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第三者》 作者心语 写本书时,我与丈夫雷恩正准备庆祝我们结婚二十四周年纪念日。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我们竟然共同生活了四分之一个世纪。快乐时光转瞬即逝,诚然不虚! 正如故事中的凯依及慕兰般,我和雷恩也是致力新闻事业多年。我们在《洛杉矶时报》工作时相识相恋,婚后,我们在家乡共同经营一份小型周刊,期间也出版些双周刊。 虽然我们夫妇分享了共同的兴趣,但在新婚期间,我们已学到爱和兴趣之分享仍免不了导致误解。在此同时,我也体认列夫妻间沟通,不仅得清楚,而且要及时、精确。有一次,雷恩在狭窄的车道上试着将他心爱的汽车倒车出来,而我未及时指引他在转角处停车,结果出了差错。他虽然原谅了我的疏失,但仍将此事提出与我讨论。 我给读者的建议是:爱一个人!因为有了爱,生活才会变得更美好,爱可提供源源不绝的安慰、力量、魅力、以及学养。对作家而言,爱是灵感的泉源。 玫莉·简恩珊 第一章 “什么声音啊?”由慕兰轻轻把头从丈夫的肩膀抬离,睡眼惺忪地问。雄壮威武的乐声此时正在室内流窜着。 史凯伊还闭着眼,一只手顺着慕兰的背脊柱下滑,一路滑到她的臀部为止。“什么……你说什么?”他迷迷糊糊地问。 房内一片黑暗,感觉像在陌生的地方。她吸吸鼻子,企图搜寻赤素馨花的香味,然而闻到的却是更有家的味道:新涂油漆味、清洁剂味,和一个温暖的、兀自沈睡的男人气息。 她再度把头靠回他坚实的肩膀,“你听!”她轻轻晃动他的肩膀,“那是什么音乐?” 音乐在四周环绕着,把她从半梦半醒间唤醒了。那是电影《星际大战》的配乐吗? “凯伊,亲爱的。”她再次抬起头,此时她已清醒得听得出那是闹钟响的声音。她伸手向前,记忆中那里应该有个床头柜。凯伊的手正紧紧压在她的臀上,令她动弹不得,她努力想关掉闹钟,却只摸到那上面的两只杯子和一个酒瓶。 她现在几乎已经全醒了,而且非常渴望能立刻关掉那恼人的音乐声。她爬到凯伊身上,打算越过他到那边搜寻闹钟,但是他把她拉了回来,另一只手则飞快地绕过头,然后不知怎么的,那尖锐的闹声就嘎然而止了。 四周立刻安静下来,凯伊的双手开始沿着慕兰大腿的外侧往上爬,“怎么?这次你想在上面吗?呃?”此时的他听来那么清醒,而刚才,他甚至连刺耳的音乐声都没听到呢! “我只是想……呃……想把闹钟关掉。”只消一触,她就能重温昨晚的温存,不,应该说这两周的缠绵。她靠在他身上,想起闹钟声响表示他们两个星期的蜜月已经结束,他们现在已回到位于奥勒冈州梅里魏勒市的家里,回到现实世界。“我还没弄清楚我们身在何处呢!噢!” 他察觉到她打了个寒战,但他知道怎么样能让她立刻从现实逃回云端。 “你知道有我在你身边。”他在她的唇边低语:“这样就够了。”他把舌尖伸入她的嘴里,而她热切地吸吮着,证明他的想法是对的。 愉悦的感官享受凌驾了一切,驱使着他们,也溶化了他们。慕兰把凯伊带进她的身体里面,并且一路把他带至最高峰,她既温顺又理所当然的准备快快乐乐地将他带至颠峰,就像他对她做过的一样。 然而,在他抽身前出,慢慢令她放慢速度,逗弄着他向前追赶时,她满的一抹微笑逐渐消失。他的臀部优美地摇动着,微微的向上倾斜,令她整个人被卷进那股旋风之中,不断的向上旋转,直到她脑子里出现美好的乐音为止。 ※        ※         ※ 慕兰把淡紫色的毛衣往下拉,一直盖过了牛仔裤,然后再把及肩的黑发从毛衣领口里拉了出来。贴着绿色磁砖的台面上放了一个塑料化妆包,她打开化妆包说:“哪天我们要是把这间浴室重新改装过,把这面小镜子换成两面大镜子的话,我就幸福喽!”她打开睫毛膏,拿着睫毛刷的手朝着浴室里那个小小的镶镜小柜子挥了挥,“你看什么时候才有可能?” 站在她身后打领带的凯伊,透过镜子给她一个惨兮兮的微笑,“一辈子。这一年来,我所有的空闲时间都花在这栋房子上,而我只不过才完成了楼下那三个房间。” “这栋房子一共有七个房间。”慕兰睁大了眼睛,把睫毛膏刷在睫毛上,这个动作令她嘴形扭曲,口齿也模糊不清,“你如果想一手包办所有的装潢工作,当初就应该买小一点的房子。” “这是栋中看不中用的房子,所以才这么便宜。”他伸手去拿梳子,“不过现在我有了帮手,你说过,你对贴壁纸很有一手。” 她挺直背脊,把睫毛膏的盖子盖上,然后把它丢入化妆包里。她对着镜子里的他温柔地一笑:“我骗你的。” 已将浓密的深色金发理整齐的他,把发梳扔回去,伸手拿下挂在浴室门后的外套,皱着眉问:“为什么骗我?” “这样你才会娶我呀!”她转过身,大胆地看着他那双深蓝色的眸子,脸上还挂着可爱的微笑,“《号角报》社里的每个人都说,老板想要找一个会刷油漆和贴壁纸的有钱女继承人,做他的新娘。” 为了表示惩罚,他捏了下她的鼻子,然后走进卧室,以便有更大的空间穿上外套。他在她跟着进来时,故意回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至少我知道,在继承人这个条件上,你没有骗我。” 她的微笑变得黯淡无光。她的父母是他们婚礼中唯一未臻完美的部份,她的父母总是带着微笑,暗自评断他们,一副给了他们多大的恩情似的。 “我很抱歉我父母这么待你。”她幽幽地说,一边伸手拿床脚旁的大提包。 凯伊从梳妆抬上拿起了他的皮夹和钥匙,转身对她微笑,一边把皮夹塞进长裤后面的口袋里。我想他们比我要难受多了。他们很难相信,他们引以为傲的女儿,竟然甘心做一个胸无大志的小镇男人的太太。 她上前环抱着他说:“我不但爱你,而且以你为荣,因为你是个出色的编辑和报人。”她圈着他的脖子,在他怀抱中往后仰看着他说:“《号角报》具备了地方报纸所应该扮演的一切角色--看守者、鼓吹者、纪录人以及家庭传承的保存者。我父母因为长久从事广告代理的工作,因而忽略了生命中还有其它的东西。原谅他们,毕竟他们远在三百哩之外呢!” 凯伊仔细地审视她,很难相信这个精力充沛、勇猛无敌的可爱女子,竟然是两个势利鬼所生的女儿。 两个月前,慕兰靠在他桌旁的角落上提出找份工作的要求时,他以为她是个想借着每周发行两次的小刊物而成名的大都市女记者,而打发她走。然而,她倒着看出了他当时正在校对的一份稿子里的错字,而这个错字是他先前所忽略的。她微笑看着他,具备编辑、校对能力的记者,可谓少之又少,而能够使他动心的女人更是难得一见。 他给了她一个机会。从那时开始,她便在鱼罐头工厂里和纠察队员们一起游行抗议;和一组海岸巡逻队的队员,搭直升机前往河口地带从事一项救援行动;对住在桥下的两名流浪汉做了一个专题报导,并且使得《号角报》在西北报纸出版商协会每年举办的竞赛中,获得当年度最佳特写奖的提名。 在她工作之外的时间里,她则让他无可救药地、疯狂地爱上了她。 他把她拉得更近些,好让他能真切地感觉到她完美的曲线紧贴着他,“我真希望此刻我们还在夏威夷。”他把一只手伸入她的毛衣里。 她笑着说:“我知道。但是我们已回到这里了,而且现在已经是星期一的早晨了。我们还剩三天的时间,可以用精彩的报导来填充那十页版面。” 他用鼻子在她耳旁摩擦着,“我有一群很棒的工作伙伴,过去两个星期没有我们,他们不是也应付过去了?” 她轻轻推推他,“但他们个个都累惨了。” “那对他们有好处。” “他们会群起罢工或辞职的!” “这么说,即使在办公室,我们也可以独处了。”他拦腰将她抱起来,带到床上,“我们可以在办公桌或复印机上做爱,而不用担心有人偷看。”她发出银铃似的笑声。 他把她放在床中央时,她又慨叹说:“凯伊!光凭我们两个人绝对无法让报纸出刊的。”她把毛衣往下拉,盖住他正在她浅褐色蕾丝胸罩上游移的手指,“过去两个星期,我们每天做爱三次,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二次,而现在才九点!” “这要怪谁呢?”他俯身在她象牙色的肌肤上轻轻咬了一下,“谁坚称婚烟可以使我们重生?谁在夏威夷的沙滩上穿着比基尼泳装到处闲逛?谁拥有西方世界中最浑圆、最令人振奋的臀部?” 她夸张地叹口气,停止与他抗争,“噢!我想是我吧!。” “没错!”他把她的毛衣往下拉,抓着她的手,把她从床上拉起来,然后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含笑看着她,他的目光既狂乱又邪恶,“我要你整天都想着你那些淘气的小把戏……”他缠绵不已地吻了她好久,然后再度看着她的眼睛说:“然后今晚,再以更有创意的方式用在我的身上。现在……”他把她的身子转向门的方向,在她的臀上打了一下,把她往前推,“别再企图迷惑我!再过半个小时,我们就要和公司同仁见面了。” 第二章 凯伊和慕兰受到公司同仁热烈的欢迎,包括兼做接线生和排版的祖母级员工威玛,晚上采访、白天写体育搞的大学工读生芬妮,以及拥有三个六岁以下男孩的单身父亲、负责市政新闻、闲时兼卖广告、同时也是代理负责人的哈瑞。大伙儿看到他们两人时,都松了一口气,彷佛卸下千斤重担似的。 芬妮在他们的杯子里倒满了咖啡,威玛拿出盛满甜甜圈的盒子,而哈瑞则向他们演示文稿最近发生的新闻。 “市长夫人生了双胞胎。” “梅密德被欧洛夫的德国狼狗咬伤了。她把票夹在他车子的雨刷下,但是狗儿可不喜欢她这么做,因此在她的肩膀上咬了一口。” “计划委员会认可了贝弗德旅馆的独特性。”哈瑞说:“因此,他们可以在桥西南的那块河湾地上大兴土木。” 正在筛选邮件的凯伊和正在找寻最近一期《号角报》的慕兰,不约而同地抬头看着哈瑞,并问:“你说什么?” “你们不知道吗?”哈瑞把一小片苹果屑丢进他的咖啡杯里,“这曾是我们报社的头条新闻,我很惊讶你竟然没有看到,慕兰。” 慕兰一面打开报纸寻找头条新闻,一面不好意思地对大家笑了一下,“抱歉,我总是从〈凯西卡通专栏〉开始看起,噢,有了!”她皱着眉看着那则图文并茂的报导,照片中有一只光彩夺目的蓝色大苍鹭,站在他们刚刚所说的那个地点上。她很专注地读报: 计划委员会的委员长柯约翰今天宣布,美国陆军工兵团已发出建筑许可,允许贝弗德旅馆股份有限公司在梅里魏勒湾的沼泽池上,建筑一栋六层楼的旅馆和综合大楼。 海岸生态的保护者--〈沼泽战士〉组织的领袖皮大卫,立刻向市议会提出抗议,并因此延缓了工程的进行。他宣称,大型蓝色苍鹭的觅食区即使不被破坏,亦难保不受影响;而且贝弗德方面所提,另建人工沼泽以取代那块建池的构想,从开始到完成需时十年,即使到那个时候,也不可能仿真同样的生态环境。〈沼泽战士〉已经受邀在六月十六日的市议会听证会上发言。 金市长说:“贝弗德集团可以刺激梅里魏勒市和整个北海岸地区的经济发展,而综合大楼的兴建,象征了为大家带来工作机会和收入。” 双方人马已经摩拳擦掌,准备掀起一场大战。 慕兰重重地把这份报导放在凯伊的桌上,“我真不敢相信!我们这里是少数几个仅存的自然生态保护区,而今竟然有人为了谋利,就把它变成另一个南加州!” “旅馆没什么不好。”威玛两手各拿着半个甜甜圈,“我们需要观光客带来的财富。” “没错,但是只需少数几家旅馆。”慕兰同意:“只要再有一家出现,观光客就不会再来这里了,因为这里已经没有特色了。”她眼睛里充满了战斗的眼神,转身面对她的丈夫,“我要采访后续报导。” 他拿起电话一边拨号,一边微笑着对她说:“我们一起采访。” 她对他转动眼珠,“拜托,凯伊,这次我们可没时间玩你那套保持专业中立的原则。” 以前他们对具有争议性议题的处理,往往从问题的正反两方面来探讨,而且一直没有遭遇过困难,“这个问题只有一个答案。你不是也不希望旅馆盖在河湾上吗?那我们为何还要依循“同意的人怎么说,反对的人怎么说”这个原则来处理这则报导呢?” “亲爱的,因为你是个激进的极端分子。”他籍着微笑和俏皮的眨眼来淡化这个批评,“而且事情向来都有正反面。由于伐木和钓鱼等活动受到法律严密的规范,才有源源不绝的观光客选择这里,使得梅里魏勒市生生不息。未来要走的路,是结合发展和保守的作风。在这方面,那些人工沼泽可说已跨出相当了不起的一步。”他对着听筒说:“请接金市长。” ※        ※         ※ “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说我是个激进分子。”慕兰戴着护目镜,拉下面罩,音量高过打磨机的声音。她跪在即将成为他们饭厅的地板上,打磨着一大片地板。 站在工作梯上的凯伊,正在为天花板上的坑洞补土,“我指的并不是政治上的激进。”他大声回答:“我指的只不过是一般性的激进。不管你在一个问题上持何种观点,你总是一头栽进去,似乎毫无妥协的余地。” 她关掉打磨机,站了起来。尽管那是事实,他对她的评价仍太过严苛。她感觉有些不快,但却无从否认。她脱下面罩和护目镜,把它们丢在一边,“我煮了咖啡。”她对他伸了伸舌头,“可是你一口也喝不到,因为我对咖啡已有成见,所以我不想把你也拖下水。”她走到梯子下,双手抱胸又加了一句:“当然,如果下水的人真的是你,那又另当别论了。” “带着你那狡猾的舌头一起回来!”他在她朝厨房走去时在她背后大叫:“看看它还能做出什么更具毁灭性的事,”“你想得美!” 厨房的门在她身后晃了一下,凯伊放下刮片和填土,爬下楼梯,跟着她一起进了厨房。他在她切下两块剩下的结婚蛋糕时,为自己倒了杯咖啡。 “那不是要留到我们庆祝结婚周年庆时才能吃的吗?”他问。 她转转眼珠子,惊讶他对此一风俗习惯的一知半解,“那是上层蛋糕,我已经把它放进冷冻库了。”她打开冰箱冷冻库的门,让他看看以锡箔纸包好的蛋糕,“其它的部份都可以吃,除非你不愿接受一名激进极端分子的服务。” 他拉出了桌边的一张椅子,一直等到她把两个盘子都放下来后,才环抱住她的腰,拉她坐在自己的膝盖上,“如果你不希望我对你采取什么非常手段,”他轻声警告她:“就别再说那些刻薄话,只管吻我就好了。” “我才不要咧!”她叉起一小块蛋糕放进嘴里,漫不经心地吃着。 “是谁付你薪水啊?”凯伊问。 她把嘴里的东西咽下肚,然后转身,不在乎的看着他,“我可不怕威胁。” “是谁叫你做本地人口动态统计,看得你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呢?” 她皱紧眉头看着他。 他用厚实的手掌将她的头转过来,轻轻朝她的耳朵吹气,“是谁懂得按摩你的背,让你舒服得不管我要你做什么,你都愿意去做?” 想到他们蜜月期间他在她背上按摩的情形,她就不由得放下所有矜持,全身酥软起来。 “谁表面上看起来是社会中坚分子,”她的脸靠近他轻声细语着,唇在他唇边一公分处逡巡,“私底下是个脑子里只想着那件事的魔鬼?” “谁?”他更靠近她,但是还没接触到她的唇,“我吗?” 慕兰再也忍不住地用双手环绕着他的脖子,去除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他们的舌立刻缠绕在一起,争夺对彼此的控制权,有时占上风,有时俯首称臣,有时并驾齐驱。他将舌伸入她的毛衣里,她则拉开他的领口,一路沿着他的肩膀轻咬着。她想,结婚真好。 ※        ※         ※ “凯伊!慕兰在黑暗中走入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她打开走廊边的灯,再过去就是凯伊的办公室、暗房和其它的房间,“亲爱的?” “我在暗房里!”凯伊大声说:“等一下。好了,可以进来了。” 慕兰小心翼翼地走进只有一只红色灯泡照明的暗房里。凯伊正把一些照片挂起来沥干。照片中显示出一所高中狂欢会的情形,其中有许多张发着光的、洋溢着欢笑的脸孔。 “如果你找个专业技工来帮你冲洗底片,”她拿着一个闻来令人垂涎的白色袋子在他面前晃了晃,企图使他放下工作,“三个小时前,你就可以回家继续粉刷饭厅的工作。” “我希望能亲自控制品质。”他一手揽着她,把她拉过来亲了一下,“反正你也去参加〈沼泽战士〉的会谈,一个人在家做没有意思。这是什么?吃的吗?” “对!你要在这里吃,还是回去吃?” “回去吃。”他在毛巾上擦擦手,然后把灯关掉。 慕兰挽着他走入黑夜之中。远处伤感的汽笛声随着轻风传到耳边,空气清新得几乎可以装瓶出售。 “你知道吗?如果你肯把某些事分派给别人,”她轻声埋怨道:“你就有时间到东奥勒冈去看看,寻找一个适合开分社的地点。” 他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扶她坐进车里,“我不想开分社。我只希望报社能顺利经营下去,善尽一份社会责任。” 她在他坐进驾驶座后,挨近他说:“这些你都已经做到了。”她真希望他们是坐在后座里,这样他们就可以在红灯停车时亲吻对方,“现在该向外扩充了。” 凯伊转进另一条街,这条上坡路可一路通到家门口,我现在这样很好。” “但是生命不只是好就够了,傻瓜!生命需要开创的勇气和冒险精神。” 凯伊在红灯停下来时,偏着脸对她一笑,“你这些话听来好象是你父母写的广告词。过来!”他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嘴靠近自己,让她忘了接下来的抱怨。 ※        ※         ※ “那些〈沼泽战士〉们真是不错。”慕兰一边把酱油洒在白饭上,一边说:“他们手中握有关于苍鹭、海湾、沙地和工程的详细资料。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市政府会允许商人在富于自然资源的土地上大兴土木,然后又要在四分之一哩外的地方,复制一个人工生态环境来安慰自己的良心。我缴了会费,现在已是他们的会员之一了。” 他们面对面坐在客厅地板上,中间隔着一张咖啡桌和一盏点着腊烛的水晶烛台。凯伊抬头看她,眉头微皱。 “问题是市府需要钱。”他说:“我们是可以保存天然环境,但是就本地的情况来说,人们并不会乐意群聚在这里享受自然,因为他们还是必须回到城里工作。人造的自然环境总是强过六线道的公路,而且他们倒未必那么在乎。〈沼泽战士〉过去给人某种负面的印象,因为在保护生态环境的纯洁使命上,他们有时相当不顾一切。” 慕兰也皱着眉对他说:“他们为了贯彻使命,充满了独断独行的勇气。” “他们……”他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使用这样的字眼,但是最后他还是说出了心中所想的:“太极端了!” 不出他所料,她爆发了。她激烈的情绪变化是她吸引人的特质之一,受她吸引的人当然也包括他在内,但是这也是她唯一最令人生气的部份。然而,生气与否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一想到他爱上的是来自纽约的一个坦率且勇于社交的女孩,他立刻做出了“爱是没有理性可言”的结论。 “极端?”她生气地说:“你怎么突然变得这样?任何人只要对某件事有强烈的感受,都被你现为极端?记者应该保持中立的态度,但是身为一个市民,难道你就没有自己的立场吗?” “有。”他冷静地说:“理性、经过深思熟虑和仔细计划,事后又不会让自己后悔的行为。” 她发出嘲弄的声音,但接下来令他惊讦的是,他看到她的目光柔和下来,并且带着微笑,“这套理论似乎不适用于我们婚礼的那个晚上。” 他扬起眉问:“你事后可曾后悔?” “没有。”她把手伸过桌面抓着他的手,“我很高兴我做出了离开大都市,转而在一家小报社工作的决定。我很高兴我走进了你的办公室,只看了你一眼,就决定要嫁给你。” 他的下巴搁在他另一只手上,“只看一眼,呃?” 她点点头,“我一眼就看出了你需要我,你看来十分认真。” “你是个需要认真对待的人。” “要把剩下的蛋糕留下来当早餐吗?” “好。”他拦腰将她抱起,朝着卧室走去。 第三章 他快要开始以为,他生来就在现在这个十尺高的阶梯上了。他们已经雇了专人用压花壁纸,把天花板上所有填补不平的坑坑洞洞都遮掩起来,现在他正专心一意的在做需要全心投入,似乎永无止尽的粉刷工作。 楼上传来的惊叫声害他手上的刷子差点掉下来,而墙上的漆也留下了一道歪歪扭扭的痕迹,“慕兰?”他大叫。他并不慌张,从他们过去四个星期的夫妻生活得知,任何人都会以一个简单的叹息来表现的事,慕兰却会报以尖声大叫。 当她又尖叫了一次后,他把刷子放在打开的油漆罐上,从工作梯上跳到铺着帆布的地板,跑上楼去。他忐忑不安地跑到浴室门外,看到她瞪着大眼睛,满脸惊恐的样子。 “怎么了?”他问。 她挥挥手里的东西,“粉红色的!”她尖叫着,又对他挥了挥:“粉红色的!” 他感到自己的心跳渐渐回复正常。虽然他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是,他也不认为会有什么粉红色的东西能把人吓成那样。 他走进浴室,伸手想拥她入怀:“什么粉红色?慕兰,你在说什么?” 她不住地后退,直到她碰到了长长的棉布窗帘,“别碰我!”她带着受伤的眼神,生气地低语。 他迷惑地垂下手,“慕兰,怎么了?” 她微微倾身,把刚才手里挥舞的东西递给他,那是张长长的小片试纸。 “这是我的验孕结果。”她的声音依然尖锐绝望,然后她转身背对着他,愁眉苦脸地说着:“答案是肯定的!它是粉红色的!” 凯伊觉得他的心跳又加快了,兴奋之情溢满他全身上下。“真的?”他把她的身子扳回来,看着她生气的脸庞。“已经有了?” “你说“已经”是什么意思?”她猛地挣脱他的双手,往复退了一步,“结婚的那天晚上,在我的化妆包连同我的避孕用子宫帽一起遗失时,是谁不肯花点时间到店里去重买一付来的?你有什么好惊讶的?” “慢着,”他以温和的语气耐心地说:“如果你愿意回想那天的情形,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她发出一声嘲讽的声音,一面从他手里抢回那张试纸,然后猛然甩动,好象那样就可以把上面的粉红色小点甩掉一样。 “我说我们应该做点预防措施,可是你开始吻我……” 看到那张试纸上依然有着粉红色的小点,她瞪大眼睛、生气的抬头看着他说:“你那时怎么不说“我们好好谈谈”?” 他双手抱胸,“后来你做了什么?” 她回想着,然后她的肩膀垂了下来,因为她记起,经过长途飞行后,她是多么渴望能够接触他的身体,那种急切的需要甚至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步。 “我要你把衣服全部脱掉,”她的怒火一点一滴的消散了,她记起那种不顾一切的狂放感觉。把事倩归咎于他,不仅无济于事,也不公平,“我要你把你知道的一切做给我看。” 凯伊在矮柜边上坐下来,把她拉入怀抱里,她没有反抗。 “难道我没有照你说的去做?”他把几根散落的发丝拨到她耳后。 她叹口气,双手圈着他的手臂说:“有,而且显然做得非常好。” 他紧紧抱了她一下,在她的脸颊上吻了吻,“慕兰,这真是太好了!想想看,我们就快要有孩子了!” 我知道。她嘟着嘴说:“孩子是很好,但是要来得是时候才行。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想这么快有孩子。”她深情地看着他,知道他并不能明白她的想法,“我的事业对我很重要,凯伊,你和“号角报”对我都很重要。以后我再也不能为你做那些事情了,我们再也不能一起做我们想做的事情了!” “慕兰,”他再度收紧一下他的搂抱,有点耐不住性子地说:“你只不过是怀孕了,又不是快要死了。况且我们身边有太多的女人可以证明,即使生了孩子,女人同样可以拥有自己的生活。” 她摇摇头,虽已认命了,但并不快乐,“不一样了,那样的生活是属于孩子的,我的生命再也不属于我自己了。” “我会和你一起承担这份责任。”他温柔地抚摸她的肩膀,“我知道我们的生活会因此而改变,但是会变得更好。这些改变一定会朝好的方面改变!” 她带着疑问的眼神抬头看他,“包括我开始孕吐?要在我的柳橙汁里加些酸的东西?我的肚子会愈来愈大,行动会愈来愈迟缓?” 他把一根手指压在她的唇上,警告她不准再说下去。但是她在他的眼神深处看到一抹愉快的神色。“如果你继续说下去,”他警告说:“我就用水淋你,让你清醒一下。” “我必须用“不求人”(编按:长柄抓痒器)来按计算机键盘,因为我的肚子会让我够不到它。” “慕兰,这可是你自找的。” “每天早上和晚上你都得帮我穿、脱鞋子,因为我无法弯腰。” “听我说--”“我们得要求肉贩搬来和我们同住,因为我胃口会好得似乎永远也填不满似的--”“够了!”他让她坐在矮柜上,拉掉她无鞋带的网球鞋,两手一抄,把她连人带衣服的抱进那老式的四脚浴缸里。原本就光着脚的他,跟着也爬进去,然后打开水龙头。 他先把她放在莲蓬头底下淋了一会儿水,再把她拉出来,“我警告过你不要再说了。” 她圈着他的脖子,微笑着说:“我为什么要停?反正我知道你会和我一起淋水。”她叹了口气,靠着他说:“你确定我们可以应付得来?其它该做的事也都不会受到影响?” 他抹开黏贴在她脸上的湿头发,“确定!” “我不像你那么有把握。” “那么就相信我。”他开始替她把衣服脱掉,“快乐一点!我会全力协助你的,你既可以保有你的事业,又可以一边享受做母亲的乐趣。 她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倡他总是那么容易就令人信服。水继续打在他们两人的身上,她迎向他,微启的唇已准备好接受他的吻,她愿意相信他是对的。 ※        ※         ※ 慕兰盘腿坐在市长接待室的地板上,左右两边,一位是〈沼泽战士〉的领袖皮大卫,一位是戴着时髦圆框眼镜、身穿三件式西装的年轻人,他普自我介绍是位开业律师。围成一圈席地而坐的人群中,还有位抱着小孩的年轻妇人、一对关心住在他们后院里的苍鹭将何去何从的老夫妇、一位牧师、拥有一座农场的年轻女人,以及经营两个公营电台的男士。 “这样做并不妥当,不是吗?”慕兰问皮大卫:“我是说,两个星期内你就可以排上市议会的议程了。这个时候静坐抗议适合吗?难道你只是单纯的反对市政府?” 皮大卫耸耸肩,好象这件事跟他没关系似的。他个高体瘦,轮廓分明的相貌犹如圣经中的人物,毛茸茸的棕发干挣得没有一丝杂质,六零年代激进派特有的胡须也整理得十分整齐。她猜他的年龄大约将近四十。 “我想是市政府在反对我们。”他答道:“每次见面时,市长说的都是新盖的旅馆将会为梅里魏勒市带来多少财政收入,吸引多少观光人潮。他是我们选出来的,他应该为我们服务,为住在这里的人服务,然而他却不在乎兴建中的工程会杀死水中生物,我们也会因此而无法生存。”他温和地笑了笑,“到观光旺季时,我想人潮会多得连你打电话到大饭店订位都办不到。” “如果议会不理会你们的抗议,你们接下来会采取什么行动?” 她努力把问题带出来,并尽量在他回答时,表现得很专注地记笔记,这全都是她身为一名记者该有的直觉反应,但事实上她正极力压抑住一股想吐的冲动。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片苏打饼干,放进嘴里咬了一小口,希望借着那上面的盐分,能赶走那份恶心想吐的感觉。 结果并不奏效,于是她站起来拍些照片,希望舒活一下筋骨能有些帮助。她拍了一张柯瑞塔的小娃儿咯咯笑的模样,柯瑞塔说她丈夫是海岸巡逻队的队员,目前正在进行为期两个月的巡航。慕兰还拍了〈沼泽战士〉身上以网版印刷印上苍鹭的t恤,以及市长秘书读着一名〈沼泽战士〉交给她的一张宣传单的模样,宣传单内容谈的是:一个有益健康的沼泽地对我们的重要。她还拍下了市长喝完早晨的咖啡回来后,看到有人静坐抗议,脸上所出现的惊异表情。此外,她还拍了皮大卫和市长虽文明、但实际却针锋相对的特写照。 接下来她就再也忍不住了,她向大家告退后就匆忙跑向洗手间,不巧却发现那里因清扫内部而暂时关闭,不得已,她只好改去隔壁图书室的洗手间,而且差点就吐在半路上。 ※        ※         ※ 稍后她苍白着脸走进凯伊的办公室,而他正在讲电话。她关上办公室的门,把胶卷放在他桌上,然后躺在那张他从基瓦民斯俱乐部赞助的一个跳蚤市场里买来的长椅上。她拍拍角落里的一个小枕头,把脸朝下埋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她感觉他在旁边坐了下来,用他那只大又温暖的手掌抚摸她的头发。“慕兰,你还好吗?” “不好。”她的声音透过枕头模模糊糊的传了出来。 “想吐?” “快死了!” 他笑起来,然后拍拍她的臀部,扶她起来,把她抱在怀里,“快死的女人中,有你这么丰满的吗?要不要喝点果汁?” “要,谢谢。” 他走到办公室角落的一个小冰箱前,拿出一瓶苹果汁,又拿了两个纸杯,再把果汁倒进杯子里。 “静坐抗议的事,情形如何?”他在她旁边轻松地坐了下来,并递给她一杯果汁。 “很平静。”她喝口冰凉的果汁,“因为市长不在,我访问了皮大卫,而且拍了一卷很不错的照片,他非常具有群众魅力。市长回来后不久,我就因不舒服而非走不可了。” “我马上就把你照的底片冲出来。”他以大拇指摩搓着她粉红色的脸颊,“它将会是本周末出版的新闻中,一则重要的报导。你何不回家小睡一下呢?” 她喝了果汁后觉得舒服多了,她摇摇头,深呼吸了一口气说:“我必须报导昨天学校董事会开会的情形,还要打几通电话。况且,我还没有做有关人口动态的统计。” “都交给我。稿子你回家写,晚上等我吃过饭回来后,我再把它输进计算机。” 她俯身亲吻他的脸颊,然后把空纸杯捏扁,“谢了,我知道你是体谅我才这么做的。” 大部份的大报社都把当地人口动态统计资料的搜集和打字工作,交给新进记者去做,而在小报社里,这份工作就由大家轮流做,“这个星期轮到我做,我可以做得来的。”她深吸口气,觉得真的好多了,然后她再度亲吻他,这次既热情又肯定,“今天早上我还不是做了采访,又拍了照片?”她拍拍尚未隆起的小腹,“也许这终究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影响。” 他揽着她,诡异的挑挑眉说:“如果你感觉那么好的话,想不想一起回去吃午餐?”随同他的眼神一起送来的这个“午餐”的字眼,毫无疑问的包含了各式各样的内容。 她已经迫不及待的要享用它……和他了。 ※        ※         ※ 慕兰很不满意地检视镜中的自己。再过不久就可以看出她怀孕的样子了,阴霾的情绪暂时为一时兴起的兴奋所掩盖,怀孕六个月时看来会是什么模样,她拿起杯边椅子上的一个小靠枕,把它塞进毛衣底下。 她再次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边看,一边转动身子,完全为她自己这副小腹突出的模样给迷住了。她心想,记得从图书馆借来的一本书上详细写着,怀孕六个月时,胎儿已有几磅重了,而且已有指纹,眼睛也可张开了。 她的兴奋慢慢地向外延伸。七个月时,胎儿已可分娩。只比半年多一点点的时间,她和凯伊的生命就要从此改观,惶恐和兴奋在她心里交战。 “哇啊!”凯伊刚从浴室出来,一面用毛巾把手擦干,一面带着微笑,惊讦地说:“是怀了双胞胎,还是吃得太多了?” 慕兰把枕头拿出来,在他前去打开收音机时,朝他丢了过去。 他机警地躲开了,“啧啧,”他说:“要注意胎教啊!”他坐在床缘穿鞋。 新闻快报前的音乐轻快地响了起来。 播音员的声音传出:“我是班唐恩,今晨稍早在金市长被送往哥伦比亚纪念医院所做的现场报导。” 正拿着梳子梳发的慕兰,听到后赶紧坐到他旁边,看着他把收音机的音量转大些。 “金市长,你觉得怎么样了?”这是广播记者在现场的声音。 金市长饱满而中气十足的声音传了出来,微微有些失真,“很好,唐恩。” “金市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静坐抗议的群众何时开始使用暴力的?” 慕兰顿时脸色苍白的跳了起来,凯伊则面色凝重的凝神倾听。 “有趣的是,”金市长怪异的声音显然是因为鼻子被打断了,“竟然有团体可以闯入某个人的办公室,发泄他们歇斯底里、不正确的滔滔雄辩,然后在那个人对他们的指控有所辩解时,勃然大怒。” “〈沼泽战士〉方面说这是个意外,你是不小心才被婴儿的奶瓶迎面打到的。” “那是他们的片面之词。”市长口气中的愤怒,显示他根本不相信。 “听说你把〈沼泽战士〉比做披头散发的法西斯主义者,可有此事?” “没这回事!” “你当时还对抱着孩子的柯女士说,她应该把孩子带回家好好照顾,而不应该让孩子面对这种激进的场面?” 现场沉默了一下。“并非完全如此。” “这么说,你并不确定这一拳是故意的,还是只是孩子不经意地重重一挥。市长先生,是谁打中你的?” “我不确定,事情发生得太快了。他们像一群愤怒的暴民,将我团团围住,然后……”他戏剧性地停了一下,“我就发现我躺在急诊室里了。我要感谢哥伦比亚纪念医院里勇敢的医生护土们,因为他们……”他的声音听来乏味,凯伊随手把收音机关掉。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慕兰冷静地走到镜子前,继续把头发梳好,表面上看似平静,其实暗潮汹涌。 凯伊走到她后面,“回家前你已经看到了你那部份的版面了。”他小声说:“你拍得很不错。” “是啊!不错。”她一面说,一面把她闪闪发亮的黑发往后拢,并用丝带绑住。 凯伊看出这是个危险的讯号,她总是在生气时,把头发扎成马尾,对她来说,这彷佛是个整装上战场的动作。 “你可以到市政府去,拍一张市长鼻子上贴着胶布的照片。不会有人知道,事情发生时,你并不在场。” 她突然对他发作:“但是我知道!”她愤怒但冷静的说:“市长在抗议静坐的民众前被人打了一拳,这条线是我跑的,而我却漏掉了。”她脸色涨红,声音高涨:“我漏掉了!” “慕兰,这不是你的错!” “那不重要!”她大声叫道,一股脑儿的全盘托出,“我漏掉了!什么样的记者必须早早的急着跑她要跑的新闻,但是却漏掉了其中最重要的部份?那就是我,史慕兰!必须找地方孕吐的史慕兰!” “亲爱的!”他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臂膀,“你又不是漏掉了水门事件这类的大新闻。你的生命正面临了一个重大的转变,你总不能期望完全不会受到它的影响。” 她瞪着他,“我不在乎被影响,我只是不要它完全走样!”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没耐性。他虽然非常爱她,但他也非常想要这个孩子。千不该,万不该,他第一次觉得他不该既是她的老板,又是她的丈夫。 “慕兰,你愈来愈像你父母了。”他说。 一抹痛苦的神色闪过她愤怒的眸子,但是他仍然必须告诉她他心里的感受。 “好象你正在追逐的是某种可以让你在平面媒体或主要联播网报导新闻的重要合约,否则就要有人倒霉了。但这不只是在黄金时段报导三十秒钟的新闻而已,慕兰,这是真实的人生。我们正在孕育一个小生命,你不能期望一切都没有改变。” “孕育生命的人是我!”她大声咆哮:“必须在会开到一半时,一只手掩着嘴跑出来的人是我!事情只能做一半的人不是你!” 他无计可施,只好发出一声呻吟,“拜托,你做得很好,你的新闻图片拍得和以前一样好,而我相信你的稿子也会写得和以前一样好。” “我的工作一向做得十分出色。”她热切地诅:“我一向全程参与,深入了解。但是只因为我的晨起孕吐……”她努力压抑激动的情绪,“我错过了报导的焦点,和一条重要的头条新闻。” 凯伊谅解地点点头,这不单纯是个无理的情绪反应,她是个充满活力的好记者,然而今天早上,怀孕却使得她的脚步落后了。 “为了孩子着想,”他温和地说:“我可以接受一则稍有瑕疵的报导。虽然我们都齐心想出一份好报纸,但是新闻总不如生活来得重要。” 他说得不错,她衷心明白。但是从小到大,她父母就一直教导她努力工作的重要,以及为了拼命达到颠峰,必须把其它一切都摆在第二位的道理。她早已认定那些事的重要性在她之上,也早已设定他们必须成为社会上重要的人。 她看着凯伊,彷佛他们使用的并非同一种语言。 “慕兰,”他满怀爱心地问:“你要这个孩子吧?” “我当然要!”她暴躁地说,然后转向床,用力把皮包丢下来,“但是,我希望是你在怀孕!”说罢她立刻掩着嘴,向浴室冲去。 第四章 “你确定要我采访这条新闻?”慕兰问。 凯伊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慕兰则坐在他的大腿上,其它的人全走光了。这是星期三傍晚,报纸都已寄给订户了,其它人也都回家了。 即使这个工作周而复始,年复一年,他此时的成就感和轻松亦不普稍减。事实上,自从慕兰来到他身边一起工作后,他的生活乐趣比以前要多出一倍。 他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我确定。市议会这次的会议是在晚上举行,所以你应该不会有晨起孕吐的问题。” 她大笑起来。她知道通常一个怀孕的女人随时都会吐,不管白天或晚上,只是她早上起床时,感觉特别强烈。 “另外也访问一下皮大卫,我们要做一篇有关他的特别报导,并且要把它放在星期四的内幕消息版上。”星期四这天,食口杂货业会上全版的广告,〈号角报〉在各书报摊的销售率也最好。 “好。”她把脸颊贴着他,满足地发出一声叹息。他为她计划的膳食,比她想象中要来得美味,傍晚的散步,也成为他们不用加班时最值得计划和期待的欢乐时光。 凯伊非常信守承诺,在他自己一面做着一大堆恼人的工作时,他仍然尽其所能的,帮助她做一切需要费体力的家事,并且在公事上助她一臂之力。为了对他有所回报,在怀孕这件事上,她也努力表现出和他一样的愉快。 在她不用上班时,要这么做并不难。逛逛家具店,看看婴儿用品,为婴儿想名字,幻想婴儿出生时的一切情景,对她来说已愈来愈令人兴奋。唯有在她工作受到怀孕干扰时,她才需要深深地吸口气,默默地花点时间对肚中的胎儿解释,令她如此沮丧的,是怀孕引起的不方便,而绝不是他的存在使然。 “我想我们应该出去吃晚餐庆祝一下。”她边从他的膝盖上坐正边说。 “好啊!”他懒洋洋地对她微笑,手指在她腰部凹下的柔软部位轻轻地划着圈子,“庆祝什么呢?” “今天是我们结婚第四十九天……”她看了一下她的米老鼠卡通表,“又大约九个小时纪念。” “结婚四十九天又九个小时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她俯身把脸贴着他,感觉到他那扎扎的胡髭。她用粉红色的肌肤搓着他短短的胡子,她喜欢这种耳鬓磨的感觉,“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分钟都值得纪念。”她抬头望着他的眸子,对他微微一笑,感觉他柔和的眼神里充满了感情和温柔,“而这并不是因为我们正在新婚期间,而是因为我们彼此适合。” 他把她抱在怀里,像婴儿般摇晃着,然后他吻了她,他的心中泛起丝丝甜美,因为她刚才的那番表白令他感动莫名,同时他的心中也燃烧着一股热情,只因他拥有了她。 慕兰感觉他的爱给她带来了活力。所有的事都将接踵而来。再过一个月,孕吐的现象就会消失,生活将会正常起来。虽然她最终还是会变得体型硕大、行动迟缓,但是她现在觉得她比较能应付了,至少她不必在开会途中,冲进盥洗室里。 他让她坐正身子,又一次吻她,“这么说,若非我有先见之明,事先为你准备了礼物,否则我岂不是太迟钝了?” 她惊讶地瞪大眼睛,“什么礼物?是睡衣吗中?”然后她假装皴着眉说:“凯伊,原来的那件黑色睡衣,一如往常的,令我们即使在半夜仍然精神百倍啊!”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他拉着她一起站了起来,“去拿皮包,我们……” 她的手臂仍然缠绕在他的脖子上,一副不愿放开的样子,他不得已只好弓着身子。“现在不能给我吗?” “不行。” “为什么?” “因为放在家里。” 她皱皱眉,放开了他,“我什么也没看到。在家里的哪里?” “在我们打算拿来当作书房的房间里。”他把她放在桌旁椅子上的皮包拿起来,交到她手中,然后把挂在办公室门后的外套拿下来,“我们愈快离开这里,你就愈快知道我送你的是什么东西。” “好吧!我们回家,我们可以带披萨或其它东西回家吃。” 他推着她走向门口,“不行,你得等一等。” “你可知道,”她很明智地问:“我们的孩子可以听到他父亲正在欺负他的母亲?” 他笑着搂着她,带领她走过外面黑暗的办公室,一直到大门口,“如果生的是男孩,这正好给他一个训练,些微的暗示对某些女人来说,根本不奏效,他的母亲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        ※         ※ 慕兰的礼物是一部与办公室联机的计算机。凯伊已经买了一套简单的橡木家具,并且在尚未装修完成的一个房间里理出一个角落来安置这套家具,另外一边则散置着帆布、磨石工具和油漆罐。 “当你觉得不舒服时,”他在她坐下来检视计算机系统时,弯身对她说:“你可以把这整套计算机一起带回床上,在那里输入你的稿子。孩子生下来后,你可以随你的意思在家里工作,或者我们可以把婴儿床和围栏带到办公室,轮流照顾孩子。” 她感激地抬头望着他,他什么都考虑到了。虽然她会想念办公室热闹的气氛,想念身在美丽而繁忙的市中心区的那股兴奋与刺激,但是只要她愿意,她随时可以回到那里去,这个设备只是为了她可能会出现不舒服的状况所准备的。 她突然怀念起过去未怀孕前的那种单纯的自由,但是她很快就屏除了这个想法。生命里充满了妥协,这个孩子可以带给凯伊快乐,也可以带给她快乐。她只愿他没来得这么快。 “太美了!”她把一只手放在计算机屏幕上。 “你可以在这上面做本地死亡人口的统计。”他认真严肃地说:“看看是否可用。” 她抬起头看他,眼中有着疑惑,“这个星期轮到你做本地人口动态的统计?” 他抿了一下唇,瓦解了他脸上的无辜表情,“我是说,得试试这个系统是否可用。” “那么我就在上面试试有关港口佣金的报导。”她站起来,双手环抱着他,轻咬他的耳垂说:“不过,你设计的不错,我差点就上当了。” 他夸张的叹口气,“我还以为能骗过你。” “我只是怀孕了,头脑可没有报废。” ※        ※         ※ 慕兰和与会团体一起围坐在一张长桌子旁,这家餐厅的食物在梅里魏勒市来说,可谓名闻遐迩。 市议会的会议已经结束。这场会议对每年负责筹画郡博览会的委员会和〈沼泽战士〉的每个人而言,只不过是一场老调重弹的会议罢了。皮大卫提出了一项慷慨有力的辩解,力陈保留一个不受干扰的海湾之重要性;著名的鸟类学者黑韦恩博士,也详细解说贝弗德旅馆的兴建,可能会给大苍鹭的生存带来重大的威胁。 这两个人的态度都很热切,但是却也都极力避免情绪性的言词。皮大卫甚至还对市长在静坐抗议时所受到的伤害,表达遗憾之意,他坚称那是柯太太的小孩漫无目的地拿着奶瓶乱挥的结果。 录音机里的录音带仍在转动着,慕兰录下了每个细节。 市议员们一直很有礼貌地表现出很有兴趣的样子,还问了很多问题。然而这个团体的成员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有着一种莫名的预感,他们以前也看过市和郡的行政官员们表现出礼貌和有兴趣的样子,然而最终却还是把他们维持生态系统的希望摆在脚底下践踏。 “你的看法如何?”一名团员向他们的领袖问道:“他们会有何决定?” “很难说。”皮大卫心情沈闷地看着他的咖啡,然后抬起冷静的蓝眸,向在场的团员看了一眼,“我想我们应该要先有腹案,以防他们做出令我们失望的决定。” 现场有片刻的沉默,然后慕兰把录音机转向他,问了一个每个人都想问的问题:“什么样的腹案?” 皮大卫向后靠着椅背,唇边浮起一个淡淡的微笑,“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他说:“如果他们真的核准了旅馆的兴建,我们至少要想办法让州长知道我们的不满。”大家纷纷点头,“我知道这将很难改变他的决定,但是却可以成功的令本市感到难堪。全市都会感到难过,也许下次他们便会因此而多加考虑。这一切都还是未定之数,但是这也是我们目前唯一能够做到的事。” 这次把小孩和年纪较大的女儿放在家里的柯瑞塔满脸担懮地说:“我们如何让州长知道我们的不满?我们又没有一颗威力强大的炸弹。” 每个人都在等着皮大卫的回答。慕兰把录音机的音量转大了些。 “很简单。”皮大卫答:“州长有一艘二十四尺长的快艇送去华伦登的船厂修理。” 众人点点头。柯瑞塔现在看来更加人道主义了,“我不参加任何破坏性的行动。” 皮大卫对她微微一笑,“我也一样。我计划在州长前去把他的船开走时,发动一次示威行动。因为他会溯河而上,前往峡谷地区度假。” 有位男士皱着眉问:“他在河上怎么看得到我们呢?你认识有船的朋友吗?” 皮大卫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我们要吊挂在桥下。” 这次现场的沉默比上次要来得久了,但是皮大卫轻轻笑了出来,俯身靠着桌子小声继续说:“利用齿轮带动绳索,他一定看得到我们。我们要拉起一面长长的布条,要求保留苍鹭的生存环境。那必定能引起注意,我们要的就是这个。” 现场立刻有了响应。他们不断发问,兴奋地交换彼此的意见,关心那些没有齿轮传动工具的人如何为自己找到一个。 慕兰把录音机转向那名正在发言的牧师,脑筋一边漫无目的地打转。 她拥有登山用具。她上过新汉普郡的学校,并且曾是怀特山脉的一名绳索登山队员。她的心跳剧烈,她可以感到兴奋的心情在她的血管里翻腾。 和〈沼泽战士〉们一起以绳索滑行将会是一次千载难逢的经历。她几乎可以感觉到自己绑在和桥梁相连的绳索上,飘荡在蓝天和河流之间,以抗议市政府所做的、有欠考虑的决定。但是接下来她才想到,她是个怀有八周身孕的孕妇。 第五章 凯伊站在警察局的矮柜前,翻阅着警局每天提供给媒体的资料,心里想着,如果他不是个到处寻找重大新闻、填补报纸版面的报社编辑的话,这个僻静的小镇倒有许多乐趣可寻。市议会今天早上发出的准许见弗德旅馆兴建的新闻,可以占去许多版面。他离开办公室时,慕兰还坐在办公桌前愤怒地敲打着计算机键盘,所以他需要一些其它的新闻来平衡版面。 “你们昨晚实在应该早些打烊才对。”他对坐在柜格后的那位年轻小姐说。 她端着咖啡杯,对他微微一笑,“总要有人阻止那些疯狗到处乱叫。史先生,没挖到什么狗皮倒灶的犯罪事件或丑闻吗?” 他抬头看她一眼,“说话别那么难听,凯伦,我只是在做份内的事,你上次企图煮东西,结果把消防队员引来的事,我可没当成头条新闻大肆渲染,对不对?你可是欠我一次。” 这名镇定的办事员在这里当差的时间,和凯伊拥有〈号角报〉的时间一样长。他每天都例行公事地来这里和她愉快的交换新闻,要要嘴皮子。 局长在角落里向他做了个要他进去的手势,然后拿掉了隔开他和凯伊的那道门栓。凯伊向他挥了挥手。 “米契尔,我马上过去。”他收拾他的笔记本和档案夹,“下次找点新闻给我,我可不是来这里做健康检查的。” 她用杯子向他行了个礼,“你也不是来这里做视力检查的。”他闻言,停下来回头看了她一眼,看到她挥挥手,对他甜美地微笑。 局长在凯伊进来后随手把门关上,然后措指桌旁的椅子,示意他坐下。他自己则带着一副饱受折磨的表情,坐进办公桌后的椅子里。 “你已听说市议会拒绝〈沼泽战士〉们停止兴建旅馆的请愿了?”他问。 凯伊点点头,“这一点也不意外。本市需要钱,而旅馆的经营可望为本市带来财富。” 局长摇摇头,“我毫不在乎谁是谁非。我担心的是现在即将引起的大乱,以及执行市、郡和州的法律所将面临的两难局面。” 凯伊皱着眉头,“你是担心现场举行的示威活动搞得你忙不过来?” 局长茫然的看了他一会儿,“我想吊挂在桥下的场面要比一般的示威活动可观得多。” 现在轮到凯伊露出错愕的表情,“吊挂在桥下?” 局长调整一下坐姿,“开报社的人不是你吗?怎么我也会有你不知道的新闻?你们报社里不是有人负责采访〈沼泽战士〉吗?” 一丝不妙的预感悄悄爬上了凯伊的背脊,“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据说〈沼泽战士〉计划在星期二早上十点,州长从华伦登市的船厂把船开出沿河而上时,以绳索从桥上吊下来。那时他和他妻子正要前往峡谷区度假。” 他的话一字一句的向凯伊袭来,条理分明地如他亲眼目睹一样,身兼〈号角报〉记者和〈沼泽战士〉极端分子的怀孕妇女,将从桥上吊下来。他感到自己霎时脸色惨白。 “这个谣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局长耸耸肩,“没有人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我是听我儿子说的,而我儿子又是从他就读的大学里听来的。我猜是皮大卫自己放出来的消息。反正我诚心的要求是……”局长自顾自的说下去。凯伊之所以留在这里听,是因为这是他的工作。他用自己尚未被恐慌和愤怒占据的部份,机械式的记着笔记和所有的细节,“……我希望有人能从执法的观点来报导这个新闻。从环境保护论者的观点来看,你们过去的新闻报导工作一直做得不错,而我也相信这将是今年最大的新闻,但是请你帮帮忙吧!虽然在我们警局里,也有很多主张环保的人士,但是我们的职责是保护人民免受他人的攻击,以及必要时免除彼此间的攻击。因此,当我仍不得不把这些人拖离时,我希望有人能从我们的观点来报导道件事。” 凯伊点点头,严肃的做了个决定,“我会亲自到场。把你的计划告诉我。” ※        ※         ※ “凯伊?凯--伊!”慕兰走进黑暗的客厅里。她把皮包扔在沙发上,边走边脱身上那件粉红色的丝质外套,然后在她走进空无一人的厨房后,把外套被在一张椅子的椅背上。咖啡炉上的保温灯还亮着,表示凯伊人在屋子里的某处。她和当地一名艺术家进行访谈,结束的时间比她预期的晚些。 通常她在这个时候回家时,都会发现凯伊在厨房里弄东西吃,或者会闻到比萨或外带的中国餐在烤箱里保温的香味。 但是今晚没有这种温馨的家的味道。奇怪的是,原本亲密温暖的屋子,此时却出奇的安静,微微地透着一股不安的气氛。 她向饭厅里瞄了一眼,眼睛自然地瞟向工作梯的顶端。凯伊在家时,有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都是在这上面度过的,但是此时工作梯好端端的靠墙折放着。 糟了,事情有些不妙。她不知道确实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的第六感告诉她,她有麻烦了。然后她听到他的脚步声从地下室的楼梯间传了上来,那沉重但不急忙的脚步声,很可能代表了他此刻的心情。慕兰把自己武装起来,准备和他面对面,他知道皮大卫的计划了! 他把楼梯口清理了一下,然后穿着满布灰尘的牛仔裤和破烂的奥勒冈大学运动衫出现在厨房里。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冷静,但是她看得出隐藏在那之下的怒火。 她上前去揽着他的脖子,亲吻他的脸颊,“嗨!”她故意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你在修理烘干机吗?抱歉,我回来晚了。和布珍妮进行的访谈比我预计的时间长,她画的田园画其是好得没话说,我们应该弄一幅来放在--”她住口了,因为他把她的手拿下来,自己则双手抱胸的靠在矮柜边,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彷佛一眼就能把她看穿了似的。 “我以为你出城了,”他慢条斯理的说:“但忘了告诉我。” 她发出一声轻笑,再次企图虚张声势,“好象我真的会做这种事似的。” 他扬起眉,“好象你真的打算从桥上跳下去,却忘了告诉我。” 他有权生气,她可以理解。回顾过往,瞒着他去做这件事一直就不是明智之举。但是她又不愿表现出内疚的模样,因为她骨子里是个独立的女性和固执的新闻记者,现在她除了表现愤慨外,别无他法。 “是谁告诉你的?”她问。 他慢慢摇头,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她。“没有人合诉我。米局长合诉我〈沼泽战士〉要在州长行船经过时,从桥上吊下来。这是我自己获得的结论。” “你的意思是,你遽然做出的结论。” “如果我的想法有误,”他不改其严峻的表情,“为何你不事先把皮大卫的这项示威计划告诉我?” 她放下一切伪装,抬起下巴,感觉他们之间这短短的距离,突然有如撒哈拉沙漠一般的辽阔,“因为我知道你会怎么说。” “很好,但是我反正还是会说的,我不准你和〈沼泽战士〉一起从桥上吊下去。” 火气像艘精密的火箭般从她的体内冲出。她气红着脸绕过一张桌子,在距离凯伊一码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你以为你是谁?”她对他尖声大叫。 “你的丈夫兼老板。”他和先前一般冷静,“看准你的目标,我们只能挑一样。” 她走上前,在距离他六寸远的地方停下来,身体往前倾,并且微微颤抖着,“你敢!” 他放开手臂,头往前压,直到他们的鼻子几乎都快碰在一起,“我已经这么做了!”他大叫着。他突然冒出的怒火令人大吃一惊,使她不由自主的倒退一步。 他转身一把抓起垃圾桶里的塑料袋,另一手则用力地推开后院的门。她跟在后面,在他把垃圾袋丢入外面的垃圾桶里时,绕到他面前,瞪着地说:“我不管你怎么说,”她用力按上垃圾桶上的盖子,跟着他回到了厨房里,“但你也管不了我要怎么做。我除了是你的妻子和雇员外,我还是我自己!你只不过因为我怀孕了才--”他走到一半,突然回过身,用他那双愤怒的蓝眸盯着她,令她不敢再上前一步,“你错了!即使你没有怀孕,我也不会让你去的。” 越来越重的挫折感使得她怒火暂且消退了一些,“为什么?我有绳索攀登的经验,我以前就告诉过你了!我拥有最佳的装备,皮大卫知道他--”“皮大卫是在哗众取宠!”他愤怒的说:“你这么做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保护自然景观和救人命,或者只是单纯的从事一项体能运动,你是在--”“我是在做我的工作!”她打断他的话,举起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动,“为了报导所发生的事,新闻记者必须上战场、进监牢,即使是下地狱,只要情势需要,他都得去!” “你之所以这么做,”他抓着她的手指,扣住她的手腕,“是因为你更有兴趣当明星记者,而不是我史凯伊的妻子!在我心里,我认为〈沼泽战士〉和那些旅馆对你的意义并不如想象中的重大,你只不过是用他们来向你父母证明,你并没有如他们所想的失去一切。” 她面无血色,不发一言。从她最近幻想她父母可以从晚间新闻上看见她的想法来看,她知道自己多少有点问心有愧。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确实有点心虚。 “我一开始就知道了。”他双手下垂,怒不可遏的看着她,“你到底是哪里不对劲?桥梁会承受不住他们的重量的,他们危害的不只是他们自己的性命,还有前来阻止他们的警方人员的性命。这做得太过火了,慕兰。我不能让你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她挺直背脊,目光直视着他,倔强地说:“这是我负责采访的新闻,你不能阻止我用自己的方式采访。” 他严肃地审视了她好一会儿,开口说:“我当然可以。”她看到怒火取代了固执,点燃在他的眼中。“你被开除了!”他说完便径自走开。 她动也不动地站着,只听到时钟的滴答声、冰箱马达的转动声,以及水龙头的滴水声。 很好,她心想,我可以以一名〈沼泽战士〉的身分前去参加,然后杷采访到的内容卖给某家肯花钱,又具有国际性销售网络的大报社或杂志社,让他去后悔。 她镇定下来,走过去把水灌进茶壶里,再把它放在炉火上烧。受伤的情绪在她做着这些事时,一遍又一遍的侵蚀着她的心灵,她甚至无法有条理的思考。 她把矮矮胖胖的鸡肉汤面罐头拿出来加热,一面告诉自己,被你的另一半开除,完全不同于一般的开除。一般的开除,雇主是在一定的距离下,检现过你的工作表现和行为后,才做出了不值得雇用你的决定;然而凯伊之所以开除她,是因为他很生气,并不是因为她不是个好记者,而是为了她坚持要做好记者。她怀疑他生气的主要原因是,她并没有把她所知道的重大消息告诉他。 她不得不承认,那是不公平的。 一旁的马克空汤杯,等待被盛入微微沸腾的鸡肉汤面,她盯着杯子,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做。她可以端着自己要喝的汤,上去所谓的书房,找个干净的小角落,边吃边看她今天所做的笔记,或者她也可以再给凯伊一次机会。 她利用把芝麻面包盒拿出来的短暂时间,再次考虑。整楝房子除了厨房里的响声和凯伊从地下室传来闷闷的敲打声外,空洞又寂静。 紧张的气氛诡异地凝结在空气中。他们以前也曾有过意见不合的时候,但是他们从没有不理会对方的纪录。她不喜欢这种感觉,这让她想起小时候父母持续不断的冷战,带给她的不愉快的童年。 虽然凯伊不见得同意她说的每句话,但是他从来不会给她这种感觉,彷佛她这次要是不顺从,便会被他精神制裁,屏除在外。她必须向他解释如此做的动机,她觉得这在沟通上十分重要。于是她走到地下室的楼梯口,大声喊着他的名字。 ※        ※         ※ 他并不是没辙了只好一走了之。他把烘干机的背盖阖上,然后把一枚螺丝钉放进针孔里,然而那枚螺丝钉却从他的指缝间掉了下来,滚进烘干机下面的水泥地板上。 他暗自咒骂一声,粗鲁的把这部笨重的机器用力推开。它尖锐地摩擦着地板,移开了约一尺的距离,露出底下藏着的三枚一分钱硬币、一条橡皮筋、他几个月前遗失的一把短刀,以及那枚螺丝钉。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控制住脾气,然后把那枚螺丝钉锁进原来的位置。 他绝不是什么大男人主义者。他一生中曾和许多女人共事过,他知道她们的能力非常好,也知道在新闻工作中,没有什么事她们不能做得和他一样好,甚至做得比他出色。 但是在新闻的追踪上,有些危险是男人可以担负,而女人却不应该承受的;好比吊挂在桥上,他想不出来有什么样的危险是应该交给一个怀孕的女人去承担的。 此外,他也不欣赏慕兰刻意隐瞒有关皮大卫有何计划的作法,就他对她的关心而言,这无异于说谎。他不能忍受他的家庭和公司是在这样的方式下运作。他最好现在就让她明白这点,因为他打算和她维系一段长久的婚姻关系。 凯伊听到她大叫他的名字时,他又不小心弄掉了第二枚螺丝钉。他再次低声暗骂,然后朝她声音的来处皱了下眉头,这倒令人惊异,原先他还以为她会气呼呼地跑进房里,把他锁在门外。 “干嘛?”他带着火药味、没好气地问。 她立刻没了回音。他猜她一定不喜欢他这种口气,现在她一定会怒气冲冲的跑上楼了,然而,相反的,她的语气和他的一样令人摸不着头脑,“你吃过了吗?” 在这种情况下,她的关心特刖令他感到惊讶。他觉得有点内疚,“还没。” “要喝点汤吗?” “好。” “已经好了。”她说:“我可以先让它保温,多给你一点时间。” 他捡起那第二枚螺丝钉,干净俐落的把它放进针孔里,“马上来!”他大声叫道。 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的反应完全在他预期之外,但是他转念一想,她又何曾如他所料的行事过。就是这样的个性让他对她又爱又赞叹,直到他成为她的丈夫以后…… 第六章 他见到她俯身向前,点燃桌上那根单支烛台上的白蜡烛,连身印花围裙遮住了她的丝质衣裙。这幅温馨的家庭景象感动了他,他并不常见到她以家庭主妇的形像出现。 听到他的脚步声,她转过身,脸上的表情令他猜不透。他觉得歉疚,是他令她出现这般神情的,他多么渴望立刻扫除她眼中的阴霾。他微笑着说:“好香啊!” 她朝桌子做了个优雅的手势,“经过我精心调理的罐头食物。” “真的?”他为她把椅子拉出来,“你怎么做的?” “我加了切碎的荷兰芹,而且在饼干上涂了奶油。” “我一定得把你调去负责〈饮食版〉的编辑工作。” 他不假思索地说出这句玩笑话,直到他在她坐好,为她把椅子推进去,而自己也坐定了以后,才想到他已把她开除了。 她起初看起来有些不自在,但是后来又面带微笑地把装饼干的篮子递给他,“我已经复职了吗?” 他把饼干篮放在他们两人之间,目光平和地看着她,“好吧!我们把事情挑明了说。”他理智地说:“你虽然是〈号角报〉的准主笔,但是那并不表示你有权把新闻占为己有。我从未直截了当的要求你把和皮大卫见面的细节全部告诉我,但是我大胆的假设,如果我开口问的话,你一定会把他的计划告诉我,对吗?” 她觉得歉疚,“当然,我为自己所做的差劲决定道歉,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我的新闻。” 他认为她想的是她父母对她的看法,但是他没有说出来,因为他不想再挑起他们之间的冲突。他点点头,“我也为我的大吼大叫向你道歉。” 他们一边喝着汤,一边聊着慕兰下午请问那位著名艺术家的情形,宁静的家居气氛又慢慢地回到了他们之间。 慕兰感觉自己轻松了下来,那道阻碍相对的也轻易地清除掉了。她心想,婚姻并不真的那么难。你只须保持冷静,再给你的另一半一点转圆的空间即可。 吃过饭后,她抢先朝饭厅走去,她相信凯伊一定想花点时间贴壁纸,但是他拦腰将她抱起,直接往楼上走,令她发出一声惊呼。 “我们这样、水远也无法完成这栋房子的装汉工作。”她边笑边埋怨道。 “它会等着我们的。” “饭厅装满完毕后,我们还要着手布置育婴房,孩子可不会等我们。” 他走进凉爽黑暗的卧室里,把她放在床中央,然后俯身亲吻她,并且在她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以一种他可以感觉出来的需要攫住他时,他同时感觉到她强烈的占有欲和一种说不出口的温柔。他抬起头深情的望着她,她的眸子和户外夜空里的星星一样明亮。 “对我而言,没有什么事比和你做爱来得更重要。”他认真的口气,使她忘记日常生活中的摩擦对婚姻所造成的影响,也使得她坚信他们的婚姻和一般人的不一样。 他感叹地微笑着说:“现在我们这里有三个人彼此相关。”他打开一只手掌,轻轻压在她的肚子上,“你怀着的是我们的爱情结晶。” 她知道,从时间上来说实在是太快了,但是她可以发誓,她真的感觉到肚里的小生命在他的触摸下动了一下。 她对他敞开心扉,接着她的肉体也自动自发地缠绕着他,引导着他,那种强烈的付出,即使在他们结婚两个月后,仍然令他感到惊讶。她一向既温柔又可人,而且宛如一块未经开发的处女地。但是这次,她的表现不只是急于想从他那里学到什么而已,她的反应简直热烈得过了头。 这不只是单纯的反应,而是一种自发性的付出,而这份付出,源自从她对他深沉的爱。这份爱在他们一起以缓慢、和谐的动作做爱时,淹没了他,将他整个人包围了起来。 慕兰惊讶于自己感情的深度。她早就知道自己的热情,她对任何事都充满了热情。但是伴随着那份热情而来的感情,令她大感震撼,她对凯伊强烈的爱欲,彷佛她即将和他永远分开,彷佛他们不曾共同生活过。 她试图将他推至必可获致极度愉悦感受的边缘,但是他抗拒着,一边骑乘着她,一边等待着她。然后他们齐声大叫,一起达到了颠峰,整个世界也随之迸发出优美乐声、缤纷色彩和月光。他们疯狂地旋转进入似乎永无止境的境地时,她想到了爱,这就是真正的爱。 凯伊转开她的身体,搂着她枕在自己肩头上,感觉他身体的速率慢了下来。她总有办法使他超越曾为自己设定的任何界线,刚结婚的几个星期,这个想法一直在他脑海浬挥之不去。他并不是个容易失去控制的人,他记得有段时间,失控对他而言,甚至是件不可能的事。然而现在,慕兰只要稍微碰他一下,他就觉得自己的身体非他所能管辖,脑筋也不管用了。 现在他再也不觉得害怕了,因为他已经明白,这就是爱。 她偎近他,令他感觉她温暖的鼻息吹在他的肌肤上,然后她的头抬起又低下,想寻找个舒适的位置,柔软的发丝在他的颈边轻擦。 她发出一声轻叹,定定的躺着说:“我很高兴李察基尔不曾向我求过婚。” “你见过他?”他惊讶地问。 “没有。”她断然否认,“但是我一直确信他知道我在这里痴痴地等着地。我相信有一天我的事业会飞黄腾达,我会在为洛杉矶时报采访影剧新闻的某天,和他在某个好莱坞的燕会上相遇,而他会为我的智能、我的魅力、和我那双勾人的眼睛所掳获。” 凯伊惊讶得哈哈大笑,“你想跑好莱坞路线?” “当然不是。”她的语气显示她很失望他竟然这么想,“我跑的是引人注目的、需要深入探索的路线,只不过当时正在流行感冒或什么的,所以我必须代替生病的娱乐新闻版记者上场,一切都是巧合。” “你要他干什么?”凯伊故意不解地问:“他能给你的只不过是财富、英俊的相貌、几栋遍及世界各地的高级住宅,也许再加上一个银幕角色,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咯咯大笑,并亲吻他的颈项,“我知道,所以我说,我很高兴他从不知道有我这个人。”她仰身吻他,久久之后满足地嘻嘻一笑,“如果他知道有我这号人物的话,我就会错失嫁给你的机会了。” “嗯。”他好奇心又起,想了一下说:“你是在告诉我,我比广受欢迎的大明星还有吸引力?” 她在他胸间亲了一下,“当然。”她轻声叹息着把她的脸颊贴着他,“我已经不想去贴壁纸了。” 他伸出手腕,看了腕上的手表一眼,“快九点了。我们再去吃点饼干,喝杯咖啡,就宣告打烊了,好吗?” “好主意。”她坐起来,用脚把扔在床缘的运动衫勾过来,然后从头上套下,“我得去看看我的装备,我已经十年没用了。明晚开会时我要把它带去,让皮大卫--”她已经从床脚的一张椅子上拿到了她的运动裤,转身准备穿上它时,她突然住了口。凯伊铁青的脸色告诉她大事不妙,她一时之间竟想不出来究竟是哪里出错了,就在刚刚,她还赤裸裸地躺在他的臂弯里。 “你是说登山绳具?”他轻声询问,但他的语气传达出了他的质疑和些微不妙的预兆。 “对。”她很惊讶他有此一问。 “你聋了吗?”他向前跨出几步,然后又改变了主意,彷佛他根本不信任自己似的,“我刚刚在厨房里跟你说了什么?” 她把运动裤扔在床上,她以为在这个问题上,他们已达成了协议,其实不然,他们仍然相互对立。虽然她安逸的小世界已然粉碎,但是她的脾气却依然安在。“你凭什么对我大吼大叫,我要你道歉!”她对他尖声大叫:“是你无理!从十九世纪开始,就再也没有一个做丈夫的可以有那样的行为!” 他再向前走一点,和光着腿仅着一件宽大运动衫的她,仅仅相隔几寸之远,“我不会为我们所争吵的事道歉!你不准和皮大卫一起吊绳索。” 她缩短了他们之间仅余的那点距离,“我要去,不管我是不是〈号角报〉的一分子。我是这个团体的会员,我可以以抗议者的身分参加,然后再把采访到的新闻卖给某个懂得欣赏新闻的编辑!” 他威胁地压低身子,“你何不直接把它寄给你的双亲?整件事的重点就在这里,对吧?它是你整个人生的重点。” “我的人生,”愤怒和即将掉落的泪水改变了她一向强硬的语气,“全奉献在一件事上,那就是确保有人可以告诉民众,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事。” 他点点头,以同样令她生气的冷静态度看着她,“好崇高的目标。但是在这件事上你简直是昏了头,慕兰!你毋须向任何人证明什么。” “我们必须向自己提出证明。” “我们必须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 “是你为我设定的极限,”她虽生气但却清楚地说:“因为你想拥有控制权,在办公室里,你从不曾授权任何人办任何事,大家都这么说。不过那并不是因为你不敢发号施令,而是因为你要监督所有的事,不肯放弃任何做决定的权利。” 他斜着头,彷佛同意她所说的话似的,“那是我的报社。” 她吸了口气,双手抱胸,“但就现在而言,这是你的家。可惜我不属于你。” 他摇摇头,“你错了。虽然现代女性可能还不会同意这种说法,但是你确实属于我,就好象我属于你一样。我们不再是你或我,而是整体里的一部份。你的父母和你未来要走的路,这两者之间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慕兰。” 和他根本是有理说不清,她两手下垂,冷冰冰地问:“我到底被开除了没有?” “你被开除了。” “很好。”她捡起床脚下的运动裤,昂着头走到门边,然后回过头高傲地对他说:“这几天我会睡在走廊尽头处的书房里,抗议活动结束后,我还会留下几天撰写稿子,然后,你可以另外找个贴壁纸的帮手,因为我要离开这里了。” 她转身把门打开,然而门却又在她手底下砰然关上了。她转身发现他抵在门上,而且凯伊长长的手臂按在她头顶的门上。 “你是我的妻子,”他脸上的表情异常严肃,“又怀着我的孩子,你就给我待在这里。你可以待在书房里,写你的长篇大论,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但是我们之间的协议,你非遵守不可。” 她抬头瞪着他,“我曾和一个理智的男人有过约定,不过他似乎不见了。” “那个男人之所以会如此,”他答道:“是因为他的女人先失去理智。”然后他放下手臂,伸手把门打开,“放棉被的柜子里有多余的枕头和毯子。” 既愤怒又狼狈的慕兰伸手在他的腰上一推,然后跑出房间,嘴里喃喃说着一连串永远不会出现在〈号角报〉里的字眼。 第七章 慕兰读着她为那篇报导写的几句开场白,然后闷闷地盯着计算机屏幕上打的那几行字。她按下消除键,看着屏幕上的字逐渐消失,感觉若有所失,现在的作家再也不用像以前一样在写得不满意时,把稿纸揉成一团,愤愤地丢进垃圾桶里了。也许就是这样,才使得她满肚子的郁闷无从发泄。 凯伊说要开除她,并不是开玩笑的。她以为他会在冷静过后,打电话来要她过去上班。但是电话一直没响。中午休息时,他带着中国菜回来,并且端了其中的一盘和一杯牛奶到已经被她当成起居室的书房里给她,“稿子写得怎么样了?”他随口问。 “再好不过了。”她盯着计算机屏幕,言不由衷地说:“我相信它一定会很抢手。” “里面都讲些什么?” 她大声顺口胡绉:“懮虑、战争、热情、背叛。” 他咧嘴而笑,“噢,一个爱情故事。” 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是他似乎没有看到,“要不要我把公司里的行军床带回来,好让你今晚可以睡得舒服点?” 她想起昨晚被书房的硬地板折腾得一夜难眠,最后还劳驾他把她抱回床上的情形。他这么问,对她简直是一种伤害和侮辱,因为她还暗自希望他向她道歉,然后他们又可以共享那张床。“好啊!” “好吧!那再见喽!” 她真想杀了他,那样她就有写作的题材了。她可以把一切都忘了,宣布投降,但是那样无异自毁原则。她也可以试着和他谈谈,但是那很可能白费周章,因为他和她一样顽固。 她感觉腹中有点小小的动静。她知道孩子太小,不可能活动,所以一定是她自己。怕吗?胡说!大家都知道,她天不怕地不怕,这是凯伊说的。她只是没想到会和他在这个问题上相互对立,最后还导致了……导致了……她不想用这个宇眼,但是这个宇眼围绕着她,给了她迎面的一击:分居,甚至还可能离婚。 这个念头真是可怕,他们才结婚短短的两个多月啊!但是她感觉非参加这次行动不可,而凯伊却又强烈地想阻止她这么做。这其中似乎没有妥协的余地。她是个记者,她的工作就是,哪里有新闻,她就要到哪里去,而这次恰好需要吊挂在桥下。 她痛苦地闭上双眼,然后再度睁开眼,努力恢复她原有的坚强。 ※        ※         ※ 午夜过后,凯伊腋下夹着折叠的行军床,走进慕兰的房里。房里的计算机仍开着,但是她却未坐在桌前。他听到房里的一个角落有点动静,他看到衣柜的门开着,而她则穿着结婚礼服,站在那面镶有穿衣镜的柜门前,双手放在身后,极努力地想把拉链拉上。他立刻想起婚礼那天,她穿着这套结婚礼服走向他的美丽模样。 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地板上,然后走向她。他看到镜子里的她,脸上挂着一滴眼泪。 “再也穿不上了。”她的表情很痛苦。 “也许你只是需要有人帮个忙。”他抓住两边阖不拢的衣缘,“深呼吸。” 她双手下垂吸了口气,结果他把拉链拉上了。 拉练是已经拉上了,因为他从她的眼里看到了沮丧,因为原本十分合身的礼服,如今却因为她略为突起的肚子而显得紧绷。 她发出了痛苦的呼声,反手寻找拉链头。他为她把拉链拉下,“你不能期望穿上它时看来还和以前一样。”他温柔地说。 她任由礼服由肩头滑落,然后套上她原来的运动衫,“我知道。”她把礼服挂起来,接着再穿上运动裤,“我想我只是企图再次捕捉我们的婚礼和蜜月带来的魔力。”她迅速瞥了他一眼,“我竟然笨得以为我还能穿下它。”她在计算机桌前坐了下来,假装很有兴趣地看着屏幕,“今晚谁帮你做本地人口动态统计?” 那不是他想说的话题,但是此时她看来似乎很脆弱,“芬妮。我答应这星期五放她假,让她有个长周末。” 她不由得伤心起来,没想到没有她,事情仍然进行得很顺利。“我很高兴一切都很好。”她很快地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假装很忙碌地编写着最后那几行字,“等我走后,事情对你来说就更容易了。” 他双手抱胸,慢慢走向她,“你不会这么做的。”他信心十足地说:“你爱我。” 他十足有把握的样子惹火了她,但是她决定和他一样的保持冷静。她按下保留键,把已写好的内容储存起来,然后严肃地皱着眉看若他,“没错,我是爱你。”若是否认,岂不等于说请,“但如果怀孕会让你把我囚禁起来的话,那我就不能留下来了。” 他走过她身边,一直走到窗口,然后转身坐在窄窄的窗台上,“也许,必须有个人将你锁起来。你不是为了采访新闻才参与这次行动的,你是因为它的惊世骇俗、可以证明事情并无改变才这么做的。” 她生气地站起来,说:“凯伊,你虽然是个很具洞察力的记者。”她朝他的右边跨近了几步,“但是你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所以请别告诉我,我是什么样的人。” “我不必是,”他的手支撑在窗台上,温和地说:“你的父母在这里时,我从你的眼神就可以看出来,你要他们以你为荣。然而他们认为你竟然笨得让自己怀孕了,所以你想向他们证明,不管怀孕与否,你都和以前一样能干。” 她背转身,不愿看着他,“我这么做是为了我自己。”她的声音没有预期中的坚定。 凯伊知道她在说谎。有好长一段时间,整个屋子里都没有一点动静。然后他柔声问:“你知道我的看法吗?”她听见他走近她,两手握着她的臂膀,把她转过来,蓝色的眸子深沉而狂乱,“我认为你是我最美的一段际遇,而你无须向我提出任何证明。你的确与众不同,慕兰,你对我别具意义。” 她情不自禁地投进他的怀抱。她知道他的爱和她一样深刻,但是爱应该是助你高飞,而非绊住你。 “我爱你。”她哽咽着说:“但是我不会因为怀孕而放弃工作。凯伊,我是个记者,我必须维护人民知的权利。” 他放下手,把手塞进口袋里,“这么说,你要拿你的生命和我们孩子的生命,来证明你永远是你自己生命的主人?” “你应该明白,”她说:“想要控制一切的人是你。是你决定哪张照片可用,哪张不可用,哪篇稿子可以登、哪篇不可登,哪篇可以继续追踪、哪篇可不管……”她吸口气,意味深长地补充道:“以及你太太可以做哪件事,不可以做哪件事。可是生命毕竟是我的,凯伊。” “也是我们孩子的。”他终于控制不住了,“而这个生命却和我紧密相连。” 她默不做声,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处境。她的心跳渐快,她的眼睛发痛,“那么你使我不得不切断这份牵绊,好让我可以做我必须做的事。” 他立刻从房间冲了出去,把她的枕头和毯子从床上抱过来,丢在行军床上,“好吧!”他说:“如果你只能藉由冒险犯难来证明白己的价值,那你尽管去做,我不会阻止你。你只需想想,这件不法作为可以为你赢得多少尊敬。” 她皱着眉,困惑地问:“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这件事能保护你一辈子吗?”他夸张地做了个手势,“你父母对你的赞美能持续到你九十岁吗?还是只能维持一个星期?有人要求你向他证明你的能力时,通常你必须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出这项证明。届时你工作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要发挥才能,而是因为你若不设法展示你的能力,他便无法看出你的价值--这将会是个一辈子的工作。”他转身准备离去,然后在门口停住脚步,“好好睡。”他说罢轻轻替她把门带上。 第八章 皮大卫检查慕兰带来的工具,包括绳索和用来扣住绳索以便和固定点紧密相连的铁锁。“很好。”他把它交还给她,又微皱眉头,“你确定不会有问题吗?你看来有点苍白。” 慕兰环视了一下聚集在柯瑞塔家的成员,觉得他们个个看来都很热切,甚至很兴奋。她试着展现属于她的热情,可是就是办不到。她已经失却了那股热情,而她一点也不明白是为了什么。她不知道“失去英雄气概”这句话是否能形容女性,才结婚两个月,她就已经……失却了斗志。 她勉强地对他们的领袖做出了勇猛的微笑,“我很好。我要前去捕捉你们每个人迎着晨曦的模样。”唯有和他们一起吊挂,她才能做到这点,“你们都将成为头版的新闻人物。” 他拍拍她的肩膀,“很好,那正是我们需要的。好了,各位,注意听!”大家向他靠拢过来,“我们的计划有点小小的改变。”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问号。“州长的预算会议提前一天结束了。”他说:“所以他今天下午已经下来提船了,并且打算明天回去。”每个人都紧盯着他,等着他具体地说出下文。慕兰感觉她的胃部猛地抽动了一下,喉咙也收紧了。“我们今晚就行动。”他说。 “可是今天是星期天。”那位牧师说:“星期天船厂是不开门的,对吧?” 有人笑了起来,“对州长而言,可没这回事。” “今晚?”柯太太眉头深锁,“今晚没人能替我看小孩。” 皮大卫谅解地点点头,“你可以不来。有多少人可以去?” 除了他以外,包括慕兰在内,还有五个人举手。 “仍然有六个人可以去。”皮大卫说:“已经很够看了。” 这项计划如军事行动般极端谨慎的精密策划后正式敲定。慕兰奋力忍住一股呕吐的冲动,并且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不行,她不能让它发生。这是一条大新闻,她不能出状况,她要和他们一起行动,拍下他们和桥下的河流搏斗的难得照片,然后她还要写下扭转她事业的新闻报导。 他们对过时间后离去。凌晨三点,他们将在桥上见面,然后秘密地安置好他们的装置。皮大卫借用了瑞塔女儿的黑板,在上面潦草地向大家解释,为了避免被人从上面拉上来,他必须设法让他们的绳索在桥下相互交叉的情形。他想确定州长不会因为某个好心的文职官员决意将他们救起来,而错过了他们。 ※        ※         ※ 慕兰进来时,凯伊正在饭厅装一具新吊扇。她站在门槛处欣赏他们花了那么久的时间和心力才完成的美丽成果。 他穿着泛白的旧牛仔裤,运动衫的袖子拉到了手肘处。他的眼睛盯着手上的工作,即使在她进来时也没移开。 “嗨,”她说:“看起来很棒!” “谢谢。”他拉了一下细绳,四个呈喇叭状、聚集在叶片中央的灯泡立刻亮了起来,屋内顿时大放光明,“会开得如何?” “很好。”她说:“我们把时间改到今晚。”她在回家的路上就决定把这项改变告诉他,他说过不会阻止她,她必须相信他,“好象州长的行程提前了一天。” 凯伊点点头,小心旋紧一颗灯光闪烁的灯泡,“我今天在船厂遇到他了。”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从梯子上爬下来,“真的?你没告诉他吧?” 他看着她,显然很失望她竟会如此问,“当然没有。”他把梯子收起来,带进厨房,“皮大卫检查过你的用具了?”他问。 她跟在他身后,“检查过了,都很好。” “很好。”他把梯子靠在一个角落里,然后伸手拿他的外套。 慕兰皱着眉看他把外套穿上,然后她举起手上拿着的小袋子说:“我买了甜甜圈和其它好吃的东西。” 他摇摇头,回避她的目光,“我没时间吃。今晚我得做本地人口动态统计,还要想法子把版面补齐。芬妮下星期休假,我得独力完成。” “我可以帮你。” “你已经被开除了,记得吗?” 他经过她身边准备走向客厅和大门时,她抓住他的衣袖,“你说过我可以去的!”她大声叫道,几个星期以来的紧绷和愤怒如开了闸的洪水般,一股脑儿的冲了出来。 他下巴殭硬,眉头紧锁,“我从没说你可以去。是你说如果我不让你去,你就要离开我的。我既不能把你锁起来,也不能把你绑在树上,我无法阻止你。我不会做这些事来羞辱、伤害你,但是那也不表示我会心甘情愿地送你去。我很失望,你竟然选择让我们的孩子和你一起去冒险,我也非常气你一点也不顾虑我的感受。”他用力甩脱开她的拉扯,“好好享用你的庆功宴吧!看来你好象就是为了这个才必须做这么多事的吧!” ※        ※         ※ 慕兰起身穿上牛仔裤,月光从窗外流泻了进来。裤子的拉链拉到一半就拉不上去了,她有些惊讶。她吸了一口气,终于把两边的裤头拉拢了过来,不过要扣上腰上的扣子倒没有什么问题。 在她一边穿上运动衣,一边对怀孕这项事实做心理调适时,她任由拉链口开着。过去几天她在身体上觉得又好又强壮,但是心理上却一直沮丧地没法去想它。 她走到窗口,远眺那座连接华盛顿市的大桥,除了桥的顶端有几盏航空照明灯,其余的部份都隐入黑暗中。她伸手轻抚着肚子,对腹中的胎儿轻声说:“小宝贝,就是那座桥。我们要去抢发生在那座桥上的大新闻了。” 慕兰把头发绑在脑后,抓起她的外套和相机,打开门,静静地沿着走廊走下楼。她先把东西放在门边,然后去倒杯水润泽她干燥的喉咙,最后再静静地走出去,一直走到她的车子边,她很放心,因为她知道凯伊不会企图阻止她。 ※        ※         ※ 凯伊双臂枕在脑后,眼睛盯着天花板,她的一举一动他都听见了。他听到她近乎无声地走下楼梯,听到厨房开水龙头的声音,听到大门开了又关,还听到她发动引擎把车子开走。 他可以直截了当地把她拉回来,但是那样她会恨他。他感觉他的无能为力快要让自己崩溃了。一等到再也听不到她车子远去的声音,他立刻从床上跳起来,穿上牛仔裤和毛衣。他也有个新闻要去跑。 警方以为〈沼泽战士〉要到明天才会采取行动,但是,既然他们可以从传闻中听来这个消息,他们当然也可以从传闻得知计划已经有了改变。不管是何种情况,他都必须到场。他只希望,在他知道自己的妻子从几百尺高的桥上吊下来,垂挂在哥伦比亚河的上方,而背上仅捆着一条简单的绳子时,他的脑子还能照常运转。 他抓起放在壁橱地板的相机袋,快速跑下楼。到了下面,他突然收住脚步,因为他看到慕兰放在门边餐具柜上的相机。他想起曾听到她离开前,脚步声绕进了厨房里。她可能是进去喝杯水或果汁什么的,而把相机遗忘了。如果她回来拿的话,一定会浪费宝贵的时间。他知道皮大卫一定想在黎明前越过到桥的另一端,以免被人发现而前往阻止他们。 他心想,如果慕兰不能拍到封面照片来配合她的报导,不知会不会气得疯掉? ※        ※         ※ 那位年轻律师兴奋地和慕兰打招呼。桥上的强风吹着他的头发,他挽着她的手臂,带她到每个人都仰头往上看的地方,看着皮大卫把他们的绳索都接在一起。慕兰把她的装备拿出来,看着她的装备一宣传到了皮大卫的手中。 一切都没问题后,他就把绳子一条条的拿过来,对准他们荡下去,把他们绑在中心桥孔的底下,那样即使有人在上面也无法干扰他们。在他们进行这项工作时,没有任何一部车子从桥上经过。 在大家热烈谈论着州长见到他们后会做何反应、是否会采取行动阻止旅馆的兴建时,慕兰横跨过双线车道,身体倚靠着对面的桥栏杆,看着港口里的灯光和驶入码头停泊的艘艘船只。那幅景像宁静而美丽,而且将永久存在。她肚子上那一点轻微的压力,突然变得有如挨了一记拳头似的难受。一阵反胃向她袭来,她向后退开了一步,然后做了个深呼吸。 她必须让自己恢复正常。 现在每个人都靠在那头的桥栏杆上,看着皮大卫弄那些绳索。慕兰走到桥的另一端,试着安抚她的肚子和紧绷的神经。她理智地告诉自己,她只是有点害怕,而害怕是可以克服的。她十分明白,只是她一下子还想不出办法让她的孩子相信这点。 这是她第一次想到自己有可能会掉下去。一名颇负盛名的专家正在捆绑她的绳索,但是以前也曾有意外发生过。那就是生命的绝大奥秘。无论你准备得如何充份,自然之母的力量仍旧大过一切。 她低下头,看着远在下方、平静而黝黑的河水,夜风迎面吹来,轻扫着她的头发,她努力幻想一个更糟的情节发展,企图以此来面对她的恐惧。 她冷静地自我反问,万一我掉了下去怎么办? 一股突然爆发的毁灭感袭卷着她。唤醒她这种感觉的,并不是她个人的死亡意识,而是一股强大的失落感,因为她想到死亡将使她和凯伊永远分离,使他们的孩子丧失了生存的权利。她两手放在肚子上,耳中听到的是她自己的呼吸声。 “好了,史小姐,一会儿就轮到你了。”她有点看不清面前那人的脸孔,那人抓着她的手臂,懮心地问:“史小姐,你还好吗?” 她好吗?她不太确定。但是她直觉地点头微笑,“当然,我只是在欣赏风景。” “可是你看来不大好。” “可是我得摸黑上妆啊!” 皮大卫哈哈大笑地陪着她走进那群抗议的人群里。她看着他们为那位牧师套上他的装备,然复慢慢把他放下去,内心不住的颤抖,当他荡离支柱,下滑三十尺的距离,完完全全的悬在下面时,众人齐声欢呼。 慕兰伸手想取下相机的背带,却只摸到了她的外套,她楞了一下,随即摸了一下另一边的肩膀,结果也没有。她想,她一定是放在车里忘记拿了! 然后她既生气又懊恼地低叫了一声,不!这下惨了!这时她脑中清楚地浮现出她把相机和外套放下,到厨房去喝水的那幕情景。在她走出厨房、朝大门走去的路上,她因为和凯伊的龃龉而心情低落,心里只想着这种情形不知何时才能结束,因此才心不在焉地只拿了外套而忘了相机。 天啊!怎么会这么大意?我这个记者是怎么当的? 她的胃在翻滚。也许是这个孩子搞的鬼,因为他不想参与她带着恐惧的英雄行动,或者是说他不想参与她这种愚蠢的行动。 世上没有一个母亲可以拿自己孩子的利益做赌注,而她也绝不会故意那样做。她心情激动地吸了口气,现在有了一个退缩的好理由了,她心里明白,她害怕。 第九章 凯伊的车呼啸在前往大桥的路上,他远远看到已有两个人吊在桥外了,当然,他无法辨识出那两人是谁,甚至连他们是男是女都看不清。他暗自祈祷,希望慕兰还没下去。 到了交叉路口,他把速度放慢,但是没有停下来,因为整条路上除了他,再也没有其它人了。这时,又有一个人身手矫健地滑到桥下,一直滑到先前那两人的身边,中间甚至没有任何停顿。 然后,他看到〈猪肉薄饼〉餐厅里走出了一名警察。凯伊狠狠暗骂了几句,确信那名警察是看到他闯红灯而要来拦他的车子。但是他很快瞥了一眼后才知道他弄错了,那名警察正呵欠连天的看着桥的另一边。 他把车停在已停了七、八辆车的路旁,然后抓起后座的相机。他朝着另外三个人和皮大卫站在一起的地方走去,其中有一个已经装好了装备准备下去,而这人是个女的。 “慕兰!”他大叫:“等一下!” 他挡在皮大卫和那个女人中间,结果他发现看到的是张陌生的脸孔。这个女人指着另一边说:“慕兰在那里。” 他转身寻找他的妻子,结果看见她双手抱胸,瑟缩在冷风中,她的面容憔悴而苍白,绑了马尾的头发在风中飞扬,他站在和她隔了几寸的地方,强忍着想把她搂过去、抱进怀里的那股冲动。 “嗨!”他轻轻说:“我很高兴我赶到了。” 她的目光饥渴地在他脸上逵巡,他喜欢这种感觉。“为什么?”她问。 “因为……”他没有时间再把事情想过一遍,他在车上时都已经想过了,虽然那似乎并无道理,但是那终究是他的感受,也许婚姻多半时候都是这样的。“因为我不喜欢你现在做的这件事,我觉得既愚蠢又危险,而且也不值得……” 慕兰感觉一阵失望袭卷着她。 “但是……”他继续说:“你走后,我躺在床上想起了我们的婚礼,我们的蜜月生活,以及那栋因为有你才显得美丽的房子。我想起你在报社里给予我的许多帮助,想起你和我并肩为房子装修的情形,于是我告诉自己,虽然我爱你,但那并不表示我有权利决定你做哪些事才是安全无虞的,包括你必须去做的那件事。”他叹了口气,调整一下站姿,“我一下子还调适不过来,因为你说对了一件事:我喜欢事情都在我的掌握之下。但是我想在这种情况下,我这项〈丈夫〉的工作,将会少一点保护,多一点支持。”他又叹口气,坚强地说:“所以……你需不需要人帮忙下去那里?” 一滴泪水滑落她的脸颊,这同时也是个不明确的信号。她不管生气、伤心、悲伤或快乐都会流泪。 她摇摇头,吸了口气说:“不要。”她的手臂仍然紧紧地环抱着,“我不去了!” 他顿时感到完全的快慰,但是他聪明的没有表现出来,“为什么?” 她忍住激动的心情说:“我忘了带相机。” 他伸手触及他肩上的相机带,把它拿下来,递到她面前。 她盯着它看了一会儿才伸手把它接过来,然后她看着他,眼中除了爱,还有些微的惊讶,“你明知道没有了相机,我可能就无法参与此次行动,然而你还是把它带来给我?” 他笑了一下,微微地耸耸肩,“我是不是很了不起?” 她抱着相机,带着令人困惑的表情回报他一个微笑,“而这里也有了个全新的我。” 他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感觉他强烈地需要触摸她,需要把她抱在怀里亲吻,需要感觉她紧紧靠着自己。但是,事情还没有完全结束,他必须小心行事,“我喜欢原来的那个慕兰。”他说。 她把手放在他的手臂上,再把脸贴上去,但仍然维持着两人之间的距离,“好在你喜欢的那部份还在,所不同的是……”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她艰难地咽了下口水,“做为母亲的那部份。” 他紧张地等着她说下去,她是说,是母亲的角色将她拉回来的,而不是自己心不甘、情不愿的妥协了?这种想法,对他们这个小小的家庭而言,实在称不上健康! 她挺起身在他的手上吻了一下,然后把他的手从她的肩膀上拿下来,而且手指和他交握在一起,但是仍然保持着距离,“我可以很平安地跳下去……”她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即使忘了相机。我知道我可以办到的,而我相信这是最好的办法。但是后来我想到,从小到大,我一直要什么有什么,然而我在我父母心中的地位,就是永远不及他们的事业。我曾经发誓,永远不会这样对待我自己的孩子,而现在我却……正打算这么做。” “慕兰,孩子现在还不会有这份知觉的。”他安慰的紧压了一下和她相握的手。 她微笑着,“他当然有!孩子有种能力可以让你知道他有多重要,像他这么小的孩子也有。从现在开始,对我而言,再也没有什么事比你和他更加来得重要了。” 他把她拉进怀里,天长地久地吻她,直到他们感觉麻木了为止。然后他抬起头,紧紧拥着她,在此同时,周围传来轰然的笑声,此刻他觉得已无所求。 慕兰从他的臂弯里隐隐察觉治安官的副手们和州警已经来了,现场还有不停转动的警示灯、无线电对讲机的声音,以及穿着制服的警察满布桥上。她和凯伊现在还有事要做,但是此刻她只想静静享受他们对彼此的谅解和接受因为那就是爱,是维系他们婚姻的力量。 他终于在她唇上印上一吻做结,然后放开她,“我们把其余的留待回家再做。”他说:“现在我们先分头做事,你负责〈沼泽战士〉的部份,我则负责执法人员的部份。你去照几张好相片,而我保证会把冲洗的工作做到最好。好吗?” 她背起相机,忍不住匆匆回吻了他一下,然后分头做各自的工作。 这是个漫长的早上。当他们看到州和县的警车抵达时,皮大卫和最后一名已经装好装备的抗议者,正好跳了下去。皮大卫在桥下做的新奇结绳方法,效果正如他原先计划的一样。警方人员因为怕伤了他们中的任何一人而不敢贸然行动,也因此别无选择的,只有等他们自己愿意上来。 州长乘着装饰橡木条的美丽游艇从桥下扬帆而过,船帆在清晨的风中鼓涨着。他和身边的女人集中眼力读着抗议布条,不可思议地盯着那些从桥吊下来的人。然后州长的游艇改变方向转入码头,于是〈沼泽战士〉爆发出一阵欢呼。 慕兰的身影不停地穿梭,遍及桥的四周,她捕捉到船只驶入码头的镜头,也捕捉到了三百尺下的皮大卫迎着潮水做出胜利手势的模样。 ※        ※         ※ “这张可以做我的头条新闻照片。”慕兰抱着凯伊的腰,随着凯伊一起把定影剂盘子里的照片拿过来,放进有水缓缓流入的冲洗盘里。 这张相片照的是州警在皮大卫爬上桥时,面容严肃地抓着他外衣的肩膀把他拉上来的情形。皮大卫的头发和胡须潮湿而落曲,满布皱纹的脸庞洋溢着胜利的光芒,而在他们身后那那构造复杂的桥梁,使这则报导更加有力。 “我是不是很棒?”慕兰紧压了一下凯伊的腰,兴奋地问。 凯伊以镊子夹起了另一张照片。这张照的是〈沼泽战士〉坐在囚车上和站在后面的州长谈话的镜头。他们最后听到的消息是,法官已在寻求保释中。 “这张照的切中要点。”凯伊说:“它让人们知道他们已达成了这次的任务。至少州长听到了他们的陈情,而且答应要和议会谈谈。”他夹起另一张照片,照片中是一堆被州警当成证物没收的绳具,相交纠缠地放在空无一物的桥上,它告诉了人们,凡事都有其代价,即使是一个人勇于按其信念去做的事。“这张也很不错,可以用在后续报导上。” “凯伊……”她走到他面前,望着冲洗盘里那张皮大卫和警察在一起的照片,这张比较好。我们不能用在头条吗?” 他把其它的照片都放回水盘里,笑看着她,“这是你准备在〈新闻周刊〉发表的封面照,慕兰,把它连稿子一起寄去,看看会有何结果。我主动放弃赢得〈西北报导出版商协会〉的大奖,好让你成为一个赫赫有名的大记者,只要你答应我,别让他们雇用了你。” 慕兰凝视那张照片,任由自己沉醉在想象中,想象自己拍的照片上了某个颇负盛名的新闻性刊物的封面……。那是一个梦想的实现,但是她一直有着另一个梦想,一个被爱、被欣赏的梦想,而这个梦想在凯伊带着她的相机奔上桥时就已经为她实现了。 “我不想这么做。”她靠着桌缘,皱着眉头说:“因为在桥上时,我对自己有了可怕的发现。” 她突然变严肃的表情,令他不由得注视她,“什么发现?” 她叹了口气,“我想我变胆小了。” 他强忍一股想笑的冲动,“为什么?” “我之所以决定不跳了,是因为我真心决定不让我们的孩子屈居于我想做的事之后;或者为了我的工作,或信念或什么的而不得不去做的事情之后。” 他点点头,他相信慕兰的诚恳。 她抬眼看他,谦逊地眨眨眼,“不过我很高兴,我有了一个不去做那件事的好借口。”她低头看着地板,叹口气后承认,“我当时其的很害怕。” “慕兰,”他倚着后面的矮柜,把她圈在臂弯中,他的语气略带责怪,“你不觉得悬挂在几百尺下的河流上,本来就应该害怕的吗?” “我做过很多惊险的事,但是当我站在那上面,我甚至不记得曾经做过那些事了。” “以前你不需要考虑别人的生命。”他温柔地抚着她的肩膀,“现在你要。可能使你害怕的并不是你自己,而是孩子,母性的本能使你有了那样的感受。” “不只如此,”她圈着他的脖子,想起在那一刻,她想到可能会危害到孩子的生命,并且从此失去和凯伊相处的机会,“我还必须为你珍视自己的生命。我想,以前我工作之所以无所畏惧,是因为我没什么好怕失去的。而现在……”她充满感情地吐口气,“现在我的生命里尽是珍宝,我不想失去它们。” “我很高兴你这么想。”他的声音凝重:“如果你发生了什么事,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的唇覆上她的,想起那天早上,他完全不敢奢想自己还可以安全地把她抱在怀里。 然后他放开她,“现在我们要把这张照片和你写的稿子传真给任何你想传去的地方。” 她摇摇头,“我想过了,但是这则新闻太具地方性了。” “不,”他坚称:“〈绿色和平组织〉正在邀请皮大卫出国访问。听我说,他是上新闻性刊物的好材料。” “我宁愿赢取〈西北报导出版商协会〉的奖项。”她伸手在他的下巴捏了一下。 他试着说服她:“错过这次机会,你可能--”她结结实实、满含情欲地用吻堵住了他的嘴,她终于放开他时,他已无话可说了。 “我不再需要这么做了,凯伊。”她微笑着说:“你说过我们彼此互属,因此我们相互结合,共同成立一个单独的实体--一个家,我正在朝这方面努力。把那张照片放在〈号角报〉的头版上吧!就让我们做个公正的报导人,让读者大众对我们史家班的专业技术刮目相看吧!你说呢?” 他看着她眸子里溢满着如梦似幻的热情,感觉他的思路开始阻塞了。他当时唯一能肯定回答的是:“我要说,我爱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