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幻池塘》 第一章 池塘隐藏在树林的深处,四周长满了羊齿草,湖面笼罩在水气之中,四周黄绿色的树冠映照在水面上,与深不可测的湖水那浓重的翠绿色溶在一起。湖上有一丝波纹,微风好象也敢来破坏这一片绝美的宁静。 这池塘其实有很多人知道。居住在寒冷的北海岸边的小屋中的渔民们有时会压低着声音谈起它,农民的妻子们也会以从丢在池边的羊齿草来吓唬他们不听话的孩子。人人都知道活人不敢冒犯那方??除非妖怪、巫师、魔鬼和别的什么怪物。 所以,当那个姑娘裸着身体从树林丛中向池塘岸边走去时,没有一个人看到她。她几乎是以敬穆的心情走进那温暖而舒适的水中,水雾轻轻地翻滚,像是一层湿润的轻含沙射影将她里着,一缕白色的水气环绕着她修长的腿,细而长的胳膊和女人味十足的身体曲线,不停地翻腾着,扭动着。 这姑娘跪下来,像是在祈祷。水轻轻拍打在她的细细的腰部,水雾中凝落的水滴在她的秀发上闪着露珠般的光泽。她低语了几句,轻得只有妖怪的耳朵听得见,然后静静地滑时了水中。当她再从水中露出时,柔软的金发湿漉漉的,如同一只斗篷盖着双肩和后背。她站起来,举起双臂,如同祈祷,水流顺着光滑的皮肤向下滑落。 她静穆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朵顽皮的微笑。她潜下水去,优雅地劈开暗绿色的水面,不出一点声音。当她跳起来扎向水中时,水雾也随她一起跃起来。她如同一只水獭般在水中游戏,整个池塘仿佛与她一起做着游戏,清脆而甜美的笑声在四周的寂静中荡漾,林中的树叶也欢快地发出沙沙声应和着。直到玩累了,她站在一块苔藓上,整个池塘和四周的林子又恢复了宁静。 阿顿的姬热拉在温暖的水中静静地躲了一会儿,享受着这一片无边寂静,唯一的声音是水轻轻地拍打着池岸,时而有些水溅出来,流进一条消失在树林中的溪水里。这宁静是对她的耳朵的恩赐,那柔和的绿色和棕色,则使她的眼睛感到抚慰。 那天一上午她都在织房里干活,女人们的沙闹声和织布机的嗒声使她的耳朵发痛,她的眼睛由于紧张地注视着一行行的织线而发酸。长期以来她的胸闷胃痛得不到休养。不能到也的“小小医院”里休养一下,身上长痱不能切除,月经期腹绞痛也没有药。今天,阿顿看起来很正常,所以,姬热拉不得不同往日一样在纱杆与织机之间不停地忙碌。要不是幸好午后有人要治病,她还要在闷热的厨房里干活。 但至少现在她得以逃脱了。池塘离阿顿距离并不远,如果抓紧点一会儿就能走到。这个地方是神圣的,也可以说是可咒的,就看你怎么看。没有人敢冒犯那些经常光顾这里的神灵。只有姬热拉例外。她到这儿来获得放松,躲避每日令人生厌的工作,并且和她的妈妈??美丽的姬丝芬达对话。妈妈8年前死了,现在和树林中的精灵们生活在一起。 姬热拉将头靠在苔藓垫子上,闭上双眼。“妈妈,妈妈,您仍然在我心里活着。” 微风轻轻地吹动了树叶,这一定是对姬热拉的回答了。她睁开眼睛,脸上的微笑却罩上了一层不幸的阴影。 “我想您知道爱尔坎加领主已经死了。我希望每天早晨他能被您唤去,为您洗脚,每天晚上为您献上蜂蜜酒。” 她怀疑精灵们是否有脚要洗,人死去之后也肯定尝不出蜂蜜酒的滋味了,但姬热拉想灵界肯定有类似的东西存在。阿尔顿死去的领主应该侍候姬丝芬达以补偿她生前对她所做的孽。她对别的人也不比对姬热拉的妈妈好多少。就是在死去的时候她还给阿顿的人们留下一堆解不清的麻烦。 “麻烦要来了。”她叹息一声告诉她的母亲。“我能觉到它向我们走来了,更近了,马上要到了。” 是的,要有麻烦,但不是现在,不在这里。现在这里是开满野花的草地和密林里清爽的浓荫。现在这里只有神秘的池塘在变幻着甜美的巫术,既温暖,又单纯,如同广阔的蓝天上进行着魔术表演。 池中的水泛起涟漪似乎要确证这恶兆。这里是开满野花的草地和密林的浓重而轻爽的阴影。这些魔术姬丝芬达都已教会她的女儿。所有这些魔术姬丝芬达只用一句话,一段充满曲子和手指轻轻一弹就可以做到。可惜的是姬热拉不是一个像她妈妈那样出色的女巫。 但是人们并不这样看。上个星期马厩总管的老婆逢人便说,姬热拉如何驱除了附在她儿子身上的恶鬼。其实姬热拉为小孩的皮疹敷用的繁缕叶子作成的膏药并没有什么魔力,但病好了之后,那位贤妻良母认定是姬热拉的巫术使她儿子恢复了健康。姬热拉对母亲制草药的技术比巫术继承得好得多。 温暖的水好象渗进了姬热拉的汗毛孔,把她身上积压的紧张释放了出来。她该回到村里去干她的工作了。晚饭时间近了,爱孟特露达有可能发现她不在厨房。要是这厨娘知道是别人在烤肉,剥榛子壳而她却在林子里闲逛,她难免要挨顿骂的。但今天确实有一种奇妙的东西召唤她到这里来,也许是姬丝芬达的神灵。也许是这池塘施了魔法。树林中有一种奇怪的期待,姬热拉几乎看见头上的树叶为这期待轻轻地抖动着。 期待什么?如果她有姬丝芬达的巫术才能,她会得知这些看不见也听不着的东西。但她只是一个仆女兼郎中??也是一个连一句见效的咒语也发不好的女巫。 姬热拉闭上眼睛,在回村庄领受责骂前享受最后一刻的宁静。寂静笼罩了她,她感到自己在一点一点地渐渐放松。上午时因不断地从厨房往猪圈倒脏水而酸痛的肌肉开始恢复,数小时不停地在织机上操作的疼痛的手指也渐感舒适。她的身体好象变轻了,失重般飘浮在温暖的水中。 在这种舒适中,她进入了幻觉。 明亮的铁甲反射着阳光。沾满鲜血的剑在空中挥舞砍动。两个人在互相砍杀。他们的兵器刺耳的撞击声盖过了人们狂野的喊杀。姬热拉穿着她从未穿过的名贵的衣服,独自坐在田野尽头的云端观战,到处是血和汗的味道。尽管坐在远处,她仍然听见武士干涸的喉中粗重的喘气声。姬热拉的表情恐惧而绝望。人群的喊杀声听起来像是鲜血的狂吼。一个武士朝她转过身来,目光如同长矛要刺穿她,那高大、挺拔、骄傲的武士高举起他的剑向她砍来,剑锋几乎要触到她了。姬热拉感到生命的希望正散开去,如同一只杯子被打碎时水洒落在沙土中一般。 这时起了一场大火,吞噬了一切,只留下惊恐。世界又还原成了闪亮的红色和橙色。热浪炙烧着她的皮肤和头发。连她的心也着了火。 姬热拉在水里喘息挣扎。但当她睁开眼睛时恐惧立即便消失了,因为她看到四周仍旧只是湿润的绿色草叶,草上垂着水气凝成的水珠,池塘的水面因她惊恐的搅动而激荡着,但水面上仍有浓密交错的树枝投下的阴影。她再次浸入水中,因刚纔被烈火炙烤的景象而颤抖,心怦怦地跳动,仿佛要从胸膛里跳出去。 那景象一直是这样的。它会在她梦中或心无所系的时刻到来。盔甲闪着阳光,两个人在搏斗,接着便是吞噬一切的大火。她头一次经历这种恐怖是在爱尔坎加死的那天夜里,打那以后她已经有三次这样的经历,惊慌,大火熊熊燃烧,然后是猛地睁开眼睛,才发现这不过是一场虚幻的噩梦。 但姬热拉害怕它是真的,至少将会变成真的,因为在姬丝芬达传授给她女儿的巫术之中,只有幻象中预见未来这一点姬热拉完整地继承了。 一声柔和的嚎叫转移了姬热拉的沮丧。她眨了眨湿淋淋的眼睛,于是微笑起来。一只动物正从浓绿的林地中灵巧地跑来。 “赛尔沃”。 那只银灰色的狼到池畔蹲下来,好奇地斜着脑袋,似乎想要听懂姬热拉说些什么。 “欢迎你,朋友。我现在正想看到一张友好的面容。” 赛尔沃张着嘴,垂着舌头,像在微笑。 “自从我上次看到你,你又长大了。你已经不再是一只小狗了,是吗?漂亮的小家伙。” 好象是要反对她,那只狼站起来,发出小狗一般的叫声,弓起身子,发出玩耍的邀请??前腿平放在地上,臀部高高拱起。 “你骄傲什么?”姬热拉笑着问。她掬起一捧水向着狼泼去。如同一团水银一闪,那生灵轻捷地躲开,沿着池岸神气地走动,垂着舌头,琥珀色的眼睛闪亮着。 “我今天不想跟你在树林里捉迷藏了,小家伙。如果你想玩,就得把自己弄湿。” 赛尔沃渴望地看着姬热拉。 “进来吧,傻瓜,一点不会伤着你。” 那狼用爪子碰了一下水面,像被火烧了一下似地迅速收了回去。 “进来呀,小王子,我教你游泳。” 狼的耳朵紧贴在头上,小心翼翼地将一只脚伸进水里,接着,又一只脚也进去。 “这就对了,亲爱的。” 现在四脚全在水里了,赛尔沃满带疑虑地嗅了嗅水面。 “它吃不了你。” 赛尔沃还是轻嗥一声以示怀疑,但终于还是向前扎了出去。它入水很猛,水溅在姬热拉身上叭叭地响,她擦去眼上的水,看见赛尔沃已经欢快地围绕着自己做着有力的狗刨式。 “啊!大地妈妈已经教会你了。” 忽然,赛尔沃的脑袋摇晃了一下,耳朵竖了起来,然后向岸边冲去,喉咙里发出一声绝非小狗那样的嗥声。如同一道银白色的光一闪,它消失在森林里。 姬热拉吃了一惊,身体转了一圈他们察看四周的林地,除了她没人敢到这里来,但她还是听到一丝轻微的响动,接着是隐约的碰撞的声音。真的有人来了。 姬热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但她还没来得及逃走,两个人已经从浓密的林中冲了出来。 “嘿,怎么样!爱得加,我告诉你我闻到了水的味道,果然吧!” “啊,挪克尔,还有别的呢!”爱得加惊讶地说。姬热拉感到两个男人的眼睛紧紧盯着她,如同赛尔沃有时会盯着一只美味的兔子那样。 她意识到自己光着身子,赶紧沉下水去,只露出头和脖子。她吃饭用的刀??那是她携带的唯一的武器??挂在离岸十步远的沙果树丛里,和衣服在一起。但现在既然拿不到手,就跟远在天边一样了。 “简直是一只水妖。”那个被叫作爱得加的乐了起来。“我就知道这块地方不会让我们白跑一趟的。” 这两个人不是阿顿的居民,他们说话口音很重,姬热拉几乎听不懂。他们的衣服与盔甲比阿顿的武士们精美得多,皮制的胸甲上有重重叠叠的铁鳞。如同蛇皮一般,护盖着他们的胸部。宽松的羊毛裤用皮带绑在腿上。一个穿着鞋底很厚重的凉鞋,另一个穿一双坚硬的兽皮靴。 那个叫挪克尔的色迷迷地睨着她,脸上的笑容令人讨厌。“我爷爷告诉过我他曾抓住一个水妖。那水妖答应服侍他三天三夜来换取自由。三天后,他的那玩意软得像面团,几乎磨破了。过了许多天它才重新紧挺起来。但他说很值得。” “我们可没有三天三夜的时间。”爱德加说。 “我们也许只有一个小时,但那也比没有强。” “我们现在回去已经很晚了。” “再迟一小时又何妨?” 姬热拉几乎惊恐得发木了,她向池塘彼岸退去,盘算着她是否可以及时拿到自己的刀子。 “嘿,水妖,”挪克尔嚷道,“要我们放你,你必须付点代价。”他示意爱得加绕过池塘堵住姬热拉的退路。“我发誓我们两个都是不错的小伙子。比你曾有过的都强,同我们快活一下,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过来,小美人儿。”爱得加在姬热拉背后的岸上恳求道。 “她还挺硬的,”挪克尔的声音里含着逗弄。“好好劝劝,她会答应的。”他摘下头盔,费力地扭动身体脱下甲衣,又脱下剩下的衣服,只留下一件衬衫在身上,却解开扣子敞着怀。他解开绑着裤腿的皮带的速度之快,说明了这个人在迅速宽衣解带方面曾有过足够的训练。他光着身子,和披挂盔甲时一样可怕。水桶一亲矮壮的身体简直就是一堆结实的肌肉。浓密的体毛被汗水杂乱地粘在身上。 他涎着脸跳下池塘,向姬热拉打着水。姬热拉奇怪水池并没有因他这下流的样子玷污了池水而将他吞没或扔出池塘。 “给我留点儿,挪克尔。”爱得加嚷着。“她看起来足够我们俩玩。” “别走过来!” “哈!”挪克尔喊道。“她说话了!” “我警告你!我……我……” “你什么?”他抓住她的手腕。“你在等着一个我这样的男人。” “你敢碰我!你这肥猪,丑八怪。” “她叫得像条母狗。” 挪克尔像是被勾起了兴趣。他向岸边拖着她,眼睛贪婪地盯着那刚从水中露出来的肉体。姬热拉又踢又打,仍不奏效,于是大声喊叫起来。 “捂住她的嘴。”爱得加叫道,“我们不要听她叫唤!??咦!”爱得加的喊声比姬热拉还大,露着白牙,好象一百多磅的结实的身体都浓缩在嗓子里一样。“挪克尔!” 挪克尔双手都占住了,这时姬热拉正好抓住攻击者转移注意力时机,抬起膝盖向他毫无保护的裆部顶去。她遗憾不能将妈妈更厉害的咒语用在这坏种头上。但从他的嚎叫声看来,这一顶同样奏效。姬热拉没命地向岸边冲去。一上岸便没命地向绿色的丛林跑去。赛尔沃跟在旁边。 不祥的叫喊声打破了宁静,贝尔塞恩的鲁特加急忙穿过繁密的丛林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他手握剑柄,热血上涌,准备着一场厮杀,但当他急冲冲地赶到池塘边时,这里已是一片宁静。只有他的两个行动迟缓的侦察兵在那里,鲁特加警觉的眼睛并没发现别的东西。 “以基督的名义,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问道。 挪克尔在池塘里弓着腰,不停地呻吟,双手合在结实的两腿之间。爱得加则在对岸抱着自己的一条胳膊。 “主人啊!”爱得加嘶叫着。 鲁特加注意到爱得加的衣服上染上了猩红色。他瞇起眼,血又涌了上来。“你受到袭击了?” “是,主人!” “撒克森人?” “是,”挪克尔挣扎着叫道。“魔鬼!” “他们带着一只可怕的野兽,”爱得加抱怨着,牙齿如何短剑一般。 “啊!圣徒啊!”挪克尔呻吟道,“我裤裆里的宝贝再也成不了原来的样子了。” “我们将他们赶回了树林,”爱得加信口说道,“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主人。” 鲁特加骂道:“粗心的蠢货,他们是不再回来了,他们向阿顿的叛乱者报信去了。哪个方向?” 爱得另与挪克尔冲进丛林中,这两个家伙拖拖拉拉的直使自己的统帅亲自来找他们,还愚蠢地被他们想要突袭的敌人发现了,自己呆在那儿呻吟,却让敌人跑掉了。荆棘的带刺的草丛扎在他身上,树枝好象故意伸出来挡住他的路,野草和各种藤枝也来缠住他的脚。这些都使他更加恼火。整个树林都像在与他作对。 但他终于还是在一片离池塘仅几分钟路程的林间空地上发现了敌人,那可怕的撒克森人和一只狰狞的野兽,他起初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继而将剑插入鞘大笑起来。 那野兽如同一道银风似地跑掉了,那姑娘正坐在一段圆木上拔脚上的刺。此时她尖叫一声跳起来,只跑了几步便疼得动不了,摔倒在地上。赤裸的身体无法掩藏她洋溢的魅力。她很耐看,朋长长的,金黄的头发,生就一副诱使男人犯罪的脸庞和身体。 “果真是一个撒克森魔鬼。”鲁特加摇着头笑道,“那两个家伙一定会朝思暮想了。” “离我远点儿,”姑娘警告,“敢动我一下,让你后悔不及。” “你准备怎么办,告诉我呀!” “我会有办法的,相信我。”那姑娘扬起下巴用褐色的大眼睛怒视他。她紧闭的嘴唇和坚定的尊严??尽管曲身侧卧在泥土上仍保持着??使鲁特加觉得想笑。但他没笑,他不能重蹈爱得加和挪克尔的覆辙。 “我相信什么,小姑娘,你是不是精心设计了什么计划?我恐怕得对你做点什么了。” 姬热拉手指抓进泥土中,心里盘算着如果她能伺机抓一把土迷住这人的眼睛的话,她怎样跳起来逃去。但脚上的疼痛提醒她现在是跳不起来了,逃跑也是不可能的。她心里暗骂扎进脚里的刺。 那个人歪着头看她,样子像个无赖。 他的眼光好象一协和火烧过她的身体,她真想爬进灌木丛将自己遮盖起来,但他稳重的身姿又使她觉得任何动作都是不明智的。于是,她僵直地呆在原地,感觉自己像一只被饿狼死盯着的小兔子。这个人与刚纔在池塘边见到的那两个人不太一样。那两个是大大咧咧的,而这个不像是个粗人,也没有卖弄自己力量的样子,只是自然地散发着一种威力。他的黑发齐肩长,微风吹过时,有几缕拂过他古铜色清瘦的脸庞。他的脸庞的刚性的线条,高而直的鼻梁,以及两条浓黑的剑眉使姬热拉心中闪过一丝奇怪的似曾相识之感。这种令人惊惧的感觉,交织着她对自己从未见过此人的确信,使她后脊骨感到一丝的颤动,从后脖颈一下钻到尾椎。 他从肩上解下自己红色的斗篷,胸前和大腿上的铠甲在阳光下明灿灿的。“穿上这个,如果你不愿继续光着身子的话。” 姬热拉接过斗篷里在身上,心里有点感激。 “姑娘,现在你愿意不吵不闹跟我走吗?” “我又没威胁到你们,干吗不让我回家?” 那人笑了起来,声音预备而深沉,树叶随之震颤起来,姬热拉也震颤了。 “我会给你招来麻烦的,你们肯定得不偿失!”姬热拉有些绝望地虚张声势。 “你要是聪明就别找我麻烦。我脾气可不好。” 她手边有一根结实的木棍,她盘算着:是不是抓起棍子当武器。他的剑正好插在鞘中。如果能有足够的迅速…… 但这个人如此大的块头,动作却快得惊人。还没等姬热拉动,已经被他抱了起来。“难道没人教过你在不可战胜的对手面前最好明智地放弃反抗吗?”阳光照着他已握在手中的剑锋。姬热拉喘着气使出全力想挣脱。 “安静点,小蹄子,你自己走。你既然能走路,我可不想扛你。” 她丝毫没有反应,挥舞四肢踢打着,已经等着挨他一剑了。可是一双强健的手臂将她举到半空,她没招儿了。尽管仍是不停地反抗,她还是被牢牢地里在斗篷里,放在地下。 “基督啊!若是所有的撒克森少女都像你这样暴烈,就难怪撒克森武士们是那样脾气暴躁了。” 当他用刀子挑出她脚中的刺时,姬热拉“哎哟哎哟”地哭叫着。 “不但要脾气好,还得勇敢,别动,小魔头,否则你脚就废了。” “噢,啊??你这笨手笨脚的家伙,放开我!” “我手笨?在有些人看来,傻姑娘,我算是使刀的好手,你该感谢我。要是我耐性再差点,我的刀就不会用在你脚上了。好了,现在我为你浪费的时间已经足够了,我们上路吧。” 姬热拉别无选择,只好又被推着朝池塘走去。 鲁特加带着俘虏回到池塘时,他那两个可怜的探子尴尬到了极点。“这就是那个摆平你们的撒克森魔鬼?”他毫不留情地讥笑道。“大概我们得从陈顿的少女中招募新兵了。” “是,是”爱得加嘟哝着。挪克尔什么也不说,只贪婪而阴郁地看了姬热拉一眼。后者的反应是斜着眼瞪了他一下。 爱得加还在嘟哝,“你可当心呀,主人。这恶婆有一条疯狗般的狼。” “那东西跑了,好象这撒克森的森林里什么怪物都有。”鲁特加说着斜着眼观察姬热拉的反应。他的俘虏腰杆笔直,瞪着他,那架式不亚于一个受到不公正待遇的女王。 他们走了几分钟,便来到原来拴马的地方??池塘周围林木太繁,马匹无法通过。他们上了马,鲁特加将姬热拉横在自己身前的马上,姬热拉的臀部正顶在他两腿交结处,腿放在他的大腿上。这姑娘的体热透过薄薄的斗篷传到鲁特加身上。当他们返回营地时,鲁特加早已是浑身不自在,他再无法对这使他深感不舒服,不习惯的女孩有好气了。尽管她一出现他手下的战士们便被勾了魂似地放下手中的武器盯着她看,也没使鲁特加的情绪再好起来。 鲁特加不耐烦地对他的仆人奥多一挥手,“将这姑娘带到我的帐里,千万别让她跑了,否则我们明天就得面对阿顿的有备之敌了。” “她是谁?” “她是麻烦,我只要她别在我们之前回到阿顿,千万奥多,另外,给她找件衣服,我得要用斗篷。” 当老奥多将她带走时,姬热拉疑惑地回头看了他一眼。鲁特加喘着气还在咒骂。她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会将全营的魂都勾走似的。他走到水桶旁将整整一桶水倒在自己头上,但冷水的刺激也未能减轻他下腹部涌起的渴望之火。 他浑身滴着水,不住地骂着男人为何在女色面前如此软弱。这时,伊奇??他的副手??看见了他。 “我知道你看出他们的毛病了”,伊奇说话瓮声瓮气。战友们都管他叫黑熊。他也真像只熊一样的又高又壮,浑身黑毛,这个大个子和鲁特加在很小的时候便是朋友了。 “是的,在一个池塘边上,他们呆在那儿调戏一个当地姑娘,这些人把寻欢作乐看得比侦察敌情还重要。” “蠢货!”大个子恨恨地骂。 “那姑娘给了他们应得的报应。”鲁特加嘲笑道,“还不止这些。” 伊奇宽大的脸上眼睛瞇起来,“然后跑回阿顿报信去了?” “没有。现在她在我帐中。她得呆在那儿。” 伊奇粗重的眉毛拧起来,“正好享用。” “你想,领回你帐中去好了,但当心你那玩意儿,她可是个小魔鬼!” “既然这样,我的主人,她只能放你那儿了。” 鲁特加不忿地咕哝了几声。“让阿德温和列奥到这儿来见我,讨论一下挪克尔和爱得加侦察到的情况。要是明天情况不妙,我们就硬拚了。这正是我不愿看到的。我们得尽量阻止事情变糟。” 伊奇笑了:“我倒愿意这样。” “别低估了这个阿尔汉,我以前跟撒克森人较量过,他们称得上是对手。看到同伴流血他们只会更勇敢。他已在驻地四周建了坚固的木栅,还修了守卫塔,根据挪克尔三天来的侦察,敌人的哨兵警惕性并不太弱??只是黎明前太瞌睡了才打个盹。我们必须神不知鬼不觉地到达那里,若被发觉,难免一场恶战,这地方就毁坏完了。我可不愿统治一片遍地废墟和饥民的土地。” “如果他们聪明点,就该投降。” 鲁特加残酷地一笑:“他们会反抗的,黑熊。他们是撒克森人。” 伊奇去叫另几个将领了,鲁特另蹲下来在地上画了一幅阿顿的防御草图??一个带有四个?望塔的广场,大门插着闩,由重兵防守。防御土墙和干涸的城壕环绕着长长的木栅,木栅有的高度有伊奇的两倍。鲁特加凝神思考着这座堡垒最薄弱的地方??西面圆木做砀栅栏。挪克尔报告说他们正在修大门,无论怎样防守大门永远是薄弱点。在某一侧的木栅,也许是最靠近森林的那一侧,应当有一个洞。任何防御工事都会有个出口??一个隐密的出口,以备一旦被攻克时可以逃走。这倒是一个理想的突破口,只要进攻者有足够的运气和聪明能发现它。 明天他将攻占阿顿,依查理王所命。他一生的大部份时间都在为这位法兰克国王战斗,从西班牙打到伦巴底再到巴伐利亚。他一直等待着国王给他这个机会??有自己的一块土地去治理、去营建家园。现在终于等到了。他将成为阿顿的领主,基督教世界的伟大国王的封臣,撒克森边境的保卫者。 阿顿将是他的。上帝保佑与他同在者。 第二章 姬热拉说不清她是害怕还是感到屈辱。她身上穿的脏兮兮的外衣,不知是哪个邋遢男人的,这人身材至少应该比她大一倍。她坐在帐内粗糙的地席上,那个老仆为防她逃跑,不光捆了她双手,还像拴狗一样用链子把她拴在帐中央的柱上。 在阿顿没人敢对她这样,他们害怕自己生儿育女的家伙立即会枯萎,或许自己下一胎孩子会长出两个脑袋。这并不是因为姬热拉有那么神的魔法,更不是她曾用过这种生而有之的权力。不管是主人还是仆人,自由人还是农奴,大家对待女巫姬丝芬达的女儿都很恭敬。可是,这里不是阿顿。姬热拉认得阿顿所有的男人女人??所有的武士、马童、厨子、铁匠、农妇、犁手。阿尔汉(老领主爱尔坎加在临死前将阿顿传给了他)带着阿顿来的战士们她每个都能叫得出名字。北面斯特林皋的人她也很熟,虽然那地方离阿顿骑马也得走一天。聚在这营地晨的人她一点也不认识,从没见过。他们是入侵者。 想到家三个字时,她心里猛地一沉。入侵者意味战争,战争意味着用鲜血和尸体污染家乡的土地,意味着挨饿的孩子、蔓延的疾病和无休止的凶残的复仇。多年来她的家乡都快被入侵者和守卫者双方的鲜血淹没了。现在,又要流血了。 下午在凄惨中捱过。姬热拉靠在帐中的柱子上想着营地周围卫士一般的大橡树。妈妈对她说过,那些大树是有神灵的,它们是哨兵,专对付那些总想颠覆这世界平衡的人。要是姬丝芬达说得不错,为什么它们会容忍这些带来死亡的人安安生生地在它们的树荫下扎营?姬热拉想着阿顿浑然不觉的无辜者们。蕾特佳……这11岁的惹人喜爱的小姑娘会自然而然地为找乐子的武士们祈祷。盲眼的德拉达,她在织机房里是权威,她老练的双手能发现布匹上任何一处的瑕疵,布织得是不是又密又精,她只一摸便知道。她那么大年纪了。一定受不了又要打仗的恐惧,爱孟特露达厨房里的皇后。尽管她骂起人来很厉害,可每次孩子们像一群蜜蜂似地嗡嗡地涌进厨房时,她总是偷偷地给他们些馅饼或甜肉吃。 男人们要打仗;女人、孩子和老人们却要为武士们这流血的游戏遭殃。阿尔汉肯定很乐意打仗。他对自己作为这块领地的领主的新身分很得意,但一碰到领主应当完成的事务,如清牛羊,裁决纠纷等等,他却要直打哈欠。没准今天下午他正在大厅里盘算着带上埃里克与恩马尔出去打猎呢??他绝想不到在?望塔的视野之外扎营的入侵者正把他自己当作猎物盘算着呢。 姬热拉感到绝望。她试了试捆着她的绳子,那绳子捆得很结实,链子也无懈可击。她站起来往外顿了顿锁链,铁锁链锁得紧紧的,身后传来低沉的笑声,使她吃了一惊转过身来。那条铁链的反作用力也把她往回拉,她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地坐在地上。那个抓住她的人背着两手低头看着她,咧着嘴愉悦地笑。 “我让奥多捆住你,他把你捆得比捆羊圈里的狼还结实。” 姬热拉抬眼愤怒地瞪着他。她由于坐在地上,只能仰头着这个蠢货,她很不情愿这样。她几乎有些习惯于这样尊敬他了。 “臭男人,粗野的家伙!但愿你手臂枯萎,头发掉光。”她用脚蹬他的腿,要以此发泄愤怒。但他敏捷地躲开了。 “我看你身上还带着刺,看看你在咬谁,小蜜蜂,不然你会像一只蚊子一样被拍死。”他两手作了一个拍死小虫子的姿势。“老实点,否则我把你交给指挥官,他可是个远近闻名的下流坯子,每天都要吃娇弱的少女下饭。” 姬热拉从帐篷开口处看到一个高大健壮的人对几个人讲着话。他将水桶般大小的一只拳头砸在另一只手的手掌中,然后作了一个手势,让其中一个人去干什么事。这个人比姬热拉见的任何男人都要高大、健壮。身上的黑毛也比任何人都要浓密。他迈着重步走出了姬热拉的视野。姬热拉好象感到了大地在震动,也许是那些橡树在颤抖。她的眼都睁圆了。 抓她的那人一直在注意看着她。见她看到那巨人时眼睛都睁圆了,于是他点着头笑道: “小蜜蜂,收起你的刺吧,我是可以干脆将你交给这个军官的。” “那个……那个怪物是你的指挥官吗?” “看起来很可怕,是不是?”这个法兰克人说道。他到帐篷角的水桶处给她盛了一勺水。她大口大口地喝了,有些感激。当她把勺子递给他时,他似乎带着一点愧疚地看着她。 “现在我把你怎么办?” “让我走!”她要求。 他哑然而笑。这时,他的眼光柔和了一些,脸上也起了一些皱痕,姬热拉注意到他在笑着的时候嘴巴的曲线。简直太美了,几乎不像是一个武士。 “你若是个守规矩的姑娘,现在该是安安生生地呆在阿顿你自己家里的。” “你的人准备进攻时我们会安生?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能偷偷地潜入别人的土地?” “这是我们的地方,女人,躲在阿顿城墙后面的叛乱者才践踏了别人的土地呢!” “他们是撒克森人,这里是撒克森的土地。” “不,这里是查理王的土地。从撒克森到西班牙,从西边的大海到东边的阿瓦尔地区,都归他统治,他绝不放弃一寸土地给叛乱者。” 姬热拉倒吸一口凉气。这些人并非什么要扩大自己地盘的法兰克小军阀,他们是最大的征服者??那声言要同时做撒克森王的法兰克国王??派来的。 “如果阻止一个姑娘节外生枝地去阿顿报信,也许会少些流血的。” 他伸手去抚姬热拉脸颊上的一处抓痕。姬热拉本能地向后闪了一下,但他的手还是抚在了她脸上的伤处,虽然是轻柔,可伤口仍觉到痛。 “是爱得加他们抓的吗?” “不,那些笨驴可没本事碰我一指头。是在树林里跑时被树枝刮的。” “阿尔汉在阿顿管得真是够松。这么一个任性急躁的农奴居然也容得她长大成人。但愿他对自己的军纪也像这般松懈。那样,我们明天光荣的行动就不会遇上麻烦了。” “你没有权力打破我们的和平。” “不应责怪我,小姑娘,你们的领主爱尔坎加自己引来了战争。因为他向撒克森的叛乱者投降了。你知道什么叫温顺和沉默吗?我看你最好实践一下。把我惹烦了,就把你交给那个大个子处置。” 她嘲弄似地咧一咧嘴,然后迅速地闭上。她真希望自己能念出可怕的咒语降在这些法兰克入侵者头上。可是尽管在阿顿人们如此敬畏巫术,现在她却连调动一只小蜜蜂朝那个大个子的后背蜇一下的法术都没有,更别说催动大地张开大口吞噬他的整个部队了。但她还是暗自念动了咒语,期待效果出现。这时那老仆奥多走进来帮他的主人脱去盔甲,脱完之后,那老仆蹲在帐篷的一角,圆睁着眼睛看着她,如同一个孩子贪婪地呆望着一块甜饼一般。 “你也这样,奥多?” “嗯?” “看好你自己吧,老头儿,爱得加和挪克尔已经领教过她的刺儿了。我想你老了,应该很明白。” 那仆人暗笑,“白发老人也喜欢看美貌的少女啊,尤其现在一连多日都没有见过了。” 主人忽然怒了,吼道,“给这婧子拿面包和奶酪去。” 奥多走出去后,这个法兰克人给她解开锁链并松开捆住手的绳子,好让手指内的血液循环一下。“我再不愿看见你惹麻烦了,小蜜蜂,你要再撒野,我就像拍蚊子一样把你拍死。” 姬热拉不能再反抗。现在就他们两个人,她的绳子也被解开了,她猛地朝帐口冲去,但被他伸手扯了回来。 “啊??放我走!” “你不太聪明,是不是?” 她朝他眼睛抓去,但手腕被他抓住了,他将她两个腕子握在自己的一只大手中,有一会儿,他们的眼睛对视着。她又一次感到震动,好象在哪里见过他似的。在别的什么时候,别的什么地方,她好象曾经抬头望过这双灰色坚定的眼睛。感到过他放在她身上的手,看见过自己的名字被他雕塑一般的嘴唇念出来。帐篷忽然间变得好象很拥挤,空气压抑,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时帐篷帘子一挑,老奥多走进来,带来一小片面包和一块奶酪。那武士松开她,猛地摇晃自己的脑袋,像只狗晃掉头上的水一样猛烈地摇晃自己的脑袋。刚纔忽然降到她身上的紧张又消失了。“你不要试验我的耐性,姑娘。把这吃了,睡觉去,我不想再听见你的一点声响。” 姬热拉转过身,尽量调整自己的呼吸。奥多把面包和奶酪塞到她的手里。她强迫自己吃下去。吃完了之后,那法兰克人命令奥多把她的手和脚都捆上。 “等一等。”那仆人正要执行主人的吩咐时,姬热拉推开绳子,“难道我必须得像一只猎物一样被捆起来过夜吗?” “这会提醒你任何逃跑的试图都会招致不愉快的后果。”他从她头发中拣出一片树叶,松开手让树叶从她眼前飘落??这是他们曾在林中扭打的记号。 “好好睡吧,姑娘,别出声。” 那法兰克人自己倒睡得很快,不一会儿,他均匀的呼吸表明他已在帐中的草垫子上安静地睡着了。姬热拉很惊奇,他有这么强的自信。即使明天就要大战,他有可能在战斗中被杀死,在这大战前夜他仍能睡得这么香。也许他相信自己的军队无比强大,不用打就能征服阿尔汉。如果真是这样,他可能还不大了解阿尔汉。 她试了试捆着的绳子,很牢固。绳子并没有紧得使她血液都不能流通,但却足以防止她逃跑。她默默祈祷??祈求她的同胞们自古就信拜的神灵,也祈求基督教的上帝。她不愿放过任何得到帮助的机会,但绳子仍然牢牢地捆着她。 她疲倦地叹息一声。那法兰克人仍在他的草垫上安静地睡着。他有节奏地呼吸引得她不知不觉地小睡了片刻…… 姬热拉在惊悸中醒来,但一种本能使她保持了沉默。那惊醒了她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她身后的帐篷壁外有轻响。接着是轻轻地呜咽声。 姬热拉心怦怦直跳,尽力扭过头??一个黑色湿湿的鼻子正从帐壁底下往里探。她的心里不住地感念不知哪个神灵答应了她的祈求。她悄悄地向帐壁前移动,赛尔沃用温暖的舌头舔她被勒痛的手和腕,然后开始用它有力的牙齿解绳子。 姬热拉脚步开始摇晃,嘴里喘着粗气。往前跑,在无边的黑暗中,她只能隐约辨出前面山丘顶上隐隐浮现的圆木栅栏。跑,终于,阿顿到了。夜仍是黑沉沉的,姬热拉搞不清楚破晓还有多久。她大概已经跑了几个小时,赤着的脚扎破了,肿了起来,头发里缠着棘刺,身上突出的皮肉都被树枝刮得发疼。她一路没停,时刻都想着法兰克人会追上来,又害怕自己在黑暗中迷了路。 现在她终于停下来了,吸进肺里的空气好象不够用似的,眼前直冒金星。 赛尔沃在她腿上顶了一下,她把手放在这东西长满软毛的头上。 “谢谢你,我的朋友。”又深深地呼吸了几口,她终于喘过气来了。“你现在赶紧走吧,阿顿有人不喜欢你,千万别被法兰克人逮住。我不愿意他们把你逮住杀了。” 一条湿漉漉的舌头舔过她的手,随之那只狼便消失在森林中了。似乎有轻微的响声。她警觉地扫一眼来路,没有发现有人跟踪,她暗骂自己过于紧张。她逃走时把那法兰克人和他的仆人都打昏过去了,他们现在不可能醒过来。当然,她打得也不是太重,只不过是用那法兰克人战斧的后背轻轻砸了一下,只要让他们别醒来追她们就行了。他们头上即使起个包,也不会太严重,至少比打仗时受的伤要轻得多。越过法兰克人营地的游动哨时他遇到了一些麻烦。一条树枝挂住她的衣服,然后又弹了回去,在静夜里这声音显得特别大,她几乎被发现了。她赶紧缩下身去,气都不敢出。好象过了几个世纪一样,那哨兵才慢慢地又走了。哨兵注意力集中在营地外的敌人,忽视了里面,这才使她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走。 姬热拉又跑了起来。到阿顿的城门口时,这里并没有什么异常,一如往日,她一夜未归这里也没人知道。她心里直骂阿尔汉的自鸣得意。他把阿顿老百姓的安全看得如此轻吗? 她仰起头朝着城门塔楼上大喊。过了一阵儿。传出一声带着睡意的响应,“谁要进来?”她听出来这是高特的声音,这家伙太爱喝酒,喝了就睡,绝做不了一个好哨兵。 “我是姬热拉,让我进去。” “谁?” “姬热拉。快点,我有重要消息。” 她听见高特一路嘟哝着走下梯子。门缓缓开了一条缝,他满脸狐疑地看着她。 “姬热拉?是你吗?” “高特,我十岁时你就认识我了。认不出来了?” “嗯……” 高特举起火把仔细看时,她从窄窄的门缝里挤了进去。高特往后退了几步。脸上的表情交杂着恐惧与敬畏。显然他觉得只有魔鬼,妖怪或女巫才敢半夜呆在森林里。 “把门关上,插好。” 高特连忙从命。换另一个女人,他肯定会以守门人的身分教训她几句为什么黑夜里在林中游荡。这些问题都写在他眼神里,但姬热拉知道他不敢问。 姬热拉想解释一下,但嘴张开了她又想到如果告诉高特法兰克人要来进攻的消息,他肯定会歇斯底里地把整个要塞都搞得一片惊慌。她应该告诉的是阿尔汉,可是一个作下人的姑娘??即使是姬热拉??要想在黎明前的这一小会见到阿顿的领主可不那么容易,那么,她就得先找罗萨。他应该是睡在营房里,要不在那儿,就是在要塞正中的领主府第那座石宫的大厅里。 “高特,离天亮还有多久?” 那哨兵耸耸肩:“一小时,也许更短。” “你知道罗萨在哪儿吗?” “睡觉啊!” 姬热拉叹口气,便朝营房走去这是一座由大圆木搭砀建筑,供武士们和一些男仆居住。她暗自祷告,但愿罗萨就睡在营房里。 她走进营房时,正巧罗萨从营房西面木栅栏旁的一间小室中走出。总算不用麻烦再到处找罗萨了。姬热拉一见他便跑了过去。其实她该知道在此时别人都未起床时他应该在那间小屋里。 “姬热拉,你这么早起来干什么?” 她忽然想起了这一领先里发生的一切。她一直在绝望中坚持着的镇静一下子全失控了。她双臂抱住罗萨的脖子,把脸埋在他肩上。 “克制点!这到底怎么了?” “我下午在那妖怪出没的池塘洗澡时被查理王的人抓去了,他们就在附近,罗萨!骑马只有一个小时的路,天一亮他们就要进攻,把阿顿夺回去。” “查理王的人!上帝保佑,你确定吗?” “我从他们的一个武士口中得知。” “多少人?” “我数了三十五个,??也许更多,还得加上仆从和负责给养的跟班。为首的是个巨人,看起来更像只野兽。” 罗萨把她揽在胸前,这使姬热拉感到舒适。自从她母亲死后这么多年来,只有罗萨安慰过她的丧母之悲,在她从小女孩长成姑娘的过程中帮她解决过诸多麻烦。细心的罗萨。在阿顿人们都知道姬热拉和爱尔坎加??他们的已故领主??的关系。罗萨公开承认姬热拉的出身,尽管他父亲并不承认,尽管人们干脆把她当作神灵,像怕鬼一样害怕她,还在背地进而管她叫作女妖,罗萨却只是给她关爱,将她称为妹妹。 “我父亲将阿顿传给阿尔汉真是干蠢事。现在法兰克人来清算了。” “我们若不抵抗,也许法兰克人会温和地统治我们。” “阿尔汉会反抗的,那个人生来就是打仗的。”他推开姬热拉,对她无奈地一笑,“你好象跟什么野兽扭打过似的。那些法兰克人没怎么你吧,妹妹?” “他们全被我斗败了。” “我去找阿尔汉,你洗一下,假如黎明时将是决定我们的命运的时刻,那留给我们准备的时间不多了。” 姬热拉卸下了报信的重担,感到很轻松。她赶紧跑到女人们住的地方。她进去时吵醒了德拉达,老人嘟哝着谁这么早就把她吵醒了。 “快起来,老妈妈,我们有事要做。” 德拉达还在嘟哝着抱怨。 “法兰克王的人来了,太阳繁荣昌盛起时他们就要到我们城下了。” 老德拉达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眼窝深陷,几乎看不到眼睛,松弛的脸上布满皱纹。她这一生六十年被无奈和战争纠缠在一起,对这可怕的事情她倒已很有经验了。她艰难地起身,站到地上。“我们得要些绷带,从井里打些水,还得生火烧铁烙伤口。把别的人叫醒,姑娘,然后你就去准备一下药物吧,这事可得你做。” 别的女人不情愿地起来了,但一当她们听说将要发生的事,她们马上迅速地行动起来,即使称不上迅捷有效,至少足够忙的。她们已经太多地看到过自己的男人为了土地、权力,或根本就为了男人的好胜而打仗了。姬热拉征得德拉达同意,将蕾特佳派去村里报信。这可爱的小孩在村里会安全得多,至少树林里有更多的藏身之所。姬热拉看着蕾特佳从城门里出动之后,便立即去简陋的小诊所。她清点了药草和药物,发现少些红榆和乡线菊,但治胆病的药也许在战斗中用不着。她还有足够的红榆粉可配制膏药。药架上还有充足的可治化脓的大蒜和药,治发热的白柳。杨花酊才泡了一个星期,要达到最好药效得两、三个星期,但也只有先将就着用了。 “姬热拉姑娘。” 姬热拉抬着看见德拉达的孙子岗塔尔正站在诊所的门口。他有一头明艳的红头发,相形之下脸却显得有些苍白。 “噢,岗塔尔。” “阿尔汉领主派我来找你,他要在大厅里跟你讲话。” “我马上就去。”她将装杨花酊的陶罐放回架子上,忽然想起来自己竟忘了换件衣服,找块头巾把头包起来,她直到现在还光着脚,穿着那件脏兮兮的法兰克武士服。可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再换衣服了。 “姬热拉姑娘,我们都要死了吗!”她朝要塞中央的石宫走,那小男孩在她身边一蹦一跳地问。 “不,岗塔尔。”姬热拉想但愿自己不是在说谎。她无法想象那个抓住她的人会屠杀小孩子。她现在只希望那个猛兽一样的巨人不像他看起来那样可怕。 “不,岗塔尔,我希望你能继续活下去。” “那个基督教的传教士说我们都要被杀死,下地狱。他说因为爱尔坎加领主违搞了法兰克王,上帝很生气,就派了这些人来要把我们都撕成碎片。” “不管高恩特神父说什么你也别害怕,上帝并没有对他讲话,即使讲了,高恩特神父也不会听的。” “为什么阿尔汉让他留在我们这里?我不欢喜他。” “因为爱尔坎加领主曾希望他留下来,爱尔坎加信基督教的上帝。” “你信吗?姬热拉?” “信。” “可我妈妈说你信原来的神灵,她说你是个女巫。” “我信的上帝有很多名字,也可以用很多方式崇拜。他也不派武士来杀小孩子。”岗塔尔叹口气:“我想我会知道谁对谁错的。” “我也希望我们能知道。”那石宫就在跟前了,“去帮着大人从井里提水,岗塔尔,要是法兰克人来了就和你奶奶呆在一块儿。你听懂了吗?她需要你保护。” “我会的。”他答应一声,又一蹦一跳地跑了。 阿尔汉和罗萨正在大厅里等她。这厅里空气缺少流通,有一股羊油灯的味道和烧木头的烟味,爱尔坎加的母亲坐在冷冷的壁炉旁,像个女王一般安静又尊严。她庄严地对姬热拉点点头,算是欢迎。 阿尔汉不屑与她打招呼。“你确信这些人是查理王的人吗?姑娘!” “他们当中的一个武士自己对我说的。他看起来像个贵族,我相信他知道自己为谁打仗。” 阿尔汉嘴里骂着,将头砸在桌面上。“他好多年不麻烦我们了。我还希望着他忘记阿顿的存在呢。” “只要我儿子向他交纳物品,派我们的青年去为他们打仗卖命,他就不动我们。现在阿顿的统治者不再向侵略者屈服了,这魔鬼就又来了。” “姬热拉!”阿尔汉紧张地头号道,“你看到了什么?” 他在问姬热拉看到的幻象。阿顿的人们都知道姬热拉能看到幻象,但极少有人问她到底看到了什么。在这世界上,人们最好不要问将来的事。 “我看到了男人们在战斗??但只有两个人,是在可怕地决斗。我看见盔甲反射着阳光,血流着,最后??是火。我不知道这战斗是不是我们和法兰克人在打,主人,但我知道明天要来的敌人是可怕的人。今天晚上我亲眼看到一群强悍的武士和他们的头号领,一个怪物一样的巨人。那个抓住我的武士觉得阿顿的守军不堪一击,大战前夜他还像一个没事的婴儿一样睡觉。我被带进他们的营地时,看到他们把剑磨得像剃须刀一样快,长矛的锐头简直能像针扎进布里一样刺穿人的身体。他们自己为之间说话都是法兰克口音,说到撒克森三个字时,都带着咒骂。” “是国王的人。”阿尔汉按着脑门子长叹一声。“我们的战士有战斗的热情,但有几处工事不坚固,尤其是西边的木栅。我们无法守护村庄和农田……” “我让蕾特佳去村里报信了,他们会藏起来的。” 罗萨提醒道:“要是法兰克人攻不破我们的城墙,他们会毁坏田野,屠杀牲畜的。我们最好还是投降,向国王派来的这个领主宣誓效忠吧。” “叛徒!”阿德琳达啐一口。“这是撒克森的土地,由撒克森人统治着。你要像你父亲那样把它交给侵略者吗?” “奶奶,八年来法兰克王从未放弃对阿顿的要求,我父亲主动投降是要换来和平与保护,他死时将阿顿传给了一个反抗国王的人,一定是胡涂了。” “你觉得自己被你父亲欺骗了!这就是你这样大放厥词的原因。” “我父亲知道我不愿统治这块土地。” “那你就是傻瓜。土地就是权力。撒克森人的土地就是撒克森人的权力。” “阿尔汉,”罗萨恳求着,“要是反抗,你会把我们带进一声不可能打赢的战争。想想将要无辜死去的人们吧。” “我们要保卫阿顿,”阿德琳达大声说。“如果有必要,我们会战争到最后一个人,最后一滴血。” 姬热拉觉得阿德琳达对别人的血有点太慷慨了。从阿尔汉红润的脸上忽然扭曲的表情中,姬热拉猜想他大概也有同感。 “在战斗中无谓的牺牲毫无意义,只不过让诗人们多了些词句而已。我们要抵抗,但如果形势对我们不利时,我们就躲进森林,骚扰敌人,直到最终夺回阿顿??就像我们从前一样。” 姬热拉不禁打个寒颤。更长期的袭击、死亡,后面被敌人追着,女人、孩子、牛和羊,谁都不得安生。想起来就害怕。她好象被命运之手牵动着抬头看了看大厅里高高的窗户,黎明的第一缕阳光正射进窗户,照在墙上。 黎明就要来了。 第三章 太阳升起来了,万道红霞射在木栅旁的武士们身上,如同着了火一般。姬热拉扒住木栅,头伸进两根圆木之间的缝隙里,瞇起眼睛看着那耀眼的光芒。 “他们正朝这里走吗?”岗塔尔问她,声音听起来有些喘。他站在姬热拉的一边。老德拉达站在她的另一边。在她们旁边的还有厨女佛里德琳,马童卢尔夫,以及烧火的吉兰和阿特露达,大家都像姬热拉那样从栅栏的缝隙里朝外看着。 “他们会来的。”姬热拉说。 敌人果真来了,在前面举着他们的旗帜。 他们如同从地狱烈火中浮起的魔鬼一般,在耀眼的阳光里骑着马走来,在火焰一般的猩红色的阳光中,他们的轮廓还有些飘忽不定。红色的光线从盔甲的铁片上,长矛的铁头上,战斧锋刃及明亮的圆盾牌上反射出来。真是钢铁一般的战士??钢铁的盔甲,钢铁的武器,钢铁的盾牌,钢铁的灵魂。坚硬的不可征服的,砸碎一切的钢铁。 姬热拉喘不过气来。她感到所有钢铁的重量全压在她身上,血腥味儿充满了鼻孔,耳朵里全是哭喊声??惊惧的尖叫和愤怒的嘶吼。世界在她幻象中的暴烈里倾斜了。她使劲抓住粗糙的圆木才能站直身。 “姬热拉姑娘,你没事吧?” 岗塔尔的声音把她拉回了现实。姬热拉睁开眼,岗塔尔正焦急地昂着头看着她,手紧紧地抓着她的胳膊。 “姬热拉姑娘?” “我没事儿,岗塔尔。” “我能看看吗?”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有些发抖。“看个够,孩子。” 德拉达摸索着找姬热拉的手,姬热拉将手放到她手里的进修,这老太太紧紧地抓着它。 “他们来了,”这盲眼的老妇说道。她不是在问,而是用柔顺而肯定的语气自言自语。 “和平过去了。” “是,老妈妈,他们骑得很慢,故意让我们看看他们的威武。他们知道我已经报信了,现在他们不想袭击我们了。他们想用恐惧征服我们。” 德拉达点点头。“他们会成功吗?” “他们看起来很可怕,”姬热拉叹口气告诉她。“他们的马又高又大,骑在马上的武士像是下凡毁灭世界的天神。” “那么,但愿基督保佑我们。” “他们个子真大!”岗塔尔高叫。“看那些马,他们人人有马。” “马跨不过我们的城濠,也越不过我们坚固的木栅”马童卢尔夫提醒他,“阿尔汉一只手就能打得过任何一个法兰克人。” “看那个巨人!”岗塔尔惊讶地喊:“他长得像索尔一般高大。” “像武顿样健壮。”烧火的吉兰补充道。“他旁边的那人也像天神一样高大。”她声音有些颤抖,不知是因害怕还是由于景慕。 “阿尔汉只要一两下就能把他们打倒。”卢尔夫仍不服气。 阿特露达嘲笑起来,“阿尔汉的战士跟他们比起来简直像小鸡。” “敌人看起来总是像凶神恶煞,”德拉达说着自己的看法,“但他们也会像别人一样流血的。” “我希望能参加战斗。”岗塔尔叫道。 姬热拉忽然觉得很难受,“你以后打仗的时候还多呢,岗塔尔。你得先长成个男子汉再说。” “我已经是个男子汉了。” “你们这是干什么?”一个穿皮甲,长着黑胡子的精悍男人从他们头顶的平台上沿着梯子下来。“你们不知道马上就要打仗吗?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傻瓜!” “我想看看,”岗塔尔求他,“我差不多到打仗的年龄了。” “要是法兰克鬼子突破了城墙,你这样的小妹妹也得拚命了。现在做个好孩子,把这些女人和小孩子们带到石头房里好好呆着。” 城墙上的人已经开始一边骂着一边向敌人开弓射箭了。姬热拉随着这一群人向石宫走去时,她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法兰克人的声音向阿尔汉劝降。这声音她记得这么清楚,再听到时,她不禁抖了一下。劝降招来的是一阵笑声,接着弓弦之声和一片谩骂又开始了。她又感到那阵令她站立不稳的血腥味和恐惧感??还有撒克森人的血和撒克森人的叫喊声。要是那个法兰克首领突破了木栅,就什么地方也保护不了这些反抗他的人了。 姬热拉感到石宫大厅里的气氛比木栅旁更紧张。战士至少可以在战斗中放松一些,他们多少还能掌握一些自己的命运。可是挤在大厅石头墙后面的这些人却只能等待??这比打仗还痛苦。 姬热拉一到石宫,便检查了一遍她从小诊所带来的药品,伤员将被抬到这里来治疗。石宫是要塞里唯一的石头房??平时是领主和他的随从侍卫们居住??到了战时,便是这要塞的最后一道防线了。 “我看见你把药都带来了。”一直在踱来踱去的阿德琳达停下来,长久地注意着姬热拉。“很好,不出一个小时我们就用得着它们,你放心好了,你……你是个好姑娘。” 她把那只饱经风霜的手在姬热拉胳膊上握了好一会儿,好象还想说些别的什么。但刀子薄薄的嘴唇一直闭着,然后她皱了下眉,又踱着步走了。 姬热拉觉得自己轻轻地微笑了。阿德琳达并不是经常能放下她严厉的尊严。那瞬间的感情流露使她冷若冰霜的脸上多了些柔和,这验证了这老妇人心中的紧张。她从未承认过姬热拉是自己的孙女,虽然从许多细微处??比如一个淡淡的微笑,或心不在焉地在别人胳膊上拍一下,以及那种带着搜寻的目光??她已经看出了她们之间的血缘关系。 阿德琳达来回踱着步的时候,女人们大都挤在了壁炉的周围,或忙着来来回回地朝厨房里跑着。厨房里正发着面要做面包。几锅肉也正在火上热着。打仗的进修人们也得吃饭呀。其余的人恐惧地静静地坐着。或者,像女主人一样丧气地踱来踱去。年老的男人们带着渴望的眼光盯着闩上的大门,眼珠一动不动在回忆着从前的战斗、豪情的和血腥,那些他们自己曾经经历过的充满着渴望、恐惧及胜利喜悦的战斗岁月。孩子们有的在长凳或铺着草垫的地上做着游戏,有的在脏兮兮的草垫上摆城堡玩,有的已经睡着了。他们的母亲阿姨们和老爷爷们紧张的神情使他们比往日安生了许多,但他们搞不懂为什么今天的气氛不似往常??为什么马厩旁边牛棚里的牛没被赶到木栅外草地上去吃草,为什么铁匠铺里叮叮的铁器声不再响了。为什么阿尔汉领主没有像大多数日子里那样一早就呼着他的同伴们出去打野鹿和野猪,为什么他们的妈妈和阿姨们没有烧水洗衣服,修剪花园,到禽圈里收鸡蛋,或坐在织机旁织布。他们不明白战争已经随着清晨一起到来了,大人们也不想让他们明白。战斗胜利(或者失败)之后,将会有充足的时间教导他们明白,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岗塔尔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但还不能算是长成的战士。阿德琳达就派他隔一会儿跑到木栅旁看看战斗的进程回来报告。半上午的时候岗塔尔报告说法兰克人射到城墙上来的弓箭很准,城上防守的撒克森战士已经有几个受伤了,伤兵紧跟着岗塔尔便进来了,一个人大腿上中了箭,另一个被背了进来,肩上不停地冒血。高恩特神父两手合在一起急切地向上帝哭告。整个早上他一直在不停地小声祷告。 日头正午时,女人们准备把一碗一碗炖好的肉往木栅那边送去了,这时岗塔尔进来报告说一些比较灵巧的法兰克人已经爬过木栅的圆木,现在战斗已经在城墙里面进行了。其余的法兰克人正朝着西面较薄弱的木栅猛攻,随时有可能突破进来,“阿尔汉的战士们打得很勇敢。”他说,但声音却因恐惧而有些发抖。 女人们决定不去送饭了,阿德琳达下令把石宫的门紧紧闭上,只允许伤兵进来。但伤兵马上就到了,数目惊人,有一瘸一拐进来的,有爬进来的,有被抬进来的。罗萨就在其中。姬热拉当时正给一个骨折的战士贴膏药,眼睛的余光扫见了罗萨。她的心一沉。罗萨被一副担架抬过她的身旁,一只苍白的手垂在一边,手指上滴滴嗒嗒地滴血,别的部位她没看到。他被放在伤兵当中,姬热拉冲过去来到他的旁边。 “他的左肋被剑刺穿了。”把他抬进来的一个人说。“还有一剑砍在胳膊上。”那抬他的人情况并不比罗萨强多少,但姬热拉让他坐时他却不坐。“我只有几处小伤。”他说道:“照顾好罗萨,姬热拉姑娘,我们可不能让这几个法兰克人就把老领主的儿子击倒了。” 姬热拉从罗萨身上揭下被血湿透的上衣,肋骨上的剑伤很可怕。 “你能把他治好吗?小姐?” “如果上帝仁慈的话。”姬热拉尽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虽然一看见罗萨的伤口她的胃里就往上翻滚。她看见那抬担架的人眼里有同情的光。阿顿所有的人都知道老爱尔坎加的儿子就是她的哥哥,尽管没有一个人敢说出来。 “如果你的魔法能够保护我们,现在该是用的时候了。”那个人还没等她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幸好姬热拉把罗萨的伤口洗净,缝上时他神志还不清醒。直到她给他的手臂和左肋都包上膏药,罗萨才醒过来。“伤口愈合时的感觉比受伤时还难受”,他笑着抱怨,“你能活着感觉到伤口愈合已经很幸运了,如果剑再往左刺一点,我们就得为你下葬,不是听你发牢骚了。” “我们不久都要被埋葬的。那为首的法兰克将军是连我都听说过的。他叫鲁特加,打起仗来就像魔王,他手下的人都这样。” “就是这个鲁特加伤了你吗?” “是的。这个法兰克首领自己第一个冲进城墙的木栅,我持剑的臂力较不过他。” “那我们要败了?” “我们都在劫难逃。西边的木栅已经失守,敌人正一步一步往里推进。我看见阿尔汉自己也退守在马厩的墙外本命难保了。爱尔坎加临死时一胡涂,把我们都害死了。现在只有圣主基督的慈悲能救我们了。” 阿德琳达停住脚步,鄙夷的眼光盯住罗萨,像要刺穿他的心似的。“你拜错了神灵,我的孙子,你怎么能转向这个上帝求告,就是他要打击我们,他的武士们烧掉了我们的圣树爱尔敏索,他还派了军队来要置我们于死地?”她因为痛恨,声音都有些酸溜溜的。 “法兰克人用刀剑和烈火强迫人们改宗,谁不向他和他那些肥猪样的主教卑躬屈膝,这个上帝就把他打得粉碎,你现在还向这个上帝求告,求他从他自己加给你的灾难中解救你?” 罗萨的脸痛苦地扭曲着:“奶奶……” “我们还是求我们古老的神灵解救我们吧,这古老的办法还是能救我们的。”她转眼盯着姬热拉,目光如刀,“我们有自己的法术。” 姬热拉觉得像冰面上吹来阴冷的风吹到她身上。比起石宫墙外肆虐的战斗,祖母的眼光更让她害怕得多。 一阵猛烈的砸门声打破了阿德琳达的话引起的这一屋子令人窒息的沉默。 “把门闩拉掉,”阿德琳达嘶哑地喊道。然后她自己冲过去打开了门。阿尔汉跌跌撞撞地走进来,身后跟着一群战士,血和汗混在一起往下滴着。 “我们今天打败了。”阿尔汉宣布,“我们必须撤。” “你就把我们交给法兰克人发落吗?”一个女人哭号起来。 “法兰克人不会让你这样的人弄脏他们的刀剑,女人。我的战士们必须活着出去,才能把我们自己的土地再夺回来。” “你要继续战斗?”阿德琳达很振奋地说。 阿尔汉的眼光和阿德琳达对视了一下,姬热拉难受地想:谁也不会考虑,今天的失败已经使这些人付出了他们的家园和大量撒克森人的生命作为代价了。 “我的主人啊,”姬热拉平静地恳求阿尔汉,“你还要将今天的恐怖继续下去吗?这片土地和你的人民的血还没有流够吗?” “只要我们没有死光,战斗绝不会结束。”阿尔汉冷冷地说道,“战斗不会失败的。我们要不断地袭击敌人,直到他们承认,用鲜血来换取撒克森的土地,得不偿失。” “我们的血还是他们的血?”姬热拉讥讽地问道。 阿尔汉冒火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她。“一定要我说,就是他们的。” “对,他们要流血!”阿德琳达大声说:“法兰克人虽然小胜了,但这一次要让法兰克人永远记住,撒克森的土地只能由撒克森人来统治。我们的胜利就从现在开始。属于我们的,我们的人民总有一天会夺回来。” “那一天会来的。”阿尔汉赞同道。“如果必须为这一天流更多的血那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他期待地望着阿德琳达。 “不要管我,你们走吧。”她对他说道,“我的岗位在这里,我要从这座要塞内部扰乱敌人。” “那就这样,”他赞同道。“有一小部份人已经自愿留下掩护我们受伤的人,只要能走都跟我们走,还得几个女人做杂务,另外,战士们也需要女人。谁愿意跟着走?” 两个年轻的厨女??格露达和弗蕾达??往前走了一步,阿尔汉抬起眼瞇缝着扫了一下别的人。又一个女人有些犹豫地站了出来:玛特露德,她男人因受伤刚纔死了。 “你也得跟我们走,”阿尔汉命令姬热拉。“你的天赋对我们有用。” “不!”姬热拉摇着头,“我不是战士,不能让法兰克人流血。” “女巫,你可以用别的方式战斗,古老的神灵们护着你。你的幻觉能使我们躲开危险,你的咒语也能保护我们。” 姬热拉几乎要把憋在心里的话喊出来了,她的忠诚属于阿顿和它的人民,只要能明智而和平地统治这块土地,她才不管是阿尔汉,还是那个什么鲁特加统治这块地方呢。但她知道抗议是无用的。姬丝芬达最盛的时候也许能反对阿尔汉,但姬热拉不行。 “罗萨……”姬热拉绝望地将手放在罗萨苍白的额头上。 “我来照顾我孙子,”阿德琳达许诺。 “走吧!”阿尔汉命令道。 在为逃跑准备的粗糙的地道里疯狂地跑了几分钟后,姬热拉身上已经蹭破多处。她在森林边上,深深地望了一眼阿顿。她觉得这是最后一眼了。几处大火冒出黑烟向灰暗阴沉的天空翻腾着,但喊杀声已经止息。现在该是幻象出现的时候了。但幻象没有出现。她闭上眼不去看这悲惨景象,集中心思想把她身上的仅有的一些法术施到身后这片土地上,她希望他们能得到些仁慈,能活下去,能??虽然现在这景象一片凄惨??幸福。但对她自己,和这些一起逃出的人,她几乎不知道该有什么希望。 剩下来的撒克森战士垂头丧气地挤在一处蹲着,由奥多和步兵加斯东看管,鲁特加查看他们一番。很难相信这群可怜的人就是刚纔守军的幸存者,战斗是激烈的,但没有艰苦到要死特别多的人,这一战并没出现大堆的尸体。 他对一个几乎还算是个孩子的撒克森人说:“小孩,这要塞共有多少人守卫着?” 小男孩愤怒地瞪着他。 加斯东用长剑捅他一下:“回他的话,小崽子。” 那小孩子微笑一下,朝鲁特加脚前的地上唾了一口。 加斯东大骂着举起剑来。 “住手!”鲁特加命令道。“如果我们把在这里侮辱了我们的撒克森人全部杀光,我们就得自己去耕种,这里的土地??也许还得自己做饭、织布。” “我认为他们需要学着懂点礼貌。”加斯东说。 “是,他们要学的。可是你要是打着驴头赶驴,你就找不到一条驴给自己驮东西。” 加斯东不再说什么,只嘴里咕哝一阵。 “你们谁能告诉我阿尔汉在哪里?”鲁特加问。 一个撒克森人嘴唇动了一下,像一条杂毛狗要张嘴咬东西的样子。其余的人眼朝下只盯着地面。 “那个撒然森废物也许和女人小孩子们藏在一块。”黑熊伊奇嘲笑着朝这边走来。 “这地方已经是我们的了,鲁特加,那几个蠢货在谷仓放的火已经被扑灭了。没有人再抵抗了,没死的都在这里了??那里面还有一些。” 鲁特加看了看伊奇指给他的那座石头房,四四方方,并不太高,更像一座居所而不是一座堡垒。也许是由一座毁坏的罗马别墅改建的,既没有城垛也没有守望塔,用窗板封上的窗户足可以通过一个人,前面的两扇大门看起来也经不起几下重撞。 鲁特加挥手让两个人留下看押俘虏,另外几个人跟着他沿着破旧的石阶向石头房的门口走去。 “伊奇,我的朋友,用你熊掌样的手砸门吧,告诉里面的人,阿顿的主人要进去。” “好的。”伊奇露着牙齿狰狞地一笑。 “黑熊。”铁锤似的拳头一砸,那门震动了。“阿顿的撒克森人听着,你们的守军已经败了。要想新主人开恩,就投降吧!” 一阵沉默。 “拉起压机来。”鲁特加命令,“对这些顽固的撒克森人,我们不白费时间劝降了。” 起压机吊着巨大的圆木,只两下门闩就断了,门撞破倒向里面。门外的人举起盾牌,抽出刀剑,防备着可能会有的抵抗。鲁特加抬脚第一个走进去。等候他的是一张张惊惧的脸,焦虑的眼睛和几处时大时小的哭声。女人们将婴儿紧紧地抱在胸前,好象法兰克人会把他们的孩子抢走烤了当晚饭吃似的。大一点的孩子躲在母亲身后怯怯地看,眼睛大大的,充满恐惧。几个老人挥动着烧火的木棍。一个老得不成样的人手里拿一把锈迹斑斑的剑,两手握着剑柄尽力将剑抬起来对着进来的侵略者,老朽的胳膊因为用力不住地抖动。 仅有的几个有抵抗能力的撒克森人躺在血迹斑斑的草垫上和长凳上,有的已经失去知觉,有的用敌视的眼光瞪着进来的法兰克人。所有的人都已无法抵抗了,至少现在是这样。 鲁特加放下了剑。这里并没有危险。 “欢迎,欢迎,鲁特加将军。”一个女人远远地坐在壁炉另一头的一座讲话台上说道。她穿着颜色阴暗的衣服,和石宫大厅里阴暗的气氛混在一起。腰带上镶着精美的石头但又染上了血,也显得同样阴暗,裙子和上衣的边缘都用金点缀。从她座位的下前方能看到她脸上的皱纹和灰白直硬的头发,这显明了她的年龄。 “你是这里的女主人?”鲁特加发问。 “你来了我就不是了。” “让你的人放下武器。” 她挥手让那些老弱残兵放下了武器,“木棍和钝剑惹恼了您吗?尊贵的法兰克人。” 鲁特加觉得这老妇人声音含着的孤傲与自信很可笑。“任何抵抗都会惹恼我,你的臣民要牢记这一点。那个叫阿尔汉的人吧哪儿?” “阿尔汉带着最精壮的战士跑到森林里去了,把我们留在这里,乞求你的仁慈。”阿德琳达像女王一般尊贵地站起来。“我是阿德琳达,在这里做了三十五年领主的爱尔坎加的母亲。” “爱尔坎加的最后八年只是由于查理王??他是整个法兰克与撒克森的国王??的宽容才作了这里的领主。我来就是作为合法领主要回这个地方的统治权。” 阿德琳达点头默许。“好吧,也许该谁统治阿顿的问题你得和爱尔坎加的儿子罗萨讨论。” 她用瘦骨嶙峋的手指指了指靠墙坐着的一个面色虚弱的青年。他身后的石头上和身下的草垫都沾满了血。所有的眼睛都朝向了他,这青年努力要站起身来,可是虚弱的身体使他又坍倒在地上,表情因觉得丢脸而扭曲着。鲁特加看得出来,这个人并不缺乏敏感与骄傲。 “你已经看到你们今天的战斗情况了。”鲁特加蹲在这个满身是血的武士身旁。 “这场厮杀并不是我引起的。” “父亲酿的苦酒,儿子必须喝。”鲁特加从他的腰带上抽出匕首,拿在手里试了试。 “你祖母说的阿尔汉的话是真的吗?” “是的,”罗萨的声音有些嘶哑,“他在森林里,你找不着他,他打算从外面不断地袭击阿顿,直到什么也不给法兰克人留下。” “是吗?”鲁特加努力把躺在脚边的武士看个明白。某种程度上他并不像个打仗的人,虽然他在战斗中表现得已经足够出色,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就是鲁特加自己将这个撒克森人击倒的。“阿尔汉从外面袭击,被剥夺了继承权的继承人从里面呼应。” 忽然,鲁特加迅速而麻利地将匕首搁在罗萨的喉咙上。几个女人惊恐的喘气声更加剧了,这忽然的紧张,鲁特加和罗萨都一动不动。 “孩子,说出个理由让我不立即杀死你,我可不愿每天提防着不想顺服的撒克森人再把你推到你父亲的位置上去。” 罗萨抬头看着鲁特加的脸,眼神一动不动,“撒克森人要造反,绝不会推举我作他们的首领。” 他沉着说:“这里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拥护查理当国王,我为保卫自己的家乡与人民而战,如果有必要,我还会战斗的,跟你,或跟阿尔汉,或跟危害了阿顿和平的任何别的人。如果这就是你杀死我的理由,那你动手吧。” 有些人开始抽泣了,一个小孩大声哭了起来。鲁特加紧紧盯着罗萨的眼睛,像是要看出他的话是真是假。 “我不会为罗萨太担心的,”阿德琳达轻蔑地说,“他祈祷时比作战更出色。” 鲁特加紧紧地握着匕首,“你愿意对我个人发誓效忠吗???作我的附庸。”罗萨下上一块肌肉跳动了一下,轻盈的一滴血顺着刀尖滑了下来。 “誓言是神圣的,我的誓言属于上帝和我的人民。” 鲁特加的手在刀柄上紧紧地握了一会儿,最后他很勉强地骂了一句什么,把匕首插进鞘中,招手让伊奇过来。“把这个‘上帝和人民的仆人’关起来,等候发落。务必把他的伤治好。我不想他在我决定是否杀死之前死掉。” 伊奇用自己宽大的肩膀背起罗萨走了,鲁特加转身注视着阿德琳达。 “罗萨不是你该害怕的人。”她平静地说。 “我看起来怕他吗?” “不。但你要是明智,得提防着阿尔汉和他的那伙人。我只希望和平,尊贵的将军,我觉得有义务告诉你这些人永远不会投降的,他们有一个能给他们带来好运的东西,因此,他们对自己最后的胜利充满信心。” “这个奇妙的东西是什么?”他有些激动,天亮前他苏醒过来,发现自己头上有鹅蛋大小一个包,疼痛难忍,但头疼并没有使他脾气变好多少。 “阿尔汉有一个女巫指点他,”阿德琳达说了出来,“古老的撒克森神灵都护着她,她也希望看到撒克森的风俗回到阿顿来。除非你的刀剑能战胜巫术,将军,否则,你还是明智点回去告诉你的国王你不想要阿顿了。” 鲁特加轻声一笑,“女人,留着你的神话去吓唬你伟大的孩子吧。女巫斗不过我。” “也许能的。” “你是愿意让我把你跟你孙子一块关起来呢,还是愿意保住自己的位置,为你的人民也为我的人服务呢?” 阿德琳达垂下眼睛:“我不过是个女人,尊贵的将军,生来是侍候人的。我现在听候您的吩咐。” “但愿如此,夫人。我受不了阴谋,处罚别人也不会心慈手软,对女人也同样。”鲁特加头痛得一只手按在头上,“说起女人了??奥多,在要塞里搜查一下,把昨晚在我们营地里作客的那个小姑娘找出来。”他冲自己仆人很难看地笑了一下。“她那一下,我现在还头痛,幸好敌人的抵抗结束了,否则我们还得战斗。” 第四章 姬热拉抓一把野洋葱放进大铁壶里正炖着的一壶野菜汤,几步之外,另一堆火哔哔啪啪地烧着。火上烤着的一只乳猪冒着热气,油一滴一滴地滴进火焰中。下午后半晌很暖和,空气里有很重的烤肉香和刺鼻的野洋葱的味道。野洋葱是姬热拉早晨采来的。 跟着阿尔汉逃离阿顿后的这一星期里,姬热拉每天早晨日出后的几个小时都在森林里采药。她从要塞里带出来的药品太少了。早晨很美,露珠还挂在草叶上,松针也是一排一排地悬着闪亮的水珠。赛尔沃总是跟着她,姬热拉采药的时候它就跟只小狗似地叫着闹着跟林子里的小动物作些打闹的游戏。鸟儿们在树枝上对着唱歌儿,甚至有两天下着雨它们也唱。 每天这些难得的宁静和平的时光使姬热拉没有彻底绝望下去,森林中那令人敬畏的庄严与美丽让她觉得造化之中美好的事物总会持续下去:河流还会流到海浬去,矗立了几百年守护着他们的大橡树还会向上伸展着枝叶承受阳光,河里的水獭还会在岸边嬉戏,小鹿们还在草地上吃草。尽管男人们总疯狂地捉弄自己,世界还是会继续下去的。 露达走过来在姬热拉肩上拍了一下,使她又回到了眼前的环境中来??杂乱无章营地,到处是猪肉和萝卜的味道,还有营地上挖得很浅的茅坑里跑出来的臭味。 “你保证你的那只狼不会在谁不注意的时候咬断他的喉管吗?” 姬热拉看看赛尔沃,它正趴在营地周围厚厚的灌木丛里,大多数日子里它一天能出现两三次,坐一会儿,躺一会儿,如果发现姬热拉不想跟它在树林草丛里玩游戏,它便立刻跑进森林看不见了。 “如果你不伤害它,”姬热拉对这姑娘说,“它不会碰你。” “是吗?就是它趴在那里睁着一对黄眼珠子不住地东张西望让人害怕,可如果说它是你的,我也不觉得怕了。”她用鼻子使劲闻闻。“那些萝卜和洋葱闻着不错。你在哪找到的?” “山那边。” “黑洞里?我听说有小矮人和大个子洞妖住在那里。”她疑神疑鬼地看看锅,好象那些野菜会冲咩她跳出来似的。 姬热拉没有来得及回答她,因为这时阿尔汉带着他的人从灌木丛里走了出来。赛尔沃实时消失了,像溶化在空气中一般。姬热拉并不责怪它,因为这些撒克森武士们样子很可怕。他们身侧挂着带血的剑,有几个人身上带着伤或肿起来的痕迹,但他们咧着嘴笑,沉醉在战斗的狂热中,他们嬉笑着在露达或是弗雷达身上捏一把,给自己倒上在小溪里凉着的蜂蜜酒。 “我想你们今天是去打猎了。”阿尔汉将沾满血的剑插在火边的泥土中时,姬热拉朝后退了一下。 “是啊,我们今天干得不错。” “你们剑上是法兰克人的血吗?” “不,现在还不是。” 阿尔汉的副手,一个叫格里夫的宽肩膀红头发的人,从嘶嘶响着的猪肉上切了一片,小孩子似地冲姬热拉一笑,“我们去了维尔霍恩村。” 姬热拉屏住气,“维尔霍恩?你们疯了?维尔霍恩是撒克森人的,这村子属于阿顿。” “是的!”阿尔汉答道。“这就是我们袭击它的原因。”他笑的时候嘴唇抽搐着。 “别像往常那样诅咒我们。我们杀的是牲畜,不是人。我们不急着让撒克森人流血,虽然维尔霍恩的人们像绵羊欢迎狼作牧人一样接受了法兰克人。哈!”他因自己聪明的比喻笑了起来。“如果我不是个如此出色的武士,我可以作个行吟诗人。” “做这种事你还笑!”姬热拉抓住阿尔汉的胳膊将他拖出火边的人群。“你杀了牲畜烧了粮食,我们的人吃什么?我估计你也想把粮食也毁掉的。” “得了吧,姬热拉,我怎么打仗不关你的事,你在这儿的任务是照顾伤病员和让我们的人心里觉得安生??还有用你的魔法给我们带来胜利。”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她尖锐地说,“我们的人民吃什么?” “你根本不懂战争,女人!阿顿靠用周围的村庄供应谷物和粮食,如果捣毁他们的给养源,阿顿必将失守。” “于是你就会统治这些饿着肚子的人们!你将会用饥饿杀死村民和农夫们,而不是用剑将他们杀死。” “这是战争!”阿尔汉耸耸肩。“人们以前也挨过饿,可阿顿还在这里。” “你抢劫的是自己的人民,如果他们都反对你,谁还会跟随你?” “他们将追随阿顿的统治者,不管是谁,就像你这样。用不着你告诉我该做什么,你可以是个巫师,但仍不过是个女人,并且在这一点上你还是个出身不怎么光彩的女人。” “你这人!”姬热拉怒了,“你只用沾了血的刀剑思考,难道上帝没有给你一颗心和一副脑子吗?” 她大步走开了,受不了他洋洋得意的样子。 “我们并不用剑思考!”他在她身后喊着,声音里带着笑,“至少不像大多数女人说得那样。” 姬热拉厌恶地哼着气,朝自己用松枝搭起的小棚里走去。恩马尔在路上拦住了她。恩马尔头发都花白了,他是姬热拉第一次到阿顿要塞去之前很久就跟随爱尔坎加了。 “姬热拉姑娘……”他伸出一只手,似乎是要强拦住她,但随即又收了回去。“小姐……我们不想让你觉得我们是想要破坏自己的村庄和自己的人民。” 姬热拉叹口气,“唉,恩马尔!你不觉得自己抢夺伤害了他们吗?” 他害怕地望着她。无疑,姬热拉想道,他相信她会让他拿剑的胳膊枯萎,或在太阳再次升起以前让他的头发掉光。 “别这么看着我,恩马尔,我不是生你的气,也不是格里卡,也不是雨果,??甚至连阿尔汉也不是。我只是生气为什么世界是这个样子,为什么所有的男人都觉得他们非要嗜血才是真正的男人。” 他不解地望着她。 他不理解这些,姬热拉知道。男人的世界里没有柔和与仁慈。 那天夜里,姬热拉铺开毯子准备睡觉的时候,小棚的鹿皮门响了。有人在敲门。她撩开门帘,阿尔汉在门外对她微微一弓腰。 “出来跟我说说话,姬热拉姑娘,我得向你道歉。” 她疑问地看着他。 “真的。”他说。 姬热拉放下毯子,一声不吭地跟他来到营地边上的一片树荫中。 “对不起,我下午说你出身不光彩,我不是那意思。” “这话不好听,但确是真话,阿尔汉,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世。” “这并不能为我开脱。我当时生气了,我一生气总管不住自己的舌头。” 月光照着阿尔汉率直的微笑,蓬乱的胡子中嗌着雪白的牙齿。姬热拉不信地看他一眼。她了解他的这种笑容。 “你把我叫出来不只为道歉,对吗。阿尔汉?” “你真能看透男人的心,”他的眼睛在她脸上仔细搜索了一会儿。像在欣赏照在她脸上的月光。“你看到什么了吗?” 她叹息一声。坐在一根长满青苔的圆木上。“我一次一次地梦见惊心动魄的决斗和燃烧的火焰。这种幻象比我能见到的所有其它幻想都更频繁,更清晰。” “你幻象中是谁在决斗?” “我看不清他们的脸,但这个幻象是那么强烈,我相信它跟我自己的命运比跟别人的命运有更大的关系,关于我们这群不幸的人,我看不到任何清晰的幻象,但是我还在努力,为我们大家,阿尔汉。” “这是你的魔幻法术在说话,还是你的心在说话?” “我不知道,”她叹口气,“我真不知道。” 阿尔汉来回走了几步,身影一会儿到月光下,一会儿到树荫里,像焦躁不巡的黑色鬼魂。最后他停住脚步。 “我想,你看到了什么并不那么重要。你只要在这儿,人们心里就踏实,他们相信女巫的合作会使他们不可战胜。” “你不该让他们这样想,阿尔汉,我是个很不称职的巫师,我没有我妈妈那样的法术。” 阿尔汉耸耸肩:“我想你并不知自己有多大力量。”他嘿嘿笑着坐在她身旁,抓起了她的手。“你应该发出咒语打击我们的敌人法兰克人。” 她摇摇头,“在魔幻中作恶,恶就可能进入你的心灵。” “每个人心灵里都必须有一点恶,不然世界就没意思了。” 他朝她倾过身,手放在她的衣袖下面缓缓地顺着胳膊向上滑动。透过破旧的上衣薄薄的紧身袖,姬热拉感觉到了他的体热,“姬热拉,我们两人的生活都可以更有趣些。” 他的嘴向前要找她的唇时,她往后缩了一下。 他退了回来。“你嫌我丑,拒绝我吗?” “不,阿尔汉,你不丑,可我不是随便什么人想要就要的女人。” 他的手指轻轻滑过她的脸庞,将她未编上的乱发向后捋了捋。“我不是随便什么人,姬热拉,我将要统治这片土地。” “放我走吧。” “如果我说不呢?” “你并不是真想要我,阿尔汉,你占有我只是为了让你的人敬畏你,你想把我的法力变成你自己的。” 阿尔汉笑了,他的手臂环抱住她的腰。她想推开,但他抱得太紧。“你果真是个女巫,将人的心思看得这么准清。但是不要以为我不想拥有你本人。爱尔坎加作阿顿领主时,你母亲就是这样服侍他的。你这样服侍我看起来顺理成章。” “不是这种方式!”她用手拍打他,可他只是笑。 “阿尔汉,我警告你!如果你敢非礼,我让你那根硬挺挺的玩意缩成个小青虫,让你的手瘫痪成一根木头。” “只要让我教教你这是多么快活,你就不会这样了。” “狂妄的东西!” 他低头吻她的嘴,把舌头硬伸进她口中,姬热拉感到一种湿漉漉的讨厌的东西冯了进来,蜂蜜酒和奶酪的酸味混杂着汗腥气和血腥气,冲得姬热拉有点晕,她使尽全身力气推开他,跞了起来,阿尔汉嘴里骂着要拉住她,可是姬热拉敏捷得像只小鹿,使阿尔汉抓不着她。刀子并不怕阿尔汉欲求不得时的满脸怒气,她知道阿尔汉绝对相信自己身体的法术,还不敢冒险强迫她。 “放我走。阿尔汉,找玛特露德发泄你的肉欲吧,她会欢迎你的。” “该死的野女人!过来!”他站在那里,两腿叉开,两只拳头紧紧握着放在身体两侧,双眉紧锁,“以伟大的弗雷亚的名义,女人!我没想伤害你,只是想使你快活。” 一声可怕的嗥声打断了他的申辩,营地空场边上,月光在一片银色的皮毛上闪烁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向上斜看着,发出阴森森的光。 阿尔汉哆嗦着吐一口气,骂道:“贱女人,你要把男人搞得难以生活!”“不,阿尔汉,你自己把自己搞得难以生活。”阿尔汉恶狠狠地瞪着她的同时,她走几步站到那只狼旁边,用手轻轻地捋着它一身厚厚的毛。赛尔活眼睛一动不动盯着这个撒克森首领。 “你那条该死的狼应该回到森林里它该呆着的地方去。”阿尔汉抱怨一声,满是沮丧与败兴。 “赛尔沃就在它该在的地方,”姬热拉平静地说,“倒是我们呆在自己不该呆的地方。” 第二天早上,阿尔汉把姬热拉像奴隶一样使来唤去,以此发泄怒气。她拒绝干这些杂七杂八的差使,径直做自己的事去了。那个自命的撒克森人的拯救者也许在气急败坏,可她才不管呢。她不愿意他来诱惑自己,他这样只是因为他认定她身上具有法术,于是想用这种方法占有她的法术。多亏了大多数男人对她的魔法的畏惧,她已经将自己的童贞保持到了十九岁这样成熟的年龄。她不愿向阿尔汉或任何别的只把她当作获取力量的手段的男人屈服。 上午的太阳爬到了正顶,空气很热,没有一丝风,姬热拉决定将蒲公英叶子和山楂拿出来晒。格露达也帮着她干。一个伤兵的手烂了,这引起了这姑娘对治病的兴趣。姬热拉虽然现在也找不到有效的办法让他恢复,但仍乐于将自己的医疗知识教给格露达。恩马尔那天正好留守营地,他也对这些树叶和花瓣产生了兴趣。 “姑娘,你能给我调一剂药。除掉我胳膊下面的那个疥子吗?” “我可以给你一副膏药。”姬热拉答道。“不过你得让我把它割掉放了脓,膏药才会有效。”“割掉?” “我以前不是跟你说过吗?”姬热拉笑了,搞不懂为什么男人们能够在血肉横飞的厮杀面前毫无惧色,可一见她拿根针给他们缝合伤口或拿一把小刀割掉他们身上的疮时,却都无一例外地吓出一身冷汗来。 恩马尔一脸苦相,“割掉?噢??这??” 恩马尔正苦于作出决定时,阿尔汉策马回到营地了。他来到近前,猛地勒马,那匹黑马前蹄腾空,扬起一阵尘土。 他的十个随从紧跟着他,因为没有马,都跑得气喘吁吁。这一行人一冲到营地,便欢呼起来。 阿尔汉粗嗥一声,从马上扔下来一个人。这个已经瘫软的人,头朝下扑通一声重重地落到地上。 姬热拉看看地上的人,努力使自己说话的声音不要颤抖。 “这是谁?” “一个法兰克人。”阿尔汉说“法兰克人”这几个字时,就像这是个骂人的词似的。然后他嘿嘿笑了。“他还不错,给我带来一匹好马。” “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到黑水泉那边的田里去,正好有三个法兰克鬼子骑马进了森林,他们离我们这么近,吐口唾沫就能吐到他们身上。我们从树上跳下来攻击他们。这个人的马跌倒了,另外两个跑了。他们见我们人多,就不管这个人了。” 格里斯走到这个人身边,用脚踢了踢他。“这个法兰克人打起仗来还算不错,但最后我还是把他击败了。”他轻蔑地唾了一口。姬热拉想,如果他是一只公鸡,这会儿可能正咯咯叫着理自己漂亮的羽毛呢。她走到这人身旁,跪到地上,查看了一下他脑后将头发都粘结在一起的血污。“我看你是从背后击败了他。伟大的格里斯。” 这位武士高高挺起的胸膛稍稍落下去一点。 “你们几个人才把他干倒?” 没有一个人回答,地上的人轻轻动了一下,姬热拉的注意力被他吸引过去。 “他还活着。” “是的。”阿尔汉说道,“现在,痛痛快快给他一刀太便宜了这个法兰克人。留着这个蠢货,我有更好的用处。”他用脚把地上的人翻了个个儿。这人脸上一道一道的全是血,汗水和尘土。盔甲??若是曾穿着??已经被剥掉了,亚麻布的衬衫上透血。“你在法兰克人营地里呆过,姬热拉,能识出这个人吗?” 姬热拉低头注视着这个先前抓过她的人。他的脸上似乎带着骄傲,尽管有厚厚的一层血和泥污,“我认识他。”她说道。 鲁特加觉得自己像是从一个黑色的大漩涡中慢慢游了出来。 模模糊糊的记忆闪过了他的意识??他栽倒在地上,两个撒克森人挥舞着宝剑向他劈来,然后是一道白热的光劈进了他的脑袋,到现在脉搏每跳动一下还觉得头疼呢。不知哪个撒克森混蛋从背后袭击了他。 鲁特加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和四周的声响。他感到自己躺在软软的什么东西上。手在头上面被捆着。鹿肉的香味飘进鼻孔,撩拨得他食欲大发。脸上吹过一阵轻风,凉凉的,也听不到鸟叫声,这使他知道天已经黑了。远处有谈笑声,既有男人也有女人,近处却非常安静,没有脚步声,没有呼吸声,也没有衣服悉悉索索的声音,盔甲哗啦的响声和刀剑碰撞磨擦的声音。 鲁特加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小棚子里??树枝搭在一棵树的树干上,用兽皮盖着,便成了一个小棚子。小棚子里有小块地方开着口,外面的火光昏暗地透过来。他自己躺在一个树枝搭成的床上。赤裸着身体,只有腰部以下被一块毯子盖着。他试了试捆着自己的绳索,纹丝不动,大概捆他的人想让他躺在这里一点儿也别动弹。 小棚的门帘一挑,进来一个人,体形像是个女人。由于身体挡住了外面的火光,这人的脸在暗处看不清楚。 “醒了。”她轻声说。 “你!”她还没点起牛油灯,鲁特加就认出了她的声音和身影,灯光更证实他的判断。柔和的光线在她头发的波浪和褐色的眼睛里微微闪烁着。“上帝!我早该想到你和这件事会牵连在地块的。” “真的?尊贵的先生,那为什么呢?”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有你,我就倒霉,你从我那里走的时候给我头上留下一个鸡蛋大的肿包。” 她在他身边跪下来,看了一眼缠在他胸上的绷带。“你仅仅是为了高兴才希望我被捆在你的帐篷里吗?”她用细长的手指轻轻解开他头上缠的绷带,虽然动作很轻柔,人还是感到了一阵剧痛。 他脸上露出很痛苦的表情,但马上又暗骂自己不该这样。好象有一道闪过他的脑海。“这一切都是在报复我吗?女人?” “不,这些事都跟我没关系,我要是真想害你,当时从你那儿走的时候就用战斧的另一面了。” 他样子很可怕地看看她,而她只是微微一笑,这姑娘真是懂得如何羞辱一个男人。 “你要是走运,头上的伤能恢复,你到底着了什么魔,竟敢只带两个同伴骑马进撒克森的森林里来?你那两个同伴也真熊包,把自己的伙伴扔下就跑了。” “难道要让几个漏网的不法之徒告诉我该作什么,往哪去吗?”他吼道:“不,那叫‘黑熊’的人将带着大部队回来荡平这片森林。” “也许你低估了这些你所谓的‘不法之徒’的危险性。” 他不屑地咕哝几句。 她转身从地上端起一只碗。弯下腰时,灯光在她的头发上映出金色的微光。她欣长的脖颈,姣好的面容。纤细的手指,和一只手就能扭断的胳膊。使鲁特加觉得她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种和撒克森叛乱者一起潜逃的女人。她也不像能只身逃出戒备森严的法兰克军营的样子。可是在她的捉弄下,鲁特加这个国王帐前最著名的战将自己倒像是个柔弱无助的女子。 “你怎么逃出我的军营的?”他问。 “用魔法。”她微笑着,脸上的表情镇静得令人发恼。 “魔法?”鲁特加不相信地哼着鼻子说。 “对,魔法。你能吃一点吗?食物会使你感觉好点儿。” “你就是阿德琳达说的那个女巫,据说能唤起撒克森旧神对查理王派来的可恶的武士们的愤怒。” “是有些人管我叫女巫。”她不否认。“你吃吗?” “我从你手中接受任何东西都是愚蠢的。” “这可没下毒,”她从碗中吸了一小口,“看到了吗?吃吧,我的领主,你身上需要有点力气。” 她叹口气,把碗放下,在他身旁坐下来,“我必须告诉你,阿尔汉已经为你做了很令人不快的安排。他让我给你治疗,使你恢复知觉,只是想把你带到阿顿附近你们的人看得见的地方将你折磨死。你的惨叫声将会告诉你们的人,在撒克森的森林里每一棵树后面,每一处灌木丛中,都有可怕的死亡等待着他们。阿尔汉说,让一个人感到害怕,就已经战胜他一半了。” “这消息是你编出来的想引起我的食欲的。真不错!” 她苦笑了一下,“你没必要委屈自己的肚子,我准备在阿尔汉实施他的计划之前,让你好好的离开这里。” 他怀疑地看了她一眼:“为什么?” “我是个给人治病的人。我讨厌只是为了听听一个人的惨叫声就把他刺穿,烧死或撕裂的做法。我想你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我的同胞们的命运也不会因你的死而改变。” 鲁特加眉头一挑,笑了。“真是这样,我被提醒过无数遍,自己一点也不重要,很高兴今天一个撒克森农奴也这么说。” “你愿意把自己的血也洒在这片已经流了太多的血的土地上吗?” “一点也不愿意。” “那就吃吧,待会儿你就得需要点儿力气了。” “给我把绳子割断,女人,这样我才能用自己的手吃饭,我不想象婴儿一样被你喂。”她有些不知所措,他轻声笑了。“你想让我双手被捆着逃走吗?我不会伤害你,没必要。对吗?你说你要帮助我。” 她小心翼翼地给他割开了绳子。 鲁特加坐起来,活动活动手腕,“他们把我的马也带到这里了吗?” “是的,可是……” “我不知道,但你不可能把马也带走。” “多塞利亚是匹好马,我不会把它留在这些叛乱者这里。” “你自己不死在这里已经很不错了。” “我一定得把马带走。”他在她的注视下将那一碗炖肉几口吃下去。 “你自己会被杀死的!也许还有我,你不可能骑着马从这营地逃出去!真的,我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怎么把你弄出去,我这帐篷十步之外就有岗哨。” 一碗炖肉发挥了作用,鲁特加已经感觉好多了。“我应该相信你是个逃跑专家,你在我的营地里表现得够出色。” “那跟这儿不一样。” “稍用一点你的魔法。” 她头一歪,神情恍惚地冲他一笑,像是真在施魔法。他很惊讶,一个如此娇美的少女竟有如此惊人的胆魄。她有勇气用斧子将他击昏并逃过他的哨兵警戒,现在她显然又在筹划着用类似的手段对付阿尔汉。他几乎有些为男人感到羞愧了。 “把哨兵叫到这儿来!”他建议,“只要小心点,我们能把马带走。” “你不可能骑上马走,就像……” “自信点,姑娘,我们会有办法的。” 姬热拉一叫,那哨兵毫无疑虑地就来了。她面色有些惭愧。鲁特加想,这姑娘心太软,尤其是在这片充满暴力的土地上。幸好他没这么心软。那哨兵一探头看见鲁特加醒着,绳子被解开,人站在地上。他还没来得及叫喊,鲁特加已经麻利地用胳膊卡住了他的喉咙,将他拖了进来。 “别杀死他!”姬热拉惊叫。 “好吧,”鲁特加很不情愿地同意了。依他战斗的习惯,他不会将任何活着的敌人留在身后,可是这一次他准备向这位受惊的少女屈服。那个哨兵因为被卡了脖子,瘫在职际上,鲁特加在他头上猛击一拳,他倒在地面上。这姑娘立刻站到瞭哨兵一旁。 “你条得太重了。” “我不想让他一会儿就醒来,帮我把他捆起来。” “可是,为什么……” “你把我衣服都剥光了。” 她的眼光忽然朝他看了一眼,然后,又害羞地迅速移开了。一片红晕爬上了她的两颊。曾盖着他的毯子在他站起来是已经掉了,他的裸体完全暴露着。“你的……噢……你的衣服都被血湿透了。” “这些就行了。我用缠头巾把脸都盖上。你知道我的剑在哪里吗?” “我想它和你的马在一块。她的眼睛瞇起来。你得发誓在这个营地里绝不会使用它,今晚我不让你杀死撒克森人。” 他眉毛一扬:“你是不是担心我一个人会制服你们勇敢的撒克森武士们?” “绝无此事。但无疑你会伤着一两个人。对我发誓吧,不然我现在就喊阿尔汉来。” “你是个固执的小丫头。” “有人对我说过。我要你发誓,法兰克人。” 鲁特加叹口气:“就依你??直到我离开这座营地为止。” 她点点头,然后探头出门看了看,一切都很安全。“这真是疯了。”他们从小棚里出来时他小声嘟哝着,“趁哨兵昏迷着。你逃进森林就没事了,没人会觉察。” “我不能没有马。” “要是阿尔不发现了我们,你有马也没用了。” 但是,鲁特加和姬热拉穿过空地来到多塞亚被拴的地方,没有人阻拦他们。女人们晚饭后都忙着洗涮,阿尔汉和他的武士们正喝着蜂蜜酒谈笑,吹牛,争论着,无疑他们已经准备享受酷刑处死鲁特加的乐趣了。鲁特加不能过于责骂阿尔汉,他的这个计划虽然恐怖,但从谋略上讲却很不错。 更让鲁特加放心的是,多塞亚也很不错。摔的那一跤对马的损伤比对主人轻多了。 “现在怎么办?”姬热拉气乎乎地问。“阿尔汉完全看得到,你现在不可能上马就走。”鲁特加瞥了一眼姬热拉的小棚子。小棚子就在树林边上。“当然不,但是你的小棚子可以挡住我,我从小棚子后面把马牵进森林。” “是不是我们先轻轻地把马牵到哪儿去?” “你来牵。你不是医马和医人一样行吗?大部份会治病的人都是这样。” “是的,可是……” “就说你试试它是不是瘸了,或者随便撒个什么谎,由你了。我不信阿尔汉会怀疑你这样一个忠诚的女巫能背叛他。” “我并没有背叛他。”她在他耳边生气地小声说。 “就算你对了,我在小棚子里等你。” 鲁特加昂首阔步地走开了,像在自己的营地似的。每走一步脑袋嗡嗡地轰响,身上的刀伤和青肿处火辣辣痛,像针扎着一般。他用眼角的余光,看见那女巫弯下腰检查多塞亚腿上的关节。那匹平时性情乖烈的马,像一只听话的猎狗似地舐着她,任她摆弄,她将马解开,牵着它朝空地另一边的林子走去。 “你干什么,姑娘?”火边的一个人问。 “你的战利品脚腕肿了,我到河边给它洗洗。” “我刚纔没发现它什么地方肿了。” “不太厉害。要是有必要我会给它上点膏药,一两天就好了。” “这是匹好马,用心治好它。” 姬热拉和多塞亚消失在黑色的森林中了。一会儿,鲁特加就从小棚子后面看见他们在月光中朦胧的影子了。他查看一下那哨兵,还没醒过来,于是将姬热拉的刀子别在腰带上,悄然走入林中。 “小心点儿,”姬热拉把缰绳递到他手里,说道。有两个游动哨兵。她垂下眼,嘴唇的曲线像优美的玫瑰花瓣。“别因为阿尔汉而惩罚阿顿的老百姓。” “我要是对他们太严酷了,你可以骂我,”他惊异地看她一眼,笑了。“你觉得我会把你留在这里帮助那些叛乱者吗?女巫。” 第五章 姬热拉惊异地睁大了眼睛,可是没等她反抗,那法兰克人已经牢牢地抓住了她。他将她转过身来背靠着她,然后用一只长满皮茧的大手捂住了她的嘴,使她没能喊出声来。 “别跟我打,姑娘。今晚你救了我,我很感激,可是你的那些叛乱者们相信是你给他们战斗的勇气和得胜的保证,我要是把你留在这里就太蠢了。” 他一只手放在她的嘴上,另一只手迅速从自己头上解下那个撒克森哨兵的头巾塞在她的嘴里。然后他轻松地把她放到多塞亚背上,自己也纵身跳上马,骑在她身后。 他们一言不发地骑着马离开阿尔汉的营地时,姬热拉更加愤怒了。她用脚后跟踢鲁特加的小腿,挥着双臂朝后面乱打,想着能打着什么重要的部位,可是身后人的反应只是用一只大手死死地抓住了她的两只手腕。她觉得自己被他包了起来,一点办法都没有,而这种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感觉又让她异常恼怒。她能感觉到他富有弹性的用力的大腿放在自己的大腿下面。在她背后,他的胸膛像一道铁墙顶着她,她是多么愚蠢啊,解救了这样一个恶魔,还曾想控制他。 离开阿尔汉的营地很远之后,他们遇上一群法兰克人,正在林中一棵树一棵树地搜寻他。这正是他预料中的。他把脏兮兮的布从姬热拉口中拽出来,她呼吸了几口鹇空气“我就知道你还活着。”那个样子可怕的巨人亲自来迎接他??抓她的这家伙告诉过她这巨人就是鲁特加将军。这巨人满是毛的大脸上绽开了一点微笑,变得不那么可怕了。“是啊,由于一痊不愿看到流血的姑娘的帮助,勉强活下来了。” “鲁特加大人!”一个法兰克人喊道,“我们继续前进,攻打撒克森人的营地吧。” “今晚不了,安东尼奥,”这个抓住她的人在姬热拉腰上轻轻推了一下,“我发过誓,今晚不杀一个撒克森人,明天我们从要塞派一队人去。” “他们会迁营的。” “对,除非他们比我想象得还蠢,但誓言一旦说出,就是神圣的。” 姬热拉被这番对话弄胡涂了。她看看那巨人,他正一声不响地坐着。他不是鲁特加首领。这个骑在马上抓着她的人,这个她曾用战斧砸昏过的人,这个她曾经捉弄过并侮辱过的人,这个她帮着他逃出来的人,他才是著名的鲁特加。 “你,你这猪!”她转过身,要把最严厉的辱骂全当着他的面说出。“你让我相信他”??她伸出一只手指着巨人坐的地方??“可是你……你这骗子,你这撒谎的人!” 她是个笨蛋,受骗的人,一个没脑子的白痴。她怎么这么容易上当? 鲁特加只是笑。这猪,他觉得她发怒的样子很有意思。他手下的人也是这样。从他们脸上的笑容就看得出来。她真想把他们全变成蛇,尤其是这个傲慢的首领。一条蛇才真正符合他的性格。 “我没有撒谎!”这坏蛋还有脸否认。“鲁特加是个拿少女当晚饭的恶魔,至少全世界的人们都这么说他。” 姬热拉紧咬着牙。“我希望阿尔汉拿你当晚饭。你这黑心的丑八怪,癞蛤蟆!”她的身体狂怒地扭动着,竟有一刻出人意料地挣脱了鲁特加的手。她本能地跳下马背,脚一着地,便没命地跑开。她一边跑着回头瞥了一眼,看见鲁特加推开了一个正准备拿箭射她的士兵,说道,“不,我来对付她,你们在这里等着。” 起初她很高兴,觉得自己怎么也比他跑得快,可是他尽管受了伤,却以轻快的步子,跟在她后面跑,近得足够在黑暗的林中看得清她,但他并不想真的抓住她。 她双腿加快了速度。只要她能甩掉他,那怕只一会儿,在这黑暗中,他就可能再也找不着她了。可是不管她跑多快,路线多曲折,他总在后面跟着??很轻松地,好象不费力气。对她来说是竭尽全力的奔跑,在他却好象是在漫不经心地散步。他头上缠着绷带,身上带着十几处刀伤,怎么能跑这么快?这个人简直不是人! 姬热拉越是跑得精疲力竭,心中越是气愤。她直跑得呼吸带着痛双腿难抬。这时,一段树根绊住她的脚,她摔倒了。她站起来,立即又跌倒了。 “累了吗?”几步之外的黑暗中传来了带着取笑的问话。 “没有!”她站起来又要跑,却被黑暗里伸出的一只手猛地拉了回来。姬热拉扭动着,失去了平衡倒在地上。她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这时鲁特加倒在了她身上。他用双臂撑住自己的身体,强壮的身体和姬热拉身体缠在一起。这种亲密的状态使姬热拉心里很慌乱。 “我建议你投降。”他平静地说。 姬热拉只顾喘气,无力回答。他的脸这么近地在她的脸上面,她能看得见那脸上淡淡的微笑和带着嘲笑的眼光里闪烁的幽光。 “我这个人耐心很有限,下次你再跑我就干脆把你手脚都捆起来,教教你一个农奴在主人面前应有的谦卑。我想,这是你以前没有学好的一课。” “放开我!”姬热拉憋足了一口气才喊出来。 他动了动放在她的双腿中间的一条腿。他结实的肌肉和她两大腿之间柔软部份的接触,在刀子的身体中激起了一股难忍的欲望。她的灵魂里要投降的冲动倔强地鼓噪着??不是对他的力量屈服,而是对那不知何故已觉得不再傲慢的微笑,和眼光里不再是嘲讽的幽光。 “你狠心地让我跑了这么远,我觉得这里是休息一下的好地方。”他说着,可恶地一笑。 “我是个受了伤的人,你知道。” 姬热拉使出了所有的愤慨:“你会后悔的,你这笨蛋,杂种!” “真的?”他几乎是温柔地把她头发中的一片树叶抹掉,“我现在还不后悔,你呢?” “我后悔自己那么愚蠢地可怜你。” “对你的仁慈,我想我还没有表示足够的感激。” 刀子觉察着他眼睛里的意图,也觉察着自己胸中那忽然觉醒的愚蠢的渴望。“我警告你,”她绝望地威胁着,“把我惹急了,我将你的睾丸缩成个石头子儿。” 认识她的人听了这话都会退缩的,可他却敢笑了起来“你是个女巫,是吗我得特别小心我的那对宝贝,别让它们缩小了。”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像磨光的钢铁。“你也是个相当出众的女人。” 慢慢地,他的嘴朝着她的嘴低下来。他强壮的身体压在姬热拉身上,她一动不能动。他用自己的嘴唇拨开她的唇,轻柔地逗弄着,她急忙尽力把头扭开,但他的嘴也跟着动,贪婪地吻着刀子的嘴。她的反抗渐渐弱了。他令人迷醉的舌头伸了进来,在她嘴里探索着,似乎朝她的两腿交合处射出了一道道火苗。她无法抗拒这种将她完全淹没的感觉;一咱原始的冲动令她弓起身体贴紧这个盖在她上面的雄性身体;她的乳房磨擦着他胸前结实的肌肉时,她觉得很用胀;双腿间流出的热乎乎的粘液使她感到灼烧一般,她紧紧夹住他的大腿。感情,爱欲与快感搅在一起形成一个无法抗拒的漩涡,她被淹没在里面。他终于放开了她的嘴,这时她的整个心意都仍在漩涡中。 “我没感到有一点缩小,小蜜蜂。你的咒语就这么软弱无力吗?” 她的尴尬变成了愤怒。“你想要咒语吗?你这法兰克猪!我给你咒语!”她嘴里泄出了大堆的撒克森语??咒语,对撒克森旧神和耶稣基督,以及对所有肯听的众神的求告。她骂着鲁特加,骂他的狗爹娘,他的孩子,他的朋友,同志,和所有希望他好的人,接着骂他打仗用的剑,保护他的盾,防护他的梦想,他的欲望,他的野心,和他那使她无法自持的强烈的雄性感。 鲁特加对她的盛怒无动于衷,他从她身上爬起来,没等她跑,就把她抓了起来,让她双脚站着,说道:“你能不能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咒语翻给我听?” 她挑战似地扬起下巴。“我念动咒语,要把你的心变成石头,把你一生的梦想变成泥土。” “就这些!”他撇嘴笑着,听到这样的话没显示一丁点害怕的样子。“你的目的很宽,女巫小姐,任何女人都可以告诉你,我的心已经是石头了,而我的野心,不是建立在梦想上,而是建立在我自己的力量上。” “我也诅咒你的力量。”她恼火地告诉人。 “那我们趁我还有力量,赶紧回去吧。” 他来抓她胳膊,她往后一躲。 他摇头笑了。“别勉强了,小姑娘,你尽力使我的心里生出恐惧,已经对你的朋友们尽职了。只不过有一件事你没考虑到??我不信巫术。” 这间地下室原来存着一些蔬菜,后来搬走了,腾出来给姬热拉作狱室。地上还有些剥落的菜叶,姬热拉烦躁地踢着它们。地下室里空气很冷??这对蔬菜有好处,对囚犯,倒很不舒适了。她的衣服很不保暖,宽松的上衣是夏天穿的,昨天夜里在森林里狂跑,又把它弄得又脏又破。下面穿的裙子已经旧得开始脱线。那是阿特露达送给她的,因为这条裙子已经撑不住她那越来越胖的身体。姬热拉不再冲烂菜叶撒气,她无力地靠着脏兮兮的墙壁坐下来。屋里有一张很硬的长椅,是刚搬进来的,供她坐卧。其余的用具包括一盏灯,两床毯子,一个盛污物的瓶子和一桶水。房间横着走有三步,竖着走四步??如果她用小步走的话。 阿顿许多农奴的家还不如这里,姬热拉知道,不同之处在于他们可以走出家门。无疑,鲁特加的意图是在烦闷中憋死她,假如他对她可能有什么意图的话。他把她交给自己那个高大的部下之后,似乎已经把她忘了。那个人??就是狡猾的鲁特加让她认为就是首领的那个熊一样可怕的人??实际上并不像他看起来的那么凶狠。 “别太烦躁,”那巨人曾咧嘴笑着开导她,这使他看起来更像一只熊。“鲁特加最近已经有一年多不拿女孩子下饭了,我知道。我想他现在是没这嗜好了。” 他把她带到狱室来时她真的表现得很害怕吗?姬热拉自己知道。实际上,她更觉得难堪和愤怒,而不是害怕。好心帮助别人,却使她遭到在林里被绑架,被攻击,最后又被投到一间菜窖改成的狱室里的命运。她应该学会隐藏自己行善的冲动。让鲁特加在阿尔汉的刀尖上,疼痛、抽搐会比这明智得多。 这也真是她的命,阿顿所有的男人中,独鲁特加把她看作一个普通的女人:对她的威胁和诅咒,他只是嘲笑。一想起他的吻又引起了她的恼怒。她从未感到如此无法控制自己,如此暴露,如此脆弱,如此无力把握自己的感情。更坏的是,这魔鬼觉察到了她的反应。在他的知觉面前,这种事她怎么能藏得住呢?在他眼里她会是多么愚蠢和幼稚啊! 姬热拉朝脏兮兮的地上踢了一脚。这个冷酷无情的公山羊!要是她能发出一个爱的咒语,让这个混蛋爬在她的脚下求她垂青才她呢!姬热拉不禁觉得这情景有些好笑。别说是一个法兰克的将军,她能不犯胡涂地找一个笨猪就不错了,只要他真心迷迹她。 姬热拉无法计算她在狱中度过的时日。奥多时而送来些饭食,那是一些稀汤或粗面包,奶酪。来过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小男孩子,把水桶里的水换了,拎走了装污物的那个瓶子。谁都没跟她说话。奥多只是谴责地盯了她一眼,而那个小孩子,好象以为只要看她一眼,她就会把他吃了似的。 看起来是几小时的时间,也许只是几分钟,好象是几天的时间,也许只是几小时,她经常睡觉。迷迷糊糊地睡觉比每天瞪着小狱室里脏兮兮的墙更有意思一点??除非有人来看她。 高恩特神父是个矮小圆胖的人,对参加燕会与主持法事同样热衷。他的身形使他看起来很幽默,可是他那张总是很严厉的嘴却不断提醒所有的人,他们罪孽深重。姬丝芬达死的那天,他烧了她的小屋。并宣称这个女巫回到她的主人撒旦那儿去了。姬热拉一直怀疑这个神父在点起火烧那间小屋时,是以为她在屋里的。自那以后,只要有人肯听,他就提醒人们姬热拉的血管里流着被罪恶玷污过的血。 神父走下台阶,向刀子的狱室走去时,脸上带着祝福的微笑??这是他在进行宗教仪式时的最佳仪容。 “女巫,你的巫术没有使你从善良和基督教武士里逃脱,他正是我们正义的国王派到这片蛮夷之邦镇压这些异教徒的。” 姬热拉叹口气。她觉得神父在作一篇长篇报导。一个人被关在这小室中已经够不幸,现在又来一个讨厌的布道者。 “这个道理教徒们通常学得很慢,但他们必须学,如果温文尔雅的说理劝导不能打动他们,就得使用刀剑和烈火。上帝不容辱没。他的意志必得执行,否则惩诫必至。” 姬热拉想,上帝肯定将异教徒和基督徒一同惩罚。高恩特神父一定是在其中的。“神父,你来找我有事吗?”她微笑着朝小室四周看了一遭。“我很忙,你知道,没有时间这样跟您聊天。” 高恩特神父的脸涨红了。“无礼的姑娘,我将仁慈爱带给你,你却侮辱我。我来是听你忏悔的。是帮你根除自己天性中的邪恶,学习神圣的服从的。” 姬热拉仔细想了一会儿什么是神圣的服从。她无法付给神父夫妇一个硬币或为他们劳动一小时,来请他们为自己所谓的罪求情,她也没钱请高恩特神父对着死了多年的圣徒的骨头或是一片据说是从十字架上取来的木头念念有词地为自己祈祷。这些办法是他经常用来给那些有病不找医生??就是姬热拉??而是跑到教堂去的人,治病的。 “很抱歉让您失望了,神父,可我没什么要忏悔的。” 他的眉头垂下来,拧成一个大疙瘩。好象要亲自把魔鬼吓跑。“骄傲,自大,把自己卖给魔鬼,用邪恶的药膏和咒语引诱软弱的人们离开教堂。你这些行为不是罪又是什么?” “我的药膏只不过治愈了肚痛和胸闷。它们和教堂没有任何关系。” “罪人们的病症是上帝施加的,只有他可以治愈。” “那也许上帝通过我工作,不是你,神父,我的药膏好象比你的圣骨有效得多。” “亵渎,巫术!女人,我尽力对你仁慈,可是我看你毫无悔过,决意要被诛灭。我要报告鲁特加领主,把你囚禁在这里,和这座地牢里其它的撒克森顽固分子一起,直到烂死。”“什么其它撒克森顽固分子?” 神由于她表现出关心,眼睛一亮,“两层以下是个青年,脊梁已被鞭子抽裂了。鲁特加领主知道该怎么对付这些蔑视国王的恶棍。你下面一层关着老爱尔坎加固执的儿子,他以为自己受了上帝的召唤,可还在用剑保卫异教徒。” 提到自己的哥哥,姬热拉心中一跳:“罗萨没有受到一个尊贵的武士当受的照顾吗?” “尊贵?反抗自己的国王,拒绝向自己合法的领主宣誓效忠?罗萨是因为自己的顽固自食其果。” 罗萨就在下一层地牢里,他的伤口化脓了得不到治疗?阿顿的人民被鞭打?姬热拉怒火中烧,一时间忘记了她面前的这个人是所谓的神圣人员。他是个虐待狂。她毫不犹豫地对他暴怒起来。 “听着,神父,听清楚了,我要你给你的宝贝领主鲁特加带信儿。” “你怎么敢命令我!” “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告诉鲁特加我要见他。听清了吗?你这亵渎神圣的恶心的家伙。”神父的眼睁圆了,更红了。 “告诉鲁特加我现在就要见他,你必须让他来,否则两星期内我就让你的牛给你生一个双头的怪胎牛犊,让它的奶像苦胆汁一样苦。” 姬热拉毫不介意用巫术威吓神父,他像她自己一样笃信巫术。提醒提醒这个人在阿顿不独他可以行施法术对他有好处。 “臭女巫!我会给你把鲁特加叫来的,但愿他下到地牢里来判你死弄。如果他听从上帝的代言人的建议,他会这样做的!” 鲁特加就是在高兴的时候脾气也不算好,现在他的耐心几乎达到了极限。大厅里的所有面孔,法兰克人和撒克森人,同时期待地转向了讲坛,等待他说出判决。他们全都像孩子,像愁眉苦脸,吵闹不休的孩子一样。他的法兰克同胞并不比撒克森人强。说实话,他们甚至更差。 “乌尔里希,你为何打那孩子?” 乌尔里希垂头站在主人的座前,眼睛盯着鲁特加穿着靴子的脚尖。 “嗯!说。” “这孩子偷懒,主人。他需要挨几下打明白自己的职责。” “还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 “我的马还是浑身冒汗的时候他就将它牵进了马厩,主人,那会憋坏它的肺的。那匹马花了十个索里达。” “这孩子的命会花掉你更多,”鲁特加严厉地说,“你打死了我的农奴,就是抢夺了我的财产,我说他值一百索里达。” 那人的头一下抬了起来,“可是主人,我一辈子也没有这么多钱,我只是一个自由农,尽本份为国王服务,不是像您这样有钱的老爷。” “劳动十年足够偿还你的罚款。” “可是,主人!” “感谢我没让你以后一辈子为我劳动吧,乌尔里希,不过我警告你,以后再发现你虐待受我保护的人,不管是农奴还是自由民,男人,女人还是孩子,就把你绞死。” “是,主人。” “再想欺负比你弱小的人时就想想我的话。” 大厅里的人群闪开一条路让乌尔里希通过离开。对这个人的判决之后大厅里一片沉寂。接着一个妇人的哭泣打破了这沉寂。死去的马童的祖母,一个年老的女农奴,用红肿的眼睛憎恨地盯着鲁特加。 鲁特加挥手叫伊奇近前来。“给这孩子全家自由身分,再给他们一块好地维生。” “这孩子只有这个祖母。” “那给这老妇人一些土地和几个强壮的农奴替她干活。” “是,鲁特加,但是你不觉得对这样一个小农奴有点太慷慨了吗?” “不时地施些慷慨有助于赢得这些人的忠心,我要保住这片土地,就需要他们中心。” “是。”伊奇叹口气答道。“什么时候让我好好地打一仗,再不用讨好这吵吵闹闹的农奴了。” “下一件,”鲁特加习惯隐藏厌恶,但实际上他心里想的和伊奇一样。他是个战将,不是政客。他并不擅长坐在屋里断案和进行政治磋商并以此来左右民众的情绪。 “一个边地自由农奴说两个法兰克人强奸了她的女儿。他指控希奥多里克和阿拉德是凶犯。” 鲁特加觉得现在最好莫过于逃离挤拥的大厅,跨上多塞亚一路策马飞驰,让风将他心里讨厌已极的这些人间琐事统统吹净。“带上来!”他严厉地说。 阿拉德和奥多里克立刻就承认了。面无愧色,他们说是女孩自愿的。 “这女孩到了成人年龄吗?” “是的,我的主人,”父亲回答。“葛蒂是个好姑娘,她不会自愿跟这两上无赖睡觉的。”鲁特加毫不怀疑这点。他自己就领教过一个撒克森姑娘的火气??那才不过是因为象征性地一吻。他微笑。想想那件事足以让他对目前的事情心不在焉。鲁特加把自己的注意力又拉回到目前他该管的事情上来。 “把那姑娘带上来!”他下令道。 这姑娘很苗条,棕色的头发,脸上长着痘,泪水从她脸上滑落,把垂在下面的头发都打湿了几缕。虽然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却仍然很好看。 鲁特加死死盯着两个指控的罪犯:“我从没见过一个自愿的姑娘与人尽欢后是这副模样。” 两个案犯低下了头,鲁特加转身看看那位委屈的父亲,他正忧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眼里满是痛苦和迷茫。他的愤怒哪里去了?鲁特加奇怪。难道这个人被别人践踏惯了,对这样的事也生不出愤怒?鲁特加心中想着他将火山爆发般狂怒的样子,假如他的女人??妻子或女儿??也遭到如此蹂躏的话,他将会多么狂怒。姬热拉的面孔在他心头晃过。他的身体因为自己这样不合时宜的想象很明显地往后缩了一下。 “鲁特加?” 伊奇的叫声把他叫了回来。他清了清喉咙。“我在考虑如何处理。”他说话有些底气不足。 伊奇眼睛上方的一字连心眉挑了起来。 鲁特加神情严肃地注视着这个卑微的父亲。 “你叫什么名字,老头儿?” “弗里德里希,我的主人。” “弗里德里希,对强奸的惩罚通常是处死,但那样对你的补偿太小了。我让你自己选择。你可以看着这两个人吊死,也可以让他们成为你的奴隶,由你自己随意发落。” “我愿意使他们作为我的奴隶,主人。如果他们再碰一碰我的女儿,就把他们阉割掉。” “那就这样。” 大厅里的撒克森人赞同地纷纷议论着。许多法兰克人代表也点头称道。其余的法兰克人低皱着眉头,或是用毫无表情的面孔掩藏起他们的感受。 “这是不是最后一件?”鲁特加满怀着期望地问伊奇。 “今天的最后一件。” 鲁特加厌恶地嘟哝几句。“晚上让全体集合,他们为什么不明白自己来这里是保护民众的,而不是要他们像狼作了牧羊人那样欺凌百姓。” 伊奇的回答为一阵急切的喊声盖过。“鲁特加领主,我必须见你!”阿顿的神父带着神圣的怒气雷鸣一般冲进了大厅。 鲁特加闭上眼睛长叹一声。高恩特神父受了侵犯的义愤的神情把他的这个下午推到了顶点。 他睁开眼,看到了神父紫红的面孔和硫磺色的眼睛:“怎么了,我的神父?” “那个女巫威胁我,她命令我把您唤到她的狱室去,还扬言如果我不来她就用巫术报应我。” “她现在施法术了吗?您的睾丸是不是有变小的危险,神父?”神父的脸更紫了,几乎发暗。 “对不起,神父。我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你的这个女巫玩这种文字游戏了。” “她不是我的女巫。她是这要塞中不洁的瘟疫。她应当为自己的恶行受惩罚,受到比关在一间舒适的狱室里更严厉的惩罚。” 鲁特加被压抑的挫折感几乎要爆发了,既然这个爱惹麻烦的小女巫主动邀请他去,那她倒是个很不错的靶子。她那毫不掩饰的蔑视和无穷无尽的勇气,对于在令人恼怒,烦躁的大厅里闷了一下午的鲁特加来说,兴许会是一种放松和消遣呢。 “我会处置那个女孩子。你来管上帝的事情,我来管女巫的事情。” 第六章 鲁特加迈着大步朝那女巫的狱室走去,肩膀擦着信道两旁的墙壁。他打开狱室外的门闩,“当”一声将门拉开。那姑娘吓了一跳,但很快又挺直了腰,整平了脏兮兮的衣服在狱室暗的光线中,她像一团优美的火焰。在牢里关了三天,她的头发依旧闪着光泽,皮肤依旧令人难以置信地平展。又脏又破的衣服下面是富有女性魅力的曲线,每动一下,身体的线条也变幻着姿态。她看了他一眼,眼光既令人气恼,又充满诱惑。他寻思着如何能将她驯服,但立刻又觉得不愿这样做。 狱室的地面比信道低几级台阶,鲁特加用缓慢的步子走下台阶,心里想自己往前迈动步子时她一定会向后退去,可这女巫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看来你得到我的口信了,”她平静地说。一个相信巫术的人一定会以为她褐色的眼睛里的光是有一团火在燃烧,而不仅是狱室里小灯的映像。 鲁特加想把一身的怒气和下午窝在心里的闷气都发泄出来,可是这些都已经平静了很多。“我接到了你的吩咐,女巫,高恩特神父有点怕你,你怎么威胁他了,把他吓成那样?” “高恩特神父只等着担惊受怕,用不着什么高明的方法去威胁他。我现在想告诉你,我的主人,我对高恩特神父的恐吓绝比不上你对阿顿人的所作所为残酷。” 三天的狱中生活一点也没有教会她屈服,这很明显,她毫无惧色地站在他面前,已经说明了一切,“征服总是带来些不愉快的东西。世界就是这样。” “下面两层的那个孩子做错了什么,你竟鞭打他?” “这孩子是我手下一个军官的随从,他到要塞外面的一个农户家里要面包吃,人这膛给就打了人家,我抓他做了个典型。” 鲁特加看到她的怒气正在变成不安,两颊上有些红,她是个藏不住自己感情的人,只要男人注意看就能看出来。“你那么恼怒地叫我来,就为了这个?” “那个神父说的可不是这样。” “可事实就是这样。姑娘,看来你和那神父一样容易大惊小怪的。” 她脸上的霞更红了。虽然此刻她仍挑战式地盯着他,毫无惧色。 这个人面容和身段是这么软和,上帝给她如此坚硬的灵魂真是浪费。 “阿顿的女巫,你叫什么名字?” “人们叫我姬热拉,”这个名字既优雅又上口,正适合她。“姬热拉,你是一粒被风吹来的小灰尘,这风比你想象的要强劲得多,你不该再为那些你帮不了的人操心烦恼了,你得多花点时间照顾照顾你自己。在阿顿,你是最不能保护自己的人,要是你学会一点谦虚,你在这世界上会过得很轻松。” 说完这些,鲁特加转身就想走,对由自己说出最后一句话很满足,可是他没有料到她竟开口请求他了,他的手放在门闩上,停了下来。 “我的主人,请等一等。” 她的语调现在变得很柔和,更加不安了,他转过身来,“爱尔坎加的儿子罗萨,他现在带着伤住在跟这一样的狱室中吗?高恩特神父告诉我的。” 这样的声音话语能让一个男人溶化。鲁特加肯定他自己除外。 “是这样的。” “你就让一个尊贵的武士这样死掉吗?他可是为保卫自己的人民受的伤啊!” 她声音里的痛苦渐渐凝聚成了愤怒,她向前走了一步,紧握着双拳,好象要以自己突然的发怒袭击他一般。真是不可理解,鲁特加觉得自己本能地想向后退一步。 “你为罗萨用不着比为别人更操心。” “罗萨牵着我的心,我们是……朋友。” 她忽然背转过身,像要掩饰自己的反应,然而肩膀偶尔的抽动表明了她很悲伤。 “罗萨的伤会痊愈的。”他告诉她,“他祖母阿德琳达照顾他。” 她转过身面对着他,“阿德琳达没有我的医疗技术。” “噢?”他嘲讽地说,“你不但是个女巫,还是个医生?” “我是。让我照顾罗萨吧,主人。” 他看到她脸上的焦虑渐渐变成了绝望。 “求求你,主人,让我照顾他对您有什么损害呢?” 鲁特加很惊讶自己竟有一种如同嫉妒般的刺痛感。“他到底是谁,跟你这么亲密,你竟不惜屈尊乞求地要帮助他?” “我们关系很近,”她闪烁其词地承认了。 他们是情人,鲁特加得出了结论。在一个年轻贵族,不管他是法兰克人还是撒克森人,与一个可爱的农奴姑娘之间,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很近”的关系。姬热拉的灵魂和火气,她纯朴的优雅和愤怒的情感??这些在那个撒克森人的诱惑面前都是微不足道的。这想法令他很恼火,而一想到自己竟被这事情激恼,他更加恼火了。她面容美丽(虽然有些野),一头金发,可以说不比鲁特加见过的任何漂亮女人差。可是他占有过无数国王帐前最漂亮的女人,也从未为他们付出过一点嫉妒之情。如果那让他隐隐作痛的真是这种该死的毫无意义的嫉妒,那他真是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沿台阶走到门口,然后转身给她答复,她在等待着,身体紧张得像只拉开的弓弦。或许她真的喜欢这个罗萨,也可能她相信自己能把老领主的儿子重新扶上台阶。并因此而获益。 “我认为,假如征服总要带来些不快,那必须为治愈战争创伤留下余地。你可以见罗萨,但条件是必须有一个卫兵在场。”鲁特加容许了。 这姑娘诱人的身体线条不易觉察地微微颤了一下,表明她的精神放松了下来。她的脸色预备起来,一丝微笑挂在嘴边。“谢谢你,主人,卫兵就不必要了。我保证罗萨和我都不会密谋逃跑。” “不,姬热拉,卫兵在场是保护罗萨的,不管他是不是撒克森人,他都不配单独享受你的慈悲。” 他关上门插上闩,没有等她说服自己做更多的让步。再跟她多呆一会儿,这女人没准会让他给她洗脚倒酒呢。他迈着大步走出来。外面的夜空气新鲜。他不得不暗笑自己。他手下的人一定会笑话的,如果他们得知鲁特加这远近闻名的专让女人碰钉子的人竟险些栽倒在一个农奴姑娘的石榴裙下。她让他的怒火冷却了,虽然她自己也在发火。她赢得了他的崇拜??这是一种他对女人从未有过的感情。更糟糕的是,她有些激起了他的嫉妒感。 阿顿的姬热拉到底是个危险的女人。或许他该从此相信巫术呢。 姬热拉一见到罗萨,不得不承认她相信鲁特加会虐待囚犯是错怪了他。她的哥哥正坐在一张和她房间那个长椅一样的长椅上读书。旁边放着一摞磨损得很厉害的皮革封面的书,那是他从前从维尔顿的修道院搞来的宗教哲学和圣徒生平。多年来他一直给她讲书上的事,因为她自己不识字。 “看看你??过得这么自在,我还想象他们加在你身上的各种可怕遭遇呢!” “姬热拉!” 罗萨艰难地站起来迎接她。她是下了一层台阶来到他这间和自己的相同的囚室的。鲁特加派来的卫兵在后面跟着。罗萨不自在地看了她一眼,姬热拉笑了。 “别上火,我的主人。这个忠实的人是鲁特加派来防备我侵害你的。鲁特加甚至连一个自己的敌人也怕被我被染坏了。” 那个法兰克卫兵看了她一眼,站到了门边上。 “姬热拉!”罗萨握住她的手。他受伤的手臂和侧肋有点僵直,她觉察到了。但那是自然的。她不能责怪阿德琳达的照顾不周。“你怎么到这儿了?阿尔汉……?” “还在森林里躲着呢,现在一定对我非常恼火。阿顿的新领主真够笨的,落到阿尔汉的手里了,我傻乎乎地想帮他逃出来。他报答我的方式就是把我绑了来,关在你上边的那间狱室里。” 罗萨的脸因怒气涨红了。“这狗杂种,他伤害你了吗?姬热拉,要是他……” “那个家伙,倒也没干别的,只是老嘲笑我,让我难堪,除了我的骄傲之外。别的倒也没受什么伤害。” 罗萨的怒火很快消失了,姬热拉把他推开一只胳膊的距离,上下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你呀,我的主人,看起来真像我想象中的在病床上受折磨的人。你以前有病可是恢复很快的。” “这么多天见不到太阳,我已经够可以了。” “一个管圣事的可笑的家伙对我说鲁特加听任你的伤口化脓,还从你痛苦的呻吟中取乐。” 罗萨摇摇头又笑了。他伸展一下双臂??左臂有些困难??证实自己的健康,“作为一个征服者,他已经够仁慈了。” “仁慈?一个将军要是仁慈还是将军吗?”姬热拉拉着罗萨回到长椅上,把灯举高。“让我看看你的伤,如果有必要我好给你送药。” 姬热拉帮着她哥哥脱下外衣,小心翼翼地解开绷带一看,对他的伤愈更放心了。伤疤处皮肤是粉红色的,很健康,也很干净,“阿德琳达照顾的够好了。” “还是你的药给伤口消了毒。” 姬热拉一只手轻轻地放在罗萨胳膊上,“我当时不想离开你,罗萨。” “我知道你不想,阿尔汉不让你选择。实际上,爱尔坎加和阿尔汉给我们选择自己命运的余地都很小。” 姬热拉帮着罗萨穿上衣服,疲惫地坐在他身旁。“也许我们谁也不能选择自己的道路。我有时觉得我们生下来之前命就给我们定好了,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们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呢?” “你太伤感了,姬热拉。”罗萨握住她的手。“你最近见到什么幻象没有。” “我无法解释我幻象中的事情。”她把自己的手指和他的手指交织在一起,经过了这么多天的孤独、气愤和孤助无援的生活之后,她感到他的坚硬的身躯让自己舒服。“我每次看见鲁特加,都有一种永久的感觉。我想我会在这个地方呆很长的时间,还有看到他的时候,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停顿了一下,不知该如何表述她试着用自己天赋的深遂的洞察力察看鲁特加时的感觉。鲁特加身上有些东西让她很迷乱,他使她的洞察力大增,但又使这和说不清的感情纠杂在一起,使她不能完全看清楚他。当她靠近他的时候,她无法正常地思考,也无法把握自己的感觉。 但她不能对自己的哥哥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相信……,我相信这个法兰克将军是我们必须小心提防的那种人。” “不错!他已经证明了这一点。”罗萨锐利的眼光看了她一眼,使刀子很不舒服。“他现在算是我们的主人了。” “你跟他打过仗,”姬热拉有些不自在地说:“你比我更了解他。” “我和一个人搏斗,看的是他的武器,别的很少注意。我想你该更了解鲁特加,而不是他的武器。” 她耸耸肩膀,“我也说不出什么,他脾气不太好,他是个强硬的人,我想,虽然他偶尔一笑,有时还笑自己。他很傲慢,尤其是遇到谁反对他时。”她忽然笑了。“噢,对了,他还不信巫术。” 罗萨苦笑一下,“那你抽空教教他。” “我宁愿尽量躲着他??要是我被从这牢里放出去,一定会这样的。” “上帝保佑,或许我能设法让我们两个都得到自由,我已经请求鲁特加给我自由,作为交换,我答应向他宣誓效忠。” 姬热拉一只手放在他胳膊上“一个男人的宣言是神圣的,罗萨,你能确信你愿意将自己的命运和这个人连在一起吗?” “我首先和上帝在一起。”他把自己的手放在她的手上面,温柔地一笑。“对人发出的任何誓言都不能取代这种关系。但是既然我必须有一个尘世间的主人,那么这个鲁特加并不比我父亲差,他也几乎可以肯定比阿尔汉强。” “你许多年前对我说过的??你要去进查理王的一所皇家学校。还要成为一个牧师??现在你心里还有那个抱负吗?” 罗萨摇摇头,“我恐怕已经过了上学的年纪了,但如果查理王能使我们的人民免于回到异教的黑暗中去,也许上帝总有一天会满足我的渴望,让我作他的羊群的一个牧羊人的。” 对于哥哥的沉重,姬热拉只能以笑作答。“一个像高恩特神父那样的牧人?他说我的魔鬼的妓女,心是除了黑暗什么也没有。” 罗萨爱抚地拧了一下她的下巴,“即使有个天使伸出脚把高恩特神父绊个跟头,他也不会认出是天使的。人们可以管你叫女巫,但你的心灵和太阳一样明亮。我认为你的天赋是上帝赋予你的,不是魔鬼。” “不管是谁赋予的,我觉得我的小把戏帮不了我们很大忙。” “别放弃希望,姬热拉。相信上帝,他给我们每人都做了尽可能的最好安排。” 姬热拉不信地哼了一声。她相信上帝。不管人们管他叫作基督教的上帝还是撒克森人的众神。她也信任罗萨,如同相信上帝一样。但毫无疑问,她不信任鲁特加。 两天之后姬热拉再次到罗萨室里看望他的时候,鲁特加推开了门,站在台阶上朝下看着他们。他的身体占满了门框,挡住了光线。他的脸正处在黑暗里,但姬热拉感到恼怒像热量从火中散发出来那样从他的身上散发着。 “你看起来全好了。”他对罗萨说,然后他走下台阶,挥手让那讨厌的卫兵走开。 “我的伤口愈合了,我的主人,我现在只感到有点轻微的殭硬。” 鲁特加半挑逗性地冲姬热拉一笑,“多么可耻啊,我并没有因自己的漠视和滥用刑罚而将他弄死。” “我只不过是听神父这样说而已。”姬热拉反驳着,“你要我相信你的荣誉胜过相信一个神职人员吗这种人大家都认为是不会撒谎的,你知道。” 她拒绝在他面前败退,这没有使鲁特加恼怒,反而让他觉得有趣。他对罗萨撇嘴一笑,“你听她说的,你的小女巫不怎么信任我的荣誉,她看起来不知道荣誉是属于武士与贵族的,而不是属于普通人的。” 罗萨走到姬热拉身旁,像要保护她似的。“姬热拉不容来没有意识到过生活的复杂性,鲁特加领主,她总希望世界比它真实的样子温柔些。” 鲁特加看到罗萨用手臂搂住姬热拉的腰,他的眉毛生气地拧成一个疙瘩。 “我看她和大多数女人一样愚蠢,但你不必紧张,放开她。我此时无意揍她,虽然那张嘴已经足够让她好好挨几拳了。” 姬热拉张开嘴准备尖刻地回他几句,但罗萨警告的目光使她又咽了回去。 “我已经考虑过你的请求了,”鲁特加在狱室中唯一的那条长椅上坐下来。双臂交叉处在宽阔的前胸,两腿前伸,眼光审视着罗萨,“你父亲的臣民告诉我说你向来把查理王当作自己的国王,并且你也没有参与爱尔坎加把阿顿交给那些反叛者这件事。” 姬热拉注意到,这法兰克人即使是以这样放松的姿势坐着,也仍然像是随时准备战斗的样子。他放松的姿势和赛尔沃一样,全身的肌肉随时可以紧张地跳起来,只要听见有任何不正常的动静。对他这种野兽式的完美,人只能敬佩。 “但是,”鲁特加继续说着,“既然现在你父亲已经死了,阿尔汉和那些叛贼也不得势了,我怎么才能确信你不会又想重新统治这片曾是你父亲管辖下的土地呢。” “我对这种事没有野心,我的主人。” “我以前曾要求你对我宣誓效忠。你对我说你的誓言属于上帝和你的人民。” 罗萨长叹一声,看着脏兮兮的地面。“我现在已经意识到了,我能为阿顿服务的最好途径就是帮助你给这块土地带来和平,并且把这种和平维持下去。” “和平真提是你要寻求的东西吗?罗萨?你是个撒克森贵族??老领主的儿子。你的人民在对我不满的时候肯定会把你抬出来。” “我的誓言将是神圣的,即使是死,我也不会违背宣誓所带给我的责任。” “是吗?” 罗萨挺直了身体,“你对我的荣誉有疑问吗?” “对你的荣誉我一无所知,小孩。” “就像罗萨对你所谓的荣誉一无所知一样,鲁特加。”愤怒使姬热拉热血上涌,她再也不能保持平和了。“罗萨是最诚实的??” “住口,”鲁特加警告地对她一扬眉,“这里没你的事。” “这??” “住口。” 鲁特加的眼睛从未离开罗萨,虽然姬热拉并不是他那咄咄逼人的目光注视的目标,但她仍然感到了那目光背后的威压。罗萨的眼睛垂下了,并向后退了一步,很明显,在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强迫自己站在原地不动,可是已经退过了。 “我已经决定接受你的请求,罗萨,但有一个条件,你必须和我决斗争夺阿顿的统治权。这样在任何人的心中,关于谁是这儿的主人就不会再有疑问了。” “你要我和你决斗?”罗萨的声音听起来好象鲁特加要求他跳崖。 “你的伤已经恢复得足以挥动起剑来,我前几天也差点被我们的朋友阿尔汉把脑袋砍成两半,我们正好一比一。” “你已经打败过我一次了。” “但不是在那些把你看作阿顿合法救星的人们眼前。” “可我根本不想统治阿顿,我为什么要为自己不想要的东西冒生命危险?” “因为我需要这样,你要自由吗?小孩?” 罗萨发出一声半笑半咳的声音。“要是死亡接踵而来,自由就一点诱惑都没有了。” “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在流出第一滴血时光荣地屈服。” 罗萨转向姬热拉,焦虑地在刀子脸上搜寻着,她不安地迎着他询问的目光,记起她的梦幻??那决斗,那大火。鲁特加的要求就是要开始实践这个幻象了吗?一股冷气沿着她的脊髓传下去。她与自己哥哥的眼光只对视了片刻,不得不把眼光转移开。 “那姬热拉怎么办?”罗萨平静地问。 “她的命运与你无关。”鲁特加坚决地说。 罗萨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我要她也自由。” 鲁特加气愤地看着罗萨,看看姬热拉。 “我可以为我的行为发誓,”姬热拉主动说道。如果罗萨和鲁特加决斗,她将必须到场观战。 “女人的誓言是没用的,就我所见而言,姑娘,你在世界上任何地方也不会安分守已的。” 姬热拉对他的皱眉回以平静的注视,“如果我像你要求的那么温顺,你早在森林里烂成碎块儿了,阿尔汉的剑上将沾满你的血。” 他与她对视着,可她沉稳地坚持着,拒不垂下自己的眼睛,慢慢地,他又笑了。 “很好,罗萨,你的小女巫也可以得到自由,有人需要她作为医生来服务,女人们的活计也总缺人手。但是,你要是惹麻烦,女巫,我就让你再回到这牢里安安生生地呆着。” “姬热拉不是惹麻烦的人,我的主人,她会很好的。” “我不相信,”鲁特加说着便朝外走。“幸好她只是个女人。她能有多大危害呢?” 第七章 校场位于石宫和东侧的木棚之间,平常的日子里只有出操演练的男人们和少数几个为他们送水、扛靶的仆人到这里来。今天阿顿几乎所有的人都到这儿来了。他们水泄不通地挤在校场四周,等待着观看一场不寻常的较量。姬热拉站在人群的后面,使劲伸着脖子往里看,但人太多了。所有的男人、女人、孩子都丢开了今天的工作来看老领主的儿子与国王的将军之间的决斗。农民们和农奴们像过节一样从四周的村子里赶来了。铁匠铺里的火炉子冷了,织布机房里的织机静了,菜地里的杂草今天也不用担心女人们的锄头了。经鲁特加领主的准许,所有日常的杂事也不用做了。只有厨房还在进行着每日都做的工作??甚至比平常更忙碌了。因为比武之后有一场盛大的燕会招待所有的到场者,作为对一个新时代开始的庆祝。 “但愿今天最优秀的人能获胜。”姬热拉面前一个瘦瘦的农夫对他旁边的人说道。 “最优秀的人当然是撒克森人。”另一个咕哝着说。 “对,这里绝大多数人都会赞同你的。鲁特加虽然勇猛,但有点过了头。爱尔坎加的儿子会从鲁特加这里找到机会的。他老爹也没给他这样的机会呀!最强壮的人今天得胜,理当如此。”别的几个人也小声赞同着。 鲁特加心里非常清楚他安排今天这个场面要干什么。姬热拉现在明白了,男人们崇尚力量高于其它一切。如果今天罗萨在众目睽睽之下对鲁特加屈服了,那么这个爱尔坎加的儿子将再也不能对鲁特加的统治形成威胁。 “姬热拉姑娘!”岗塔尔喘着气出现在她的旁边。 “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他把一个结实的木箱子放在她脚旁。“看,你可以站在这上面从人们头顶上看他们比武。” “噢,岗塔尔!太感谢你了。” 一个响亮的声音响彻了整个较场,宣布了决斗的开始。决斗双方都使用斯巴查??长剑。除了武士的荣誉,比武双方不受任何规则限制。胜利者将拥有一切。被征服者只有乞求上帝的慈悲。 人群的吶喊声山摇地动,几乎把姬热拉从那只小箱子上震了下来。她一只手扶着德拉达在削瘦的肩膀,踮起脚尖看着她的哥哥充满信心地大步走进场中,来到鲁特加近前。姬热拉明白,罗萨其实并不像他看起来那么自信。她哥哥是个出色的剑客,但他自已说过,鲁特加打起仗来像个地狱魔王。他甚至样子长行也像个魔王,姬热拉心里想着。鲁特加比罗萨高出半只手的高度,肩膀看起来也比罗萨宽??也许他铠甲下面塞着东西。罗萨也穿着铠甲,姬热拉注意到他的侧肋处鼓出一点来。那是他用厚厚的绷带缠着自己刚刚愈合的旧伤。 罗萨戴上头盔,并向对手致意。鲁特加同样还礼,头盔饰带不时地与头上的绷带粘在一起。男人们啊!姬热拉很不屑地想道。这两个傻瓜都是用了绷带才里住了自己的伤口,现在又都狂热地想把对方的伤口重新撕开。真不理解,上帝为什么要让男人来统治这个世界。 “怎么样了?”德拉达焦急地问。 “刚刚开始。”姬热拉告诉她。“他们像两只猫似地转圈子,互相试探对方。” 她不想看下去但又无法将视线移开。人们屏住呼吸,等待着流血的场面。 “怎么样了,姑娘,告诉我。” “现在还没什么可说的。噢,开始了。”她的手指紧紧地掐进德拉达的肉里。“罗萨攻击很勇敢。他出剑很漂亮,鲁特加挥剑挡开了。罗萨低手出一剑。”她呼吸很急促,“鲁特加一跳躲开了??他穿这么厚的铠甲居然还能跳起来?” 姬热拉将决斗的进程讲解给那盲眼的老妇听,也讲给岗塔尔听,因为这孩子还没有姬热拉高,站在那里只看得见人们的后背。她尽量使自己的声音能够平静,尽管场上剑光飞舞,四周的人们助威声,嘲笑声此起彼伏。但随着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过去,她的心情越来越沉重。罗萨虽然发起了一次又一次勇敢的进攻,可是他剑锋所致,总被鲁特加轻松地挡开。姬热拉看得出来,鲁特加的确是一个打仗的高手。起初那法兰克人似乎是占下风,因为罗萨不停地朝他乱砍,在罗萨的进攻之下鲁特加像是退却了。但罗萨的剑锋连他的铠甲都没挨近过。罗萨很强壮,也训练有素,可鲁特加就像赛尔沃在咬死一只兔子之前先跟它玩玩一样在跟他玩着。 正如姬热拉所担心的,过了一会儿,鲁特加,对自己的敌人下手了,像赛尔沃一样。罗萨一次又一次地被逼后退。人群里欢呼雷动。他们只为最强壮的人欢呼,不管是谁。姬热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也不再给德拉达讲解了。他祈祷罗萨不要杀昏了头,幻想自己会最终取胜。她更热切地祈祷鲁特加在罗萨流出第一滴血之后接受投降。男人杀红了眼时可能会忘记自己在冷静的时候许下的诺言。 姬热拉一面不停地祈祷着,惊恐地喘着气,眼光却没有离开鲁特加片刻。假如战争真能够具有诗意的话,无疑他就是一首诗。每一个进击、侧步、后退,都像是在做着致使的足蹈。一柄长剑在手中被舞得上下翻动,轻松自如。 德拉达耐不住地拉一拉姬热拉的衣袖,“怎么样了,姑娘?这些人声音这么大,在喊什么?” “罗萨是不是要胜了?”岗塔尔一下子跳起来,试图看个明白。 “不,”姬热拉难受地说,“罗萨赢不了了,但愿上帝保佑他。” 鲁特加显然不想再浪费太多时间了。他逼得罗萨一路后退。姬热拉感到他剑锋的威压好象直指自己而来一样。她觉得一阵眩晕。赶紧抓紧德拉达的肩膀站稳身。这时她看到鲁特加的剑尖挨上了罗萨的喉咙,一朵猩红的颜色立刻跳上了剑端。 好象是站在了他们跟前一样。这情形她看得清清楚楚。她看到了罗萨在接受这一事实时脸上的无奈与平淡,看到了他苍白的肤色,看到了下午的太阳被剑锋反射出的一道耀眼的光,和猩红的血一滴一滴顺着剑锋滴进了地上的尘土中。可是这不是真的。现在还不是真的,场中,罗萨还在无望地抵挡着鲁特加的攻势。但这幻像片刻便成真了,罗萨的剑忽然脱手,鲁特加将自己的剑尖抵在他的喉咙上。姬热拉没有看到她哥哥的血污染上剑锋,但她知道那一定是有的。 “见血了!”姬热拉觉得她似乎听到鲁特加这么喊,可是在人群的欢呼雷动中她又能听得到什么呢!然而她感觉是对的,因为周围的人开始一起大声喊起来。“见血了!见血了!” 罗萨跪倒在地,“他服输了!”一个人喊道。 “杀了这个撒克森废物了事!”一个法兰克人急切地叫道。 姬热拉喘不上气来了。把战败的对手留着不杀,大多数野心勃勃的男人不会犯这样的错误。此刻鲁特加杀了罗萨,没有人会指责他,没有杀人算什么胜利呢!他说过罗萨在流出第一滴血时可以投降,可他没说自己会接受这种投降。 然而鲁特加还是把剑放下了,他用双掌合住罗萨的手,接受了他的效忠与臣服。人群再次欢呼起来,也不知道在为谁庆贺。 姬热拉终于喘过气来。罗萨活下来了。那法兰克人选择了仁慈,而不是杀掉对手的更保险的办法。一股感激之情让她心头很热,她决定要为自己加在鲁特加头上的所有苛刻的评论而忏悔。她从木箱上跳下,感觉自己要飞起来,“我必须到罗萨那儿去。” 德拉达满是青筋的手拉住了她。“不,孩子,要给男人留下一点自尊。” “可人受伤了。” “他要是需要治疗,会来找你的。你和岗塔尔现在得帮着我到燕会桌上去。我的胃口已经被厨房里的香味挑逗了一天了,我可不想等这些人把好东西都吃完了再去。” 人流推着他们朝石宫大门走去,那盲女人抓着她的手毫不放松。当然德拉达是对的。罗萨不需要她去抚爱。可是当她回头望见校场中央他哥哥正和鲁特加及巨人伊奇在一块站着时,她还是有强烈的冲动要跑回去??与其说是为了照顾罗萨,不如说要感谢鲁特加,一个武士,选择仁慈和荣誉,而放弃嗜血和自利,是多么难得呀!鲁特加抬起了头,像是听到了她心里的话。隔着很远的距离,姬热拉仍感到他那穿透力极强的灰色的眼光。她忽然莫名其妙的害羞起来,她低下头拉着德拉达赶紧朝石宫走去。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在盛大的宴饮中度过。每个人都用烤鹿肉、烧猪肉、奶酪、炸鱼、甜牛奶等等好吃的东西把肚子塞得满满的。男人们和女人们开怀纵饮着蜂蜜酒,葡萄酒和烈性酒,最后整个要塞里全是烂醉如泥的人们,好象经过了一场劫掠一般。没有醉倒在大厅或庭院里的女人们在她们自己的小屋中打着酣声睡着了。法兰克武士们和解禁的撒克森武士们瘫倒在一起,后者一直被监禁着不许观看刚纔的决斗,现在罗萨投降了,所有的撒克森武士们也同样向鲁特加宣誓效忠,并且迅速地享用起新主人给他们的赏赐来。 当然并非要塞里所有的人都在欢庆中醉得不醒人事。木栅边上站岗的人保持着警惕,保护着这些狂欢者。一些武士们为了消除燕会的困倦,在校场上互相拚杀着,爱孟特露达和弗里德琳勤快地收拾着欢燕会留下的一片狼藉的杯盘??阿特露达和吉兰愁眉苦脸地帮她们干,因为她们从天没亮时就被从美梦中叫醒起床忙活了。 姬热拉痛快地享用石宫大厅里长条桌年的美味??毕竟她几天来在小狱室里吃得太差了。宴后她还没来得及稍作休息,便又忙起来了,因为有些吃喝过度的人们找她来给自己解决宴饮带来的麻烦了。她发给他们一些纸榆和绣线菊作的药液,缓解他们肚皮的胀痛和受伤的脑袋。天晚了,她准备给自己也调制一些这样的药液,这时鲁特加在她的门口出现了。 “看得出来,阿顿的人们能重新得到你的治疗都很高兴,刚纔的几个小时,果真是所有的男人,女人和孩子都到你门里来过。” “同样看得出来,现在领主也来治病了。”姬热拉竭力使她端着羊角杯的手保持平静,杯里满满的是她刚刚倒进去的红榆茶。她是累了,所以手才这么不稳,她非常非常的累了。 “既然你如此不辞辛苦地为我的人民治疗,”??他微笑着将“我的”这两个字说得很重??“我想你也会看看我头上的伤吧。” “你可以派人来叫我,我的主人,你不必亲自来的。” “我是出于好奇心才跟着人流到你这间小屋里来的。我猜想这就是阿顿的女巫放出咒语和调制春药的地方。” “今天晚上春药的生意不行,我的主人,你的人民现在对他们的肚子更关心。”她示意他坐下,把小桌上的灯放在他旁边,然后把他垂到颈上的黑发分开。他刚洗过澡,她猜到了,因为有股强烈的皂香和着他的体温一起朝外散发着。可是,尽管刚洗了澡,他后脑的头发因为沾了血仍然很硬。 “绷带已经有味儿了,我把它扔了。” “你做得很对,这种脏东西会使伤口发炎的。你把伤口又弄开了。”她饶有兴致地责备他,“我当时该把它缝上,可在阿尔汉的军营里没有可用的工具不过现在它多少看起来很健康。” “那你现在把它缝上吧。你以前对我说过,我们都不希望见到我的脑袋开着口。” 姬热拉把他伤口周围的头发剪掉,然后用药草擦净,以防止流血。她把他伤口处裂开的头皮缝合在一起。她尽量缝得好一些,虽然在刚受伤时就缝效果会更好。 当鲁特加处于她的病人这样的位置时,姬热拉敢对他说心里话了。“我的主人,我感谢你今天在校场院上放过了罗萨,”她无法把握自己声音里流露的感情。此刻,她自己对这法兰克人是如此友善,以至于当他的话一下子把他们的距离拉开那么远时,她都有些惊愕了。 “你开始觉得我会违背诺言,杀死你的那个……朋友吗?” “热血上涌的时候,许多武士是不会把这诺言当真的。” “诺言既发,就是真的,就要遵守。”他轻轻一笑。“再说,有人说我的血根本就不会热。” 那些傻瓜根本不懂这个人,姬热拉心里想。以她的经验来看,这个人血热得非常快。 “我想在这儿见见罗萨,”她犹豫着说,“你不是把他刺伤了吗?” “没有严重到要你来照顾,如果这个人聪明,你就再也见不着他了。” “怎么?” “我告诉他离你远点。” “为什么?” “因为我愿意这样。”他粗鲁地答道。 “你已经可以肯定我们两人不会在一起密谋反对你了?”她捏针的手使劲刺了一下,可这个钢铁一般的人连动也没动。“从今天起罗萨对你没有危险了,并且我……”一阵恶作剧的冲动使她猛然间变得很大胆。“你怕我吗,我的主人?” “怕一个女人?”他一阵嘲笑。 “那你为什么……” “因为我愿意这样!哎唷??” “对不起。” “你是不是要把我的头发和头骨缝在一起?” 姬热拉给他贴上一块膏药,自己得意地笑了。这个人纵使坚强如铁,毕竟还是血肉之躯。“你会好的。” 他小心翼翼地摸摸自己的后脑,“你有一双灵巧的手,在你不生气的时候。” 她很天真地冲他笑了笑。 “你干得不错。我希望你以后不要走出要塞,除非四周的村子都恢复了和平以后。” “我做不到,主人,周围的村子里有人需要我治疗,药品还得到那里去采集,还有??” “你就照我说的去做,姬热拉,否则你就重搬回牢里去住。我想你的朋友阿尔汉最想做的事情莫过于把你这个小女巫抢回去,鼓舞他的军心。” “我以为你并不相信巫术,我的主人。” “我不相信,但你们撒克森人相信。他们在所有的木头,池塘、瀑布和火焰里面寻求各种各样精灵鬼怪。既然我现在要统治的是撒克森人,我必须留心他们的信仰。” “那罗萨呢?”她进一步追问道。“为什么不准我见他?” “因为我不希望看到你跟他在一起。” “但我们是朋友,我们对你没……” 他抬手止住她:“我说过我不希望这样。” 姬热拉不理解他为什么如此生气,嘴巴倔强地闭着。 “你理解吗?姬热拉?” “我理解,你是……”“恼羞成怒”和“蛮不讲理”这些字眼全涌上来,但她看了一眼鲁特加,还是决定把话说得平和一点。对别的人他好得似乎有点过份,他崇尚仁慈和荣誉,治病救人,雍容大度。对她,他却像个凶神恶煞。“我非常理解,我的主人。”但她还是不理解,她一点也不理解。 接下来的日子里,姬热拉很快便恢复了以前的生活。她的很多时间都用于治愈人们的病痛,安慰人们的抱怨。阿顿的人们已经太久得不到她的帮助了。铁匠托马斯被皮肤溃疡折磨着。他儿子吉奥夫烧伤了胳膊,还没有得到治疗,伤口都流浓了。露特佳从村子里回来了。那还是鲁特加第一次来进攻前姬热拉打发她去那儿躲避的。现在这姑娘已经开始来月经了,得给她开些益母草减轻一下腹部的绞痛。别的还有许多人患有肺充血或胃里闹毛病、皮肤上长疣子,牙齿溃烂,耳朵疼等等病症。有足够的事情让姬热拉忙,没事的时候,她就在厨房里帮爱孟特露达干活或到织房里帮德拉达干活。 但她避免见阿德琳达,她不愿被她传唤到石宫里干活??去侍候鲁特加吃饭或打扫卧室的卫生。她越是看不到阿顿的这个新主人,生活越是幸福。可是对于她不理解的事情,她并未感到特别放心。鲁特加她就不理解,他是个令人迷惑不解的复合体,既仁慈又不宽容,既野蛮又温柔,既放肆又有些假惺惺的荣誉感。她不知道该蔑视他还是该崇敬他。 比武决斗后的第五天,远乡的一个自由农领着他的女儿来到姬热拉的诊所。那个姑娘面色苍白,双眼无光,头发僵直,皮肤上长着痘。他父亲向姬热拉解释她的情况时,她呆呆地盯着地面。原来她被两个法兰克人强暴了,他父亲希望她别怀上他们的种。要他养活的人口已经够多了,他不愿再多一个不想要的婴儿。庄稼的收成除了交给领主鲁特加的一部份和一周前被阿尔汉烧掉的一部份。今年冬天他自己都很难吃饱了。 “要是鲁特加手下的人强暴了你的女儿,那他应该免了你这一季度的租。”姬热拉气愤地说。 “不,姑娘,领主把犯事的两个家伙交给了我。他把他们降为奴隶,这就够了,这两个人挺结实,我给他们吃得也不多。” “鲁特加把他们交给你作奴隶?”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要不他们会被绞死。领主说他们被绞死了对我没什么补偿。他是个公正的人,就是的,他做事很实际,不像阿尔汉。那可是个只管用刀剑说话,从不考虑后果的人。我对我们过去处理事情的习俗很忠诚,姑娘,可有时我想我们跟着法兰克王派来的这个人,生活会好起来的。” 姬热拉叹口气。她给这个沮丧的姑娘调了一剂薄荷膏药。如果那些施暴的人留下了种,这膏药会帮她打掉的。 “祝你好运,姑娘。”那们父亲说。 两天后,姬热拉发现她的药品已经很少了,除非让她去再采集一些,有些必要的药品很快就会告罄。更糟的是,夏天就快过去了。在北海边上的这块地方,夏天并不长,现在早上的空气已经有一丝凉意了。她得去采集一些冬天用,另外,她也急切地想去看看赛尔沃,再在池塘里静静地享受一刻。 但没有鲁特加的同意,她不敢离开要塞,否则她回来又得住进牢里的那间小屋了。 “那就争取他同意。”姬热拉向德拉达道苦时,这老女人这样建议她。“他并不像别的男人那样蛮不讲理。他告诉我说明年夏天我们可以拿些好的毛料到维尔顿的市场上去卖。” “啊,那太好了。可看起来他对我比对别人都不讲理。” “嗨!我可从没见过你这么胆小过,姑娘。” 德拉达是对的姬热拉承认。她已经养成了避免见鲁特加的习惯,现在这习惯已经开始束缚她了??这真是愚蠢,她从前的勇气和疯劲哪去了? 于是她从德拉达那出来便去校场上找鲁特加,他下午经常在校场上。可这次他没在那儿,两个武士正在用钝头的长矛互相刺杀,他们停住演练紧张而敌视地看着她。于是她借机询问他们的主人。 “他不在这儿,女巫,别来这捣乱,快干你的事去吧。” 有人在她肩上拍了一下,她回头一看是高特,正低着头看她。他看起来比往常清醒多了。“你要找鲁特加,对吗?他在石宫里,我刚纔见他朝那走了。” “谢谢你,高特。” “小姑娘,你离这些法兰克豺狼远一点。我们的阿德琳达夫人对他们讲过你的魔法吓唬他们,他们不喜欢你。” 鲁特加也不会太高兴的,姬热拉猜想,他可能把她轰走,如果情况不是太坏的话,但肯定不会答应她的请求。 可姬热拉在石宫大厅里并没有找到鲁特加。阿德琳达看见她,扬一扬眉抟,狡猾地笑了。姬热拉没有笑。 “夫人,”她大胆地说,“我听说你夸大了我的本事,这对我没什么好处。” 阿德琳达根本没在意她的抗议。“对你有没有好处我不管,姑娘。这样做会让那些法兰克的侵略者们晚上睡觉做噩梦。” “那我就是一个噩梦吗?” 阿德琳达这一次真是笑了。“姬热拉,你象征着古老的神灵,古老的权力和我们古老的手段。我们的人民记得你的母亲,他们在你身上可以看到她的影子。想到你的魔法,会提醒他们神灵在保佑着他们。” “我没有我母亲的那种魔法。” “不,你有。但也许你自己还没有认识到。” 姬热拉在心里暗骂她祖母一意孤行。非要等到阿顿被烧为灰烬,人民死光时,她才会承认失败。“我找鲁特加有话说,他在吗?” 姬热拉从这老妇人狡猾的眼神中早该看出自己有麻烦了。“你在他卧室里能找到他。既然你要去那儿,正好帮吉兰把水提上楼去。” 吉兰比姬热拉强壮得多,但姬热拉还是主动帮着她提两桶在炉上烧好的热水。当她们走进领主的卧室时,姬热拉才明白她们这是在干什么了,因为她看到鲁特加正在洗澡。他泡在一只木盆里,几个使女慌慌张张地伺候着。湿透了汗迹的绑腿、衬衫和里了皮的坚硬的护胸甲说明他刚刚从校场回来。 他们互相寻视着。他在伸着四肢躺在澡盆里,她惊呆在门口。开始姬热拉猜想他和自己一样感到不安。然而慢慢地他笑了。又是原来的那副胆大妄为的样子,即使光着身子躺在澡盆里他也是这般咄咄逼人。 “进来,”他命令道。“水要凉了。” 姬热拉竭力让自己恢复镇静。她的慌张当然不是第一次看见男人洗澡的那种慌张,她过去经常侍候爱尔坎加洗澡。但她只是不愿意侍候鲁特加洗澡。 吉兰把她手里提的一桶热水倒进澡盆里。她的脸和水桶里的水一样热,姬热拉也一样。 “是不是太热了,主人?”吉兰问道。 “不,正好。” “您的头发要不要洗?我的主人?”另一个女人几乎是祈求着问道。 姬热拉为她们感到害臊。人们会以为她们没有更好的工作好干,只知道整天围着鲁特加的澡盆转,轻浮又蠢笨,就像可恶的苏丹王宫里的妃子似的。 她直起身体,尽量保护尊严,“我的主人,我跟你说几句话。” 鲁特加懒懒地一笑:“说吧。” 姬热拉并没有被他懒散的姿势所蒙蔽,她感到了那一双穿透一切的眼睛里那强烈的光。她揣摩着他听了阿德琳达讲的关于自己的神话之后,到底会有多少不快。 “你们都下去。”他对使女们命令道。 她们很不情愿地服从了,失望地撅着嘴。 “没必要让她们下去,我要对您提出的请求不是私事。” “噢,你有个请求。”他把湿海绵扔给她,“既然我的使女都下去了,你就一边帮我洗澡一边说吧。” 姬热拉叹口气,装作对此事并不比给爱尔坎加洗澡更感难堪,“随您的便吧。”她把他往前一推,开始给他背上打肥皂。他的肩膀上是一块块厚厚的肌肉,越往腰上去越细。她用海绵擦着他长满一块块腱肉的手臂和胸脯,看着肥皂在他那紧紧皱起的逻辑性的乳头上起着泡。她心里感到震颤,这跟给爱尔坎加洗澡的感觉一点也不一样。 “是什么重要的请求使你到这魔窟来了?” “哈!”她尖酸地说,“你承认了?” “承认什么?” “你是个恶魔呀。”这犀利的回答使她感到胆子更大了。 他嘿嘿一笑:“这小蜜蜂不害蜇人,看来我还没有把你拍死。我要考虑考虑,嗯,我是不是恶魔。” 姬热拉想现在最好别提这个话题,他们之间刚纔几乎已是很融洽的气氛又被沉默代替了。间或有水击在木盆边的响声和各自的呼吸声。 “姬热拉?”鲁特加斜倚在盆上,仰望着她,“你有急事要跟我商量吗?” “噢,是的。”她已经被自己双手搓揉他的胸膛的动作以及自己心里泛上来的傻里傻气的念头给弄呆了。 “嗯……我得去森林里采集些药品了,否则有几种药不够用了。” 他眉抟一扬:“你不是只需发咒语就可以解除人们的病痛呀?” “我的主人,我很少发什么咒语。”她并没说出自己发过的咒语几乎从未见效过。 “魔法和咒语不一样。它和自然是一回事,是大自然母亲赐给我们的事物赏析,不管是用精神还是用肉体。” 他坐了起来,撑起一股水洒到羊毛毯上:“你的海绵往下,我就得放出些非常肉体的东西了。” “什么?噢,对不起!”姬热拉双颊立即变得发烫。他们说话的时候她的手已经不由自主的朝下下去了。 “我要是不赶紧从浴盆里出来,就像奥多一样被搞缩了。”他站了起来,那早已勃起的雄性器官无耻地赫然露出。他看起来没有一点难堪的样子。姬热拉不明白为什么她会感到呼吸这么困难,脸上像着了火一般。本来在阿顿这样的要塞里人是没有多少计策和隐私可言的,而且这也不是她头一次看见一个勃起的男人赤裸着身体。 她扔给他一块浴巾,赶紧转过身去,只想着从这间屋里跑出去,她想她是否听到他轻轻的笑声了,但她满耳朵响的几乎全是自己脉搏的跳动声,所以她也不敢确定。 “你……我是否能得到您的允许去采些药草?” “等我找机会抽出两个人护送你的时候再去。” “我不用人护送我,我的主人。” “我要求你被护送。” “可是??” “你还想不想采些药草?” “我……想。” “那你就得带个人护送。” 她叹息一声,不可能像原先想的那样去池塘或跟赛尔沃嬉闹了。不可能再找到森林给她心灵的和平与寂静了。可她仍需要那些药草,她咬咬牙,“是的,我的主人,谢谢您。” “你一直盯着那房角,有什么好看的?是不是你手下的一个精灵或魔鬼呀?” 这间屋里唯一的一个魔鬼就站在她身旁,这一次姬热拉确实听到他嘲讽的笑声了。她坚定地转过身来。他已经穿上了一件宽松的上衣,露着胸膛。不知为什么,他穿这么少的衣服时看起来比全身盔甲更吓人。 “我可以走了吗?”姬热拉感到有些窒息。 “你只想着走吗?” “是的。”岂止是一般地想走,姬热拉心里说。 “那走吧。” 姬热拉逃了出去,脸上依旧火烧一般。 第八章 姬热拉从楼梯跑下来,到大厅里,又朝门外飞跑而去。她听到阿德琳达叫她,但只装作没听见,姬热拉觉得这一切都是这狡猾的老太太安排好的。无疑,她在鲁特加正洗澡时派姬热拉去他屋里,是希望有些不寻常的事情发生。她到底希望姬热拉做些什么呢?迷住他吗?像人们所说的姬丝芬达曾经迷住了爱尔坎加那样?用一些严酷的巫术把他的力量和机智吸走吗?真是荒唐。这些事情她即使自己想做也做不到呢,只要他们两人碰到一起,总是她自己感到心神不安,束手无策,而不是鲁特加。姬热拉冲出石宫的大厅朝自己的诊所跑去。路过校场的时候她看到几个全副武装的撒克森人正和法兰克人对练。姬热拉停下来看了一会儿。往常她对观看男人们的这种暴力游戏毫无兴趣,可现在这些劈砍,刺杀的动作和骂骂咧咧的喊声却像是为她自己发泄着心中的怒气。现在让她抓起一把沾满血污的剑去刺那个傲慢的阿顿领主,她也会毫不犹豫的,并且专找致使的地方刺。 过了一会儿,她发觉一个法兰克人与一个撒克森人之间的对练越来越激烈,正升级成一种私人间的格斗。较场上别的对练者一个个都住了手过来看他们。一些老百姓也围过来看了,有铁匠,有马房里的几个人,还有养狗房的一个小伙子,一个牵着马的农夫,马背上驮着柴火和一个女人,双手拎一只肥肥的老母鸡。 校场中一个撒克森人嘶哑着嗓子为格斗着的撒克森人加油助威。于是一个全副武装的法兰克人瞪了他一眼,并且当那个法兰克人砍中撒克森人头盔时,也叫了一声好。姬热拉听到铁匠托马斯和运柴火的农夫在打赌,马童鲁尔夫也在手掌中啐口唾沫准备和养狗房的小伙子赌一把。 更多的人围过来看,人们都把看打架当成一种娱乐。人越来越多了,于是姬热拉挤到了最前排以便看得更清楚。上次鲁特加漂亮地击败了罗萨之后,撒克森人很丢面子了,这次这个撒克森武士看来能为撒克森人挽回面子。这次这个法兰克人不是鲁特加,他的撒克森对手也不再是一个渴望当教士而不愿当武士的人。这个撒克森人的每一次攻击,尤其是当他有几次很利索地击中对手时,姬热拉感到心情舒畅而满足。她不知道自己何时变得如此喜欢格斗。当那法兰克人有些跌跌撞撞,步法紊乱时,她轻轻地笑了。 几个法兰克人对着她扭过头来,他们脸上的恼怒表明他们对姬热拉失敬之举很不高兴,一些曾被压抑的反抗情绪使她用眼睛把他们的怒视顶了回去。这些法兰克人太习惯于胜利了,她愤怒地想,他们得学着尝尝失败的滋味。 她气愤地转而继续看场上的格斗。那法兰克人突然痛苦地大叫一声朝后倒在地上,脚已经扭得不成样子。撒克森武士立即停止了攻击。 “巫术!”一个法兰克人大喊一声用手指指着姬热拉。“她对加斯东施了魔法,我看见她眼里闪着恶光。” 站在姬热拉身边的一个男人谨慎地走开了:“我听见她嘴里轻声地念咒语,就在他摔倒之前。” 加斯东的战友们扶他站起来,他抬起受伤的脚,盯着姬热拉。“恶魔!淫妇!”他啐一口,“得教训教训你别再对基督的战士施你那可恶的戏法。” 校场中的一个法兰克人撸起袖子,恶笑道:“我来教训这母狗!” “拿石头砸她,”有人喊:“女巫该被石头砸死的。” “我有更有趣的办法处置她。” 校场中的每个法兰克人看起来对如何惩罚姬热拉都有自己的主意,没有一个人向着她,面对步步逼来的法兰克人,她向后退缩,搞不懂一个精彩的对练怎么忽然变得如此凶残,所有这些凶残的家伙怎么都把矛头指向了她? 忽然,岗塔尔站到了她的身旁,挺起瘦瘦的胸膛,双拳紧紧握放在身体两侧。“别碰她!” “滚一边去,小毛孩子。”一个法兰克人用一只棕褐色的手臂将他推到一边。“这里不是小孩子玩耍的地方。” “住手!”那个刚刚得胜的撒克森人喊道。他已经摘下了头盔,姬热拉认出来这是安塞尔谟,高特的儿子,他用胳膊肘搡开法兰克人走近前来,手里还提着剑。 “这儿没你的事儿,撒克森人!” “别碰我们的姬热拉!”安塞尔谟毫不示弱。 那个受伤的法兰克人加斯东,走了过来。“她对我的脚念了咒语,让我摔倒。” “让你摔倒用不着咒语,你这笨驴。”围观的一个撒克森人喊道。 “对付你这两下子,我也用不着求助于巫术。”安塞尔谟补了一句。“行巫术的人应当被处死。我们英明的国王说过。” “把魔鬼的女儿还送到魔鬼那儿去。” 法兰克人愤怒的喊声被保护姬热拉的撒克森人的声音淹没了。现在她已经被一群人围了起来,没有一个人逃跑。有人朝她扔了一块石头,只差几寸远就砸着她了。对面的一群人里扔出了第二块石头,这次有一只大手在空中敏捷地的士石头抓住了。 鲁特加将石头高举起来让众人看,所有的围观者,法兰克人和撒克森人,都向后退了一步,软了下来。他好象是从人群中突然冒出来的,让姬热拉和那些攻击她的人都吃了一惊。她尽力克制住自已想躲在他宽阔的肩膀背后的强烈欲望。 “我不要这个!”鲁特加大声说道。“没有我的命令,阿顿任何人也不应被石头砸,被鞭子抽,被吊死或者受到别的攻击。”他冷峻的眼睛扫了一遍众人,“你们明白吗?不管是谁,要是攻击别人,破坏了和平,都将受到我不遗余力的惩罚。” 加斯东和他的战友们很沮丧。“这荡妇是个女巫,”一个人咕哝道,“她对我们的操练念咒语,让可怜的加斯东摔伤了脚脖子。” “我看是加斯东被一张漂亮的脸蛋迷住了,自已给自已上了咒语,不要用迷信的蠢话为自已的缺点开脱。” 加斯东低下了头,但姬热拉还是看到了他眼中的仇恨。“你们继续操练。”鲁特加命令道。 他又转身对着围观的人群:“你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比在这看这几个人用一点迷信吓唬自已重要得多。安塞尔谟、安东尼,把加斯东抬到小诊所去。” “我让安东尼给我对骨。”加斯东咕哝道。“我不去那个女巫的魔窟。” 鲁特加厌恶地摇摇头,“随你便,都走吧,你们全都走开。” 姬热拉连忙从命,现在没有什么东西比立刻离开校场令她更渴望的了。可是她没能走多远。 “除了你!”她还没走两步,就听到了鲁特加的咆哮。 她慢慢地转过身,怯生生地对他微微一笑。 “姬热拉,你比三个撒克森武士绑在一块都更能惹麻烦,我拿你怎么办?” “我什么也没做,我的主人,我只是在观看。” “你什么也不做也是一样。我的人相信阿德琳达讲的关于你的神话,你的那些撒克森人也愚蠢地不惜牺牲阿顿的和平去保护他们的这个宠物一样的女巫。” 姬热拉抬手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她无力控制阿德琳达制造的愚蠢的神话,也无力控制她的人民保护她的热情,她没鼓励他们这样做。 “从现在起你就在石宫里干活,在那里你可以少被人们看见。” “可是,……我的诊所。” “石宫里还有几间空屋子,你可以选一间当诊室。” “我的主人!这不公平,我没做错任何事情。” “我要给这片土地带来和平,可你总让我的人心猿意马,还引起法兰克人与撒克森人争斗。” “我没有!” “你有!不管你是不是有意的,结果就是这样。” 她愤怒地沉默了。 “除非我允许你离开,你一直呆在石宫里,你得远离这些打仗的人。” “你可以把我重新关进牢里去了!”她痛苦地喊道,几乎是在呻吟。 “如果你愿意的话。” 姬热拉看着他无情的面容,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命运选择了她去不断地和这个强硬的人遭遇??还有为什么她一看见他,心就变得如此伤感脆弱,无力防备他。她无奈地叹息一声:“我不愿去。” “那就服从我的命令。” “是的,我的主人。” 姬热拉看着鲁特加大步走开了,对阿顿别的人,他表现得耐心而公正,为什么他心里没给她留下一点仁慈呢? 当天边最后一缕血红的阳光消失,黑夜笼罩了世界的时候,鲁特加骑上马出去溜达,四周被损坏的木栅已经换上了新木,火把插在上面,红色的火苗跃动着如同波浪,阿顿的男人们今夜为了修复城防干到很晚。现在工作几乎结束了,城防坚不可破,人人都会感到更安全。很幸运现在阿尔汉不怎么对四周的村庄、农场进行劫掠了,虽然他对庄稼和牲口的毁灭仍是很严重的。如果鲁特加围剿这些无赖,将不得不以四周村庄里的牛羊牲口被屠杀为代价,这个反贼毕竟是个狡猾的家伙。鲁特加派出去那么多士兵围剿这些叛乱者,到现在只有两个人被抓了回来投进了牢里。更糟糕的是,因为周围村庄里有些人受不了叛乱者们的骚扰故而主动加入了他们,现在叛军的人数又增加了。 星星已经在夜空里闪烁了??天使们一个一个地点上了她们的蜡烛。鲁特加对自己竟还有如此的幻想很惊讶。各种紧急之事使她的生活几乎没有时间考虑为什么星星会闪烁。或为什么月亮会圆了又缺,缺了又圆这一类的事情。他通常是把这类无用的玄思留给教士、哲学家或女人们去做。 女人??想起这个词鲁特加脸上露出一点苦相。女人就是麻烦的另一个名字。有一个女人尤其如此。她绝对是个女巫!鲁特加很厌恶地哼了一声,他的这个动作男人味十足。一个女巫,长了水一般的脸和身段,有着天使一般的微笑,和调皮的精灵一般的闪闪发光的金色眼睛。谁能相信这么一个小巧而迷人的小东西会包藏着这么多的麻烦。 多塞来忽然仰起了头,耳朵向前竖着,它巨大的身躯上肌肉猛然紧张了起来。不过十步开外,就在森林的边上,有个什么东西的身影忽然冒了出来??闪着光的眼睛,竖起来的耳朵,皮毛像银子一般。这野兽在树林昏暗的阴影中就像是光引起的一种幻象。鲁特加抽出了剑。狼一般不攻击人,这东西要是敢攻击骑着马的人,那一定是疯了。可是这只狼的出现本身就是一种疯狂。 那东西没表现出害怕的样子。它也没有进攻,褐色的眼睛紧盯着他,带着一种人一样的紧张感。在某种程度上这双眼睛??金色的,向上斜视着的眼珠闪着一种好象是来自另一世界的光??使他想起了另一双经常从一张精灵一样的脸上盯着他的眼睛。真奇怪,这只狼出现时他正想着那个非常爱惹麻烦的女人。奥多曾说过,有好几次在天将黑时木栅旁看到一只狼。这是不是在池塘边上挪克尔和爱德加第一次发现姬热拉时攻击他们的那只狼?也就是他自己在林中追上姬热拉是曾跑走的那只狼? 鲁特加感到今天晚上自己心里涌上了各种怪诞的想法。他的装神弄鬼的小女巫不会变成一只狼半夜里回到森林里来游荡,那只野兽跟她也没什么关系。刚纔所有的念头全是扯淡。是夜间的空气将他的心搞乱了。或者是姬热拉对他产生了影响,使他胡思乱想。她使他既想骂又想笑。这个女人,既不对他屈服,也没被他倾倒,可真是个怪人,一想到她,他心里的平衡就被打乱,他总是在愤怒地容忍与轻蔑地压抑之间徘徊。就是个怪人,鲁特加肯定地想。这就是姬热拉在他心中的形像。 那野兽后腿一弯坐在地上,仍然盯着鲁特加,下巴微张,舌头在外面悬着,以狼特有的样子微笑着。鲁特加感到胯下的多塞亚放松了下来。他自己也有些觉得今晚手里的剑是用不着了。对此他很清楚,就像那只狼自己这么说了一样??当然,它什么也没说。可是在那野兽凝视的目光中确是有灵性的。 “你不该在这里乱跑的,懂吗?”鲁特加对狼讲道。“你那身漂亮的皮会被人一箭射穿。” 除非鲁特加是精神错乱的,否则他是不应继续骑马往前走的。然而跟这只野兽说说话倒不是太荒唐。那只狼点点头。像是听懂了他的话。可是照常理鲁特加一发出声音或一有什么动作它应该立刻跑开才对。 “要是你担心你那个妖魅的小朋友,我可以告诉你她躲在城防后面比跟你一起在森林里游荡要安全得多。” 一定是月亮的光使它疯了,可是现在月亮还没有升上来??虽然这只狼银色的皮毛像是闪着牛乳一般的月光。 鲁特加把剑插回鞘中,调转马头回要塞了。他不信巫术,那只是人们由于恐惧而生的幻象。狼也不会从森林里走出来邀请当地的领主谈话。也许他自己也该要一副姬热拉的膏药治治病了。 他再回头朝森林那边看时,那只狼已经走了。刚纔让他迷乱的那双金色的眼睛和那副迷人的笑容已经不在了。 因为强碱的作用不停地刷洗,姬热拉的手指都发痛了。每次晚餐后,长条桌上无一例外地是一片狼籍,阿顿的战士们吃饭也像打仗。在石宫用餐的工匠和仆人们也好不到哪里去。 菲尔德琳用布把最后一块脏桌板擦了。“北点村的格露德拉今天来了,把两头小牛牵到了领主的牛圈里。”她说道。“我看见她在织房内和德拉达说话。她丈夫沃特胳膊上被阿尔汉的人砍了一刀,他们地里的大麦全被抢走了。” “沃特跟领主说了吗?”阿特露达拧着擦布问道。 “说了,并且听格露德拉说鲁特加赦免了他们的租,还把他们牵来的牛也还给他们了。过不了多久我们除了城内种的那点东西就没什么可吃了。” “阿尔汉肯定没胆量来城里抢东西。”阿特露达说。 “也许是吧,”菲尔德琳看着姬热拉,“你怎么看?姬热拉?你是阿尔汉的朋友。你说那个人会不会宁愿让我们饿死也不愿看着我们听命于法兰克人?” “我想鲁特加领主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姬热拉说。 菲尔德琳忽然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我听见阿德琳达告诉高特说,你对鲁特加念了咒语,让他丧失力量,心智迷乱。并且他也不会有孩子了。” “吉兰会告诉你的。”阿特露达笑出了声。“这姑娘为能上鲁特加的床够费心的了,可他就是不要。”她满脸期望地看着姬热拉。“你真的给他念了咒吗?姬热拉。” “我倒宁愿对阿德琳的嘴念个咒。”姬热拉说。“我们的老夫人是明智的。”菲尔德琳帮着姬热拉把桌板竖在墙边上。“在鲁特加面前她总是微笑着从无异议,可只要鲁特加一转过脸,她就鼓励我们不要忘记撒克森的力量,她和阿尔汉会把这块土地为我们夺回来的。” “她和阿尔汉把我们都坑个半死倒更有可能,”姬热拉尖刻地回了一句。 “鲁特加当领主比阿乐汉更和蔼,”阿特露达斗胆说了一句。“他不会把时间都花在喝酒和打猎上。” “那是因为鲁特加不敢进森林,”菲尔德琳不以为然地一笑,“森林里仍是我们撒克森人的地盘。” 姬热拉很难过地说:“我觉得你是在愚弄自己,菲尔德琳,要是我们仅仅因为阿尔汉是撒克森人就跟随他,那我们就只能等待战斗和破坏了。” 菲尔德琳哼了一声:“你不必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谁都知道你被旧神们器重,还能调动鬼魂。不管你为了打败鲁特加施了什么咒,我都不会出卖你。”说着,她警告似地看了一眼阿特露达,阿特露达赶紧表明了她对撒克森的忠心。 “我也是,姬热拉,真的,可是你不用杀死鲁特加,你说呢?他很英俊的。” 姬热拉无望地叹口气,她极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她无力地冲她们一笑,然后从炉上的壶里倒一杯蜂蜜酒。“我想我得到外边坐一会儿。” 女人们没人敢跟她出去。她们相信她是要一个人好好念些施魔法的咒语了。姬热拉坐到门外石阶上时,禁不住地笑了。似乎除她本人之外,谁都把她的巫术看得很重,她搬进石宫已经五天了,这五天来她在这里不停地干活,侍候人们吃饭,清扫规整鲁特加给她作诊所的那间小屋子。这期间她听到了关于她及她的巫术的各种传闻,她给鲁特加的阳具施了法术,她让法兰克人的眼睛看不见阿尔汉及他的部下,她如来一帮精灵去闹腾那些对阿尔汉的忠心有所动摇的人,并且她将要使爱尔坎加复活,他会带着无数魔兵把法兰克人赶走的。 实际上,她所做的不过是不停地擦洗,和发现石宫作为一座监狱,并不比原来的监狱强多少。至于鲁特加,不但没有对他施魔法,反倒是操着心躲避他。??当然这太难了,他出现的次数太多了,并且只要他们俩在一间屋子里,他总是注视着她的每一个动作。 有一天晚饭她壮着胆子跟罗萨问了好,鲁特加像头熊一样嚎叫着将他们分开,派她到别的桌子上倒酒,离罗萨住的地方远远的,前天刀子擦洗壁炉时停下来休息了一会儿,逗一只溜进大厅来的狗玩。这时他重重的目光一直盯在她身上。她有些紧张了,打发那狗出去,本想自己也随之跟出去。可是阿德琳达却命令她不许乱走,把活干完。这老女人微笑着看看鲁特加又看看她。她凑近鲁特加的耳边跟他说话,可声音大得人人都能听得见。她说那只狗是阿顿猎狗群里的头儿,谁都碰不得,只有姬热拉例外。 那可不全对,姬热拉这样想着,抬头看着夜空里闪烁的群星。狗王脾气是有些怪,它已经咬伤过狗房里的好几个人,但姬热拉一点魔法也未曾对它施过。她只是不怕麻烦地跟它说话,是耐心,而不是巫术使她赢得了这只狗的善意。 她呷了一口热蜂蜜酒,背靠在身后的石墙上,温热的酒从喉咙落下时感觉很好。天已经很暖和了,但夜间仍有些冷,她很疲倦。蜜酒的温暖散遍了她的全身,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她悠闲地躺在林中的池塘时,温暖的水拥着她,将她身体内的紧张感都冲去了。猛然一个光滑而柔软的东西随着水波优美的起伏露出了水面,然后又沉了下去。姬热拉一点也不感到害怕。甚至又有一个东西把她的两腿分开,从她的两腿中间露出水面时,她仍是没动。一动没动,温暖而柔和的波浪轻轻地冲着她,波浪退去时,那东西却没有退去,他仍在那里??是一个男人,又黑又壮,他用身体将她盖住,严严实实的就像那可爱的池水。她体内闪过一股热流,于是她将自己的身体紧紧贴住他。那低头盯着她的是一双灰色的眼睛,像熔化的铁水,闪着银光??他嘴角还带着微笑,既柔和又残酷,而那嘴,优美得简直不应该生在一个武士的脸上。她感到渴望。她燃烧起来了,那双灰色的眼睛把她吞没了,她祈求似地将身体倒弓了起来。他的呼吸令她皮肤发烫。他的肉体碰到她哪里,哪里就像是燃烧了起来,他动起来用甜蜜的火焰将她填满??填得那么满,她都快要炸裂了。神圣的池水冲着他们,姬热拉,那温暖的水,以及她的情人都融为一体。 姬热拉猛地一惊,睁开了眼睛。仍旧地有些寒冷的夜,对着她眨眼的只有天上的星星。她像刚干了什么活一样气喘吁吁的,血在血管里奔腾着。 灰色的眼睛。熟悉的灰色的眼睛。鲁特加的眼睛。这只是一个梦,她对自己说。但她心里很清楚。 第九章 好几天过去了,鲁特加还没有抽出人手护送姬热拉去森林采摘草药。绝大多数人都支修复要塞西边的木栅栏并加固其它的城防了。剩余的人有一部份去清除城壕和城墙上杂生的灌木,还有一部份人出去对周围的村庄作日常的巡视并在森林里搜索阿尔汉的踪迹。 最后终于有一个阴天,云低低的几乎压到了树尖上。姬热拉总算获许在伊奇、安东尼奥和挪克尔的护送下去森林了。前一天夜里下过雨,森林里湿漉漉的,姬热拉钻到长满刺的灌木丛里或在密厚的草地上寻找她要的草药。初秋时节地上已有落叶,脚踩上去,叶子便皱了起来。她带的药篓刚装到一半时,姬热拉已经被草叶上的水湿透了。凉秋的空气使她冷得有些打战。 “愚蠢的女人。”伊奇骑着马,立在不远处,看着姬热拉浑身湿透的样子仍在不停地采,不住地摇头感叹。“要是你中了凉气死在这里,鲁特加才不会感谢我呢。那他就无法向阿顿的人们交待了,他们会以为是鲁特加把他们的小女巫杀害了。” “就这一阵凉风,大个子,呆在那儿别动,不然你的马蹄子会把我要采的草药踩坏的。你这笨家伙,才不会留心自己脚底下踩坏了什么东西呢。” 她早就知道了伊奇??他的伙伴们都称他黑熊??并不像她开始曾认为的那样是个恶魔,虽然她已经看到过,在校场上几乎没有人能斗得过他。她有一次看见他和鲁特加摔跤,把鲁特加摔倒了,这立刻使他在姬热拉的心中具有了一个特殊的地位。因为鲁特加在军事操练中不管跟谁对打,总是无一例外地赢。都有些令人觉得乏味了。这“黑熊”把他的鼻青脸肿的统帅从地上扶起来时,还对姬热拉眨了眨眼,当时姬热拉正和一群围观者在一起看。 “他今天没好好摔,”伊奇悄悄地透露说,可声音大得全世界都听得到。“通常我得更多时间才能摔倒他。” 连鲁特加也被逗笑了,脸上浮现出少有的幽默。这使她浮想联翩??鲁特加这样幽默的笑容在一个女人心里会引起什么反应,尤其是对她自己这样的女人。 姬热拉又发现了一棵要找的草药。“啊!你在这儿!你藏得可真牢啊。”像是觉得那棵植物被连根拔直时很疼似的。她把它从松软的土里拔出时,嘴里还轻轻地哼着什么调子安慰它。 伊奇不耐烦地叹口气,“你要是找着了你要的东西,那我们就去维尔霍恩一趟吧,到那可以生一堆火让你烤烤,也比回要塞近些。” “好啊,可我们得沿着河边走,我还有几样没找着,得在河边找。” 她将药篓系在他的马鞍后面时,伊奇含混不清地嘟浓着:“你比那游水的鸭子不要湿,”他将她抱上来主和在自己身前,用他的斗篷把她里了起来。“也难怪你冷得发抖。在这被上帝遗忘的鬼地方,夏天实在太短了。” 维尔霍恩村几乎被荒弃了,村民们都住在村子四周的田里。当他们的三匹马沿着破旧的房屋之间的泥泞小路艰难地行走时,只有一个人出来迎接他们。 “欢迎你,姬热拉姑娘!”说话的是个干枯的老妇人,她的声音如同其它人一样干枯。她站在一座由树枝和泥巴搭成的小屋门口,白发垂到肩上,一条破长袍宽大地罩在身上。“你终于来了。” “你一定得进屋来自己看一看,”这老妇人用一只瘦骨嶙峋的胳膊急切地招呼她下来。“你屋里有火吗?老太太。”伊奇问。 希尔德佳没好气地看了伊奇和另外那两个男人一眼,又对姬热拉招手说:“来吧,进来吧。” 小屋里有一堆火,但烟也够多的。没有窗子能透进光和空气。屋里唯一的流通口是房顶上开的一个洞。墙壁上被壁炉常年燃烧的火熏黑。屋里地面是垫的土,家具是四只草垫子,一张带抽屉的木桌子和另一张较粗糙的桌子,上面放了一些日常用的东西。 姬热拉丝毫没注意到这房间里的简陋。她自己就是在跟随这差不多的一间房子里出生的,沿着门前这条泥路往前走二十多步就是那间小屋。她妈妈去世前她们就住在那间小屋子里,不过那间属于姬丝芬达的小屋比这间大些,也干净许多。她还记得妈妈死后那间小屋被烧毁的情景,当时她紧缩着藏在希尔德佳的裙子后面躲开那神父的视线。高恩特神父当时称她的家是地狱淫妇的巢穴。当屋子熊熊燃烧时他一边不停地说着刻毒的词语,一边微笑着。 一只草垫上的一声响动把她又拉回了眼前的情形。草垫上躺着一年轻的女人,一头浓密的黑发和一张苍白的,几乎是灰暗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虚弱地冲姬热拉微笑了一下。“我女儿,她一来月经就疯狂地流血,”希尔德佳说着,瞪了一眼涌进来的三个男人。 伊奇挥手让安东尼奥和挪克尔出去,但他自己站着没动,见那老妇冲自己皱着眉头,他也低头冲那老妇吓人地皱着眉。“我要对她负责。”他冲姬热拉摆摆头。 “她在这儿不会出什么事的。”希尔德佳愤怒地说,“她是我们的。” 伊奇只是嘴里嘟哝着什么,没动。 “他的同伴们都称他黑熊,”姬热拉捉弄地说。“所以他说话就像只熊。” 那老妇人点头表示理解。 伊奇瞇起眼睛斜视着姬热拉,“别用你那小爪子在我这乱抓,小贼猫,我的脾气可不太好,我们现在是立即回阿顿还是继续找你的草药可全由我说了算,现在你赶紧烤烤火,把自己弄干了我们就离开此地。” “好姑娘,你烤火的时候能顺便看看格丽玛达吗?” “当然,我会的。”姬热拉脱下湿斗篷挂在火边上,然后在格丽玛达的草垫子旁边跪下来。 那年轻的女人抓住她的手,好象只要摸一摸她就会治好自己的病似的。“你能把我治好吗?好姑娘。” “你出血多长时间了?”姬热拉问道,伸手掀开她的衣服查看流血的情况。 “到今天八天了,每月都这样,不停地流啊,流啊,好象直到把我的血流干了才停。” 她把注意力转到格丽玛达。“我想,你服一剂益母草和树莓叶之后会好些。我现在没带,不过回到阿顿之后我会让岗塔尔送来的。把草叶放在清水里煮一煮,然后让叶子多泡一会再喝。” “不用念咒和驱魔吗,姑娘?” “现在不用。” “哎,”老希尔德佳唠叨着说,“那个神父到这儿来时,你知道,他说鲁特加把你关在阿顿城里是件好事情。他说你通过魔鬼来施法,还传播迷信。” “他已经这么说了好多年了,对我妈妈所说的坏话比我更多,这没什么。” “也不是什么好事。小比奥多夫出疹子时,那个神父把些水和土和成泥给他涂到身上,??说那些土是从一个什么圣徒坟墓里搞到的。后来疹子更厉害了,那神父就说是把泥往小比奥多夫身上抹时他想了不洁的事情。” “我不相信当高恩特神父被人一脚踢在腿上时还会想圣洁之事。” 那老妇人干笑两声:“他不肯来看格丽玛达。他说所有女人的痛苦和疾病都是因为第一个女人犯了罪而受的惩罚。” “女人们犯的最大的罪是让她们的儿子去练习打仗。”姬热拉拥抱了一下老妇人,“我会让人的益母草给格丽玛达送来的。” “告诉小岗塔尔穿过森林时小心点,阿尔汉现在还是很不安生。前天我们的羊圈里损失了十只羊,北点村的沃特丢掉两匹马??那可是他最以为自豪的财产呀。现在只要能动的人都拚命抢收谷子去了,只怕阿尔汉一来把它们一把烧了。” 姬热拉叹息一声:“也许我们再也没有平静的时候了。” 老妇人谨慎地朝门口看看,伊奇没站在门口,她于是低声说道:“阿尔汉到处宣扬说鲁特加强行把你占有了。他很愤怒地说这样对待一个神圣的女人是犯罪,是和查理王第一次侵犯我们的土地的时候烧毁了圣树艾尔敏梭一样的犯罪,有些年轻人听信了他的话,很气愤。” “神圣的女人?”姬热拉吃吃笑着披上了斗篷??现在已经不是湿漉漉的了,而是潮乎乎的??系上头巾。“阿尔汉从前可从没这么高看我。” 希尔德佳拍着姬热拉的肩膀说:“你是我们撒克森古老传统的化身。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古老的神灵的呼唤了。”她抬起头满眼期望地看着姬热拉的脸,“你最后看到什么令我们高兴的幻象了吗?姑娘?” 姬热拉摇摇头。 “世界乱了,”希尔德佳点着头。“也许神灵们也乱了。” “你还在磨蹭什么?”“黑熊”在门外嚎叫了。 “我就来,”她转过身对那老妇人说道:“我会让人给格丽玛达送草药来的。” 希尔德佳踮起脚在她的颊上轻轻亲了一下:“神灵保佑你,姑娘,要是你能说服那几个家伙,你现在可以去清水村一趟。玛尔塔快要生了。他作为一个外国人,已经算很强壮了。可就是胯太小,生的时候够她受的。” “我尽量去看看她。”姬热拉答应着。 伊奇不大情愿相信姬热拉要找的草药只生在河边,河曲曲弯弯的直向清水村通去,在骑到清水村的一个小时的路程中,他不停地嘟哝着,抱怨着。挪克尔和安东尼奥则好象觉得长官的抱怨很有趣,要是换一个别的时候,看着伊奇一路不停地嘟哝抱怨和另外两个喽啰偷偷地笑,姬热拉一定会感到心情很愉悦的。可是刚纔希尔德佳讲的关于阿尔汉的那些话却使她心情烦乱。那个家伙不顾阿顿人民的死活,只想夺回自己的统治权,更糟糕的是,他把她当成挑起老百姓的战争情绪的工具。一想到这些,即使森林里宁静的美景也不能使她高兴起来了。她忽然特别希望现在就她一个人呆在这儿,这样她就可以把赛尔沃唤来,对它说说自己的心里话,它是她最好的朋友。 清水村实际上就是把河边一块沼泽地排干后开垦出来的一个小村子。泥巴和树枝搭成的小房子环绕着一块用作小花园的公有地挤在一起。有一座房子明显比别的都大,用圆木搭成,房上装着风向标,那是给牛羊家禽等住的地方。金色的和绿色的田地围绕着环形的居住区,整个村子就像是旋转起来的裙子。 姬热拉他们进村时,玛尔塔正在刀子自家的园子里除草。姬热拉亲热地跟她问好。自从玛尔塔和她丈夫罗兰从老家图林根一来到这里,姬热拉就认识他们了。 “姬热拉!”玛尔塔艰难地直起腰来。她长得又细又直,像根烟囱,从脚到腰一样宽,只是在腹总隆起了。“你肯定来责怪我上次生孩子差点没了命,这次怎么又怀上了?” “不,玛尔塔,我来只是看看你怎么样了?” “你来得正好,可以给我贴一剂膏药。伊奇老爷也来了。我丈夫罗兰一定很高兴又见到你,好先生。”玛尔塔一边向姬热拉解释道:“我丈夫到要塞去向新领主宣誓效忠时,跟这位大个子比赛喝酒。”她笑道。“那次回来罗兰可老实多了。” 姬热拉斜了伊奇一眼,“这只黑熊也就是在老实人堆里逞能。” “那还得看是对谁,小贼猫。” 玛尔塔招呼罗兰。罗兰在不远处的谷子地里冲他们挥着手,他正和六七个人一起在地里干活。他刚开口喊着向客人问好,忽然一支箭射中了他的前心。话没喊出来,变成了可怕的惨叫。 玛尔塔和姬热拉站在那里惊呆了。田地里一下子神秘而可怖地沉寂下来。好象只有时间静静地延伸着,等待着下面将要发生的事情,任何响动都停止了。然后忽然之间,四周的林地变得活跃了起来。许多人从林子里朝着即将收获的田里冲来,刀光剑影挥动了起来,田里干活的人们混乱起来,惊呼着四处逃散。玛尔塔尖叫一声就要朝田里冲去。 伊奇一把抓住她拉了回来,他把这歇斯底里的妇女放到姬热拉的怀里。 “进屋去!”伊奇命令道。 三个男人跨上了马,抽出长剑。 “前进,孩子们。” 伊奇的喊声里充满了快乐,姬热拉听了之后不由得有些害怕地向后退了一步。 姬热拉把玛尔塔拖进屋里,她虽然块头不大,却很强壮,这农妇嘴里不住地喊着自己丈夫的名字,手脚乱踢打着。姬热拉张开手重重地打了她耳光,才使刀子安静下来。 “玛尔塔!你这样对我们大家都没有好处。”她盯着姬热拉,眼睛睁得大大的,但已不再狂野。“他们杀了我的罗兰,姬热拉!这些撒克森畜生们会把我们都杀了。” “不!不会的,伊奇他们会把敌人赶走的。” “不可能。他们人太多了。” “那些农夫们??” “那都是些没骨头的东西,他们只会站着等死!”她疯狂地朝屋子周遭的桌椅、壁炉看了一圈,然后“当”一声拉开了通向牲口圈的门。 “在这儿!”她大声喊着。 姬热拉跟着跑过去,玛尔塔抓起一把草叉给她扔过来。她自己握着一把锯镰。“我们去杀这些王八蛋!” “不!玛尔塔。” 姬热拉的阻拦毫无用处,玛尔塔已经冲出房门向战斗的地方跑去了。四周的田里有的地方已经冒起了黑烟,大火在疯狂地燃烧。在这可怕的背景之中,是厮杀着的人群和左右冲突的战马。姬热拉跟在玛尔塔后面跑过去,可是她还没有追上玛尔塔,就差点被一个什么东西绊倒。她低头一看,吓了一跳,绊她的是一个人,脑袋几乎被砍成了两半,刀是壁开了头盔砍下来的。死者是挪克尔。 姬热拉跪在地上,干呕着。在喊杀声之中,一个女人的哭泣声传进了她的耳朵。她站起身踉踉跄跄向那哭声走去。烟刺着她的眼睛和喉咙。她自己的呼吸声在耳际重重地响着,几乎听不到什么别的声音,她好象不可能找到玛尔塔了,然而直觉还是引着她来到了这女人面前。她正伏在丈夫的身上,手里还拎着那只巨镰。把罗兰的衣服和身下都湿透了的血不是罗兰的,而是从她身上流出来的。姬热拉把玛尔塔翻过来,这法兰克女人的喉咙已经被割开了。“哇”的一声,姬热拉胃里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罗兰呻吟着,他还活着,箭从他的右锁骨下面穿过。姬热拉小心地把玛尔塔的身体从他身上移开。可她还未来得及给他治伤,身后响起了雷鸣一般的马蹄声。她转过身来。 “姬热拉!”一个嘶哑的声音叫喊着,“弗雷亚的大奶头保佑,姬热拉!” 阿尔汉的战马猛地停在姬热拉面前,马蹄带起的尘土落在她脚边躺着的两个人身上。 “真是好运。快点。我们必须马上离开此地,有个法兰克鬼子跑掉了,他会去报告那鬼领主的。”他说着伸出一只血手要把姬热拉抓上他的战马。 姬热拉看着那只猩红色的手,惊呆了。然而她最后还是醒悟过来,回答道:“不!” “什么是‘不’?快走!” “下流的猪,杀人犯!” “他们是外族人,大部份都是外族人。这里是撒克森人的土地。” “他们是我的朋友!” “那你以后交朋友可得小心点,好了,快走!”他抓住了她的胳膊,要把她拖到马上来。可她疯狂地挣脱了,他的手给她胳膊上留下了一块猩红的印迹。 “我跟你们这事没关系。”姬热拉喊道。 “我们没时间扯了!听我的话,快走!” 阿尔汉又上前抓她,姬热拉向后一缩,忽然一个巨大的身躯挡在了他们中间。伊奇,他头盔下面淌着鲜红的血。右臂无用地垂在体侧。但他的左手抬起了满是血的剑,保护着姬热拉。 他已经无力再战了。连姬热拉也明白,阿尔汉占着绝对优势。那撒克森人大笑着挥剑砍来。伊奇一剑挡开,但他左手毕竟不好使。两招之后伊奇便倒下了。阿尔汉跳下马要结果这巨人。 姬热拉尖叫一声挡在阿尔汉和伊奇之间,除非先刺穿她,那撒克森人的剑砍不到伊奇。阿尔汉一把将她推开,但她又扑在伊奇的身上! “浑蛋!”阿尔汉抓起她的胳膊,骂起来,“死的婊子。” 就在这时,响起了一片地动山摇的马蹄声。鲁特加的喊声使阿尔汉惊跳起来,他狂怒地向四周看了一遭,转身向姬热拉大骂起来,眼里充满了狂野的怒火。“你是个傻瓜。姬热拉??一个傻瓜。” 他转身跨上战马,下令撤退。阿尔不预制板马跑了。马蹄溅起的碎石子打在姬热拉身上。 她把耳朵贴在伊奇胸口。他的心脏随着他的呼吸仍在跳动,那山一样的肌肉也起伏着。姬热拉把脸贴在他沾满血的铁甲上,哭了。 第十章 鲁特加察看着遭受的损失,愤怒地说不出话来,田野仍在燃烧。清水村的守卫者们遍体鳞伤地躺在收了一半的谷茬上。房屋也烧着了,冒着黑烟,溶进低低的黑云中。 安东尼奥站在鲁特加身旁,面色苍白。“伊奇说他和挪克尔能够抵挡他们。” 伊奇素爱夸大自己的勇猛。但这一次他是别无选择,不行也得上了。 “你听他安排回去报信是对的。多一个人少一个人都是一样。”他催马加鞭地走进田里。“把每个人都检查一下,也许有活着的。” 鲁特加搜寻着,心里像悬了一块巨石。他害怕在地上的血污与残肢断体中看到伊奇。他不只是一个战友,他是他的朋友,或者更准确地说,他们几乎是兄弟。 “主人,”罗萨叫道:“伊奇在这儿。” 不只是伊奇,还有姬热拉,满身血污地趴在伊奇身上,像一只母鸡保护着一颗巨大的鸡蛋。鲁特加惊异地看着这情景。他原以为撒克森女巫已经随着阿尔汉逃跑了。 “把她挪开。”他强硬地命令道。 两个战士上去把她从伊奇身上拖走时她厮打着。满是血的脸上两只眼睛狂野地瞪着,金发乱蓬着一缕一缕地搭在肩上。然而当她眼光触到鲁特加时,立刻平静了下来,像是一个孩子刚从噩梦中醒来,得知了刚纔的恐怖只不过是一个梦而已。 “鲁特加!” “对,是鲁特加。”他跳下马来,但手仍放在马鞍上,神经紧张着,克制着不让自己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情。“你真傻,还留在这里。我看你现在还玩什么把戏!” “把戏?”她仍像个被搞蒙了的孩子。直到她的目光盯在伊奇身上时,恐惧才忽然又回到她的眼里,“伊奇是??” “他还活着!”罗萨跪在伊奇身旁,忽然打断了她的话。“他还在呼吸,罗兰也没死!” “不用谢她!”鲁特加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了。他朝姬热拉走过去。怒火使他的手都在发抖。她惊异地睁大了眼睛。脸上没有了天真的迷惑的神情。只剩下恐惧。“阴险的女人!安东尼奥已经说了你怎么以你那该死的草药只生在这里为借口把他们引诱到这里来。男人是多么易于被女人迷惑呀!你为什么不同你那些造反的朋友们一起逃跑呢?傻瓜。你以为我不会起疑心吗?” “不,我没有??”她用嘶哑的声音哽咽着否认道。然而鲁特加把她拖了过来。撒谎! “不!”她绝望的眼睛看着罗兰,安东尼奥已经扶他坐了起来。“问问罗兰。他会告诉你……”她忽然看到了罗兰愤怒的眼睛,声音弱了下来。 “我看见她跟那个混蛋说话了。”罗兰沙哑着喉咙作证。“她抓住他的手……想要上……上他的马,是伊奇挡住了她。”这农夫说完倒在安东尼奥身上,闭上了眼睛。 鲁特加的愤怒像一块冰一样凝固在胸中,不知是在燃烧还是在冰冻。他真蠢,竟对这婊子软了心,幻想着她会有善心,还被她的眼睛和那张妖魅的脸给搞得忘记了女人都是铁石心肠,狡猾诡秘的。挪克尔和伊奇已经为他的错误付出了代价。他怒不可遏的抓住了姬热拉的喉咙,手指环住她那白皙而柔弱的脖颈。 “别!鲁特加!” 鲁特加几乎没听到罗萨的抗议,也没有感觉到罗萨试图将他们捭掰开。姬热拉的小手握着他的手腕,然而在他的强力之下,她简直像一个无力的婴孩。她的咒语呢?她的阴谋呢?她那些无耻的话呢?这些现在都跑到哪里去了?她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他,像一只掉进陷阱内的小动物,无助地、清醒地等待着死亡到来。那是什么样的两只眼睛啊!野性的,无助的金色的眼睛。 他不能这样,尽管她十分该死。鲁特加胳膊一甩,把她甩给了安东尼奥。 罗萨向喘息未定的姬热拉跑去,脸上的表情非常痛苦。那个可怜的家伙真是被巫术迷了心窍,愚蠢!鲁特加心里想道。他伸手挡住了罗萨。“不要这样,别管她。” “她受伤了。” “她没有受伤,衣服上的血都是因为她的阴谋而死去的人们的。你去和加斯东一起做副担架抬伊奇和罗兰。剩余的人把死人埋了。” 他转身朝着姬热拉。她被安东尼奥抓着,正殭硬地站在那里,姬热拉乞求似地伸出一只手来:“鲁特加,我没有??” “闭嘴!再惹恼了我,你就真死定了。” 她的脸色更苍白了,和身上猩红的血形成强烈的对比??那是伊奇的血。 “带她离开这儿,别让我看见她。”他命令安东尼奥。 回阿顿的路上,气氛是可怕的,鲁特加很生气,他生阿尔汉和他那帮匪徒的气,生撒克森人的气,这些固执而迷信的撒克森人,非得在见识了痛苦和死亡之后才肯接受国王的正义统治和正确的宗教。他也生所有男人的气,他们天生是如此容易被女人的微笑所欺骗??他自己,伊奇以及他手下的士兵,全是这样。是他自己同意姬热拉离开要塞并派了三个人跟着她的。 鲁特加看了一眼骑在一匹马上的姬热拉和安东尼奥,她疲倦地瘫倒在那看押者的两臂中,眼光从未稍离过抬着伊奇和罗兰的担架。负罪感,惨痛和关切混杂在她脸上,像一阵紊乱的风在池塘上引起了涟漪。鲁特加本来确信无疑的心里忽然闪过一丝怀疑。这撒克森女巫看起来像真是为伊奇和那个农夫担懮着。如果真是伊奇阻止了她和阿尔汉一起逃走,那为什么阿尔汉把伊奇击倒之后她也没有逃走? 鲁特加把眼光从她身上移开,他不愿意让疑虑出现在自己愤怒的脸上。她在懮虑。当然,她可能像大多数女人一样在为自己的命运懮虑。可她为什么留下来?她是自以为可以骗他相信她的纯洁无辜吗? 鲁特加不愿意听见自己的心里为姬热拉辩解的声音,这声音令他很失望。他还想呆在自己的愤怒里,愤怒是他的老朋友。愤怒不会使一个男人软弱,不像焦虑、恐惧和罪恶感等这些东西,它们是只等着愤怒一旦消失,就去占据他的心。为伊奇担心害怕;为罗兰一家和其它他没能尽到保护职责的村农而负罪内疚。姬热拉正好是个靶子,可以激起他的愤怒,从而抵抗那些他不喜欢的情绪。并且,一想到这女人虽然已经双手沾满血污,又明显在玩弄阴谋诡计了,而自己却还在内心深处有一种为她辩护的想法,他的愤怒就更强烈了。她就像他的一块心病??那喜爱斜视的调皮的眼神,那说话的声音,和那微微弯曲的微笑。 那女人如此深地进入他的内心深处,真该死!他因为这女人的诱惑自己竟变得如此软弱和愚蠢,也该死。他竟然愿意受她蛊惑甚于一切,而她的蛊惑其实跟巫术、魔法一点不沾边。自己被迷惑全是自己在诱惑面前的不坚决造成的。 “鲁特加,我的主人……”罗萨催马上前和鲁特加走成并排。“我有话要跟你说。” “什么话?” “那个姬热拉姑娘??她不会跟阿尔汉的这场血腥的阴谋有牵连的。” 鲁特加轻蔑地哼一声,“在这件事上你别想愚弄我,很明显你是喜欢那女人才这么说。” “不是这回事,主人。” “真的吗?” “我向你发誓,姬热拉跟我很……亲密……是朋友的那种亲密。我是看着她从小到大的。她不会有意去伤害任何人。” 鲁特加又有些犹豫了。她紧紧咬着牙。确信无疑的心情真比这疑虑舒服得多。 罗萨继续说下去。“阿尔汉要是知道姬热拉在那儿,他就不会笄这一场流血事件了。他不愿意冒伤害姬热拉危险。他只是要找那户耕种着撒克森的土地的法兰克人家出一出心中的恶气。” “罗兰和玛尔塔是图林根人。” “阿尔汉不管这些,肯定在他看来他们就是法兰克人,我敢说这就是为什么他没有杀别的农人。也没有杀死牲口。他看到姬热拉时,一定试图说服她跟他一块走。罗兰看到的她和阿尔汉的对话就是这个。” “嗯,”鲁特加态度有些含糊,“这里的人们肯定把姬热拉当成他们骄傲的象征了。” “是的,古老的传统很难消除。姬热拉的母亲就是一个很有力量的女巫,虽然她自己只会一点小小的魔法。老百姓都认为她有她母亲那样的本事。她就像个护身符,虽然本身力量不大,但却可以充当人们与神秘力量之间的中介和调节人。”罗萨说道,“但我向你保证,我的主人,姬热拉没有危险,不管是从她本身还是从她的象征意义上都没有危险。” 鲁特加的脑袋里一个想法正在形成??这想法补偿了他的挫折感,拋开感情不说,这想法在策略方面也让他很愉悦。他微微地笑了。“你们撒克森人得学着明白,太依靠象征物是危险期的。这些象征物很容易被利用来反对你们自己。” 姬热拉小诊所里充满了血腥味道;空气是令人难受。现在,难受的事实象利剑一般刺痛着她的心。可怜的伊奇苏醒过来时,姬热拉心里知道,她的悔恨与自责跟伊奇刺穿身体的痛苦相比简直微不足道,她庆幸在给伊奇缝合伤口时他尚处于昏迷之中,她用烧红的烙铁烫合他的伤口时,他醒过来了,大声惨叫着,然后又回到浑然不知的昏迷之中。 她给病人擦洗了身体,自己也洗了一遍,又把诊所整理了一下,然后就开始不停地在这里忙碌了。现在不需要再为伊奇做什么了,可姬热拉不想离开他。她隔一会就检查一下他的脉搏,他的呼吸、面色。她希望他能活下来,希望他的伤口很干净地愈合了。当她再想不出更多的祝愿时,她就安静地坐在他身旁,把他的大手放在自己手里。 “这不是我干的,伊奇,我发誓这不是我干的。”无尽的感概都积在她心里,她不禁喃喃自语着。昏迷中的伊奇成了她的可以倾吐苦衷的好朋友,她可以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 “鲁特加认定我是个坏蛋,你知道吗?这个人真是没脑子,要是你们的查理王用的都是他这样的人,这么大的国家不四分五裂才怪呢。” 她稍稍停了一下,给伊奇的身上敷了一些膏药减轻他的痛苦,伊奇的身上已经是遍体鳞伤了。 “他是个固执、愚蠢、多疑、傲慢、粗鲁、目光短浅的东西。他是我见过的最险恶的,最不可理喻的人。” “还有独断专行。”伊奇忽然用刺耳的声音吃力地说话。“这就是鲁特加。” 姬热拉僵住了,手指在伊奇的身上。 “说下去,小贼猫。你用尖爪抓鲁特加总比抓我强些。我记得好象是有只比你还大的贼猫抓在我的肚子上,好象我的脑子流到地上来了,还被我的马踩了。” “没这么可怕。”她尽量又轻又快地给伊奇敷好药。又给他穿上衣服。虽然伊奇身上到处是伤口缝合与烙铁烫过的痕迹,他却一动不动。只当是姬热拉将他身上刚流出的血擦去,又给他施了一剂白柳膏药时,他沉重地叹息了一声。 “疼得很吗,伊奇?要不要我给你吃点睡觉的药?” “不用。要是这一刀刺得再深点,我就永远睡着了。” 姬热拉不敢看他的眼睛。 “别这样,姑娘,这不怪你。我的职责就是保护你,我正是这么伏特。” “不是我让阿尔汉去的,伊奇,我发誓,不是我。” “我知道,我看见那坏蛋朝你逼近时你脸上的表情了。” 他闭上眼睛,脸上带着疲惫与痛苦。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睛又睁开了,姬热拉看到了那双眼睛深处的懮虑。“我还能活下去吗,这一次,魔鬼是不是已经在地狱里给我准备好位置等着我了?” “看来这次魔鬼等不着你了。阿尔汉没刺到你致使的地方。我用烙铁止血之前已经给你把伤口洗净了,希望它不会恶化。” “但愿如此,”他说着撇嘴一笑,然后想坐起来,但疼痛立刻使他脸上的笑容变成了苦相。 姬热拉轻轻地把他按倒。“你得在床上老老实实躺好几天的,我的大个子,否则的话虽然阿尔汉的剑没让你丧命,你自己也会把自己折腾死的。真是奇迹,阿尔汉的剑没有把内脏刺伤。好象你们法兰克人对撒克森人的刀剑天生有抵抗力似的。” “那真好。”伊奇痛苦地嘟哝着。姬热拉给他伯病人盖上被子,然后在小屋里忙碌着把制膏药用的草药灰清理干净。伊奇就躺在那里看她忙碌。 “你脖子上青肿的地方是阿尔汉搞的吗?”他轻声问道。 姬热拉抚摸着自己的喉咙。“是鲁特加搞的。他认定是我把你们骗进了阿尔汉的陷阱,因为这他差点把我杀了。” “他对你脾气总是很不好,你也总是惹他发火。”他扬了一扬浓密的眉毛。“我真奇怪,他现在还留着你,鲁特加在心里一定是很喜欢你。”姬热拉不禁笑了。“这人根本就没心。” “他倒是真愿意全世界的人都这么以为。”伊奇腆地笑着说。 晚饭的时候,鲁特加的态度奇怪地冷淡,姬热拉说出伊奇有可能恢复的消息之后,他也没什么反应。她在火炉与桌子之间的地方吃着自己的饭,但由于白天发生的事情,又加上现在鲁特加用铁一样冰冷的眼光盯着她,所以姬热拉胃口极不好。他对她的注意使她觉得极不安,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一种不安。她觉得实实在在的仇恨比现在这种不可阻挡的男性的审视的眼光更让人好受些。 姬热拉从桌边走开,想尽量离鲁特加远一点。她和阿特露达一起到小桌旁侍候普通士兵们和工匠们吃饭??这些匠人们是和她一样的农奴。然而这样的防线是不牢固的,饭至正中鲁特加粗鲁地一挥手叫她过去,她这防线便破了。她别无办法,只好过去。“我再要些酒。”他命令道。 姬热拉和阿特露达互相看了一看。本来阿特露达一个人完全可以给他拿酒,用不着让姬热拉这么远再跑过来。阿特露达似有似无地耸耸肩,让姬热拉回去伺候鲁特加,自己一人留在小桌这边。 “再来些酒。姬热拉,就这么难吗?”姬热拉端走酒罐,从鲁特加椅子后面向他放着酒杯的那一边走去。然而他故意把椅子斜靠在墙上。她绕不过去了。 他扬起眉毛,看着她犹豫的样子。 “再来些酒,女人,你聋了吗?” 整个大厅里的人们都看着他们。姬热拉咬着牙,仍上难堪得发烫。她真想把罐子摔在他腿上,但看现在的形势,那她就完蛋了。她从他面前倾下身去倒酒的时候,她能感到他的眼睛在自己领口处张开的曲线上溜着。这杯酒好象倒了几个世纪长的时间。姬热拉倒完酒直起腰来时,鲁特加无耻地笑着,又使她想把酒罐砸在他头上。 “你的魔力比我想象的要大。”他说话的声音很小,好象是只对她一个人说的。但他刚纔细细欣赏她的身体曲线的动作人们却都看得见的。“饭后你到我的卧室去,女人。” 大厅里突然安静极了。每个人都在听着。姬热拉明白,鲁特加说这些话也没想要保密。没人会那么简单地以为他让她去仅是为了打扫一下房间好休息。 “我……我……” “什么?” 她绝望地找着借口。“伊奇得有人照顾,主人,我没法离开。” “如果伊奇真像你刚纔说得那样,你有几小时不在他旁边也没事。” 她的脸很热,她觉得自己的两颊现在肯定火炭一般。“我……还有别的事,主人。” “我要你做我交给你的事。” 这可恶的猪!想在众人面前羞辱她!她嘴唇抿成一条线。眼光死死地盯在他身上。 “我不愿意……主人。” 鲁特加的笑容冷冷的。但同时却奇怪地使她的腹中感到一股热流。“姬热拉,”他说道。轻轻地摇着头,算是警告。“你愿意不愿意没一点作用。” 姬热拉在心里绝望地搜寻着借口要挫败他,但在关键时刻,她心里却是一片空白。 “再拿些酒来,姑娘。” 姬热拉强压着动手打他的冲动,到厨房中拿酒,她希望没人看见她在这功夫跑回了她的小诊所。她拿回了一些白色的粉末,这些粉末自从姬丝芬达死后就再也没用过,她自己则从来没用过。她现在要用它们了,让那些跟鲁特加一道又唱又笑的家伙们见鬼去吧。 姬热拉不顾四周人们针扎一般的眼光,抱着新搬来的酒罐走过大厅来到鲁特加桌前,把酒罐放在他的手边。 “你自己来吧,主人。” 他笑着说:“我正想自己来。”他的笑容如此坚定,让她感到脸上像着了火一般。 鲁特加的眼睛瞇成一条缝,“你在酒里放了什么?” 姬热拉昂起下巴,褐色的眼睛平静而无畏。“那杀不死你,我的主人。我想你过几个小时就恢复了。” “你想?”他恶狠狠地问。 “那剂药的药效,再加上一些咒语,只是让你收敛一下自己的色欲,兴许我调制得稍微重了一点。” 他迈着缓慢的步子向她走来,那步子已失去了往常力度。“让我收敛色欲,它几乎把我的色欲给冻结了。还不止如此。” 姬热拉听着他的吼声,直往后退。但她“扑”地捶在奥多身上。奥多伸开两手抓住她的胳膊,像给她带上了铐子。 “你说该如何惩罚一个企图毒害她的领主的农奴?”鲁特加看起来很有礼貌地问道。姬热拉极淡地对他笑了一下:“也许她应该为保护了自己的贞洁而受到奖励。” 鲁特加若不是生病,一定会大笑的,他曾想只凭自己原始的力量与色欲把她征服,可她却将他搞得如此虚弱,精疲力竭,她曾扬言要把他的睾丸变小,现在真兑现了,并且有过之而无不及。现在她在他的面前得意地笑着,神采飞扬的。这样的女人让人不得不敬佩??当然如果他心智清醒的话就该接着把她一把掐死,或者至少得把她关到一个可怕的角落里,让她只能对着老鼠、臭虫这些东西施她的法术。 但他的心里仍有一渴望,要跟她继续把这场角逐进行下去??假如他能从她的第一击下挺过来的话。他在挑战面前从来没有退缩过,而姬热拉眼中闪烁的光,他敢打赌,就是挑战。毫无疑问,她是个女人,但她已经证明自己足以作他的对手。 他挤出一丝笑容,但这一笑却使他脸上的肌肉发疼。“你认为这么一个人该受奖,是吗?那行,她会受奖的,会的!”她眼中忽然闪过一丝警觉,这多少安慰了他的尊荣之心。“奥多,给姬热拉提一桶水,再拿一把刷子。既然她让我难受地折腾了一夜,那她会把我弄乱的房间整理好的。” 鲁特加痛苦地穿上了一件衣服,然后又转过身看了她一眼。看来她已经镇定下来了,因为她也在顽固地瞪着他。“你还要什么东西,奥多会给你的,你不许离开这间房子。晚上我感觉身体恢复好了时,我会给你应得到的东西。” “可是……打扫房间用不了一天。” “那你别的时间就等着我,想想我们下一轮的战斗,要是你不在这儿了,我会找到你的,到那时你后悔就来不及了。” 鲁特加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姬热拉盯着他离去的后背,眼里冒着火。他感到自己后背着了火一般火辣辣的。终于出了门,他疲惫地倚在门外的石墙上,但奇怪地觉得自己好象在屋里一样。好一会儿,他禁不住幻想着那双美丽的眼睛是在冲自己微笑,而不是怒视着。 这想的幻觉更使他觉得四肢无力。万幸,姬热拉并不知道她自己有这么大的威力。她实在太危险了。 鲁特加没心思呆在大厅里,一想到旧相要摆上来的饭食他就有些反胃。于是他朝姬热拉的小屋踱去,他每次到这来时伊奇总是昏迷着。鲁特加已经确信他的朋友会活下来的,但具体病情如何他并不知晓。这一次鲁特加走进小屋时,伊奇正醒着。 这家伙的状态看起来和鲁特加的心情一样坏,这使鲁特加得到一点怪诞的安慰。人都希望有人陪自己一起受苦,尽管伊奇是在战斗中光荣负伤的,而鲁特加却是被一个女人给斗败了??虽然是暂时的。这“钢铁的武士”??查理王殿前的侍臣们,给鲁特加起了这么一个绰号??现在被征服了,被打倒了,被俘虏了,不是刀剑,而是被一个还不到自己下巴高的女孩子。 “这不怪她。”伊奇是在说姬热拉。现在她被关在他自己的卧室里,被他掌握着,而且同时他觉得自己也是被她掌握着。 “不怪谁?”他问,心里希望伊奇说的不是姬热拉。 伊奇很痛苦地说道。“姬热拉。” 果真是姬热拉。“什么事不怪她?” “这场袭击。” “我没说这事怪她。” “但你心里这么想,不是吗?” “我想到过这种可能性。”鲁特加承认了。 伊奇撇着嘴笑了,“你总是……以为……女人是不可靠的。” “我这样想是有理由的。”鲁特加提醒他。 “是啊,”伊奇喘了一会儿,闭上眼,然后又睁开了。“她护着我。”他很艰难地说,“用她的身体。” “姬热拉?” “是的。” 鲁特加本来已经一团糟的心里又加了一点负罪感。这撒克森女巫为保护伊奇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阿尔汉刺来的剑,是这样吗?他痛苦地想起了自己在狂怒之中用手抓住她那光滑、柔弱的脖子想把她掐死的情形。他暗自骂着自己。 “怎么了?”伊奇艰难地问。 “没什么。” 伊奇咧着干裂的嘴唇苦笑一下:“拿不准了……两个都想要……铁石心肠?” “你那张唠叨嘴要是能少说两句,”鲁特加敌意地瞪他一眼,“你会恢复得快得多。” “唠叨嘴……我现在只能动动嘴了。” “你要想说,就说些别的。我来你这儿看望一个受伤的战友,可不是听人教训我对一个爱找麻烦的女人如何宽容。你是怎么被这个姑娘迷上的?”鲁特加急躁地问。 “不……不是我被迷上了。” 鲁特加在床边的一只小凳子上坐下来。他叹口气,这等于承认了伊奇的话里隐含的意思。“伊奇,我的朋友,她不止是一个女人,她是撒克森的力量的象征??象征着他们可恶的异教,这是过去的力量,但不是现在的。” 伊奇发出不屑的声音。 鲁特加笑了,几乎是很不情愿地:“你觉得我这是个借口?” 自从鲁特加十二岁被送到查理王的军中打仗,伊奇就像父亲一样对他。这巨人太了解他了。鲁特加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有伊奇在身边,比自己心里有了道德良心还难受。 “那……那一个怎么办?”伊奇问。“碧雅特丽丝。” “碧雅特丽丝跟姬热拉没一点关系。” 伊奇失声笑了。他笑的时候显然身上很痛苦。“你根本不了解……女人,并且,你……对自己……撒谎。现在去校场吧……到那里清醒一下脑筋。” 鲁特加笑了。男人之间的逗弄取笑让他觉得比难堪地谈论姬热拉要好得多。“好!黑熊等你好了,我们来看你到底能不能几下就把我摔倒。你可说过大话了。” “我早就摔倒过你了。”伊奇提醒他。 “是啊,你当然还能再把我摔倒,你这壮熊,那么我该让你好好休息了。”鲁特加站起来,双脚不自在地动了几下??他又想起了那个引诱了他,同时又使他恼火的女人。他不得不因她救了伊奇而感激她??然而他还是要向人们证明,在阿顿,他的话就是法律。不管他因为什么想占有她,他就是想占有她。她会因此而快乐的,该死的。她也得为自己曾想反抗他而后悔。 “鲁特加,”鲁特加关门出去时,伊奇叫他,“如果你真的对一个女人动了真情……”他顿了一顿,喘口气。 “这不大可能,我的朋友。” “那也不会对你有什么不好的。” 鲁特加笑了:“留着你的精力到校场上使吧,黑熊,至少在那儿你还明白自己在干什么。” 第十一章 姬热拉过于丰富的想象力使她一整天都在担心与不安中度过。卧室的门被从外面锁上了。她砸门喊人,只有奥多上来,不耐烦地瞪她。本来想求他放了自己的,却没开口就打住了。她怯生生地说要些醋和碱用来清洗屋子。奥多很简洁地一点头,当着她的面“砰”地又把门关上了。她听见门拴在外面冷冷地“嗒”一声。 这回可真麻烦了,姬热拉自己说。许多女人就是因为小过错而被男人杀了。当时她要是很干脆地躺倒,任由命运摆布,也许会是个很明智的办法。她要是早知道那本是要让他收敛色欲的药和咒语结果差点要了他的命,她也许就真的那样做了。她竭力想当时谁和鲁特加坐在一张桌旁,还有谁也喝了那罐子里的酒,他们怎么样了?她感到一股负罪感。她原先只想那些人喝了这酒会领教一夜禁欲生活的滋味,没想到却使他们都得了病。仔细想想,她哪一次施法术不是造成一片混乱,自己也身受其害? 姬热拉撇开那些可怕的幻想,弯下腰干活,那只污物瓶远不够鲁特加用的。可她对这样的杂乱早已司空见惯。经过姬热拉一个小时的清扫,卧室里的臭味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醋味和碱水味。奥多一言不发地把水桶和脏布拿走了,又把她一人留在屋里。她问他还有谁病倒了他也不说。她再恳求他,他就傻笑几声。她又怀念起过去那些日子了。那时她一生气,整个阿顿的男人们都提心吊胆的。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姬热拉想睡觉。可一躺在那床上,就感觉那床像是烧着了一样。那舒适的羽绒床垫使她又想起昨天晚上鲁特加把她抱起来放在床上时的情形,他俯在她的身边时那床垫是怎样地陷下去,他的手抚摸着她,把玩着她,在她的肉体上表达着那么热切的激情。 一个男人对于一个女人的潜力多么大啊!不管是导致痛苦还是欢乐,这种潜力是多么容易地发挥出来呀!这些念头使姬热拉从床上跳了起来又坐进了椅子里,但椅子又硬又小,根本不是睡觉的地方。石头的窗台也不行。她干脆不睡了,就这样不停地焦虑着在屋里走来走去,听着自己的旧凉鞋踩在地毯上的声音。 太阳从西边栅栏尖尖的顶部落下去时,弗里德琳给姬热拉端来一些面包、奶酪和蜂蜜酒,同时带来一个好消息,那些病倒了的人??其中包括高恩特神父、鸭子萨和其它几个人??都快好了。 她把大盘放在椅子边上。“你还是吃点吧。”弗里德琳劝道。 姬热拉沮丧地叹口气。“一整天在屋里干坐着,也用不着多少力气。” “不知道会怎么样。”弗里德琳从盘子里捏起一块奶酪放进自己嘴中。“整个要塞都知道了你被关在领主卧室里,鲁特加一整天对人大喊大叫,下午在校场对练时他狠狠地砍了一个士兵,那可怜的人不得不被抬下去了。” 姬热拉吃了一惊。“他死了吗?” “没有,鲁特加只是用刀背砍的,但是太重了,那人的脑袋一定是像只钟锤似地撞在自己头盔上了。”弗里德琳轻蔑地哼一声“真高兴被鲁特加关起来的不是我,他手下的人都在打赌你将被鞭子打死还是被吊在瞭望塔上吊死。我还听到有人说领主会用手把你撕成碎片。” “真荒唐!” 弗里德琳耸耸肩:“我听到的就是这样。你最好还是吃吧,我好把盘子端回厨房。” 听了弗里德琳的话,姬热拉胃口更坏了,她把食物推在一边。 “你不饿吗?姬热拉,爱孟特露达看到你把她做的饭退回去会着急的。那我替你吃了吧。” 姬热拉挟了一块奶酪,呷了一小口蜂蜜酒,弗里德琳把剩下的东西都吃光了,吃完之后,这姑娘满意地打了个饱嗝,很诡秘地笑道:“你去之后,能把德拉达给你做的新裙子让我穿吗?咱两个身材这么接近。要是让吉兰或别的谁穿了,就可惜了。” “我哪儿也不去!”姬热拉大声说道。“鲁特加也许是生气了,但他不会用鞭子抽我的,也不会把我吊死,他没有这么野蛮,他也知道自己得病是罪有应得。” “你用不着这么上火!” 弗里德琳气冲冲地哼了一声。拿起托盘走了姬热拉又是一个人呆在屋里了,黄昏暗下去,变成了黑夜。从窗户看出去,要塞里安静下来,人们各自回自己的住所了。狗圈里的一只猎狗对着圆圆的月亮叫着。它略显孤独的叫声引来了一片狗叫声相互应和着。姬热拉从窗口能够看得见马房时闪烁的暗弱的灯光,最后,当夜深下去时,这灯光熄灭了。 姬热拉心里一阵紧张告诉她鲁特加要来了,果真随之就响起了鲁特加的脚步声。门闩打开了,门锁链“吱”的一响,门被推开了。姬热拉从窗边转过身。他的脸色已不再是蜡黄的,脚步也不再摇晃。他稳健而轻快地走进屋里,现在他又健壮而挺直地站立着了??强壮,刚毅,石头一般地坚定。 他把手里提的灯放在桌上,很满足似笑非笑打量着她。 “你到底还是没变只乌鸦从窗口飞出去。” “我若真要变只鸟,也不会变乌鸦。”她说。 “是啊,一只夜莺也许更适合你,关在笼子里,等着讨我的喜欢。”他绕着她转了几圈,像是一只准备捕猎的野兽。姬热拉挺直了腰杆,紧咬着牙关,拒不后退。“你到现在也该明白了,我无意讨任何男人的喜欢。” “我该让你挨鞭子,”他说道,依旧踱着步子,“你要是个男人,我会毫不犹豫地抽你的。” “我要是个男人,就不会被逼到用这种方式来保护自己了。” “不管是照上帝的法律,还是人间的法律,我都是你的主人。在我面前你无法防备,姬热拉,你身体里的某些部份也不想防备我。” “不是这样!” 他笑了:“那么在你的药效发作之前是恐惧和憎恨使你那么热情地跟我合作了?你像花朵对着阳光张开了花瓣一样对我张开了你的身体,难道这就是你的自我保护吗?” “我没有!” “你很善于忘记使自己难堪的事情。” 姬热拉禁不住脸上发烫,血流上涌,在他面前好象是透明的,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他冲她伸出一只手,“来呀!姬热拉。” 这一次她心里凑足了反抗的力量,一巴掌把那只手打到一边去了。 他的微笑变得急切了。“我第一次看见你时你就赤身裸体在森林里跑,那挺适合你,你的性子很野。现在你得驯服一点了,女人。” “不是我。” “噢,是你!现在不要让我再追着你跑了。” “滚你的,法兰克人!”她期望他听了这话会生气,但他却笑了??并且有一只眼睛眨了一下。“蠢猪,你就会这样吗?”她感到阵阵晕眩,她看见鲁特加的眼里闪着光,像是在做答复。鲁特加又伸出手来,她逃到了一边,再次躲开。她似乎以为在某种程度上他们这种捉和躲只是在玩游戏。 “姬热拉,你像水一样从我指头缝里流走了,但水也能被抓住的。” “呸!你慢得像头牛,难怪‘黑熊’不费力气就把你摔倒了。” “‘黑熊’可不是像这这样诱人的猎物。”鲁特加笑着说。 他试着要把她按倒在床上,她让自己倒下了,抬起右膝,圈成一团,侧身躺着。 “真聪明。”鲁特加说道。 姬热拉笑了。 “但还是不够聪明。” 他绕着床来回闪动着。她朝床垫挪动着,还想使用刚纔的战术,可这一次没等她的腿蜷起来,他已经压在她的身上了。 她的笑声打住了,这已经不再是游戏了。 “你还是被我逮住了,姑娘。”他说道,脸很近地挨着她的脸,他坚硬、庞大的身体压得她动弹不得。他的嘴朝她伸过来。他吮着她的唇了,舌头不住地伸进了她的嘴里,她在他的体热当中有片刻迷失了自己。当他放开她时,她不得不拚命提醒自己不能如此放纵。 “让我起来。”她要求着,但语气不够坚决。 “不,我喜欢你这样呆着。” “你不会强暴我的。”她有些自信地宣称道。“我知道你是怎样判案的,你不会违反自己订下的法律。” “我用不着强暴你。”他放开她,她挣扎着要从他们刚刚在床垫上压出的大坑里爬出来,他则令人深感不安地微笑着看她。她爬到床边时,他又轻轻地将她推了回去。他的手压在她的双肩上,使她不能动弹。“这是最令你烦恼的,对不对???你的人民会看到他们的旧神所垂爱的人被一个法兰克人的魅力所倾倒,自动地投入了他的怀抱。” “我没看出什么魅力!”她嘲弄着。 第十二章 清晨的阳光穿过半开的百叶窗,明亮地照在姬热拉的脸上。她惊动了一下,喃喃几声,又更深学会缩在床里了。有点不对劲,但她昏昏沉沉地又说不出哪不对劲。过了一会她才反京戏过来,原来她的手在身旁摸索着,却什么也碰不着。床上鲁特加躺过的地方,已经凉了,只有床单皱巴巴地在那里。 有关鲁特加的记忆从生动的细节潮水般涌了回来。姬热拉用胳膊盖住眼睛,轻声呻吟着。一阵悔恨使她觉得两颊发烫。她非但没有成为殉道的烈士,反倒成了一个荡妇。那法兰克人根本不用强迫她,她自己求着人家占有了她。她记得,最后是她乞求着他。她非但没有为贞洁而战斗,反而主动献出了不止是肉体的自己。她等待着羞耻的洪水把她淹没,她仍用自己的胳膊遮住眼睛,好象这样就能使她像躲开阳光一样躲开责骂。旧神们会在她的良心上发泄怒火的。她紧张地等待着这种责难的到来。可是它们没有到来,她小心地挪开胳膊,睁开眼睛,她本应对自己的罪行很严厉的,可是她却奇怪地感到非常自在。她觉得很温暖,很和平,在内心深处模模糊糊地感到一种满足。这满足感将整个世界变得柔软而明亮。鲁特加不是敌人,她刚刚觉醒的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并且,他也像她一样地向对方屈服了。 姬热拉忽生出一种热情,要迎接,拥抱这新的一天。她扯掉暖和的床单,让凉空气抚着她热乎乎的身体。空气挺凉的,但一点也不能使她的热情降下来。 在她的被撕破的衣服旁边,放着一条亚麻布的裙子和一件绣着精美图案的外衣,一双袜子,还有一条精巧地镶着宝石的腰带,姬热拉敬畏地摸摸这些衣物。她从来没有穿过这么好的衣服,但这些一定是为她准备的。 她心里第一次感到了一阵羞耻。如果这些东西是对她昨夜的报偿,那她就是个妓女了。她尽力不去想这些。如果她不穿这些衣服,就只有赤身裸体下楼去。因为它的那些衣服已经找不到了。 那条蓝色的拖地长裙对她真是太合身了,穿在身上软软地特别舒服??和她以前穿过的那些完全是两种感觉。上衣也是蓝色,只是稍浅一些,领口,袖口和下摆处用丝线绣着花。腰带上的宝石和衣服的颜色搭配,所以看起来似乎比原样大出一倍??那可是真正的宝石。 姬热拉把上衣朝下拉一拉,她想现在她可知道做一个贵妇人,穿着华丽的衣服,每走一步都有珠宝摇晃闪烁,是一种什么感觉了。她感觉自己现在太华丽了,不像个农奴。 姬热拉走进厨房的时候,爱孟特露达惊呆了。盯着她看,手里正在有力地搅着面糊的匙子也落在了面糊中。她真心捡起来,自己也开始缓过劲来。“你来晚了!”她说道。但语气中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火爆。“早饭早吃过了,现在正做午饭。” 姬热拉忽觉特别尴尬。弗里德琳和吉兰都瞪着眼睛望着她,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当然人人都知道鲁特加头天夜里和她在屋里干了些什么。阿顿的每个女人都可以上鲁特加的床,甚至连召唤都不用,没有人会在意。但姬热拉知道她无法享有这种宽容的漠然。 厨房里的沉默特别不自然,姬热拉感到热流朝脸上涌。忽然,门“”的一声开了,岗塔尔从井边提了两桶水进来了。 “水放在……”他看了姬热拉一眼,手里的水桶落在地上,水溅出来,落在爱孟特露达刚拖过的地板上。 “当心点,冒失鬼!”爱孟特露达吼叫起来。 这孩子把水桶放好。“姬热拉!”他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好象是没想到姬热拉还活着。 “你……你还……好吗?” “是的。” “你看起来……不一样了。” “这是借来的衣服,我的衣服……” “我想象得出来你的衣服变成什么样了。”爱孟特露达说话很实际,“但你母亲的衣服很适合你。” “我母亲的?” “是的。今早领主要些衣服给你穿,我就把姬丝芬达留下的一套给了他。那还是爱尔坎加把她发派到村子里去住时她留在这里的。她那些衣服就像是专为你做的一样。这也难怪。” 吉兰朝弗尔德琳倾过身去,在这姑娘耳边低声说着什么,弗尔德琳掩着嘴笑了。 “回去干活去!”爱孟特露达训斥道:“懒婆娘,那些芜菁你们再不削皮切好就干了。还有你,小岗塔尔!烧火的木头还没搬呢,还得接着提水,那只大缸离满还远着呢!” “你??”她朝向姬热拉,“还有些面包、奶酪和冷香肠,你先吃点早饭吧。”她用眼睛打量了她一眼,这让姬热拉有点脸红。“我想你过去这一夜之后,得补充点力气,我的姑娘,吃得饱饱的,上楼照顾那个大个子吧。今天一个早晨,他吼得跟只熊似的。” “所以人们都叫他‘黑熊’。”姬热拉说着从桌子上切一块奶酪,坐在长凳上。 爱孟特露达健壮粗大的身体坐在桌对面的长凳上。“他是长得像只熊,可他要想做起事也像头熊样,那他最好去山洞里呆着,别来这儿。”她冲吉兰很利索地挥挥手。“给姬热拉拿些面包和黄油。” 吉兰听命,给姬热拉端来一盘粗面包和一小罐黄油。她把这些东西放在桌上,眼睛狠狠地在姬热拉身上搜索着。 “回去干你的活去。”爱孟特露达警告她。“别在这酸溜溜的让人看着不舒服。” 吉兰气鼓鼓地走了。姬热拉叹一口气。 “别理他们,”爱孟特露达说道:“以后人们对你指指点点的时候还多着叫弛不止这些姑娘们。你要是把这些都往心里去,那可够你受的。” 姬热拉刚刚被唤醒的得意劲很快便消失了。她眼睛盯在桌子上,不敢看这厨娘的眼光。 “别这样,姑娘。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怪她们。你知道人们都把你看成能用魔力帮助撒克森的人。现在好象你把魔法都给了鲁特加。许多人都把这个法兰克人当成好人,可他毕竟不是撒克森人,对吗?” “鲁特加和我之间的事跟魔法没关系。”姬热拉低声说,但心里却知道这是说谎。魔法能以许多外装出现,不只是咒语药膏,掷骰子看命运,或是在幻觉中预见未来。昨天夜里,在黑暗中把鲁特加从一个征服者变成一个爱人的,确实就是魔法。让她这么快乐地投降的??也只能是魔法,只不过和鲁特加用来征服她的桀骜不驯的人们的魔法不太一样。 爱孟特露达握住姬热拉的手,这种不常有的动作使她看起来有些不自在,“你现在穿着你妈妈的衣服,不应该再像个小孩子了。姬丝芬达是个很有威力的女人。扬起下巴,要像你妈妈的女儿。你跟鲁特加,是别无选择。那些对你指指点点的人们,过了一阵子就会理解的,别管吉兰,这小淫妇,完全是嫉妒。并且,你的鲁特加还是个漂亮的男人呢。” “不是我的鲁特加。” “也许鲁特加不是你的,但是我这老太婆的眼睛告诉我,过不多久,你就成为他的姬热拉了,所以你最好先学着适应。行了,别再撕扯那些面包了。吃了吧,然后上楼去给那只叫哼哼的大个子灌点什么药让他安静一会儿。” 伊奇已经被人从姬热拉的小病房里挪出来,住到石宫对面的一间小屋去了。姬热拉朝那走去时,她明白了爱孟特露达是对的。在大厅里清扫卫生的姑娘们都用好奇的眼睛看着她走过来。岗塔尔和铁匠的儿子吉奥夫正从炉子里往外铲炉灰,他们迅速地瞥了她一眼,脸上很羞愧地又低头干活了。甚至岗塔尔??那是她的好朋友叫弛不知该对她说些什么好。 最不好的是伊奇所在的小屋前正在整地的那两个鲁特加的手下。他们色迷迷的看着她,令姬热拉浑身发毛,那饥渴的眼睛真像两只伸出来的手,几乎能摸着她了,显然每个人??每个单身的姑娘,打杂的女人,马房的马童以及士兵??都得知了她的堕落,都用幻灭的,失望的,过于惊讶的眼睛看她。她觉得现在要塞以外村子里的农奴们也会知道这件事了。 “黑熊”大叫着欢迎她,这叫声真配得上他那绰号。“你来了,姑娘。你一声招呼都没有打就把我扔给这里的这些老太婆们。她们除了会给我喝些肉汤之外,什么也不会给我??那东西看着跟随马尿似的。喝着也像马尿。” 姬热拉本想对伊奇严肃一些,但却忍不住笑了。“我看你现在已经有力气发牢骚了。你以前是不是总爱尝尝马尿,大个子!兴许你就是因为这样才长得这么高。” “如果我真喝过马尿,那一定和那个黑老太婆给我喝的那种东西一个味道。” “你不该把阿德琳达叫做黑老太婆,她出身很高贵,她之所以穿黑衣服,是因为她的人民过着黑暗的生活。” 姬热拉解开伊奇胸肋上的绷带,闻了闻上面的脓血。绷带因为出汗和伤口里流出的东西已经湿了。显然自从姬热拉被关进鲁特加的小屋之后,阿德琳达没有给他换绷带。不过从气味上看还算健康,这是个好现象。绷带上沾着一点血,但却是干净而鹇的血液。 “你恢复得很快,我的大个子,好象法兰克人的身体都不怕撒克森人的刀剑。” “是呀,姑娘,要想干掉‘黑熊’,只靠一个金发的女巫和一个愚蠢的叛徒还不够。” 姬热拉笑容阴暗下来,伊奇马上醒悟自己失言了。 “不,不,姬热拉,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我知道那场流血跟你没关系,我跟你说过隐也跟鲁特加说过了。” 姬热拉摇摇头。“谁知道你那领主怎么想,”昨晚她是知道的,至少看起来如此。昨晚她感觉着他所感受的,相信着他所相信的。那么深地成为他的一部份,他们的灵魂已经无法分开了。可是在白日里强烈的阳光中,昨晚魔幻一样的感觉梦一样消失了。 姬热拉用药水为伊奇清洗着伤口上长出的新肉。她感觉到他的眼光投在了自己脸上。 “姑娘,昨晚那固执的家伙折磨你了吗?” 姬热拉脸上很痛苦:“别再叫我姑娘了,你和要塞里每个人都很清楚,为什么这里每一个人都对我的堕落如此好奇?” 要说流露真情,这个大个子法兰克人跟自己还不太熟。可是姬热拉内心最深处的情感压抑不住地流露了出来。她一上午一直要尽力压制它们,努力完全白费了。泪水充满了她的双眼,流在了脸上。“现在在我身边照顾我的女人已经不是昨天被召进鲁特加卧室的那个姑娘了。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许我不该问。” “嗯,是的。” 姬热拉绝望地想忍住泪水,可是真丢人,泪水止不住流。 “他对你太粗鲁吗?姑娘,我没看到你身上有伤肿。” “没有,”她哽咽着说,“他没有粗鲁,可是……有一阵子……他让我忘了他是谁。” “黑熊”嘴一咧,明白地笑了。“现在你恨他吗?” “不恨,”她叹口气,“我从没恨过他,可我现在有点怕他了。我以前不怕他。” “对鲁特加害怕一点是很聪明的。”他在她泪水纵横的脸上仔细端详了片刻,笑了。 “这是早晚的事,命运就是这样爱开些狡猾的玩笑,你会对那个可怜的人好的。是吗?小姑娘?” 姬热拉惊异地看着他,抹去脸上的泪水:“我对他好?” “除了妓女,鲁特加一生里并不认识几个女人。我想他可能不知道该怎样对你。” 姬热拉心里想,昨天晚上鲁特加太知道怎样对她了,她不明白伊奇是什么意思,“那淫棍知道怎么对付我,他对付我的手段比我对付他的手段多多了。也许他会再不理我,现在他已经让所有人都知道了我是多么容易被征服,多么容易跪倒在人面前。” 伊奇笑了,伤口的疼痛又令他的脸上很痛苦。 “下一次你可以自己换绷带了,这星期剩下的这几天,你也可以接着喝你那马尿。”姬热拉说着一路朝织房走去,路上没有一个人打扰她。 德拉达坐在织机上,两只失明的眼睛仍盯住正织的布上。姬热拉走进来时,德拉达叫了她的名字。姬热拉笑了。和往常一样惊异这盲眼的老人,怎么对自己身边发生的什么人和事都这么清楚。 “是我,老妈妈。”她大声说道。“是我,姬热拉。” 德拉达咯咯地笑了,别的女人都从自己的织机旁朝这边看着。“你怎么不在领主的房子里干活,倒跑出来了?” “只一会儿,”直到鲁特加来找她的时候。也许更长一点。一旦捕猎结束,猎物到手时,猎手是不是都会觉得兴趣索然。 “好。”德拉达点点头,“要是你手闲着,正有一些毛线需要理。”别的女人们用眼睛看着姬热拉向屋子一角原羊毛堆走过去。昨天晚上之前人们就开始说她的闲话,现在她们已经什么也不说了。但她们的眼光里很明白地写着悲痛,同时也带着一点可惜与轻蔑。姬热拉叹口气,坐在那里,只得像陌生人一样在这群她自小就熟悉的女人当中度过这一下午。 德拉达派她去井边提水时,姬热拉总算可以解脱一下了。女人们中间的空气已经开始让她感到压抑了。她宁愿去忍受伊奇的逗弄和爱孟特露达善良的教训。从铁匠铺门口经过时她冲托马斯挥挥手,那铁匠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微笑了一下,也冲她挥挥手。然后转身对自己的儿子吉奥夫说些什么,只见吉奥夫从铺子里走出来。把她手里的木桶抢过去。 “我爸爸让对你说,我胳膊上的烧伤已经好多了,姬热拉姑娘。” 她停下脚步,低头看着他的胳膊,果真愈合得很好。“你的伤好了,我真高兴,吉奥夫。” “我们把老母牛杀掉了,我妈妈正用了些牛皮给你做双好鞋呢。” “她真慷慨,吉奥夫,可是用不着这样的。” “你治好了我的胳膊,她说一条胳膊值十双鞋,你要是能来试试脚,她就把鞋做上了。” 她忽然有了这么好的衣物,姬热拉心里想着??给别人服务换来了衣物。可是为小吉奥夫所作的服务却比为鲁特加所作的让她在心里觉得轻松得多。“我从井边回来时会到你们那里跟你妈妈说话的。” “我替你打水。”吉奥夫说道。 “你不是给你爸爸的火炉子拉风箱吗?” “我爸爸不会在乎的。他说人们应该像对待一位夫人那样对你,不该像对待不贞洁的女人一样。” 姬热拉笑了。她知道托马斯要是听自己的话被说出来一定很害怕,但这人情让她觉得心里轻松了一些。“那么,欢迎您来帮助我,先生。我非常感谢您。” 但他们没能走到井边。两个法兰克人正懒洋洋地靠在马房的圈栏上,正是姬热拉去看伊奇时碰到的那两个。一个人抬起头看见了姬热拉,眼睛一亮,他捅一下同伴,指着姬热拉这边。姬热拉手紧紧地握住水桶,那两个人不怀好意地笑着离开了那里。 鲁特加用马梳在多塞亚油光发亮的皮毛上梳着。他呼吸着马身上的那种熟悉的马圈里的芬芳气味,这公马雄壮高大的身躯,如同母亲的怀抱一般,令人感到非常舒适。他几乎忍不住要把胸膛靠在马身上,在与这高大的骏马的紧紧相依中,他能感到一种安慰。 让一个男人承认他是个渺小,懦弱的人是很难的,但今天鲁特加就是这样。他打过的仗自己都数不过来。在他的剑下喋血的人多得他自己都不愿意再想。可今天上午他却逃得远远的不敢面对一个小姑娘,而这小姑娘,尽管说话很勇敢,有时会怒气冲冲地发几句威胁之外,却连保护自己都不会的。 “黑熊”说得不错,鲁特加承认了。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跟很多女人睡过觉??王廷上的贵妇,女农奴,女奴隶。她们都是心甘情愿的,甚至是急切地跟他上床的,可是没有一个女人像姬热拉一样在他心中激起一种渴求。跟她做爱不止是占有一个充满诱惑的肉体,甚至也不止是征服一个被当成其民族的顽固性格的象征的女孩,占有了姬热拉,他也失去了一部份自己,而增加了许多混乱困惑与脆弱。 女人真是危险的动物,鲁特加很小就知道这个,他第一次被自己对姬热拉的强烈兴趣搞得既快乐又痛苦时,就应该记起这一点。兴趣变成了困扰,他不理解这种困扰,也无法再从这中间得到乐趣。 马房外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深思默想。马房墙外的吵嚷声使多塞亚变得很烦躁,屋内别的几匹马也踢踏着嘶鸣起来。鲁特加嘴里骂着。一个人躲在马房里都得不到安宁,世界真是乱了。他冲出来,心想终于有个机会在打破了上午的安静的那个人身上发泄一下自己的郁闷,不管这家伙是谁。 “怎么了?”他站在马房门口问道。 一群扭打在一起的男人和男孩子们忽然都跳了起来,像各自背上被他猛拍一鞭子似的。鲁特加锐利的眼睛把这情景扫了一遍。铁匠托马斯鼻子里滴着血,在场的有铁匠的儿子吉奥夫,还有一群已经鼻青脸肿的十几岁的男孩子站在一边。在鲁特加的逼视下,四个不安的法兰克士兵朝后退了几步。他的目光最后停在了姬热拉身上,像是被一条看不见的线给拉着定住了,姬热拉正坐在栏杆旁边的一片土堆上,她站起来,瞪着那几个法兰克士兵,最初的惊惧已经平静下来。她看起来没受到什么损伤。 “你,”他叹口气,如果真的有撒克森的旧神,那一定是他们使他片刻不得安宁。“我早该知道,每次闹乱了,都是以你为中心。” “这不是我的错!”姬热拉大声说。“是你那些好色的士兵引起祸端。我和小吉奥夫两人不过是要去井边提水,可这两个人”??她用手指着的其中两个法兰克士兵,“袭击了我们,他们看自己制服不了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就又叫来了两个人。” 鲁特加强忍心头油然而生的妒忌与怒气,转身逼视着那几个士兵,那几人很不安地闪避着他的目光。“我们不过是想逗那淫妇玩玩。”一个人说。“可这铁匠,还有那群小嵬子,却要搅我们的好事。”这人不自然笑一下,“闹事者,他们全是闹事者,我认为我们有责任用武力制止他们。” “我的主人!”铁匠托马斯的脸更红了。“这流氓欺负我的吉奥夫,像猎狗扭着一只小兔子一样扭住他,使劲晃动,这孩子只不过是想保护我们的姬热拉呀。” 鲁特加的眼光又移到姬热拉的身上,在他的注视下姬热拉愤怒而挺直地站着,他想伸出手去摸摸她,让自己确信她没受到什么伤害。但在他的手下人面前表现出软弱是不对的。“你说这些人袭击你?” “是的!”她的眼睛轻蔑地扫过那几个法兰克人。“可怜的小吉奥运会夫过来保护我,他们差点没把他掐死!” 鲁特加冲铁匠点点头,“我得谢谢你,托马斯,还有你的儿子。” “主人!”一个法兰克人委膛满。“他们撒谎,那婊子扭着屁股,晃着胸脯走过来,故意引诱男人,谁能受得了。” 鲁特加怒目盯着他:“在我统治下任何地方,任何人都不许强迫女人做她们不愿意的事。强奸的惩罚是死刑或判为奴隶,这是我们法兰克人多年来的习惯。下一次你们再对哪个女人动了色念时,好好想想这一条。” 那几个法兰克人低下了头。 “这个女人是我的。”鲁特加对在场的人大声宣称。“你们记住,我不与人分享。”他朝姬热拉走过去。姬热拉睁大了眼睛,一步步向后退着,一直退到马房的墙边,墙壁顶住了她的后背。鲁特加伸出一只大手抓住她的后颈,把她拉过来站到自己身边。“你们听清楚了吗?” 一个法兰克士兵,来自图朴根的雇佣兵,不识时务地哼了一声,想给众人逗个乐,然而他脸上的笑僵住了,鲁特加松开姬热拉,抓住了他,卡着脖子把这战战兢兢的士兵抵在墙上。 “我的命令就必须服从!”鲁特加冷冷地说。“这女人,姬热拉,不是供你发泄性欲的,也不是让你侮辱的,下一次你再违抗我的命令,我放在你脖子底下的就不再是我的手,而是我的剑了。” “是,……是,主人!” 鲁特加放开他,又用逼人的双目扫视了一遍其它的人们。士兵们都朝后退,紧张不安地盯着地面,姬热拉的小伙伴们开心地欢呼起来,周围的撒克森群众的脸上也漾出了微笑。 “你们都还有活干。”鲁特加生气地提醒他们。他的眼睛的余光扫见姬热拉正朝后退去。他伸手拉住她的胳膊。 “姬热拉。” “主人。”她殭硬地答道。 “我也有话要对你说。” 她眼睛转了一转,叹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你会有的。” 第十三章 “好啊,小女巫,这是真的吗?”鲁特加一边关门一边问道。姬热拉不知道他眼里的闪光是由于愤怒还是出于幽默。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昨天那种游戏挺有趣,今天又去引诱别的人来跟你玩?” “有又怎样?”现在她听出来了,他在跟她开玩笑。鲁特加不会相信她会干这种事情。这家伙真讨厌!“我宁愿跳进火里烧死也不会请那些臭男人上我的床。我事全怪你,你把我弄得像个婊子似的,你那些士兵不过是在模仿他们的统帅而已。” “你不是婊子,我不想和任何人分享你。” 姬热拉用撒克森土语骂了一句。今天上午的事情开始使她感到自己脏了,这是她昨天晚上一直没觉得的。此刻,她不想和男人之间发生任何事情。她觉得他们全都是傲慢自大,蠢不可耐。 鲁特加的眼睛在她脸上搜寻了片刻,嘴角慢慢翘起来,笑了。“你宁愿跳进火里?我们干的那些事就这么不好?” “不好!” “我看你昨天晚上挺喜欢的。”他把手放在她肩上,手指轻轻地在她的颈上抚摩着,这使她禁不住颤抖起来。“你兴奋地发抖,把床都要摇塌了,我想那不全是因为厌恶吧。” 姬热拉脸上一阵发烫,“你是个野兽。” “对,有时候是,你以前就说过。” 她甩甩肩膀想脱开他的手,但他抓得紧紧的,并且连她的另一只肩膀也抓住了,他仍旧看着她,这种审视使她觉得想蠕动几下。 “你喜欢那事。”他提醒她。 “我不喜欢。”她撒着谎,想保持住自己仅剩的一点尊严,她用坚定的怒视来躲避他锋利的眼光,难堪变成了愤怒。“我也不喜欢你。” “你喜欢那事。”他肯定着,非常自信,“还有我!” “除非大海沸腾了,太阳冻成了冰。” 他松开她,大笑起来,“我的小女巫,从我昨天晚上对你的经验看,你的激情足以让大海沸腾,也许我可以对着太阳怒吼,让它凝成冰块。按女人们常说的我的心里的冰冷。我能的。” “你让我来要是只为了说说笑话,我的主人,我还有工作要做呢。”姬热拉说着便朝门走去。但他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拉了回来。 “我还没批准你走呢,今天早上我也没批准你离开。我要你服从,姬热拉。违抗我,你会后悔的。” 以后的日子里,姬热拉的生活平静下来,但她不知道这平静能持续多久,对这种生活她并不熟悉。阿顿的人们仍用非同寻常的,怀疑的眼光看着她,不过比先前换了一种方式。渐渐地人们又开始对她微笑,冲她打招呼了,不过和早先相比显得有些生硬。撒克森人在法兰克领主的统治下习惯了起来,并且发现这种统治比起抵抗与战争更舒服一点。大多数人们为了谋生的操劳,已经顾不上是法兰克人还是撒克森人当领主了。地里的庄稼要收割,树上的果子要采摘,保存。牲畜要饲养,屠宰,肉也要腌好或熏好以备即将到来的冬天里食用。 阿尔汉仍在劫掠,但庄稼收过之后,许多农民带着他们的家眷和牲畜到要塞里躲了起来。给撒克森造反者留下屠杀和焚毁的已经很少了。一部份男人为了防备阿尔汉的掠夺,来到要塞为鲁特加做事,并开始接受军事训练。跟鲁特加一道征服了阿顿的一些法兰克人离开了此地,国王交给的任务已经完成。另有一些把它们的家眷接到了这里,作为附庸向鲁特加宣誓效忠了。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姬热拉渐渐有一种满足感。这种满足感几乎要将她征服了,她试图摆脱掉这种感觉。阿顿所有的人们已经接受了她提鲁特加的女人这种事实。她晚上就在领主的床上睡觉。他教会了她激情的欢乐,她也允许自己不再尽力疏远他。他已经变成了她血液中的火焰。当她躺在他身边,曲卷着身体缩在他的臂弯里的时候,她感到很安全。当他与她做爱,进到她里面的时候,他触摸着她灵魂的最深处。 姬热拉不知道这是何时开始的,她怎么让自己变得这么愚蠢。不管是不是愚蠢,但事实就是这样。她爱著作为男人的鲁特加,而不是领土完整主鲁特加。当然,她还没有愚蠢到相信他也会爱她。他是个贵族将军,而她只是个农奴。他要她只是为了自己的快乐和她在他所征服的民众中所谓的影响。姬热拉告诉自己鲁特加对她不错,并且保护着她不受侮辱,已经是很幸运了。甚至阿德琳达,因为害怕鲁特加的报复,也不敢再责骂她或用鞭子打她了。自从那天在马厩旁的事情发生之后,士兵们也好象把她看成是石宫的女主人。 但是,她愚蠢的是,她不只渴望鲁特加的激情了。她现在想得到他的心,虽然这看起来不大可能的。 随着季节的变换,阿顿各种害病的人们又快把姬热拉草药用光了。鲁特加亲自护送她到森林里采集新药。自上次她出外采药以来,他把她交给任何人心中都已不能踏实了,姬热拉这么想着。不管他同她一块去采药是出于什么原因,她很乐意他陪同。有他在身边,她不用担心阿尔汉出现,把她又抓去为那些造反者服务。虽然相信鲁特加一人就能战胜一群劫掠者是很愚蠢的,但姬热拉仍是这么相信着。她亲眼看见过他高超的战术,她知道阿尔汉要是聪明的话最好别向他挑战,不管他能带上多少乌合之众做帮手。 “你是怎么学会用这些小花小草来治病的?”他们在一块林间空地上停下来的时候,鲁特加问她。“我看不出来这些花草之间有什么不同。” “我妈妈教我的,她是个很有名气的郎中。” “同时也是个女巫?” “是的,人们有了伤病都找她,她有时给他们点药,有时给他们念个咒,通常他们会感到好受多了,即使病没全治好也是这样。有时候,病人对精神安慰需要比治疗要强烈,我妈妈就是给她们这个。” “你也一样。”鲁特加笑了,她一边采着草药,鲁特加在她身旁坐了下来。“谁能把人的身心魂看透,谁就既能治病,也能杀人。你真幸运,能看出这一点。” 有一刻,真实的鲁特加从领主鲁特加的外表后面闪现了出来。作为一个医生和一个女人,直觉使得姬热拉要伸出手去抚摸他。但还没等她伸出手来,那幽幽的真实便又在这外表的防护后隐退了。他的眼光移到了别处,目光锐利。 “那么,你的巫术也是你妈妈教的了?” “她曾想教我,”姬热拉叹口气说道,“你看得出来,我对巫术没她那么内行。我想使用她教我的那些巫术时,它们多数情况是不奏效??有时甚至适得其反。” “我很清楚。”他哼着鼻子说。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眼睛里闪着光,“我听说你能看到未来,阿德琳达这么说,普通人也这么说。” 她沉默着,但是他直盯盯的眼光逼着她说话,他要个说法,根据姬热拉的经验,他想要什么东西,不得到是不会满足的。 “有时候,我是会看到些幻象。”她不否认。“可能那些东西不是我刻意想象出来的,这实际上是我的一种天赋。我妈妈偶尔也能这样,但没有我强烈。” 鲁特加轻轻地微笑了,“这些幻象能成真吗?” “会的,”她想起了自己曾经在幻境中先与鲁特加交欢的可怕的情景,当时她竭力告诉自己那只不过是个梦,但她知道那不是。有朝一日他们会在池塘里做爱的,如同她幻境中看到的那样,“会的。”她静静地重复道。“它们大多会成真的。” 他的笑容变得有些怀疑,“你的幻象说将来阿顿会怎么样?” 她低头看自己插进泥土中的手,但看到的不是黑湿的泥土和杂乱的草丛,而是曾在她梦中出现过多次的血与火的场面。“我的幻象告诉我,战争并没有结束。” “在这世界上不会没有战争,这你还不知道?” “这我不想知道。” 他摇了摇头,接着忽然僵住了,眼睛盯在她身后的一点上。他吃了一惊,转过身去??一只银灰色的脑袋从灌木丛里钻了出来。褐色的眼睛里闪着欢迎的光。 “赛尔沃!”她伸出手,邀请那只狼到空地上来。鲁特加把身后的弓取了下来,搭一根箭在弦上,姬热拉发现了这情形,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挡在他与那只狼之间。“别这样!求你了!它不会伤害人的。” 鲁特加岩石般坚定的灰眼睛沿着箭尖所指的方向,直直地看了姬热拉一会儿,姬热拉忽然想到不知有多少人在即将死亡时看到过这样的目光。鲁特加慢慢地放下了弓箭,赛尔沃也不顾忌弓箭了,踱着步走进了空地中,把脑袋塞到了姬热拉的手下面。 “一个宠物?”鲁特加有些不信地问。 “不全是。”她用手指梳着狼脑袋上的长毛,低头冲那双褐色的眼睛笑着。“一个朋友,我真没想到它会在这儿。除了我,它见谁都怕羞。” 鲁特加仔细看着那只狼,赛尔沃蹲下来,舌头在嘴巴外舔着,也同样地看着鲁特加。姬热拉惊讶地发现,她这个特殊的朋友会对鲁特加如此友好。赛尔沃好象知道了姬热拉心里的所想,在她手上迅速地舔了下,告诉姬热拉她仍然是它的朋友。 “你有非常奇怪的伙伴,小女巫。” “有时候是,”她顽皮地笑了,鲁特加也被引得微笑起来。 “我以前见过你这个朋友,在傍晚原时候,它藏在要塞的周围的森林边上,它的行为在一只野兽来说很奇怪。我当时想它是中了你的巫术疯了。但愿你没有驯养野兽的习惯。”他用眼睛盯着她。 “大多数野兽都不愿被驯养,我的主人。” 他不屑地哼一声,“对绝大多数野兽来说,驯养意味着死亡。你最好让你这身漂亮的皮毛离阿顿远一点,漂亮野兽,不然城墙里面的人会用箭把你射穿的。” 赛尔沃以狼的方式对他微笑一下,鲁特加在内心深处被逗笑了。他们之间的这种交流,使姬热拉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暖意。 “女巫姑娘,你那些叶子草根采够了吗?” “够了,”她说道,声音很有点感激。 “祝你好运!”鲁特加对那只狼说道。他们站起身来,赛尔沃离开了。 “除了我,赛尔沃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这么驯服过。” 鲁特加咧嘴一笑,“这不用奇怪,你以前总管我叫野兽。” “对。也许它找到了一个野兽兄弟。” “也许。” 鲁特加低头吻她,姬热拉忽然希望他们能永远留在森林里,仅仅作为一个男人和一个姑娘,而不是作为一个领主和一个农奴。 赛尔沃接受了鲁特加,这标志着姬热拉彻底的投降。在夏天最后的日子里,她惊奇地发现自己很幸福。鲁特加身上有些独特的东西。她第一次看见他时就感到了,虽然由于环境的原因以及他们双方的骄傲与固执使他们各执一端,因而她一直不愿承认这点。当赛尔沃确证了这个人的独特性之后,刀子为自己找到了理由,在心里更深刻地依恋他了。好象有生以来第一次明白,为什么她的母亲生前对爱尔坎加那么满意,尽管这老领主连假装着爱过她都没有。 第一场雪下过了。鲁特加提拔罗萨当了他的卫队长,这职务罗萨即使不是热情地,也是在小心谨慎地干着。伊奇伤好下床了,这大个子体力一恢复,就带了一小队人离开阿顿了。他苦笑着对姬热拉说是执行一次护送任务,但对这次任务的细节却缄口不言。 一个潮湿寒冷的早晨,姬热拉那里来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客人??高恩特神父的妻子希尔达。她和自己的丈夫一样不知疲倦地缠着阿顿的异教徒们对教堂树立应有的尊敬。 “我丈夫要知道我来你这儿讨药,非把我皮剥了不可。”希尔达凄惨地告诉姬热拉。“他说你搞的那些都是罪恶。”这种论调希尔达自己也曾不止一次地宣扬过,姬热拉从小就被他们搞得悲惨不堪。她常对姬热拉讲姬丝芬达在地狱里遭受的痛苦。有一次,在姬热拉搬到要塞里住之后的不久,希尔达用猪血在姬热拉的小屋上画了一个“?”号,好几天之后,那猪血的气味才散掉。 这几天希尔达收敛多了,但她的蔑视一点也没减。现在她自己也生了病,主动到魔鬼女人这进而来求助来了。姬热拉忍着不去想这事。 “高恩特说生孩子的痛苦是从夏娃那里继承来的。”希尔达对她说道,“越痛苦,对她灵魂越有好处。” 姬热拉再倒了一杯益母药液,递给神父的妻子。“男人说这话当然容易,他们又不用受这生育之苦。” “是啊,”希尔达凄惨地叹息着,“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们受的是什么苦,你也不知道,姬热拉,不过我希望你不久也能知道,鲁特加领主不是常跟你干这事吗?他应该发过誓,用刀剑保护信仰!我丈夫一定让他赎罪,不过他好象没有忏悔意思,也不想放弃你。” 姬热拉叹口气:“把药喝了,希尔达,它会使你好受一点的,也不会让你头上长出角来。过三天再来一剂,开始疼的时候,就让人来叫我,要是高恩特神父不愿意看见我,找格特伟达老妈妈也行,在阿顿谁也没有她接生的孩子多。” 希尔达有点怀疑地看了看那药汁,痛苦地尝了尝,像英勇就义一般喝下去。她一句谢谢也没说就走了,但她刚纔的话都在姬热拉心里萦绕着,让她开始梦想鲁特加和孩子……还有别的无望的幻想。 第二天,要不是吉兰粗暴地打断了她,她还在继续做着这样的白日梦,“你在胡思乱想什么?”他们一块在爱孟特露达的厨房里干活时这姑娘对她表示了不满。 姬热拉从眼前的一堆洋葱和大蒜中抬起头。虽然是鲁特加的情妇,但她一有空还得到厨房里干活,尽管她并不喜欢这种工作。 “我用的时间才是你的一半,已经比你剥的多一倍了。”吉兰抱怨道,“这些活儿都是为了侍候鲁特加吃饭的,我看你除了瞎想些没用的东西,什么也不会干。” “我正干着呢,”姬热拉反驳道。实际上,她正想着鲁特加,想着那些可爱的夜晚,想着孩子和许多不可能的梦想。用来干活的只有手??心不在焉的手。吉兰的话把她拉回了现实,但她不想向这个犯着醋的懒姑娘道歉。 吉兰轻蔑地哼着,好象这一堆待剥的葱和蒜全是由姬热拉引起的一般。“我从没听说过一个男人对吃饭这么挑剔。这可恶的法兰克人不像是国王的臣仆,倒像是国王。我们的撒克森领主阿尔汉从来没对饭食这么挑三拣四过。” “阿尔汉吃饭连生熟都不知道,”姬热拉尖刻地回击着,“他当领主时厨房里又脏又乱。” “你有什么了不起?”吉兰说话开始中伤起来,“虽然你天天晚上在那法兰克人面前脱裤子,也不是这里的女主人,别老跟管着我们似的。你跟我们一样是下人,甚至还不如我们。我至少可以指着古道夫说他就是我父亲。” 爱蒙特露达正在炸鸡,她严厉地瞪了她们一眼,“你俩少吵几句嘴,倒能快点干完呢。” “我手都剥木了。”吉兰抱怨着。 “你说的比干的还多,懒淫妇。领主不会无缘无故让我们干活。姬热拉,你也别瞎想了,除非你能想出来明天我们是不是有足够的松鸡用。你们俩都好好干活。” 那天晚上,躺在鲁特加的臂弯里,姬热拉不知道吉兰是不是说得不错。她开始爱这个侵略者了,有时她会有点想怀上他的孩子。她是不是在内心深处真想成为这里的女主人??真傻,就像青蛙想变成王子一样。让鲁特加成为她的,被他强有力的手臂把自己从低贱的生活中提拔出来,被称作妻子,拥有他的心……这些其实完全是一回事。 在他的体热里她很放松,就让自己这样梦想下去。梦想毕竟不会伤害谁。 姬热拉就这么想着,但第二天下午她明白了自己的愚蠢。她看见一队人马护送着拉行李的大车进了木栅的门,伊奇骑马走在最前面。护送任务,几天前他走时告诉过她。鲁特加派他去护送谁? 阿德琳达站在那里仔细看着一个骑马走在伊奇身旁的披着厚厚的斗篷的人。“那人是谁?”姬热拉问道。 阿德琳达的眼光一刻也没有偏离那披斗篷的女人。她的脸拉得很长,瞇着眼睛打量着,“那是个自己人。”她痛苦地说,“一个小傻瓜,瘦弱的叛逆者。斯特林的碧雅特丽丝,爱尔坎加的外甥女,我的外孙女,鲁特加的新娘。” 第十四章 石宫里最大的是那个大厅。这地方用处很多,领主审理案件。裁决纠纷是在这里。开饭也是在这里,每到饭时,农奴、工匠、士兵、仆人还有贵族们都挤在这里,摩肩接踵的。仆人们和几个士兵就睡在四周墙边的长凳上,天冷时,他们则移到火炉边的草褥上去。 今天晚上,大厅里在举行辉煌的庆典。大条桌由正中的火炉伸向两边。桌板上丰盛的佳肴堆积如山,几乎要把桌子压断了。长凳也几乎承受不了这么多用餐者的重量。农奴、自由农、匠人、士兵??法兰克人和撒克森人??肩并肩地坐着,紧靠着,拥护着,专心地享用着这美餐。 在他们的高处,在高台上,是主桌,鲁特加坐在桌旁,身上穿着精美的黑上衣,绣着银线,他的左边是阿德琳达,穿着与往常一样的黑衣服,往下是罗萨和伊奇。鲁特加的右边是那个让今晚所有人瞩目的女人??斯特林的碧雅特丽丝。皮肤白嫩得像牛乳,栗色的头发,眼睛清澈,如同一池……一池…… 一池猪尿。姬热拉终于想出来了。她端着一盘烧鹿肉放在主桌上时,偷眼看着鲁特加的新娘。她曾求着爱蒙特露达别让她在这欢迎晚宴上服侍,但爱蒙特露达不答应。这厨娘抱怨说,本来人手就不够,谁都不准推脱,为什么姬热拉要例外?是因为她陪领土完整主睡觉就以为自己可以不干活了吗?看来这厨娘一点也没想到今晚的尴尬局面。 姬热拉把盘子放下转身就走,刻意不看鲁特加。她不愿看见他在碧雅特丽丝面前爱慕崇敬的样子,虽然她想不出他这个面色苍白的新娘有什么值得他崇敬的。这个姑娘没一点生气。她鼻子太大,活像别人的鼻子贴在她的脸上似的。她那眼睛小得如同猪眼,颜色也像猪尿。最难看的女人。 姬热拉到下面桌上跑来跑去给人们拿酒时,心里品味着碧雅特丽丝的相貌上的明显缺陷。她小心地朝主桌上看了几眼,又发现了一点缺点。这姑娘太瘦,手像乌鸦爪子,眼窝深陷,像个骷髅。她要跟鲁特加上床,一定让人觉得像具干尸。她做鲁特加的孩子的母亲怎么能行,跟一段死木头似的。 “该死的!看看你,昏头昏脑的,挤得我把汤洒了一身。” “对不起。”姬热拉心不在焉地说道。 那个男人??他是鲁特加军中的一名随员??对姬热拉这种心不在焉地道歉并不满足,他抓住姬热拉手腕将她拉过来,但还没等他把自己的惩罚施出来,姬热拉已经一脚跺在他的脚面上。这人惨叫着松开了她。这些响动引来了人们的目光。但正在享用美味的人们没有太多工夫看这些,他们不怀好意地笑笑,又埋头大吃起来了。 “你应该小心点,”吉兰端着一盘甜面包从桌边走过时警告她,“现在鲁特加有老婆了,你得学着如何作一个卑贱的下人。” 幸好姬热拉的酒罐里已经空了,否则她肯定会怒不可遏地将酒全倒在这姑娘头上的。 “碧雅特丽丝很漂亮,你不觉得吗?”吉兰问她,眼睛亮亮的。 “我觉得我还有事要做,没工夫跟你闲聊。” 阿德琳达在主桌上专横地招手让她过去。姬热拉想这下更惨了,今天晚上还有完没完了? 姬热拉给鲁特加的酒杯里倒酒时他没看她。他的心意当然全在碧雅特丽丝身上。瘦骨嶙峋,耳朵硕大的碧雅特丽丝,牙齿歪斜,面无生气的碧雅特丽丝。姬热拉承认了事实,她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正如吉兰所说的,这个可恶的女人真是很漂亮。尽管姬热拉在心里一直叨咕着她的缺点,她仍是那么漂亮。碧雅特丽丝有一张甜甜的脸,她看起来那么柔弱,飘渺。一个男人看见了会情不自禁地生出保护欲??这该死的妇人! “你准备整晚上都站在那里吗?要不,给我来杯酒怎么样?” 鲁特加的话声打断了姬热拉愁思,她迅速地转过身??太迅速了,她的胳膊肘碰到了主人的椅背,满满一罐酒“哗”地全浇在了鲁特加的肩上,顺着衣服,流了他满身,也洒了一桌子。大厅里突然静下来了,姬热拉惊恐地呼吸声听起来特别大,好象传到了四面的墙上,又弹回来,满屋子的人都听得见一样。接着爆发出一声大笑,然后又成为一片大笑声??除了坐在主桌上的人之外,所有的人都在笑,鲁特加坐在那里,却显得毫不惊讶。 姬热拉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跑进了厨房。 在一个晚上的时间,她闹的笑话已经够多了,人们对她的冷嘲热讽也够多了。阿特露达惊讶地看着她穿过厨房,冲出门去。夜晚寒冷的空气立刻使她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但她不停地跑着,躲开鲁特加,躲开碧雅特丽丝,也躲开她自己。她毫无知觉地跑到了西面城栅栏下的一间小屋子里躲了起来。木板上涂泥搭成的小屋挡住了一些寒气,但那些令人难受的事情紧接着又追来了,甩都甩不脱。 傻瓜!姬热拉在一条长木凳上坐下来,责骂着自己。她到底想要什么?鲁特加是一块巨大的领地的领主,他必须结婚,养育继承人。她想要他娶她吗??一个农奴,一个女巫,一个撒克森人? 碧雅特丽丝也是撒克森人,但她是贵族,她生来就是要当一个领地上的女主人的,要当领主的妻子和领主的孩子们的母亲的,而姬热拉地位却比一个奴隶强不了多少。只配在厨房里或在畜栏里干粗活,或是在床上侍候领主。 想到她已经失去了鲁特加的爱,失去了他的陪伴,他的抚摸和他的温柔,姬热拉的心都碎了。她想起自己一度如何为不让鲁特加俘虏自己而奋争。真奇怪,现在失去了他,她自己倒觉得生命中留下了一片悲惨的空白。她双手抱头,低下来。 慢慢地,小屋中的宁静使她平静下来。她抬起头,望着屋里那粗糙的小祭坛。在三支小蜡烛摇动的光影中有一个木雕的十字架怯生生地立在那里。她明白了罗萨为什么那么爱来这个地方。这里的魔力不亚于森林中的绿荫、蓝天和那翻腾着水雾的小池塘。 “你在这儿!”从她身后的黑暗中传来了一声轻轻的说话声。罗萨在她身旁坐了下来。“这个神圣的地方让你平静下来了吗,妹妹?” 罗萨只有在情况非常急迫的时候才管她叫妹妹。今晚她的处境一定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惨。 “你到底为什么这样紧张,姬热拉?” “你说呢?”她没好气地说。 “我说不出来,我以前从没见过你这么失态过。你今天对一个应服从的人表示了公开的蔑视。” 姬热拉气哼哼地说:“我不是蔑视,而是发木了。我不是故意把酒倒在他身上的。” “真的吗?我可没见过你这么不小心。” “我今天……有些走神。” “我看你今天一天都皱着眉,冷冰冰的。” 她一下从长凳上站起来,又生气了。“你还想怎样?我把一罐酒到在鲁特加头上,也弥补不了他欠我的。他从没有跟我说过,甚至连暗示也没有,就……从外面找来这个小淫妇要结婚。” 罗萨点点头。“哎,”他说话时的那种样子使姬热拉真想给他把话堵回去不让他说。 “‘哎’是什么意思?” “我想你要是摆脱了鲁特加,会很高兴的。” 这不正是男人们在感情问题上的方式吗?把复杂纠缠不清的感情简单地一扔了之。 “我当然会。” “姬热拉,真对不起,在鲁特加面前我不能保护你。可是作为一个发过誓的附庸……我觉得……他这样做,虽然很残酷,但在谋略上是对这里的和平最有利的。” “不是!”她大喊。鲁特加从来没求她爱过他。是她自己的痴情给自己带来了痛苦。 “碧雅特丽丝是个可爱的姑娘,你不觉得吗?自从叔叔死了以后,我就从没见过她。她被送到修道院里长大。我都快认不出来她了。当年我一逗她,她就哭鼻子。现在她这么……这么……” 姬热拉能想出好几个形容词来打断罗萨那满含崇敬的神思。但她没有这么做,她对他们的表妹是有些不公平,可她无法清除自己心里的痛苦。 “我要去维尔霍恩,”她对罗萨说,“我在这呆不下去了。” “你疯了?” “我可以跟寡妇希尔德佳一起生活。我给村里的人们治病,他们会很乐意用他们地里的收成和打来的猎物来跟我交换的。我妈妈活着时我们就是这样生活的。” “姬丝芬达是自由人,妹妹,她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可她死了之后,你为了能活下来,已经把自己卖给领主。你是阿顿的一部份,和房屋、田地、牲口一样,鲁特加是你的主人。你想他会放你去吗?” “他用不着我了。”姬热拉哼一声说。自怜又一次袭了过来,但她拒绝向它们屈服。 “我会很好的。我走了,鲁特加也不会在意的。” 罗萨沮丧地把手指插在头发里抓着。“你现在不能走,天还黑着。”他劝说着,“去厨房里吃些东西,你会感觉好点的。” 姬热拉听从了罗萨的建议,但爱孟特露达给她端来的鱼汤和鹿肉并没有使她感觉好受一点,因为她一边吃的时候,爱孟特露达一边数落着她。姬热拉怎么能这么呆,怎么能这么木,这么粗鲁,这么没规没矩?领主没把她拉出去打一顿已经够奇怪了,她绝对够得上挨顿打了。他们新来的女主人不是很和善吗?虽然这姑娘的身体不太好,不一定能生出孩子,但不管她能不能生,查理王安排一个有撒克森血统的人继续统治阿顿是正确的??碧雅特丽丝不正是他们的老领主爱尔坎加的兄弟的领地的女继承人吗?这样的联姻会安抚少数不服气的撒克森人。这厨娘一边说着,一边很精明地朝姬热拉那里看了一眼。 “你不会迷迹上这个男人的,是吗,姬热拉?” “当然不会,我没那么傻。” “是吗?好,就是你真的迷上他了,我想你也不会太久地失去他的。那个姑娘身上没活气,她满足不了鲁特加那样的男人,记住我的话。不过,你可不能因为这指责她。她是个出身尊贵的女人。这在她是好事。” 姬热拉寻汤盆哼了一声。 “你吃完饭,把炉子上的热水送到领主的房里。鲁特加被你浇了一身的酒,一定想洗耳恭听个澡的。你一生气走了,别的姑娘们可忙了一晚上。” 姬热拉把这任务交给了烧火的小孩。鲁特加要想在他的新娘面前显得干净一点,可以自己洗。从今天起,他将再也见不到姬热拉在他房里伺候他了。今晚她在女人们睡的屋子里凑合一夜,明天一早就去维尔霍恩。 姬热拉没有走成;她没等到天亮,甚至没等到她睡着,鲁特加就来找她了。他在女人们住的房间周围重重地走过,在每一张床边都停下来看一看。女人们惊呆地看着他,但他毫不在意,仍旧有条不紊地找着。找到了姬热拉,他将她从床上拖下来。 “你没呆在你该在的地方。”他阴沉地,静静地说。 姬热拉挺直了腰:“我该呆在什么地方?” “我想到现在你已经不用问了。” “你愿意我们三个人睡在你的床上,是吗?” 屋子里的暗处传来一声窃笑,这提醒他们,那些女人们在兴致勃勃地,贪婪地听着。 “跟我走。”他命令道。 姬热拉挣开他的手,用嘘声拒绝。他把手重重地放在她肩上,脸低下来,离她只有几寸远。甚至在漆黑一团中,姬热拉也能看见他眼里闪亮的光。 “不要拒绝我,姬热拉。否则,我会扛你出去。你怎么踢打都没用。别妄想谁会来救你。” 姬热拉犹豫了。反抗和愤怒在心里与理智搏斗着。 “你以为我不会吗?” 她轻轻叹了口气,屈服了。“我跟你走。” 她带着仅有的一点尊严,在鲁特加前面朝门走去。但她在一张床上绊了一下,床上的女人一阵窃笑。这一点仅有的尊严也被击得粉碎了。 一进到鲁特加屋里,姬热拉放松了下来。“碧雅特丽丝呢?”她指着空荡荡的床问。 “碧雅特丽丝还不是我妻子,她跟我们两人之间的事没关系。” “我们两人之间什么也没有。并不是因为你的新娘来了才这样。” “你错了,姬热拉,我们之间什么也没变。我还要求你服从我。过去几星期里,我觉得服从我对你来说并不难。”他脱去衬衣,弯下腰来解鞋带。“好了,别再使女人脾气了,给我洗洗澡吧。你用酒把我都洗透了。我从没见过一个女人会如此木呆。” “噢??!”姬热拉抓起肥皂扔进澡盆里,一汪水溅到了地上。“让你的新娘给你洗去。她该学着干自己该干的。你要是想找个女人陪你睡觉,也去找她好了。” “你妒嫉了?”鲁特加笑了。脸上的表情放松下来。“多蠢的女人之见啊!我结婚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不会辱没你的新娘的。”姬热拉大声说。 鲁特加解开了绑腿和内裤上的带子,仍在笑着。这每一声坞而傲慢的笑声,都让姬热拉的疯狂增长一分。 “我想你是个体面的男人,尽管你是法兰克人。可是你根本没有一点尊严,也没有一点良心。” 他抬眼看着她,忽然收起了嬉笑。“说说你要我有什么样的良心,但别侮辱我的尊严。女人根本不知什么是尊严。她们的心也从来不向自己标榜的那样温柔。” 他眼里的寒气让她明白,自己触到危险的地方了。 “我没想过只因为娶个妻子就失去和你在一起的快乐。我和碧雅特丽丝只不过是政治联姻。我会给我的妻子应有的尊荣与保护,会让她生孩子,会和她分享我在世间所有的一切。” “那么忠诚呢?”姬热拉问道。 “忠诚?一个男人没有责任对自己的妻子忠诚。你怎么会有这种荒谬的想法?” “男女的结合是世上最高的结合。所有的生命都对它表示敬畏。这种结合是不该被打破的??双方都不应该,这样做会破坏自然的秩序。” 鲁特加大笑起来。“这是森林里的妖魔教给你的巫语吗?” “我妈妈教的。”姬热拉嗥叫着。 “那她和那些妖魔一样愚蠢!” “显然你一点也不懂得忠诚!” “我太懂了!并且我现在开始怀疑你连一些皮毛都不懂了。” “你只不过是??” “住口!”他挥手打断她。“我不想跟你再讨论这个问题了。”他怒气冲冲地脱下内裤跳进了澡盆。“你该尽你的责任为我洗澡了。??我还可以对你提出任何要求,清楚了吗?” 姬热拉难过地注意到,虽然他一丝不挂地站在屋子正中,但他的傲慢却一点也没有因此而减少。不管从哪个方面看,他裸体时都要比全身盔甲时更有威慑力。他在澡盆里低下身,把衣服扔给她,扬起眉毛,嘲讽地看着她。 “我为你洗。”她同意了。 “真的?你真是大度啊。” 鲁特加并没有就此罢休,坚持让她用肥皂把他身上擦遍。她为他擦洗时,他把头朝后仰起来。闭上了眼睛。她注意到了他眉间与嘴角的皱纹。他看起来非常的疲惫,那痛苦不只是因为他们刚纔的吵架。有一会儿,她甚至觉得有点对不起他,但那只是一小会儿。当他抓住她的手,拉向他的裆部,那块她刚纔忘记擦洗耳恭听的地方时,她的恼怒又冒上来了。 她把他的手推开,接着把肥皂甩在他的脸上。“你自己洗那地方,我的主人。” 他淫邪地笑了:“你洗更舒服。” “我的任务是洗净你,不是让你舒服。” “称职的仆人都知道几个任务是可以衔接起来的。” “我在这儿只有一个任务。”她不屑地哼了一声说。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他斜倚在盆沿上,懒司地看着她,那眼光几乎把她的怒气全消除了??几乎,但不是全部。但她太深地被他眼光里的感觉搞懵了,没来得及躲开他抓过来的手。“我想如果我引诱你干些不太乏味的工作,你不会反抗的。” “该死的鲁特加,我要??” “毒死我?念咒念死我?我找不出理由理忍受你这些讨厌的麻烦了。” 他的嘲笑令她更加愤怒了。她使劲拉扯着想逃脱,水溅得到处都是??最后他忽然往回一拉,她被拉过了盆沿,掉进了温热拉水中。水溢出了澡盆,流到地毯上,然后便消失了。姬热拉挥舞着手乱打着,肥皂沫蛰着她的眼睛,她脸上所有的洞窍里都灌进了水。 “这更好,小蜜蜂。我倒高兴看见你这样。你真让我觉得舒服。”他的最后一个字变成很严肃的语气。她的裙子卷在腰的上面,骑在他的身上。她真是能感觉到自己让他觉得多么舒服,这猪!淫棍! “我不让你舒服。”她宣称道。“再也不会了。鲁特加,你知道除非我跑到你找都找不着的地方,你随时可以占有我,上午,下午,还有他妈的晚上。但以后我不会是自愿的了。我告诉你,你要是喜欢强奸,那就来吧。我没力量反抗你。但我不会主动投入你的怀抱,来辱没你的新娘的,我不会的。” 他对她皱着眉,像一个小男孩在摆弄一件玩具,她也怒不可遏地对他皱着眉。尽管这么强硬,但她还觉得自己在软弱下去。她的双腿渴望像做爱时那样夹住他。她渴望看见他在只有他们两人时对她的亲密的微笑。她渴望着在短暂的夜晚无懮无虑地依偎在他身旁的那种暖意。自从碧雅特丽丝第一次出现时便在她的最深处开始生长起来,膨胀起来的空虚感,现在强烈地渴望着被充满,她还能拒绝他多久? 她不愿再试验自己的耐力,站起身跨出了澡盆,小心地看了他一眼。 “给我一块毛巾。”他冷冷地说。 姬热拉自己身上还滴着水,但她还是服从了。他跳出澡盆,擦干了身体,开始穿衣服,一眼也没看她。 “干净衣服!”他吼道。 她把干净衣服放到床上,赶紧退到了他伸手抓不到的地方。但他并没有伸手抓她,虽然她心里有点想让他这样。他扣上剑,披上一件厚厚的斗篷,然后转身逼视着她,“逃出这座要塞,我也会找到你,记住,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重重的关门声把屋里的东西震得晃荡了几下。 第十五章 鲁特加将拳头重重地击在木栅栏上,打掉了圆木上的树皮,也弄破了他的手。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让这个女人就这么走开?没人敢反对他,没人敢向他的荣誉挑战。女人知道什么是荣誉?她们什么都不知道,荣誉这个概念对女人来说是空白。 夜里的寒气并没有使他的火气冷却下来。如果鲁特加和那个小妖女再多呆上一会儿,他就会让她领教领教她称之为魔鬼的厉害。如今她令他血液沸腾,如芒刺背,就像被蛇咬了一样焦躁不安。 他应该粗野地把她压倒在床上,打她,直到她求饶为止,可是上帝啊,他做不到!有多少次这小女巫都惹得他想用鞭子痛揍她一顿,可当鲁特加看到那双大大的金色眼睛时,他的感情就占了上风。那美妙的身体,那迷人的曲线,还有那令人心醉的女人的隐秘,不是造物主用来鞭打和蹂躏的??虽然她常常给人带来烦恼。 鲁特加一贯自认为是铁石心肠的人,从不对人心慈手软,只有白痴才会被感情和欲望所左右??可如今看看他自己,他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他因为一个女人而变得六神无主。这是为什么?女人都是一样的,不管是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不管是贵族、农民还是奴仆,她们只是把男人引诱到她们体内,让他们的欲望得到满足。姬热拉有什么特别的,令他如此需要她,想和她在一起,即使在他没有性欲的时候。 他胸中泛起一阵沮丧,他觉得气往上撞,像要把脑袋炸开。他又一次把拳头打在栅栏上,即使手臂被利剑刺伤也比此刻内心吞噬他的烦恼好受。他想掐死姬热拉,又想和她做爱。哦,上帝,洗刷掉他心中的罪恶吧。上帝啊,全知全能的上帝,就算你解决生育这样的问题,也该比创造女人更容易。 鲁特加看着夜色笼罩的森林,把自己沉浸在宁静和黑暗之中。女人,上帝会让她们腐烂的。她们是一群邪恶的人,善于用诡计达到她们的目的;她们冷酷无情,就像他那无情无义的母亲。还在他只有父亲的剑那么高的时候,她就拋弃了他,把他交给了他的继父??白尔岑的征服者、那个谋杀他父亲的人,然后看着她的新欢把他送去给国王当兵。他走的时候那女人没有掉一滴泪。 他的思绪从痛苦的回忆回到眼前这宁静的夜色。一钩新月挂在树梢,影影绰绰的树丛映着微弱的月光。鲁特加心想那只被这小女巫迷惑了的狼是否在那儿等着她呢,突然间他觉得自己似乎也被他迷惑了。 然而除了狼嚎之外还有一种声音,一个女人嘤嘤的哭声。这时鲁特加的火气已渐渐平息下来,他用手按住腰间的匕首,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寻去。声音来自栅栏的西北角,鲁特加停住看了一会儿,那是一个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人,然而就是她,碧雅特丽丝,她双手抱着一根木桩伤心地哭着,她的脸埋在粗糙的树皮里,仿佛那是她母亲的胸脯。 他轻轻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她惊慌地转过身来,她的脸在微弱的月光下显得惨白。 “小姐,这么晚了,你在这儿干什么?” “主人鲁特加,是你吗?” “是我。” “我……我很抱歉,”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装着没事一样,“我不知道你在这儿。” “小姐,告诉我你为什么哭?” “没……没什么,主人,我只是想念修道院的姐妹们。对……对不起,我失态了。” “你从小到大大部份时间都和甘德施尔姆的姐妹们呆在一起,是吗?” 碧雅特丽丝轻轻叹了口气:“我十二岁那年父母就死了,我叔叔爱尔坎加成了斯特林的主人,国王就把我送到了修道院。” “国王对我说过了。你会怀念姐妹们是很自然的,可现在你的家在阿顿。” 她苦楚地笑了一下:“国王也对我这么说。”她陷入了令人尴尬的沉默,仿佛还没从刚纔的惊吓中恢复过来。 “小姐,你不该这么晚一个人出来遛达,”鲁特加劝告她,“我一直等到这里的局势稳定下来才派人去接你,可是还有一些零星的叛乱。” “他们是我的人民,”她轻声说,“他们不会伤害我的。” “也许吧。但是有人可能不希望看到新旧血统的联姻,因为他们不想看到我赢得撒克森人的信任和忠诚。” 她是一个温柔的女孩,虽然她的头巾耷拉下来,遮住了她的大部份脸,她还是显得美丽动人。鲁特加奇怪为什么他看到她没有兴奋起来,她年轻、漂亮,此外她还温和、顺从、有礼貌、文静??一个好妻子所应具备的一切品德。 可是和姬热拉比起来,她就像一杯白开水。 一想起姬热拉,鲁特加不由得一阵懊恼。她不过是个女人,他对自己说,和别的女人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更容易让人心烦。碧雅特丽丝同样可以轻易地让他的血液沸腾起来。 鲁特加向前走了一步,碧雅特丽丝瞪大了眼睛向后退。 “别走,碧雅特丽丝,我们马上要做夫妻了。” 他吻了她,她仿佛是在忍受一种刑罚。她的嘴殭硬而冰冷,她的身体绷得紧紧的。鲁特加放开她时,她的眼睛紧闭着,看上去像是在和一只青蛙接吻。 没关系,他对自己说,她会学会的。她的身体会变得柔软起来,那时她的身体会有反应的。姬热拉不可能束缚住他的热情,他不会让自己被她操纵的。 他决心一定要找出点儿感觉??不管是什么感觉,他又一次吻碧雅特丽丝。他无论如何没有预料到她会激烈地反抗,他要么放她走,要么就强迫她。 碧雅特丽丝瞪大了眼睛,喘着气向后倒退。 “碧雅特丽丝,”他的语气里有些不耐烦,“你没有必要怕我,我们已经订了婚,这桩婚事是国王安排的,这是教会承认的婚姻。” 她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但仍不这寻咬着下嘴唇,“请原谅,主人,”她低下头,两眼盯着地面,“求你给我几天时间让我适应新环境。自从我被送到修道院那天起,我就没想过离开它。结婚的念头对我来说是全新的。” “你这么害怕作一个妻子吗?”他想把一只手放在她肩上安慰她,但她慌忙躲开了,显然结婚这件事令她害怕。 碧雅特丽丝作出极大的努力,带着歉意碰了碰他的手。“对不起,主人,求你忍耐一下。如果能把婚期推迟一段时间……” 鲁特加叹了口气:“只要你愿意,小姐。你没有理由怕我,我应该高兴起来。我不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学者,我也不会讨女人的欢心,可我也不是杀人魔王。” “你非常通情达理,主人,和你在一起我很快活。” “我送你回房间去吧。” “当然可以。”当他陪她向庄园走去时,她没有看他的脸。她的脸上带着一种殉道者??一个牺牲在婚姻祭坛上的纯洁少女??的表情,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 回到他的房间,鲁特加的情绪没有丝毫的好转。姬热拉走掉了,对此他早有准备,可心里还是感到刺痛。这该死的女人一定在她的诊所里配制那些草药,或是躲在织房里让他几天找不着她。她如此放肆,以为鲁特加不会教训她!这个小妖女以为她了解他,是吗?她以为他会像一只提线木偶,跟着她的意志跳舞吗? 该死的,她是这么想的,鲁特加怒火中烧。他猛地甩掉衣服,往脸上浇冷水。该死的,她就是这么想的!当姬热拉看到碧雅特丽丝来到城堡的时候,她是那样的心烦意乱。要让她每时每刻都看到碧雅特丽丝享受到很好的待遇。碧雅特丽丝正需要一个女人照顾她,姬热拉是最佳人选!鲁特加要让她每天都在自己眼皮底下,他要看看她到底是要一个女人所谓的尊严,还是要维持女人之间那种假装出来的亲密关系。她是想到他这儿来的,他心里清楚这一点。 他爬上空荡荡的床,两眼闷闷不乐地盯着天花板。所有的摩尔人、匈奴人、巴伐利亚人加在一起,也比一个宠坏了的任性的女人好对付,而现在他有两个这样的女人要对付。 早晨的阳光从织房的窗户射进来,在姬热拉手上细细的白羊毛纤维上闪着金光。一缕缕柔软的羊毛亲吻着她的手指,绕在纺锤上。姬热拉脚踩着踏板,纺轮嗡嗡响着唱出欢快的歌。姬热拉指头飞动,身边那堆蓬松的梳理过的羊毛在一点点减少。织房里响着纺轮有节奏的合唱,织机和谐地发出嗒声,大家都在为纯洁而高贵的新娘制作着一件精美的衣裳。 这是德拉达的主意??阿顿的女人们应该给她们的新女主人送一件结婚礼服。阿顿没有丝绸,所以内衣和头巾就用柔软的亚麻布来做。裙子和外套用阿顿最好的羊毛来做,裙子染成夏天北海海水的蓝色,外套染成金色,犹如温暖的阳光。一件厚厚的羊毛披风也在准备着,染成与裙子相配的深蓝色,用明亮的金黄色镶边。 当姬热拉昨晚来到织房时,她就拚命工作想把昨天的事忘掉。她的纺纱技术不够熟练,所以她必须全神贯注,以确保纺出的线精致平滑。这样她就不会去想那些痛苦的事,她不愿去想鲁特加要和她的贵族表妹结婚,鲁特加把他的新娘抱到床上,在她耳边轻声地说那些他跟姬热拉说过千百遍的情话;她不愿去想鲁特加,不愿去想那些难忘的夜晚,他们把世界拋在外面在爱巢里尽情欢畅的时刻;他不经意的微笑,他调皮的鬼脸,他爽朗的笑声……她不愿去想碧雅特丽丝,不去想她那腆的笑容,牛奶一样白的皮肤,长长的光滑的睫毛深褐色的眼睛,还有少女的羞怯。 姬热拉从不希望自己像母亲一样为了爱而弄得筋疲力尽,她不愿像母亲那样为了感情铸成大错。她不愿再想这些事,昨天她已经想了很多,已经使她痛苦不堪。她只想看着手中滑过的羊毛,倾听纺轮的嗡嗡声和踏板的嗒声。她成功地集中了注意力,直到织房的门被鲁特加打开。他站在门厅里,高大的身躯被早上眩目的阳光包围着,长长的影子穿过屋子,投射到她的纺轮上。姬热拉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脚从踏板上滑下来,纺轮吱吱扭扭地停下来。 “你好,主人。”瞎子德拉达一边继续干活儿一边说。 “你好,德拉达。”鲁特加对她说,“我来把姬热拉带走,她在别处还有活儿干。” 老德拉达把头转向姬热拉,好象她能看见她似的,然后转向一个坐在另一架织机旁的女人,“露特佳,你接替姬热拉的位置,你的线等卡丽斯给壁炉取来柴禾后由她去纺。” 姬热拉无可奈何地把她的位置让给露特佳,跟着鲁特加走出织房。 “你到底要我干什么?”她问,小跑几步跟上他,“一个保留地的主人到处找仆人分派工作是不是有点不寻常?负责分配女人们工作的是阿德琳达,况且到处都有送信和找人的伙计。” “一个仆人胆敢顶撞主人是不是也有点不寻常?” 姬热拉停下来,鲁特加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拉上庄园门口的台阶。 “慢冯!哎哟!不是每个人都长着你那么长的腿!” “也没人长着你这么刁钻的嘴。我没闲工夫散步。” 他们来到大厅后面的私人接待室,鲁特加把她扳过来面对着他,他的举动显然令她很不舒服。他眼里闪着光,看来她昨晚的胜利并非像她想象的那样是决定性的。 “正像你说的,比起监视仆人,阿顿的主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可这是我们之间的私事,姬热拉。” “正像你说的,比起监视仆人,阿顿的主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可这是我们之间的私事,姬热拉。” 她的脉搏陡然加速,不知是出于紧张还是惊愕。她曾对鲁特加说除非强奸否则别想得到她,难道鲁特加不相信她的警告?她不相信他会堕落到做这种事,难道是她自己太天真了?她向后退了一步。 他狡黠地一笑:“我的新娘子碧雅特丽丝需要一个女人照料她,我想你是最佳人选。” “什么?”她急剧跳动的心突然放慢,变成了一下下沉闷的撞击。“最佳人选?……”愤怒和受侮辱的感觉使她胸口发闷,说不出话来。 鲁特加踱到一只装了软垫的长凳边坐下,靠着墙悠闲地翘起了二郎腿。“碧雅特丽丝小姐适应新环境有困难,”他心不在焉地说,好象碧雅特丽丝和姬热拉根本没什么关系似的,“她需要一个年纪相仿的女伴,给她聊天解闷,帮她适应这里的环境,……总之是帮她度过结婚前的这段日子。” “不,”姬热拉坚决地说,她要让这条没良心的狗听清楚她的拒绝,“不,不,决不。” 鲁特加嘴边泛起挑逗的笑容。 “你一直以为我是在求你履行自己的职责,姬热拉。我不是在求你,我在命令你。” 姬热拉的手紧紧地攥成了一个拳头,她的指甲把肉都戳疼了。“你真残酷,鲁特加,你喜欢看着别人在你的铁拳下挣扎。” “我的确喜欢看你,姬热拉,不管你是否在挣扎。我要让你留在庄园里,呆在我身边。” “你的新娘子会怎么想?” “有你陪伴碧雅特丽丝会很高兴的,你可以教她在阿顿怎么生活,她会教给你女人的服从之道,很显然你缺乏这种素质。” “就像同情是一种你显然缺乏的素质!” “同情?”他摇摇头,苦笑了一下,“我是最具同情心的人,小蠢货,我已经多次容忍了你的无礼,我只是想让你变得聪明些。” “难道我会傻到相信阿顿的主人讲什么信用吗?我没那么傻。阿顿的女人多得很,另外找一个去陪你老婆。” “够了!我已经失去耐心了。” “从什么时候起你把耐心也算作你的美德了?” “我不想跟你多费口舌,你必须服侍碧雅特丽丝。”他在凳子上歇息了片刻,然后把她拉到身边,他的脸离她很近。“你要么服侍碧雅特丽丝,要么……” 他重重地吻了她,唤起姬热拉对他强烈的渴望,她再也无力反抗,就像她无法抗拒太阳的升起和潮水涨落。从一开始他的抚摸就显得这样自然,这样不可抗拒,任何反抗都是无用的。 “你得服侍碧雅特丽丝。”他在她唇边轻声说。当他再次有力地吻她时,他感到一阵眩晕。“你要么服侍碧雅特丽丝,要么服侍我,你选择吧。” “这很美,是吗?”碧雅特丽丝挥舞着那块粉红色的绸子,高兴得像个孩子。她披散着的栗色的头发随着她的身体旋转,闪着金色的光芒,可以和下午的阳光媲美。“哦,这是我的!”她高兴得有点眩晕,脚步有些蹒跚,“真是一份杰作!安杰丽卡妈妈一定会把我看成一个小傻瓜的,一个有教养的女孩子不应该沉迷于这些轻浮的东西,可是安杰丽卡妈妈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绸子。这可是国王送给我的嫁妆,这么多漂亮的长裙,真让人爱不释手……”她的笑容渐渐隐去,眼里罩上了一层阴影,就像乌云遮住了太阳。 “这确实很漂亮,”姬热拉说,“这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东西。” 碧雅特丽丝用手抚摸着绸缎,和蔼地笑了,“谁都会喜欢这些漂亮的东西。可国王的礼物是冷酷无情的,他只是为了要利用我。而这些……”她拿起下午德拉达送来的一段精美的亚麻布,“这是爱的结晶,是我的人民送给我的礼物,它让人从心底觉得温暖。”她亲吻着亚麻布,用手指抚平上面细微的褶皱,“如果整件结婚礼服都像这块布料这么好,那真是一件很特别的礼物。阿顿的女人们在上面花费了这么多心血,真让我感动。” “她们愿意为你效劳,”姬热拉说,“因为你将是她们的女主人。” 碧雅特丽丝的笑容里有些疑虑,“她们会爱我吗?” “她们当然会爱你。” 谁会不爱碧雅特丽丝呢?姬热拉痛苦地想。她曾用了一个下午来讨厌这个女人,可她失败了。她比任何人都有理由讨厌她,那么阿顿还有谁会不爱这个女孩呢? 碧雅特丽丝在很多方面的确像个孩子,虽然她比姬热拉还要大一岁。她还像孩子一样天真、诚实、富于依赖性。姬热拉希望她的对手玩世不恭、精神空虚、骄傲自大、冷酷无情,这样她就有理由恨她。可碧雅特丽丝和这些东西毫无关系。 “晚饭不会像昨晚那么忙乱了,是吗?”碧雅特丽丝问。她们在查看裙子、外套和钻石腰带,这些都是碧雅特丽丝还在修道院等着鲁特加来接她的时候查理国王为她定做的。“我不想穿得太奢侈,”她的手在一条精致的金腰带上轻轻颤抖,“当着那么多人。”她叹道。 “今天不会像昨天那么乱了。”姬热拉使她确信,“昨晚是为欢迎你举行的燕会,平时大厅里不会有那么多人的。” 碧雅特丽丝温和地笑道:“昨天真是乱极了!我倒很喜欢你给鲁特加来了那么一下,他没有粗暴地对待你是吗?” “鲁特加有他自己的报复方式。”姬热拉苦笑了一下。 碧雅特丽丝的眼睛马上瞪大了,显出担懮之色,“我们的主人鲁特加是个残酷的人吗?” “不,”虽然今天早上他曾痛斥鲁特加,姬热拉还是对碧雅特丽丝说了实话,“他是个坚强的男人。他对部下很公平??至少在他看来很公平,那是男人的思维方式,我们女人是没法理解的。可他是个好主人,一个称职的主人。” “那么你喜欢他?” 姬热拉盯着地板,不知该说些什么。她爱鲁特加,这个阿顿的征服者本该是她的敌人,可他却成了她白天的阳光、默认里的激情。她真的爱他吗,那个傲慢、无情、好发脾气、爱耍手腕的法兰克猪? “是的,我明白了,”碧雅特丽丝轻声说,姬热拉心知这女孩什么也没明白。 “你可以对我讲实话,姬热拉。我知道女人很少不怕他的。我从小就在女人堆里长大,即使像伊奇那么大的块头,也没有鲁特加那么可怕。” “鲁特加只是虚张声势。”姬热拉安慰她。 “自从我来了之后,他一直很和善,是个通情达理的人,”碧雅特丽丝轻轻叹了口气说:“可是……我们会一道度过难关的,是吗,姬热拉?我真高兴你在我身边,这样我就不会寂寞了。安杰丽卡妈妈说我最大的缺点就是这张唠叨的嘴,她是对的。瞧,太阳都落山了,我说了这么多,一定听得你的耳朵都起老茧了。现在我得赶紧打扮打扮去吃晚饭了。你看我是把辫子编起来,还是把头发披着好?不,还是编起来好,披着头发看起来太轻浮,我不想让鲁特加觉得我是想引起他的注意。” 姬热拉让碧雅特丽丝坐在一张凳子上,开始梳理她厚厚的卷着栗色波浪的头发。碧雅特丽丝嘴里继续不停地说着,她谈到修道院的姐妹们,她本想和她们一起做修女的;谈到去修道院受教育的女人们;谈到修道院里漂亮的花园,整天除了祈祷就是学习的那些快乐的日子,有时和姐妹们一起干着轻松的活儿消磨时光。 “你的头发弄好了,小姐。我帮你穿上一件新外套,你就可以到大厅里去了。” 碧雅特丽丝抓住她的手,仿佛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树干,“晚饭后你会来陪我吗?” “我得到厨房帮忙,小姐。” “不!我要告诉鲁特加免去你其它的工作。我必须有你陪我,姬热拉。我要你留在我身边,求你了。” “小姐,你无需请求。你是这儿的女主人,我只是个女仆,我听你的吩咐。” “不,我不需要一个奴隶,”碧雅特丽丝继续用恳求的口吻说,“我需要的是一个朋友,说你是我的朋友,姬热拉。” 姬热拉握着碧雅特丽丝的手让她放心,可却不敢看她的眼睛。眼前这个女人将和鲁特加结婚,和他睡觉,和他做爱,为他生孩子,有一天还会学会爱上他。而姬热拉是她的朋友,每天听着她讲有关她丈夫的私房话,看着他们俩一起编织幸福的生活。 她的生活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一团糟呢? 第十六章 “这确实非常漂亮。”碧雅特丽丝把一份衣样递给德拉达,礼貌地笑笑。织屋的女人们试探着还以微笑。“甘德施尔姆修道院的织机上可织不出这么好的衣服,非常感谢你们为我织这么好的结婚礼服。” 德拉达点点头。“很高兴为您效劳,愿您和我们主人的结合能给这个地方带来和平。” 碧雅特丽丝礼貌地仔细查看了织机、转轮、纱锭和羊毛,可她并不真正有兴趣。姬热拉整个早上领着她里里外外参观城堡,她就要成为这儿的女主人了,可她瞧瞧这儿瞧瞧那儿只是出于礼貌,没有任何兴趣。蔬菜棚??现在不再是关犯人的地方,又堆满了萝卜、甜菜根、荳类和洋葱??对她来说兴味索然,烟房、铁匠铺、军械库、狗窝、鸡窝、牲口棚也是一样。马棚里的马把她吓坏了,马的每一声嘶鸣和马腿的踢蹬都使她紧紧抓住姬热拉。 她们离开织房,女仆们小心翼翼地对她们说再见。姬热拉感到这一天过得并不顺利。碧雅特丽丝对纺纱、织布、储藏食物、烹调、准备燕会、制作蜡烛和肥皂,诸如此类一个保留地的女主人必须具备的知识一窍不通。她和女仆们和善地打招呼,可是只要碰到一个男人,不管他是武士、仆人还是自由农民,都会使她像乌龟一样把头缩进去。她的手缩进外衣长长的袖子里,胳膊紧紧地抱在胸前。姬热拉想,如果她能把脸埋在头发进而的话,她会这样做的。 然而,这已经够难为碧雅特丽丝的了,她极力向所有的人表示友好。当城堡里邋遢的孩子们围在她身旁,争先恐后地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抚摸她,大声叫着引起她的注意时,她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反感。当她走到礼拜堂祈祷时,姬热拉觉得她像个圣女??至少姬热拉认为圣女就应该是这样。她紧闭双目,面色沉静,如此地专注于祈祷,好象已经忘却了尘世的一切烦恼。就是高恩特神父穿着他那身精致的法衣走进来时,也不忍惊扰碧雅特丽丝。姬热拉想他是想以他显赫的地位引起阿顿的新女主人的注意。碧雅特丽丝祈祷完了站起来看见高恩特神父,神父把他的问候变成了一次即兴布道,他谈到阿顿的异教徒和撒克森人中间盛行的异端思想,警告她??同时敌意地瞥了姬热拉一眼??不要轻信那些可能会玷污她灵魂的人,不要和他们在一起。 “瞧他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她们离开礼拜堂时雅特丽丝在姬热拉耳边小声说。 姬热拉笑出声来,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女孩是那么令人怜爱。 她们的最后一站,是姬热拉在栅栏东北角的一片阳光地带,为来年春天精心开辟的草药园圃。 “在修道院的时候,我曾帮贝尔纳姐姐采过草药,”碧雅特丽丝对姬热拉说,她两眼放光,这是她今天第一次对一件东西感兴趣,“我对植物能作药用很感兴趣。上帝给了我们这些植物,用它们来洗清我们的灵魂,给我们治病,只要我们肯用心去学。鲁特加对我说你能给人治病。我不想学医,可我很愿意听你讲些草药的知识。” 她们兴高采烈地谈论来年春天园子里会长出哪些草药,这儿没有的草药和植物又到哪里去找。如果不是演武场传来的一阵刀剑撞击之声令碧雅特丽丝感到不安的话,她们会一直谈论下去的。 “也许我们该回去了。”碧雅特丽丝说。 她们从演练场边上走过,几个刚入伍的小伙子在用草扎的假人练习劈杀,两个全副武装的武士在用盾和矛对练,几个弓箭手对着栅栏上的靶子练习射箭,还有两个武士正在用剑杀。 那两个杀的武士引起了姬热拉的注意。那大个除了伊奇不会是别人,而只有鲁特加才敢和伊奇真刀真枪地对打。 “那是……?”碧雅特丽丝的声音颤抖起来。 “对,正是他。” 尽管天气寒冷,狂风呼啸,鲁特加和伊奇都只穿着短裤。大熊正如他的名字一样,从下巴到肚脐都长着卷曲的红毛。 鲁特加的身上则露出更多的肌肉。看到他,姬热拉的脸一阵发热。随着他的剑有力地举起、劈下,他发达的肌肉在汗水浸润的发亮的皮肤下滚动。她清楚他身上的每一块斑痕,她的手指曾在他胸腹间那短短的浓密的体毛上滑动,她的手曾扣住他结实的臀部,她曾吻过他手上硬硬的老茧,她还记得他手上的粗糙的皮肤温柔地掠过她每一寸肌肤的感觉。他正敏捷地腾挪躲闪,他生来就是一个勇士,他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一种罪恶感打断了她的思路。她在渴慕另一个女人的示婚夫,这是不道德的。这不仅是不道德的,而且是愚蠢的。这种不道德的后果只能是不幸。 一声轻轻的惊叫把姬热拉的注意力拉回到碧雅特丽丝身上。她脸色苍白,好象流干了所有的血。她紧紧地攥住姬热拉的手。 “看啊!”她带着哭腔说,“他们会被杀死的。” “他们只是在操练武艺,”姬热拉安慰她说,“鲁特加是唯一敢和大熊比试剑术和摔跤的人。” “太残忍了!就像是野兽在打。” “我们生活在一个残忍的世界里,你应该庆幸有这么一个人保护你。” “我在阿顿看见的最残忍的东西就是鲁特加!”碧雅特丽丝叫道,“谁来保护我不受他的侵犯?”随即她后悔地垂下眼睛,“对不起,姬热拉,我并不是有意冒犯阿顿的主人。只是我已经习惯了修道院的平静和安宁。” 姬热拉带着碧雅特丽丝走出演练场,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阿顿的主人。“你无需害怕鲁特加,碧雅特丽丝。” “他也是这么对我说的,”碧雅特丽丝淡淡地答道,“我相信主人鲁特加是一个可敬的好人,她们告诉我查理王很器重他,称他为朋友。安杰丽卡妈妈说对于一个撒克森普通贵族的孤儿来说,这是一桩不错的婚事。”她叹了一口气,朝演练场恐惧地瞥了一眼,“可他是这么一个庞然大物,这么野蛮。在他身边我觉得只要他瞪我一眼就能把我撕成碎片。一个像鲁特加这样的人是不懂得什么温柔的。” 姬热拉知道碧雅特丽丝是大错特错了。她知道鲁特加的手指和嘴唇是如何善于撩拨风情。她记起昏暗的油灯下鲁特加倚在床边,看着躺在身边的她,那双平时剑一般锐利的眼睛是那样充满了柔情蜜意。她心里升起一股火辣辣的妒意,他所有的柔情,他的力量和情欲都要给予碧雅特丽丝了,而她却并不需要这些。由于痛苦,姬热拉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当她们走到庄园门口的台阶时,碧雅特丽丝停下来后悔地说,“你是对的,姬热拉。有这么一个丈夫保护我,我应该高兴,我会学着去爱他的。从我离开斯特林被送到修道院时起,我就把我所有的爱交给了上帝,我响往着和姐妹们一样作基督的新娘。如今国王却要让我作一个军阀的新娘。” 姬热拉握住碧雅特丽丝的手,嫉妒和怜悯在心中交织,“鲁特加会让你快乐的,碧雅特丽丝。他比你想象的要好。” 碧雅特丽丝叹了口气,低下头:“我会努力去做一个好妻子的,愿上帝保佑。快乐对我来说是多余的。” “姬热拉小姐!”岗塔尔快步爬上台阶朝她们走来,他大口地喘着气,嘴里呼出的水气就像神话里的龙吐出的烟雾。“姬热拉,快来!吉奥夫被牛栏晨的那只老公猪给咬伤了!” “哦,天哪!” “他正在露特佳面前出风头,在围栏上走,然后就摔了下来。那只可恶的老公猪差点咬死他,幸亏露特佳及时把他拖出来。” “告诉他们别搬动他,我去拿药。” “好的。”他向碧雅特丽丝鞠了个躬,然后跑去送信。 “我来帮你。”碧雅特丽丝小声说。 “小姐,我想你最好还是别去了。”让碧雅特丽丝去干什么呢,她的神经如此脆弱,恐怕一看到血肉模糊的伤口就会晕倒。就在这时一个人从礼拜堂里走出来??罗萨。“你不是想详细地了解礼拜堂里的圣物吗,正好他可以带你去看。” 罗萨很高兴能陪碧雅特丽丝走走,姬热拉去照料吉奥夫。姬热拉看着他俩一起朝礼拜堂走去。罗萨低头看着他的表妹,嘴里说着什么,碧雅特丽丝美丽的脸上焕发着光彩。这个从修道院出来的胆小的美貌少女好象和罗萨呆在一起很自在,而罗萨是一个几乎和鲁特加一样魁梧的职业武士。罗萨是她的表哥,是一家人,而且罗萨真正有一颗善良的心。对于鲁特加来说,拔剑杀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对于罗萨则需要付出极大的努力。或许碧雅特丽丝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不同。 姬热拉叹了一口气,匆匆向诊所赶去。 两天以后,鲁特加、碧雅特丽丝、姬热拉、罗萨、奥多和十个士兵出发到斯特林去碧雅特丽丝想在婚礼之前到她童年时生活过的地方去看看,至少她是这么对人说的。姬热拉知道其中的真相,巡视鲁特加的那一半保留地只是拖延婚期的又一个借口。 天色是阴郁的,姬热拉注意到鲁特加的情绪就像天上密布的乌云和冷嗖嗖的蒙蒙细雨。他尖刻的幽默并不是因为天气,过去几天来他的脾气都很坏,尽管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几乎每个人都感到他话里带刺,即使是阿德琳达这几天也离他远远的。姬热拉不用害怕撞见他,因为如果诊所没有事她都一直和碧雅特丽丝在一起,而只要鲁特加一出现,碧雅特丽丝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逃开了。 整个上午雨越下越大,冰冷的雨水倾泄在鲁特加和他的部下身上,马蹄下溅起的半冻的泥浆,可鲁特加和士兵们对这些却无动于衷。姬热拉也没怎么在意恶劣的天气,她被自己的烦恼困扰着。各种矛盾的情感在她内心激战,不亚于老兵们在酒杯中回忆起来的任何一场战役。 既然姬热拉已经开始服侍鲁特加未来的新娘子,阿顿的主人就不再来找她到他床上去了。一方面姬热拉松了一口气,他终于认识到她的决心是坚定的;另一方面,她又对他如此轻易放弃感到伤心。感情是一种痛苦的东西,姬热拉郁闷地想。没有它们生活会容易得多。虽然少了些乐趣,但会轻松些。 总而言之,姬热拉的脑子里有足够的东西使她忘掉寒冷和大雨。碧雅特丽丝就没有这么幸运。虽然她很少说话,懮愁却清楚地写在脸上。她不安地坐在马背上,对这只行动迟缓的牲口完全束手无策,耽误了整个队伍的行程。 距斯特林不家很多远,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天气和女人使通常一天的路程需要两天才能走完。他们在一片桦树和松树林里扎下营地,士兵们很快支起三顶帐篷,一顶给女人们,一顶给鲁特加、罗萨和奥多,一顶给他们自己。 姬热拉什么也不想干,只想钻到毯子里睡觉。她浑身发冷,后背因为骑了一天的马酸痛不已,她的精神被内心深处各种情感的激烈斗争弄得疲惫不堪。可是碧雅特丽丝并不想睡。一到她们自己的帐篷里,一路上愁眉不展的她终于控制不住了,伤心地抽泣起来。“你看见他脸上的表情了吗?”她哭着说。 “谁?” “鲁特加!整整一天,他看上去像能把铁钉吃下去。两天里他几乎没和我说过话。” 姬热拉叹了口气,她懒得提醒她鲁特加几乎和谁都没有说话。 “唉,姬热拉!服从国王是我的责任,我必须接受这桩婚事。但这太难了。整天我都在看鲁特加,告诉自己应该为这样一个令人生畏的丈夫而高兴。有他保护我,我会很安全。可我不能欺骗自己的感觉。” 她继续抽泣着。姬热拉开始觉得鲁特加比眼前这个伤心的小修女更可怜。她重新躺回毯子上,打不起精神来让碧雅特丽丝相信鲁特加是一个好丈夫。她熄灭了帐篷里的小油灯:“你应该睡了小姐。明天又是漫长的一天。” 碧雅特丽丝哭着慢慢睡着了,帐篷里响起微微的鼾声。姬热拉希望自己也能尽快入睡。她看着沉沉默认,不知如何度过这漫漫长夜。她决定起身出去走走,让自己放松一下。 她朝早先她和碧雅特丽丝发现的那个灌木丛走去,卫兵冲她点点头,“别走远了,姑娘。前面有野兽出没。” 云已经撒开了,月亮在被风扯开的一丝丝云彩间忽隐忽现。桦树林在夜色中显出阴森的黑影,树干在月光下发着微弱的白光,光秃秃的树枝如伸向天空的干枯的手指。 卫兵的担懮并不奇怪,黑暗中有许多微妙的声音。小动物唰唰地从潮湿的丛林间走过,枯叶在夜风中沙沙作响,水珠滴溅的滴答声像是仙女们的低声悄语。可是姬热拉并不害怕这些声音。森林是一个可爱的天堂,虽然它潮湿而寒冷。那是大地母亲的胸脯,姬热拉这样称呼它??一个所有的生灵都能找到庇护和安宁的地方。 当姬热拉找到那片树林的时候,营地已经在她身后被黑暗吞没了。姬热拉在林间徘徊,凝神静思,不愿再回到营地去。在营地里烦恼像毒蛇一样盘在毯子里等着她,她把它们留在了清幽宁静的夜色里。它们不会跟着她来到这儿,在这里森林像母亲抚慰一个受伤的孩子一样抚慰着她的心灵。 远处传来一声狼嚎。姬热拉笑了,想起了赛尔沃。这叫声不是它的,但可能是它的一个表妹、表姐或舅妈。她希望赛尔沃从默认里走出来,她想把她的脸埋在它松软、温暖的绒毛里,忘掉她必须回到帐篷里,忘掉盘在毯子里等着她的那毒蛇一般的痛苦。 似乎她的魔法应验了,树丛一阵沙沙响,一个影子悄悄从灌木丛中闪出??不是一只狼,而是一个人。鲁特加咧嘴一笑,他洁白的牙齿上闪着月亮的微光。 姬热拉立刻跳起来想逃走,但她不够快。鲁特加抓住了她,把她拉回灌木丛中。 “安静,小姑娘,是我。你想让整个营地都知道我们在这儿吗?” 姬热拉使劲儿挣扎,他放开了她。“你在这儿干什么?”她小声问。 “这正是我要问你的。” “我是听从大自然的召唤。” 他咧嘴笑了:“我看见你时,我还以为你是听从我的召唤呢。” “你叫我了吗?” “我的声音不够大,小魔女。我以为你的魔法会告诉你我需要你的。” 她气愤地喘着气,“你需要的是向你的新娘子求欢,不是我。” “她老是躲着我,宁愿自己待着。” “我倒是不记得我想自己待着时你几时放过我。” 他叹了口气:“唉,姬热拉,我不擅长斗嘴。暂时收起你的唇枪舌箭和我待一会儿。这一天真是漫长,我到这儿来是想求得一刻安宁,不是来吵架的。” 姬热拉也是来让自己静一静的,她看不出有什么理由不能和鲁特加分享此刻安宁。在潮湿的草地上有一小段圆木,他们坐在上面维持了片刻的宁静。然而,这种宁静很快便被他们之间的紧张气氛打破。 “我一直在想你。”鲁特加试探着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就在你身边,只要你吩咐。” “你是在我身边,可并不在我需要你的地方。你应该庆幸我是一个多么有耐心的人,姬热拉。我不知道要多久你才能明白你在我生命中的位置。” “你是指在你床上?” “那也是其中一部份。” 姬热拉哼了一声:“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主人。我在你生命中的位置是服侍你妻子,这是你吩咐的。服侍她,而不是背叛她。” “没有妻子希望她丈夫只专注于她,她们大多数乐于摆脱丈夫的注意。你脑子里的那些念头是从哪儿来的?” 他明显地表现出沮丧,他的声音可怕地低沉下来。“姬热拉,我对你已经够耐心的了,但我的耐心不会永远持续下去。我还是你的主人,我要你的时候,你必须拋开那些妇人之见回到我身边来。” 他伸手搂住她,她想躲开,身体却不听使唤。她和他如此靠近,她能看到他眼中坚定的光芒,感觉到他的体温和他强壮的身体。他用手把她的脸扳过来,让她的眼睛面对着他。她看到了他的渴望、痛苦和深埋在灰色的眼睛里的无尽的孤独。 渴望如潮水般在姬热拉体内涌动,她几乎叫出声来。他的嘴向她压下来,诱惑越来越强烈,一阵兴奋的刺痛从她心里向全身蔓延开来。姬热拉从未有过比此刻更强烈的渴望,渴望他的唇贴住她的唇,渴望他的气息渗入她的鼻孔,渴望他的体热温暖她的肌肤。她脆弱的心无法听从理智的指挥。 当鲁特加的唇触到她的唇时,姬热拉感到她曾放下的所有高贵的誓言都土崩瓦解了。他深深地吻她,她想把自己融入他的身体,把他所要的都给他。在绝望中,她做了她所能想到的唯一能避免使自己完全屈服的事。 她打了他。 第十七章 在她的拳头击中鲁特加的一瞬间,姬热拉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仆人打了主人是死罪,要用各种别出心裁的酷刑处死。她震惊于她愚蠢的放肆行为,吓得喘息不已。 鲁特加的眼睛里喷出火来,“你这巫婆!”他脱口而出,仿佛此刻他终于相信了。 姬热拉还没有从刚纔的冒失行为中清醒过来,鲁特加猛地把她拉过去,狠狠地吻她。他粗野地强迫她张开嘴,把他的舌头插进去,弄得她透不过气来。姬热拉胸中交织着愤怒与渴望的火焰,她的指甲扎进鲁特加厚厚的羊毛斗篷里,要是他光着身子,她会把他撕碎的。她的舌头和他的舌头扭打,用牙咬住他的嘴唇,他也用掐和咬还以颜色。 当他终于放开她时,姬热拉大口地喘息着,在黑暗中她只能看到那双注视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如一对深潭,清冷的月光在其中荡漾。她胸中的火焰平息下来,变成了一种温暖的渴望。他的脸的轮廓也变得柔和起来,当他再一次吻她时,她体味到其中的柔情多于愤怒。 鲁特加在她唇边念着她的名字,姬热拉沉醉于他那富有磁性的声音,他那宽阔而结实的胸膛,那进入她体内的男性雄壮的宣言。她一直思念着他,渴望着他,今天她沉浸在这场他带给她的爱的盛宴里。她是深深的大海,他是征服大海的水手。水手在大海浬劈波斩浪,勇猛向前,他亲吻着浪花,拥抱着波涛,潜入深深的海底,和大海融为一体,忘情于大海带给他的激越与满足。他们在这片温暖的海洋上飘浮着,忘记了阿尔汉、森林、夜晚的寒冷,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跟我来,”他在她嘴边呻吟,“到我的帐篷去,找一张床。” 冷冰冰的现实使姬热拉从欲望的顶峰跌落下来,她想起了碧雅特丽丝。此刻她正在毯子里,天真地相信姬热拉是她的朋友。 她把鲁特加推开:“不行。” 他再次把她搂紧,他温暖的大手从她的肩头,滑过她的胳膊,轻轻抚摸她的胸脯。她闭上眼睛:“我不能那么做。” “你能够的,你知道你能够。” “不,什么也改变不了。” 她推他,但他不松手:“胡说,姬热拉!我要你!我需要你,你懂吗?!” “让我走。” 她挣脱他的怀抱朝宿营地跑去,她不敢停留片刻,否则她就会改变主意,向欲望投降。她身体的每一部份都叫喊着回到他那儿去,可她对自己说不能。她跌跌撞撞地跑着,不时被树根和石头绊倒,从地上爬起来又接着往前跑。她拚命地跑,诅咒该死的国王,诅咒鲁特加的一往情深,诅咒自己的软弱。 碧雅特丽丝站在斯特林堡大厅中央,环顾着四周裸露粗糙的石壁。她几乎不记得这个地方了,尽管在十二岁之前这儿一直是她的家。她还清楚地记得她母亲活着的时候,墙上挂着的那些壁挂,它们给屋子平添许多生气。其中一幅画的是一艘撒克森战船正在接受敌人的投降??它勾起人对那些古老日子的回忆,那时撒克森人的船只可以自由地横行于欧洲海岸。其它几幅画的关于冰雪巨人、大地蛇怪,还有落基??一个无恶不作的坏蛋的传说,她最喜欢画中那头可怕的范里斯狼,一看到它就令她浑身发抖,孩提时期这头丑陋的长耳朵野兽常使她做恶梦,可它同样令她神魂颠倒。 然而现在,这一切都不存在了,精美的壁挂、地上的羊毛地毯,还有父亲的椅子上母亲细心镶了边的坐垫。整座大厅潮湿、裸露、冰冷,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尘土,宛如一座坟墓。大厅上面的房间也是光秃秃的,像一个个石洞。斯特林适于由一个粗野的、缺乏教养的人来统治。 “这个地方真乱!”姬热拉大步走下楼梯,她的脸被蜘蛛网给弄脏了。“好在随从们告诉我这里还存着些家具,这儿还有些好东西,小姐。哦,太好了,壁炉最近还烧过,这里很快就会暖和起来了。厨房和餐具室里干净??至少比这所房子里其它地方干净,我猜过去这些年里只有那儿还经常使用。”姬热拉用手指在积着厚厚煤烟的石墙上划了一下,“哎呀,这得要好多醋和碱水来清洗呢。” 姬热拉不停地讲着她改造斯特林的计划,碧雅特丽丝努力装出感兴趣的样子。今天早上刚到这儿时姬热拉看起来还脸色苍白,神情沮丧,可这会儿她显得精力充沛,好象有使不完的劲儿。碧雅特丽丝对这个计划没有丝毫兴趣,她不知道为什么让姬热拉跟她说这些无聊的事。她多么希望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仆,有着简单的生活,对这些简单的事情充满热情。 到晚饭的时候,大厅变得整洁温暖起来,这都要归功于姬热拉。碧雅特丽丝百无聊赖地拨弄着食物,鲁特加与罗萨和随从们讨论如何布置岗哨、储存粮食和登记财产,她对这一切毫无兴趣。她找了个借口提早退下??头疼,这是安杰丽卡教母教给她的,一个女人可以用来回避几乎任何事情的借口。想起亲爱的院长,碧雅特丽丝顿生痛苦的思念之情。那个智能的老修女常对她说,上帝永远不会让她做那些她不能承受的事情。碧雅特丽丝开始怀疑,至少在一件事情上,老院长是搞错了。 当姬热拉回到房间时,碧雅特丽丝什么也不想说。她不想被人安慰,不想谈论斯特林的变化,也不想听她的女仆每天都对她说的鼓励话。她让姬热拉回到自己床上去,当她认为姬热拉已经睡着了之后,便披上斗篷,悄悄遛出沉睡的庄园,走入夜色夜色之中。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她很快就找到了通向平台的路。平台的四周围着木栅栏,她望着夜色,把过去几星期的烦恼通通拋去,让自己的脑子变成一片空白。当她在修道院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就发现夜里清凉的空气是一种镇静剂,夜晚的寂静能帮人抚平白日的懮伤。看到月亮和星星,你会发现比起宇宙万物,人间的欲望和烦恼都是微不足道的。 “姬热拉,是你吗?” 碧雅特丽丝惊恐地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朝她走来,她本能地想逃走。那一次鲁特加也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发现了她,她不想重复上次的经历。 “碧雅特丽丝,你在这儿干什么?等一下!”那人从头上取下斗篷的兜帽,“别怕,是我,罗萨。” 碧雅特丽丝轻松地出了一口气,“罗萨!我还以为是……哦,我不知道是谁,天太晚了。” “是呀,是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哪儿不舒服吗?” “不,我很好。晚上我常出来散步,和星星月亮说说话。”她脸上带着无限的神往,“这很傻,是吗?” “一点也不傻,我也这么干过一两次。现在是一天中最宁静的时候。” “武士也喜欢安静?真有意思。” 罗萨笑了笑:“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人能选择自己的生活,舞刀弄剑并不是我的选择,可是作为一个贵族我没有别的路可走。” “是呀,你说的对。可是你和其它人不一样。”碧雅特丽丝抬起羞涩的眼睛望着罗萨的脸。她没有说错,大多数撒克森武士都留着长发,满脸胡须,而且狂妄自大,可罗萨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他的头发梳成整齐的波浪垂到领子下面,他有一张诗人或学者的脸。他的眼睛也不像武士,闪着柔和而快乐的光芒。 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碧雅特丽丝感到很安全,这不只是因为罗萨似乎没有别的男人那么强烈的欲望,还因为她感到他身上弥漫着一种温柔的气息,不管他是不是武士,他不会去伤害任何东西,而会去帮助它们。碧雅特丽丝奇怪自己为什么这样肯定。 “其它什么人,表妹?” 碧雅特丽丝立刻垂下了眼睛,自己竟然这么盯着一个男人看,“其它的武士,”她解释道,“鲁特加、伊奇,还有和他们在一起的人。” “鲁特加是个可敬的人。” “是的,我知道。” 碧雅特丽丝凝望着夜色,默默不语。 “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几乎认不出你,”罗萨说,“你走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子,如今你已经是个漂亮的姑娘了。” “我漂亮吗?” “是的,你很漂亮。” 碧雅特丽丝笑了:“小时候我就知道你,那时我父母还在世,每年我们都去阿顿过仲夏节,孩子们在一起做游戏,那时你长得瘦瘦的。你……你好象总是闷闷不乐。” “并不是那样。可我学会了放弃那些我得不到的东西。” “什么东西?” 他摇摇头,温和地笑了笑。 碧雅特丽丝眼睛盯着地面:“除了你之外我几乎没有别的亲人了,罗萨。可我老不觉得你是我亲戚,我们很久没有在一起了。” 罗萨迟疑了一会儿,说:“还有姬热拉。” “姬热拉?” “你去了修道院之后她才来阿顿,她是你表妹,也是你的亲人。爱尔坎加是她父亲。虽然他从不承认她是自己的女儿,可阿顿所有的人都知道。” “那是为什么?” “她母亲是爱尔坎加的情妇,爱尔坎加在姬热拉出生后不久就拋弃了她。我想他是害怕巫术的力量。” 碧雅特丽丝轻蔑地吐了一口气:“男人的本性就是寻花问柳。教会不会承认这样的婚姻,女人自己不检点才会被这样轻易地拋弃。如今可怜的姬热拉都是因为她母亲而受苦。” 罗萨摇了摇头:“姬热拉受苦更多的是因为她母亲是姬丝芬达,一个厉害的女巫。有人说爱尔坎加被她的力量迷惑住了,可能爱尔坎加自己也这样认为。” “可怜的姬热拉。” “姬热拉有她自己的力量,她会闯出一条路的。” 罗萨看她的眼神突然让碧雅特丽丝觉得很尴尬,可她不想让他走开。自从她跨进阿顿的大门以来,和他在一起她总是觉得很愉快。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你是个好人,罗萨。如果我们在另一个世界,如果我没有和别人订婚,如果我们没有这样近的血缘关系……” 他的长长的柔软的手指抓住她的手,但并没有把它从脸上移开:“你真美,碧雅特丽丝。”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对方。过了好长时间,罗萨往后退了一步,清了清嗓子:“我……我很羡慕你在修道院的日子,”他轻声说,“我最大的愿望是把自己献给教会,这令我父亲大为恼怒。我恳求他让我上一所国王办的学校,那儿吸收所有聪明好学的学生,而不只是贵族子弟。我要学习足够的知识,去做一名教士。” 碧雅特丽丝的心里充满了仰慕:“你会成为一个好教士的,你不一定非要学识渊博。我听说过很多没什么文化的人被委以教职,有的甚至读不懂圣经。” “虽然高恩特神父文化很好,可我也听说过你说的这些事。但我仍然认为上帝和教会挑选出来的代言人应该是我们当中学识最丰富、最有智能的人。” “我也是这么想!”碧雅特丽丝说,心中满怀响往,“我希望你能懂得宗教生活的快乐,罗萨。它能使一个人变得高尚,沉浸在祈祷和沉思中,远离世俗的纷扰,使一个人的精神免于堕落……” 她叹了口气,抬眼发现罗萨的脸离她那么近,她想也没想就把嘴凑上去让他吻。他吻了她。一个温柔而渴慕的吻。它蕴含的激情唤起了她内心的狂喜,这种感情不是神圣的。 她突然害怕地缩回去,把他推开,“我们在干什么?” “表妹……!”罗萨向她伸出颤抖的手,她抵御不住内心的渴望,让他重新搂住她。“碧雅特丽丝,亲爱的表妹,你不应该成为任何世俗之人的妻子,而我的奉献总是首先给予上帝的。在这个悲惨的人世间,让我的爱像一束纯净而神圣的光芒照耀着你吧。我承认我爱你,表妹,可这爱不是罪恶的,崇拜上帝最可爱的创造物没有什么错。” 碧雅特丽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上帝可能不想让我成为一个世俗之人的妻子,可是国王要我作别人的妻子,而且是一个非常世俗的人,一个散发着世俗权力和暴力臭气的人。” “碧雅特丽丝,鲁特加是个好人。他两次在可以杀死我的时候饶恕了我。阿顿的人民正在学会信任和尊敬他,你也会的,亲爱的。” 碧雅特丽丝默默地低下头,“我会照上帝和国王的要求去做的。”她抬眼看着罗萨的眼睛,“我不会强求你,表哥。可我要让你知道如果我必须在这世界上结婚的话,我宁愿嫁给你而不是鲁特加。如果我能学会快乐地和一个男人一起生活,这个人就是你。” 罗萨在她的眉间留下圣洁的一吻,然后他们一起享受着夜色给他们的灵魂带来的安宁。 阿德琳达在阿顿的大厅里指挥着大扫除,她像一把僵直的黑扫帚,到处寻找着尘埃、煤烟和垃圾。“阿特露达,你说这壁炉干净了?根本没有干净,你这个懒婆娘,快把它弄干净!找个人来帮你把这些脏兮兮的废物运走。” “这儿刚清理过,女主人。” “这里明明散发着臭气,把它们给我弄走!” “是,女主人。” “吉兰!把这些狗赶到窝里去,你想让参加婚礼的客人觉得我们和这群吵闹不休、浑身发臭的畜牲成天生活在一起吗?” “可我们是这样的呀。” “客人在这儿的时候不许这样,把它们赶出去!” 早些时候阿德琳达巡视了卧室和厨房,让爱蒙特露达和每一个家庭主妇都头痛不已。参加婚礼的客人今天下午就要到了??有的已经到了,到明天晚上他们都要到齐。看来傲慢的鲁特加是国王最宠幸的人之一,东至阿姆贝格,南至布莱门和维尔登,只要路程在两天以内的伯爵和诸侯都来捧场,出席鲁特加的盛大婚礼。国王自己自然忙于宫廷斗争和对外战争,但他指定了阿奎坦的一个主教和胡林吉亚一个宠幸的伯爵作为他的代表??代表王室出席婚礼,同时确保鲁特加得到的财富归于国王名下。 阿德琳达恨不能用扫帚把这些人打发回到他们该死的国王那儿去。 “岗塔尔!” “什么事,女主人?” “告诉你奶奶让更多的女人到大厅里来,织机可以停一天,这儿有活儿要干。” “是,女主人。” 岗塔尔跑去叫人的时候,阿德琳达瞥见碧雅特丽丝站在楼梯顶端的平台上,当她们四目相对时,那胆小的女孩哆嗦着嘴唇逃回她的房间。阿德琳达鼻子哼了一声。碧雅特丽丝的血管里流着她的血,可这女孩的骨头还没一条毛毛虫硬。碧雅特丽丝必须知道她的婚姻将会巩固鲁特加在这块土地上的地位,这里曾是撒克森人最骄傲的保留地。她应该拒绝这桩婚事,告诉那法兰克国王他应该在基督教的地狱里烧死。阿德琳达曾经抱有这样的希望,尤其当她看到碧雅特丽丝来到阿顿后鲁特加继续狂热地追求姬热拉时。可是这个没脑子的傻瓜眼睛还看不到鼻头那么远,她看不到这场婚姻给她带来的耻辱。还有姬热拉??又是一个傻瓜,她本该在碧雅特丽丝面前招摇过市地和鲁特加打得火热,可她却偏偏赶走了那法兰克人。姬热拉当然知道,要是碧雅特丽丝不被送回修道院,撒克森人的事业就完了。 大厅的门“砰”地开了,鲁特加大步走进来,看上去像一团暴风雨前的乌云。仆人们不安地抬眼看了看他,赶紧低头做自己的事。从斯特林回来之后,他的脾气更坏了。他似乎和碧雅特丽丝没有什么共同语言,而只要他一出现,姬热拉就躲一节。似乎他还没有出现,姬热拉就知道他要来,赶紧跑到另外一个地方。 “阿德琳达。”鲁特加和她打招呼。 “主人。” “主教大人来了吗?” “他已经捎信说明天到,主人。” 鲁特加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对于一个马上要得到一个美丽的妻子和政治地位得到加强的人来说,他似乎显得并不快乐。 “你看见姬热拉了吗?” 阿德琳达扬起细细的黑黑的眉毛:“我想她是到树林里去了,到那个被叫做仙池的水塘去了。” “她走的时候没带卫兵?” 阿德琳达的嘴角闪现一丝笑意:“我想是的。” “你没阻止她?” “你没必要发火,主人。”实际上是阿德琳达让姬热拉到那池塘去的。她知道鲁特加会问姬热拉去哪了??就像他每天做的那样,她希望他去找姬热拉,他们重燃欲火符合她的愿望。“我没听清,鲁特加。我好象觉得姬热拉有去她喜欢的任何地方的自由。” “可没让她一个人跑到森林里去。这个没脑子的傻瓜!基督啊,上帝创造女人的时候为什么没给她们脑子呢?” 当那法兰克人怒气冲冲地走出大厅时,阿德琳达面无表情,可她心里却重又升腾起希望。男人发怒时刻有多强的欲望!姬热拉怎能抗拒?她希望她的一个孙女能拯救撒克森人的事业。 第十八章 太阳已经升起很高了,可是在森林里,整个世界却是显得潮湿、阴暗,到处散发着湿木头和腐烂植物的刺鼻气味。鲁特加骑着马,越往深处走,森林越厚密,裸露的树杈和带刺的枝条扭缠在一起,形成了几乎不可超越的障碍。终于他下了马,把多塞亚拴在一棵树上,就像他几个月前第一次骑到这里寻找爱得加和挪克尔所做的那样。在这里他不实习生邮姬热拉,那个无理的、不服管束的、爱找麻烦的、不可抗拒的姬热拉。 鲁特加在灌木丛中艰难的前行,每走一步,他的脾气就变坏一分。那个坏心眼的小女巫伤害了他这个不顾一切的傻瓜。她也许能让森林里的动物拜服在她脚步下,但阿尔汉完全是另外一种人。鲁特加不须考虑反叛者会怎样对待姬热拉,因为他们一定把她当成了叛徒。她也许天真地想象他们不会伤害她,可她对男人们心底的天性还是有点儿了解的。姬热拉认为鲁特加是头野兽,但她会明白与阿尔汉相比他是只绵羊,至少在某些方面如此。 森林的湿气凝结成浓厚的白雾,空气也越发暖和起来。突然,一个小池塘呈现在他眼前。出于战士本能的谨慎,他悄然无声地转到扭缠的树枝后面观察。这个小池塘看起来像是一幅明亮的风景画,空气环绕着温暖的池水,即使周围没有森林屏蔽,岸边也呈柔和的苔绿色。蒸气从镜子般池水的表面袅袅升起,丝丝缕缕的在雾中神秘地缭绕。 景物中看起来没有生命,所有的一切都凝固了,就连姬热拉在薄雾中也中是一团小小的阴影。她跪在浅水里,是那样的沉静,以致于引起鲁特加一阵幻想,是什么神奇的符咒使她如此迷人。 突然,她激动起来,她的头斜转,双臂从身体两侧举起,搅动得周围的蒸气形成一道朦胧的罩纱,她的指尖划过薄雾,像是拖曳着飘带,她的头发即使是在幽灵般昏暗的光线下也散发着金黄色的光芒。她全身赤裸,只有那诱人之处被些许遮掩着。 鲁特加的心脏和腰部因使劲地痉挛而紧缩,他的怒气烟消云散,只剩下渴望和热切,他意识到将永远成为这个女人的俘虏,束缚之深简直超过了奴隶的枷锁,他完全坠入她的网中不能自拔。不管她将如何抗拒,也不管他告诉自己只不过是需要她,他们已经超出信仰、政治甚至他们各自的爱好而结为一体了。她也许对他的所作所为感到不齿,但他永远不会放她走。自从他第一次离开家加入国王的军队之日起,鲁特加就为只需要自己而自豪,现在事实迫使他承认他也需要别人,他强烈地需要姬热拉,将会为此去死。 鲁特加不顾发出声响站了起来,树枝折断的劈啪声打破了宁静,像受了惊的精灵一样,姬热拉转过身面对着他,薄雾在她身边回旋,非常美妙地环绕着她的裸露的身躯,鲁特加手心发痒,禁不住要用手去摸。 “你!”带着奇怪的语调,她的声音平静而又踌躇,这表示欢迎吗?除了她坚决地拒绝之外,有没有可能她也像他需要她那样需要他呢? “你不能呆在这里。”鲁特加和善地说。 她抬起下巴,自豪地站着,丝毫不为她令人炫目的裸体而羞愧。“没有人敢在这个地方强暴我。” 鲁特加除外,他脱掉靴子,甩掉斗篷,眼睛一刻不离她的左右:“水看起来很暖和。” 一丝微笑浮上了她的嘴角:“据说这个池塘会吞噬任何胆敢侵入它的人。” “可你还在这儿。” “我是个女巫。” 鲁特加一笑,解开绑腿,脱掉上衣和裤子:“如果你的池塘喜欢女巫的话,它也一样喜欢我。” “为什么?” 他走进水里:“因为我是女巫的情人。” 池塘的确很暖和,蒸气就像有生命一样卷着他的双腿,上下回旋。 “姬热拉,”他在她的唇边喃喃说道,“姬热拉,我对你太残忍了,原谅我。” 她的眼睛因为兴奋而变得柔和,泪光闪闪,晶莹明亮。她摸着他的面颊说:“怎么回事?坚强的军人也乞求原谅?” 他的嘴角颤动,浮现微笑,肌肉感觉有些不舒服,他很久没有微笑了,不只是从她离开他之后如此。“一个偶然事件,”他向她作出保证,“我不能让你去伺候碧雅特丽丝。”他十分怜爱地把她潮湿的金头发从她精灵一样的脸上拢到脑后,“但是你使我很生气。当一个男人需要一个女人的时候,他很软弱,所以他意气用事,不管他们是生气还是高兴。我想要伤害你,惩罚你,所以我强迫你伺候碧雅特丽丝。” 姬热拉抽身出来,眼中满含温情:“碧雅特丽丝是个最体面、最能体贴别人的夫人,她对你照顾得很周到。” 他发现姬热拉是在逃避她自己,就像一朵鲜花试图躲避寒冷夜晚的侵袭。鲁特加不让她走,他的双手紧紧地搂着她的腰。 “碧雅特丽丝会得到我很好的报答的,但我不想去谈碧雅特丽丝,她是国王给我的女人。如同国王命令他的军队,他命令所有的男人和女人都是出于头脑中征服和政治因素的考虑。而你是个能让我身体燃烧,令我心神不宁的女人,你向我施了符咒,姬热拉,不是女巫的符咒,而是女人的。” “请不要这样,鲁特加。” “我不能让你走,”他轻声说,“我曾经粗暴地对待过你,上帝保佑,如果能使这片土地保持和平,我还会那样做的,但现在我为了自己更需要你。抚摸你给我带来欢乐,就像饥渴了一辈子的人得到了甘露的滋润。” 负疚感、兴奋以及忧郁交织在一起,使姬热拉感到十分疲惫,她陷入在鲁特加紧紧的拥抱之中。这时多塞亚沿着森林小径缓缓而行,寒冷的夜晚包围了他们,落叶在多塞亚的蹄下啪作响,她和鲁特加共同呼吸在这冰冷的云雾里。在毫无生气的黑暗的森林上空,点缀着无数繁星,而沉闷的黑暗与点点的光亮正好衬托出她此时的心境。 “我们犯了罪。”她叹着气对他说。 他亲吻着她一侧脖项,使她的后背一阵颤抖。 “我们没有犯罪,”鲁特加在她耳边说道,“对我们来说,这只是生命里的小小的享乐,不能把它当成犯罪一样放弃掉。再说,我也不愿让一个女人被别人当成女巫,并因此受到过份注意。” “我是一个基督徒,受过洗礼,就像你们讨厌的国王命令的那样。” “是我们讨厌的国王。” 她默不作声。 “就算是真的,你是一个基督徒女巫,你相信上帝会把你们所犯的所有罪行都登录到很大的分类簿上去,然后把你们的灵魂的打入地狱里吗?”他抿着嘴微微一笑,“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敢肯定在天堂里只有一少部份人陪伴着上帝,而教堂有在一大批会众在地狱里。” “你在拿它开玩笑。” 他在她脖后亲吻着。 “但是我们做的是错的!”她试图不顾他的嘴唇的爱抚给她的皮肤带来的暖流,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从他的拥抱中挣脱出来,转过身去,回头看着他说:“还有两天你就要和碧雅特丽丝定婚了。” 他显得有些不高兴:“我跟你说过我不想谈论碧雅特丽丝。” “你以为不去谈论她就能让她消失吗?” “我不是希望碧雅特丽丝消失,姬热拉,她将成为我的妻子,可我的婚姻与我对你的感觉没有任何联系。” 姬热拉嘴里轻轻地咒骂着,脸上转向前。鲁特加的胳膊把她抱紧,在她头发上散发着温暖的气息。 “你还继续反抗我吗,姬热拉?” 她沉默不语。 “你永远赢不了,小喇叭。你一点儿也逃不出我的手心,我要继续占有你。碧雅特丽丝会满足的,我将给她安全保护和孩子,而你,我将给你我的爱。” 姬热拉转过脸来,面颊靠在他暖和的羊毛军服上。他拉紧斗篷,把他俩里在一起,在这个暖融融的避风港里,她可以听到他胸膛里发出的强烈的心跳声。她赢得了这颗心的一部份,尽管他坚持说他把心毫无保留地奉献出来。鲁特加说的是实话,不管屈服是多么的错误,她逃不出他的手心,他太强壮了,而她却太单薄。 第二天一整天里,姬热拉帮助碧雅特丽丝准备婚礼时,都沉浸在负疚的忏悔之中。鲁特加命令把她从为新娘的服务中解脱出来,既然他已经用他那强烈的热情又一次将她捕捉到手,一个小小的欲望就是把她置于自己的眼皮底下。但姬热拉拒绝了。她感到长时间的陪伴在她对不起的这个女人身边很不舒服,可是碧雅特丽丝需要她。只有姬热拉知道随着婚期的临近,新娘的心情是多么沮丧。因为她得装扮出一副雍容华贵的面容,向着他们的客人们微笑,特别是在接待国王的使者??在国王的宫殿里主持婚礼仪式的主教和把她嫁出去的胡林吉亚来的尊贵的伯爵??时更要表现出无比的谦恭。只有当她和姬热拉在一起的时候,碧雅特丽丝才能把她戒备的心放下,恢复正常的脸色。 姬热拉害怕帮不了女主人的精神什么忙,无论怎样她都掏不住带着一脸羞愧的神情去完成她的职责。她还不习惯于犯罪和欺骗,而在她的灵魂深处也不存在这些东西。她为昨天的屈服而看不起自己,更为这屈服使得鲁特加随时召唤她时都不能拒绝看不起自己。她的意志力太脆弱了,不能把她从心底的深渊中解脱出来。 在婚礼前一天下午的较晚时分,当她俩坐在碧雅特丽丝的卧室里最后一次检查新娘礼服时,碧雅特丽丝拉起姬热拉的手,带她到床脚边的一排凳子上坐了下来,一双和善的眼睛注视着她。 “我亲爱的朋友,没必要把脸拉得这么长,我知道你和鲁特加幽会过。” 姬热拉的心一沉。 “不,姬热拉,不要那样看问题,你没有冒犯我。实际上,如果我的主人鲁特加从你身上得到快乐而不来碰我的话,我会非常舒心的。尽管我不希望他的欲望施加到你身上,我怀疑在引起他注意的时候你有小小的选择余地。” “是鲁特加告诉你的吗?”姬热拉轻声问道,她简直不能相信鲁特加会这么残酷。 “不,是我们的祖母高兴地告诉我你们昨天在森林里幽会的。” “我们的祖母?” “罗萨对我说我们是亲戚,亲爱的表妹。别人也许会装假,说你只是别的什么奴隶,可我不会,我为有血管里流着相同的血的女人在身边去爱而感到快乐。” 姬热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泪水夺眶而出。 “不要哭,”碧雅特丽丝用头巾刺绣的花边为她拭去泪水,“你没有对我做错什么事,阿德琳达告诉我鲁特加对你的种种欲望,认为我应该高度重视,但事实上我解脱了,我不是一个能被轻易伤害了自尊心的人。” 她们拥抱在一起,而姬热拉还在抽泣着。 “你爱鲁特加吗?”碧雅特丽丝也有些害羞地问道。 姬热拉点点头。 “我担心他有没有吓着你。” 姬热拉微微一笑,开始招认:“我很难被吓着,不过他试了试,一两次竟成功了。” “那么你爱他,”碧雅特丽丝看了一会儿她的手,然后咬了咬嘴唇,泪眼模糊地望着姬热拉,“我相信和我对……对罗萨的感情一样。当我跟他在一起时,我感到高兴。有一次我们在斯特林偶然相遇,在墙边……他吻了我,或许是我吻了他,我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了,那种感觉真是……真是太美了。” “啊,碧雅特丽丝!”姬热拉悲伤地叫了起来。 “一切都很正常,我不会用愚蠢的梦来欺骗自己的。他和我,我们是表兄妹,就是我不与鲁特加不定期婚,我也决不能嫁给罗萨。教堂没有任何理由为我们豁免,再加上罗萨一心想成为一名神甫,你要知道,大多数忠诚的神甫是没有妻子的,我相信总有一天教堂会把所有这些废除掉的。” 从碧雅特丽丝的唠叨中,姬热拉可以听出她那无法解脱的痛苦。 “这就是我最赞赏罗萨的地方,我想,是他对教堂的献身。”她哽咽着说,“你不要把我看得太坏,亲爱的表妹,我对这门婚事已经十分顺从了,是真的。” 姬热拉握紧了她的手:“我们的生活怎么变得这么混乱不堪啊!” “是的。”碧雅特丽丝叹惜道,但她又作出勇敢的微笑,“每个不幸的人都有本难忘念的经。” “注意不要把汤溅到任何一位重要客人的身上。”爱蒙特露达在婚礼前一天晚上的燕会上提醒姬热拉道,“我们不能让麦酒弄脏了尊贵的主教的神圣的长袍,现在这个时候我们行吗?即使卢修斯伯爵看起来泼他一头水会以坏份子有好处,可你无论如何不能存在这样的念头,姑娘。” 好象命运在惩罚她的罪恶似的,姬热拉发现自己被安排负责为主桌服务,尽管她不愿靠近鲁特加和碧雅特丽丝,或是其它坐在他们身边的她从未见过的最令她郁闷的人们。阿德琳达挺直腰板,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她板起毫无表情的面孔,轻蔑地打量着来参加婚礼庆典的人们。在她旁边,碧雅特丽丝拨弄着食物,看上去十分沮丧。每当鲁特加跟她说上几句话,她试图作出微笑的样子,但结果只是殭硬地咧了咧嘴。鲁特加自己的神情冷峻得吓人,比起可怜的碧雅特丽丝来说,却是有生气的多。在鲁特加的左面,最尊贵的凯尔温主教贪婪地连吃带喝,显示出他的世俗的胃口丝毫没有被他的宗教法庭所破坏。还有斯特林的卢修斯伯爵,他淫汇得要把每一个触手可及的可怜的上菜女孩抓住。坐在伯爵旁边的罗萨有意回避注视碧雅特丽丝,他面前食物动得很少,但肚子里灌得满是葡萄酒和蜂蜜酒,使他两眼发呆。 姬热拉终于高兴地盼到燕会结束了,最后一批客人也找到了床铺,庄园、兵营、女眷区、马房的干草堆,甚至连小礼拜堂都挤满了人。折叠桌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整齐地堆放起来,大厅里回响着鼾声,有些人睡在靠墙搭的板凳上和壁炉边铺的草床上。厨房里,姬热拉坐在案台边,把腿伸向闷烧着的火炉。自从被派给碧雅特丽丝服务,她都是睡在女主人卧室里的褥垫上,但今晚碧雅特丽丝要求单独静居以祈祷。热蜂蜜酒和摇曳不定的灯光令她昏昏欲睡,姬热拉感觉到自己也得需要独居。此时爱蒙特露达和帮忙的人早已在墙边的草床上鼾声大作了。 姬热拉从打盹中被惊醒,岗塔尔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小声地叫着她的名字。“你一切都好吗,女仆?”他问道。 “当然了,为什么不好呢?” 他皱了皱鼻子,火炉中闪烁不定的火光映衬着他的雀斑好象在脸上跳舞似的,“德拉达说这一阵子每个人都要对你特别照顾,你病了吗?” “不,我没有病。德拉达是……个爱管闲事的老妇女,”姬热拉自言自语道。但德拉达爱她,懂得怎样减轻负担的办法。“德拉达刚纔想我累了。”她对岗塔尔说。 “嗯。” “你为什么还不睡觉,岗塔尔?你没有找到地方吗?” “爱蒙特露达说我可以睡在这儿。另外鲁特加派我来找你,他说你给他的卧室送些葡萄酒去。” 姬热拉的心沉了下去。不只是今晚如此,而是每晚如此。 “你能替我把葡萄酒送去吗,岗塔尔?” “行,如果你想让我送去。你实在太累了,是不是,姬热拉?” “是的,岗塔尔,我实在是太累了。” 姬热拉决定到小诊所去睡,在那至少可以一个人把积聚在心头的愁怨化作眼泪哭泣出来。这座隐蔽的石头小屋有一张空床。几乎没有人注意过。 就在她差不多脱光了衣服,铺开毯子盖在身上准备睡觉时,门砰的一声打开了,鲁特加出现在门口。在门廊昏暗的灯光映照下,他呈现出一团带着红色光环的黑影,这种样子倒很适合的他的禀性。 “岗塔尔是一个糟糕的替身。我要的是你。”他厉声说。 姬热拉确实是全身心的疲惫,她不愿反抗他,便把脸埋在稻草编织的厚厚的床垫里。 “姬热拉,你病了吗?” 突然他的手抓住她裸露的胳膊,把她搬过来面对自己。他上下抚摸,直到她浑身的鸡皮疙瘩逐渐恢复正常,温暖起来。 “你病了吗?回答我!” 他的充满害怕的声调俘虏了她的心:“我没病。” 他抓着她好大一会儿,她能感觉到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打量着她,随着他的目光注视的地方,她的肌肉就一阵颤动,她讨厌自己这么脆弱的意志力。 他把门踢上。“你这没有些蜡烛吗?”他一边问,一边在桌子上翻找,“喔,这有一支。”瞬间一道昏暗的橘黄色的亮光在黑暗里摇曳闪烁。 他转过身来,姬热拉可以看出他的脸与自己感觉到的是一样的疲惫。 “你为什么不来?”他问道。 “这是你婚礼的前夕。” 他的笑容很沮丧,“这就是我今晚需要你的最重要的原因。” 她不能抗拒他的眼睛的诱惑,用手遮住了自己的脸:“我不能在今天这样的夜晚公然冒犯碧雅特丽丝,一个女人的婚礼是有特殊意义的,我不能与你躺在她明天晚上要占用的床上。” 她很奇怪鲁特加的脾气没有发作,他的抚摸是那样温柔:“这张床对我们来说太小了。” 他把姬热拉的手从她脸上拿下来,推倒在床上,抓住她的手腕摁在头的两边,亲吻着她的额头,她的鼻子,最后是她的嘴唇。他像是品尝着葡萄美酒的滋味,体味着香汗、欲望散发出的美妙气息。 “今晚不要拒绝我,姬热拉,我需要你。” “你知道我是不会拒绝的。我是一个缺少理智的傻瓜,我爱你。” 他把她连同毯子一块从狭窄的床上抱起来,放到地板上。 “我们在这儿会很冷的。”她在他的怀抱里说。 “我要让你暖和起来,我保证。” 一阵砸门声吵醒了他们。 “姬热拉!你在那儿吗?” 罗萨的声音很急切。鲁特加咒骂着,姬热拉摇摇头以驱散头脑里的昏乱。 “是碧雅特丽丝。”罗萨说,“她病倒了,带上你的药马上来。” 第十九章 碧雅特丽丝就要死了,可姬热拉却帮不了她什么。她面孔苍白,皮肤冰凉,身上软弱无力,流了很多虚汗,似乎黑色的天使已经在召唤她。她蜷曲着躺在床上,膝盖抵着胸脯,绝望地紧紧抓住姬热拉的手。除了小露特佳,她不让别的人呆在屋子里,露特佳睁大了惊恐的眼睛,默默地频繁更换着弄脏的衣物和用过的脸盆。碧雅特丽丝一阵阵地想吐,可是胃里已经不剩什么东西了。她吐出来的是血??从每一个孔窍里,她在痉挛中抽搐着,筋疲力尽地喘着粗气。 姬热拉已经给碧雅特丽丝舒胃的艾尔酒和绣线菊,用白柳给她镇痛,可是她的痛苦太剧烈了,这些温和的药物无济于事。最后姬热拉不得不求助于茄科植物,它们并不能治好她的病,只能起到镇痛的作用。碧雅特丽丝还想喝多一点儿,姬热拉无奈地摇摇头。 “这种药喝得太多你会醒不过来的。” “可怜可怜我吧,”碧雅特丽丝喘着气说,“反正我要死了,上帝还要让我受多久的折磨?” 姬热拉抓紧了她的手,她不愿意看到碧雅特丽丝放弃努力,可她也不愿撒谎。 “再来一点儿,”碧雅特丽丝恳求道,“再来一点儿,让我舒服点儿,然后我要见牧师,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我不能不作忏悔。” “只能一点点,”姬热拉把杯子举到碧雅特丽丝唇边,然后示意露特佳去叫牧师。高恩特神父走进屋子时,碧雅特丽丝紧紧抓住她的手。“你会回来吗?” “当然。” “你发誓别让我死在这些陌生人中间。” “我起誓。” 姬热拉离开的时候牧师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把十字架紧紧抓在胸前,仿佛这样能够把她驱走。 在大厅里,仿佛整个阿顿都在焦急地等待着,鲁特加递给姬热拉一大杯蜜酒,把她拉到壁炉边。人们围上来,带着疑问的神色看着她,鲁特加紧皱双眉,人群知趣地散开了。罗萨留了下来,他的眼睛失去了神采,脸色看上去几乎和碧雅特丽丝一样苍白。 “她到底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 鲁特加不耐烦地叹了口气,他向来习惯于用他的剑术和膂力击败敌人,他从没有坐以待毙看着一场战斗输掉的经历。 “还有希望吗?”罗萨平静地问。 姬热拉猛喝了一口酒。这种苦中带甜的液体使她暖和了一点,她紧缩着的胃松弛了下来,可一块石头仍然压在她心上。“她快死了。”她沮丧地说,“我从没见过来得这么快的病。” 鲁特加锐利的目光转向她,“你觉得这像是病吗?” 她不敢想象这样可怕的事。虽然这样的毒药并不缺乏,可谁会对纯真无邪的碧雅特丽丝下这样的毒手呢?阿尔汉可能会恨她嫁给了敌人,可阿尔汉也不会这么没良心,姬热拉想。就算她把他想得再坏,撒克森叛匪的手也不可能从森林伸到城堡里来。 鲁特加用手擦了一下脸,仿佛要除去某种挡住视线的东西。他说出的话冷酷而充满威胁。“如果有人毒害了那个温柔的姑娘,我会把他找出来的。一旦我找到他,我要他亲口喝下他自己酿的毒药。” 高恩特神父从石梯上走下来,紧皱的眉头减损了他作为牧师的风度。鲁特加站起来向碧雅特丽丝房间的方向走去,神父用手拉住他。看到鲁特加的脸色,神父抽回了手,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小姐说只让姬热拉到她那儿去,主人。”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姬热拉身上。鲁特加无奈地停下,姬热拉从未见过他像现在这样无能为力。神父激起了在场每一个正直的人的不满。 高恩特神父警觉地举起十字架:“小心点儿,女巫,别玷污了那可怜的小姐的灵魂,她的罪孽已经得到洗刷,可以去见造物主了。如果你用巫术玷污了一个无辜的人,上帝会十倍地惩罚你。” “闭嘴,牧师。”鲁特加的声音如铁一般冰冷。 “我只是在保护小姐,主人。” “我们不想再听到你整个晚上都念叨什么巫术、魔鬼。要么闭嘴,要么走开。” 牧师带着他神圣的愤怒噘起嘴唇,鲁特加吩咐姬热拉回到碧雅特丽丝那儿去。 碧雅特丽丝对姬热拉的归来报以一个虚弱的微笑,然后马上剧烈地抽搐起来。即便是茄科植物的药力也制止不了抽搐了。最后碧雅特丽丝无力地倒在姬热拉怀里,她吃力地朝姬热拉笑了笑。姬热拉惊讶于这个女孩的力量,她曾经以为她是个软弱的女孩。 “不会太久了。”碧雅特丽丝轻轻地喘着气,“我已经远远地看见黑色的天使飞过来了。”她的嘴角微微向上抽动,“我原以为他看起来会像鲁特加,可他不像。他很美,美得无法形容。” “碧雅特丽丝,坚持住。” “对死我并不感到难过,姬热拉。活着对我来说,除了不幸还有什么呢?上帝唤我去天堂是一种解脱,别难过,别让罗萨难过。” “鲁特加要和你说话。” “不,我不是想伤害他,我只是现在不想见他。” “那么至少让罗萨来见见你吧。” “罗萨不应该记住我这个样子,”她嘶哑地笑了一声,“多么奇怪啊,离美妙的天堂,离造物主这么近了,我还在受虚荣心的折磨。” 她整个身子蜷曲起来,上身从床单上倾斜下来,浑身痛苦地抽搐。她腹中翻江倒海,姬热拉扶住她,从她那死灰般的脸上擦去血迹和污物。 “你一定要替我安慰罗萨,”碧雅特丽丝在姬热拉给她擦脸时小声说,“答应我。” “我会的。” “还有你一定要和鲁特加好,如果你真像你说的那么爱他。” 姬热拉不知该说些什么。 “上帝饶恕了我,没让我做鲁特加的妻子,他可能会让一个更合适的人来完成这件事。”碧雅特丽丝虚弱地笑着说。 “上帝会按他自己的意志行事的,”姬热拉没有提醒她的表姐贵族是不能和奴仆结婚的,他们只是让她们干活儿,他们极少爱上仆人,即使爱上也不会跟她们结婚。 碧雅特丽丝沉默了很久,姬热拉不得不试探她的呼吸以确认她还活着。当她把头凑近女孩嘴边时,从那对没有血色的嘴唇里发出一声微弱的请求。 “在我死之前,别离开我。” 姬热拉怜爱地吻吻她表姐的脸:“你知道我会的。” 当姬热拉在楼上守候在碧雅特丽丝身边时,在大厅外面的私人接待室里,鲁特加、罗萨和阿德琳达默默地等待着。阿德琳达坐在火盆旁,今天她看起来不像平时那么强硬,而显得神色疲惫。鲁特加站在一扇窗子旁,望着窗外的夜色沉思。罗萨在屋里走来走去,桌上放着两个空酒瓶,过量的酒精使罗萨的脚步左右摇摆,失去了平衡。他不时向门口张望,他的脸色发黑,嘴唇不停地嗫嚅着。 “你们并不感到悲伤,”他突然说道,他的目光扫视着屋子里其它两个人,“你们并不悲伤。”他重重地坐在阿德琳达旁边的板凳上。“我了解你。”他对那老女人说,“你从不怜悯任何人,但是你……”最后一句话是说给鲁特加听的,他在向鲁特加控告,鲁特加缓缓地从窗前转过身来,冷冷地看了罗萨一眼。 “你喝醉了,罗萨,回到你的床上去。碧雅特丽丝不愿见你,除了姬热拉她谁也不见。你喝得再多也帮不了她。” “你的心是石头做的,鲁特加,你的新娘就要死了。你伤心只是因为失去了你的政治联姻。” 鲁特加努力控制住情绪,没有几个人敢这样对他说话。他并不是不能反击。但是对于一个就要失去亲人的人应该给予宽恕,况且这个人已经喝醉了酒。 “坐下,你这傻瓜。”阿德琳达命令罗萨。她盯着两个男人,“你们的控诉帮不了我孙女,你们的哀恸也帮不了,不管你们是因为失去了爱人还是因为失去了权力。鲁特加,我的主人,你清楚这决不会是因为疾病。有人不喜欢撒克森贵族的后裔和一个法兰克武士结婚。” “我并不是瞎子,夫人,也不是乳臭未干的孩子。我很清楚斯特林的碧雅特丽丝是怎么死的,当我找到那个对她的死负责的人的时候,你孙女的仇会报的。” 阿德琳达阴郁地点点头。她狠狠地看着罗萨,“这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说的话,就算你悲恸一年又有什么用,还不如拿出一个复仇的行动。” 罗萨转过身去。 “我要走了。”阿德琳达说,她从凳子上僵直地站起来,“既然我的孙女不需要我的任何安慰,我要去睡了。我太老了,经受不起在这漫漫长夜等待死神的到来。它马上也要来找我了。” 自从他看到阿德琳达以来,鲁特加第一次觉得她真的老了。当她走过去的时候,罗萨挺直了身子,但他们谁也没有看谁。 “你奶奶本该是个勇猛的武士。”鲁特加对罗萨评论道。 “是的,她比我更像一个男人,她从不让我忘掉这一点,”他的肩膀耷拉下来,“我因此而怨恨她是不公平的。阿顿是她的生命,我父亲把这块保留地交给查理王对她来说是一颗难咽的苦果。”罗萨迷茫地摇摇头,“我们家族里所有的女人都很苦命。我母亲在生我的时候死了,碧雅特丽丝的母亲在临近贪婪的部落进攻斯特林时死在丈夫身边,现在又轮到碧雅特丽丝,可怜的善良的碧雅特丽丝。苦命人,她们都是苦命人。”他偷偷瞟了鲁特加一眼,“还有我妹妹。” 鲁特加的眼睛瞇缝起来:“你有一个妹妹?” “我有一个妹妹。”罗萨痛苦地大笑起来,喷出浓浓的酒气。“一个可爱的妹妹,有着阿德琳达的坚毅,却没有她那么多敌意。你非常了解她,太了解了。她应该有一个更称职的哥哥保护她。可是,她从没被承认这种血缘关系,所以我只是在方便的时候才尽一点做哥哥的责任。”他怀着怨愤朝出了门的阿德琳达看了一眼。 鲁特加猛地醒悟过来,如雷轰顶:“姬热拉?” “是的,姬热拉。” 鲁特加几乎吼起来:“谁会让他的骨肉像奴隶一样生活?!” 罗萨两眼盯着地板,他的脸红了:“爱尔坎加从不承认她是他女儿。姬热拉的母亲死的时候,她以自由为代价,在爱尔坎加灶边当了一个女仆。她从没要求他承认她是他的女儿,可阿顿所有的人都知道她的血管里流着他的血。人们尊重她不仅仅因为她是女巫。” 鲁特加坐下来,他的脑子飞快地转着,想把事情理出个头绪,这几乎令他眩晕:“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罗萨耸了耸肩:“我父亲活着的时候没人敢提这件事。我想阿德琳达也为姬热拉带有我们家的血统而暗自高兴,可很久以来大家都习惯了,谁也不愿打破沉默。就算你知道这件事,你又能放过她吗?” 鲁特加曾经想把姬热拉从记忆中抹掉,可他失败了。她是爱尔坎加的女儿,这只是更坚定了他把她找回来的决心。“不,我不会放过她。这个世界上什么也不能把她和我分开。就是我的婚姻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罗萨不满地嘟囔着。 “阿顿所有的人都相信姬热拉是爱尔坎加的女儿吗?”鲁特加头号,他脑子里酝酿着一个疯狂的计划。 “只要是姬丝芬达和爱尔坎加还相好的时候在阿顿的人都知道,当时那女巫正迷恋着我父亲,不可能和其它人在一起。”罗萨神情激动地说,然后又变得沮丧起来,“当爱尔坎加拋弃她时她正怀着孩子。这都是因为阿德琳达,她害怕姬丝芬达对爱尔坎加的影响超过她。” “还有什么办法能证明姬热拉的血缘关系吗?” “这有什么要紧?” “到底有没有?” 罗萨撩起他的衬衫,他的胳膊下面、左乳旁边露出一个粉红色的胎记,像一个模糊的心形。“我们家族的多数人都有这个胎记。” 鲁特加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姬热拉就是爱尔坎加的私生女。“如果查理让我和一个有旧贵族血统的女人结婚,他应该把姬热拉给我。” 罗萨渐渐醒悟过来:“你……你不是想和她结婚吧!” “为什么不呢?” “她可是一个女仆,一个私生子。” “她可以很容易地得到自由。我是她的主人,我会给她自由。国王自己也是一个私生子。” 罗萨毫不掩饰他的厌恶:“你是一个冷酷的魔鬼。可怜的碧雅特丽丝怎么办?” “碧雅特丽丝不会受到伤害,她也不会有痛苦,很快她就不会了,除非发生奇迹。她不会嫉妒姬热拉成为这儿的女主人,她也爱姬热拉。” “主教决不会同意这件事。” “主教奉国王之命行事。查理希望我和一个撒克森女人结婚,巩固这个地方的和平,而我正是这么做的。” 一旦查理得知鲁特加如此胆大妄为,他会把鲁特加的脑袋割下来。可鲁特加不这么想,查理大帝是一个现实的人。 有人敲门。门开了,大厅里传来一阵呜呜的哭声。姬热拉走进来,面色沉重,脸上挂满泪痕。 “主人,碧雅特丽丝走了。” 罗萨用手捂住脸。鲁特加的心一阵紧缩。碧雅特丽丝的命不该这么苦,她不该被人强迫接受一桩她所厌恶的婚姻,她不该不明不白地成为一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但愿现在她的灵魂得到安宁。 高恩特神父急匆匆地走进屋子:“主人,尸体必须运到礼拜堂去。” “我来帮着整理遗容。”姬热拉说,她的声音颤抖着。 “不!”神父抓紧了胸前的十字架,“你不能碰她,你这邪恶的女人!你守在她床边已经够糟的了!” 姬热拉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鲁特加火冒三丈,他扶住姬热拉的胳膊:“我告诉过你不要大喊大叫,神父!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高恩特神父倒退了几步。 “快滚!把遗体整理好,搬到礼拜堂去。明天日出的时候你要给碧雅特丽丝小姐作祈祷。” 神父慌忙退出门去,匆忙中撞在了门框上。他的下巴气得直发抖,走之前狠狠地瞪了姬热拉一眼。 姬热拉也在颤抖,鲁特加扶着她的手能感觉到。他强忍着没有把她搂进怀里,他扶着姬热拉一直到她的情绪平息下来。现在不是卿卿我我的时候。 “姬热拉,”他温柔地说,“到诊所去睡一会儿,其它女人会照料碧雅特丽丝的遗体的。” “不,应该由我来做。” 他的手握住她的下巴,把她那满是泪痕的脸转过来:“碧雅特丽丝再也不需要照顾了,你再也帮不了她了。现在她希望你照顾好自己。”他们彼此凝望了一会儿,她服从地垂下了她的眼睛。 “罗萨,把姬热拉带到诊所去。给她吃点儿安眠药,她必须休息。” 罗萨向鲁特加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鲁特加摇了摇头。告诉姬热拉他的决定唑让本已疲惫不堪的她难以入睡。 姬热拉没有再说什么,在她哥哥的搀扶下,向诊室走去。罗萨轻声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姬热拉把头靠在罗萨肩上。鲁特加记起当初他看到他俩如此亲密而产生的妒嫉之情,不禁哑然失笑。 “睡吧,”姬热拉已经走远了,鲁特加轻轻地说,“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明天,不管有多少人反对,鲁特加要为他自己娶一个撒克森妻子。 “起来,姑娘,该起床了。” 姬热拉被她奶奶刺耳的叫声惊醒了。即使在诸事顺利的时候,她奶奶的声音也并不悦耳,今天早上听起来更加严厉。这老女人的面孔和她的声音一样令人不快??她神色黯淡,脸拉得老长,比平时还要可怕。睡眼朦胧之间,姬热拉仿佛看到一个骷髅在眼前浮动。过了一会儿她记起了昨晚的事,她意识到为什么阿德琳达会老得这么快。 “我已经醒了。”姬热拉咕哝着说。 “那就起来,是时候了。” “他们这么早就举行葬礼了吗?我是不是起迟了?” “太阳都晒屁股了,姬热拉。几个时辰以前碧雅特丽丝就被送去安息了。” 姬热拉惊讶地睁大眼睛:“都这么晚了?我怎么可能睡这么长时间?为什么没人叫我?” “你需要休息。” 姬热拉迅速抓起衣服,来不及考虑她奶奶今天为什么这么关心她。刀子要赶到火葬碧雅特丽丝的地方,向她朋友的灵魂说声再见。 阿德琳达从她手中夺过外套:“你没必要穿这个了。” 这件长袍是她母亲留给她的,是鲁特加使她不得不找出来穿的。这是她最好的衣服之一,可现在阿德琳达要把它拿走了。 “我没别的可穿了。”她伸手要回外套,阿德琳达却把它扔到一边。 “我有衣服给你穿。把这条毯子里上,到我房间里去。” 姬热拉困惑不解,可是除了服从她没有别的选择。在阿德琳达的房间里,火红的炉子边放着一桶热水。当她奶奶示意她进去时,姬热拉迟疑了。 “进去,孩子。你待会儿就明白了,现在有很多事情要做。” 当她奶奶服侍她洗澡的时候,姬热拉想她一定还在梦中。自从姬热拉来到阿顿,阿德琳达想到她的时候不是让她干活儿,就是因为她做错了什么事情惩罚她。有生以来,姬热拉从来没有坐在一桶热气腾腾的水里,用散发着紫丁香气味的肥皂擦拭身体。除了打扫卫生,她从不进阿德琳达的屋子。如今她竟享受着这样奢侈的洗浴,她从桶里站起来时,阿德琳达为她围上一条亚麻布围巾,然后为她梳理长发,直到它柔软的波浪干松地垂到刀子的腰间,散发出诱人的芳香。 姬热拉现在通体透亮,明艳照人,阿德琳达给她穿上为碧雅特丽丝的婚礼准备的那些海蓝色的、金黄色的,精致而柔软的亚麻和羊毛衣料,那是阿顿的女人们在织房里日夜不停地赶制出来的。她的头上戴着钻石头巾,脸上蒙着透明的面纱,脚上穿着柔软的白色皮制拖鞋。 “来,在这上面按上你的手印。”阿德琳达递给她一卷羊皮纸,“鲁特加已经给了你自由。” “难道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姬热拉问道,“我自由了?”她的心里为鲁特加这样做感到一阵温暖,虽然自由本身并没有多大意义,因为无论她是奴仆还是自由人,她都不能离开阿顿。就算她能够这样做,鲁特加也知道她永远不会离开他的。 “你会去做的,”阿德琳达说,挑剔地看着她,“你显示了你的骨气,你比别人更有勇气。你会去做你必须做的事的。” 姬热拉小心地问:“我必须做什么?” “你必须和鲁特加结婚,妹妹。”罗萨的声音让姬热拉吃了一惊。他站在房门口,病弱的肤色和他身上华丽的服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微微笑了笑,“我来陪你去参加婚礼。” 姬热拉没有回答。现在她敢肯定她一定是在做梦。 “姬热拉?”阿德琳达问,“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姬热拉的嘴张了张,可什么也没说出来。 “这再好不过了,妹妹。鲁特加是个好人,他会像所有的丈夫一样对你好的。” 人群在庄园和礼拜堂之间的空地上等着。姬热拉在他们中间看到铁匠托马斯,还有小吉奥夫、德拉达、岗塔尔、爱蒙特露达和露特佳。他们看着她在罗萨的陪伴下走过来,对她投以鼓励的微笑。士兵们穿着节日的盛装,伊奇傻笑着,好象整个事情早在他预料之中;吉兰则气得脸色发青。从甘德施尔姆赶来的修道院院长神情严肃??她本来是来参加碧雅特丽丝的婚礼的,可她捎信说行程给耽误了,要到婚礼那天才能赶到。多么不幸啊,姬热拉失神地想,院长没来得及向碧雅特丽丝告别。 在礼拜堂的台阶上,站着英姿勃发的鲁特加。他身穿黄黑两色衣服,看着姬热拉在罗萨的陪同下走来,眼里闪烁着坚毅而柔和的光芒。凯尔温主教衣着华贵,显示着他作为国王亲信的地位。在他旁边站着高恩特神父,他身体僵直,好象背后被人用刀顶着。当罗萨把她交给鲁特加时,站在人群前排的卢修斯伯爵给了她一个冷冷的微笑。鲁特加的大手环抱着她,轻轻地搂紧她以示鼓励。一切都像是虚幻??除了鲁特加温暖而有力的手,和她自己冰凉的手。 整个仪式乱糟糟的。礼拜堂因拥护的人群显得闷热。姬热拉感到头晕目眩,她的身体好象是空气做的,飘浮在地板上。她左右摇晃,站立不稳,鲁特加扶住她。她甩了甩头,突然间一切都变得真实起来??主教单调沉闷的声音、嘈杂的人群、人们散发出的各种混合的气味、她的胃因饥饿而发出的疼痛,抓住她胳膊的鲁特加那双结实的手。 这不是梦??尽管疯狂,可不是梦。 主教宣布姬热拉成为鲁特加的妻子,她丈夫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温柔的吻。姬热拉抬眼看了他一眼,她平生第一次晕了过去。 第二十章 姬热拉坐在鲁特加的卧室里,面前摆有一桌盛宴,像传说中的王后一样有一种登基的感觉。鲁特加懒散地坐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两条腿无精打采地伸着,双手交叉枕在脑后,一副猎人刚刚捕捉到一只特殊风味的母鹿的神情,心满意足地看着她。当她吃完了第二块肉饼时,他大度地笑了起来。 与姬热拉在鲁特加的卧室里独自进食的同时,楼下的大厅里,参加婚礼的客人们也在就餐。她依然存有一种并不能用食物来治疗的困惑的感觉,但是鲁特加仍表现出在她无论何时吃饭都要忠于职守的样子,来分担她参加婚礼燕会的懮虑,与她单独进食,让阿德琳达和罗萨代替他们作为主人招待宾客。 “对不起,我饿坏了。”姬热拉嚼着一口奶酪说。 “阿德琳达应该喂过你吧,你肯定你没病了吗?”他的眼睛带着极为关心的目光盯着她。 “我很好,实际上我吃饱了。”过去的一天比她做过的梦还要模糊,现在她的脑子清醒了,可是世界看起来还是有点儿不确定,她不知道她在哪儿,甚至到底她是谁。 “我们真的结婚了吗?”她有些迟疑地问道。 鲁特加微微一笑,脸色放松下来。“就跟教皇亲自把我们结合在一起一样真实。” “这太奇怪了,我的主人。你会娶一个农奴?一个没有父亲,出身卑贱的女人,比别的农奴更没有地位的农奴吗?” 他摇了摇头,眼睛兴奋地亮了起来。“你不再是农奴了,而是从这里直到北海所有土地上的女主人。” 姬热拉闭上了眼睛,以为睁开时又回到了从前的悲惨境地,但没有,她仍坐在鲁特加的卧室里,而现在也是她的卧室了。鲁特加两眼冒火,贪婪地盯着她,那种贪婪与摆在他们面前的食物毫不相干。 “碧雅特丽丝……” “不要说这个让我们扫兴的事。” 姬热拉相信了,但是不敢确定的阴霾依然笼罩在心头:“出身高贵的将军不该娶一个普通的侍女。” “姬热拉,你不普通,我不止一次告诉过你,你使查理王宫廷里所有的贵妇人都黯然失色。” 她心头一热,两片红云浮上了她的面颊。她做梦都想成为鲁特加的妻子,但从来没有也不曾相信好梦能够成真。而此时此刻她就在这里,将与他生活一辈子,为他生儿育女,作为他的情人,他的妻子,前途光明得连想都不敢想了。 他端起摆着晚餐的小桌,放到一边。姬热拉看出他眼中的神情,同时感到自己的体内也有某种要响应的紧缩。她顽皮地笑道:“你认为我们应该下楼去吗?” “不。”他抓住她的手,把她拉了起来。 “这样会冒犯你的客人的。” “是我们的客人,太太。” “我们的客人。”她笑着承认道。在鲁特加的头脑中,他们的客人怎么想并不重要。他的眼睛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含情脉脉地慢慢注视着她,令她全身的每一条神经都颤抖起来。 “我们的客人会对他们的狂欢感到满意的,”鲁特加边说边把她拉近,“我们搞自己的私人庆典,他们是不会想我们的。”他摸着她的面颊,然后摘掉扎在她头巾上的珍珠束发带,“总之,你太过度紧张了,阿顿的所有人都知道你摔倒在我脚下。”他的手指温柔地把头巾扔到一边,虔诚地梳理着她那瀑布般的长发。 “女巫。”鲁特加低下头在她的面部轻轻一吻,“你施展的魔法让我想在这张床上和你呆一辈子。”他看起来说得很认真。他把手从她身上拿起时,下巴的肌肉一跳,“不止这个,不过。我们还有客人,他们一定感到被忽视了。一个男人不该让别人看成太迷恋他的新娘。” 她开始起床,但他用飞速炽热的吻把她重又按回枕头上。“如果你还感到疲倦的话就睡觉。” “不,”她含糊地说道,“我不会让你的……我们的客人认为你为了享乐和我恋在床上。” 他的嘴角浮现出一种意味深长的微笑:“主意不坏,既然你这么建议。” 她的脸发烧了,不知道脸上有多红:“那可不是建议。” 他抬了抬眉毛,打开了门:“我给你派个什么人来。”他出去时保证道。 他说的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姬热拉困惑不解。 露特佳进来时怯生生地敲门声解开了她的疑团:“主人说我将是你的仆人。”这个女孩对她说。 “我的仆人?”姬热拉大笑起来,她哪里需要什么仆人啊? 露特佳继续用不习惯的尊敬的口吻说:“你想要我给你送些什么吃的东西吗?” “不,当然不用,我要下去吃。” “其它所有人早就吃过了。” “那我就到厨房里找点儿什么吃的。” 露特佳为难地噘了噘嘴:“如果我是女主人的话,我就吩咐人每天送来蜂蜜面包和甜奶油,或是血布丁和葡萄酒什么的。” 突然间,姬热拉意识到她的地位的改变比她每天晚上放肆地躺在鲁特加的怀抱里要意味得更多,意味着她是主人的妻子,是那些过去曾是她的朋友、良师、对手的人们的女主人,她的脸上露出一副顽皮的微笑,开始设想高恩特神甫的妻子希尔达,肯定不安地知道那个有次被她在床上放满死癞蛤蟆的小孩儿如今成了领地的女主人。还有吉兰,曾对她粗暴冒犯,恶意地咒骂,也肯定因妒嫉、不安交织在一起而吓得面如土色。 想象中他们的样子太有意思了,但是,当然她不会利用她新的身分去报复,那样做显得心胸太狭小了,碧雅特丽丝从来不曾想过这种事情。 她的思绪从碧雅特丽丝的形像又回到了残酷的现实中,这次婚姻在她看来确实是鲁特加做得太仓促了。不仅是让那么多客人,包括主持婚礼的尊贵的主教,显得不知所措以及不以为然,而且鲁特加是在他的未婚妻葬礼仪式的当天结婚的,这当然不是一件受到尊敬的事情。另外是他娶了什么人?是个奴仆,一个连国王都不知道的女人,更不是像碧雅特丽丝那样由国王赐予他的女人。 想到这些,姬热拉因鲁特加的所作所为又感到郁结,他肯定太爱她了,以致蔑视礼俗,冒着遭到查理王惩罚的危险。 “你可以穿这件,它的颜色跟你的眼睛一样。”露特佳把一件外裙扔在床上,又探身到一个大衣箱里。 “阿德琳达昨天把它搬到这里来的。”露特佳抬起身,把一件精美的蓝围巾扔到床上,“她说这是你母亲的,这些东西确实很漂亮。” 姬热拉凝视着衣箱,接着与露特佳一起很快地翻找一遍,衣服的确很漂亮,甚至比她在姬丝芬达那看到的几件还漂亮,做一个贵妇人无疑能享受一些好处。 当这所房子的新女主人到厨房里吃饭时爱蒙特露达仍为不安,坚持要在大厅里伺候她进餐。 “这太麻烦了,”姬热拉也坚持说,“我只是拿些奶酪和……嗯……这是烤鸡吗?”她调皮地一咧嘴,从烤鸡身上撕下一条腿,爱蒙特露达和弗里德琳犹豫地朝她笑了笑,吉兰则闷闷不乐地皱着眉头和着面。 “把鸡腿给我放下,你要在大厅里去吃。”爱蒙特露达命令道,“阿顿的女主人没有像你这样的,跟顽皮的仆人的孩子抢吃的一样,出去!” 姬热拉退了出去,但还不够快,结果招致了更大的愤怒。 “出去!”伴随着厨娘的吼声,她走进了大厅,厨娘亲自端上了一盘奶酪、几块烤鸡肉、一些蜂蜜面包片和一碗燕麦粥。 “我可吃不下这么多东西!”姬热拉大声地叫了起来。 “都吃下去,”爱蒙特露达命令道,“既然你已是一个妻子了,你就需要你的力量,我知道,我已经亲手埋葬了三个丈夫了。” 或许是因为他们是她给喂死的,姬热拉想。想一想就是这个同样的女人过去曾用搅拌勺狠狠地打过她的手,因为她为大厅里的客人上菜前偷偷地品尝了布丁或是偷吃了点儿肉片。 姬热拉默默地吃着,大多数客人跟鲁特加一起骑马打猎去了,那些没有去的还在床上睡懒觉,休息因过度消耗精神而引起的头痛和不舒服的肚子。直到姬热拉快要吃完爱蒙特露达的丰盛的早餐时,她才有了同伴共同就餐。罗萨来到高台上的桌子边,吩咐女仆快些送来蜂蜜酒。 从她哥哥十分灰暗的脸上,姬热拉猜测蜂蜜酒是他唯一需要的东西。他沉重的身躯在她旁边的椅子上不雅地、疲惫不堪地落了下去。 “你好吗,罗萨?” “还可以吧。” 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碧雅特丽丝吐露了对罗萨的感情,但姬热拉不能判定罗萨是否也为同样的情感所折磨着,她从未见过罗萨瞟过一个女人一眼,他是那么执着于神职的理想。 “碧雅特丽丝……” “她在那里更快活,”罗萨很快说完,“我怀念她,就这些。” “我也怀念她。” 凄惨的笑容浮上罗萨的嘴唇:“是的,你一定怀念她,你总是庇护受害者。” 阿特露达送来一大杯蜂蜜酒,他一饮而尽。看到姬热拉紧锁的眉头,他说:“不要责怪我,妹妹,我不是要把自己喝得麻木不仁,虽然喝酒很适合我的心境,可一想到我们的表姐,就使我羞愧难当。” 一阵突如其来的负罪感的痛苦使姬热拉萎靡不振,罗萨敏感地觉察到她的情绪的变化,向她伸过手去。 “你以为是你伤害了她吗?”他说道,“她会很高兴地看到你代替她成为鲁特加的妻子的,当我告诉她由于你出身的关系而遭受到的不公平的待遇时,她为你的不幸痛不欲生。” “你都跟她说了些什么?” “告诉她我们是兄妹。为什么我们不承认别人已经知道的事情?我们的父亲是不会从坟墓里爬出来阻止我说话的,我们的祖母也不会否认这个事实,还有你丈夫也希望所有人都知道他娶了爱尔坎加的女儿作他的妻子。” “鲁特加?”突然,姬热拉感到一沉,早餐在肚子里化成了坚硬的石头,“你告诉鲁特加啦?” “你想一想他为什么娶你?起先我也对他这么做感到奇怪,但是这确实是你们俩的最好的出路,他需要一个有古老血统的撒克森人妻子来维持和平,而你获得了自由、地位、安全感……等等,所有一切过去你不曾得到的东西。我为你感到高兴,我的妹妹。” “这就是他为什么娶我的原因。”姬热拉觉得自己不可思议的愚蠢。 “使他相信你的出身非常困难,”罗萨承认道,“一开始他很难相信,所以我就告诉他你的胎记。”他咧嘴一笑,脸上的憔悴模样减少了几分,“我不能肯定你能忍受,你知道,有时候像我们这样家世的女人是不会忍受的,但是你必须,因为在知晓那个令他作出决定的胎记之后,主教、国王、地狱是不会站在他那边的。” 她应该明白,出身高贵的男人不是为了爱情而结婚。她还记得当他的手指头滑过她胸脯下小小的胎记时微笑的样子,鲁特加从来没有否认过利用她作为工具去征服她的人民,而她也不会为此生气的。他没有欺骗她,她只是愚蠢地自欺欺人。在疑团解开之前,困惑就像在她心头打造了一口棺材一样。 罗萨心神不定地看着她:“我是不是得闭嘴了。姬热拉?” “你怎么想就怎么做是对的。” “你不想做鲁特加的妻子了吗?” “那是我希望的。”但她希望得到比那更多的东西,不太可能成为现实的东西。她想作为一个女人,渴望树立自我,而不是作为一个护身符扮演她的角色。 罗萨的眼睛里尽管充满血丝,依然十分敏锐,一下子看透了她的心,“姬热拉,”他温柔地说道,“爱情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爱为上帝而存在是最美好的。你得到了鲁特加的爱情和关心,他会很好地照顾你的。” 她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我知道他会的,罗萨。” 她带着烦躁不安的心情度过了一整天。上午的时候,天平还相对平衡,自己的烦恼在一边,对鲁特加的烦恼在另一边。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把所有的怒气倒在鲁特加一侧的天平上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为此,当打猎的人们回来时,姬热拉只是不高兴地为她丈夫助浴。 “你们的打猎在收获吗?”她一边帮他脱去上衣,一边问道。 “有。” 当然有了,姬热拉心烦意乱地想。鲁特加打猎的时候,他的猎物总是跑不掉的,不管那猎物是雄鹿、堡垒、男人或是女人。 “我们捕获两只雄鹿,虽然它们让我们追得好苦。” 或许是比他追求自己更有刺激的追赶,姬热拉气忿忿地想。 鲁特加满意地吸着气沉入澡盆:“卢修斯伯爵真是个好射手,他射倒了其中的一只。” 姬热拉给她丈夫胸前涂着肥皂,听着他舒服地呜呜叫,那不是猫而是老虎的叫声。罗萨说她得到了他的爱,那就算是吧。 接着她又给他的肩膀和后背涂肥皂,她喜欢感受肌肉和筋腱完美的组合,她的手指划过沿着他的肋骨的一道隆起的旧伤疤,鲁特加是一个战士,他为征服而活着,会不择一切手段以达到目的,她就像他的剑一样是一件武器,一件被他挥舞以获得和掌握权力以及被他珍视而供他享受用的武器。 前一天晚上,她的指甲无意中抓了他的后背,留下了四条长长的抓痕。她得到了他的爱,而他也得到了她的爱,为什么那还不够呢? 当她用抓伤他的同样的指甲划过伤痕的时候,他咕噜一声,对她投以关切的一瞥,问道:“什么事让你烦恼了?” 她天真地一笑,“我来给你洗头。” 他像坚强的战士那样忍受着她有力的搓洗。 “你的心情很怪,太太,是不是今晚我得小心地从你手里拿过葡萄酒啦?” “闭上眼睛。”她命令道。 冲头的水刚从井里打上来,冰凉刺骨,她全部浇到他的头上,激得他吼叫起来,报复是很甜蜜的事情。 鲁特加从澡盆里蹦起,愤怒地甩掉眼里的水珠:“上帝啊,你!你要杀死我吗?” 姬热拉急忙躲到安全的地方,顽皮地咧着嘴笑。 “做这个恶作剧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抓过一条毛巾,怒目而视。 “是水还不够热吗,我的主人丈夫?” “你!”他跳出澡盆,把毛巾扔在一边,“我宁愿面对匈奴人的军队,至少他们做什么事都直截了当。” 鲁特加全身赤裸,用一种威胁那些匈奴人一样的神态,气势汹汹地大步向姬热拉走去,她连忙跳开:“什么事让你这么激动,小喇叭?” “你为什么不说你娶我是因为我是爱尔坎加的后人?为什么你让我相信……相信……”她不能说出自己愚蠢的话来。 “相信什么?” “先回答我的问题!” “你像枯草一般软绵绵地昏倒时,我差点儿不能娶你了,而这之后,”他色迷迷地五笑,“我的嘴有比说话更好的事情要做,为什么那事让你这么生气,傻女孩?” 他的兴奋点变得非常明显,只见他两眼冒着火。 “别想迷惑我。”姬热拉警告道。 “迷惑你?用这个?”他故意朝身下看了看,笑道:“这个在迷惑你吗?” “不。”他伸手抓去,她向旁边一跳,但她发现自己已无路可逃,他强壮的胳膊把她堵在冰凉的石头上。 “那么,告诉我你为什么生气?” 即使她不告诉他,他也知道谁是冷酷的告密者。她挺直了腰板,傲慢无礼、冷冰冰地盯着他。 “告诉我。”他弯下胳膊,靠近她说,“我会在你给我魔药让我整晚跟便桶做爱之前就把问题都解决了,告诉我。” 她可以感受到他的裸体的热气,他顽皮地笑着向前,用挺起的长枪顶着她的身体,这魔力极大的分心术使她思绪纷乱,不知所措,怒气一缕缕地消散开去。 “你让我相信……相信你娶我是因为……” 他心领神会,眼睛闪闪发光,低头看着她说:“你以为我不是因为炽热的爱才娶你吗?” 他强忍着没有笑,但她从他的眼睛里已看出来了。她怒气冲冲地把他向后推去,从他身边跑开,只有迅速灵活地采取行动才能挽救他的绝妙的分心术不致失效。 “姬热拉!回来!” 她觉得自己像个傻瓜,而正在做的也像个傻瓜。既不能面对他,于是她朝门走了过去,却被她丈夫从背后抱住拖了回来,看来他越来越不耐烦了。 “你到底想从我这儿得到些什么,姬热拉?” “什么也不想得到。” “不,你想。你想要我跪在你的脚下,就像查理王宫廷里的那些愚蠢的大臣一样,装腔作势地朗诵一些毫无意义的诗。” 她想象着鲁特加摆出的那副姿态,差点儿没笑出来,她的一些烦恼已经消失了。 “你想让我对你说些什么爱、忠诚等等的谎言,为你的奇思异想编造些我怎样杀死十万条龙的故事。” “不,我没有让你地我撒谎。” 突然,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完全破坏了这种气氛,“怎么回事?”鲁特加问道。 “有战斗,主人。”是奥多的声音,声调中显得极度紧张,“叛军攻破了防线和护城河,正在攻打城墙,我们被包围了!” 第二十一章 姬热拉从客人和仆人们中间挤过,来到院子里,天已经蒙蒙亮,整个阿顿处于一片狂乱之中。所有能战斗的男人都向护墙跑去,通过梯子爬到平台上,平台上树着长长的一排栅栏。女人们忙着从井里提水,烧热了准备用来救护伤员。参加婚礼的客人从睡梦中惊醒,大叫着问外面乱糟糟的怎么回事。几个胆大的家伙还没有从婚礼的狂欢中醒来,睁开醉醺醺的眼睛,突然发现主人的婚礼已经嘎然而止。 露特佳向姬热拉跑来,头发飘散着,脸颊被清晨寒冷的空气冻得红红的。“女主人,”她喘着气,“德拉达问你女人们应该呆在屋子里还是到庄园里来?” 女主人,露特佳这么叫她。这句问候让人意识到,现在是姬热拉,而不是阿德琳达,要负起责任保护城堡里的女人和孩子,看管好储存的食物和水,照料好伤员。 “再等一下,”她回答,“我想我们不会有什么危险。” “遵命,女主人。”女孩蹦蹦跳跳地走了,看上去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兴奋。 姬热拉听到护墙上传来的喊杀声,这次可笑的进攻在太阳出来之前主举被粉碎掉。阿尔汉怎么敢如此放肆地向城堡发起攻击呢?他的人衣衫不整,食不果腹,军纪涣散,根本没有希望攻进来,通常阿尔汉是不会这么傻的。 她朝栅栏走去,她知道在那儿可以透过栅栏木桩间的空隙看到外面进攻的敌人。就在同一个地方,在很久以前那个夏天的早上,她和其它仆人曾经看着鲁特加骑在马上映着初升的太阳向城堡逼近。刚走到一半,阿德琳达从后面追上来,用一只干瘦的胳膊拦住她。 “姬热拉!你得告诉德拉达把所有的女人带进来。” “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阿德琳达兴奋的目光扫视着护墙,鲁特加的军队正在那儿给予城堡外的反叛者雨点般的痛击,她的眼睛闪闪发光:“那些傻瓜听信了你的话,孩子,以为呆在护墙里很安全,以为鲁特加的军队紧不可摧。” 阿德琳达说话的语调使姬热拉打了一个寒噤,她朝平台上的鲁特加看了一眼,他铠甲上的铁片在刚刚升起的太阳光下闪闪发光,仿佛要燃烧起来,就像那天早上他骑着马走进她的生活时那样,那时她看起来是如此高大,不可阻挡。现在他看起来更加令人生畏。 “叛贼们没有希望获胜,”姬热拉,“护墙上鲁特加攻进来时的漏洞已经补好了,况且鲁特加比阿尔汉有更多的人防守城堡。” “是啊,你说得对,孙女,可他们有一半人在你的婚宴上喝醉了。不要低估阿尔汉的智能,不要低估你的人民的斗志,为自由而战的人比那些为奴役别人而战的人力量高出百倍。现在你是这儿的女主人,去照料那些需要你的人吧。” 姬热拉看着她的祖母从庄园里走出去,像一个威严的女王。一定有什么不对劲儿,阿尔汉不是一个傻瓜,不会让他的人在一场没有希望的进攻中白白送死;阿德琳达也不是一个傻瓜,为什么当失败是不可避免的时候她的眼睛里却闪耀着胜利的光芒。姬热拉脑子里出现一个可怕的念头,她转身跑回庄园。 姬热拉的担心被证实了,当她走到领主房间外面那条阴暗的过道时碰上一张熟悉的面孔,一张自从她在森林里离开阿尔汉后就再没见过的面孔。 “加里斯!” 她刚叫出声,那反叛的撒克森人便用手捂住她的嘴,把她拉到阴影里。“别出声,姑娘。我们好容易才从地道里钻进来,我们必须进来足够的人,不然还来不及完成任务就会被杀掉。” 姬热拉短暂地挣扎了一会儿,但她的力气不是加里斯的对手。领主的房间里隐隐传出的声音告诉她有人正从那个通向森林的隐蔽地道口出来,庄园里有人把盖住地道口的厚重的地毯挪开了,为阿尔汉的人打开了信道。 “安静点儿,”加里斯告诫说,“看到我们你应该高兴,姑娘。我们已经听说了鲁特加对你做的那些坏事,我们是来解救你的,让撒克森人的土地重新回到撒克森人手里。” “或者让撒克森人再次血流成河,”他的身后响起了鲁特加的声音,“如果你不放了我妻子就首先从你开始。” 加里斯转过身,鲁特加站在那儿,两眼斜睨着他,剑已出鞘。加里斯把姬热拉朝鲁特加掷去,鲁特加将剑往旁边一闪,把姬热拉推向伊奇,伊奇牢牢地接住了她。 “鲁特加,”姬热拉叫道,“有地洞!” “我已经想到了。” 加里斯举起剑,向领主房间的门口退去,在那里他的同伙的数目正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增长。 “叫罗萨带一支队伍来,”鲁特加对姬热拉说,“我们要把这些蛇赶回它们的洞里去。” 门“轰”的一声开了,撒克森人涌入大厅。 “快去!”鲁特加命令姬热拉。 鲁特加用剑猛地一扫,敌人纷纷后退,他看着姬热拉安全离开。加里斯跳上前,凶猛地一剑劈下,力量之大足在砍开头盔,劈开头骨,被伊奇用剑架住。鲁特加冲入杀气腾腾的撒克森人中间,他必须在钻出更多的敌人之前杀开一条血路赶到地道口。 “到鲁特加那儿去!”罗萨的声音从楼梯下面传来,紧接着罗萨带着另外五个撒克森人冲了上来,他们曾在这庄园里抵御法兰克人的入侵。当鲁特加看到罗萨队伍里清一色的撒克森面孔时,剎那间心中升起疑惑,但是罗萨的人勇往无前,把阿尔汉的人杀得鬼哭嚎,血肉横飞。 战斗很快结束,墙壁上、洞口被掀开的地毯上溅满了鲜血。在鲁特加堵住洞口之前钻出来的6个撒克森人中,3个倒在地板上,其余3个放下武器求饶。 “有人从里面把洞口打开了。”伊奇指出。 “是的,有人这么干了。” 任何叛匪的同情者,从最低级的仆人到阿德琳达自己,都有可能和阿尔汉合谋。甚至姬热拉也知道这个洞口,她曾用它与叛匪们一起逃出城堡。一想到这儿,鲁特加心如刀割。从他母亲把他丢给冷酷无情的继父时起他就不再相信女人,因为那个无情的女人,每一双饱含柔情的眼睛在鲁特加看来都充满了诡计,女人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自私的。可姬热拉和她们不一样。 他拿他的生命打赌,她决不会背叛他。 “谁打开了洞口并不重要,因为阿尔汉和叛贼们就要完蛋了。”鲁特加在一个倒下的撒克森武士身上揩了揩剑刃上的血迹,灰色的眼睛严厉地扫视着俘虏,“把那些站着的人绑起来,带到瞭望塔去,死的也带走。罗萨,带着你的人肃清地道里的那些老鼠,到森林里截断阿尔汉的后路。” 罗萨犹豫了一会儿,鲁特加转过身,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这些都是你的人民,攻城的和守城的都是,你必须作出选择。” “我向你发过誓。”罗萨终于说。 “那么快去吧。” 阿尔汉和他的人从没奢望过能击败鲁特加的军队,突破阿顿的护墙,他们只是想吸引鲁特加的注意力,掩护潜入城堡的人。但他们仍然竭尽全力用剑、弓箭和石块攻打护墙。然而第一具从瞭望塔上扔到他们中间的撒克森武士的尸体使他们马上安静下来,接着的第二和第三具,就令叛匪们沮丧地嚎叫起来。 “阿尔汉!”鲁特加在瞭望塔上喊道,“这是你们的3个人,这里还有3个。” 他把捆着的血迹斑斑的幸存者推到前面,让他们的同伙看清他们的脸。“你的其它人还在地道里逃窜,罗萨会把他们剁成碎片的。” 几个反叛者绝望地疯狂挥舞着武器。鲁特加已经从虎口里拔掉了虎牙,现在这只老虎只能寄希望于森林的保护,敬延性命。 “战斗结束了,”鲁特加喊道,“不止是这疯狂的一次,所有的战斗都结束了。两天之前我和一个带着爱尔坎加血统的女人结了婚,老领主的血统将在阿顿得到延续。为了对我的新娘表示敬意,我宣布赦免所有今天放下武器发誓效忠于我的人。” “收起你的赦免,把它塞到你的屁眼里去,你这法兰猪!”阿尔汉高高地举起剑嚎叫着,但寂静的战场上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叛匪们不安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有的眼睛盯着地面,有的看着瞭望塔上的鲁特加??就是没有人看他们的首领。 “把门撞开!”阿尔汉命令道,“我们没有失败!谁也挡不住为自己的家园而战的勇敢的撒克森武士,法兰克人只能留下尸体!” 撒克森人一阵鼓噪,有几个人握住了剑柄。 “难道你们要战至失去一切吗?”鲁特加高喊,“阿尔汉永远也不会再统治这里了。” 几个撒克森人转身想从壕沟和地堡撤退,当罗萨和他的队伍出现在森林边缘时他们停住了,嘴里骂骂咧咧。阿尔汉看到计划失败了,转身面向鲁特加,愤怒地挥剑朝空中乱砍。 “战争结束了!”鲁特加警告,“投降吧,低头向神圣地起誓,否则就让你们血溅沙场。” “你这法兰克骗子!”阿尔汉愤怒地叫道,“我才有权力统治阿顿!你和罗萨决斗争夺保留地,可我才是爱尔坎加指定的继承人,和我决斗吧!” 鲁特加握紧了剑柄,他的心跳起来,他更乐于用剑作战,而不是唇舌。 “我和你决斗,叛贼。我们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 阿尔汉得意地大笑:“你输定了,法兰克人。” 鲁特加只是微微一笑:“你必须发誓,如果你……你赢了要让那些想走的人安全地离开。” “好的,我可以慷慨一点。” “如果你输了,你的人不能动武。” “我的人知道该怎么做。今天我会赢的,法兰克人!” “我们走着瞧吧。”他示意看守大门的人,“把门打开。” 人们只花了几分钟就汇集到了演练场。阿尔汉挺着胸脯穿过大门,好象他已经赢了似的,他的人在后面跟着,神情紧张地挤在一块儿。鲁特加的士兵从护墙上爬下来。决斗的消息传来,庄园笨重的栎木门打开了,妇女、老人和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走出来,鲁特加在他们中间看见了姬热拉。她挤到人群围成的决斗场边,脸色苍白,她那诱人的嘴唇由于失望闭得紧紧的。一瞬间他被疑心俘虏,怀疑她是在为谁害怕??阿尔汉还是他,但他心里知道她是在为他担懮。 姬热拉无需害怕,鲁特加对自己说。他会击败阿尔汉的,为他的新娘赢得她所渴望的和平,他将把它作为结婚礼物送给她。如果阿尔汉的头因此而落下,那也只好由它。 阿尔汉发动了第一次进攻,他的剑狠狠地劈下来,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鲁特加用自己的剑架住,暗暗吃惊于阿尔汉的力量。阿尔汉很快恢复过来,又一剑刺来,离鲁特加亮闪闪的铠甲只有毫厘之差。鲁特加往旁边闪了一步,向阿尔汉的技艺略微致意。撒克森反叛者报以嗜血的狞笑,但当鲁特加发起进攻时就马上变成了一张苦脸。 进攻,退却,击刺,劈杀,腾挪,躲闪,鲁特加奔涌的血液和着战斗的节奏,在疯狂的砍杀和避让中忘却了沮丧和愤怒。很快汗水的气味里混进了夹杂着金属气息的血腥味,鲁特加感到肋骨上一股滑腻腻的热流,阿尔汉的剑刺中了他胸甲边上的结合部位,砍中了他的上臂,可能伤及了骨头,殷红的鲜血沿着他的手臂流淌下来,从他的指尖滴到地上。 然而阿尔汉情况更糟,那撒克森人失去了头盔,由于头皮上中了一剑,他的一侧脸颊已淌满鲜血。他的动作已不那么灵活,因为右腿从腹股沟到膝盖被吹了一刀,露出白骨。其余数处刀伤使他浑身血迹斑斑。 他们仍在杀,这是一场鲁特加全力以赴的战斗。阿尔汉的眼睛射出光芒,他决心已定,强忍痛楚,然而这撒克森人已经力不从心了。阿尔汉的进攻慢下来,而鲁特加把自己的伤痛作为力量的源泉,攻热更加勇猛。最后鲁特加猛烈的一击使阿尔汉的剑从手中飞出,鲁特加毫不留情地扩大战果,挥剑逼上去,阿尔汉扑过去拾剑,手刚抓住剑把,鲁特加的剑已抵住了他的喉头。 “你输了,”鲁特加吼道,“投降吧,否则要你性命。” 在阿尔汉躺着的地方,鲜血的渗透使泥土变成黑色。鲁特加不得不佩服眼前这个喉头上抵着利剑仍能怒目而视的人。 阿尔汉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姬热拉,姬热拉害怕地紧紧抓住伊奇的大手。当着众人的面,阿尔汉用鲁特加听不大懂的撒克森语骂了一句,然后把痛苦的眼睛转向胜利者。“我投降!”他说。他的投降和战争的叫嚣一样强硬。 随着阿尔汉的投降传来一声痛苦的嚎叫,一个反叛者高举起剑,“不,永远不!” 阿尔汉的人中掀起一阵不安的骚动。阿顿的人群和士兵把他们包围起来,推到洒满血迹的决斗场上,和他们的领袖一起品尝失败的滋味,他们这才安静下来。他们衣衫褴褛,使人想象到他们冬天在森林里度过的凄凉时光。他们那撒克森人特有的八字胡蓬乱不堪,粗糙的皮制盔甲破破烂烂,沾满了硬梆梆的尘土和血迹。但他们的手里仍紧握武器。 “你们愿意效忠于我呢,”鲁特加问,“还是愿意和阿尔汉一起坐牢?” 反叛者们不安地彼此紧靠在一起,似乎要从对方身上吸取力量。鲁特加示意伊奇把姬热拉带到场中。 鲁特加看到他妻子脸上充满了惊讶和不满,但是他下定最后的决心要把这一幕坚持到底。他从未欺骗过她,她很清楚她的价值。她,如同他的剑一样,是求得和平的武器,他也会像用他的剑一样利用她。 鲁特加抓住姬热拉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看着我妻子,”他对反叛者和人群说,“姬热拉,阿顿最后一个撒克森法定主人的女儿,斯特林最后一个撒克森领主的外甥女,所有撒克森神明的宠儿。你们一度曾以为她有魔法会给你们带来胜利,如今她确实带来了。她与我缔结基督教式的婚姻,归顺于我,她的孩子、撒克森血统的后裔,在我死后将统治这里。放聪明些,跟随她向我投降吧。” 鲁特加严厉地看着阿尔汉的人:“向我和查理王宣誓,帮助我把阿顿建成一个强大的保留地,你们可以和妻儿一起过和平的生活。” 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一个孩子不停的哭叫声。鲁特加抓紧了姬热拉冰凉的手,但她没有反应。鲁特加看到了她脸上的不快,她不愿在她的人民面前被当作投降的象征。 反叛者们一个个把武器扔到地上,双膝跪下,把手放在鲁特加的手中间,宣誓效忠。姬热拉在鲁特加放开她的手的一剎那想转身逃走,但鲁特加警告的眼神使刀子没有这样做。鲁特加能感觉到在他们之间姬热拉怒火在燃烧,然而姬热拉在众人面前掩饰住了自己的感情。 鲁特加知道,姬热拉愤怒可以转化为一种积极的热情,她得到了渴望已久的和平。战争结束了。 姬热拉对城堡在经历了一次浩劫后这么快就恢复了常态感到惊讶。人群渐渐散去,婚礼的客人们又开始狂欢,士兵们则庆祝他们不流血的胜利??至少在他们一方是如此,女人们开始了她们的一大堆工作,因为城堡里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 姬热拉挤过人群,躲避着盯着她的一双双眼睛。她在两种感情中徘徊,她为战争的结束感到轻松,又因为在她的人民面前被如此展览而感到愤怒。 没过多久愤怒就爆发出来。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它在她体内积聚,像一场即将来临的暴风雨。它把她因阿尔汉的进攻而引起的恐惧扫得一干二净。她怒火中烧,无处发泄。鲁特加没有来找她包扎伤口,他用一块布扎住胳膊,在城堡里忙于恢复秩序、安抚客人。也许是当姬热拉带着药到囚室里给阿尔汉疗伤时那撒克森人发出的嚎叫使她丈夫不敢来找他。她对阿尔汉并不特别温柔,他给阿顿带来了这么多灾难,不值得她怜悯,但她也没有故意折磨他。他的喊叫更多的是出于恐惧而不是疼痛。姬热拉从未遇到过一个害怕受伤甚于缝合伤口的战士,比起针线,他们更能忍受烙铁。阿尔汉还在毫无廉耻地大叫着,鲁特加可能会想,姬热拉会以同样的方式加倍折磨他。 晚饭时领主高高的座位惹眼地空着。饭后姬热拉回到诊所照料一个被骡子踢伤眼睛的仆人,幸运的是眼睛没有受到永久性操作,只是受到擦伤,红肿得厉害。她用温热的小米草汁洗了眼睛,然后作了包扎。 “谢谢你,女主人。”农民哥梯尔感激地点点头说,“我觉得好多了。” “至少明天早上之前不要取下来,”姬热拉叮嘱,“否则药膏不会有什么作用的。” “照你说的办,女主人。” 姬热拉笑了,“哥梯尔,我还是那个每年春天都被你和你妻子人花园里赶走的小女孩??别叫我女主人。” 老农夫用他那双长满老茧的手握住姬热拉的手:“你就是我们的女主人,当之无愧的女主人,我们??克罗赛德和我??很高兴看到你得到你应有的位置。你的主人鲁特加是个好人,阿尔汉也是个好人,但他比不上鲁特加。” “是的,”姬热拉静静地答道:“鲁特加是个好人,他会尽一切努力维护和平的。” 哥梯尔点点头,“在法庭上他让西尔旦把他偷来的羊还给了我兄弟,让那坏蛋给我兄弟干了一星期活儿作为补偿。是的,鲁特加像石头一样坚强,可他也是公正的,我们有一个好主人。”他斜着那只没包扎的眼睛看着她,“你预见到和平了吗,女主人?” “最近几个星期我已经没有看见那些东西了,也许神的恩赐已离开了我。” “不,女主人,神永远不会拋弃像你这样的人的。”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老人走后姬热拉心里说。预知与其说是一种恩赐,不如说是一种祸害。她没有预见到她的婚姻,也没有预见到阿尔汉和鲁特加之间的决斗。开始她以为他们的决斗就是自从爱尔坎加死后一直折磨着她的幻觉里的那一场,可它不是。虽然她总为鲁特加担惊受怕,但这与她在纪觉里感受到的恐惧的滋味并不一样。这个可诅咒的世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恐惧,每一种都有它自己的味道。无论是那天下午她所经历的恐惧,还是鲁特加使她在众人面前示众的尴尬,都不是她幻觉中的那一种。 “啊,姬热拉,我想你会在这儿的。”阿德琳达悄然出现在这间小小诊室的门厅,“当你难受的时候你就会在这些盆盆罐罐中寻找安慰,对吗?阿顿真是幸运,你这么富有幽默感。你母亲烦恼的时候,她总是把东西扔到墙上,你的解决办法更具有建设性。” “我没有烦恼,女主人。” “别叫我女主人,孙女,我已经不是这座庄园的主人了。也别告诉我你没烦恼,你当然会有烦恼。” 姬热拉想阿德琳达正是那个烦恼的人。早上撒克森反叛者放下武器向鲁特加效忠时,她注意到她祖母的表情,她面如死灰,眼窝深陷,宛如一具可怕的骷髅。 阿德琳达查看了架子上盛着晾干的树根和草药的罐子,桌上酿制的药酒,和整齐地叠在一起用作绷带和吊带的布条,然后转过身来向姬热拉酸涩地一笑:“你肯定有烦恼,孙女,你怎么会没有呢?我了解你,你在一个骯脏的茅草屋里长大,可你是阿顿真正的女儿,你不会心安理得地让那个法兰克猪利用你来征服一个骄傲而高贵的民族??你自己的人民的。” 姬热拉转过身去,她爱鲁特加,他是阿顿的好主人,是的,他无情地利用了她,并且需要时还会这样做,可阿尔汉就没有这样做吗?他甚至更少考虑她的感情和需要。 “我已经习惯于被利用了。”她轻轻地说。 油灯啪啪地响着,阴暗的灯影里阿德琳达的眼睛闪一下:“你可以阻止他。” “怎么阻止?” “你是鲁特加的妻子,他在大厅里吃饭的时候你坐在他身边,夜里你满足他的欲望,他相信你??我看出来了。他用一个男人愚蠢的情欲爱着你。” “杀了他。” 阿德琳达冷冷的话语回荡在她们之间,即使她用一根燃烧的木棍打姬热拉,也不会让姬热拉如此震惊。 “杀了他。”老女人重复着,声音阴沉得令人战栗,“你有很多机会做这件事,你会有办法的,会有决心的。” “这不是你的想法!” “这是我的想法!这件事必须做,你就是做这件事的人!你是我的孙女,和我一样,你的血管里也流动着铁一般的意志。我们家的女人总有力量去做那些必须做的事,即使男人们一个个像蛆虫一样没有骨头。” “好好想想,”阿德琳达离开时说,“你要么成为阿顿的罪人,要么就成为它的解放者。晚安,孙女。” 姬热拉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然后跌坐在凳子上,用颤抖的双手捂住脸。她所要求于生活的只是她和她周围的人的和平与安宁,可自从爱尔坎加死后她得到的却总是争斗。她曾以为今天一切该结束了,可是还有更多的麻烦在等着她。 这时,它又来了。在紧闭的双眼里,她看到血与火在燃烧,刀与剑在撞击,死亡之歌在回响。她感到失望和恐惧混合的酸涩味道。 命运按着它自己的鼓点不可抗拒地前进着,不管她、阿德琳达,甚至鲁特加怎么做。她其它的幻觉都成真了,这一个也不例外。 第二十二章 当晚些时候鲁特加终于来到诊所清洗、缝合伤口时,姬热拉被阿德琳达的话弄得神情恍惚,忘了和她丈夫之间的烦恼。她拿不定主意是否把这件事告诉他,如果鲁特加知道阿德琳达在谋害他,刀子就会和阿尔汉一起坐牢。姬热拉不愿看到自己的祖母落得如此下场,她要严密地监视阿德琳达。姬热拉发誓,既不让鲁特加,也不让祖母遭到不幸。 “你今天晚上心不在焉,”鲁特加说,“你的脑子留在那外神秘的池塘边,当心别把我的胳膊和肋骨缝到一起。” “我不会那么不小心的。”她答道,“不然谁来用他的剑保卫我们的家园呢?” “你的话比我的剑还要锋利,我猜你还在生气。” 姬热拉哼了一声。 “我很抱歉今天早上使你尴尬,姬热拉。” “可你还会这么做的。” “如果我必须这样做。” 姬热拉叹了口气,“你总要做你必须做的事。” 她回过头来专注于自己的工作,鲁特加并没有像阿尔汉那样挣扎叫唤,但这可能是姬热拉对她丈夫比对那反叛者更小心。 “你这么快就不生气了,”鲁特加怀疑地说,“今天下午你的目光像要把我撕成碎片,要把我缝合在一起你这点儿线根本不够。” 姬热拉笑了,“你身上的窟窿已经够多了。”她打上最后一个结,用酒精清洗他的新伤口。“你没有杀阿尔汉,我很高兴,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让他在监狱里呆上足够的时间,反省自己的罪恶,然后看能不有派上点用场。” “他不是一个坏人。” 过了一个星期,阿顿又恢复了往常的景象,参加婚礼的客人们开始离开,国王的使节凯尔温主教和卢修斯伯爵留下来体察民情。战争终于结束了。阿尔汉在狱中煎熬,等待着鲁特加的好心情。他手下的人,总共二十三个,都得到了鲁特加的赦免,参加到城堡的日常事务中,就像他们从未离开过一样。许多人加入了鲁特加的部队。有一个回到了铁匠铺,干起了随阿尔汉出逃之前的营生,当了托马斯的助手;还有几个到处找差事养活自己,准备到春天重操犁耙,下地务农。 几个反叛者和鲁特加的人一起把留在叛匪营地的女人和两个看守营地的武士接回城堡,麦特鲁德、弗雷达和格露达很高兴能回到城堡,两个撒克森武士也像他们的同伴一样效忠了鲁特加。 姬热拉觉得这暂时的和平似乎要永远持续下去了,她的人民看上去很幸福,鲁特加的强大足以赢得他们的信赖,他的公正足以赢得他们的尊重。在必要时他也是无情的??姬热拉从痛苦的经验中已经领教过了??但他对所有的人都是公正的,无论是撒克森人还是法兰克人。罗萨请求鲁特加允许他去维尔登和那里的主教商量作教士的事,鲁特加很快就答应了。鲁特加为了表彰伊奇的忠诚,把斯特林赐给他作为食邑。法兰克和撒克森武士都打趣说,阿顿满足不了大熊惊人的胃口,所以要到斯特林去抢夺大家的粮仓。大熊听到这个笑话只是咆哮了一声。 姬热拉才作了两个星期鲁特加的妻子,和平就在一个风雪之夜被打破了。高恩特神父的妻子希尔达,在两天痛苦的净扎之后,产下了一个可怕的畸形儿。它整个下颌都没了,脊柱严重变形,出生后几分钟就死了。一天后,姬热拉刚离开希尔达床边去厨房给她取点儿汤,那不幸的女人就把她丈夫的餐刀插入了自己的喉头。 牧师立即把这场灾难归咎于姬热拉,他可怜的妻子尸骨未寒,牧师便愤怒地谴责姬热拉一直对希尔达怀恨在心,他说这女巫曾在他愚蠢的妻子怀着孩子的时候引诱她喝下一些毒药,他妻子已经在死前向他坦白了姬热拉的罪恶。他还听见姬热拉在为希尔达接生的时候嘴里念动毒咒。他嚷嚷着直到鲁特加打断了他的昏话,把姬热拉从这可怕的一幕拉开。 那天晚上,半梦半醒之间,姬热拉又见到了那幻象。她闻到了血腥的气味,听到喊杀声和尖叫声,感到了火的热浪,感到了失望、幻灭和恐惧。鲁特加的声音在远远地召唤她,恍惚飘过她的梦境,宛如油从水中滑过。他的耳光在她脸上留下的火辣辣的刺痛把她带回到现实的世界,她的眼前浮现出他的脸庞,他正皱着眉头看着她。 “抱紧我!”她哀求道。 即使鲁特加有力的拥抱,也不能完全驱除她内心的恐惧。不知在何时何地,她的幻觉就将成为现实。 第二天早上希尔达的尸体在城外的小柴堆上焚化,她的丈夫拒绝为她祈祷,因为她是自杀,对于他来说,这就剥夺了他获得上帝怜悯的机会。那个可怜的婴儿没有和他母亲一起火葬,因为他的尸体在当天晚上就不见了。这个畸形的怪物被魔鬼们带回地狱去了,他们把他们在世间可怜的同类带走了。 姬热拉竭力不去理会高恩特神父的咒骂,她站在血地里看着柴堆向天空喷射着火焰,说服自己体谅牧师失去亲人的悲哀。他用自己的方式爱着希尔达,在她为他生的孩子中,只有一个活过童年,而现在他再生一个孩子的希望也被残酷地剥夺了。然而,姬热拉仍想用鞭子抽他,他诬赖她对这场悲剧负有责任。她给希尔达服用的益母草不过是用来给女人减轻痛苦的一种补药,在希尔达最痛苦的时候她为她哼的歌对希尔达也没有丝毫的害处。 即使姬热拉在耍弄巫术??就算她想这样做??这种巫术也不是邪恶的,她不会让魔法玷污她的灵魂。然而由于高恩特神父的谴责,那些一起给希尔达送别的人??那些她所熟知的人们??现在都惊疑地看着她。她走回城堡时,身后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然而最糟糕的还在后头,在诊室里等着她的是希尔达的孩子僵直的尸体,身上还凝结着他出生时的血块。姬热拉已经习惯于看到各种死亡的恐怖,习惯于各种令人作呕的排泄物和各种丑陋的畸形和残废,但眼前这个畸形的婴儿所包含的刻毒是她从未遇到过的。当她见到帆布床上那具可怕的尸体时,她平生第一次尖叫起来。 鲁特加和罗萨很快赶到,两个人站在门口,一下子呆住了,他们看到帆布床上的尸体,脸色唰地变白。 鲁特加首先清醒过来,“把它弄走。”他命令罗萨。 鲁特加在姬热拉面前弯下腰,以便在罗萨拿走那具尸体时挡住她的视线。她努力控制住自己,没有哀号哭泣,只是紧紧抱着他,借助于他的力量使自己平静下来。“对不起,”她在他的胸前嗫嚅,“我只是……我……” “别说话,”他抱起她,“你总是照顾别人,帮助别人,作为回报,你也该得到一次照料。我要你到我的房间去休息,喝一点你自己酿的药。” 姬热拉沉浸在鲁特加温暖的怀抱里,可是一种不祥的预感萦绕在她的心头。她能够感觉到牧师的仇恨像毒气一样在诊室里徘徊,她毫不怀疑是他把那小可怜虫放进来的。她知道她的安宁就要结束了。 仅仅一天之后,姬热拉害怕的事情就变成了现实。鲁特加在马棚里检查一匹生下“追魂”的母马,凯尔温主教从走廊里蹋着满地的草料,带着神圣的威严走进来。 “你是一个很难找的人,我的主人。”主教说道。 “是吗?” “可不是吗,我以为你在大厅里,可你不在那儿。” “我在这里。” “幸运的是阿德琳达女士告诉我到马棚来找。” “您真是幸运。”鲁特加说着,叹了口气。 “我找你有很重要的事情,我的主人。” “什么事?” “我想我们应该换个地方谈谈。” “马不会说话,母鸡也不会多嘴。阁下,你想说什么?” 主教撇了撇嘴,把两手合在貂皮斗篷下面。鲁特加感到从他嘴里不会蹦出什么好话。 “你对你妻子了解到什么程度,我的主人?” 鲁特加诧异地扬起眉毛,“姬热拉?”他慢慢笑起来,主教的脸有些红,“我非常了解她,正像丈夫了解妻子一样。你为什么问这个?” “你的婚姻很不寻常。” “是啊,因为环境很不寻常。”鲁特加谨慎地说,“我按照国王的愿望,和一个对这里的人民有影响力的撒克森女人结了婚。” 主教重重地清了清嗓子,“我非常赞赏。但是关于这个和你结婚的女人,有些事很值得注意。”他压低声音,似乎马和母鸡会听懂他说什么似的,“她是一个臭名昭着女巫!” 鲁特加大笑起来:“这些撒克森人相信每一团火焰里都有魔鬼在跳舞,每一个池塘里都有水怪在游荡,他们也许会接受基督的信仰,阁下,但他们内心里还是异教徒。” “这更要求我们必须根除异教徒势力的根源。” “姬热拉不是异教徒势力的根源。我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主教瘪了瘪他的嘴唇说,“人们关于她的种种传说使我感到不安,可我还是尽量不放在心上,把这些看作是无害的。毕竟这里的人都是无知的异教徒。但是现在,尊敬的高恩特神父向我提出了控诉,我不能再视而不见。他控告你妻子卷入了邪恶的巫术,策划了几起罪案,其中最可怕的是让他生出了有着魔鬼的形状的孩子。” 鲁特加胸中的愤懑突然爆发出来:“这是荒谬的,凯尔温!你很清楚,根本没有巫术这回事!” “你错了,我的孩子。撒旦在世间有他的走狗,正如上帝有他的圣徒一样。” “够了,姬热拉不是这样的人!” “你所处的位置使你看不清这些事情,那女人无疑用某种魔法妨碍了你的判断。高恩特神父也这样认为,他很替你的灵魂担懮。” “阁下,从我十二岁起我就没有被女人蒙骗过。高恩特神父是一个无知的、心胸狭隘的混蛋,他连一个圣人和一堆狗屎也分不清。” 主教挺起胸脯,把他已经很干瘪的嘴唇抿成一条细线:“我的主人,你是一个忠实于国王的人,我希望你对神圣教会的代表显示出更多的尊重。” “高恩特除了他自己什么也代表不了。” 凯尔温被激怒了:“高恩特神父是上帝选定的,他是一个合格的牧师。他对你的妻子提出了严厉的控诉,除了那魔鬼般的新生儿外,还有几桩下毒事件??我相信其中一桩影响到了你。” “那只是一个无意的过失。”鲁特加高声说。 “她用巫术使几只畸形的牲口降生到世间,她用巫术治好了本来是上帝用疾病对之施以惩罚的人。” 鲁特加现在断定主教和高恩特神父都是上帝施与阿顿的惩罚。 “最为严重的是,可敬的神父控告你妻子毒死了本来该作你新娘的斯特林的碧雅特丽丝。” 鲁特加的脸色铁青,他已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主教整整倒退了两步。 “我恐怕不能忽略一起谋杀的控告,我的主人。我已经给国王去信,让他亲自过问这起诉讼。他很讨厌巫术,他会……”鲁特加向前走了一步,主教的声音低下去。 “真是发疯!”鲁特加怒吼道,他真想捏住这蠢主教的喉咙给他灌输点儿常识,“我不会让事情再发展下去。” 主教连忙后退:“恐怕我已无能为力,国王已经知道了,这个星期他会给我们带来指示的。” “国王应该提醒你别多管闲事。”鲁特加厉声说。 “我想他不会这样做的,我的主人。现在,你是否能把你妻子带来,她应该被关起来,直到……” “她不会被关起来,也不会被你或高恩特神父审问!离我妻子远点儿,凯尔温。” “那国王送来指示的时候……” “我们会知道国王的态度的。到时候我说了算,明白吗?” 凯尔温恼怒地喘着气:“我希望你能合作些,我的主人。” “我希望你能变得聪明些。” 鲁特加看着凯尔温气冲冲地走出牲口棚,他不由得怒火中烧。一块大石头沉沉地坠在他心上。他一拳打在马棚的隔板上,马棚里的马惊叫起来,马蹄猛烈地踢着棚板。 “我会告诉你们该踢谁的。”鲁特加冲出走廊时说。 姬热拉不在大厅里,也不在他们的房间里,织屋里没人见过她,爱蒙特露达说刚纔女主人从厨房走过的时候看起来有点不大对劲儿。 她已经知道了,鲁特加想。她怎么知道的呢?她逃走了。 鲁特加在那个神秘的池塘找到了她,他知道她会上这儿来的。姬热拉背对着他坐在长满青苔的绿色的岸边,光着脚在水里搅动。赛尔沃和她在一起,依偎着她,姬热拉用手抱着它。在沼泽地真是一个玄妙的所在,冬天冰天雪地的世界里这里却是一番夏日景象,外面饱经战火蹂躏这里却是一派宁静,绿色的草,温暖的水,恬静的少女和她大自然忠实的朋友,构成了一幅绝妙的美景。灌木和树丛上覆盖着一层晶莹剔透的冰雪,又给它镶上了一圈美丽的光晕。 鲁特加想退回去,让姬热拉一个人呆一会儿,她在这儿多么安宁啊。可还没等他这样做,姬热拉已经扭过头来冲着他微笑:“你是不是以为我逃走了,我的主人?” “不,我从来都认为你是无所畏惧的。” 他别无选择,只好和她一起坐在草地上。他解开他的剑,小心地放到地上,在她身边坐下。赛尔沃警觉地看了他一眼,又依偎在姬热拉怀里。 “水多暖和呀,”她说,“脚放在水里真舒服。” “我记得你曾对我说这池塘会把我吞进去又吐出来。” 她轻轻地笑了:“它不会的,是吧?这里的精灵知道你是我的一部份。” 鲁特加脱掉了靴子,动情地把她抱起来。他的脚冰凉,水热得刺骨,他感到水的温暖渐渐传遍全身。 “你已经知道了。”他说,无需提问,只是一句平淡的陈述。 “是的。” “怎么知道的?” 她的嘴角闪现一丝微笑:“这一点儿也不奇怪,岗塔尔偷听到高恩特神父和凯尔温主教的谈话就跑过来告诉我了。” 她停了停,他们之间维持了片刻的宁静。 “我是到这儿来说再见的。”她的手抱紧赛尔沃毛茸茸的结实的身体。 “姬热拉,”鲁特加轻轻地说,“没有必要说再见,不会有什么事的。” 她用那双明澈的真挚的眼睛望着他,“亲爱的,我知道什么对你最重要,你是我所知道的最真诚的人。我见过你在法庭上审案子,我见过你和我的人民打交道。你从不让个人的偏见左右你的判断,你总是信守诺言,这就是我为什么爱你的原因。” 他想说什么,但她把纤细的手指按在他的嘴唇上:“你向国王宣过誓,也向阿顿许过诺要确保和平。” “查理王不会容忍这种疯狂的事,他是一个现实的人。” 姬热拉叹了口气,依偎在他怀里,这个距离对赛尔沃来说太近了。它站起来,抖了抖身子,然后在几步远的地方坐下。 “你的国王为什么仇恨巫术?”姬热拉叹着气问道。 鲁特加努力挖掘对查理王的记忆。有时国王??那个他为之战斗、从孩提时起就追随左右的人,又被称为查理曼,如同伊奇一样,国王对他来说像是一个父亲。他具有国王和父亲所应有的一切??他比鲁特加还要高大,形容伟岸,勇猛无比。查理是一个极有野心、精力充沛的人,一个富有权力和威仪的人。他给了鲁特加生命,给了他一个家,所要求回报的只是他的忠诚。 “国王是一个对忠诚看得很重的人,他发誓要保护教会和它的教义,传播基督的信仰,增进神圣罗马教皇的福祉。” “是吗?对于巫术这意味着什么?” “教会认为巫术的力量来自撒旦。” 姬热拉大笑起来,吓了他一跳:“难道你们的教会认为我们居住的大地是撒旦的吗?难道他们觉得风是撒旦的呼吸、海啸是撒旦的吼声吗?他们相信上帝将力量赋予死人的骨头、赋予布头和木屑,却不相信同样的力量可以来自大地的儿子??人类自己?” 鲁特加疲惫地叹了口气,用剑来说话比这些思想更直截了当,也更好对付。“所有这些都没有关系,你不是女巫,更不是谋杀犯。” 她带着一种他看不懂的神情瞅着他,“你能肯定吗?” “我不相信有巫术这东西。” “可是你们的国王相信,你必须服从他。” 鲁特加摇摇头,极力逃避内心那折磨人的懮虑:“什么也不会发生的,没有国王的命令凯尔温不敢轻举妄动。我已经给国王写信表明我的态度,一切都会平安无事的。” 她笑了,那笑容会令所有的男人陶醉:“我爱你,亲爱的。” 他用一根手指勾勒她嘴唇的轮廓:“你是我生命中的欢乐。” 他的唇压在她的唇上。她张开充满渴望的嘴,在他的怀抱里颤抖,近乎绝望地紧紧抱住他。他们最后分开时,沼泽地似乎变得更温暖了些。 “天黑了,”他说,“我们得走了。” 姬热拉深情地朝周围望瞭望,她的目光停留在赛尔沃身上,它安静地坐在那儿,羡慕地看着他们俩。她把它唤到身边,和它拥抱,它的舌头很快地舔了一下她的脸就跳开了,眼里闪动着狼特有的顽皮。 “今晚不行。”她用一种坚决的声音说。 它坐在那儿不满地看着她,然后跑到沼泽地的边缘。 “祝你好运,我亲爱的朋友。”姬热拉轻轻地向它告别。 它的下巴张了张,似乎笑了一下,然后消失在森林里。 第二十三章 八天不安的日子过去了,从宫廷来的信使从栅栏门里驰进来,他给鲁特加和凯尔温都带来了指令。指令的内容大致相同:巫术在一个信奉基督教的国王所统治的基督教国家里是不能容忍的,任何被怀疑进行这种邪恶勾当的人,不论他的地位如何,和谁有什么关系,都要受到审判:作为国王在阿顿的代表,鲁特加要确保正义得到伸张。 在给鲁特加的指令里国王对他的处境表示同情,同时表示相信他的荣誉和忠诚,正是因为这些他才成为查理最信任的将领。凯尔温和高恩特至少取得了暂时的胜利,鲁特加忘掉他作丈夫的责任,记住自己是国王的人,姬热拉必须因巫术和谋杀而受到审判。 鲁特加感到他的生活变成了一场恶梦。 三天以后,灾难开始了。鲁特加坐在高台的一端,罗萨坐在一旁,看着姬热拉由伊奇带着走进法庭。伊奇是从斯特林赶回来参加审讯的。法官们神情严肃,其中一两个看上去对即将作出的裁决感到不知所措,鲁特加猜想那些表面上看起来铁面无私的人内心一定也感到紧张。鲁特加希望他们有足够的智能识破凯尔温的故弄玄虚和高恩特荒唐的梦呓,然而他不能支配他们的判断,出于避嫌他没有参加审判团。 伊奇把衽带到面对着法官和原告的座位上,然后在她身边坐下。姬热拉脸上很平静,她的眼睛闪闪发亮,在鲁特加看来,在牢里度过了三天,她还是那么让人怜爱,让人心碎。审判团还在召集的时候,城堡里曾有人预言她会奇迹般地从监狱里消失,嘲弄那些审判她的人。鲁特加甚至希望她这样做,他多么渴望再听到她的笑声,看到她无拘无束的笑,看到她顽皮的琥珀色的眼睛。 凯尔温主教充当审问者,他宣布了国王的命令。他把高恩特叫上前,神父摇摇晃晃地走到高台前的长凳边,厌恶地看看姬热拉。在凯尔温的仔细询问下,高恩特不厌其烦地详细讲述了他绞尽脑汁嫁祸于姬热拉的“巫术”的每一件事??两年前产下了一只双头羊,一个侮辱过姬热拉的男人地里闹了虫害,她治好了他用圣物都没有治好的病人……当他讲到姬热拉如何引诱希尔达喝下毒药,如何从希尔达身上接生了一个魔鬼般的婴儿时,他的声音一下提高,脸涨得通红。接着他又把碧雅特丽丝的死归咎于姬热拉,所有的人都亲眼看见姬热拉在婚宴上服侍过鲁特加的新娘,牧师说她那时曾用同样的手段毒害碧雅特丽丝,只是造成的后果没有后来那么严重罢了。更糟糕的是,神父宣称可怜的天真的碧雅特丽丝死前在病榻上向他承认,姬热拉曾念动毒咒,强迫她接受撒旦的仪式,不仅毒害了她的肉体,还毒害了她的灵魂。 听到这个指控,姬热拉的眼睛紧紧盯住高恩特,在场的人觉得高恩特马上要被姬热拉眼中的火焰烧成灰烬了。“这是撒谎。”姬热拉说。 “这么说其它的一切都是真的了?”凯尔温狡猾地问。 “你们歪曲事实的指控都是谎言。” “肃静,”一个法官申斥道,“你会有机会申辩的,小姐。” 牧师说完了,轮到其它人。一个法兰克武士回忆道,那天姬热拉观看他们操练的时候念了一个咒语,使他受了伤。奥多有些不情愿地作证说有一天晚上主人把姬热拉叫到他房间里去后,鲁特加和其它人如何感到不适。吉兰编造了她的谎言:姬热拉如何对碧雅特丽丝的到来恨之入骨,这个女巫如何在厨房里聊天时流露出要成为女主人的野心。在这一幕令人作呕的听证的最后,高恩特神父盘问了几个吓坏了的撒克森人,他们承认曾从这个魔鬼的侍女手中买过护身符和药物,还不只一次在森林里看到她和一只巨兽呆在一起。 鲁特加越听越觉得希望渺茫。人们总喜欢为命运的残酷捉弄找一个替罪羊,事情都被歪曲了,以便归咎于姬热拉。人人都知道希尔达仇视这个她丈夫讨厌的姑娘,鲁特加也听说过牧师的妻子是她丈夫的应声虫,对“巫术”极端仇恨。人们很容易相信姬热拉会找机会报复。姬热拉从碧雅特丽丝的死中得到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没人能否认这一点。也没人能否认姬热拉确实治好了高恩特用他那神圣的方法治不好的病,她也确实给过人们向她索要的护身符。事实被可怕地扭曲了,整个事件都是疯狂的??是国王默许下的一个疯狂的恶梦。 在整个审判过程中,姬热拉尽量控制住自己,决心不让自己和母亲丢脸。撒克森文化崇尚巫术,人们尊敬那些被神选中施行巫术的男人和女人。她从不认为巫术是邪恶的,自己是某个魔鬼的仆从。她有生以来,只有高恩特和希尔达辱骂过她,因为他们眼里,任何地方、任何人都充满了罪恶,姬热拉对他们的敌视不屑一顾。 当证人们在法庭上控诉她的罪恶时,姬热拉努力不去看鲁特加。百无聊赖中她想起了他,他像一块暴风雨来临前随时会爆发出闪电的乌云,尽管他远远地坐在高台的那一端,她还是能感觉到他的沮丧和愤怒。多么滑稽呀,他也会有恐惧,一个在战场上无所畏惧的勇士会为她而感到害怕。他为了自己的目的而改变了她的生活,同时她在他的生活中也占据了一块位置。姬热拉知道,她唤醒了他的心,如今这颗心正在和两个对他来说万分宝贵的东西??忠诚和荣誉,激烈地搏斗。如果可能她愿意帮他获得解脱,那样她也会得到解脱,可是命运对谁都是无情的。 “姬热拉,女巫姬丝芬达的女儿,领主鲁特加的妻子,上前听讯。”凯尔温的声音单调而低沉。 伊奇推了一下姬热拉的手,她站起来。 凯尔温用充满仇恨的眼睛看着她,厉声质问:“是你毒死了碧雅特丽丝小姐吗?” “不。”姬热拉冷冷地看着主教。 “是你唆使她履行了魔鬼的仪式,玷污了她圣洁的灵魂吗?” “不。” 凯尔温冷笑了两声,表示不相信:“是你使高恩特神父的妻子产下了一个魔鬼吗?” “不,我没有这样的力量。” “可是希尔达已经向她的丈夫承认,她吃了一剂你给她熬的药。” “那只不过是用来减轻孕妇的痛苦的。” “这本身就是罪恶,”凯尔温大声说,“因为作为对爱娃罪恶的惩罚,上帝规定爱娃的女儿们必须在痛苦中产下她们的婴儿,如此看来你已经承认蔑视上帝的法律了。” 姬热拉并不清楚爱娃的罪恶是什么,也许她也被当作一个女巫吧;她也不懂生孩子的痛苦与惩罚和希尔达那可怜的畸形孩子有什么关系。高恩特神父在凳子上狡猾地假装伤心地点点头。 “你否认你支配着森林里那些邪恶的动物吗?” 姬热拉疲惫地叹了口气:“我完全否认。” “别对我撒谎,骯脏的东西!”主教警告道,“难道你要浪费法官们的时间让那么多人都来作证吗?他们看见你那嗜血的宠物在城堡周围游荡,看见你在森林里和那只野兽一起玩耍说笑。女仆格露达说你在阿尔汉营地的时候,那只狼总跟着你。” 这个人能使最美好的东西也变得丑陋,姬热拉悲哀地想。“两年前我救了一只失去母亲的狼崽,一直把它喂到能养活自己,我们是朋友。这里面没有巫术,除非你把爱和友谊也看作巫术。” “那么有人说看见你把自己变成一只狼在森林里奔跑是怎么回事?” “如果我能把自己变成一只狼,”她轻轻一笑:“那我现在就会在树林里奔跑了,而不是在这儿浪费时间回答你的问题。” 姬热拉开始真的希望自己变成一只狼或一只小鸟,避开凯尔温无休止的纠缠。他好象并不是为了弄清事实真相,而是要把法官们引导到他的方向去。他满脑子都是罪孽、邪恶,医术被当作巫术,护身符被看作是邪恶的工具,连森林里的动物也是魔鬼的化身。最后,凯尔温作了一个夸张的手势,把他的指控归结为一个混账问题: “姬热拉,你是不是一个女巫?如果你承认,还有从地狱里赎回灵魂的希望。” 姬热拉犹豫了,她鼓起勇气看了鲁特加一眼,鲁特加正紧张地盯着她。如果她不承认,背弃自己的母亲,这些自以为是的教士会让她回到丈夫身边,给他生孩子,继续共同创造他们的生活吗?然而即使她向法官证明她不是一个女巫,在经历了这场羞辱之后,鲁特加还会要她吗? 法庭里一片寂静,凯尔温在幸灾乐祸,高恩特心里暗暗高兴。鲁特加微微扬起一只眉毛,似乎希望她说点儿什么、做点儿什么。他不相信巫术,他已经告诉过她很多遍了。他真的相信她吗? “够了,小姐,”凯尔温不耐烦地追问,“你承不承认?” “你问我是不是一个女巫?”面对他的狞笑,她的眼睛十分镇定,“究竟什么是女巫,阁下?” “大胆!回答我的问题!” “如果你告诉我什么是巫术,我就回答。” 凯尔温烦躁地喘着气:“女巫就是撒旦的侍女,从魔鬼那里获得力量的女人,你就是女巫,你承认了吧!” “不,”姬热拉坚决地说,“我不是你说的那种东西,我没有毒害过碧雅特丽丝,我对希尔达和她的孩子问心无愧,我一生中没有伤害过一个生灵。我不是你说的女巫。” 她看见鲁特加笑了,她的心顿时温暖起来。 “你在撒谎!”凯尔温叫道,“谎言!上帝会有办法发现真相的。” 姬热拉终于被允许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伊奇用一只毛茸茸的手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别害怕,小猫,”他小声说,“鲁特加不会让那些骗子手得逞的,他向来捍卫属于自己的东西,任何人想夺走它,他都会毫不客气。” 她也轻轻握了一下伊奇的手,可并不像伊奇那样乐观。 几个勇敢的人出来为姬热拉辩护,但很快就被凯尔温的诡辩驳倒了。他们结结巴巴地讲述姬热拉如何治好了他们的咳嗽和胃痛,这与其说是辩护,倒不如说是为姬热拉增添了新的罪状。有人说姬热拉这么善良,不像是魔鬼??这是魔鬼们惯用的伪装伎俩,凯尔温纠正道。最后主教自信地看看法官:“亲爱的先生们,我希望你们为了上帝和国王的尊严,将这个邪恶的女巫绳之以法。” 法官们神情紧张地相互商议,一会儿看看鲁特加,一会儿又看看阿德琳达和姬热拉。他们都是单纯而诚实的人,许多人从小看着姬热拉长大,她曾为他们治过病,接生过他们的孩子,他们中的两个人得到过她的护身符,保护他们不受当地许多疫病的侵扰。姬热拉知道法官们为她感到难过,但他们投向主教的目光却充满了恐惧。人群安静下来,等待着法官的判决,偶尔响起一声咳嗽,一个喷嚏,一声小孩的哭叫??这些声音只是使法庭显得更加寂静,气氛更加紧张。 首席法官克罗纳清了清嗓子,他是一个年长的木匠,一辈子都生活在阿顿,他平时充满了自信,现在看起来则神情紧张。“嗯……鲁特加,我的主人,我们作出了一个决定。” 姬热拉的心顿时缩紧了。 “好的,”鲁特加平静地问,“什么决定?” “我们……我们认为国王的指控有些道理。” 鲁特加的下巴抽搐了一下。姬热拉对自己说一定要鼓起勇气,捍卫尊严,不能在丈夫和众人面前丢脸。 克罗纳慌忙继续说:“我们觉得国王的指控是有法律依据的。但是我们还不能完全弄清事情的真相,必须由一场决斗来裁决。我们把最后的决定权留给上帝。” 人群一阵骚动,纷纷交头接耳地议论。克罗纳大声说道:“凯尔温主教阁下,你挑选哪一位战士来为国王战斗呢?” “不需要什么挑选,”凯尔温说,“鲁特加是国王在阿顿的守护者,他将为国王的事业而战。” 伊奇在姬热拉身旁不满地嘟囔着。鲁特加的脸僵住了,所有的目光都注视着他。姬热拉的心一沉,她凭她的天赋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这种天赋已经使她饱经苦难。 “另选一个!”鲁特加吼道,“挑一个更好的,凯尔温。既然你这样肯定我妻子是个女巫,你自己去决斗吧,让上帝来指引你的正义之手。” “我不是国王的武士,我是他的使者。国王命令你在这个案子中伸张正义,难道你想违背他的指示吗?” 鲁特加无言以对。姬热拉感觉到了他的痛苦,就好象那是她自己的痛苦一样。 “想好了吗,我的主人?”凯尔温问道,“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你想违抗国王的命令、违背自己的誓言吗?” 鲁特加狠狠地瞪了凯尔温一眼,那目光令姬热拉都想倒退,伊奇扶住了她。 “也许你想让国王自己来决斗,以证明他的指控,”主教油腔滑调地说,“你认为他不会这样做吗?他镇压了维尔登的叛乱后杀了五千撒克森俘虏,你想他还有耐心容忍撒克森人继续过他们异教徒的生活,容忍傲慢的领主幻想他们的权力能够独立于国王吗?” 鲁特加的目光从凯尔温转向姬热拉。在其它所有人看来,他面无表情,脸如花岗岩雕刻的一般,可姬热拉对他太了解了。此刻她看到了他的痛苦和愤怒,诅咒国王用这种残酷的方式来考验他。她用尽全身力气扬起头,给了他一个微笑,告诉他她完全理解。 “我为国王而战!”他几乎是咆哮着说,声音显得异样而冷酷,可是那与姬热拉对视的眼睛却暗淡无光,充满了悲哀和遗憾。 “姬热拉小姐,”克罗纳问,“谁来为证明你的无辜而战呢?” “我来捍卫她!”阿尔汉,他在姬热拉入狱的时候已经获得了自由,走上前来,“四天前我刚向你宣过誓,鲁特加,不要怀疑我的忠诚,但我还是准备用我的剑保护一个撒克森人不受这些坏蛋的伤害。”他朝凯尔温和高恩特吐了一口唾沫。 “你不能参加决斗,”鲁特加吼道,“这不公平,你的腿伤还没有好。” 阿尔汉咧嘴一笑,“你的胳膊也有伤。” “可我的伤并不重。” 姬热拉感觉到伊奇神情激动,随时都准备跳起来,她抓住他的胳膊制止了他:“不要。” “我是你唯一的希望。”伊奇嘟囔道。 “不,鲁特加才是我唯一的希望。” 伊奇正要争辩,罗萨从鲁特加身边站起,“我来捍卫姬热拉。”罗萨朝她微笑,不去理会阿德琳达恼怒的眼神。 “不,”姬热拉大声拒绝,“不,罗萨,我不接受。” 他似乎没有听见,“这是我的权力,”他对克罗纳说,“姬热拉是我妹妹,我为她感到自豪,我有权力捍卫她。” “就这么定了!”克罗纳的手重重地拍在桌上,以免再出现异议,“明天日出时分,愿上帝保佑正义!” 天还没有亮,鲁特加就在作决斗的准备了。伊奇帮他检查厚厚的皮制胸甲和上面坠着的铁片,检查他的剑有无可能对主人构成致命威胁的缺陷。鲁特加检查了剑刃,刀口锋利无比。在他的大拇指上留下了一丝细细的血痕。这把剑曾是他父亲的,是父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这是一把高贵的武器,由于岁月久远,镶金的剑柄已有些磨损。剑把上两颗血色的红宝石之间刻着一句格言:勇者无敌。米兰的一个铁匠花了二十多天才打出了这柄双刃剑,他父亲花了一笔不小的数目把它买下来。从它出炉那天起,剑刃就用涂油的绒毛里住,插在一个特制的剑鞘中。 这把剑对鲁特加来说比什么都重要,这是他的生命,是他的生计所系;它寄托着他对家庭的怀念。然而,他今天早晨看着它,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 伊奇把鲁特加的胸甲放到床上,上面的铁片哗哗作响。大熊今天早上很少说话,只顾完成他的工作,好象鲁特加不在屋子里。对于伊奇到房间里来帮他作决斗前的准备,鲁特加感到很惊讶。可是旧习难改呀,他们已是多年的战友了。他不知道这场疯狂的事件过后,他们的友谊能否继续下去。 “你该穿上盔甲了,”伊奇说,他的声音很平静,男人们平时在走上血肉横飞的战场之前用来壮胆的那些玩笑话没有了,“尽管你并不需要它。要是你认真打,可以轻而易举地把那个罗萨放倒,他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老朋友,”鲁特加轻轻地说,“你知道我没有选择。” 伊奇像熊一样打了一个响鼻:“如果那姑娘是谋杀犯,那我就是摩尔人的国王了!她要真是女巫,我宁可要她的巫术,也不要凯尔温和高恩特讨厌的宗教。” “上帝会证明她是无辜的。” “废话。你比我更清楚,鲁特加。有时如果我们自己能拿主意,上帝或许会更高兴,别老是把责任推到他身上。” 鲁特加举起双手好让伊奇把厚重的胸甲从他头上套进去,然后把战袍拉下来盖住他的大腿。他用了一个不眠之夜向上帝、圣人,甚至魔鬼祈祷??只要能帮他解决眼前的矛盾:他是服从对国王的义务,还是服从内心的愿望呢?答案总是同样地痛苦、尖锐而清晰:他对国王起过誓,他的荣誉系于国王,他必须战斗。他祈祷上帝无论如何在这场疯狂中怜悯他们所有的人。 伊奇猛地拉了一下皮带,将盔甲两边收紧。“你应该告诉凯尔温那个老家伙把他伪善的鼻子插到他的屁眼里去,叫他别多管闲事。” “凯尔温只是一张嘴,”鲁特加说,“他只是国王的代言人。国王把自己看作十字架的庇护者,决心消灭异教徒和巫术。” “他是想用这件事考验你的忠诚,因为你已经得到了权力和自己的土地。他是个狡猾的魔鬼,只有他会干出这种事。”伊奇气愤地说。 “我从十二岁就效忠于查理,”鲁特加平静地说,“国王征兵时我继父把我送去送死,是查理教我怎样打仗,怎样生存,我一直追随他左右,我不能背叛他。” 伊奇嘟囔着骂了一句:“可你会背叛姬热拉!你忘了只要是巫师都要被处死吗?” 鲁特加没有忘。他也没有忘记姬热拉对他意味着什么,没有忘记姬热拉那温柔的眼睛,甜甜的笑颜。她的魅力能让狼从森林里走出来,能把一个孤独的武士从他为自己建造的牢狱中解脱出来,能对一个为诋毁她而战的人微笑??正是这个男人,作为她的丈夫,本应为她而战。鲁特加处于极度痛苦和矛盾之中。 “事情不会糟到那一步的。”他平静地说。 “什么使你这么乐观?” “上帝不会这么残酷的。” 伊奇摇摇头,“恐怕你过于相信上帝了,他竟然让高恩特和凯尔温这样的人作牧师。”大熊瞇起眼,仔细端详了鲁特加一会儿,他突然笑了,“难道你打算跟上帝开一个小小的玩笑?” 鲁特加看到伊奇眼中的神采,显然大熊已经猜出鲁特加将如何解决这个问题,鲁特加希望大熊和他有相同的想法。 早上天色灰暗,冷风嗖嗖,姬热拉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袍,浑身发抖,在安托尼乌斯和加斯东的押解下走向决斗场。他们谁也没有用手抓她,但都保持着警惕,怕她会随时逃走,他们心想她或许会变成一只小鸟飞走。然而姬热拉并不想逃走,逃跑不会给她带来什么好处。她的生活已经失去了控制,正在滑向一个恐怖的深渊。 她在用最后的时间祈祷??她向阿顿的神祗们祈祷,向基督教的上帝祈祷,向大地母亲和她自己母亲的灵魂祈祷。为了阿顿,为了罗萨,为了她自己,但更多地是为鲁特加,她向所有的神灵祈祷。姬热拉又一次被利用了,这次是被一个她从未谋面的人,一个远离阿顿的宫廷里的国王。查理把她当作一把锋利的矛,让鲁特加在痛苦中挣扎。她不能想象一个领袖会如此残酷,她从未理解过那些发动战争的人所要求于他们自己和别人的东西。 走向决斗场的路似乎无穷无尽。姬热拉但愿她的心能像她脚下的地面一样冰冷,她希望自己麻木不仁。在她前面是一个平台,她将在那儿看到自己的命运如何决定。那后面是一个更高的平台,法官们已经在那时故土立夏,阿德琳达也和他们一起坐在中间稍偏的位置??那是为阿顿的女族长设立的荣誉位置。她祖母给她一个鼓励的微笑,但姬热拉把脸转过去。昨天晚上当阿德琳达到牢房去的时候她才明白,这老女人也在利用她。 老女人一度用近乎怜爱的目光看着姬热拉,称赞她在法庭上没有流泪,表现得很镇静。“我早就知道我的一个孙女会在这场斗争中为我所用的。”她说。 姬热拉没有问她是什么意思,她太累了,再也消耗不起精神。她之所以没有流泪,与其说是出于勇敢,倒不如说是无泪可流。 阿德琳达自己说出了答案:“你有机会利用自己的地位把侵略者从阿顿赶出去,你选择了自己的道路。我是来给你鼓劲的。一个血管里流着我的血脉的女人必须知道,她只能勇敢地面对这个世界。”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姬热拉叹道。 阿德琳达几乎是疼爱地抓住她的手:“你将扮演一个角色,孙女。你将成为一个伟大的人。阿顿的男人都是羊羔,可是女人是坚强不屈的,女人才有勇气自我牺牲。现在你将成为阿顿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英雄,别让你的人民失望。” 老女人像往常一样昂首挺胸地离开了牢房,留下了这些谜一样的话。现在她正在高台上朝姬热拉微笑,她的笑令姬热拉感到害怕,而不是增添她的勇气。 姬热拉面对着法官走到自己的座位上,竭力保持着尊严。她朝鲁特加瞥了一眼,这一瞥险些打破她努力保持的平静。他面向法官,和罗萨站在一起,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令人望而生畏,宛如地狱的守护神??罗萨曾这样称他。姬热拉想走过去为他减轻内心的折磨,尽管他用钢铁般的外表掩饰着一切,她仍能感觉到他的痛苦,那痛苦就像是在撕她自己的肠,裂她的肺。她为他担懮,为罗萨担懮,为她自己担懮,她母亲并没有教给她任何东西、任何咒语、任何魔法,能在今天帮助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人。 克罗纳讲了一段冗长的话,他的话在姬热拉脑子里只是一些毫无意义的声音,她只听到他宣布决斗开始。当鲁特加和罗萨走到场地中央时,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早上的第一缕阳光在决斗者举起的剑刃上燃起猩红色的火焰。姬热拉突然明白,她那恶梦般的幻觉终于变成了可怕的现实。她的耳边回响起金属的撞击声,鲜血很快就会在演练场冰冷的地面上洒下。这一切在她脑海浬早已重复多次。她的幻觉里那些无名的决斗者的面孔终于变得清晰起来。 第二十四章 如果上帝是站在姬热拉一边的话,他一定是不急于表现出来,鲁特加又一次逼退罗萨的进攻时心里这样说。这小伙子打得很出色,比那天为捍卫他自己生存权力的那场决斗打得还要好。可惜他仍不是鲁特加的对手。鲁特加每一剑都像是击在罗萨心上,鲁特加能看出来。汗水从罗萨脸上淌下来,和鲜血混合成一条红色的细流。鲁特加第一次进攻打掉了罗萨的头盔,在他头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口子。带着鲜血、汗水和义无反顾的决心,罗萨看起来本应像一个武士,可他仍像是一个牧师。他本该在一星期前按计划去维尔登的。 鲁特加让过罗萨刺过来的一剑,挺身再次发动进攻。一瞬间,鲁特加觉得罗萨和他妹妹很相似:短短的、笔直的鼻子,高高的颧骨,线条分明的下颌,眼睛里那与生俱来、无所畏惧的勇气。突然,鲁特加眼前出现的是姬热拉的脸,而不是罗萨的脸。 鲁特加被眼前挥之不去的幻觉惊呆了,一时间分散了注意力。罗萨一剑刺中他,剑击在盔甲的铁片上弹了回去。鲁特加重又提起精神,向前猛攻,剑雨点般地击在罗萨的盾牌上,罗萨踉跄着后退。围观的人们已经看出决斗的胜负,他们屏住呼吸,等待着那致命的一剑落下来。 鲁特加放慢了他的剑,他不能杀罗萨,他不能让姬热拉死,这致命的一剑下去两人都会死。鲁特加是出于本能作战??胜利高于一切,但这是一场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赢的战斗。上帝在天堂里是怎么想的呢,让他如此接近胜利。 鲁特加能想象到此刻姬热拉就像她刚走进决斗场时那样,穿着那身惨白的长袍,像是一只用作牺牲的羔羊。她坐在场地一端的平台上,在法官们坐着的高台下面,安托尼乌斯和加斯东神情严肃地坐在她的两边。她的脸色灰暗,眼睛红肿,好象刚哭过,但她挺起胸脯骄傲地坐着,毫不回避鲁特加的眼睛。当克罗纳宣布由上帝来决定她的命运时,她那双美丽的金色眼睛里没有责备,也没有乞求,但透过那双眼睛他看不到往日的笑意,只看到了深深的悲哀。 白雪覆盖的演练场在两个决斗者的脚下搅成了一摊烂泥。鲁特加厚重的盔甲和衬衫下面已是汗流浃背,他心跳加速,脑子里嗡嗡作响。他让罗萨再次反击,罗萨还不肯认输,他听见罗萨发出的重重的喘息声。鲁特加用两眼的余光瞅瞅姬热拉,当鲁特加没躲开罗萨一个漂亮的击刺时,姬热拉一下想从椅子上站起来,但被两个武士按住了。鲁特加能深深地感受到她的恐惧,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了两个在她面前决斗的男人,甚至是为那个为证明她有罪而决斗的人??不是怕他,而是为他担惊受怕。鲁特加不知道他对此为什么这么肯定,但他坚信不疑。 她是那么善良,她只关心他和罗萨,而不关心自己的命运,多么好的姑娘!鲁特加觉得心上的一块大石头突然落了地,见他的鬼吧国王,见他的鬼吧阿顿,见他的鬼吧什么誓言、义务、武士的荣誉……虽然罗萨是姬热拉的捍卫者,但只有鲁特加能救她。上帝今天并不那么偏向正义,既然如此,就像伊奇说的那样,鲁特加就要挑战一下造物主的权威了。 罗萨的又一剑刚要刺出,他向后倒下。罗萨逼过来,脸上淌着汗,头发像在水里浸过一样。鲁特加抑制住所有的本能,忘掉他学过的武艺,继续蹒跚后退。罗萨有良好的技术和坚定的决心,鲁特加故意让罗萨看起来比他打得还好,让罗萨的胜利像真的一样。鲁特加摔倒了,整个决斗场人群沸腾起来??不知是出于惊讶,还是出于狂热。他举起盾牌挡住罗萨击下的剑,他的嘴不听使唤,他说不出“投降”两个字。这辈子鲁特加从没有投降过,但今天他要破例了。 这时上帝干预了。鲁特加还没来得及说话,罗萨的剑身从剑柄上脱落下来,在空中翻转着,插进了泥地里。罗萨诅咒着举起他那已经无用的武器。 鲁特加耳边传来震耳欲聋的声音??那是人群的呼喊,夹杂着耳朵里的的血流声。他被眼前的变化惊呆了,眼睁睁地看着命运的操纵杆从手中溜走,他把盾牌扔到一边,用肘支撑着身体躺在地上,向天空倾泻他所有的诅咒。人群的喊声更大了,他站起来,把剑插在罗萨的剑旁边。他不想取对手的性命,可是决斗已经分出胜负,胜利是鲁特加的??也是国王的。 克罗纳从椅子上站起来,人群安静下来。克罗纳用颤抖的声音宣布:“上帝裁决姬热拉小姐施行了邪恶的巫术,根据查理王的法律,她必须被处死。” 姬热拉静静地坐在她那间窄小的牢房里,罗萨终于睡了,她舒了一口气。这倒不是因为她哥哥的到来没有给她带来安慰,而是他们奇怪地转换了彼此的角色,她倒成了安慰她哥哥的人。罗萨输掉了她,她逼着他答应一定要到维尔登去见主教。她感谢她所知道的所有的神,不论是基督教的还是撒克森的,感谢他们让罗萨和鲁特加都没有受伤。看着他们俩相互杀,为他们担惊受怕,是她有生以来最难熬的经历。比起那恶梦般的幻觉,这种担惊受怕的感觉更令人难以忍受。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明天太阳升起时她的命运就终结了。当凯尔温主教宣布用火刑处决她时,她并不感到奇怪。用石头把她打死和绞刑对她来说都太仁慈了,主教坚持认为火会教给她一种感觉,在地狱里和她的魔鬼主人呆在一起的感觉。 姬热拉的幻觉里火总是在决斗的高潮出现??这火是如此灼热,如此真切,她甚至能感觉到它对皮肤的炙烤。明天的火将是实实在在的,她会亲自领受到它灼热的吻。她再也不会从那梦幻般的池塘,从舒适的床上醒来了,永远不再醒了。她希望自己尊严地死去,不要尖叫,不要哀求,然而她不敢肯定自己是否有这样的勇气,一想起明天她的心就剧烈地跳动。 牢房的门吱吱呀呀地开了,鲁特加跨过台阶,走进她的牢房。姬热拉的心跳到了嗓子眼。眼前站着的这个人曾用他的剑证明她有罪,可是一见到他,她却只有满心欢喜。如果她曾因为他把对国王的忠诚置于对她的爱之上而恨过他,那也只是一两秒钟的事。他从来没有骗过她,他一直对她表明,阿顿和对国王的忠诚是他的全部。 她飞快地转过身,以免让他看到她眼中的泪。可恶的软弱,她什么时候变成一个爱哭的女孩了?他那温暖而有力的手放在她的肩上。 “姬热拉,”她的耳边传来那熟悉的粗哑而温柔的声音,勾起她对那些美好夜晚的回忆,她躺在他温暖的怀里,能把不苟言笑的他逗得咯咯笑起来。听到这声音,姬热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拋开所有的掩饰,摀着脸哭起来。 “对不起,”她啜泣着,“对不起,”她无望地试图控制决堤般奔涌的感情。 “姬热拉,看着我。” 她做不到。他用他的剑证明她制造了那些骇人听闻的罪恶,这些比明天的酷刑更折磨她。“鲁特加,你真的相信我是一个恶人吗?你真相信是我杀了碧雅特丽丝吗?” “不,姬热拉,你是我所知道的最善良的女孩子。” 她的心中腾起一片温暖,但她还是不敢看他的眼睛,她害怕看到的只是怜悯。“答应我,亲爱的,看在我们曾经在一起的份上。” “你想要什么?” “我……不想被活活烧死,”她吸了一口气,“我没有勇气去当英雄或烈士。我想换一种死法,如果你能……”她哽咽着说不下去,脸转向他,看着他腰间的剑。 令她大为吃惊的是,鲁特加竟笑了:“姬热拉,我亲爱的妻子,我不是来向你诀别的,我是来帮你逃走的。” “你说什么?”她惊异地望着他。 “我要把你从这儿带走,”他抓住她的胳膊,仿佛她会从他身边逃走似的。“我从来没有请求一个女人的原谅,”鲁特加轻声说,“可是我要求你原谅,我不该让你受尽折磨。国王的怪念头不值得从你头上掉下一根头发,从你眼里掉下一滴泪水。我是个傻瓜,我曾经认为这样做是值得的。” “可是决斗的结果……” “那是一堆狗屎。你连一只跳蚤都不忍心伤害,更不用说人了。决斗的结果不是上帝决定的,只是那把该死的剑。” 姬热拉重地吐了一口气,她把头靠在鲁特加的胸脯上,心想那些纠缠他们命运的疙瘩什么时候才能理清啊。他用手抚摸她的头发,给她带来无限的安慰。 “小坏蛋,我一定要根除你脑子里那些胡思乱想的念头,当我真诚地表示对一个人的爱,我绝不是在撒谎。” 她轻声惊叫了一下,抬头看看他的脸,他委屈得像个孩子。 “别这样看着我,姬热拉,不然我就没有勇气说下去了。”他紧紧地拥抱她,把她的头抵在自己的胸膛上,“把心交给一个女人,比和东方所有的蛮族作战还要难。我从来都为自己的铁石心肠而骄傲,我不依靠其它任何人,我只靠我自己。可是爱可以熔化掉钢铁,它让人心醉神迷,搅得人心神不宁,连它已经来到自己身边都不知道。” 姬热拉把头深深埋进他的胸膛,他的话拨开了她心中最后一缕阴云。有好一会儿,她只是心满意足地靠在他的臂弯里,感觉着他胸膛上结实的肌肉,和他那双温暖而有力的手臂。 “你真的爱我吗?”她把下巴支抵他胸脯上,笑着问道。 他像个孩子似的笑起来:“我爱你,尽管是上帝给了我一闷棍我才意识到这是真的。” “你知道,我一直爱着你。” 他笑得更开心了:“我当然知道。” “狂妄自大!你可是自掘陷阱。” “爱是天堂,也是地狱。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是一个女巫,我也不想知道。可如果这就是巫术的话,在这世上越多越好。吻吻我,亲爱的。” 还没等她同意,他就用一个饱含激情的吻堵住了她的嘴。 “我以为你不会再吻我了。”姬热拉在他唇边轻声说。 “上帝作证,今后你要得到很多很多的吻。”他轻轻推开她,一副满不情愿的样子,“天快亮了,我们得走了。我想把你带到林子里去,奥多会在那儿保护你。罗萨还不知道这件事,但到时他会带你到维尔登去的??去那儿的修道院,你在那儿和修女们呆在一起很安全。等我把这里的事处理完,证明你是无辜的时候,就接你回来。” “可国王说所有的巫师都得死……” “如果能证明你和这些罪行无关,谁又能说你有巫术?我敢保证阿顿没人敢对你胡说八道。国王会后悔的,他需要我替他守卫这片土地。” 姬热拉跌坐在凳子上,她突然意识到鲁特加要冒触怒国王的危险。她缓缓地摇了摇头。 “你会失去一切??土地、权力,还有你在国王心中的地位。我不能向你要求这些东西。” “我知道你不会向我要求这些,”他用手抓住下巴,“姬热拉,我一生都在渴望土地和权力,可现在我发现如果失去了你,一切都毫无意义。如果我失去了那些东西,??好吧,没关系,从前我就只和我的剑在一起生活。还有其它的国王,还可以去赢得其它的土地、其它的财富,但是不会再有这么一个长着金色的眼睛、金色的头发和这么一张从不饶人的嘴的女巫了。”他再次温柔地吻她,“在你的嘴把我迷惑住之前,我们得走了。” 鲁特加曾关上的牢门吱吱嘎嘎地响着,被人小心地推开。鲁特加立刻站了起来,当阿尔汉走进牢房时,他的剑已经出鞘,两人都愣住了。 “你在这儿干什么?”阿尔汉问。 “我有充份的理由呆在这儿,撒克森人。我不仅是这里的主人,还是姬热拉的丈夫。” “是啊!可那也帮不了她什么忙。”阿尔汉抽出挂在腰间的长匕首,一种撒克森人的单刃剑,“我向你发过誓,鲁特加。但是我要把姬热拉从这儿带走,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我不会眼睁睁看着那个法兰克肥猪把撒克森的圣女烧死。” 鲁特加放下举起的剑,“这么说我们是为了同一个目的到这儿来的,撒克森人。” 阿尔汉的眼睛瞇成了一条缝:“你是站在国王一边的。” 鲁特加耸了耸肩:“我本来想在决斗中输掉,要是有人让年轻的罗萨学会在战斗前检查一下武器就好了。还是让他按照自己的意愿去作一名牧师吧。” 阿尔汉皱了一会儿眉头,然后笑了:“你是个好人,我的主人。可是国王怎么办?大概这次该轮到你被抬上柴堆了。” 鲁特加狡黠地一笑:“如果真是这样,我会比你做得更好。” “走着瞧。” “现在我要把姬热拉送到安全的地方。” “我和你一起去,主人。夜晚很安静,可没准儿什么时候会用得着我。”他笑着说,“别让人说阿尔汉又错过了一桩来劲的事儿。” 阿德琳达独自坐在屋子里,眼睛盯着漆黑的墙。油灯的灯芯发出的微光在黑暗中摇曳,火盆也快灭了,但这老女人懒得过去添煤。黑暗是她的朋友,阿德琳达希望永远这么黑下去,即将到来的黎明会带给她一些无法面对的东西。她是一个坚强的女人,她为自己的力量感到自豪,可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气看着自己的孙女被活活烧死。 自从姬热拉到城堡来寻求庇护那时起,阿德琳达就一直看着她长大。渐渐地,一种夹杂着嫉妒的怜爱,取代了她对爱尔坎加这个私生女的蔑视。许多年后,这种怜爱又变成了一种她不能自主的感情。这女孩像所有带有阿德琳达家族血统的人一样,举止彬彬有礼。她不让恶劣的环境把她压倒,她不让别人欺负她,甚至阿德琳达也不能欺负她。鲁特加来到了阿顿,姬热拉看到她的机会来了,就迅速施展手段达到了权力的顶峰,阿德琳达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想到命运对于姬热拉残酷,阿德琳达的心隐隐作痛,可姬热拉必须完成自己的使命。如果她听从了阿德琳达的建议,她早已成为她的人民的救星,可是她太软弱。现在她要用她的死来解救她的人民了。撒克森人不会对杀害他们圣女的暴行无动于衷,不会容忍对撒克森人生活方式和撒克森神祗的侮辱,他们将奋起推翻法兰克人的奴役,姬热拉的血不会白流。 阿德琳达叹了口气,僵直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她的身体很疲惫,可她知道刀子不能休息。她走到火盆旁,把手罩在烧红的煤块上,直到疼痛使她抽回手来。明天对于姬热拉来说,这样的痛苦会大上一千倍。那个该死的主教决定用这种残酷的方式来处死姬热拉,她曾对高恩特神父说最好把姬热拉公开吊死,但是凯尔温,那个趾高气扬的主教她却管不了。对高恩特她能操纵,就像她指使她告发姬热拉一样,对于凯尔温却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凯尔温这头蠢驴没一点儿脑子,姬热拉的死将成为一个导火索,激起撒克森人如潮的愤怒,起来捣碎他尊贵的教会和国王。 这是一个小小的、却是具有战略意义的导火索,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阿顿必将觉醒。姬热拉必须死,阿德琳达能够忍受这个结果。但她不能看着自己的孙女被活活烧死,命运不能对她这个风烛残年的女人要求太多,阿德琳达的牺牲到此为止。 她重新点烧油灯,穿过点着火把的走廊来到姬热拉那间小小的诊室。没有了姬热拉,诊室显得阴冷而毫无生气、弥漫着草药刺鼻的气味和潮湿的石墙散发出的霉味。摇曳的灯火照着摆得整整齐齐的瓦罐和瓷碗,阿德琳达在其间寻觅,终于找到她想要的东西。然后她开始用熟练的动作煎药。 老女人温柔地呢喃着,仿佛姬热拉就是她罐中的草药,能听到她说的话,感觉到她的触摸,体会到她的一片苦心。“这样会好受些,我的孙女,你不会乐意看到法兰克人奴役你的人民的。” 药终于煎好了,她把药倒进一个皮酒囊里,那里面盛着阿顿最好的酒,姬热拉应该享用最好的。然后她把皮酒囊搭在肩上,藏在斗篷底下。 火把只延伸到走廊的尽头、庄园的大门外,庄园的孩子里却是一片漆黑,阿德琳达几乎找不到通向姬热拉牢房的路。她没有看清迎面走来的三个人,和他们撞在了一起。 阿德琳达尖叫起来,同时响起几句男人的粗话,然后他们认出了彼此。阿德琳达瞇缝着眼盯着三个人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明白他们要干什么。 “你们要把我孙女带到哪儿去?” “走开,老婆子,这不关你的事。”只有鲁特加才敢这样对她说话,他一只手搂着姬热拉的胳膊,另一只手把剑插回剑鞘。阿德琳达的心往下一沉,意识到她致命的失误,她没想到这个法兰克恶魔竟然如此迷恋姬热拉,不惜背叛他的国王。 “你违反了法庭的判决和国王的法律,你算什么领主?” 阿尔汉走上前:“老婆子,别挡我们的道,自找麻烦。” “阿尔汉!你这是干什么,你这个叛徒!”阿尔汉也背叛了她,这个最坚强、最忠实可靠的撒克森人,也向敌人投降了。“你放弃了,阿尔汉,就在我们要成功的时候。” “这里根本不会有什么成功,阿德琳达。” 男人是多么无耻啊,当需要他们作出牺牲时他们就退缩了,当斗争进行到最残酷的时候他们就逃跑了。 “阿尔汉,你和所有其它男人一样,是个懦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配作撒克森人的领袖。还有你!”她朝鲁特加啐了一口,“你以为你是这儿的统治者吗?一个把情欲置于对国王的忠诚之上的男人,呸!男人的脑子长在大腿之间,像男人的生殖器一样容易萎缩。你们一个也不配统治阿顿,一个也不配!” 即便是现在,这些傻瓜还以为她只是一个没用的、无关紧要的老太婆??一个年老珠黄、失去了女人唯一功能的老太婆。或许他们的看法已有些改变,她觉察到鲁特加瞇起的眼睛里射出的寒光,和阿尔汉脸上浮现的疑云。 “是你,”阿尔汉半信半疑地说,“你这个恶毒的老婆子,是你,对不对?那是你自己的血脉,自己的孙女!你现在还想害姬热拉。” 阿德琳达胸中交织着自豪和内疚,阿尔汉终于懂了,那法兰克人也终于懂了。她是一个坚强的人,他们以为她是一个软弱的女人,可她比他们所有人都要坚强。 “当然是我,你们这些没骨头的无能的白痴。我总是做我必须做的事。自从我丈夫死后,我比这块土地上的任何一个男人更有资格统治阿顿。”她转过身,举起手,造作地招呼几个走进院子的早起的人。托马斯从铁匠铺里出来给他的炉子添煤,一个女人打着呵欠把小鸡从笼子里放出来,三个士兵抱着柴禾为姬热拉准备火刑刑场。他们一个个停下来,看着招呼他们的阿德琳达。“你们都听我说,你们愿意接受这些小人、这些没骨头的太监统治吗?还是你们希望有一个强有力的人作你们的主人?”阿德琳达问道,她要他们说她是他们真正的领袖,是撒克森人最后的希望。他们会在她身边团结起来,他们必须这样做,因为他们是撒克森人。 “我比任何人都坚强!”她对他们说,“我为了让撒克森人继续统治撒克森的土地,甘愿牺牲两个孙女,我有这样的勇气!你们这些大男人里谁有勇气作出这样的牺牲?谁?!” 她用手指指着鲁特加,仿佛这就是命运之神的手指。“你!”她把所有的愤怒集中在这一个词里,“你为了得到阿顿和罗萨决斗,和阿尔汉决斗,可我才是阿顿真正的统治者,和我决斗吧!我比他们,比任何人更有资格和你决斗,因为我是唯一有资格统治这儿的人!” 上前阻止她的不是鲁特加,而是叛逆阿尔汉。他伸出手,仿佛她是需要搀抚的老太婆。她环顾四周,期待她的人民为她辩护,向她欢呼,她应该得到这些。可她见到的却是麻木的眼神,和对她的怜悯、轻蔑、厌恶和恐惧。他们不懂,这些蠢货,他们不懂。 “阿德琳达,”阿尔汉平静地说,“跟我来。” 没人起来拥护她。阿德琳达的心被痛苦的潮水淹没,她彻底绝望了。没有人能战胜她!她是一个强大的人。如果姬热拉不能牺牲自己唤起民众,那么就由她来做这件事吧。她撩开斗篷,把皮酒囊举到唇边。 姬热拉挣脱鲁特加的怀抱扑向她的祖母,把皮酒囊从阿德琳达嘴边打掉。她本能地知道阿德琳达在拂晓前来到这儿,藏在斗篷下面的不会是普通的药酒。 “太晚了,”阿德琳达说,她两眼的光芒黯淡下去,看起来又和平常一样了,“这本来是我带给你的礼物,孙女。我想让你死得舒服些。我从没为自己家里的人设计这么残酷的命运,相信我。” “我相信。”姬热拉的心在痛苦地抽搐,她看见这老女人嘴里唾沫直飞,眼里闪耀着疯狂,已经失去了理智。阿德琳达这些年来顽强保持的自制力崩溃了,取而代之的是疯狂。“酒里是什么,奶奶。” “你的药不管用的,我的孩子。我对草药和毒药的了解不比你差。”她的眼睑垂下来,浑身颤抖,但仍然凝视着姬热拉,似乎完全是靠着意志的力量。“你不是女巫,姬热拉。过去的生活死了,我们的神不起作用了。” 姬热拉把手伸向她,但阿德琳达怒斥着把她推开。老女人骄傲地转过身,朝庄园里走去。她像往常那样充满威仪地走了几步,就踉跄摔倒在地上。姬热拉在她身边跪下,挥手让鲁特加和阿尔汉走开。那一小群人在不远处静静地肃立着。 阿德琳达睁开眼睛,然后疲惫地闭上。“你的幻觉错了,孙女。现在不会再有火了……” 姬热拉的幻觉里的火出现了。黄昏的太阳从地平线上落下,鲁特加和姬热拉并肩站在一起,看着火舌吞噬阿德琳达留在世间最后的遗迹。鲁特加的手轻轻搂紧姬热拉的腰,她靠着他,面色忧郁,内心交织着各种情感:轻松、遗憾、悲哀和希望。透过桔黄色的火焰,可以看到阿尔汉站在对面,他的脸上写着和姬热拉同样的表情。罗萨也在看,整个阿顿都在默默地看着,其中包括凯尔温主教和沮丧的高恩特神父。高恩特顽固地拒绝为阿德琳达的遗体祈祷。主教倒是乐于把姬热拉的所谓巫术归咎于那个公开承认了可怕罪行的女人??既然那女人已死,不再能作任何辩护。 现在只剩下他们四个人了。火已不再那么旺,它将慢慢地燃烧下去。过了一会儿,罗萨走了。姬热拉惬意地靠在鲁特加的臂弯里,想着阿顿这些天来发生的事和阿顿将来的变化。 “战争结束了吗?”她问鲁特加。 鲁特加冲她微笑:“战争结束了,小女巫。” “我不是女巫,”她提醒他,“你忘了阿德琳达说过的话?” “阿德琳达活得太累了,她不可能理解巫术这样神奇的东西。” 姬热拉笑了:“你不信巫术,也不相信女巫,是吗?” 他慢慢俯下身子,给她一个温柔的吻。“现在我信了。除了女巫还有谁能用魔法把一个铁石心肠的男人还复成一个血肉之躯呢?”他又一次吻她,“多么让人陶醉的巫术。” 她笑着抬眼看他,他眼里的火焰比那柴堆烧得更旺,令她热血沸腾。“只是我们别告诉国王。” “不,我们不会的。”他俯身掐了掐她的耳垂,“我为我妻子准备了另一团火。”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