌啦!” 众人无言地瞅着仁慈那副泼蛮相,更加确定了二师兄的流氓样,是向谁学来的。 “真的想赌就只许用银子,否则一切免谈!” “人家不要!人家就是金砖比银子多嘛!”买大才能赔大!他又不是白痴。 就在师徒半天僵持不下时,一个刚从练武场回来的男人,在问了天养发生什么事情后,愣呼呼地举起手。 “四师弟,你别担心赌盘弄不拢了,我相信还是会有人看好熊姑娘的。”她看起来真的很认真,人只要够认真就一定会赢,这是他向来坚持的信念。 “哼!是谁?”是哪个搞不清楚状况的笨蛋? 那只巨掌依旧高举着,“我!” 众人闻言眯眸对望,心头同时想着:如果天道存真选择了熊惜弱,那就……就别怪他们对那头小熊更没信心了。 末时三刻,乌龙观前擂台上。 擂台下人潮汹涌,一来看擂台赛虽要收钱,所幸不太贵,二来事涉赌盘,凡是参赌者自然都会来观战。 为了不让赌盘出现一面倒的情况,天乐故意让人放出风声,说飞天熊有多强多悍多桀骛难驯,加上天威望平素在地方上招惹的人太多,想见他出丑,支持飞天熊能除恶的人数以百计,是以最后在赌面上,双方总算是得着了平衡,不会太难看。 就在众人殷盼的灼热目光中,对战双方终于登场。 这一头是身着乌龙观铁灰色法衣,交领斜襟,系青结巾、皂绦,足蹬皂靴,头顶上簪冠,薄唇噙着魅笑,手上连个家伙都没拿的天威望。 当另一头的飞天熊一登场,台下先是静默半晌,接着是哀号声不断,甚至还有人跑回家拿鸡蛋,准备来砸场。 因为登上擂台的居然是个身着黑色劲装、绑腿,肩搭外黑内红长披风、手持鸳鸯双刀,梳着一对麻花长辫的……小女人?! 没错,是有人先探听过飞天熊不是男人而是个女侠,但女侠和女人是截然不同的,好吗? 身为女侠好歹得有个走江湖的霸味,若非身材高大、肌肉结实,就该目光如火、精光四射,哪里会像眼前这个样的? “这是打哪儿来的辣块妈妈‘飞天熊’嘛!瘦瘦弱弱得像只小鸟!她干嘛不叫‘飞天鸟’要叫‘飞天熊’?误导视听!欺骗群众!我抗议!我要严重抗议!这根本是场骗局嘛!” “完了!完了!这回又被可恶的乌龙观给骗钱了!” “呜呜呜!人家的棺材本十两银子哪!” 台下谩骂纷纷,台上的熊惜弱却是一个字也没听到,因为她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她的对手。 盯紧、盯紧,千万别让他又跑掉,此时的她不仅仅是要为其他人报仇,还得加上她自己的那一笔帐。 他脱光她的衣裳,轻薄了她,更可恶的是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 衣冠禽兽!人面兽心的衣冠禽兽!亏她还为了同情他的幼年遭遇而落泪。 这种衣冠禽兽,就是死了百遍,甚至让人给鞭尸也不足以洗去他的罪! 至于天威望,则是眯着眸子暗暗称奇。 没想到黑脸小娘皮在将小脸洗净了后,居然还是个清秀小佳人。 加上她那傲人的身段,实堪去当个红颜祸水的,只是可惜……他摇头哼嗤,这丫头脑袋有问题,整日傻呼呼地只想当女侠,只想打垮坏蛋。 在双方朝了相后,身兼裁判及赌局庄家的天乐,举掌高喊:“对战──开始!以将对方打落擂台者为优胜!” 天乐放完话后跳下台,看着台上两人一步步地走向对方。 “熊女侠请多指教!” 天威望笑咪咪地朝她拱拱手说了场面话,熊惜弱却是毫不领情地以呸声回敬。 “呸!鬼才是来跟你指教的,我是来惩恶除霸,来除了你这下三滥的大色胚!大淫虫!大坏蛋!大烂人!大色狼!大恶徒!大流氓……” 天威望掏掏耳朵,转身欲走,吓得身为裁判的天乐赶紧跳上台阻止。 “二师兄,战局都开始了,你还要上哪儿去?” “我不玩了!”天威望没好气地向后摆摆手,“她做人身攻击。” 天乐急了,“这可不是在玩,二师兄,咱们可是跟人收了观擂费和赌金的。” “简单!谁收了钱就由谁来玩!”蛮性发作时,他才不去理会旁人的死活呢! “可是熊姑娘指名道姓只要你!” 呿!只有想打架时才会想到他?这只小熊真是不够意思! “反正我是不跟会做人身攻击的人打架的,加上她是个女人,我又不能甩她耳光、捏爆她阴囊,或是朝她眼睛洒石灰来让她别乱讲话。” 即便身为流氓,他还是有他的“流氓守则”要遵守的,好吗? “你安心地打吧,”天乐念头转过,打定了主意,“我不会让她再有做人身攻击的机会。” 接着他往台下使了个眼神,叫天喜及天涯跳上台来,一个负责抓人,一个负责以布帛往熊惜弱嘴里硬塞,让她无法再开口伤人。 委屈你了,小熊。这场赌局对我们很重要,拜托你就忍耐一下吧!两人以眼神向熊惜弱致歉。 谁理你们的烂赌局呀!熊惜弱火大地想将布团挖出,却听见天乐开口。 “熊女侠因出言不逊而遭‘禁言’惩治,请守规矩,别逼本裁判取消对战。” 可恶!意思就是如果她不从的话,这场擂台赛可能会因此取消? 不要!不要!不能说话就不能说话,反正她今天是一定要砍死那流氓的! 至于天威望,本已有些意兴阑珊不想玩了,却在瞧见熊惜弱成了个“哑吧女侠”时,丹凤长眸衔笑地回心转意。 一头不能够骂人的小熊?呵!这个有趣! 不能出声的熊惜弱,瞧见他眸中射出的浓烈兴味,就同那天夜里在床上逗她时的邪气眼神相仿,顿时新仇旧恨齐上心头,她举高双刀劈斩而去,祭出了她自认为最凌厉的“破海斩蛟”,哪知天威望仅是轻松转个身,就破解了她的攻击。 “哇呜!好恶的刀法喔……只可惜内力烂得要死。”破解她的攻势也就算了,那流氓居然还要气她。 气死人了!他居然敢这样子说她! 更气的是她有口难言,连驳斥回去都不行,气红了眼的熊惜弱转身换招,一刀一刀砍去,已不像是在比武,而比较像是在砍杀父仇人了。 她的力气是够大、劲道也够猛,但除了砍断几根柱子,凿破台上几个洞外,无论她如何换招、怎样施劲,却连对方的一根头发也砍不着。 触不着、打不到,她连碰都碰不到他。 十招、二十招、一百招、两百招过去了,她从头到尾只能追着他团团转,任由他笑嘻嘻地主导着所有局势,以及偶尔调侃她几句。 “歪了!歪了!小熊熊,你这一刀合该要再偏左边点嘛!” “我不懂,这问题究竟是出在你师父身上,还是你呢?怎么会这么笨嘛!” “你是在劈空气吗?我人在这边耶!你不过是被人给堵住了嘴,该不会是连眼也被蒙了吧?” “小熊熊,听我一句,赶快改行去卖馒头,肯定会比当个女侠有出息。” 一句满是戏谑意味的“馒头”再度勾起了熊惜弱心头的痛,她没了章法地乱砍一通,却仍是无论如何也触不着对方,她愈砍心口愈虚,脚步也愈乱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会这样?怎么……会呢? 难道她一直以来的认定有错误?她不但不是个武学奇才,反倒是个庸才吗? 天威望的戏谑嘲音不断地在她耳边回响,并夹杂着底下那些看热闹的人们,所发出的嘘声及喝倒彩。 他们个个都说白花了五文钱来看这场烂擂台,什么狗屁倒灶熊除恶霸,甚至有人气不过去地捉起鸡蛋,往台上砸去。 蛋飞上台时天威望自是灵巧避过,熊惜弱却没有,她被迎面击了个正着。 她虽瞧不见自己的狼狈样,却能够清清楚楚地感觉到,那混杂着碎蛋壳的蛋液,黏稠稠地由她额心沿着鼻子往下巴流去。 她没有伸手去拭,甚至是有些暗自庆幸。 因为那些污秽肮脏恰好能为她盖住正由她眼眶里,因着顿悟、因着绝望而流出的泪珠。 这一辈子她都不可能达成心愿,不可能当个义薄云天的侠女了! 她就连个地痞流氓都打不着了,还怎么去称霸武林,怎么去当个侠女? 原来师父三不五时对她摇头叹息,原来师父在教她武功时常会犯头疼,原来师父不让她告诉别人他的名字,原来、原来……原来都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根本没有武学天分,是以习武习了十年也学不好。 自怜自艾的心态让熊惜弱僵愣着身子,没看见又是一堆鸡蛋朝她飞过来,就在此时,一条黑影跳上擂台,以一件外衫为她挡下鸡蛋。 “够了!你们别再闹了!” 听见声音,熊惜弱幽幽转过头去,看见是乌龙观里的老三天道存,为了她,难得没了平日的木头憨性,义正辞严地教训起台下群众。 “有本事的自个儿上来,就会知道光是站在这里,得需要多少勇气。” 见底下安静了,天道存才转过身帮她将嘴里的布团拉出,并甩袖子为她抹了脸,稍事清理一下后,才将她转向面对站在一旁冷眯眸、双手环胸,一副局外人样的天威望。 “二师兄,你要打便打,想过招就过招,不要这样戏耍人家!” 教训完贪玩爱闹的二师兄后,天道存将熊惜弱再转回自己面前,鼓励地拍了拍她的肩头。 “好好地重新打过!熊姑娘,别乱了阵脚,找回你的信心来!” 良久良久之后。 小溪畔出现条伤心的纤小身影。 那身影在垂头暗自抽泣一阵后,抹抹眼泪直起腰,打量起溪边那株老柳树,像是在看它够不够支撑她的重量。 “如果你是打算寻短……”手上拿着熊惜弱落在道观里的包袱,出来寻她的天道存,先将包袱塞给她,再木敦敦地开口,“我会劝你别这样轻贱上天所赐予的生命。” 熊惜弱被动地抱着包袱,眼神怔愣地盯着溪水,“除了死,我还能做什么?” 是的,除了死她还能做什么? 天威望在天道存的出面干涉下,终于肯和她面对面地运功发掌,但他只轻松一掌,就将她给打飞了擂台。 她在此起彼落的嘘吼辱骂声中掩面逃跑,逃得太快连鞋都跑掉了,却连回头捡鞋的勇气都没有。 太丢人了!她一辈子都会牢牢记住这一刻的。 “人生除了赢,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天道存开口。 熊惜弱意兴阑珊,“可我的梦想就是惩恶除霸、行侠仗义。”没想到自己那么弱、那么差,她实在不该叫熊惜弱,而该叫熊好弱的。 “梦想是可以改变的,或许……”天道存并不善于安慰人,只是蓦地想起二师兄曾经在台上说过的话,“你可以考虑我二师兄的建议,试着去卖馒头?” 一句“馒头”让原已万念俱灰的小女人,顿时双瞳熠熠生火。 “他去死啦!鬼才会听他放狗屁!” 如果你知道他要我去卖的是什么“馒头”,你就会知道那个流氓男人有多么的可恶兼下三滥,轻薄人也就算了,还敢拿出来取笑! 不清楚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的天道存,想了想后温吞地开口。 “虽说你今日败给我二师兄,但也不能算是惩恶除霸失败,因为我二师兄只是任性了点、跋扈了点、嘴坏了点,其实他并不是个真正的坏人。” 双瞳里仍燃着怒火的熊惜弱,压根不认同他的话。 “你当然要帮他说话了,因为他是你的同门师兄。” “不,熊姑娘,我这个人是不会说假话的。我是不清楚你怎么会来找我二师兄麻烦的,但如果你曾事先去仔细打听过,就会知道我二师兄出手教训的那些家伙,其实都是因为干了坏事而让他知道了。 “像他前不久拿花盆砸破人家的头,是因为撞见那家伙从乡下拐骗无知少女到城里去当妓女,还有一回打断人家手脚,是因为看见那人用马鞭狂抽身边侍童,还有许多许多回,都是因为他看不过去人家的施暴,这才会出手干涉,否则他是不会无故伤人的。只是他帮人时从不爱让人知道,揍人时却非得闹得天下皆知,久而久之,就在外头留了个流氓恶名,但他也不在乎,甚至还引以为傲。” 熊惜弱听得难以置信,半天挤不出话来。 “我不偏袒私护,也必须承认二师兄的动机或许没错,但用的方法却很不好,以暴制暴,且还故意用很恶劣、很糟糕、很泼皮的方式百般折辱人家,让人恨他恨得牙痒痒的,但那也是因为他打小所接受到的教育,让他只会这样。” 他和二师兄只差两岁,自小一块在观内长大,对于二师兄的心结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明了,却是化解不了,毕竟一个人一个性子,他没法子让二师兄同他一样以木愣没感觉的性子,去接受师父们偶尔没人性的戏耍对待。 听了天道存一番恳切的话,熊惜弱突然觉得脑中一片空白,无法思考。 难道……她竟是又干了一回蠢事? 难道……天威望只是个行为举止像流氓,其实他并不真是个坏蛋的混帐? 难道……她必须从他身上讨回的公道,只有他轻薄了自己的那一条? 就如同上一回她坚持帮那名大叔的忙一样,没先弄清楚情况就埋头蛮干? 不同的是,这一回她得到的教训很惨,非常惨! 不仅让人给轻薄了,还让她看清楚自己的本事有多糟糕,才会让那么多人给当众羞辱。 那些看热闹的人只知道怪她连累众人输赌,却没想过她何以要上台。 她的一片热心肠,只是再一次让人视作是驴肝肺,当成了废物。 熊惜弱捉着小布包,双臂环着膝头,愣愣地坐在溪畔。 她没留意天道存是在何时悄悄离开,更没留意在她身后不远处的白桦树上,有双眯瞪着她的丹凤长眸,始终没放过她的一举一动。 日头在山边逝去,夜幕在天上展开,天空甚至乱线纷纷地下起了大雨。 熊惜弱却是无知无觉地呆坐着,像个失去了生命力的雕像。 天道存说人生除了赢,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那么对她而言,那个更重要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呢? 她要好好地想想了,别再让莽莽撞撞的拙蠢性子,再害自己又受伤了。 第四章 傻病是会传染的!天威望懊恼地想。 否则他真不知除了被传染傻病这个原因外,他还能如何解释自己目前的行为。 天色已晚又下雨,他实在是该快点回到观里去洗澡,钻进棉被睡他的大头觉,而不是像个傻子似地待在树上,愣盯着溪边那个自怜自艾的小熊熊笨蛋。 虽然他没打算对自己承认他对她的异常关心,是真的有些怕她寻短。 他最多只能承认,他只是不想见一条冤魂因他而产生,但他依旧是个泼皮流氓、是个坏蛋恶胚,他才不屑当啥好人呢,只有笨蛋小熊才会有那样的白痴想法。 他只是不想让她的死跟他有关,仅此罢了! 这样的托辞让他好过些,也让他能再纵容自己做出看守着她的傻动作。 他在树上淋雨守候,直至那抹纤小身影,闷声不响地倒卧在溪畔。 傻病是会扩大蔓延的,天威望再度懊恼地想。 所以他才会毫不犹豫地飞下树将她抱进怀里,发现她受了风寒,发着高烧,神智已陷入昏迷。 他知道此时若继续任由她躺在溪边,她很有可能最后会滚进溪里去当水鬼。 但无论是当水鬼或水熊,都是她咎由自取的结果,只要不是他将她给气到自尽寻短,全都不干他的事。 不过想是这么想,他的双脚却自有了主张,运起轻功在雨中奔驰,就为了想快点帮她寻个能避雨的地方。 边奔驰他边忍不住暗骂自己:天威望哪!你这个大笨蛋,瞧你在做啥?你不是发过毒誓一辈子不要当好人,也绝不做好事的吗?当个魔王才是你的最高梦想…… 天地不仁,人人都该为自己的生存快乐负责任,旁人无权插手或置喙。 既然都这么想了,那他还抱着这头笨熊熊做什么?干嘛要自找麻烦? 瞧!他果然是为自己找来麻烦了。 一段时间后,天威望终于找着一间破庙,弄了块干净地方,并生起火堆,怕她烧得更厉害,他赶紧从她包袱里捉出干衣,为她褪下全身湿漉漉的衣裳。 在帮她褪下湿衣时他就知道,他果真是为自己找来麻烦了。 虽然这已不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的裸身,却仍旧对她诱人的胴体立刻产生反应,他“那话儿”不肯乖乖听话了。 “下去!”他忍不住对“它”开骂,“除非你是个畜生,才会在人家都病成这样时,还能这么兴致高昂?” 但说归说、骂归骂,他还是忍不住在帮她解去缠胸布,换上干净衣裳前,低头偷啃了几口她那对让他爱极了的“馒头”。 算了,反正他这辈子从没想过要当好人,或是要当君子。 谁教她不懂照顾自己,连累了他得来帮忙,既然他帮了她,那么乘机索点小惠,仍是在他的“流氓守则”范围里的。 天威望帮她换上干净衣裳,为了不要让她的衣服再度被弄湿,他也脱去自己的湿衣裳,然后才抱着她靠近火堆,以长指作篦梳理她的发丝,帮她把那头湿湿的长发给弄干。 这情况想了想其实还满好笑的,他和她也没见过几回,没说过两句正经话,却已经这样“坦诚相见”两回了,荒谬的是他们不但不是一对恋人,反倒还是冤家死对头。 但他对她的感觉,还是停留在冤家死对头上吗? 他静静瞅着怀里那让火光给染红了粉颊的少女,突然有些看失神了。 这头小熊虽非绝色,却很耐看,是那种愈看愈觉得顺眼的女人。 此外,她那憨直到倔勘的性子,也是她会让人愈来愈觉得“惊艳”的原因,他从没见过有哪个女人,能够像她那样地,天真得叫人捧腹、傻气得叫人心疼、固执得叫人生气的。 醒时的她生气勃勃,一时半刻也停不下。 而此时陷入昏睡状态的她,却像个脆弱的搪瓷娃娃,让人打从心底想要呵护,就怕一不小心捏碎了。 弯弯柳叶眉、俏生生的一管葱鼻,还有她生气时就爱嘟高的丰润嘴儿…… 他先是想了想,然后决定顺从自己的渴望低下头,继偷咬她的“馒头”后,再窃去她的香吻。 嗯嗯嗯……真甜、真香,真柔软诱人的唇瓣,如果她的胸乳像馒头,那么她的唇瓣,就合该是蜜糖了。 完蛋!怎么一触着她,他就会有种饥肠辘挽的心慌,馋意满满,甚至才刚被他痛骂过的男性激昂,又不听话地出鞘高举了。 这可真糟糕,他向来率性惯了,从来不曾有过做坏事前还要反覆思量可不可以的坏习惯,但怪的是对于这头小熊,他竟兴起了犹豫。 他想起了她在擂台上因受挫而流下的泪水,也想起了她在溪畔想寻死的万念俱灰,想着想着,他那惯于使坏的手,好像怎么也坏不起来了。 但他的手虽想放过她,他的“宝剑”却不肯,它骚动着呐喊,要他重视它的存在,就在他心底挣扎之际,她却扭了扭娇躯,口里发出梦呓。 “娘……” 该死!这头小熊居然又在喊他“娘”了。 算了算了,也罢也罢,他咬牙切齿地低头看,果然见着了他的“宝剑”在听见这声呼唤时,顿时回鞘。 梦到母亲的熊惜弱抱紧天威望,果真是将他给当成娘,又哭又嚷。 “娘,您是来带走女儿的吗?您是不想再见到女儿遭恶人欺负了吗?” 呃……小熊,拜托别抱得这么紧,还有,千万别用你的“馒头”磨蹭我的胸口,当心我一个撑不住会坏事的……你瞧!你瞧!都是你啦!“宝剑”又站起来了! “娘……” 娘的啦!算你本事!再度软掉! 去你奶奶的熊!现在究竟是谁在“玩”谁呀?就知道他是不能当好人的。 她知不知道对一个正值血气方刚年纪的男人而言,这样子忽冷忽热、时硬时软,不但会很不舒服,而且还会很伤身的好吗? 天威望这头抱怨连连,熊惜弱那头梦呓不断。 “娘,女儿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爹是让坏官及地痞恶霸给害死的,所以女儿才会打小立了心愿,想当个锄强扶弱的侠女,但……呜呜……女儿本事太差,连个欺负我的流氓都打不过……呜呜……女儿打不过他……” 乖!打不过就算了,两个人手牵手做好朋友吧! 天威望实在很想借梦中熊母之口这么说,但想了想后作罢。 算了,由着她吧,讨厌就讨厌,反正他早让人给讨厌惯了,不差她一个。 “娘,那个流氓叫做天威望,是个很可恶的坏蛋,我讨厌他!我恨死他!我恨不得能亲手将他碎尸万段,有朝一日让他落在我手上,我肯定要把他给剁碎了拿去喂狗!” 听见那才让他窃过香的小嘴,吐出了成串厌恶自己的话,天威望没来由地一个心情低荡,再也无法同往日那般地嘻皮笑脸无所谓,听听就算了。 奇怪,他向来不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不知何以在听见小熊连在梦里都那么憎恨他时,他就是浑身难受,心里像是长了根刺似的。 于是他再也忍不住了,在昏沉的熊惜弱耳畔,拔尖嗓音装出女声的开口。 “宝贝女儿,听娘的话,别那么爱记仇,其实那小子并不是真的那么坏,我想他或许、应该、八成、可能……是因为有些喜欢你,所以才爱逗你的,你们之间也没什么大仇恨,只是误会一个接一个,先是他将你给误认成是窑姐,才会轻薄了你,继而你又将他认作恶霸,向他挑战,那时候在擂台上,他也是一个不小心才会对你祭出重掌的,谁会晓得你的武功底子,还真是烂得超乎想像……” “假”熊母被迫停住口,因为发现怀中人儿早已睡晕过去,而且很明显地,方才他那番费尽思量的剖白,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觑视着怀中荏弱的小人儿,天威望忍不住伸手重敲自己头顶。 很好,他现在终于证实傻病是会传染的了,瞧他这个傻瓜做了啥! 笨蛋小熊,你能不能离我远点? 熊惜弱悠悠醒来,张眼看见了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以及一个陌生的妇人。 “熊姑娘,你可终于醒了!” 妇人凑近身来对着她笑,笑容可亲。 熊惜弱张大圆眼,左顾右盼后疑惑的开口,“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您……是怎么知道我姓熊的?而我……又该怎么称呼您?” 妇人掩嘴一笑,“姑娘,你的问题可真多呀!你的病才刚好,快别这么耗神费脑的了,一件一件慢慢来,你喊我伍大娘就成了。你会在这里是因为有人救了你,再将你转托给我,给了我银子让我看护着你,等你醒过来。” “我……病了吗?” 莫怪脑子晕胀胀,身上也软绵绵的,她好像是作了一个好长的梦,梦到娘亲对她温柔怜语,对她百般照拂,让她一点也不像是个没娘的苦命孩子。思及此,她的鼻头又酸了,赶紧转移话题。 “是谁……救了我呢?” “瞧瞧你这孩子!” 伍大娘没好气的摇头,在床沿坐了下来。 “刚刚才叫你别耗脑力呢,你又出了新问题。没错,你是病了,高烧不退,光在我这儿就躺了两天,救了你的人特别交代我,让我别跟你提起他,但我可不敢胡乱居功,免得你将来想报恩情时找错了人。” “将我交给您的……”搜索昏沉沉的脑海,熊惜弱想起了那令人羞愤难堪的擂台战,也回想起了她在溪畔想寻短的举动……“是个男人吗?” 救了人却不愿意让人知道的,怕也只有天道存了吧。 “没错没错!就是个男人的……”伍大娘眨眨眼,笑得一脸暧昧。“而且大娘还看得出来,那是个很喜欢很喜欢你的男人喔!”所以才会在临去前,瞧你瞧得目不转睛,脚底像生了根似的,拔也拔不开。 回想起天道存那木头男,熊惜弱皱了皱眉,知道大娘肯定是老眼昏花了,但她不想再多问,因为不愿意和乌龙观里的任何人,再有丝毫纠缠了。 见她不问了倒头躺下,反倒是伍大娘忍不住好奇的开口。 “你不想……再多问点有关于‘他’的事吗?” “不了。”熊惜弱乏力地闭上眼睛,“我对于他的事情,一点兴趣也没有。” “是这样子的吗?算了,我看你还是很累,那就再多睡一会儿吧……” 伍大娘起身踱开,却忍不住边走边低声嘀咕。 “原先我瞧他毫不避嫌地亲手为姑娘更衣,还想着他应该和姑娘交情很不寻常呢,怎知你居然对他毫无兴趣?唉!看来又是一桩郎有情、妹无意的例子了……” 难怪那多情男子要将这位姑娘托给她这陌生人来照顾,还在离去前说什么自己还是快点离开,省得让她醒来时见了他,又要生气了的话,原来是如此。 伴随着脚步声的离开,门扉被静静关上,躺在床上的熊惜弱却是瞪大水眸,好半天无法消化甫从大娘那儿听来的消息。 什么?!那木头男居然……居然帮她换衣裳?!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那间乌龙观里,真的是没半个好东西吗? 熊惜弱不知道这究竟是有人故意的还是碰巧遇上,伍大娘及其夫伍大叔,居然是以卖包子馒头做营生的。 小熊熊,听我一句,赶快改行去卖馒头,肯定会比当个女侠有出息。 她永远记得那流氓男人跟她说的这一句,原已指天画地发了誓,这辈子无论如何也不要跟“卖馒头”三个字扯上关系,但随着她的身体日渐康复,一来日子闲闲没事可做,在对武学彻底死绝了念头后,她也懒得再练功了,二来,老是吃人住人的也会不好意思,总得找点事来帮着做,于是她开始帮伍家做馒头。 这一接触了后才知道,做出普通馒头或许不难,但要做出可口美味的馒头却不是件容易事,它多得是窍门需要学习牢记。 伍大叔坚持要让顾客吃到馒头最天然的面香,每日都得在睡前费神地备好面团,好让面团能有足够时间充分发酵,然后他们还得在天还黑着的时候起床生火,揉面、包馅,最后上笼蒸熟,才有办法让顾客在天方破晓时找上门来,吃到香喷喷、刚出炉的馒头、包子。 不光是包子有分肉包、菜包、素包、韭菜包等多种款式,就连馒头也是极有学问的,除了坊间常见的白馒头和黑糖馒头外,伍大叔还研发出了几种新鲜口味,例如玉米馒头、麦子馒头、芋头鲜奶馒头,以及花生鲜奶馒头等。 其中最受欢迎的是鲜奶馒头,那可是伍大叔特意在家里养了头乳牛,以每日现挤出的乳汁,煮沸后加入面团里所制成的,制作过程中绝不搀加一滴水。 就是这样现挤现做,所以鲜奶馒头散发着一股浓郁的奶香,而且因为面团发得充足,嚼来弹牙兼带劲,老少皆宜。 在开始帮忙时,熊惜弱曾经试过帮忙削芋头皮、除玉米粒,甚至帮忙包包子,结果却愈帮愈忙,她不是将自己的手连皮带血削进馅料里,就是包出了既大且丑,连开口都合不拢的过肥包子。 左看右看,就连伍家十岁的小女儿伍巧宜,都比她要包得好。 回想起先前她曾帮人踩腌菜,却踩破了人家陶瓮的经验后,熊惜弱不敢再动手,垂头丧气地坐在角落里的小板凳上。 伍大叔看见她,笑咪咪地走过来,给了她一坨面团。 “熊姑娘别难过,天生我材必有用,既然你手劲大,不如来帮我揉面团吧。” 熊惜弱将面团接过来,眼神满是羞惭。 “那多不好意思,我这么大一个人整天吃你们、住你们的,却只做这么丁点小事。” “熊姑娘这话说得不对,揉面可绝非小事喔!” 高头大马的伍大叔原是北方汉子,是为躲避战祸才移居到南方来的,听了她这话,毫不客气地开口训人。 “无论是做包子或是做馒头,除了料鲜实在外,这揉面团的功夫才是最大的关键,要力气够、要耐性足、要不断地反覆推揉,要用心将手中面团揉出属于它的生命力来。” 真是这样子吗?熊惜弱原是有些不信,当是伍大叔为了怕她难过才会这么说的。 伍大叔看出了她的疑惑,便叫她以一个没揉过的面团,和一个经过她全心全意认真揉过的面团拿去蒸熟,并要她各自吃完后再告诉他感想。 吃完之后,熊惜弱恍然大悟了。伍大叔没骗人,明明是同样的东西,却因为用心及不用心,结果真是天差地别。 就在那一瞬间,她想通了何以过往,她无论是学武或是做什么都弄砸的原因,因为她贪快躁进,忘了把最重要的一颗心给放进去。 “嗯!”熊惜弱用力点头,眸光灿烂如金,“谢谢伍大叔,我终于懂了!” 就从那一日起,“女侠飞天熊”向过往道别,不再舞刀弄棍了。 她的手,决定改去揉面团做馒头了。 第五章 泣心湖畔,黄昏时分。 泣心湖位于绍兴城外,汇集了附近几处山头的水源,湖畔恣意生长着白色的野姜花及芒草,颇有股空山灵谷的幽远意境。 在这片湖区,有渔人荡舟,有住在村里的妇人们来此洗菜涤衣,有贪凉快的孩子们到这儿玩水,有莲花清幽幽地自谢自开,湖里还有着数不清的鱼虾蛙蟹。 而在最近,湖畔那原是个画师所居住的小屋,突然开始飘散出属于馒头的香气。 卖馒头的是个年纪轻轻的姑娘,长得并不很美却很耐看,尤其她天性乐观,常常眼儿弯弯、唇角上扬,看得人心情舒畅,心情也会跟着好转。 难怪那姑娘要说她卖的是“开心馒头”。 在看见那样和煦的笑容,吃过好吃得会弹牙的馒头后,还真是很难不跟着开心起来。 那姑娘也不知姓啥叫啥,小屋外又不挂个招牌,只是每日里会固定早晚两回由屋内飘出馒头香,让附近的居民,以及来此垂钓游玩的人们藉着香味,知道又有热腾腾的馒头出笼了,后来人们索性喊她“馒头姑娘”,小孩们则喊她“馒头姊姊”。 “馒头姊姊!馒头姊姊!”一个五岁大的小女孩趴在小屋窗台上,脸上漾满热情甜笑,脏兮兮的手上握着几枚铜钱,对着小屋里喊:“我要三只小老虎!” “又来买小老虎啦,小丫。” 听见声音跑出来的是脸上带着面粉印,笑容亲切的馒头姑娘,她接过铜钱,然后拍了拍手掌,两手叉腰,故意沉下脸来。 “姊姊的馒头是不卖给手脏脏的人吃的喔,要不我的馒头是会伤心的,进来吧,姊姊先帮小丫把手洗干净了再吃。” 小丫乖巧听话,由着馒头姑娘先帮她把手洗净,再转身自蒸笼里取出三枚捏成老虎模样的鲜奶小馒头。 “幸好!幸好!”小丫露出少了颗门牙的快乐笑容,“我好怕姊姊会把老虎给卖光光喔!” 馒头姑娘笑咪咪的蹲低身子,抬手揉揉小女孩发顶。 “放心,姊姊知道小丫属虎,最爱吃老虎,所以每天都会特地多捏几只的。” 车好她发现自己在孩提时,跟着爹玩捏面人的手艺还在,这才能够捏啥像啥,并且拿来运用在做馒头上,找着了一块独属于她的蓝天。 这些爱吃她做的馒头的小孩──尤其是眼前这天天来报到的小丫──则是让她对自己重拾信心的大功臣。 “馒头姊姊真的是天下第一第一、第一第一的……”正在吃“老虎”的小丫,快乐地竖起大拇指,“大──好──人!” 被她逗笑的馒头姑娘原还有话想说,却让外头传来的一迭连声叫唤,给喊了过去。 “馒头姑娘,十二生肖快给我来一组,要不我家那昨儿个没吃着十二生肖的宝贝孙子小祖宗,今儿个晚上又要给我闹着不肯吃饭了。” “馒头姊姊,我要一个羊奶馒头和一个黄色小花馒头。” “我要上回你捏的那个像是羊角的馒头。” “馒头姊姊,人家想吃桂花香香馒头。” 此起彼落的叫唤声让馒头姑娘忙得差点应接不暇。 等到月上柳梢,家家户户回家吃饭,她灶上的蒸笼也都清空了后,才能得空坐在屋外院里泡盅热茶,优闲地吃着她为自己留下的馒头。 她边吃边忍不住笑,想起小丫说她是天下第一第一的大好人了。 若早知卖馒头就能成为“天下第一”,那时候的她,又何须费那么多精神去练非自己所长的武功,非要去当个锄强扶弱,扬名立万的侠女。 没错!当个一代女侠正是她曾有过的梦想。 她就是那个在乌龙观外受挫,大病了一场后,重新择定了人生方向的熊惜弱。 她原先是在伍大叔铺里帮忙做馒头的。 但老实说人家铺里并不缺她这个帮手,在人家家里久住总是不妥,再加上伍家铺子离乌龙观并不远,这也是她在身体康复后,跟伍大娘提了几次说想要定的主要因素。 伍大娘原是不肯放她走的,认为放她一个姑娘家孤零零地在外头怪可怜的,却在她不死心地提了多次之后,这一日,伍大娘手里拎了个小布包,来到她房里。 “惜弱,我知道你一直想走,成了成了!就依你吧,这阵子我瞧你馒头学得挺上手的,这个布包你带着,去找个好地方开间馒头铺子吧。” 熊惜弱好奇地解开布包,发现里头搁着一大堆白花花的银子。 “不!伍大娘,”她摇摇头将布包推回去。“我不能拿你们的钱。” “谁跟你说这是咱们的钱了?”伍大娘瞪了瞪眼睛再把布包推了过去。“咱们这馒头小铺可没这等阔气,还能有本事资助你开铺。拿着吧,这是救了你的男人拿来的。” 天道存?!他来干什么? “他来过?”熊惜弱听了直皱眉头。 “何止是来过,还来过好几次呢!”伍大娘边笑边点头,眼神里闪烁着暧昧光芒。“那男人对你可真有心哪,每次来都不许我说,只是问我你复原的情况如何,然后隔得远远地瞧着你同我家丫头玩,瞧着你在厨房里忙进忙出的。他就是听我说了你想离开,才特意送了这些钱来的,还要我骗你说是我当家的钱,但……” 伍大娘笑着打哈哈。 “这阵子你与咱们朝夕相处,自然清楚咱家可没这等财力,更何况就是因为朝夕相处结深了缘……”她心疼地拉起熊惜弱的小手放进自己掌心里轻拍着。“我早已拿你当自家亲妹子看待,实在很想见着你成双成对,有人照应,别老是一个人东飘西荡、孤孤单单的,所以也就想要藉此机会再劝你一次。” “劝我什么?”熊惜弱不懂。 “劝你呀──”伍大娘拖长尾音,“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这么好的男人你干嘛不要?” 干嘛不要?熊惜弱听了傻眼,她当然不要了! 她对那块木头压根就没感觉,要她跟他凑成一对?那还不如让她去吃馒头吃到噎死算了。 不愿多费唇舌解释,但为了让伍大娘安心,熊惜弱点点头将布包收下了。 问她既然不喜欢人家,又干嘛要收人家的钱呢? 废话!她当然要收了,先别提乌龙观的人将她害得有多惨,就连木头男自己,都趁她重病无反抗能力时,偷吃了她的豆腐,所以来自于他们的钱,她拿得心安理得。 熊惜弱拿了钱后便离开伍家,在寻寻觅觅了个把月后,看上了这幢位于泣心湖畔的小屋。 这屋子的上一任屋主是个以卖画为生的画师,原本在她上门要求买屋时,凶巴巴地将她赶了出去,说这小屋里全是他的灵感,打死了也不会让出的。 怪的是隔天一早,画师居然主动跑到她住的客栈,来敲她的门,说是改变了主意,要将屋子转卖给她。 “为什么?”一早起来神智还迷迷糊糊,睡眼惺忪的熊惜弱困惑地问道。 “你管我为什么……” 那画师原是拔高嗓音,语气带着愤恨,却突然放低音量,左顾右盼了一下,再用他那在一夜之间,神奇“长”出的黑色眼圈,愁眉苦脸地哀求她。 “总之姑娘,你就高抬贵手,求求你快买了我的屋子吧!” 呃,既然人家都这么诚心诚意地来求她了,她当然得点头,给个顺水人情了。 真好真好! 好像自从生了那场大病后,她往日霉运尽除,变成心想事成了。 熊惜弱就这样在泣心湖畔住下,每天开开心心地揉面团,卖馒头,直到那一天── “你说这里到底有啥魔力,能勾得咱们师兄三不五时往这里跑?” “谁知道他在想啥……嘿!你瞧你瞧!那儿有个熟人耶!” 下一瞬间,两条人影如旋风般扑来,冲着在院里浇花的熊惜弱齐声吼── “飞天小熊!你怎么会在这儿?” 一听见她的往日浑号,熊惜弱停手愣脚地在心里叹气,叹自己的运气又要变坏了。她面色不豫地抬头,看见来人是乌龙观里的老六天涯及老七天放。 没好气地眯眼瞥视两人,她不悦的开口,“这句话该由我来问吧!这里是我家,你们来做什么?” 此时,恰好小丫上门来买馒头,只见熊惜弱立刻换上笑脸,满足了她最亲爱的小客人,但一等小丫走开,那张晚娘面孔立刻换了回来。 谁管她晚娘或是早娘的,那两个如饿死鬼投胎的师兄弟,注意力压根就不在她身上。 天涯大叫:“哇!没想到我们的飞天熊女侠居然还会做馒头耶!天放,你瞧!这只猴子捏得多传神,多像你呀!嘻!” “呿!要我说那只猪才是按你的样子捏的呢!六师兄,像不像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味道……” 天放捏起一只小猴往嘴里一丢,顿时眼神一亮。 “没想到还挺好吃的耶!小熊,你要不要跟咱们回观里,你做馒头,咱们帮你拿去卖,帮你赚大钱……” 熊惜弱咬紧银牙,将整笼馒头塞给两个爱吃鬼,再将两人用力往外推去。 “走走走!快点走!爱吃馒头我全送给你们了,不用钱,只求你们回去之后,千万别跟人说我在这里,也别再来烦我,让我一个人安静地过活!” 她对这里生了感情,喜欢这里的环境和邻居,所以除非是逼不得已,她不想搬走,真的不想。 她原希望能以那笼馒头,以及那两只饿鬼体内或许残存的同情心,他们能够放过她,让她如愿地安静生活,没想到这个美梦很快就破灭了。 “我要买馒头!” 翌日清晨,熊惜弱先是听见霸气的熟悉嗓音,才抬头,赫然惊觉“他”的存在,若非她强自镇定,手上的蒸笼早已惊吓落地了。 “我没有馒头能卖给你。” 她得先深呼吸才有办法出声,转过身将蒸笼放妥,盖上竹盖,别说是卖给他了,她根本连馒头都不想让他瞧见。 “你撒谎!”天威望不悦地伸长手指,“那里不是有着整笼的馒头吗?” 她回避着他的眼神。 “那确实是馒头没错,但我不想卖给你,一颗也不想,因为你根本……不配吃我做的馒头!” “你为什么非要这样针对我?”他生气握拳,往窗台上捶下。“天涯、天放来时,你就给他们馒头?” 要不是瞧见那两个小子出击得逞,他想着她可能已对先前的事尽释前嫌,否则他也只敢停留在远远观望守护的阶段,不敢上门来找她。 虽然天知道他有多想和她说话,多想见她对他像对别人一样微笑,多想像那两回一样,将她剥光光地搂在怀中上下其手,啃尽她的“馒头”…… “咳!”天威望用力咳一声,逼自己止住幻想,免得在她面前出丑。 他告诉自己,对于这头笨笨小熊他得慢慢来,在经过了那么长久的观望守护及思考后,他确定自己是真心真意地喜欢上她了。 这种喜欢并非单指她的娇躯或她的“馒头”,而是喜欢她的喜怒嗔骂、一举一动,所以他必须要对她多点耐性,必须要多按捺住自己的坏脾气。 他知道刚刚不该捶那一拳的,无奈江山易改,流氓性难移呀! 果不其然,见他发横她也凶起来了。 熊惜弱抬起头,以厌恶的眼神瞪着他。 “我给他们馒头,那是因为他们并不是坏、蛋、流、氓。” “才不是那样……” 刚刚还说要忍耐呢,但天威望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尤其是在受到她恶意挑衅的时候。 “你只不过是输不起,怪我让你在擂台上难堪。但别忘了当初是你自己上门来找我麻烦的,还有,若非是我一掌将你打清醒,你又哪能决绝地舍弃了一代女侠的春秋大梦,改来此卖馒头?” 熊惜弱懒得去分析他的话是对是错,反正只要是他说的,她就全都当成屁! “没错啦没错啦,我就是输不起啦,我就是讨厌你啦,你还不快点滚?流氓!” 愈听愈火大,天威望吼了回去。 “如果我真的要对你耍流氓,你这间小店还禁不起我的破坏。” “哼!只有没大脑的人才会处处使用暴力,用拳头逼人家听话。” “哼!真正有大脑的人就不必整天窝在家里揉面团、卖馒头了。” “揉面团、卖馒头是我的兴趣,干你屁事呀?” “那吃你的馒头也是我的兴趣,你为什么就是不许?” 一句脱口而出的“吃你的馒头”让两人同时脸色一变,不约而同想起了那一夜,他快意地大啃她“馒头”时的绮色画面了。 毫不犹豫地,涨红粉颊的熊惜弱一巴掌往天威望脸上掴去。 “吃什么馒头?去吃锅贴啦!” 巴掌呼完后窗板砰地摔落,大门跟着落栓,店家决定打烊了。 第六章 赏他锅贴吃是吗? 成!既然她要跟他来硬的,那他也不再跟她客气,让她瞧瞧他这成天被她骂是流氓的流氓,在真心想要发横时,有多么的野蛮。 他决定跟这头小熊,正面开战了! 他不要再像个小贼似地只能远远偷看她,而是要正大光明地与她“对看”。 他要逼她正视他的存在,要她张开眼睛看见他,闭上眼睛时想念他。 缠她、缠她、缠到她投降,所以他决定要在她铺子对面盖间房子,和她当起对门邻居。 他只负责择定目标,出劳力的事可不归他,因为他可是流氓二师兄,以整虐师弟们为乐的流氓二师兄。 天威望回道观找来帮手,独留天乐看家,将天喜、天涯、天放及天养,当然还有那干活儿最勤快的天道存,全都找过来帮他盖房子。 至于他自己呢?只须负责跷起二郎腿,窝在椅里睡觉,静心等着他的小屋落成就行了。 “我不懂耶,二师兄。” 连续工作没合眼,眼皮直直往下坠,在入了夜后还得强打起精神搅拌灰泥的八师弟天养,终于按捺不住好奇的发问。 “你怎么会突然决定要搬来这儿?就因为对面住着熊姑娘吗?但你以前不是很讨厌她,甚至讨厌到和她上擂台比武的吗?” “辈分比人小的就多做事少说话!” 一颗小石凌空飞来,正中天养的额心,疼得他哇哇跳叫,而那射石的凶手仍是好整以暇地合眼躺平在椅子里。 “二师兄想做什么需要跟你报告吗?多学学你三师兄,埋头工作!” 被点到名的天道存停下手边工作,直了直有些酸意的腰杆。 “二师兄,如果我们能熬夜将这些活儿都做完,明儿个天亮后,能够上熊姑娘的铺里去买馒头,顺便和她说说话吗?”他想问问熊姑娘这段日子过得好不好。 又是一颗小石飞来,这次却是往天道存方向飞去。他其实躲得过,却碍于凶手是自个儿师兄,只得认命领受,幸好他人壮皮厚,倒也不怎么疼就是了。 “胡闹!” 原已有些困意的天威望,不悦地瞠大他那双邪俊的丹凤眼。 “她的馒头是你们能吃的吗?没规矩,长幼不分!给我听好,房子一盖好后就立刻给我走人,一时半刻也不许多留,更不许去找她聊天瞎扯!” 省得他见着了她对这些兔崽仔微笑送馒头,偏就是不肯理他时,恨得他大肠拿小肠狂揍出气。 怎么?天道存满心疑惑,吃馒头还得分长幼的吗?他真的是很想去瞧瞧熊姑娘的近况,但瞧二师兄火冒三丈的模样,还是等下回来再说吧。 流氓!流氓!叫人干活却连个馒头都不许吃?天喜等人在心底怨声载道,却碍于二师兄淫威浩荡,谁也没敢说出口。 嘀咕归嘀咕,他们还是赶在破晓前将房子盖好,安静走人,回道观睡觉了。 熊惜弱一早醒来,原是心情不错的她,在一开了铺,见着对面那间仓卒落成的屋里,有个正倚窗对她邪笑的流氓男人时,再也笑不出来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两天她是有听见来自对面的敲打声,原还想着不知是打哪儿来的文人雅士,为了欣赏湖景在此修筑别业,没想到会是那个前两天刚吃了她一巴掌的流氓。 虽然发过誓不再和这男人说话,但因事关重大,她不得不逼自己走到他屋前,气呼呼地质问。 “那还用问吗?”天威望笑得白牙暗闪,“当然是为了你啰!” 她听得咬牙切齿,“世上的人那么多,你为什么就是非要找我麻烦?” 他笑得有些淫坏,“因为没有人的馒头……嗯嗯,比你的更好吃了!” 见她又是一记巴掌送过来,这回天威望可有准备了,偏过头来轻松的闪开。 “女人,你就非要净往歪的地方想吗?我指的是你做的馒头,又不是在说你身上那对‘馒头’来着。” 这该死的男人不解释还好,一开口只是愈描愈黑。 熊惜弱原想再送上另一个巴掌,却惊觉两人周遭已出现不少驻足观望的好奇人群,只得咬牙死忍住,转身回铺,暂且饶了他。 千万别理那流氓! 闹久了见她没反应,他肯定会自讨没趣地拍拍屁股离去,千万别中他计,别随他起舞,别让他更加放肆得意。熊惜弱这么告诉自己。 只是她虽然能够管得住自己的嘴不跟他说话,却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尤其是他一再做出那样引人侧目的举动时。 在她卖完了早上的馒头歇息片刻时,一抬起眼来,居然看见他在屋前挂了个招牌,上头写着“好人笔庄”,底下还有四个蝇头小字“另教童画”。 好人?!还教童画?! 熊惜弱若非是使尽全身的力气死忍住,怕早已抱着肚子笑滚到地上去了。 别笑!别理他!看都别看他!让他自讨没趣!千万别上他的当…… “欺世盗名!你以为自称为好人,就能够欺瞒过世人的眼睛了吗?” 懊恼地咬着唇,熊惜弱是在听见声音后,才知道自己竟然不自觉地走到他铺前,甚至还把心里的话给说了出来。 天威望无所谓地任由她嘲讪,嘴角甚至还挂着邪笑,笑她的自破誓语,主动来和他说话。 “就算暂时还不是好人,但那至少是我目前的一个目标。” “哼!天要下红雨啦?”她又按捺不住地反唇相稽,“流氓转了性?” “那也是没办法的,谁教我喜欢的女人不喜欢流氓只喜欢好人,为了她……”他收起嘻笑,语带深情,“我只好改变自己了。” 熊惜弱瞪大眼睛,吓退了三步,然后……转身快逃! 没听见!没听见!她什么都没听见!没听见一只癞痢狗在发疯病! 她惊惶失措地逃回屋里躲着,却无法阻止自己的脸涨红得像关公。 没错,她是粗枝大叶,她是莽撞冒失,她是不太像个寻常一般的姑娘家,但不管怎么说,她仍是个道道地地的黄花大闺女。 更何况她还曾和对门那男人裸裎相向,甚至被他无礼轻薄过,所以教她在听见他那样的话时,还能够大声大气地没当回事? 可恶的流氓!算你狠!懂得用这招来逼你姑奶奶打退堂鼓! 但退回归退回,什么喜欢不喜欢、改变不改变的胡话,只有鬼才会信你! 我就不信以你那样的贪玩流氓性,能待得住在铺里静静卖笔,且还教童画! 如果你真能做满一个月,姑奶奶我就跟你姓! 事后回想起,熊惜弱不得不庆幸她那毒誓是发在心里,没人听见,否则她还真的要改叫天惜弱了。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是认真的,很认真的。 就同她放弃当侠女,改做馒头一样,天威望认认真真地开起笔庄,卖起了文房四宝。 小小的展示橱柜里不但摆满了各式羊毫、狼毫、紫毫、兼毫,就连名贵罕见的宝砚、宣纸、徽墨、笔架等文房四宝也都一应俱全地一字排开。 好吧,就算他真能将这些“道具”备全,但她不信以他那流氓性,能有耐心和上门来的客人打交道、做生意。 她相信只要客人多啰唆几句,三不五时来换货、退货地惹毛了他,他就肯定会演出全武行,将客人打伤打残,打到哭着去找大夫,所以她始终伸长耳朵,等着听热闹、瞧好戏。 但她的希望再度落空了。 没错,她是听见了,却只听见从对面三不五时传来的耐心解释── “不,祁翁,我不赞成您帮小凯买软毫,虽然这种笔性柔,笔锋长而圆壮,含墨较多,但小凯不过是个初学者,我比较建议您的是,帮他买这款以羊毛加山兔毛做成的兼毫。” “那么这笔……会不会比较贵?” “贵是一定的,好的笔自然得多花点银子。但您得想想,这可是关系着小凯一辈子用笔惯性的养成,这种钱,省不得。” 就是这个样子,他用言语而非拳头,得到了信服认同,让人接受了。 就连教童画时也是这样。 他每回都能逗得那些上门来学画的孩子或是哈哈大笑,或是安静学画,就算真有打打闹闹的事情发生,都只是因为孩子们和他没大没小,哥儿们似地玩耍嘻闹,而不是他在发飙揍人家的孩子出气。 她一心苦等着的流氓逞恶发飙戏码,始终不曾上演过。 就连小丫──那原本是最崇拜她的小丫头──也几乎要改弦易辙,换过偶像了。 车好崇拜偶像是一回事,但只要一闹起了肚饿,小家伙依旧是要来找她的,就好比是此时。 “馒头姊姊!馒头姊姊!”软嫩嫩的童音煞是可爱。 熊惜弱微笑蹲下身,习惯性地摩挲小丫的头,“怎么?肚肚又饿了?来找姊姊买馒头?” “不是不是!”小丫骄傲地将手上画纸递给她,“小丫是来让姊姊瞧我画的小老虎的。” 虽说纸上只见黄澄澄的一坨颜料,外加几笔墨点,但熊惜弱仍是捧场地赞不绝口。 “哇!果真是只活灵活现的小老虎耶!小丫真本事!” 小丫那少了颗门牙的快乐笑容再度绽现在脸上,“姊姊真的觉得好看吗?” “当然是真的啰!姊姊是不会骗人的。” “那么好!小丫想用这张画,来跟姊姊换一颗小熊馒头。”小家伙居然和她做起生意来了。 熊惜弱听了弯腰笑,“换馒头不是问题,但小丫不是爱吃老虎馒头的吗?姊姊没有捏小熊馒头耶!” “小丫要小熊馒头不是为了自己……”那少了颗门牙的小嘴,认真十足地解释着,“而是为了威望哥哥。威望哥哥很可怜的,刚刚他在说他小时候的故事给我们听,他打小没爹没娘照顾,所以也没人会揉馒头给他吃。” 什么?是要给那流氓吃的? 熊惜弱眯起圆瞳,心里冷冷暗忖:哼!想吃馒头没有,叫他去吃屎吧! “馒头姊姊……你的脸色变得好可怕喔,你是在……生气吗?”小丫含惧的嗓音让她回过神。“你是因为小丫想拿画跟你换馒头,没带铜钱,所以在生小丫的气吗?” “没没没,绝对没有!” 熊惜弱赶紧加深笑容安抚小家伙,摸摸她的头。 “姊姊怎么会对小丫生气呢?没问题,姊姊跟你换馒头,只是姊姊没有小熊馒头可以换,用其他的动物好不好?小羊、小马、小蛇、小兔都成的。” “小羊小马小蛇小兔都不要,小丫就只要小熊馒头。没关系,姊姊慢慢捏小熊,小丫可以坐在这里等,等多久都行的。”小丫很坚持。 瞧见小女孩眸中的固执,熊惜弱忍不住叹息。 “为什么非得要小熊,别的不行呢?”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威望哥哥属熊,反正他就说他最爱吃小熊馒头,他甚至连作梦都会梦见在吃小熊馒头喔!姊姊,你瞧威望哥哥多可怜哪!居然还得靠着作梦,才能够吃到他想要的小熊的馒头耶!” 十二生肖里有熊吗?那个男人有可能属熊吗?该死的他根本就是在影射她这只“小熊”! 作梦梦到了吃小熊的馒头? 作梦梦到了吃小熊的馒头! 啊!熊惜弱气得几乎无法再挤出笑容了,因为她想揍人,她想开扁,她想砍人了啦! 这家伙的改邪归正装好人全都是骗人的,骨子里,他还是那想尽办法要羞辱人的流氓嘛! 她才不要为他捏什么小熊馒头呢!但是……可是……只是…… 她低头瞧见眼里盈满了期盼的小丫,只好拖着沉重脚步走到厨房,去捏那该死的小熊馒头。 没关系,她告诉自己,仅些次,下不为例。 他真的要小熊是吧?没问题!她会捏给他一颗最最难看,最像一坨屎的小熊馒头给他。 许是从没见过真正的熊长得什么样,当小丫拿到了那坨“屎熊”时还很满意,开开心心、蹦蹦跳跳地拿去给她的威望哥哥。 而那厚脸皮的家伙,居然高举着那颗馒头,隔着窗口对她扬声道:“小熊!我终于见到你了,无论你是美是丑,都是我心中独一无二的小熊,谢谢你,小熊!因为你终于肯让我吃下你了!” 见他神情夸张、说话好笑,那些来学画的孩子全都笑翻在地上。 得逞也就算了,他居然还故意伸出舌头舔唇一圈,一脸意犹未尽的表情,接着竖起拇指赞道:“好好吃喔!” 气死人了!吃馒头就吃馒头嘛,干嘛吃得一脸淫荡? 看不下去的熊惜弱跺脚转身进厨房,不想再看见对门那张过于嚣张的流氓笑容。 但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天威望学会了利用她对孩子们的软心肠,来跟她索讨小熊馒头。 孩子们也因为喜欢看威望哥哥吃小熊馒头时的爆笑演出,也乐此不疲地爱上了这个游戏,整天拿画来跟她换馒头。 害得她那绝不再捏馒头给他吃的誓言,一再被破,恨得她既是牙痒痒又是拿他没办法。 更可恶的是他每回吃小熊馒头时,都会有新花招── “感恩哪感恩!神明张开眼,所以才能让我又吃到了小熊的……馒头!” “哇!今天小熊……的馒头怎么会这么白、这么嫩,这么叫人爱不释手?咬下去还会弹牙兼皎舌头!害我光是瞧着瞧着,口水就流满地了。” “来来来!小朋友们请张大眼睛看清楚喔,哎哎哎,不是让你们看我怎么作画啦,是让你们看清楚我是怎么样一口接一口,吃、掉、小熊……的馒头。” 他话说完后按例转过头,抛给了正隔窗怒瞪着一切的熊惜弱,一记淫荡的笑容。 啊啊啊!她受不了哪! 哪有人这样子耍流氓的啦,她就要气炸了啦! 她要毁了不再动武的承诺,她要再度请出鸳鸯双刀,她一定要杀了他!如果他再来跟她讨吃小熊的馒头! “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 这一夜在辗转难眠后熊惜弱再也忍不下去了,气冲冲地跑去怒敲他的门。 “不许对我视若无睹,要多用点心思来了解我、接纳我,当然最要紧的就是,你、要、喜、欢、我!” 健臂撑于门框上方,天威望摆出个帅劲十足的架式,脸上挂着魅笑看着她。 若是在以往,只要他一摆出这等架式来,诸暨城里十个豆蔻少女有十一个会立刻尖叫晕死过去,并在醒来之后,追闹着要他的签名。 他和大师兄是不同典型的男子,大师兄是俊美尔雅聪慧,他是浪荡邪肆霸气,但怪的是,就是有不少怀春少女偏爱他这样的调调。 加上他又不像大师兄,给人看了还要收钱,所以往昔在道观里时,他还比大师兄有更多的女性仰慕同胞,只可惜他那过人魅力,对眼前这头压根不懂得欣赏何谓俊男的小熊,无效! “那我宁可去死!”熊惜弱毫不考虑地拒绝。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眼见无论他对她付出多少、做了多少,用尽多少心思,这可恶的女人都能冷血地不被感动,就连神仙也要忍不住大动肝火了。 “因为你看起来就是一副欠人讨厌的样子!”她哼声回答。 “熊惜弱,你的眼睛是瞎的吗?没看见我为了讨你欢心,做了那么多?” “我的眼睛好得很……”她咬牙切齿的开口,嗓音夹带着不屑,“所以我看见你付出多少努力在惹我生气上,包括整天让那些孩子来逼我做啥小熊馒头。” “我会这么做,是因为我真的很想吃到你的馒头,但你偏偏不肯给我吃。” “不肯给就能用偷拐抢骗的吗?”还挂了牌子说要当好人呢!我呸! “我哪边偷又哪边抢了?”他没好气问道。 “你利用小孩子就是小人行径!小人小人小人!你不当流氓就只是为了想要改行当小人罢了!小人小人小人!卑鄙恶劣无耻的小人!”她一迭连声地吼道。 “可恶!”天威望墨黑眼瞳点着了火,“熊惜弱!你就非要挑战一个男人的极限吗?” 话说完他伸长手,用力将她拉进来往屋里一推,砰地一声摔上门。 “或许……”他眼里闪烁着邪气冷芒,“我该先让你瞧瞧何谓真小人的行径,然后你才会知道,我对你有多么的忍让包容。”他边放狠话边逼近她。 熊惜弱在见到他脸上她从未见识过的冰肆邪芒时,终于知道了害怕,连忙放低了音量。 “你你你……你想干什么?我我我……我说对不起好不好?你你你……你不是小人,是大人!你不是流氓,是君子!是我有眼无珠,有熊胆无熊脑地看错人,你你你、别别别……”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宁可当只孬种小熊,也不想当个被生吞落肚的死熊! 只可惜她的及时悔悟对于浇熄他目前热腾腾的怒火,一点用处也没有。 眼见道歉及说好话都无效了,熊惜弱原是想逃出屋子,却见门口已让天威望给堵住了,只好转身往屋里跑,一溜烟地钻进他房里。 进了房后她火速关门,却不及他快。 一条健臂猛力一推,不但将门给推开,还将她给顺势推倒在地上。 “你问我想干什么?我就诚实告诉你吧。” 勾高俊俏薄唇,他绽出一朵邪肆坏冷的狞笑。 蹲低身子,天威望用玩味的眼神,审视着面前缩成了球状,拚命打颤的熊惜弱。 “我原意是想为你披上羊皮学着当乖羊,但既然你不领情,那我还是脱下羊皮,当回我原本的狼吧!” 第七章 才开口说出“你敢”两字,熊惜弱就后悔了。 她是头猪呀!人家都承认自己是流氓大恶狼了,行事又哪有准则?又哪有什么敢不敢的! 果不其然,天威望坏笑的伸手,将她扯进怀里,让她感觉自己像是撞进一堵温热的铁墙里,眼耳鼻唇间全漾着他那胁迫满满的霸气,叫她喘不过气来。 “熊熊小宝贝……”他低下唇,在她耳畔邪笑呢喃。“我怀疑你是不是故意这么说,好让我能快点碰你,因为你心口不一,其实你这里……”他伸掌邪气地往她胸口重重一压,“是惦记着我的,是吧?” “你你你……你胡说八道!你你你……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你你……” 好忙、好乱,她一边得忙着反驳,一边得想办法将狼爪拍掉,一边还得扭头避开他灼热的气息及淫坏的言词。 流氓!流氓!他果真是个大流氓! “我的心里讨厌你!我的身体讨厌你!我的全身上下都讨厌你讨厌得要死!啊──唔……快放开我!” 她那声疼“唔”,来自于那覆在她胸上狼爪的猛然收紧。 又羞又愤,她抬起腿想踹他,谁知反倒让他乘机将身子压进她腿间,让两人之间更无间隙可言,也更暧昧难分了。 “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啦──我恨你!我讨厌你!你这个该死的可恶的流氓!”下半身无法动弹的熊惜弱,只能抡高拳头猛捶他的胸膛。 怪的是平日的她力大无穷,却在让他给搂压得死紧,让他那热烫烫的气息给干扰了后,神力消失,捶打在他胸膛上的拳头软得像团棉花,根本不济事。 “不要那样?难不成是想要我……”天威望停止在她耳边呼气,改为张口含住她的耳珠,暧昧的吮咬,“这样吗?” 熊惜弱努力甩头,想将可怜的耳朵从狼口里救出,却失败了。 其实他的轻咬一点也不疼,却是痒麻麻地比疼更叫人难受,难受到她都快要气晕过去了。 “天威望!你可恶!你骗人!你说过你要当好人的!” 他邪气坏笑,“笨蛋小熊熊,我这样也是在当好人呀!我在教你一些人生很要紧的事,并且努力地想当个专属于你的……‘好人’!” 他趁她将注意力全放在耳朵上,指尖悄悄潜进她衣下及缠胸布里,毫不客气地握住她的丰盈,同时也引来了她羞愤的谖骂。 “天威望!你你你……你完蛋了!你死定了!上……唔……上一回算是阴错阳差,这一回却是蓄意使坏,你……唔啊……你你你……” “你好吵!” 他将在她耳朵使坏的嘴,改去覆住她那聒噪破坏气氛的小嘴,还霸道地伸出舌头硬是撬开她诱人小嘴,将里头发出的抗议声,全吻成了一长串的“唔……唔……呀……呀……”。 没理会她那无济于事的抗议,他扯断她的缠胸布,把玩起她丰腴饱满的胸脯。 他甚至邪气地伸出两根长指,揉拧起雪峰上那稚嫩无助的蕊办,让那唔唔呀呀的抗议声响先是拔尖后变软,听来像是在呻吟求饶。 再趁她被他吻得晕眩失防之际,快手地褪去她的外衫及早已扯裂的缠胸布,像头饿兽似地低头啃起她腴白如玉的胸乳,他最爱的一对“鲜奶馒头”。 “小宝贝儿……” 他边舐吻着她,边忍不住终于能再品尝她,而快乐地叹息。 “真的,我没骗那些孩子,我真的是连在梦里都想吃你的馒头,吃你的嘴,吃你的全身上下,没有半点玩笑意味,因为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天威望的告白还没说完就被迫停下,她虽没再挣扎反抗,却抽抽噎噎地哭了。 她的泪水一颗一颗如断线珍珠般地滑落脸颊,泪水虽冰冷,却烫疼了他的心房。 虽然他很想横下心来,反正她老爱街着他大喊流氓小人,那他就像个恶流氓似地将她给“做”了算了,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下去。他闭上眼眸叹息,然后松开她。 熊惜弱哭得专注而伤心,就连他饶过她也不知道,还是他将她给抱起坐正,并帮她把衣服给拢妥后,才由他先开口的。 “这样就被弄哭了?小熊熊,你真的很不好玩耶!” 他开口指责她,唯有这样,他才能掩盖住自己见她哭时的心慌意乱,以及逼自己忽略掉那尚未获得满足的下半身紧绷痛楚。 她终于止了泪水,抬高哭得红肿的大眼睛瞪他。 “谁是小熊熊?我当然不好玩,我是个人又不是熊!就算真的是熊,你也不能不顾人家意愿就那样……那样霸道的嘛!”她就连他在她身上所做的羞人事都说不出口了,遑论是接受。 可恨!这就是他喜欢一个人的表达方式吗?霸道专制,不懂尊重! 因为他的喜欢,就能这样随意地碰人咬人吗? 他口口声声说想要吃她,说很喜欢她,但对一个端正守礼的姑娘家来说,那一点也不值得骄傲,反倒是种羞辱,他到底知不知道! 他应该找人托媒提亲,应该要样样桩桩按照规矩来做。 虽说她无父无母,唯一的师父又远在天边,加上性格大剌剌得像江湖儿女,但总是个云英未嫁的黄花大闺女。 如果他真就这样强要了她,毁了她的清白,人家会在背后怎么议论她?还会再敬重她这个馒头姑娘吗? 如果他连这些都想不到,显而易见根本不是爱她,只是喜欢她的身子,喜欢玩弄她的感情罢了。 等他碰过,也玩过了后,自会将她视同破鞋般不留情地踢开。 想玩就玩,想踹开就踹开,一个贪玩的流氓,又怎么会懂得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任? 所以她怎能对他投降,又怎么敢? 即便她自知这早已让他给碰过了的身子,这一辈子除了他外,她也不可能再去跟另外一个男人,但她还是有自己的原则要守,除非他能自已想通这些,否则别想逼她就范。 她不是不喜欢他,而是不喜欢他这种表达喜欢的方法。 可恶!讨厌!自私霸道!她边想边难过,忍不住低头又嘤嘤地哭了起来。 见她又哭了,天威望只能以凶恶的表情来强掩住心疼。 “活该!谁让你先来惹我?口口声声骂我小人,我就让你看看真的小人是什么模样。拜托快把眼泪鼻涕擦一擦,这样骂超人来也比较有说服力。” 他转身从柜子里拿了条干净帕巾递至她眼前。 熊惜弱恼瞪他一眼后才不客气地用力捉过来,捂着鼻头用力一擤,声响之大,活像头扯着呼噜的小猪。 我的熊姑娘哪!天威望忍不住在心底拜托了,你就不能稍微秀气点吗? 但,唉…… 也罢!这样也好,至少这样才能将他那还“性”致高昂的“宝剑”,乖乖地逼回剑鞘。 “豆花哥又来买馒头呀。” “是呀是呀,因为馒头姑娘的馒头好吃。还有哪,馒头姑娘,这碗豆花是专诚做给你的喔,一碗豆花换一颗馒头,大家都有生意可做,还有哇……” 一个手上捧了碗豆花,脸上也同样长着“豆花”的小贩,憨笑着站在熊惜弱的铺子门口。 “我要是一天没吃到你做的馒头,就觉得全身没力气呢!” “豆花哥真是会说笑,好像我在馒头里搀了啥大力丸似的……”微笑接过碗,熊惜弱边喝边点头,“按我说呢,其实你的豆花才是真正的好吃!” 你来我往,你捧场我褒扬,直到眼见那豆花摊子挑远了,来自于对面铺里的酸溜溜讽嘲声,才飘了出来。 “一个长得像豆花,一个身材像馒头,莫非真得要这样,才能配成双?” 脸上的笑容还来不及敛起,熊惜弱就想转身怒喷火球了。 深深吸进一口气,她钻回铺里忙自个儿的事,不去理会对面的声音。 见她忍下怒气,连个斗嘴的机会都不肯施舍给他,天威望觉得更闷了。 在那一夜之后,两人之间的进展,全面陷入胶着。 那有着一颗固执熊脑袋的小女人,依旧对他视若无睹,也依旧不肯如他所愿地去试着了解他,更遑论是接受他。 可恼的是,他觉得自己也愈来愈弄不懂她到底在想什么,若是在以往,她哪能忍得住激呀,早已和他唇枪舌剑起来了。 因为不懂她的想法,所以他只好按兵不动。 按兵不动地看着她一下子跟“豆花哥”你证我褒,一下子又跟卖什货的叫卖郎有说有笑,晚点又会跟鱼贩大叔讨论切鱼烧鱼的功夫。 很好、很好,原来这头小熊的人缘及亲和力还真是好,她甚至连跟挑粪的田老伯都能有话聊。 不好、不好,这头小熊唯一爱理不理,用鼻孔来瞧的人只有他,就只有他! 只有他这苦追她不成,由诸暨追到了绍兴,为她改头换面不当流氓当老板,为她放弃了大鱼大肉改吃馒头清粥的他。 软功不成,硬功他做不来,他不禁有些灰心,想要放弃这段恐怕无望的“人熊之爱”了。 唉!一个是人,一个是熊,果真是勉强下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一头熊哪,又怎能了解一个男人的用情深刻呢? “威望哥哥喜欢馒头姊姊呀!” 一把甜软软的嗓音勾去了天威望的注意力,他转过头,见着了可爱的小丫。 只见小丫端了张小板凳来,站在上头,学他一样倚着窗畔,只手托腮地望着对面的馒头小铺。 天威望瞧着一脸鬼灵精的小丫头,想着反正没事干,索性和小丫聊了起来。 “连你也看得出来?” 小丫用力点头,灿笑如春阳。 “不只是我喔,咱们这里谁都看得出来,而且,也都很感动喔!” 啐!旁人感动有啥用? 那头熊根本就无动于衷好吗? 哼!搞不好那头熊是在搞自卑,觉得自己配不上太过英明神武的他,所以只好逼自己无动于衷,想等待她的同类,一个像熊一样笨拙的男人出现吧。 等等等等!不对不对!这事,有些蹊跷喔! 想到这儿,天威望皱紧眉头,想起他的三师弟天道存,那个性还真有些像熊,又生得虎背熊腰的男人。 现在回想起来,那日三师弟先是买了小熊会赢,对她信心满满,接着又跳上擂台维护她,还在溪边劝她别寻死,敢情就是因为这样几次出手,而让小熊死心塌地爱上了他? 而这,才是她始终不肯接受自己的原因? 一定是这样!肯定是这样!他真是佩服自己的过人聪明。 别瞧他三师弟不会说话,不会耍帅,活像块木头,但有时那种木头拙性反倒更能激出姑娘家的安全感或是保护欲望。 别的不提,光他们道观隔壁,那整日找借口来观里徘徊的“棺铺西施”杜盼盼,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那样一个和他们从小认识到大,千娇百媚的美人儿,没看上俊美聪明的大师兄,没看上邪气潇洒的他,却偏偏看上那根大木头,你说邪门不邪门? 这桩事任谁都觉得难以想像,更让一直暗恋杜盼盼的天乐、天喜和天涯三人恨得牙痒痒的,但是女人心哪,海底针,谁能摸得清方向? 可恶!果真是会咬人的狗不会叫,老三居然连他的女人都要抢! 难怪那回叫这臭小子来帮忙盖房子时,他老是想找借口到对面去买馒头。 哼!敢跟你二师兄抢看上的馒头?摆明着想找死! 不知道天威望心底千回百转,只当他是心灰意懒了,小丫边推他边出声道:“威望哥哥不要灰心喔!” 小脚踮高,小手也努力地举高,小丫老气横秋地往他肩头拍了拍。 “我爹常说有志者事竟成的,我相信总有一天,馒头姊姊会接受你的!” 是吗?那是不是得等上一百年的光阴,且还得先劈烂一根木头呢?天威望没好气地想。 没想到不消等上一百年,隔日开始,当地一连下了七天大雨,还是那种雷电交加的豪雨。 连平地都下工蒙雨,山里自然是雨势更加滂沱了。 位于几处山涧交会点的泣心湖,首当其冲地成了山洪汇集站。 这一日清晨,天威望穿着蓑衣,冒雨使出轻功在湖畔巡绕了一圈,发现湖水面积正以惊人的速度往外扩展,赶紧回家另拎了套蓑衣,来到熊惜弱门口,用力拍着门。 “开门!快点开门!” “你……要干嘛?” 熊惜弱过了好半天才肯来应门,还只将门扉开着一条缝,不想让他进去,显见那一夜的印象还深烙在她脑海里,对他的防备也更重了。 “我要干嘛?”天威望不耐烦地以手指天,“你该问的是老天想要干嘛吧?你没看见这几天都在下雨吗?” “所以?” 熊惜弱一双圆圆水眸瞪着他,里头写着下雨有啥好害怕的?顶多是几天不做馒头,不做生意罢了。 “熊惜弱,有本事你就再笨一点!” 他实在很想伸手用力摇她,看能不能将这头笨蛋小熊给摇得聪明点,并且顺道摇摇自己,看能不能摇醒他对于这笨女人的愚蠢动情。 “我就是笨啦!听不懂啦!”被骂得发火的熊惜弱,砰地一声,当着天威望的面把门甩上。“你别管我!” 天威望运劲发功,双掌送去一记“风卷残云”,登时将木门给劈成了一堆废材。 搞清楚点,这种门只能防君子不能防小人,她该感谢他不是个小人,否则早把她给吃了! “我的门!”熊惜弱气得直跳脚,“你又开始耍流氓了吗?我……你……” “没时间再和你瞎扯了!”天威望一把将她拉出门外,快手快脚地将手上的蓑衣往她身上套下,拉着她往湖的反方向跑,并大声问:“你感觉到脚底下的水了吗?” 熊惜弱想挣脱他的手却办不到,只能被动地被他拉着跑,她不悦地嘟囔,“外头在下雨,你又拉着我往外跑,脚底下会没水才怪!” “这些不是雨水……”他难得语气凝重了起来,“惜弱,那是湖水。” “湖水?!怎么可能?!”她闻言几乎被吓傻,“那不就是……” “泣心湖泛滥了!”他肯定地回答她。 就在此时,两人身后爆出了一记轰隆巨响,就像是在呼应天威望的话一样。 熊惜弱回头瞧去,霎时全身僵住了无法动弹,她看见湖边的堤岸,让猛烈的水势给冲垮了。 至于泣心湖,早已没了湖岸之别,极目望去一片汪洋,而且水还不断往上涨,水势来得汹涌猛恶,像只饿兽似地追赶在他们身后。 于是,在继堤岸被湖水冲破了后,两间近湖的小屋陆续被水淹没,那些原是搁在屋里的家当,全被洪水给冲了出来,无助地随水飘荡。 “你还看?!”天威望一边怒斥一边拦腰将她抱起,搂紧在怀中,霸气的开口,“闭上眼睛别害怕,有我在!” 她点点头没作声,难得毫无反抗地顺从他。 许是风雨太强,许是方才那声巨响吓到了她,许是从未见识过的洪水天灾震慑了她,许是他的怀抱在大雨中显得坚实又温暖,总之,她不想再反抗他的霸道了。 她伸出双臂搂住他的颈项,将自己的重量交付给他,连带那一颗其实早已为他沦陷,却老爱死撑着不肯认输的芳心。 她将耳朵贴在他胸前,在听见一声紧接着一声,强而有力的心跳后,唇角浮起一朵美丽笑花,因为想到了他那句脱口而出的“闭上眼睛别害怕,有我在”。 或许,他并不真是那么糟糕,或许,他已开始学会了负责任,或许,他对她是真心的,或许,他会肯为了她而改变,或许……或许…… 或许她真的该给他一次机会吧! 还有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是他头一回这样抱着她狂奔,她却莫名其妙地有种熟悉感觉,仿佛他早已这样做过。 早已这样戒慎恐惧、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她,就好像她是他的宝贝一样。 第八章 泛滥的泣心湖不仅淹没了熊惜弱及天威望的屋子,甚至还威力强大的席卷了附近的几座村庄。 距离湖畔五里外,位于山腰的山神庙,成了幸存村民的避难收容所。 平地的降雨虽然停了,但山上的雨势还没断,已扩大几近两倍面积的泣心湖,看起来并没有要消退的迹象。 这已是湖水泛滥后的第三日,熊惜弱自从来到山神庙后就始终没停过手。 她得去安抚那些失去家园或亲人的村民,得去照料受伤或生病的人,得忙着组织妇女们生火煮食,以山神庙中仅有的存粮,来为众人解决肚子饿的问题。 她始终忙碌着,而天威望也没闲过。 这里只有他是武林高手,能够用轻功掠水救人,可以一掌劈断压着人的大树,也可以一次抱起两、三个孩子攀岩爬壁,将他们护送到安全的地方。 在看见他的一身真本事后,熊惜弱除了感觉与有荣焉外,还有些许的感伤。 感伤自己那不济事的功夫。 她的功夫除了能用来搬大石堵在庙前路口,防止洪水入侵,以及能用来捏捏馒头供众人果腹外,她这前任侠女,还真是有些一无是处。 而在见到天威望忘了自己只记着救人,她对他那早已撤了防的芳心,又更陷落了点,他是大家的英雄,更是她的英雄! 在经过彻夜商讨后,众人一致决议炸开泣心湖的另一头,并做引道,好让湖水能改道流向沧云江,以免湖水继续泛滥。经过推举后,选出了天威望及另外两名壮汉,负责这个既危险又重要的工作。 “小心点!” 在天威望准备动身离去前,熊惜弱跑向他,伸手揪住他的衣袖。 他回过头,瞧见她那张圆圆小脸上毫不掩饰的担忧,于是那阴霾了数日的脸色终于放晴,吊儿郎当地笑了起来。 “我有没有看错?你会担心我?” 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伸手到怀里取出几个特意为他做的馒头。 “先吃了才有体力去办事。” “哇!”他打量馒头,夸张地笑道:“终于看见长得像熊,而不是像屎的小熊馒头了。” “原来……”她噘噘嘴,却也忍不住跟着笑了,“你也知道我先前捏的是什么。” “那当然了!” 他将几颗馒头匆匆塞进口里,快嚼几下便解决完毕。 “依你那种拗熊脾气,除非是自已心甘情愿肯就范,否则就是打死了也不会让人称心快活,得逞到手。” 一句“得逞到手”让她殷红了粉颊。 “我说真的,惜弱……”天威望难得敛止了笑,语气正经的说:“我不是那种能够随意欺骗过去的男人,你要对我示好必须是出自于真心,而非出自于感激,如果你对我的好,只是因为感激我救了你,感激我难得善心大发地帮助众人,那我宁可你像从前那样待我就好。” 熊惜弱没吭声,红着脸蛋半天挤不出话来。 他觑着她那难得见着的娇羞模样,心魂一荡,忍不住追问:“所以惜弱,你的那些馒头,是真心真意的想给我吃的吗?” 在外人听来或许会觉得他们的讨论有些可笑,因为老在馒头给不给吃的上头打转,却只有他们自个儿才清楚,他问她的究竟是什么。 废话!熊惜弱在心底回他,既然都知道她的脾气了,还需要再问吗?这个男人怎么会突然变笨了呢?却不知道平日再聪明的人,只要栽到“爱情”这玩意儿的手上,统统会因没有自信而变笨。 她娇羞抬眸,见他不出声只是以火热的眼神等着她回答,她蓦地气息不稳,心跳加速。 在分离前夕,在知道他此行风险下小时,她再也无法同往旦般地坚守原则,非要等他去找人提亲说媒,或是他得先允诺两人之间的未来,她才要让他碰她了。 她张了张口,险些就要说出“只要你平安回来,我就让你吃我的馒头!”的羞人话来。 见她张了口却没声音,但那难得一见的娇羞俏样已勾得天威望血脉债张,原想缠着她再多说两句,却见两名同伴朝他招了招手,只得赶紧点头跑过去,只留了句“自个儿当心点”的话给她。 见他走远,熊惜弱双手合十默祷,希望老天爷一定要保佑他平安归来。 结果,天威望只花了一天的时间就回来了,虽说速度很快,却是形容憔悴,神色疲累。 他带回了好消息,湖岸爆破成功,引道完成,湖水多了个宣泄口,水位终于开始下降了。 他也带回了个坏消息──这也是他会如此形容憔悴的原因──就在熊惜弱冲上前去迎接他,看见了被他紧搂在怀里,冰冷肿胀的小尸体。 那是已经失踪两天的小丫,年仅五岁,喜欢吃小老虎馒头的小丫。 看见女儿的尸体,小丫的娘冲上前来抱下宝贝女儿,哭得肝肠寸断。 其实早在小丫同家人逃难失散,不见踪影时,大伙心底都知晓此事怕是凶多吉少了,但在没有见着尸体前,众人总还存着一线希望。 他们想着会不会是别村的人救走了她,或者她是让大水给冲上了哪棵大树,正在那儿乖乖地等水退,等着有人发现她,去救下她。 但当小丫的尸体,冰冷地出现在众人眼前时,所有的可能都绝望了。 每逢天灾发生,人命脆弱如纸。 短短几天的时间里,众人身边已不知上演过几幕生离死别的悲伤场景。 但因为这是小丫,是熊惜弱相熟喜爱的小女孩,更因为小丫只短短地在这世上存活了五载,以至于原是上前想劝小丫的娘节哀顺便的熊惜弱,自己也按捺不住地跪在小丫尸体旁,哀恸地哭了起来。 在她对自己的未来失去信心,对自己的新生活充满彷徨的时候,是这个热情的小女孩的赞美及鼓励,让她重新对自己有了信心的。 但当小丫飘荡在水里,惊惶失措、恐惧害怕时,却没人能及时伸手救她。 熊惜弱原以为除了小丫的家人外,她该是受小丫早夭打击最大的一个,末了才发现并不是。 发现小丫尸体的天威望,他所领受到的震撼,远远胜过她。 当洪水退去后,当阳光终于再度现身,众人开始忙着清理残破的家园。 包括小丫在内的逝者,被以隆重而简单的方式,举行了公祭,集体下葬。 熊惜弱讶异地发现她居然没在公祭场上看见天威望。 事实上,从那天他抱回小丫的尸体后,他就经常性地闹失踪,躲在没人,甚至是连她都找不着的地方。 不只是人躲了起来,他就算是让她给找着了,也是漠着张俊脸不说话。 但这一回她并没花太多时间就找着了他──他就杵在让洪水给掀去了顶、冲破了墙,肆虐得满屋残破的笔庄里。 他站在那原该有个窗框,此时却只剩个破洞的墙旁,手上捉着张让水渍给几乎污毁了的纸,面无表情,眼神空洞,神魂不知落在何方。 熊惜弱无声接近他,将他手上的纸抽过来,一瞧之后眼眶泛红。 那是一张画着丑丑线条的黄色小老虎,是小丫生前留下来的画。 “你在想念小丫?”抬起泛红水眸,她微哽着嗓音问他。 他原是没打算回她吧,因为在隔了很久之后,她才听到了他幽冷的嗓音。 “不,我只在想,这一切真的很可笑。” 在说出可笑两字的同时,他的脸上还真的出现了笑花,一朵冰冷含讽的笑花。 “可笑?” 她呆望着他,不懂他的意思。 “在开始下大雨的前一天,那小丫头还跟我一块站在这里,看着你的馒头铺,她甚至还拍着我的肩膀叫我别泄气,跟我说啥有志者事竟成的鬼话,我当时还没好气地想,是啰,你的有志者事竟成怕得等上百年吧!在那时候我并没想到,别说是一百年了,她居然连再多等个一年的时间也没有了……” “别说了!别再说了!” 熊惜弱在方才于公祭上强忍住的伤心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地坠落纷纷了。 天威望没理会她的泪水,看着远方的深邃黑瞳里,有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从小我就体认到了天地不仁,我相信人人都该为自己的生存喜乐负责,我不想刻意对人好,也不希冀别人对我付出,我宁可当个恶人,宁可让人人都怕我、远离我,因为那样子的天威望……”他蹙眉想了想后,再度冷幽开口,“比较安全。” “安全?” 熊惜弱愈听愈糊涂,不懂他在说什么,原先在他去爆破湖岸前,两人曾有片刻的心领神会、心意相通,只消再多几句心底深处的剖白,或许就能情意相同了,但现在的他,却变得让她觉得陌生及遥远,遥远得让她担心。 相较于她的迷惘,天威望却是愈想愈清楚了。没错,安全感,这正是他先前所追求的目标。 他向往安全,打小让家人给丢弃的他,始终严重缺乏安全感。 为了能够安全守护自己,他早学会了要对人关上心房,只要不去打开,不去奢求回报,自然就能将来自于别人的伤害降到最低,外人顶多只能伤害到他的肉体,却无法伤到他的心。 他不像大师兄,有颗七窍玲珑的心,也不像三师弟,有颗沉稳坚定的心。 他的心,敏感怯懦,容易受伤。 所以,他才更需要藉由凶恶的外表来武装自己,建立起别人对他的惧怕,好让别人无法接近他,因为他早已让人给伤怕了。 但在爱上惜弱后,他的心房大敞,忘了关上,所以才会失防地喜欢上小丫,喜欢上这村庄里的每一个人。 喜欢到了他居然会奋不顾身地在灾难发生时,与众人站在同一阵线上全力救人,忘了他昔日绝不当好人的誓言。 也喜欢到了在看见小丫的尸体时,神魂俱裂,心口剧痛,他甚至宁可那具冷冰冰的尸体是他,而不是年仅五岁,没干过半件伤天害理事的小丫。 怎么都不该是小丫的! 心房打开就会容易受伤。 他突然怕极了像这样子的再受伤,因为他的心承受不了。 今天只是小丫,但如果有一天换成了是惜弱躺在那儿,那他该怎么办? 小丫的骤逝让他见到了生命的无常及短暂,既然如此,那就该让活着的人,都能活得没有遗憾吧。 所以,或许……该是他对她的痴缠执爱打退堂鼓,并且成全她的时候了。 天威望在心底作下决定,缓缓转头看着熊惜弱。 “我已经知道你和我三师弟的事了。”知道你喜欢他。 呃,这家伙在说啥?熊惜弱傻眼,登时接不上话。 前一刻他们不是还在谈小丫和啥天地不仁的吗?怎么会突然跳题到他三师弟的身上?他会不会换题换得太快,快到让她追不上! 还有他在说什么?他说他已经知道她和天道存的事了? 拜托!她和那天道存又能有什么事?除非…… 熊惜弱的脸在瞬间刷白,回想起天道存曾经在她发高烧时救她、照顾她,将她交给伍大娘,甚至还曾“亲自”为她更衣的事。 “你……”她的嗓音生颤,“知道了?”该死!肯定是那根烂木头告诉他的。 她真不懂那根烂木头到底在想什么,笨死了!就算他是好心地想帮她、想救她,但这种事关女人名节的事又怎能四处嚷嚷? 尤其他居然还告诉天威望?那根烂木头,是不是存心要害死她? 虽说当时的她病了,病得不由自主,病得必须仰人照顾,但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难以转圜改变。 她确确实实是让除了他以外的男人给看过了,而且不幸的是,那男人还是他的同门师弟,也难怪他要不开心了,难道就是他这几天怪里怪气的原因吗? 至于天威望,在看见她低头不安的神情时,对于自己的猜测更加笃定了。 “是的,我已经知道了。”知道你为什么要拒绝我。虽然你曾经看在我救了众人的份上,逼自己去接受我,却终非你所自愿,更非你所挚爱。 勾唇微笑,天威望想让自己看来大度,想让自己的语气充满祝福,至少在最后,他想留给她的是个男子汉而非地痞流氓,死捉着不放手的坏印象。 “所以,我决定对你放开手,成全你们了,你不必再顾虑我,我也不会再去阻挠你们,尽管放手去追求你想要的幸福吧!”人生苦短,要懂得把握,别到末了再来悔不当初。 听完他的一番祝福,熊惜弱微张口,更加地发傻。 “你……”她暗吞口口水,“说什么?” 天威望笑容苦涩地想,瞧她,开心到都呆掉了。“我说,我祝福你们。” 熊惜弱表情依旧痴呆,“你……祝福我和天道存?”她真的没听错? 他点下头,“不必太感激我,追求真爱本就是每个人都该有的自由。” 感激?!熊惜弱闭眸深呼吸,藉以平息就快要压不住的怒火。她除非是让雷公给劈到头,才会去感激他说出这些鬼话啦! 他他他……他居然想把她推给天道存?!想要他们凑成一对?! 怎么?当她是没人要的垃圾吗?由他任意支配,问都不问她的意愿一声! 他怎么不想想就算天道存真的看过她的身子,但摸过、碰过、咬过、啃过、蹂躏过的人却是他,是他天威望呀! 更可恶的是,他居然能够装出一脸宽宏大度的模样,说是要成全她! “你……” 真是个没良心的王九蛋!因为比王八蛋还要烂上一级!抬起头正想骂人的熊惜弱却僵着怒火,开不了口。 风儿呼啸扫过,在她面前空无一人。 那个“王九蛋”说到做到,他放开了她,在她确定自己已经爱上了他的时候。 第九章 熊惜弱被人甩了。 没关系!她告诉自己,女儿当自强,她就不信她熊惜弱没了他天威望,就会活不下去! 她性格开朗,处事豁达,而且她不也是自己一个人活了那么久吗? 没有他,她一样能活得很好。 不!是要活得更好!比他在身边时活得更好! 可恶的流氓,她就知道不该对他动心生爱的,他果然如她先前所预料,只是想来玩弄她的感情罢了,见她当真动了心,他就忙不迭地逃跑了。 在天威望离开了后,她身边所有事物,依旧按着原有的轨道在运行流转,县城里派了人来探勘,说炸堤改道的做法做得好,村人暂时不需要迁村,只须在湖边重筑较高的堤防即可。 然后县衙里发出了赈济款,还派出了不少兵丁协助村人重建家园。 熊惜弱早已被当地人视作一分子,自然也被纳入了灾民范围,她拿到了赈济款,也有人来帮她砌墙盖瓦,帮她将一切尽快拉回正轨。 这次的湖泛虽惹出了不少悲剧,却也更凝聚了村人们的向心力。 众人齐心协力地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将村子恢复了大半,其中还包括了熊惜弱的馒头小铺。 “对面的房子需要帮忙重建吗?” 一名热心协助重建的兵丁过来问熊惜弱,却见她面无表情地摇头。 “没有必要,那屋里的人是不会再回来了。” 呃,那个人是死了吗? 问题出现在对方眼里却被赶紧吞下肚,就怕问到了人家的伤心处。 熊惜弱没打算开口满足对方的好奇心,迳自转身回屋里去了。 可如果当时那人追问了,她就会回答他── 没错,那人死了,死在她心底了! 但是那个为了追求她,甚至跑到这里开笔庄的男人,真是在她心底死了吗? 随着时光荏苒而过,她愈来愈无法确定了。 她常会在夜里梦见他,还会在抬起头看着对门时,眼前出现了幻影,瞧见他坐在颓圮的破墙上对她恶笑着,骂她活该,居然真的被他追上手,爱上了一个不懂负责任的流氓。 不要再想了!她使出全身的力量逼自己闭上眼睛,掐断幻影,关上心房。 但有些事不是光说不去想就能没事的,她身边的人早已察觉出了她的不对劲,只是不好意思多问,直到那一天,和她交好的豆花哥再也忍不住了。 “馒头姑娘,你可别怪我说话太直,你最近的馒头……呃,有些走味。” “是吗?”熊惜弱尴尬涩笑,努力想找出原因。“可能是因为我换了家新合作的面粉铺,你还没吃习惯他们的口感。” “不是的。”豆花哥摇头,“和材料无关,而是你现在的馒头呢……吃了会泛苦。” 苦?!不会吧?熊惜弱瞪大眼睛去检查佐料罐,深怕自己迷迷糊糊地将糖跟盐装反了。 “也不是佐料……”豆花哥赶紧摇手,“问题是出在你的心和脸上啦!” “我的心……”她幽幽低下头,一手摩挲着自己的脸,“和脸有什么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你没发现自己很久没笑了吗?以前我最爱吃你的馒头,因为每回来都会瞧见你笑咪咪的表情,看得人心情舒畅,所以馒头进了嘴里也会觉得又甜又香。” “或许是因为……”她怅然低语,“我的心情,还没从湖泛的悲剧中调适过来。” 豆花哥不以为然。 “如果真是这样,咱们这些街坊邻居也不必为你发愁了。馒头姑娘,你的不开心,是为了对门开笔庄的小子不见了吧?” 既没点头亦没摇头,熊惜弱的安静代表着承认。 “你可别怪豆花哥多事,卖笔那小子待你真的不错,咱们都看得出来,虽然我不清楚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基于上次湖泛时,你和他都是咱们村里的恩人,所以才不得不多事地想劝你,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能够有缘聚首或相爱都是不容易的事情,你要珍惜呀!” “但他……”她的嗓音里带着无奈,“对我和别人,有些误会。” “既然有误会,干嘛不去澄清解释,或是想办法化解开呢?” 熊惜弱抬头,眸中微现固执。 “豆花哥,我是个女孩子,怎么好主动去做这些事情?如果他喜欢我、在乎我,他就应该……” “就应该再死皮赖脸地来缠你?求你对他好?”豆花哥不赞同的摇头。“他先前就已经为你做了不少,他上咱们这儿开笔庄、教童画全都是为了你吧,换个公平点的角度想,是不是也该是你为这段感情,去主动做些什么的时候了 “更何况,如果他的心结很深,深到了他无法解脱释怀,深到了十年、八年也还开解不了,难道你就这样任由他?任由两人之间的缘分变淡?感情完蛋?” 豆花哥苦口婆心地劝着熊惜弱。 “你不觉得与其什么也不做,放烂一段彼此都曾心动过的感情,还不如起身去做些努力挽回,会更有意义吗?” 乌龙观 天气早已转凉,屋内没了滚动中的大肉球,只有个不断冒出热气的桧木桶,以及一个将头仰枕在桶缘,肥脸上覆着条热布巾,正在舒服泡热水澡的肉球。 “二师父!二师父!天养有急事找!” “什么事这么大惊小怪的?”隔着热布巾,仁慈懒洋洋的声音传出来。 “外头又有人来找碴了。” 真是好熟悉的对白呀! 水里的大肉球终于肯拿下脸上的布巾,看着进门来的八徒儿,单眉挑高了。 “又是来找你二师兄的?” 这个祸根精,人都走了还不给人安静? “不!”天养摇头,“是来……找三师兄的!” 不会吧!天要下红雨了吗? 那块木头居然“长进”到会让人上门来找麻烦了?真好!真好!孺子可教! 一想到又能有热闹可瞧的仁慈,笑弯了一双肥眼。 “知道对方是哪条道上的吗?” 先打探一下这热闹好看的程度有多少,再来决定穿衣服的速度。 天养苦下脸,伸手搔头,“不但知道而且还很熟,就是那飞天熊!” 仁慈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这么快跑过了。 毕竟身为一个胖子,跑得太快会喘、会满身大汗,还是安步当车好。 但一听见那超级爆笑的飞天熊二度来找碴,且这回找的还是老三的碴,他能不跑快点吗?因为他可不想错过肯定会好看的热闹。 幸好幸好,当仁慈挥汗如雨,只套上了裤子,衣服还是边跑边穿地来到大厅时,正好听见了那最具爆炸性的一句话── “是个男人就该懂得要对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任!”是熊惜弱的声音。 这句话让一只肥膀子还没套进衣服里的仁慈,停下了动作。 也让围成了个圈儿的天乐、天喜、天涯和天放,重新用一种赞佩的眼神,瞧着他们的木头三师兄。 他们的眼神里都写着── 还真是井深不知绳长呢,没想到他们这向来木木呆呆的木头三师兄,居然是个会在暗地里偷吃的人物?且还偷吃得干干净净,谁也不知晓。 熊惜弱的话也让大厅里的另一头,出现了个跺足扭腰,转身离去的纤影。 见人要走,让众人给围着的天道存有些发急了,忍不住伸手喊道:“胖胖!你要走?” 欲走的纤影气得扭回螓首。 “是盼盼不是胖胖,都跟你说过几百次了,以后发急时不许喊我!哼!我干嘛不走?难不成要留在这里,看你怎么对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任吗?” 眼见人儿勃怒要走,天道存朝她背影伸长了手,心慌之余又是一个“胖”字险些出口,只好仓卒收回手改去掩住口。 别在胖胖……喔不!盼盼生气时去招惹她。这是天道存在认识了这小女人多年之后所领悟到的心得,此外…… 他将愣直眼神投给眼前那气呼呼地,手持鸳鸯刀,满脸意欲替天行道的熊惜弱,知道自己目前最要紧的,是先解决她带来的问题。 “熊姑娘,我到底做了什么需要负责任的事情?” 满脸疑惑,此时天道存脸上的木愣发傻,比往日的更要明显了许多。 “这种事你居然要我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来……”鸳鸯双刀高举,熊惜弱恼恨得几乎咬碎了银牙。“你可以不要脸,但我还想要!” 一句“不要脸”让旁听众人,眼神更加炯炯发亮。 终于套好了衣裳的仁慈,赶紧吩咐天养,让他去泡茶兼备瓜子,准备好软垫,让他能够舒舒服服地跷脚看热闹。 另一旁的天乐走近仁慈身边,小小声地问着。 “二师父,方才飞天熊上门来时赶跑了不少香客,说是要处理家务事,现在那些香客都在观外守候,还跟扫地阿婆说也想瞧瞧热闹,您意下如何?” 跷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的仁慈,边嗑瓜子边挥手。 “准!但是要收瞧热闹费!” 听见这话。天乐立刻将命令传达下去,至于他自己,则是擦亮眼睛等着瞧好戏,甚至暗暗希望三师兄真的和这飞天熊有些什么,那他也好渔翁得利,有机会赢得盼盼芳心。 无视于周遭纷纷扰扰、私语不断,站在场中央的天道存困惑的摇头。 “熊姑娘,你不说清楚,我真的不知道我究竟做了什么。” “你这孬种,居然敢做不敢当?亏我以前还当你是这黑店中的唯一好人。成!你不认帐也行的!” 手中鸳鸯双刀举高,熊惜弱怒气冲冲地朝着天道存砍过去。 “那你就任由我砍,任由我出气,因为都是你害我……你害我……”害我失去了心爱的男人! 后面的话熊惜弱挤不出口,却红了眼眶,看得天道存既是困扰又是代她难过。 熊姑娘素来以行侠仗义为目标,若非是受了重大打击,又怎会做出如此泼蛮不讲道理的事来? 这么想后,心一软,天道存只避过她那来势汹汹的双刀,却没有想还手的意思。 在他是觉得对方可怜,且事出必有因,是以不愿动手,但看在旁人眼里,却更加认定了他是理亏心虚,真做了对不起人家的事。 “没想到这老三……”吐出嘴里的瓜子壳,仁慈摇头叹道:“居然也是个败类!” 听见二师父的话,天养急着为三师兄辩白,“这一定是个误会,师父,您先别武断,也不要太难过……” “谁说为师的是在难过了……”又吐出一片瓜子壳,仁慈脸上换上了得意坏笑,“为师的是在自豪。” 至于在场中始终打不着人的熊惜弱,因为出不了气,更加火大了。 “你为什么不肯还手?为什么不跟我打?以前我跟你二师兄在擂台上对打时,你还叫他好好打,别戏要人,怎么自己也学他的坏榜样?”一句“二师兄”让她忆起了心上人,一双水眸更湿了。 天道存边避开她的攻势边摇头,“我跟熊姑娘无冤无仇、况且这又不是在打擂台,我怎么能跟你动手?” “什么叫做无冤无仇?”熊惜弱握刀恨吼,“我都快被你给害死了,你居然还敢跟我说什么无冤无仇!”话说完又是双刀砍斩过去。 眼见两人再夹蛮不清地扯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天道存心念一动,想着既然她那么火恼自己,不如让她先出个气再说。 主意打定了后,他煞停步子,骤然转身,不避也不闪地任由熊惜弱那两把亮晃晃大刀,收不住势子地往他左右肩头招呼砍落── 熊惜弱亮刀原是恫喝成分居多,看能不能逼得他自动吐实并道歉,再跟她一起去向天威望把事情说清楚,她很清楚天道存的武功远胜于她,是以从没想过能够得逞的,却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会转身挺胸,以自己的肩膀,去承接住她的双刀! 双刀“波”地两响分别砍入天道存肩骨,让围观众人包括了仁慈在内,都忍不住在心里喊痛,只有中了刀的天道存面色不改,反倒是逞凶成功的熊惜弱,吓得瞠目结舌,踉跄地退了几步。 无视于自己身子两侧正在冒血的天道存,提步走至吓呆了的熊惜弱面前,温吞吞的开口。 “现在,熊姑娘,你能够好好地将前因后果跟我说了吗?” “当然不是他了!” 笑得花枝乱颤的伍大娘,边指着天道存边摇头。 “我的熊大姑娘呀!搞了半天原来当时你是会错意,认错人,难怪那时候才会对人家的恩情,那样无动于衷呀!” 天道存死不承认曾在溪边救了病晕的她,更不承认曾帮她换过衣裳,熊惜弱只得揪着他去找伍大娘对质,却无法置信地听见了以上的回答。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她摆了大乌龙,弄错了人。 那个曾在溪边救了她,在她病重时细心照料,甚至亲手为她更换衣裳的男人,并不是天道存。 “那么……会是谁呢?” 熊惜弱只觉脑中一片空白,水眸无神地问着自己。 “那个男人呀……”还当她是在问自己,伍大娘抬高下巴,思索着该怎么形容。“很好认的,他身材瘦高,穿着一袭铁灰色布衫,交领斜襟,系青结巾、皂绦,脚上穿着皂靴,头上簪着冠,神色从容自在,说俊不算太俊,但说他丑可是一点也不丑,一双桃花丹凤眼叫人看了心口直跳,脸上的笑容有些泼皮耍赖的邪肆味道,就好像……” 伍大娘费神斟酌,好半天后才弹指一笑。 “说得难听却贴切呢,就是有些像那种市井流氓的邪味儿啦,总之就是一个很特殊很特殊,会让人过目难忘的男人。” 伍大娘这话才刚说完,熊惜弱和天道存都心知不必再问,清楚那人是谁了。 这样的男人在世上独一无二只有一个,就是叫天威望的男子。 她真的没有想到竟会是他,因为在湖泛之前,她始终认定他是个只会干坏事不会做好事的流氓。 熊惜弱心头五味杂陈,有庆幸、有惭愧、有讶异,更有着浓浓的困惑。 她庆幸自己的身子没让不相干的人给看了去。 她惭愧没跟天威望说声谢谢,并很讶异以他那种爱占人便宜的流氓性子,居然没乘机占她便宜,逼她在病中让他如愿得逞,或是事后挟恩要她以身相许。 但如此一来,她对他的某些怪异熟悉感觉倒是得到了解释。 原来他真的曾在她有难时救过她,她也真的曾被他搂紧在胸前,听过他强而有力,让人心安的心跳声。 原来那时他能找到在泣心湖畔卖馒头的她,并非是巧合,也不是听他师弟说起。 他始终躲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里,隔得远远地守护她,直到他再也不想守下去,才会跳出来为她开个笔庄,想要正大光明地追求她。 而她,却永远只会弄拧他的想法及做法,当他是上门来找她麻烦的。 她对他的成见太深了。 无论他做了什么她都只会往坏的方向想,她从没如他所愿地费神了解他,也难怪他要放弃她。 但这整桩事还有一点令她百思不解,既然从头到尾和她有“关系”的人都是他,他究竟是哪里出了毛病,居然会以为她喜欢的是天道存?还那么大方地说要“成全”她? “你二师兄人呢?” 自从她杀到乌龙观后就没见到天威望,而在一切真相大白了后,她迫不及待地想见他,想要问清楚最后一个疑点。 天道存温吞吞开口,“他让家人给寻回去了。” 难怪二师兄临去前一直拖着他讲话,要他懂得珍惜人家对他的好,要他别再木木呆呆,要懂得筹算未来,叽哩咕噜了一大堆。 那时的他根本就听不懂,现在回想起来,二师兄当时的意思,居然是想将熊姑娘交付给他呢! 这一对也真是宝,亏二师兄整天喊他木头,他瞧二师兄才真的是木头!熊姑娘有多喜欢他的,喜欢到会为了他拿刀砍别人出气,而二师兄却看不出来?莫非真是当局者迷? “他被家人寻回去了?他……他还有家人?”还真是峰回路转。 “不但有,还很多很多,而且都很敬重他……” 天道存边说话边自怀中取出一张笺纸。 “你瞧,这就是他的‘家人’们为了欢迎他回去,而发出的邀帖。” 邀帖? 愈听愈迷糊的熊惜弱将笺纸接过去,见到上头写着── 敬邀天下英雄齐聚乌云顶,为我家少主出任新教主,欢喜庆祝! 边看边傻眼,熊惜弱忍不住暗吞了口口水。 “你二师兄……居然是啥圣教的少主?”果然该叫天威望。 “圣教是他们自己人在说的啦……”天道存涩笑着解释,“熊姑娘听过武林有个赫赫有名的邪教‘乌金教’吗?邪教,才是外人对他们惯有的形容词。” 乌金教?!熊惜弱听了皱眉头。 她当然听说过,那是个源自波斯,行事邪怪诡谲,老爱找武林正道人士麻烦的邪魔歪道,更是曾经自认为一代女侠的她,锁定了将来要铲除的帮派之一呢! “天威望是怎么和他们扯上关系的?” “听说乌金教教主猝死在宿敌手上,群龙无首,在经过了两年多时间的追查后,找上了我二师兄,原来他竟是乌金教教主黑鑫豁,与其正室所生的独子,二十三年前让黑鑫豁的黑心小妾找人偷抱出来,扔在咱们乌龙观外的。” 熊惜弱听了暗咬银牙。 “人家找上门来你们就归还?对方是个邪教耶!” 拜托!她好不容易才让那家伙洗心革面不再以当流氓为荣,怎么现在反倒更糟,居然跑去当啥邪教的少主,甚至还要当上他们的教主! “我们当然不是人家找上门来就归还的……”天道存赶紧解释,“二师父是先索了一千块金砖,才把二师兄还给他们的。” 一千块金砖就能换一个人?! 那是他们一手养大的徒儿,更是其他师兄弟从小一起长大,亲如手足的师兄耶!他们居然为了钱把他往火坑里推? 熊惜弱气到险些咬绷了银牙,“你们那贼观,果真是个黑店!” 天道存看出了她面色不豫,只好再补充解释。 “但最主要的关键人物还是二师兄自己,虽然他爹娘都不在了,但他还是同意了对方要他回去的要求,既然他本人都愿意认祖归宗了,咱们自然不好再多说什么。” 是他自己要去的? 难不成他真要当一辈子的恶人邪徒? 他明明知道她最讨厌坏人,也曾为了她说要改当好人,还开了啥“好人笔庄”的。 难道他真的打算一辈子不理她? 也不再在意她会怎么想他了吗? 愁云飘过圆圆小脸蛋,熊惜弱心情恶劣得又想抡刀砍人了。 第十章 高坐于堂上的男人目光看着远方,思忖半晌后开口。 “第一条,不许仗恃有本领,欺奸妇女。第二条,不许仗恃有本领,抢孀逼嫁。第三条,不许仗恃有本领,欺负良善。第四条,不许仗恃有本领,酗酒兹事。第五条,不许仗恃有本领,胡作非为。第六条,不许仗恃有本领,结交邪党……” 堂下负责记录的男人再也写不下去了,苦着脸举起手。 “少主,前面几条属下们尚可勉为其难地接受,但是第六条……”会下会太强人所难了点? 想他乌金教派源自于波斯,自盛唐时来到中原创教,立基已逾百年。 历代教主无不戮力于宣扬教义、增加教徒,且不择手段地扩大圣教领域,是以任何邪门歪道的手法,只要是能对教中发展有利的,都是被允许的。 没想到这会儿传到了这位年轻少主手上时,居然想出了这么多犹如正义之师的……狗屁倒灶教规。 真是可惜,亏他家少主生了张与前任教主年轻时一模一样的面孔。 邪肆恣霸,刁蛮流气,一看就像个恶胚,非常适合当邪教教主,想必也能因此而招来更多教徒,怎知一开口,还真是──令人大失所望! 尤其是第六条的不结交邪党,呸!那不是让他们都别跟自己人说话结交了吗? “怎么?第六条不妥吗?”天威望将眼神投往堂下在教中地位犹如军师,位居执法长老的中年男子脸上。 “不妥不妥,大大地不妥!” 甄协鳄往他身前凑近几步,左顾右盼后压低嗓音。 “教主及教主夫人都不在了,由您出任教主虽是咱们过半人同意的结果,但并不代表底下的人已无野心,全都服您了,与其立了些不妥的教规还不如不立。” 要不,等您让咱们给薰陶得够坏够恶够邪了后再说吧,免得这种教规“宣扬出去,不笑坏了武林正道人士及其他邪教人的大牙才怪呢! 是吗?他提出的想法当真不妥吗?天威望接过甄协鳄的手记,看了看后没声音了。 不许欺奸妇女?不许欺负良善?不许胡作非为?甚至不许结交邪党? 呃,这的确比较像是少林寺戒规而非邪教教规。 奇怪,他明明自以为已坚定了心念,今生要做个大恶人,为何当他一开口,却会说出这样的东西来呢? 难道,他还没从立志要当侠女的“某熊”阴影中走出? 还在为了想要讨好她,心里仍隐隐然地有着侠义天下的济世情怀? 不该呀不该!天威望摇头,暗暗责怪自己。 一来他早决定了不再敞开心房去喜欢人,免得会受伤,二来……都已经过了那么久,小熊或许早已和三师弟把话说开,两人欢欢喜喜地手牵手了,他没事去惦记人家的未来老婆做什么? 可恶!都怪甄长老,没事要他立个屁教规,才会害他又想起那头熊。 天威望迁怒地开口骂人:“你有病呀?让我想筹教规的人是你,不要我轻举妄动的又是你!” 甄协鳄试着想解释他原是想让少主立下这些教规,好警告那些尚有野心的部属,或是让其他帮派的人心生忌惮,以巩固他新任教主的宝座,怎知这位少主一开了口,居然会是这等废料垃圾! 没让甄协鳄有机会出声,天威望没好气地一挥手。 “别说了,不立了!不立了!我不玩了,你下去吧……噢,对了!”他喊住正待离去的对方。“前些天我交给你办的事呢?” “启禀少主,属下已派兄弟们为您自大江南北,招揽回了百位面点高手。” “我要那么多人做什么?”天威望不但没被感动,还赏给对方一记白眼,“不过是应付我一个人的吃食罢了,请那么多人来,不是白白浪费粮食了吗?” “那么依少主的意思,是将他们都放……呃,不!都请回去吗?” 甄协鳄暗抹把冷汗,没敢让少主知道那些人都是捉回来的。 没办法,乌金教以邪教自居百年,不干点坏事总觉得对不起自己和上苍。 “那也不行!”天威望抚着下巴思索,“如果让你留下来的都是做得难吃的,那还得了!这样吧,你让他们每个人都试做一道面食,由我来评鉴去留。” “这倒也是个方法,但不知少主想让他们以哪道面点,作为竞赛项目?” “就做……小熊馒头吧。” 天威望仰起脸闭眸微笑,满脸沉浸在美好回忆里的酣醉表情,让立在堂下,素来没啥浪漫情怀,只爱逞凶斗狠的甄协鳄,看了后忍不住打了个觉得恶心的哆嗦。 小熊馒头? 真是让人笑不出来的孩子面点,他们这合该威武雄壮,合该猛恶凶残的未来教主,会不会太可爱了点? 乌云顶上,乌金教新任教主的即位大典即将开始。 高高坐在三百多层台阶上方宝座里,身着黑袍银甲,头顶乌金丝冠的年轻男子,正是即将接任教主之位的天威望。 仪式即将开始,罗列两旁的乌金教众,个个欢欣鼓舞、眸光热切的等待,等待那将要带领圣教继续前进的新教主即位。 在仪式开始前,来自于武林各大门派的使者得先入座好观礼,他们也都很懂礼地带来了贺礼。 想那乌金教乃邪道中数一数二的大门派,名门正派虽不齿其所为,但仍不愿多有得罪,而邪魔歪道则是急着巴结,足以今日来送礼来的人可不在少数。 礼多人多座位有限,负责安排座位的甄协鳄,自然是按着礼物大小,以及该派在武林中的声望、与乌金教间关系的疏密来排定。 “天山清凉派!黄金蜜蜡戏球狮一对!” 位于门口处,负责收礼的执事,除了会大声道出来客身份外,还会顺道报出对方所带来的贺礼,方便甄协鳄立刻判定客人的座位。 “一百七十五排丙座。”甄协鳄出声,让门口带位的弟子去领人入座。 所谓排数,是以与新教主宝座间的距离来定的,第一排就在教主正前方,第三百多排则是下面几层了。 “洛阳平和镖局!金貂刀、狮头宝刀各一!” 最爱宝刀的甄协鳄听了眉开眼笑,笑咪咪地点头,“七排甲座。” “神农百草药王派!起死回生灵芝一对!” “九排丁座。” “老君山无情门!蝴蝶争艳鼻烟壶一只!” “两百二十七排庚座。” “洞庭湖玉女神教!出浴裸女图屏风一对!” 这个好!“四排甲座。” “无锡无恶不作派!献舞舞娘十二名!” 这个更妙!“二排乙座。” 三百多个座位,三百多名宾客,乌金教其他人是愈听愈得意,觉得能让那么多门派的人都来送礼祝贺真是威风,但天威望却是愈听愈觉得无聊。 不但无聊而且迷惑,他实在想不通自己坐在这里,究竟所为何来。 是为了那一双缘分浅薄到连一面都没能见着的父母亲? 是为了想实践自己那想当天下第一大恶人的心愿? 还是只是为了要逃避那害怕会让自己受伤的女人? 这个抉择当真正确吗?而这一切,又值得吗? 他突然怀念起那时在泣心湖畔,开个小笔庄,教孩子们画画,偶尔偷瞧对面馒头铺里,心上人在做些什么的优闲时光。 那种不必理会谁正谁邪、谁是谁非,谁对你有利、谁又有可能会害你,只须按着自己的心情,率性过活的日子。 那样的生活虽然有着可能要受伤的风险,毕竟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生老病死爱别离,样样都得经历过,也样样都难以预测。 像小丫那样的早夭悲剧,其实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可能随时都会发生。 但或许就是那样难以预测,才更教会了人们,要懂得珍惜现有的幸福吧。 他是不是逃得太快?又逃得太不值得了?他放弃了一个让他首次领悟何谓动心,何谓魂牵梦萦的女子。 就在天威望翘首仰望浮云,心里暗生悔恨之际,耳畔却突然听到── “诸暨乌龙观!呃……丝瓜一条!” 甄协鳄听到先是一愣,接着冷着嗓音往下放话,“直接领去茅房外头坐着!” “不!甄长老!”天威望立刻出声阻止。“那是我师父及师弟们,他们会带丝瓜来……”他忍不住笑了,“是因为知道我喜欢喝丝瓜汤……”而这,才真是最合他意的礼吧。“带他们上来坐我身旁。” 不情不愿地遵照主子吩咐,甄协鳄往下发令,下一瞬便见两条人影由三百多层的台阶下旋风般席卷而上。 等风势停住后,众人看见天威望的两条腿,已让两名一瘦一胖、一长髯白眉、一光头粗眉,道士打扮的老人给抱住了。 “我的威望徒儿!”仁义抢到了右腿,笑咪咪的开口,“你今儿个可真是威风,不枉师父为你取了这样一个好名字!” “我的望望爱徒呀!”不愿落在仁义之后的仁慈,赶紧开口,“是呀、是呀,瞧你开心我们也开心了,但如果待会儿散场时,你能将那些‘用不完’或是‘用不到’的礼物转给咱们,呵呵!师父们就会更开心啰!” 天威望垂眸,苦笑摇头,在动心去爱过,在看过了因湖泛而造成的多场悲剧后,他突然发现自己已不再记恨这两个数十年来如一日,贪婪贼性不改的老人了。 或许他们是没用过慈心去照料年幼时彷徨无助的他,或许他们是提早让他见识到了人生的黑暗面,但至少他们贪婪得理直气壮,使坏得明目张胆,不会伪善,不懂虚假。 他突然有些明白大师兄何以老爱用脚踹他们,却又会在观中有难时,头一个跳出来想办法解决了。他们真的很过分,也很可恶,但谁教他们偏偏是养大他的师父,以及他的……亲人。 没错,只有这两个贪婪老混帐才是他的亲人,而不是那虽给了他生命,却连一面都无缘见着的双亲。 “二师兄!” 听见几声热情呼唤的天威望抬头,见着了天乐、天喜、天涯、天放及天养,还有正缓步拾阶而上,双肩上用布巾绑缚着伤口的天道存。 见着三师弟,天威望想起了那个小女人,还没开口问出就先听到── “黄山飞天熊女侠!呃呃……小熊馒头一盘!” 听见这话,天威望完全没让甄协鳄有机会发作,兴奋地推开两位师父,从椅子上站起来,急急忙忙下令。 “快快快!快去把人带上来坐在我身旁。”如果她愿意,我腿上的空位还大得很。 一想到能见着思念已久的心上人,原先那些害怕会受伤、担心她爱的是别人的念头全都抛到脑后了,天威望只觉坐立难安,心口因着兴奋而窜出了火苗。 他甚至生起一股冲动,想要自己跑下这些讨人厌的台阶,以求快点见到惜弱,却让甄协鳄给黑着一张老脸,死揪住他的手不放地阻止了。 “少主!少主!镇定!镇定!下头大家都在看呢!”可恶!这该死的飞天熊究竟是打哪儿来的人物?居然能将他家少主惊吓成这副猴样。 不想听甄协鳄再啰唆,天威望逼自己坐下,在仿佛经历了数百年之久的漫长等待后,他终于见着熊惜弱了。 见着那身着劲装绑腿、肩搭披风、手持鸳鸯双刀,头上绑着一对麻花辫的她了。 好熟悉的打扮,正是那时她上擂台与他决斗时的装扮,只是此刻她脸上,早已没了昔日那正气凛然,一心想当侠女的莽撞冒失样。 在接到他投给她的热辣辣眼神后,她微红了脸,步履也放慢了。 在少了昔日那种粗枝大叶、莽撞冒失、老爱充作侠女的傻拗气后,她看起来成熟了点,也更……漂亮了。 天威望不自觉地暗吞了口口水,在熊惜弱终于站定在他眼前的时候。 没再理会接下来又有谁送了什么礼,甄长老又跟他说了啥,他只知道将饱含着思念的眼神,紧锁在眼前女子身上。 “你穿这样一身,又是想来打擂台了吗?” 熊惜弱被他的话逗笑,卸去了眸底的些许紧张。 “那是因为我没得选,我能够登得上台面的衣裳,就只有这套。” “记得提醒我以后多帮你买几套……”天威望打哈哈,心口微紧地继续问:“你来这儿……是专诚来为我庆贺的吗?”还是只是陪人来看热闹? “不!”她摇头,用亮澄澄的水眸看着他,“我来,是因为有事想问你。” “问吧。” 无视一旁甄协鳄的挤眉弄眼,要他们待会儿私下再去闲聊的暗示,天威望的目光一瞬也没离开过熊惜弱脸上。 “为什么明明是你在溪边救了我的,你却不想让我知道?”这是她第一个问题。 天威望无所谓地耸肩,“我不觉得那有什么好说的。”更不想让她是因为想报恩才考虑接受他。 “可你知道吗?我一直把救我的人想成是天道存,甚至以为当时是他……帮我换的衣裳,所以……” 天威望闻言眼神一亮,“所以那时我说我知道了你和他的事情时,你以为我指的是这件事情?” 熊惜弱叹气点头,“除了这,我想不出还能和他有什么交集的。” 没交集却平白惹来两刀?! 在旁听得一脸傻样的天道存,转头左右各瞄了眼还会发疼的肩头,对于眼前这一对宝,当真无话可说了。 “所以你……”天威望的眼神更亮了,甚至不顾甄协鳄的伸手阻止,起身离开位子,上前握住她的双肩,神色激动地问:“并没有喜欢我三师弟?” 熊惜弱强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 “这就是我今天要来问你的第二件事,你为什么会以为我喜欢他?” “因为你屡次拒绝我,明明咱们都已经到了‘那样’的地步了,你居然还是不肯接纳我,这让我怎能不疑心,不猜测你是不是心里另外有人了。” “那样”是哪样? 在两人身旁听得津津有味的观众都在心底画出了大问号,尤其是最爱瞧热闹的仁慈,真想叫男女主角立正站好,先把疑点说清楚了后再继续。 只见熊惜弱难得地殷红着圆脸、轻咬着唇瓣。 “你这个大笨蛋,既然知道咱们都已经到了‘那样’的地步了,我还有可能在心里想着别的男人吗?如果我真的喜欢别人,早就千方百计把你给砍了出气,还会容着你好端端地活在这世上吗?” 老天爷!连女主角也说出“那样”了,这个“那样”到底是哪样啦?弄得人心里好痒! 没理会旁观众人愈拉愈长的耳朵,天威望小心翼翼地开口问:“所以其实……你是……”他吞了吞口水,“喜欢我的啰?” 熊惜弱那张红通通的脸蛋垂得低低的,好半天后才终于有了动作,她点了点头。 虽然只是个几乎看不见的点头动作,却已让天威望乐歪了。 他兴奋地伸手将心上人搂紧在怀里,压根没想理会台下或是身边其他人,是在说啥或是想做啥了。 都滚远去吧!去他的即位大典!他和他的小熊爱人还有情话没说完呢! “可我不懂……”他微微将她推开,脸上满是疑惑,“既然你也喜欢我,那为什么要一直拒绝我?”害他一再心灰意冷。 “那是因为你的方法不对嘛……” 她没好气地瞪他,气他的不解小女儿心态。 “如果是真心喜欢一个姑娘家而非只是视作玩物,就该先去找人托媒提亲,一件一桩按照规矩来,否则,谁知道你这没定性的流氓,能喜欢多久?” “原来如此!” 天威望终于明了这小女人的心态了。原来她并不是不喜欢他,只是不喜欢他那种喜欢人的霸道任性方式。 他敲敲头暗骂自己,怪自己没经验,漏了这一点,还当人人都同他一样厚脸皮,压根不会介意什么礼教规条。 “傻小熊!我没想到你就不会给我个暗示或明示吗?” 熊惜弱扭过头哼了一口气,“这种事能由女生来暗示的吗?”那不就成了他日后拿来取笑她的把柄了吗? “可你现在……”他坏坏一笑,“不就是在给我暗示了吗?” “谁在给你暗示了?”熊惜弱将头转回,脸上有着傻傻的困惑。 “还说没有?你刚刚不是说喜欢一个姑娘就该去找人托媒提亲的吗?” “所以?”她依旧傻愣不懂。 “所以,我亲爱的师父们,该轮到你们登场了……”天威望朝正瞧着热闹的仁义及仁慈招手,“赶快来帮我提亲吧。” “提亲?”仁义左看右看,眼神在脸色难看到不行的甄协鳄脸上停留得最久,“就在这儿?” “当然!”行事任性惯了的天威望,笑嘻嘻地耸肩,“一来这里有这么多证人,新娘子日后别想反悔,二来徒儿实在是心急着……”他将嘴靠近师父们耳旁,“想要洞房了。” “真那么急?比当啥教主的还急?”仁慈问道。事实上他不过是假意问问罢了,他这一辈子除了钱之外最爱看热闹了,所以徒儿若能愈邪愈坏,愈惹毛了世人,愈是叛道离经,愈是惊世骇俗,他就愈……乐了,因为那正代表他,呵呵,教得真好! 见天威望点头,表情认真,仁义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 “熊姑娘,既然你没有父母师尊在身边,那咱们就直接问你了。” “是呀,熊姑娘。”仁慈顺势接口,“咱们有个不肖……不不!有个很有出息的徒儿叫天威望,他说他很想和你洞房……不不!他说他很喜欢你,想要娶你做老婆,让咱们来跟你提亲,你允是不允呀?” 一旁的甄协鳄及乌金教的其他长老们,眼见一个原当庄严神圣的即位大典竟被搞成了表白兼提亲大会,一个个紧捂着老脸,深觉今后没脸再见人了。 偏偏那些“乌龙院”的呆子,个个不懂看人脸色,加上个个脸皮超厚,旁若无人地缠闹着女主角,逼她快点头。 “点头吧点头吧,小熊,咱们二师兄是真的很喜欢你哟!” “还敢叫小熊?”天威望伸手给了师弟们爆栗子尝,“还不快改口叫二师嫂!” “二师嫂呀二师嫂!”几个男人都装出了可怜兮兮的嗓音,“你就快点头吧,要不二师兄若再心情不好,咱们的头顶全都要遭殃了。” 就在这样热闹烘烘、半推半就的逼婚下,熊惜弱不得不点了头。 这流氓!是在报复她当时的不明说,所以故意选在众目睽睽之下来提亲,弄个闹剧害她尴尬的吗? 没想到这出闹剧还没结束,见她点了头,负责观内杂务的天乐又出馊主意了,“提亲通过,接下来就该交换信物了。” “呃,有这么一条的吗?”几个师弟交头接耳地互问着。 “不管有没有,上回大师兄的婚礼没让咱们闹到,这一回可不能再错过了。” 好吧,既然有人坚持那就照着做。 反正乌龙观的规矩就是百无禁忌,只求开心!于是一盘小熊馒头和一条丝瓜,就被临时拿来凑数,当成新郎新娘的交换信物。 “那么交换信物后呢?”有人举手问了。 “废话!”这回轮到性急的新郎出声了,“当然是拜天地。”以及那最最要紧的洞房花烛了。 就在乌龙观门人贪玩兼贪瞧热闹的凑兴下,熊惜弱半自愿半被迫地与天威望在乌云顶上拜了师父、拜了天地,在上千人的“瞪视”观礼下,夫妻交拜,正式结为夫妻。 眼见阻止不了,连同甄协鳄在内的众乌金教长老,个个都乌云罩顶了。 一忍再忍继续忍,眼见天地都拜完了,新娘子也终于让少主给拐到手了,现在总该回归正题,继续少主的即位大典了吧? 甄协鳄捉紧空档,趋身请示天威望,说是吉时就快过,得加快速度了。 “是吗?吉时就快要过了吗?” 天威望觑了眼天色,揽紧了眉头。 “没错,你说得对,瞧这天色,吉时怕真要过了,我得赶着去洞房了。” 甄协鳄听了险些吐血。 “不是的,少主,您忘了今儿个最要紧的大事,是您的即位大典了吗?” “噢噢,没听你提起我倒还真给忘了……”天威望嘻嘻搔头,泼皮赖笑。“可这怎么办?我现在一心一意只想洞房花烛吃馒头!这个即位大典,不如咱们先暂缓了吧?” “这怎么可以呢?即位是何等重要大事,良辰吉时都是算过又算的,哪能延后的呢?少主,您听属下说……” 甄协鳄正想口沫横飞地教训不懂事的少主,却见天威望先是嘻皮笑脸地掏了掏耳朵,继之贴近他三师弟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接着就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中,拦腰抱起他的新娘子,运起绝顶轻功,转瞬间飞出了众人视线外。 “少主!您是要上哪儿去呀?那又是要延到什么时候呀?少主──”甄协鳄几乎想要跪地痛哭了。 天道存先在仁义、仁慈耳边说了句话,让他们一听之后立刻决定率徒走人,临走前还没忘了带走他们拿来的丝瓜。 在见到师父师弟们都走远了后,天道存才温吞吞地走到甄协鳄身旁,拍拍他的肩头。 “别再费神喊了,这位长老大叔,我二师兄他不会回来了。” “他……不会回来了?!” 甄协鳄听了脑袋一片空白,这……是在开玩笑的吧? 拜托!谁能年纪轻轻就当上一教之主,掌管上万名教徒,他不信真的有人能拒绝这样的权力诱惑,他不信!他不能相信! “嗯。”天道存憨直的点头,“我二师兄说在经过了漫长的思考后,他发觉他不爱当教主,还比较喜欢陪老婆卖馒头,所以他请您另择高明吧。” 话说完没理会那闻言晕瘫在地上,让众人给围簇着又是掐人中又是大声叫唤的甄协鳄,天道存转身踏着坚定步伐,离开了乌云顶上。 尾声 人已飞得老远的天威望,早已将甄协鳄连同与他无缘的乌金教,给抛到了九霄云外,找了间小客栈,一心只想尽快享用他期待许久的“馒头大餐”。 反正恶马还得恶人骑,乌金教那些坏蛋成天老爱欺负人,偶尔也该尝尝被坏人给欺负的滋味嘛,哈! 念头转回,天威望邪笑地一步步走近他的猎物── “你……你一定要这么急吗?”熊惜弱结巴的开口。 眼见才刚成为自己良人的男人,连等到天黑都不肯,甚至饭也不许她吃,快手快脚地将她身上衣服撕了个稀巴烂,害她吓缩在角落里,又是羞窘又是结 “别跟我说……”天威望毫不客气地一手将爱妻扯进怀里,另一手则快速地剥光自己。“你还有什么狗屁规矩我没照办的。”我的小熊姑奶奶,天地都拜了,还有理由不许人吃馒头的吗? “我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熊惜弱羞红脸蛋,却发现防得了上头防不了下头,她那刚成亲的夫君,转身就成了个大色狼,活像只八爪章鱼似地对她上下其手。 “你你你……你就不能斯文点?慢慢慢慢……慢慢着点来吗?” “不能!” 他将她推远了点距离,让她瞧见他那双邪气的狭长丹凤眼里,毫不遮掩的熊熊欲火。 “谁让你笨,嫁了个流氓!”还有呢,他的“宝剑”已饶她太多回了,如果再饶,“宝剑”都要钝掉啦! “谁说我笨的……” 她不服气地张口想抗议,却让他以热唇给吻得无声,并在他接下来的邪肆动作里,忘了自己原是想抗议什么了。 她的双颊娇红,额角沁出汗水,无法压抑下的细吟从她红唇间不断往外轻吐,像是在应和着他在她耳畔响着的粗重喘息。 没多久后,她体内出现了被他整个充满了的强烈悸动,有些痛楚,却又有更多的畅快舒服,就像他的那一部分,开天辟地时就该是在她体内似的。 但接下来她的天地出现了强烈撼动,一切仿佛起了快速旋转,转得她都快喘不过气来。 “别这样……我不要了啦!” 她被过于强烈的撼动给吓着了,发出娇喃,并且伸手推他,想将他推开自己身上。 “乖!我的熊熊小宝贝……”天威望因激动而微颤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安抚她,也安抚自己得慢慢来。“再为我忍耐一下,就快要到了!” 到了?到什么呀? 她不安且困惑地想,正想再推开他时,突然让体内一阵莫名的浪潮给排山倒海地席卷上,并在下一瞬间晕乱了她的所有知觉感官。 她无法动弹,不能挣扎,只能被动地随着他起伏律动,让他一次又一次的销魂撞击,在她身上留下属于他的记号,并在最后,伴随着他狂猛的低吼及浑身陡然僵直激射的动作,感觉到天地仿佛在她眼前爆炸开来,让她承受不住地晕厥过去了。 许久之后,熊惜弱悠悠转醒,但她并不是自己醒过来,而是被人给弄醒的。 她张开眼睛,看见自己被天威望紧搂在臂弯里,一边低头舔吻着她的耳垂,一边将大掌滑进被里,霸气地揉玩着她胸前柔软的浑圆,他最爱的“白馒头”。 “我很累了。”她推开他的手,却发现只是将那坏手由上面推到下面罢了。“别这样啦……”她红了脸娇喃求饶,“人家真的很累了……” “骗人!”他将长指滑进她依旧潮湿的体内,不肯饶过她地从背后轻咬她的颈项。“我看你揉面团时可带劲了,怎么可能只喂了我一次‘馒头餐’就喊累的。” “大少爷!”她红着脸儿抗议,“你那‘馒头餐’可比人家捏馒头得耗费百倍以上的精力好吗?” “是吗?”他嘻嘻坏笑,“那么问题就是出在你身上啰!所以呀……”他从侧面抬高她美臀,让他的“宝剑”由后方滑入她丝缎般的体内。“老婆,看来我得舍命陪君子,加强训练你几回了。” “别再来了!”见他侵犯得逞,熊惜弱小嘴里发出哀号,却在他开始律动起来后,随着那一波又一波的情欲浪潮袭来,让她无法再做思考,除了喘息及感觉着他的存在外,她什么也不能做了。 但是赶在再度晕过去前,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她得赶紧先说。 “等你……唔唔……玩够了后,我要……思唔……带你回黄山去看……啊……我师父的。” “没问题,老婆。” 天威望爽快答应,很清楚按他的标准来看,“玩够了”至少得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 夜还长着呢,熊熊小宝贝,请好自为之,别再说话,多留点力气吧。 谁让你要爱上了个流氓相公呢? ※关于大师兄天骧游的故事,请看甜蜜口袋561《爱钱大师兄》。 我的红色风暴 只要是看过《只求情意同》的读者,就该知道“红色风暴”。 如果有人忘了(送上爆栗一枚),那我就告诉你,那是一款强力春药。 就在看完了情意同的故事后,某娃于部落格上接到了忠实读者的留言。 有关于“红色风暴”,我以为那一天他们就发生关系了耶!(不好意思厚!人家范继书是个君子来着的,就像对于熊惜弱的设定,也是个侠女来着的。)结果看到最复原来还没有~~小小失望了一下! 某娃回说:哈!这样你才会更期待他们洞房花烛夜发生了啥呀~~ 洞房花烛夜……也没发生啥事呀~~~ 某娃又回:我没在书上写出……而是要靠读者诸公去想像嘛。 嗯,我是自己想像了满多的…… 好啦!好啦!知道了啦!知道你就是想看人家到底在洞房花烛夜里做了什么啦! 于是、所以、就这样地,虽然大师兄逃过了洞房花烛夜的表演(也因为他要收钱,咱们姑且放过),在轮到二师兄时,没得说,那是一定要牺牲色相演出了。 没办法,读者是作者的天,咱们偶尔总要顺应一下民意呗! 说到了顺应民意,乖乖娃想到了很久没办活动娱乐读者了(嗯嗯,出版社帮我办的活动不能算),所以照过来!照过来!安静了好一阵的娃娃,又要办活动了。 一、活动名称:“情订小师妹”。 二、活动日期:即日起至九月十五日为止,九月二十日公布结果。 三、活动主题内容: 相信看过《爱钱大师兄》的读者们,对于古灵精怪的小师妹天飘飘印象深刻。(其实原先设定她叫天恩恩,却因本人前阵子迷上了种叫“香飘飘”的奶茶,便为她改了名。哈!真好!作者真乃书中角色的天呀!) 相信也都该对她那虽爱使坏却又执爱的性子,有了初步的了解。 那么如果你(你)是作者,你(你)将会安排怎样的男主角,又会安排怎样的情节来让他们相遇,甚至是纠缠生爱呢? 所以,这个活动就是让你(你)来当老大,试试安排有关于天飘飘的未来。 以愈是生动有趣、愈是叫人跌破眼镜,或者是愈痴情感动,愈叫人印象深刻者为胜出。 当然,这个活动将不会影响到小师妹的真正故事发展,纯粹只是个游戏。 但只要是能入选的佳作,娃娃都会尽量贴上部落格供大家评比欣赏(也可考虑由至部落格观看的人,一起来当裁判喔!),甚至择优于日后贴入序文或后记,以期能让更多人瞧见你(你)异想天开的点子或是妙笔生花。 所以呢,请快动笔吧! 四、字数限制:散百至两千字(以能够完整交代一个故事为主,不需太长,但也请别太短了。) 五、活动参加办法:请将您精心写出的文章,以附加档案寄至娃娃信箱,并在标题上注明为参加“情订小师妹”活动即可。 娃娃信箱:sunnyday10two@yahoo。tw 通常娃娃在办活动时,都会习惯在收到参加函时立刻回覆表示收到,但因暑假期间本人极可能不在国内,所以若有迟延回覆的情况,尚请见谅! 六、活动奖品: a“顶尖好看奖”一名:“涩女郎”一套四本签名书。 b“出奇好看奖”一名:“子不语”一套四本签名书。 c“妙妙点子奖”十名:“乌龙笑传”中由娃择出一本签名书。 d“热心参加奖”十名:娃娃旧作中由娃择出一本签名书。 原则上是有二十二名幸运儿能够得奖,但实际赠书情况,仍将视参加者的数量多寡以及表现情况再做调整。 ok!以上所列应该够清楚了,小师妹等您来牵成,而娃娃,就等您放马过来了喔! 咱们三师兄的故事里,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