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我的爱》 楔子 跑! 这是她此时空白一片脑子里的唯一念头──无止境地跑,把所有发生的难堪记忆全都远远抛诸于脑后,最好什么痕迹都不留!她只希望,跑离了这一片黑暗的树林,就能够当作什么事也不曾发生,她不曾见过母亲的怒目横眉和姊姊眼底强烈的鄙夷轻视。那些她藏在心里如蚁般啃啮着她的犹豫和不安也随着她的脚步统统消失,不曾占据她的心── 只要跑出父亲栽种的这片树林,她依旧是那个平凡得让人过目即忘的女孩……那些曾经泛起的涟漪全都成为幻想中的波纹,她的生活马上就可以回复原来的清淡……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可怕的恶梦罢了,等她醒了,就会全部消失…… 思及此,她的脚步再度加快,咻咻的磨擦声成为林子里最奇异的声响。 “别再跑了!”突地,幽黯的森林里传来一声急促的男声,寂静应声划破。 他追上她,用力扯住她柔细的手腕,让她的步伐因他的力量而停止。 “你到底要跑去哪儿?”紧紧攫住她的手加重了力道,像是想透过这个动作宣告她别想从他手掌心逃走。 但她却没有转过身,让他始终只能盯着她倔强的背影;那清瘦的翦影他始终牢牢印在眼底,以为该是绵绵密密地被他生生世世看护着,从来也没想过那道背影竟会成为往后十年里,盘据在他脑海中最长最深的回忆。 “我知道你难受,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不论你母亲对你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全都没有意义。你再不需要唯命是从了!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去服从?那不过是一种愚孝罢了!她们真的在乎过你吗?她们真的懂你吗?把话说得重是希望你清醒、是希望你看清!”暗夜里,明明该细心呵护她,他却忍不住地朝那道始终背对着他的身影咆哮怒吼。她的逃开证明了她对他的不信任。 银色的月光从树叶间筛落洒进树林,在他气恼的脸庞上形成晦涩黝讻的阴影。 “说话啊!”盛怒之中,他猛力拉着她的手用力甩了甩,就是要弄痛她,最好能藉此把她的愚昧给甩开。“说话啊!”咆哮声更大。 “你……到底以为你是谁?是神吗?谁给予你这种权力说这些话?你凭什么去评判我和我母亲的对错……”半晌后,她总算是开口了,声音却像是从冰里凿出,字字句句透着寒意。 “凭什么?我凭什么?我喜欢你、我爱你!这样的答案你满意吗?”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剖开自己的心,即使他早知会有这一天;但盛怒却仍教他气红了眼,听见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话语,更加炽他已燃烧的怒火。 她摇摇头,唇边逸出一丝冷笑。听见他的答案并没有让她比较好过。“恕我愚昧。我不懂,这就是你所谓的爱吗?毁了我的生活就是你表现爱的方式吗?那么恕我无法接受……如果不是因为你,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难堪的局面?如果不是你,我又怎么会让自己变成这个样子?我的家人又怎么会对我不谅解……” “够了,闭嘴!”他嘶吼,用力扳过她的身,不让她逃避。她的言语和动作明确传达出她对他的抗拒,那让他感觉愤怒。“为什么到现在还在抗拒现实?你的家人对你不谅解?无论你是谁的孩子,这样子的对待叫做不谅解?根本是唾弃、是视若无睹、是视如敝屣──” 啪!不让他有把话说完的机会,她扬起的手在他脸上印下一个火辣辣的愤怒印记。 “我允许你管过这些事吗?他们怎么对待我到底与你何干?我就算再怎么看不清想不透,也毋需你多管闲事。”沉着声音,陌生而寒冷的表情僵持着。 “多管闲事?对,我就是该死的多管闲事!”心底闪过一丝窒息般的绞痛;他这辈子活到现在还不曾为了谁出卖过自己的情绪,对其他人,他从来无欲无求,即使是他的家人都难以让他分割出一丝情绪。唯独她,自始至终闪避他的她。 面对他的坦白,程宁却选择撇开脸。 “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么?一味逃避不能为你解决任何事!我不要什么多余的答案,我只想知道什么时候你才可以为自己而活。看着我说话,不要再转过身了好不好”再次用力扳过她的身体,紧紧抓住她的双臂,口气激动。 她还是不看他,宁愿低下头。 却也因为这一低头,她看见了他赤裸的双脚。为了追逐她,他匆忙得连鞋都来不及穿回,尊贵的少爷身份也顾不得了,竟然愿意为了她……一个不值得的她……一阵鼻酸如海潮般席卷而来。她知道如果他再逼迫下去,她就要弃甲投降、在他面前软弱落泪,再次投入他的怀抱了。 他爱她……他竟然说他爱她……她怎么有资格接受这一份爱……像他这么高贵的人,竟然会爱上这么平凡懦弱的她……到现在,她终于明白他对她的侵略原来是一种她从来不曾得到过的关注……而她只知一味地抗拒,从来没想过藏在背后的意义…… 不,她不要这样的结果;她不想、也不要再这样痛苦了。 母亲和姊姊责怪、轻蔑的神情不停地在她脑海中放大,那严苛的字字句句几乎教她支撑不住……是吗?她们对她……从来都是视若无睹、视如敝屣吗?为什么要这么见血地告诉她?她从来都是什么都不求的啊,只是想……一直平凡安稳的藏在不起眼的角落过每一天,为什么他连她这个小小的愿望也要戳破? 深吸口气,她抬起头,这一次,没有再避开他写满怒气和焦灼的眼眸。 “你真的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吗?好,那我明白的告诉你──像你这种拥有完美人生的人,不曾靠自己的努力去生活,一辈子也没资格爱我。如果可以重新选择,我宁愿不曾遇见你;如果不能选择……我希望,你彻底消失在我生命中。” 墨夜中,世上一切仿佛都冻结在这句话里。 他的表情就像蜡像一般瞬间不再有情绪,这一次没有再开口。 扯住她的手彻底僵硬。 半晌之后,指尖不再有力,一吋吋松开…… 第一章 午风徐徐,总是──让人特别好睡。 伸出右手小心翼翼地支撑在右边太阳穴的位置,程宁侧身背对讲台正打着盹;每天午休完的第一节课是她的罩门,脑子老不受控制地进入混沌状态,惹得她的眼皮总随着轻柔的风而颤颤欲阖。 尤其下午第一堂课如果又是数学、理化之类对程宁来说好比天文字课程,更让她摇头晃脑的指数达到最高,只差没口水流淌一桌。 但其实在“渥堂中学”里,老师们莫不把学生捧在手心呵护,加上渥堂的学生是出了名的高贵又自爱,打个小盹其实无伤大雅的,但偏偏她的个性拘谨得紧,既不敢光明正大地趴在桌上睡,又着实打不起精神来,于是乎每天下午的第一堂课总是上演这出戏码──程宁与周公的瞌睡拉锯战。 一个不小心,手一滑,程宁就像突然被人恶整似地惊醒,只差没有弹跳起身。她小心翼翼地吞了口口水,这下精神全回来了,敛敛神色,故作镇静地正襟危坐。坐在最左排倒数第二张椅子的她,也像是她不起眼位子一样其实没有引起谁的注意,只除了坐在她身后的同学发现了她每天下午必来一次的拔河。 “程宁?”身后的人轻轻唤了声。 “嗯?”程宁半侧身,总算是清醒了点。 背后坐的女同学名叫沈芯恬,人如其名,甜甜地,大概是程宁在“渥堂”唯一称得上是“朋友”的人了。不过,说是朋友又有点牵强,她们一天中的交谈不出十句,内容大多与课程有关,大抵不脱不小心出神的程宁转头过去询问沈芯恬:老师教到了哪一段?下一节课是什么课?到哪间教室上课……诸如此类的问题。如果这样的关系可以称之为朋友,那么程宁想,沈芯恬的“朋友”恐怕可以绕校园一周了。 “你放错课本了。”沈芯恬维持一贯的优雅,倾身附向程宁耳后轻声说着。 “啊?喔……谢谢。”从二年级开学后,程宁就和沈芯恬抽签分到前后座位,这对程宁来说恐怕是再好不过的事了。沈芯恬无疑是众人注目的焦点,而她处在最危险的地方反而变成最安全的角落,当大家把焦点放在沈芯恬身上时,程宁感觉自己就像站在聚光灯之外,等到聚光灯被移开了,自然也不会有人想到她。 所以,她一直很满意目前的座位,完全不希望换位置,如果可以一直照这样的安排坐到毕业更好。 赶忙从书包里拿出正确的课本,程宁摊开后才意识到都已经过了好一阵子了,级任导师好像还没进来。 “那个……沈同学……”程宁微微向后倾,小幅度的姿势和口气显得有些局促。 “怎么了?” “这节课改成自修课了吗?还是……怎么不见老师?”如果真是自修课那就太好了。自修在“渥堂”里代表着放牛吃草,老师给学生全然的空间让自律性高的渥堂学生们自行运用时间。 “不是。刚才你打瞌睡的时候老师有进来招呼一下,今天有转学生来,老师去带他进教室。”沈芯恬再次倾身向前,语气依旧轻柔。 “喔,原来是这样。”脸蛋不自觉地红了红,程宁再次坐正,低下头猛盯着课本上头的天文字码,不再和沈芯恬交谈。 午风又徐徐从窗口吹进教室,没有用手把课本压住的程宁,就这么放任课本在风中啪啪地翻着,转过脸微仰起头,贪婪地吸取夏日午后的微风滋味。 窗外远远的操场上有学生步伐整齐划一地在跑步,粉蓝色、粉红色男女划分清楚的渥堂运动服在蓝天白日下显得耀眼……再把视线往上抬,程宁忍不住想,如果台湾的天空都可以蓝得这么迷人,那么西班牙马德里的天空呢?义大利罗马的天空呢?法国巴黎的天空呢?英国伦敦的天空呢?想必只会更美得不可思议吧? 此刻的程宁早已把瞌睡虫给抛得远远的,思绪几乎破窗飞出去…… 就在程宁以为自己要长出翅膀的那一刹,却硬生生地被一连串鼓掌的声音给拉回了现实,她这才发现自己原来还坐在教室里,而她一向合群而安分,听到鼓掌声,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便盲目地跟着鼓起掌来。 “……好的,因为邵同学才刚从义大利回国,国语恐怕还说得不太流利,就请同学多多关照他了。那么,这一堂课,就先让邵同学坐到沈芯恬旁边的空位吧。” 沈芯恬旁边?那不就是她的斜后方吗?察觉全班同学的视线已经集中到她身后,程宁还来不及消化新同学在她刚才发呆时已经介绍完毕的事实,猝不及防地,她发现自己的方向已经成了众人的焦点。不过她不担心,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轻轻悄悄地拿起课本挡住视线,程宁甚至连新同学的样貌都来不及见到,藏在课本后面的眼睛只看见新同学的脚步越过她身边、从旁边的走道步去;低着头,她看见的是一双擦拭得干净光亮的鞋面,还有熨烫得线条分明的制服长裤。 又是一个高贵的渥堂学生吧,中规中矩,就跟她一样,一点也不让人意外的。 “你好,我是沈芯恬,叫我芯恬就好,这堂课我们暂时共用一本课本吧。”沈芯恬的声音轻轻柔柔地从身后传来。 看来,沈芯恬又交了一个朋友了。 没再多注意身后传来的任何细琐交谈声,程宁规矩地把课本摊平,视线重新移回讲台上的老师身上。 渥堂中学,目前全台湾首屈一指的贵族学校。 首屈一指指的除了二十年来优良的传统、无人能出其右的高贵校风外,最令人瞠目结舌的莫过于它昂贵的天价学费。以每学期计算之,至少动辄数十万元,有时候碰上校园活动或是家长会赞助时间,额外的费用甚至让一个学生一学期就必须花费跟送出国留学相同的金额,是一笔为数不小的数目。 但即使所费不赀,可别以为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事实上,趋之若鹜的人比比皆是,每年捧着现金,只为帮子女求得一学籍的豪门世家多如过江之鲗。似乎只要在渥堂过过水之后,每家的公子千金就像再镀上一层金身似,闪闪发光。 而谈起渥堂里的学生,那又是另一则传奇了。论身家、论背景,个个皆在伯仲之间──例如某议员之女、某企业家第三代、某权贵之后,系出名门早已成了渥堂最平凡的风景。每到下课时间,校门口更是媲美年度汽车大展,长长的名贵车阵俨然成为渥堂最高权力和富有的表征。 不过,每天看着这种炫耀似的排场,对程宁来说反而显得无味了,尤其她必须绕过长长的车阵才能够顺利步行走出校门外那条唯一连接家里的小路── 当然,她没有司机。每天,程宁都靠着“11”号公车往返,两年如一日。 没有让谁知道,只有程宁明白自己是渥堂里的异类;没有烜赫的家世背景、没有名贵进口车接送、没有镶金的外衣,有的只是父母过度的期盼。 其实程宁不止一次向父亲提出转学的要求,甚至在进渥堂之前就曾经抗议过──当然,是那种会让人置若罔闻的抗议,一如她低调不争取的个性,最后父亲怎么坚持她便怎么做;于是她还是靠着父母费心的打点,为她取得一个学籍进入了渥堂,这一待都已经进入第二年,只是想到这,她还是会为那天价的学费心疼。 程宁开始时其实不太了解这种心态,后来她才想通那不过是一种虚荣罢了。她的父母宁愿操劳过度、倾尽家产也要送孩子进“渥堂”,尽管程家仅能称得上是小康之家,还有一些上一代留下来的轻薄祖产作为后盾,如此罢了。 更何况,除了程宁之外,程家还有另一个女儿──程静,目前也在渥堂就读中。这又是另一个不为人知、她必须保守的秘密了。程静是她的姊姊,因为她们出生的时间相差不到一年,所以目前同时就读“渥堂”同一个年级,但分属不同班级。 程宁一直明白自己和程静有多么不同。程静是全年级里成绩最优秀的女孩,让许多千金望其项背,她的同班同学沈芯恬便是其中之一,沈芯恬怎么样也无法打破程静的第一传奇,成绩总在全年级的二、三名之间游走。 而她和姊姊程静则差得远了。可能也是这个原因吧,程静在学校里根本不认程宁这个妹妹,不仅仅是视若无睹而已,程静甚至没有告诉别人她还有一个妹妹。 从小程宁就知道自己并不受重视,就像许多家庭一样,习惯在被忽略中长大,父母忙着把希望寄托在长女程静身上,希望她优异的成绩能在未来挣得一个荣誉的社会地位,从来也不把这些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这些差别对待程宁全看在眼里、记在心底,但对她而言其实影响不大;她从小就是个安静而守本分的孩子,好几次,程宁根本觉得父母似乎对她彻底的忽略了,她总要适时提醒才能让父亲也记得在她的联络簿上签名。 而她其实并不想进渥堂的,只是抗议无效,只得让那些学费犹如石沉大海。程宁想,也许父母多少还是对她有点期望的吧?如果花一些钱能让她换回些什么不一样的,至少她的人生还有一点希望,而不是平凡一辈子。是这样吧? “妈,今天要送什么菜过去?”才刚回到家十分钟,程宁已经换好简单的t恤牛仔裤,头发也扎了个马尾,几绺柔软的青丝在微微红润的颊边飞扬。 正在家后院空地卖力整理青菜的梅玉净闻声,稍稍停下动作,抬眼望向站立在她面前、负手于后的程宁。 “回来了?静呢?”低下头又开始整理手边的青菜。 程家经营青菜蔬果贩售,程家夫妇每天都会在凌晨好梦方酣时分起床开始一天的工作和行程。首先到批发市场大量批进新鲜蔬果,接着载到早上的市集去贩买,直到中午收市;接下来中午梅玉净会自个儿独立开车再到批发市场进行第二次批菜,准备到黄昏和夜市继续贩卖。程家男主人程靳安则会回到家里,从下午开始整理他的园艺栽种事业。 但每天五点半左右梅玉净总会抽空回家一趟,目的是为了整理一份当天最新鲜的蔬果,那是邵家大宅指定要的,然后梅玉净会让她送到前头邵家去。 “静?不知道。”程宁小声回答,对于母亲突如其来的询问有点不知所措。她从来没有跟程静同时进出过。程静想要避开一切会揭穿她高贵身份的可能,所以每天下课后总会借口各种名目留在学校:练习钢琴、拉小提琴、跳国标舞……然后时间晚了自然会有护花使者开车送程静回到外头──邵家大宅前放程静下车。 “妈,今天也是我帮你送菜过去?”程宁试探性地询问,其实心底在暗暗祷告母亲不要拒绝。 “你今天不用补习吗?”今天邵家需求的菜色已经准备得差不多妥当,梅玉净正在处理最后的装箱动作。 “补习?喔,我送完菜会直接过去。” “那好吧。”梅玉净看了程宁一眼后,将菜箱推到她面前。“当心别把菜压坏了,唐纳思主厨会生气的。” “嗯,我知道。”唐纳思主厨的脾气她还会不清楚吗? 小心地藏好愉悦的心情,程宁默默地弯身抱起菜箱。 “宁。”忽地,在程宁转过身时,梅玉净开口唤了声。 程宁有些惊讶,母亲几乎不曾用过这么亲昵、用着叫程臞的语气唤她。她缓缓转过身。 “不要一天到晚老要求做这些送菜的手脚功夫,你以为我为什么送你进渥堂?你为什么不能学学静?把课业顾好之外,还能够学点别的为将来做准备。” “嗯。”原来是说这个……即使这么想,但程宁还是乖巧地点点头。 梅玉净点点头,表情仍然是波澜不兴。 “进去送完菜后马上离开,别让邵家人认为你不懂礼貌。”临走前,梅玉净再次提醒程宁她已经听过很多遍的礼仪和规矩。 “知道了,妈。”再次轻声应允,程宁抱着菜箱离开后院。 邵家大宅占地广阔,座落于半山腰上,位置就在程家小屋的正前方。 程宁从小到大,其实最爱的就是家前那一片广阔的空地;但自从五年前那儿开始大兴土木之后,她就知道那片空地即将在她回忆中消失;程宁从父亲程靳安口中得知原来真正的邵氏地主决定举家搬迁至此,于是开始兴建房屋工程。 邵家的别墅真的很大,大到从前头大门望进去完全看不见藏在后边的程家,即使程家除了自己的房舍之外,旁边还另有一块栽种树木和植物的林地,但那依旧被邵家大宅的宽广给遮掩掉了。 而邵家大宅的工程进行了整整一年,等于是在四年前完工后便开始有邵家人进住。但邵家人平时行事低调,而且出入都有专属通道和专车,程宁其实是很少见过邵家人的,当然,当她送菜过去的时候是例外。不过,除了管家和厨师,其实她也不曾见过真正的邵家人。 抱着菜箱,今天程宁依旧是顺着别墅后方的捷径进去邵家,后门的警卫已经对她这个每天送新鲜蔬菜来的女孩很熟悉了,没有多过问便放她进入。 开心地哼着轻快小曲,即将见到唐纳思主厨的愉快心情让她脚步顿时轻盈了起来,忍不住再加大步伐往厨房后门奔去。 沿着螺旋回梯下楼,邵叙泱难得在家中个人房间或健身房之外的空间出现。 大部分时间他都被家中的佣仆们伺候得服贴周到,父亲邵孟洵严谨订定家规,主仆分明,规矩条列,家中的每一个细节和领域都有专人负责,邵叙泱从来不曾浪费过任何心思在自身以外的事务上。而这样的习惯沿袭自于邵家一贯的传统和风格,父亲邵孟洵是这样子在待人接物,邵叙泱自然也不例外。 而今天能让邵叙泱离开设备完整的房间,全是因为忽然间的口腹之欲。 邵家有一项不成文的规定,每天六点半钟,当男主人──也就是邵孟洵,回家之后才能够准时开饭,除非邵孟洵有特别的行程改变,否则邵家多年如一日,不曾改变过晚餐时间,提早一分钟或延后一分钟都不曾发生过。 不过今天邵叙泱可没那么好兴致。回台湾已经一个星期了,每天中午他都强迫自己面不改色地吞下学校里号称五星级饭店厨师煮出来的精心餐点,进食过程中的慢条斯理都只因为……他根本觉得难以下咽。所谓的五星级,恐怕连他家的大厨都可以轻易把他比下去。看来,改天他得慎重提出这项建议才行。 他今天特别想吃唐纳思主厨所烹煮的“乳酪炖饭”。这个来自西西里的厨师所做出来的料理一向很得他的喜爱,过去他在义大利时都是由唐纳思一手包办他所有的餐点。不过就在一年前邵孟洵前往义大利对邵叙泱进行例行性的探视时,发现他独钟唐纳思所做出来的餐点,便决定提前把唐纳思高薪聘请回台,为日后邵叙泱回台湾做准备,让唐纳思高超的厨艺结合中式料理,让他一回国便可以习惯口味;而在唐纳思离开义大利后,他的餐点便改由唐纳思的徒弟接手。 但今天,他特别想念唐纳思所做的“乳酪炖饭”,所以他离开了房间。 凭着印象来到餐厅旁边,本来想找管家帮他把口讯传给唐纳思,但恐怕用餐之前管家和佣人们都在忙碌,从下楼开始邵叙泱便没看见任何一个人。 就在接近厨房的时候,邵叙泱突然被一阵愉快的交谈声给吸去了注意力,那交谈声中还夹杂着爽朗的笑意──本来这些声音不该会吸引邵叙泱的,但是他听出了说话的人正是他此刻要找的人──唐纳思。 邵叙泱不敢置信地又再接近厨房一些,透过微敞的门扉,一双锐眼尽探。 说话同时还发出愉快笑声的确实是唐纳思,那个向来不苟言笑的西西里厨师。 邵叙泱心里闪过一丝诧异。从前在义大利时,唐纳思一向以严谨和冷漠闻名,他做料理时的严肃态度向来是生人勿近,而邵叙泱从来也不喜欢与人多赘言,所以他和唐纳思几乎不曾有过任何多余的交谈,更遑论是熟稔的谈笑。邵叙泱唯一知道的是,唐纳思所做的每一道料理都符合他挑剔的胃。 微微弯身再探近,邵叙泱听出唐纳思正在和一名女孩对话,而且是用极流利的义大利语,过程中还夹杂一些法文和西班牙文。 他知道唐纳思过去曾经周游过许多欧洲国家精进厨艺,所以语言不成问题。但……那个和唐纳思流利对话的女孩是谁?邵家有这么一号人物能让唐纳思放下身段?邵叙泱眯眼打量,完全不记得有这个角色存在,更何况唐纳思是只身来台。 那么,那个背对着他、扎着马尾的女孩是谁?声音和姿态看起来很年轻,约莫是十七、八的年纪,穿着轻便的t恤牛仔裤,声音悠扬,语气轻快。 一股蓦然升起的好奇心让邵叙泱就要伸手推开厨房的门…… “少爷,你怎么在这里?”管家尖细的嗓音突地在邵叙泱旁边响起。 邵叙泱缓慢的把手收回,接着转过身。 “凤管家。”邵叙泱点头示意。 “少爷是在找我吗?”年约五十岁的凤管家头发俐落地往后盘成一个完美的髻,没有让任何一丝发丝有松脱的机会。“是不是有什么餐点上的吩咐?” “嗯,今天我想吃义大利菜。”邵叙泱沉吟一会儿。“特别吩咐唐纳思准备‘乳酪炖饭’,他知道我的口味。” “是的,少爷。”凤管家微微福身,必恭必敬地回答。“还有其它吩咐吗?很抱歉,还让少爷亲自跑一趟,下次您可以拨我的电话。” “没关系。”摆摆手,邵叙泱不甚在意。 微微偏头,视线又扫过厨房里的那抹身影。 “凤管家,里面那个女孩是谁?家里新来的帮手吗?” 听见邵叙泱的疑问,凤管家倾身,眼光探向厨房,只睐一眼便掌握了情况。 “喔,报告少爷,她是菜商的女儿,送主厨要求的晚餐蔬菜过来。” “每天都来?” “报告少爷,通常是这样。先前是由程太太亲自送来,但最近这两个月都是程小姐自己送过来。” “好,没事了。”原来是菜商的女儿,没想到竟然可以说得一口如此流利的外语。 “少爷有什么特别的吩咐吗?”凤管家有些摸不透这个年轻少爷为何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以为他会针对这件事有什么交代,莫非程小姐做了什么事吗? 邵叙泱再摇摇头,阻止凤管家的追问。 “就这样子,晚餐时间我再下来。”得到了答案,邵叙泱便不再追问,他其实也只是一时感觉好奇罢了。 抬起脚步,邵叙泱在凤管家的目视下离开了餐厅。 第二章 和一般强调升学至上的中学不同之处,在于“渥堂”强调学生人格的养成和才艺的培养;每一个学生除了学业以外,只要是想要学习的事物都有其管道可得其门而入,各项目的老师也都是各领域的顶尖。 “渥堂”也没有像一般普通高中那样到了二年级就明显划分出类组的不同,学习的项目仍然统一,各领域皆有涉猎,并无细分。其实会做这样的安排,最主要还是因为超过九成以上的“渥堂”学生一毕业之后会直接送出国留学,那些细分科目的意义通常只是为了因应极少数学生应付国内的升学制度罢了。 对于程宁来说,其实学什么科目都没有太大的影响,她就像一块海绵一样,给她灌注什么她就全盘接受──差别只在于全盘接受后不代表全盘吸收便是。 依旧是下午的第一堂课,午风依旧徐徐地吹着,但不一样的却是,此时程宁的精神明显比平时同一时间看来好多了。托着腮听着面前的外文老师用着流利的英文教学,程宁完完全全沉浸在外文老师独特好听的腔调里。 她一向喜欢听外国人说话,什么语言她都觉得很有趣。 听着听着,程宁一个不小心又入迷了,注意力忽然随着好听的嗓音远飕……程宁感觉自己仿佛瞬间转换了时空,隐约间她似乎看见了各式各样的人种在她身边周旋流转,用着各式各样的语言在她身旁对谈、在她耳边轻声唤着她的名…… “程宁、程宁?”的确有人在唤她,不过那个人可不是金发碧眼的阿豆仔,而是坐在程宁后座的沈芯恬,直到她伸手轻拍程宁的肩,程宁才猛然惊醒…… “程宁、程宁,老师在叫你。”沈芯恬仍然轻细的声音这次多了几分急促,显然已经唤了她不少次。 “啊?”听到老师竟然破天荒地叫到她,程宁急急忙忙地站起身,举起手以中文答了声有。 “请用英文回答。嗯,请继续。”外文老师不忘以英文提醒。 “喔,抱歉……”低下头,程宁轻声表示歉意,上课分心本来就是她的不对……不过……“继续?”要她继续什么?站起身已经够醒目了,现在她又像个傻瓜似地杵在原地,不习惯成为别人目光焦点的程宁感觉浑身不自在极了。下意识地,她垂着头转过身去向沈芯恬求救。 “老师要你朗诵第五十七页第三段。”沈芯恬再一次为程宁解围。 “喔……”赶忙把书翻到老师指定的页数,程宁着急地寻找第三段的位置。 清清喉咙,仍是红着脸,但程宁总算是在兵荒马乱中镇定下来。 于是,在众人的目光下,细如蚊鸣的朗诵开始了…… 竟然是她!她在搞什么? 如果不是相信自己过人的记忆力和识人的敏锐度,邵叙泱绝对无法把眼前这个看来蠢得要命的同班女同学和那天在他家厨房里看到的菜商女儿联想在一块。 一个是扎着马尾、说着一口流利的外文、服装轻便简单的菜商女儿;另一个此刻在他眼前的女孩则留着一头中规中矩的学生头,发丝乖顺地贴在脑后的女学生,制服干净整齐,整个人看来就跟无数个渥堂中学的学生一般,毫无特色可言。 唯一让他看出相同的地方,大概就是那副细瘦的身材。 不过,沈芯恬刚才不是喊她程宁吗?凤管家也叫她“程小姐”──那便是最有力的证据了。邵叙泱更确定她百分百就是那天在他家厨房出现的菜商女儿。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落差那么大?不过是一段英文课文罢了,对她来说会有多困难?他可不信一个可以把义大利文、西班牙文甚至是法文都说得那么流利的人的英文竟会一团糟!听她念英文,教人忍不住皱眉。 果然,当程宁好不容易念完一段文章之后,外文老师便要她坐下,还不忘细心叮咛她平时可以多多练习,有空也可以到师长办公室和老师对谈。 “是。”依旧是逆来顺受的表情,程宁万分尴尬地坐下。 多多练习?坐在程宁斜后方的邵叙泱只差没讪笑出声。 “谢谢你啊,沈同学。”噩梦总算在万分惊险中结束,程宁侧过身低声回头向沈芯恬道谢。“每次都麻烦你,真是抱歉耶。” “别这么说。”沈芯恬微微笑,轻拍程宁的肩安抚她。 在一旁把程宁这些小动作看进眼底的邵叙泱,开始眯着眼打量她,心底的疑惑如迷雾般逐渐扩散。 他不知道这个女孩子到底是在搞什么鬼,为什么要故意这么做? 也因为程宁侧过身,邵叙泱总算看清楚她的庐山真面目。这一看,邵叙泱才发现,回到渥堂至少已经两周的时间,他对坐在斜前方的程宁竟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仔细回想,大脑只搜寻到她:安静、少言、完全没有令人印象深刻的表现──这样的讯息罢了。 不过现在恐怕不一样了。 视线持续盯在程宁身上,邵叙泱的目光没有离开。 而正准备转回身的程宁似乎感受到了被人注视,眼眸轻抬,视线就这么和邵叙泱胶着住了──但也不过是两秒钟而已。不习惯和别人做这样眼神接触的程宁急急忙忙低下头,赶忙转回前方正襟危坐。 邵叙泱的反应当然不似程宁慌乱,他慢条斯理地,总算把视线移离程宁身上。 转转手中的笔,松开因疑惑而微挑的眉,邵叙泱唇角勾起一道奇异的弧度…… 看来,回台湾总算有些好玩的事值得期待了。 第四次。这星期以来邵叙泱第四次看见程宁抱着菜箱从他家后门弯进厨房。 从发现程宁奇怪的举止之后,邵叙泱改变了生活作息。本来一下课就窝进健身房的运动习惯自动往后延,他总会在下课回到家之后跟唐纳思要杯咖啡,接着就坐在紧临厨房最近一处拥有落地窗的舒适座位享受饮品,然后透过落地窗的一个角度,看见每天换下制服的程宁走进厨房,开始愉快地和唐纳思交谈,当然,依旧是相当流利的多国语言── 包括英文。 邵叙泱知道程宁很奇怪,所以他开始观察她,几乎不需要理由的。 他发现,穿着制服到学校上课的程宁,已经不知道该用平凡还是乏味来形容比较贴切。她坐在靠窗倒数第二个座位,总是一个人很安静,一天中非必要几乎不会开口和其他人攀谈;坐在她后面,也就是坐在他旁边的沈芯恬大概是她唯一说话的对象。 而既然程宁不跟别人交谈,她更不可能像班上其他的女同学一样,一下课就热烈地包围他,凑在他座位旁边只为了和他谈上一句话。每到下课,邵叙泱的视线总是必须穿过聚在他位置前絮聒谈天的人群,才能够看见程宁的背影,发现她依旧安静,其他同学对她的忽略她似乎不以为意,经常托着腮望着窗外,偶尔专注地低头看着书,有时发着呆,程宁甚至不曾好奇地回头望过他一眼…… 他当然知道程宁很奇怪,但他更明白观察程宁的自己更奇怪,奇怪到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他很少对什么东西感兴趣,包括人以及一切身边的事物,通常会让他去做一件事,不过只是想要破坏或打散原有的秩序和规矩罢了。 但程宁例外,她已经引发他的好奇心了。程宁让他觉得有趣。 一直把视线望向落地窗外的邵叙泱突然间眼神一亮,一抹身影拉走他所有的注意力。抬头看看壁钟,邵叙泱发现今天程宁离开得早了,她今天甚至还没待超过半个钟头。 喝下最后一口咖啡,仅仅思考了两秒钟,邵叙泱理理身上的衣服后站起身,同时看见迎面而来的凤管家。 “凤管家,不用帮我续杯了,我出去一趟,今天不回来吃晚餐。” “好的,少爷。”微微弯腰的凤管家依旧一脸恭敬,接着目送邵叙泱离开。 还来不及和唐纳思多聊几句,程宁今天放下新鲜蔬菜后便匆匆离去。 她今天可是开心得不得了!连唐纳思都看出她兴奋愉快的心情。 “窝布克书店”的老板今天在她下课之后拨了通电话到家里,还好她赶在妈妈行动之前先接起电话,因为她早就猜到“窝布克书店”的老板今天可能会拨电话过来;贴心的书店老板总习惯在每个月月初进书的时候通知她可以去取书了。 每个月的这个时候是程宁最快乐的时刻,好多她期待的书终于可以如愿拿到手里了,今天她就打算到“窝布克书店”窝一整个晚上! 开心地又蹦又跳往邵家后门步去,程宁专注在自己的思绪上,完全没发现门边此时正伫立着一道修长的身影;依旧低着头踩着步子,等到程宁发觉有人时,早已一头撞上对方身上。 “噢……对不起、对不起……”摸着被撞疼的额头,程宁火速弹离对方,低下头忙不迭地道歉。 “嗯,没关系。”唇边含着一丝奇异的笑容,邵叙泱双手环胸,对于程宁完全掉进自己世界里的举止一点也不觉奇怪。他站在很远的地方时就看到她了,但她竟然专心到完全没发现,会一把撞上他当然不意外。他反而比较好奇什么事让她看起来这么开心?他不曾在学校见过她这种表情。 “真是非常对不起。”歉然地抬起头,程宁对于自己的鲁莽再一次慎重道歉。 看着程宁在他面前抬起头,邵叙泱发觉此时自己竟然相当期待和她再一次视线相连,他想知道,这个女孩眼里装着是什么样的情绪。 “您是……邵家的……人吗?”本想就这么离去,但程宁想到母亲特别嘱咐过她必须懂得礼貌,特别是在邵家,母亲更是要她恪遵规矩,于是程宁强迫自己礼貌性地开口问话,抬起头后,轻易地,他们的视线在空中交集。 “是的,我是邵叙泱,不久前才刚从义大利回来。” 竟是全然陌生的表情啊……愈来愈大的兴味席卷邵叙泱心头。 程宁看着他的眼神,那种陌生绝不是伪装得出来的,可偏偏他们是同班同学不是吗?程宁竟然可以置身事外到这种程度!她甚至连同班同学的名字都没有记住。 第一次被人家这么严重的忽视,邵叙泱非但没有生气,除了意外,邵叙泱反而感觉更多新鲜感和乐趣,他甚至已经开始期待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了。 “邵……叙泱?”把邵叙泱的名字含进嘴里咀嚼,程宁皱着眉,觉得有丝熟悉,偏头想了想,倏地记忆就好像瞬间打过一束光── “啊,我知道了,您是邵家刚从国外回来的少爷吗?我常听唐纳思主厨提到您,他说您的口味特别挑剔……嗯,我的意思是,唐纳思说您特别讲究。”发觉自己用词不恰当,程宁重新斟酌说法。 “是吗?原来你知道我啊。那你呢?你还没向我介绍你自己。”眼瞳分明释放出狡黠的精光,但邵叙泱却在脸上露出一个温煦的笑容,如果程宁够精明应当会发现,但偏偏她不。 “我?”邵叙泱忽然把话锋转到她身上,让程宁一时间有些惊讶。“我帮唐纳思主厨送菜过来,他的食材都是向我们家下的订单。” “名字呢?” “我的名字吗?”脱口而出后程宁却微微红了脸,这里应该没有别人了,邵家少爷当然是在问她。“程宁,我的名字叫程宁。” “啊,那个外文很流利的人是你?有几次经过厨房外听见交谈声,现在再听你的声音,似乎有点相似,你的外语说得很好。”邵叙泱特别加重 语气赞美她。 “你听见了?”难得被赞美,程宁脸上的红潮更深了。 “从小我就被送到义大利去留学,待了这么多年,恐怕还不如你流利。你应该没出国留学过吧?从哪儿学来这些语言?”他俯下高大的身躯询问,刻意亲近。 “呃……谢谢你的赞美,但其实并没有那么好的,唐纳思经常纠正我的发音。”虽然还有些陌生,但能够向别人谈起她最喜欢的事物,再加上她今天特好的心情,程宁显得放松不少。而她也没想到,唐纳思口中挑剔而且被保护过度的邵家少爷,其实亲切得不得了。 “你看书学来的?或者是电影?”邵叙泱揣测,她每天都到邵家报到,一待就是几个钟头,他已经自动把她到外头补习或请家教的可能性给排除掉了。 “是啊,没错。”简直就像遇到知音一般,程宁开心地露出笑容,甚至连话匣子也开了。“书店的老板都会帮我从国外订书,甚至请他在国外的朋友帮我寄回一些当地的电影或原声带过来;而且书店的老板很好心,只要我看过的书都愿意帮我留在书店里寄卖,这样我既不用带回家、卖出去的书又可以再买新的书来读,是不是一举数得?等会儿我就要到‘窝布克’去了……”一古脑儿说了一大串,当程宁发现邵叙泱专注的眼神始终盯在她脸上时,她总算是停下话来。 “我好像说得太多了。真的很抱歉,占用邵少爷的时间。”微微弯腰表示歉意,程宁忽然发觉目己也该离开了。“我要离开了,邵少爷。” 竟然学别人叫他邵少爷。邵叙泱微微勾勾唇角。 原来她今天早早就离开是因为要到书店去啊。 “邵少爷再见。”程宁看着邵叙泱始终维持着笑容,不知怎地,让她也觉得很愉快,她得记得下次跟唐纳思抗议,这个邵家的少爷一点都不像他口中那样啊,瞧唐纳思说得好像他有多么任性妄为、多么难以应付似的。 礼貌地道完再见,程宁兴致未减,从头到尾没注意到邵叙泱眼中熠熠的光辉闪耀跳动着。 再度把双手交叉在胸前,邵叙泱脸上的笑容并没有因为程宁的转身离开而消失。 的确是很奇怪的一个人,不是吗? 即使他和她全然地陌生,但她的姿态并不像学校里那样漠然。 那是为什么?为什么程宁在学校里要伪装成那样强烈的保护色?蜷缩在角落像朵不起眼的壁花,而且看来还很乐在其中。 “程宁。”在她的背影消失在后门前,邵叙泱开口唤住她,声音不疾不徐,抑扬顿措拿捏得极好,既不会过于平淡,又不显得急躁。 不确定听到自己的名字,程宁的反应先是顿下脚步,接着有丝狐疑的转过身。 “您……叫我吗?” “是啊,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与你一道到书店吗?我正巧想要买几本书……呃,或者我可以开书单也请老板帮我代订?” “你看的书还真不少。” “嗯……”低着头兴奋地翻阅着外文书籍,注意力之集中,甚至让她在进了“窝布克书店”之后就忘了今天还带了一个人来,向老板取了书之后便抱着书走向书店里角落的沙发座位里,就像平常一样,挑了其中一本后便窝进单人沙发座椅里。 “窝布克书店”其实不只是间书店而已,十五坪的空间一分为二,仅以几排原木色矮书柜隔出了另一个空间,老板把它拿来卖咖啡,于是这家说是书店的地方,但老板待在吧台煮咖啡的时间反而多了,就这么放任书店里的客人窝在里头看书,仿佛变成老板开放参观的私人书房,轻柔西洋爵士乐和咖啡香缭绕。 邵叙泱倒觉得有点新奇,不禁揣想起这样的经营方式真的会赚钱吗? 老板是一个年约四十五岁的男人,样貌颇有艺术家的味儿,下巴还蓄着胡子,整体倒是和“窝布克”轻松随兴的气氛吻合了,邵叙泱听见程宁唤他“老窝”。 刚才进门之后,老窝便自顾自地从柜台下拿了一个牛皮纸袋给程宁,看来并不轻,可以想见程宁订了不少书。而除了那一包沉甸甸的书,老窝还随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约莫十五公分长宽的棉布袋,本来邵叙泱很怀疑其中的东西,等后来程宁忘我地窝进单人沙发里之后,他看见棉布袋里装着的原来是程宁的随身听,老窝似乎帮程宁订了不少各式语言的电影原声带、原声书。 “程宁。”邵叙泱坐到程宁所坐的沙发的靠手上,伸手拉开程宁一边的耳机,对于她的忽略完全没有生气的反应。 “嗄?邵少爷。”好像忽然意识到自己还带了一个人,程宁脱口惊呼。 “嘘……”邵叙泱将修长的食指抵在唇上。 “喔……对不起……” “不要紧。你在听什么?介意我跟你分享吗?我看你手里拿的是原文书,在听什么?西班牙文吗?”不待程宁拒绝,邵叙泱已经自动自发地把一边的耳机挂在自己耳上,也为了让耳机的线足够分享,邵叙泱倾身靠近,两个人的侧边身体此时正若有似无地碰触。 “啊,是啊,这是老窝的西班牙朋友推荐的原声书,很有趣喔。” “是吗?你说个大纲让我进入状况吧。” 当程宁开口向邵叙泱说明时,她完全没发现邵叙泱已经把一半的书移到自己身侧,两人的距离已经是相当亲密了。 “……所以说,这个故事的轴心其实就是类似西洋的‘罗密欧与茱丽叶’,不过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就是了,不来殉情这一套。” “嗯,很正面的爱情故事。”邵叙泱认真地听着,下了一个注解。 “也可以这么说啦。”程宁咕哝,丝毫没发觉两人接近的距离,她不时跟着耳机里的声音重复着语法和句子,瞬间似乎又掉进自己的世界里。 邵叙泱奇异地盯着她的侧脸。“程宁,你哪儿来这些钱买这些书?” “啊?”故事告一段落,程宁连忙拆下耳机。 “我问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买这些书。”这些原文书、原声带质感好,又是坐飞机来的,肯定所费不赀吧,而她不过是一个菜商的女儿。 “喔……”听到邵叙泱问的问题,程宁低头思考了好半晌,接着抬头露出一个有些害羞的表情,像是要说秘密似地靠近邵叙泱。 “也不怕告诉你,不过你得答应不可以透露出去喔。”虽然仅有短短时间的相处,不知怎地,程宁对这个在唐纳思口中“很难相处”的邵家少爷感觉很好,完全没有那些既定的坏印象,所以当他提出问题时,她觉得告诉他似乎也无妨。 邵叙泱点点头,似乎很满意她对他的信任。 “其实啊,这些书都是我把我妈给我的补习费拿来买的。”她小小声地说着,表情就像一个偷吃糖的小孩般得意。 即使已经对程宁藏在正经面貌下的行径习以为常了,但邵叙泱还是配合地挑挑眉。“那补习怎么办?”他接在她话后询问。 “这儿就是我的补习班啊。”程宁微笑,指指地上,又指指老窝。 “嗯,原来如此。”邵叙泱随着程宁的眼神扫视了一圈。“不过,我刚才看老板留给你放书的那一格柜子,很多书都没有卖出去,恐怕超过百本了吧?” “不止了……呃,卖不出去可能是真的太冷门了吧,好像真的滞销了耶。”程宁不甚在意地耸耸肩,反正老窝不介意清个柜子给她放书就好。 “不如,我全跟你买吧。” “嗄?邵少爷你说……全买?把我买的书全给买下来吗?”听见邵叙泱的提议,程宁的眼睛倏地闪闪发光了起来。 “嗯。而且我看你的书保养得都很好,我愿意用原价跟你买下。这样一来,你又可以买新书了吧?” “是没错。”她的确是这么想,如果邵叙泱把她的书全买下,那她买新书的速度就可以更快了,而且邵叙泱还说要付她原价耶!通常她转卖出去,即使书况再好,都是直接从半价开始卖,有的时候碰到有兴趣却不想购买的朋友,她也跟老窝一样便直接让那些同好在“窝布克”书店给看完,她一点也不介意一毛钱也没拿回来。可是如果今天就像邵叙泱提议的,让他用原价买去,那么更多她理想中的书单都可以提前叫老窝帮她找回台湾了,这样不是太幸运了吗? 不过,这些书即使再新,都已经是她的二手书了,用原价买,好像说不过去……不过,他是邵家的少爷耶,应该不会介意这些小钱吧?那她应该要阿莎力一点的答应才对,以免邵少爷待会儿后悔。 “怎么了?你舍不得割爱吗?” “不是、不是……我很高兴你也对这些书有兴趣,只不过……” “只不过?”剑眉挑起,期待她接下来的话将带给他什么样的惊喜。 “只不过我以前卖书都是老窝帮我卖的,那些人我一个也不认识,老窝怎么卖我也无所谓。但现在不同了,我认识你了,却要我把书用原价卖给你……唉,算了,邵少爷,你现在也知道这里了,不如你有空就来这儿把书给看完吧,也不必谈什么买不买了。” 看吧,怎么又心口不一了呢?忍不住的,程宁又在心里偷偷叹了口气。 “你不想把书卖给我?”听她这么说,再加上眼瞳里过分的真诚,邵叙泱狐疑地想,难不成她把他当朋友,不想赚他的钱? 怎么可能!她在学校里可是完全不跟别人交际的,他甚至不曾看过她跟除了沈芯恬以外的人交谈,怎么可能轻易卸下心房当他是朋友?更遑论对她而言,他们可是“第一次见面”! “当然很愿意卖你啊,可是……” “那就是成交喽。”邵叙泱打断她的话。“你算一算价钱吧。”邵叙泱趁着程宁呆愣的空档,完整接过她手中的书。 邵少爷真是太善良了!看着邵叙泱专注的侧脸,程宁不知怎地心脏忽然以自己从未感受过的激烈狠狠地在她左胸猛烈撞击。 身体一震!当程宁发现邵叙泱高大的身躯已经跟她共同分享同一张沙发、同一本书时,她整个人不自在地弹跳了起来!再加上心脏猛烈的跳动,程宁知道自己现下一定相当狼狈。 “怎么了?”看程宁满脸胀红和瞬间起身的姿势,邵叙泱伸手拉住她,稳住她的重心,让她不至于摔倒。 “……没有。”话虽这么说,但程宁却极度不自在地挣脱开邵叙泱的手。“这本给你,我看别本。”连位子也让给他了。 从来没有跟年龄相仿的异性这么亲近过,程宁此刻才意识到从心底涌起的不自在,于是她迅速地抱起书坐到另一张沙发去,总算是让莫名躁动的心平定下来,接着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书本上去。 两人没再交谈,安静了一会儿,程宁悄悄抬起眼角瞄瞄邵叙泱,只见邵叙泱正缓绥优雅地起身,程宁赶紧把书合上。 “邵少爷,你要离开了吗?”她猛地起身。 “嗯,我先离开了。你就把书钱算一算吧,不过这些书还是要暂时寄放在这儿吧,一时间我也带不回去。” “真的不用任何费用的,邵少爷,你有空的话……” “别叫我邵少爷,听起来真见外。”邵叙泱皱眉,对这个在程宁口中充满距离感的称呼起了小小的反弹。“下次见面……”语气稍稍停顿。“我再把钱给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发现他?她的同班同学。呵,想必又是另一场奇遇了。 想到那画面,邵叙泱忍不住嘴角上扬。 “好吧,那么邵少爷……呃……邵……”程宁忽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邵叙泱。“再见、慢走。”蹩脚地道了声再见,程宁有礼地点头。 邵叙泱则是报以一个微笑,并没有太多的迟疑地离开了“窝布克书店”。 留下来的程宁却在忽然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仿佛手脚摆哪儿都怪。 “朋友啊?”老窝在邵叙泱离开之后,满脸好奇地走近程宁,尤其发现她的面孔异于平时的起了微妙变化,微笑更是直接地挂在脸上。 “不是啦,他是我们家的……呃,客户的儿子,他们家跟我们家订菜。” “原来是这样啊。模样倒是生得挺俊的,年纪轻轻却有一种尊贵之气,未来大概不会是个平凡角色。”老窝年轻时也算是行遍天下,看人的功力自然不差。 “尊贵啊……可能吧。他刚才还说要把我的书全部以原价买下。” “这么大方?那很好啊,一举两得,你的那些书单又可以往下走了。”老窝很开心。和程宁相识时间不短,他知道程宁为了买这些书很辛苦地瞒住父母,把那些本来该用来补习的费用全拿来买书了。原本程宁不过跟其他客人一样到书店来看书,但久而久之相处下来,老窝发现程宁总是挖些特别奇怪的书借阅,于是主动把自己的私房书拿给她,也因此见识到程宁不可思议的语言天分。 “可是……这样好吗?老窝。”程宁还是觉得有些不妥,感觉自己好像变成像商人一样唯利是图。 “就别再可是了吧。”老窝阻止程宁。“他既然这么说,就不会在意价钱。” 偏着头,程宁似乎还在思考,也不晓得为什么,她就是不希望把这些书以现金交易方式卖给邵叙泱,明明她知道他恐怕比她所能想像的富有,他可是邵家唯一的儿子呢。 不过……就像老窝说的,他既然不把这些小钱放在心上,那她就拿这些钱买更多的书来造福其他同好吧,就别再庸人自扰地想那么多了吧! “好吧,老窝,那就一样麻烦你喽,帮我把费用列一列,有机会遇到他,我再把价目清单给他。” “没问题。”老窝点头,露出一个令人安心的微笑。 “少爷。”邵叙泱才一进门,凤管家便速速迎上前,看来似乎已等候多时。 “怎么了?”邵叙泱停下脚步,听出凤管家语气里的异样。 “老爷在书房等您,他已经等候多时了,要您一回来马上去找他。”凤管家一五一十地呈报。“少爷,您出门的时间太久了,而且连续好多天不与老爷共进晚餐,老爷不是很开心。”凤管家在邵叙泱离开之前补上一段话,似乎是要提醒这个唯一的少爷等会儿见到邵孟汹时要注意应对进退。 “嗯。”邵叙泱不甚在意,双手依旧插在裤袋里,眼神扫过凤管家后便上楼。 忠心的凤管家则亦步亦趋地跟在邵叙泱身后。邵家从来不避讳让长年待在邵家的她了解一切琐事和任何家务事。 轻敲实心木门,厚沉的质地让叩门声在宁静的夜晚显得更加沉重肃穆。 须臾,得到门内的应允声,邵叙泱随即打开父亲邵孟汹的书房。 “爸。”看见背着手伫立在落地窗前注视着墨黑夜晚的邵孟汹,邵叙泱开口喊了声,并没有多余的寒暄。 “上哪儿去了?”邵孟汹开口询问,接着缓缓转过身,脸上有着跟声音相同的正经及不容侵犯的威严。 “到附近走走。”四两拨千斤,邵叙泱勉强地在嘴边扯出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一个人?” “爸,不会连这都要过问吧?我已经二十岁了,不必样样事情都跟你报备。” “二十岁?你倒还记得自己成年了?”邵孟汹冷哼,双眸像是一双冷剑。“你以为你妈为什么要把你从义大利送回来?你以为我把你送进渥堂只是在开玩笑吗?二十岁,却只有高中二年级的程度,你不觉得汗颜吗?在义大利,成天只会跟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鬼混,能混出什么名堂!” “爸,这些我都已经听腻了,你再说我也不会跳级。” “你!”邵孟汹严肃的脸上难得出现了失控的线条,额上甚至冒出气到极点的青筋。“难怪你妈急着把你送回你外公一手创立的渥堂,看来你的确是需要好好整顿,简直是长不大、长不大。”撇过头,邵孟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不在这个唯一儿子面前咆哮。 “你放心吧,我不会在渥堂给你丢脸的,我还没这么大逆不道到连外公的情面都不顾。”看到父亲气极的模样,邵叙泱反而凉凉地继续说:“不过,你确定妈妈急着把我送回来纯粹只为了教育的问题?还是她个人的私事?否则,为什么她不跟我一起回来,宁愿一个人留在义……” “够了,你给我闭嘴!”猛地又再转过身,邵孟汹此刻的表情微微扭曲。 “好,闭嘴就闭嘴。”邵叙泱摆摆手,对于父亲情绪的急转变化习以为常。 “你出去!”现下邵孟汹的口气已经是大声的咆哮,声音大到连凤管家都忍不住打开门,准备像以往一样为这一对每见面必剑拔弩张的父子缓颊。 “也好。再聊下去就晚了,我明天还得上学。” “你!” “好了,少爷,请先回房。”凤管家开口介入。 “反了、反了!绫函到底是怎么教孩子的,简直要气死我!” 听到父亲提起母亲的名字,邵叙泱挑挑眉,本想接话,却在凤管家制止的眼神中硬生生把话收回,接着转身离开。 “真是气死我了!”一直到上了三楼,邵叙泱还隐约可以听见父亲对他的责难。 耸耸肩、伸伸懒腰,所有的话语和怒骂早已从左耳进入、右耳飘出。 第三章 下午这一堂课,程宁的精神出乎意料的专注,不仅仅是正襟危坐而已,甚至谨慎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上星期的同一堂课出过一次糗,她可不希望重蹈覆彻,再次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虽然她认为老师不会再点到她。 毕竟,以她过去在“渥堂”的纪录,甭说是没有几个老师记得她,甚至连叫得出她名字的同学恐怕都寥寥可数吧? 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所以她今天丝毫不敢分神,专心为上策。 “程宁。”站在台上的老师忽然间把视线投射到她身上。 虽然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但突然再度被唤到,程宁还是吃了一惊,整个人、甚至肩膀都不由得绷得死紧。 轻轻举起手,程宁动作缓慢地起身。 “是的,老师。”声音仍是细若蚊蚋,但这一次她记得用英文回答。 “上次的课文你准备得怎么样了?上回对话的部分要求你们回去把它背下来,今天再跟一位同学配合上台演练,怎么样?准备好了吗?我看今天就由你来负责其中一个角色吧。” 背课文?程宁再一次呆住。 她不是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了吗?怎么却不记得有这一件事?上星期老师有说要背课文吗?忽然间程宁脑筋又变得一片空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竟然完全没有任何印象!难不成是上星期老师在她还在懊恼的时候提出的作业吗?否则,她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忘记?甚至又再一次陷入这样万劫不复的窘境里! “程宁?”老师再次皱眉。 “嗯……老师……对不起,我还没背熟……”到底是哪一段?怎么会…… “看你的表情也知道。好吧,没关系,这个部分的确是有点难,不如现在再给你们时间和同学配对演练,等会儿你再上台来练习吧,先坐下。” “是的,老师。”垂下肩膀,程宁沮丧地坐下。 正当她想转过头去询问沈芯恬的同时,老师却再度开口了。 “程宁,我看今天你先跟后面的同学换一下位置。邵同学刚从国外回来,外语能力很好,这堂课就先请他充当你的练习对象,也请他教你一些技巧和口条。就这样吧。好,所有同学开始练习。” 啊?要她跟别人配对练习?天啊,到底要折磨她到什么时候…… “程宁,我跟你换个位置吧,你到我位置上来坐。”沈芯恬甜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喔。”垂丧着头,程宁抱着课本默默地起身。 接着,沈芯恬便坐进程宁的位置里,和旁边的同学开始练习了起来。 开始练习之后,教室里也在瞬间充满了交谈和对话的练习声音,此起彼落。 “那个……我想请问是第几页?”程宁低头看着课本,还在想到底上星期老师吩咐的是哪一段对话内容。 “你打算一直低着头不看一下你的练习对象吗?我记得说话时看着对方的眼睛是一种礼貌吧?” 调侃的声音从程宁头顶上方传来,只消一秒,便惊得程宁整个人像被钉在原地。 这声音……为什么这么耳熟?而且竟是用义大利文……为什么要用义大利文跟她说话?难不成…… 程宁紧紧捏住课本,用着极度不自然的角度缓缓抬起头…… 不可能、怎么可能……这简直是太荒谬了! “怎么会是你!我的天啊……”程宁这下子是彻底傻住了。 坐在她斜后方的同班同学……竟然是昨天晚上才看到的、那个跟着她一起到“窝布克”的……邵叙泱? “你在做什么啊?把自己伪装成一个笨蛋很有趣吗?”慵懒地支着头,邵叙泱的表情显得似笑非笑,这回说的是英文。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一直在这里。”换只手支撑着下颚,邵叙泱换成了说法语。 “你……”震惊到无以复加,程宁根本无法完整地吐出一句话。 混乱的片段在她脑海中不停地拼凑,她没有办法把同班同学的脸变化成昨天晚上邵叙泱的脸……程宁这才想到,她根本不曾看过那个几星期前才从义大利转学回来的新同学长什么模样……是圆是扁,她从来不曾留心过。 义大利……是啊,邵家少爷不就是刚从义大利回国的吗? 而他们同样姓邵……这又有什么好怀疑了?他们,毫无疑问就是同一个人! 看着邵叙泱的眼神,完全不似她的震惊和瞠目结舌,程宁忽地有些气急败坏。“你知道是我?!你昨天就知道是我了?!” “啧,好流利的英文喔,我想我该报告老师她真的误会你了。” “邵叙泱,你昨天是故意的?你是故意的!你知道我是你的同班同学!” “我想,我的脑子没办法容许我连同班同学的名字跟长相都记不住。”唇角勾笑,邵叙泱的口气里很明显地带着嘲弄。 “你为什么这么做?想看我的笑话吗?” 仔细回想,程宁这才发现自己真的不曾认真注意过同班同学的长相;经常,她只看见下课后邵叙泱被一堆女生包围着,偶尔连沈芯恬也会凑过去聊天,所以她总是绕道而行,不然就是呆坐在教室里,从来不曾去注意坐在她右边大家口中的“邵同学”生成什么模样。 她对他的印象,甚至只停留在他新转入学那一天从她身旁走过,那一双干净的鞋面和熨烫整齐的长裤,如此罢了。 可怎么会……他竟然就是她家前面那一栋豪华别墅主人的儿子邵叙泱!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明明认出我了!这样欺骗人很有趣吗?” “欺骗啊……”邵叙泱这次甚至笑出声,收回双手,倾身向前靠近程宁胀红的脸蛋。“我既没有隐瞒身份,也没有变造姓名,试问,我哪里欺骗你了?” “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还装作跟我第一次见面!你根本是别有居心!不是骗子是什么!?” “是啊,我承认我是别有居心。不过……”邵叙泱盯着程宁的眼睛,一瞬也不瞬。“不过,我只是想看看,真正的骗子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你……你在说什么啊!”听着邵叙泱话中有话,程宁直觉想撇过头。 “难道不是吗?还是我可以向大家公布,你其实是个……语言天才?英文这种东西,我想应该是难不倒你吧?程同学。”刻意压低了声音,邵叙泱似乎对看见一向情绪没什么变化的程宁有了激动的反应觉得有趣极了。 “你真是无聊透顶!”音量不觉间变大,程宁握起拳头,对于昨天自己的识人不清觉得极度懊恼,昨天她甚至对他的行为感到由衷感谢…… 这一切,根本就是他少爷闲来无事的消遣罢了,什么好心跟她买书!还陪她到“窝布克”书店去,根本就是他想套出她底细的无聊游戏! 而她昨天到底跟他说了什么?啊……她现在脑子一片混沌,根本没办法回想。 程宁失控的声音惊动了坐在前方的沈芯恬,她转过身,开口询问。 “程宁,你还好吗?”她先是瞄瞄程宁,见她僵着表情,似乎没有要回答她的意思,沈芯恬温柔似水的眼神便转而停驻在邵叙泱身上。 “没事。程同学只是因为课文记不住,有些懊恼。”邵叙泱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示意沈芯恬什么事也没有。 “嗯,邵同学刚回国,中文不太好,只会用英文沟通;不过以程宁的英文程度……如果你们沟通上有困难,我可以帮忙。”沈芯恬尽量斟酌字眼,以免伤害到程宁。 “谢谢。那我们继续练习了。”邵叙泱答谢,不动声色的将视线放回程宁身上,沈芯恬于是转过身去。 “中文不太好?你才是个大骗子!我记得你昨天分明跟我用中文对话!” “我可没否认。不过,我不想让所有人知道我会讲中文,是因为那些女孩太烦了,我可不想浪费时间一一跟她们聊天。”邵叙泱靠向椅背,表情充满了不以为然,和平常亲切随和的温柔印象大相迳庭。 “你这个虚伪的家伙。”程宁压低声音咒骂,不希望又引来前方沈芯恬或其他人的注意。不过也因为大家都忙着练习,整间教室的对话声音早就盖过他们之间的交谈,同时也因为邵叙泱背对着众人,他脸上的表情才得以彻底掩饰。 “彼此、彼此吧。喔,不……应该说比起你,我望尘莫及吧。瞧瞧,你把事情瞒得这么完美,而我,不过一天就被你揭穿了。” “邵叙泱,你为什么要这样?你偷偷观察我!” “说‘偷偷’未免太偏离现实了吧?明明我记得我们每天都坐在同一间教室里。”当然,在他家不经意发现了她这件事,就有点符合“偷偷”这说法了。 不过,邵叙泱对程宁激动的反应可是觉得有趣极了呢!大概没有人看过她这么激动的样子吧?瞧她平常在学校里简直就像是一抹死气沉沉的影子,既无声又无息,多无趣啊。 正当程宁想开口反驳时,老师却突然走到他们身边,似乎是想知道程宁的练习情况。 “还好吗?程宁。” 瞬间,程宁又像是只被咬掉舌头的小猫,支支吾吾回答不了。 “老师,我想她只是有点紧张,不过刚才经过练习,已经很顺了,只不过恐怕还背不太起来,希望老师再给程宁一点时间。”邵叙泱不卑不亢地在程宁开口前先向老师说明。 “喔,是这样吗?程宁啊,该多花一点心思喔,别老是在上课的时候分心知道吗?” “是的……老师……”程宁低下头。 “好吧,那么今天就先到此为止吧,老师也不为难你了。邵同学,就麻烦你多花点时间帮程宁,也让她陪你说说中文交流一下,希望你们可以一起进步。” “谢谢老师。” “是的……老师……” 微笑地看着两人,老师走上讲台后便要求同学拿出课本继续上课,并没有要程宁上台演练的意思。 “我又帮你解了一次围,你怎么还板着脸?” 程宁的反应则是赏给邵叙泱一个大大的白眼。 虽然松了口气,不过对于重遇邵叙泱这一件事情,程宁还是气愤不已,甚至连沈芯恬跟她换回座位时,程宁仍忍不住紧皱着眉瞅着邵叙泱不放。 “程宁,你还好吗?”沈芯恬看程宁的样子有点奇怪。 程宁连忙收回视线,坐回自己的座位后就再也没转过头。 “发生什么事了吗?”沈芯恬看向满脸笑意的邵叙泱。 “喔,没什么,程宁大概是对于没能上台演练觉得很可惜吧。” “怎么会!程宁应该很开心才对。”沈芯恬不明白为什么邵叙泱笑得那么愉快:不过,直盯着他也让她有些羞赧,于是便转回身装作若无其事地打开课本。 支着头,邵叙泱直盯着程宁僵硬的背部线条,觉得心情大好。 果然,“初次见面”的惊喜,没让他太失望。 接下来,想必只会更有趣吧?程宁啊程宁…… 沿途踢着石头前进,程宁今天一整天的心情简直坏透了!甚至刚才到邵家去送菜,都是匆匆忙忙放下东西就离开,别说和唐纳思谈天了,她甚至还来不及见到唐纳思就先走了。 这一切全因为今天下午发生的令人气极的事情──邵叙泱竟是她的同班同学!而她竟然像个愚蠢的局外人,非但没有认出他,甚至还在他面前把自己的事情和盘托出告诉他! 唉,除了她,还会有谁这么愚蠢? 也从认出他的那一刻开始,邵叙泱这个本来对于她的生活而言并不存在的人,却突然间被放大再放大。下课的时候,就算她强迫自己不要去听,但被包围在人群里的邵叙泱,他那一口流利的英文夹杂着“不轮转”的中文总会飘进她的耳里,她突然觉得满耳都是邵叙泱的声音!再不然,老师上课总喜欢有意无意的提到邵同学甫转回台湾不久,要多多关照他……诸如此类的话。 那种感觉让她烦躁极了!明明已经开学好一阵子了,哪需要什么“关照”!明明他的中文就溜得不得了,还需要什么帮忙!没有人知道他那既狡猾又不诚恳的真面目,他根本就不喜欢跟那些女生打交道,还装出一副白马王子模样,真是让人作呕! 忍不住气恼,程宁更用力地抬脚猛踢面前的空罐,心里同时打定注意等会儿见到老窝一定要大骂特骂邵叙泱一番,那个家伙根本就是个居心叵测的坏人!还说什么要把她的全部书籍买下来,根本就是故意在耍她! 程宁脚下的空罐经她这么一踢,在空中划出一道小小的弧线…… 然而本来该飞远的空罐却突然在一双长腿之下止住。 “在大马路上做出这种举动只会显出你的幼稚。” 又是邵叙泱!他非得这么阴魂不散吗!竟又出现在“窝布克”书店门口! 斜睨了他一眼后,程宁选择绕过他,不愿意再跟他做任何交谈。 不料邵叙泱却没有因为她的冷眼而打退堂鼓,反而亦步亦趋地跟进。 “嗨,程宁。”老窝远远看见程宁便开口打声招呼,本想询问她为何反常的一脸阴鸷,却看到跟在程宁身后的男孩。 “老窝你好。”邵叙泱在进门后泰然自若的开口。“我叫邵叙泱。” “我知道。”老窝回以一个微笑,对于邵叙泱的“不受欢迎”丝毫不介意。 打完招呼之后的两人也没有多余的交谈,老窝悄悄把满心的兴味收起,低下头认真擦拭起杯缘,继续完成方才未完成的工作。 邵叙泱则是跟在程宁身边,这时候的她早已动作迅速地拿起一本书、挂上耳机,不看他一眼,对于他的近身完全视若空气。 邵叙泱不以为意,就像昨天一样自动自发地坐进她身侧,随手拿了书就翻。 想以绝对的漠视传达她对邵叙泱的厌恶,好让他知难而退,但程宁却更挫败地感受到邵叙泱浑身散发出的强烈存在感,即使他没开口说话,也让她同样感觉焦躁。 程宁强迫自己深呼吸,抱起书又拉开彼此的距离。 邵叙泱则是顺势滑进她的座位旁,两人的距离反而更接近。 程宁放下书,感觉隐忍的情绪像是不停地充着气的气球般,渐渐鼓胀…… 就在这个时候,老窝却突然走近,手里还拿了一张纸。 “程宁,这是你昨天要我帮你整理的清单,包括原文套书、原声书……总共是两百五十八本,价钱我都列在上面了,你要不要检查一下?如果没问题,我想不妨直接把这一份清单给邵同学吧。”老窝边说边伸手把纸递给程宁。 就在程宁拿下耳机,准备接过纸时,邵叙泱却突然伸手接过。 “谢谢你了,我会全部照原价算给程宁。”话还没说完,邵叙泱已经动手把纸折起。 “对不起,我不卖了。”这下程宁总算是开了口,不止开了口,也同时伸出手一把抢过邵叙泱手中的纸。“老窝,真是对不起,还麻烦你帮我费心思统整这些资料,不过我决定不卖了。” “不卖了?”老窝挑起眉,这些书加总起来的金额可不少呢。 “对,不卖了。”斩钉截铁的回答,程宁一把将那张清单揉起塞进口袋。 “我以为昨天我们已经谈好了。”听见程宁的回答,邵叙泱并没有被激怒,只是双手交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盯着程宁写满情绪的脸蛋,那又是他从未在学校看过的表情,这让他觉得心情大好。 “我可不记得我昨天有答应你什么。从头到尾都是你一厢情愿,如果你对这些书有兴趣,我相信老窝很愿意帮你代订。”程宁把视线转向老窝,希望得到他的认同。 “这是你对待同班同学的态度啊?也太不友善了吧?” “同班同学?”程宁的眉挑得老高。她不提这个话题,他倒是提起了! “怎么,原来你们是同班同学?”老窝在一旁听得兴致盎然,他明明记得昨天程宁还说他是“朋友”不是吗?可没提到什么同班同学的事:而且昨天程宁的表情明明不是那么……厌恶,怎么今天的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程宁没回答,只是皱着眉直盯着老窝。 “是啊,我们是同班同学呢,只是昨天程宁一时没认出来。”邵叙泱故意把表情装得很认真,却藏不住调侃的口吻。 “没认出来?”老窝仰头爽朗地笑出声,以为邵叙泱不过是在开玩笑罢了。“程宁就是这个样子,除了书以外什么都看不入眼。” “好了,老窝,别说了,我跟他真的不熟。”程宁把书挟在腋下,耳机也胡乱塞进袋子里,腾出另一只空着的手就往老窝身上推,打算和他一起离开邵叙泱面前,同时今天也不打算留在“窝布克”了。 既然邵叙泱这么想看书,那她就把空间留给他。 事实上,他只不过是愚弄了她一次罢了,她大可以不必放在心上,尤其以她平常低调的行为来说,根本就是希望身边的事多一件不如少一件,更何况对像又是像邵叙泱这种知名度超高的转学生,最好是离愈远愈好。 可是程宁心里却忍不住带了点失落和遗憾…… 本来……昨天以前,她甚至以为孤僻的自己已经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谁知道,竟然只是邵家少爷一时兴起的戏弄罢了;而且,这场美梦甚至不到二十四个小时就已幻灭! 猛力甩甩头,程宁要自己甩开这些突兀的念头。 把一脸还想凑热闹的老窝推回柜台后,程宁一口气把书和耳机丢到桌上,依照惯例让老窝帮她给收着。 “要走了?今天这么早,怎么跟家里交代?”老窝指的是程宁谎称补习的事。 “老师请假。”简短的丢下话,程宁只想阻止老窝在邵叙泱面前透露出更多关于她的事。 摆摆手,程宁也不管老窝似乎还有话要说,便头也不回地离开“窝布克”书店。 被程宁视若敝屣、一点也不在乎就这么甩在原地的邵叙泱倒也不生气,反而是脸上笑容的弧度愈来愈大。 今天可还没结束呢!迈开脚步,邵叙泱准备追上程宁。 “年轻人,书还买不买?”老窝在邵叙泱出门前唤住他。表面上听起来似乎是个简单的问题,却总觉得里头含了某种程度的深意。 邵叙泱耸耸肩,不置可否。 “总之,书单揉了我还可以重新给你一份就是了,随时来拿。”老窝补充。 似是听懂了老窝话里的意思,邵叙泱朝老窝点点头便起步快速走出门外。 愈想愈懊恼,程宁几乎无法原谅自己竟然因为一时的粗心和糊涂,而让邵叙泱侵入了她生活中最隐私的那一个部分。那是她一直保护得好好的秘密花园,她从来没有打算要让任何人了解,甚至稍微碰触都不可以。 但是邵叙泱却知道了她的喜好、她的兴趣、她的私密空间、甚至她唯一称得上是朋友的人。 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尤其邵叙泱竟是她的同班同学。 怎么想,程宁都觉得糟糕。 “请你不要再跟着我了。”焦虑的情绪让程宁忍不住止住脚步回过头,冷着一张脸开口。 “跟着你?你是不是误会了?我家也是这个方向。”双手插在口袋里,手长脚长的邵叙泱跟着程宁走了好长一段路,其实一点也不费力。 仍然是一派悠闲,连口气都显得轻快。 听见了邵叙泱的回答,程宁有一秒钟觉得困窘,因为邵叙泱说的话确实是事实,她要走回家不可能不经过他家。 “好,那你先请。”程宁侧过身,甚至做出伸手的动作。 “你很不喜欢我?”邵叙泱当然不会顺程宁的意,反而走到她面前,开口丢出问题。 “并没有,邵同学。”说不喜欢未免也太轻微了。谁会欣赏一个不诚恳又虚伪的家伙? “我只是想拜托你帮我一个忙。”邵叙泱自顾自地又接了下去。 “我拒绝。”再次用冰冷将表情封起,程宁准备再次迈开脚步:如果他不走,那她走总行吧。 “很简单的忙喔,只要你帮了这个忙,我愿意保守你所有的秘密,相反的……如果你拒绝,也许……我可以推荐你参与学期中的英文公演?以你的实力,我想根本难不倒你吧?恐怕你的实力全渥堂也没有人能够超越,保证会让所有人大大惊艳呢,程宁。” “你到底要做什么?”僵住脚步回过头,程宁对于邵叙泱轻描淡写的威胁气得连双手都握起了拳。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只是想要请你帮个忙罢了。” “帮忙?为什么我一定得帮你?” “我也没说你一定得帮啊,你大可以拒绝。” “你!”他都已经这么说了,分明就是在威胁她不容拒绝。 这个虚伪又戴着假面具的坏家伙! 看见程宁气愤又忿忿不乎的样子,邵叙泱却只是耸耸肩,摆出一副“决定权在你手中,你大可以拒绝”的模样。 转过身,程宁又踩着重重的脚步离开邵叙泱面前。 同时,邵叙泱轻松地迈开步伐,一会儿便与她平行。 于是,在洒着路灯的街道上,两条拉得长长的影子,忽停忽走,节奏相同。 终于,其中一个总算是停下了脚步。 “你到底要我帮你什么忙?”沉着声,程宁瞪视着邵叙泱。仿佛这辈子从没听过“作弊”这样的词汇。 “你竟敢请人帮你这种忙!”程宁不由得冷哼,对于自己之前对邵叙 “你不用特别准备,我早就知道你的实力大概就跟你平常在学校死气可以假装?”邵叙泱完全没把程宁讽刺的字句听进耳里,平静无波的表情让程宁无从揣测他究竟是不介意还是故作镇静。 “我说了我不会帮你做这种卑劣的事,你另寻高明吧。你说的也没错,我惨不忍睹的成绩恐怕只会玷污了你高贵的身份。” 邵叙泱听了程宁的话,忍不住微笑,对于如同全身长了刺的程宁觉得新鲜有趣极了,这又是另一个他没见过的面貌……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浓浓的兴趣已经让他目光离不开她。 “无所谓,跟你一样惨也无所谓。”邵叙泱只是耸耸肩。 “我拒绝。” “就算我公布你的秘密也无妨?” “你凭什么揭人隐私?”程宁压抑怒气。 “总而言之,如果我的讯息是正确的,按照惯例,每一科有五十分钟的考试时间,每一种都是二十五题选择题。那么,前二十五分钟是你的答时间,后二十五分钟是我的时间,以时间每一分钟一转算一个答案,前十五秒算是答案a,依此类推,然后,你只要动动笔,我就知道答案了。懂了吧?”他已经说得很详细了。 程宁觉得很可笑,这个人甚至把作弊的方式都想好了? “你继续幻想吧,我是不会帮你的。”她转过头又要离开。 邵叙泱没有跟上,反而伸出长臂,轻易就攫住程宁细瘦的手臂。 “程宁,我说过,你可以拒绝。不过我想,跟这种简单任务比起来,你的平静生活应该才是对你而言最重要的吧?帮我一个忙,你不会吃亏。不仅如此,在学校时我会装作不认识你,你一点影响也没有。” 邵叙泱可以感觉到被他抓住手臂的程宁身体紧绷着。 “对了,除此之外,我还想提醒你,渥堂中学的创办人费渥堂是我外公,我不想丢脸,你好好考虑吧。”邵叙泱松开程宁的手。 在邵叙泱含着戏谑和恶作剧的眼神之下,程宁不发一语,连看他一眼也没有,就毫不留恋地大步离去。 第四章? 这几天,程宁都觉得像是有颗重重的石头压在心上一般,每当想到要她为邵叙泱“作弊”这一件事就逼得她喘不过气来。 从小到大,她不曾犯过任何会被人关注的错误,做什么事情好像都已经拿了一把尺量过角度似的,既不会太操之过急,也绝不会和出类拔萃这类的形容词扯上关系,就一直这么平静安稳,不曾出过任何纰漏,而她也始终让自己以这种方式生活着。 对她来说,至少,这是最不会受伤的一种方式…… 可是邵叙泱突然的出现和介入,却像是在一池平静无波的湖里投下一颗石头,那强烈的余波,让她即使好几天过去了也无法获得平静。虽然邵叙泱一如他所保证的,在学校里完全没有显示出任何他们有任何关联的痕迹,但那都不足以弭平邵叙泱对她造成的影响和副作用。 即使他只是坐在她的斜后方,没有任何的交集,但只要想到他就在离她不远处,可能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她就整个人觉得僵硬不已……甚至有好多天回家后感觉到全身酸疼,这才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紧绷。 她明明不想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明明想装作什么事也没有的,她想把邵叙泱说过的话当作是一个无聊的玩笑话,即使他是邵家的少爷、是他们家赖以生存的客户,甚至是创办人费渥堂的后代,都一概与她无关。 唯有如此,这个向来不可一世的大少爷,才能够不再那么目中无人、一厢情愿的认为世界该是绕着他打转。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助纣为虐。 是的,她怎么可以帮邵叙泱作弊呢,这是不对的…… 即使邵叙泱拿她的弱点来威胁她都没有用,她不能这么做…… “好的,如果桌面收拾干净之后,考试时间是五十分钟,试卷发下去之后我喊开始马上翻面作答,时间一到立刻交卷,无故拖延者一律以零分计算。” 监考老师眯着一双利眼扫视完教室后,接着动作迅速的往台下走去。 等试卷发下来,监考老师甚至连口令都还没喊,程宁已经感觉手心冒出冷汗,风吹过,让她直打哆嗦。 不……不可以,作弊是糟糕透顶的行为……要是被发现,她就惨了…… 紧紧握着笔,程宁强迫自己深呼吸…… “好,开始作答。” 只听见整齐划一的翻卷声,接着教室里便陷入一片寂静。 对所有渥堂中学的学生而言,虽然表面上卓越的“成绩”并非他们追求的重点,主要的目的还是在于完整人格的养成;但不可讳言的,这些背景雄厚、实力优秀的学生们却不容许自己有一丝落于人后的表现和差错。 对他们来说,一学期中三次的考试等于是实力的检验,台面下的较劲大家心知肚明,更何况,个个来头了得的达官垣赫后代彼此间还得为父母挣些面子。在这样人人优秀的顶尖环境里,人人都想证明自己的不凡。 于是,每一次考试结束,成绩的高低是许多人暗自在注意的;而渥堂也不介意每一次的评比出炉后,在穿堂的公布栏列出所有的排名,甚至连每一科都会细分出当次的最高分,给予适当的鼓励。这样的方式美其名是成绩透明化,但就好像是联考放榜似的,每一次都会挤了许多围观的学生,这些来头吓吓叫的学生们,说不在意其实是伪装的。 就好像今天,一大早成绩单贴出来之后,就有许多人故作顺路,但眼光却不停地在成绩排名单上穿梭,企图在其中寻找到自己的名字。 然而,这一次却有了不太一样的反应,愈来愈多的惊呼和窃窃私语回荡在穿堂的空间中,现场也有愈来愈多的人闻风而至,想一睹本次令人惊艳的“破天荒”── 谁都没想到──第一名的宝座竟然易主了! 那个万年资优生程静,竟被挤到第二名去了! 这根本是自程静进入“渥堂”以来就不曾发生过的事!虽然大家争着一睹成绩,却都默默地从第二名看起,仿佛早就说好了第一名的宝座谁也别想抢过程静。 但,千真万确地,这一次程静的名字真真实实出现在第二格…… 就这么大剌剌地排在“邵叙泱”的后面。 没错,让大家看傻了眼的就是这一次的冠军──邵叙泱,那个几星期前才从义大利转学回来的男孩;明明连国语都不太流利、非得以英文和大家交谈不可的邵叙泱,竟以黑马的姿态轻易夺走程静的冠军宝座。 无怪乎穿堂聚集了愈来愈多看好戏的人。 然而那个冰山美人、始终寒着一张绝色脸蛋的程静,和往常一般,从来没有出现在穿堂,谁也不知道,她是否接到消息了?她的反应又是怎么着? 于是众人引颈企盼,偷偷观望男主角邵叙泱什么时候会出现。 几分钟之后,双手插在口袋里、满脸笑意的男主角邵叙泱出现在回廊转角处。 邵叙泱承认自己对程宁的威胁不过是一场无聊的恶作剧罢了,他只是很好奇,很想亲自探探程宁的底,他不相信一个语言天才怎么可能会是表面上这般的庸才?他想刺探她的实力,想找到一个有趣的对手陪他玩玩…… 但邵叙泱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考了个第一名。 喔,不对,应该是“程宁”竟然考了第一名。 过去几天,他好几次不经意和程宁倔强的眼神对上,总看见她眼里对他的鄙夷和轻视;而他在揣测、在等待考试的这一天,程宁会有什么样的作为? 帮他还是置之不理?他臆测,万分期待,甚至,考几分他根本不在乎。 考试当天,他支着头,连考卷都没有睐一眼,什么题目、什么内容他根本一概不知,他只是一迳盯着程宁,盯着她低着头紧张兮兮的模样,长长的睫毛频率忽快忽慢地眨着,好像在担心什么似的,不停地深呼吸── 不过他就是知道她的心思,程宁还在犹豫,是不是应该违背良心帮他? 考试时间刚好过了一半,当邵叙泱随着程宁眼神飘上讲台侧边的时钟时,他们都知道时间进入到第二十六分钟,也是他和她约定好第一题的作答时间。 时间走到二十五秒的时候,邵叙泱看见程宁第一次动动笔……很轻微、很轻微的那种,就好像生怕谁会发现似的……邵叙泱于是得到了程宁的第一个答案。 “邵同学,恭喜你!你好厉害啊!” “哇……真人不露相喔,邵叙泱,你太强了,五科都接近满分耶!” “竟然打败万年资优生程静耶,真有你的!” 邵叙泱一路微笑回应,虽然对于这样的结局有些意外,但不讳言地,他竟然觉得越来越有趣了。 同时,他的眼神越过众人,扫视到墙上张贴的排名里程宁的名字…… 邵叙泱几乎想大笑出声了。 不偏不倚地,程宁的名字就出现在所有排名的中间位置,她给自己取了一个中间值的成绩呢,真是一点也不马虎的人啊。 深邃的眼眸随着心念不停转着,邵叙泱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程宁了。 还没靠近“窝布克”门口,程宁远远地便停住步伐,甚至,似乎是思考了三秒钟,程宁选择转身回头。 “嗨,程宁。”本来倚在书店门口的邵叙泱并没有因为程宁的反应而放弃,反而拉开脚步朝她接近。 每次见到他,她的反应总是如出一辙──转身就走,一点创意也没有。 “不需要走得那么急嘛,好歹也让我跟你道声谢。”走了好一会儿,程宁的步子没有停下来的打算,邵叙泱也没再更靠近,始终保持着一步之遥。 “还是一起吃顿饭?你现在回家太早了吧?你妈不会起疑?” 走了好一段路,程宁总算是停下脚步,她转过身,冷着脸。 “你这个人都没有羞耻心吗?可不可以不要再跟着我了?对于这一件事,我再也不想提起,我只希望你离我远远的。” 邵叙泱还是耸耸肩,一副无赖模样。 “我有羞耻心啊,所以才想请你吃个饭道声谢。” “你简直无药可救。”紧握着的拳分明泄露了她的激动,但程宁的声音却极力维持着冷静。 “别这么严肃嘛,只是吃顿饭。” 见程宁又开始拉开步子,邵叙泱依然轻松地跟在她身侧。 “看你想吃中式还是西式?你涉猎丰富,总有特别想尝试的异国料理吧?西班牙料理?义大利菜?或者是瑞典家乡菜?特别一点的话,或许可以试试俄国菜?印度菜?” 只见程宁脚步愈走愈疾,邵叙泱只好猛地拉住她的手臂。 “怎么了?不过是吃顿饭罢了。”他盯住她的眼。 “你说的菜我都很喜欢,不过对像若是跟你,算了吧,我怕倒胃口。”冷冷地,程宁说出比拒绝更严苛的话。 甫进家门,程宁就在父亲程靳安带着疑问的目光中快速闪身进房。程靳安看起来像是有话要说,但瞧见程宁迅速进门的动作,又止住了嘴里的问话。 进房之后的程宁似乎在暗自庆幸着坐在客厅的不是母亲梅玉净,以母亲的一双凌厉双目,肯定会看出她的不对劲。 重重的吐口气后,程宁连把身上的外出服换下的心情都没有,就将自己用力地摔进单人床里,柔软的床铺立刻因为重量而陷进了几分。 方才的情绪尚未抚平,程宁脑子里的思维乱哄哄地,她睁着眼,一瞬也不瞬地瞪着洁净的天花板。 她不懂,真的不懂,为什么邵叙泱非得这样干扰她的生活不可?该帮的忙、该做的错事她也都违背良心全照他的话做了,他到底还想在她身上得到什么?为什么非得这么影响她的生活、打乱她的秩序?非得搅得她心烦意乱才甘心? 是啊,心烦意乱……他难道不知道每次见到他就让她莫名的心烦意乱吗! 叩。 思绪还混乱着,程宁却忽然听见窗边似乎传来小小的声响,像是试探似的轻轻地敲上她的玻璃窗。 叩。 再一声。这一次,程宁从床铺里坐起身。 等到第三声出现,程宁已经走近窗棂旁,伸出手轻轻拨开窗帘…… 这一看,却让程宁整个人像被钉在原地似的无法动弹。 邵叙泱!让她窗户发出声响的人竟然是邵叙泱! 他出现在她房间的窗外!他竟然出现在她位于二楼房间的窗户外……程宁瞪大眼睛看着邵叙泱,他竟然就这么轻易地爬上父亲在屋旁所栽种的树木,此刻正坐在离她房间最近的那棵结实的大树上。 邵叙泱真是太疯狂! 程宁完全忘了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就这么呆呆伫在窗旁,直到邵叙泱又伸手采了树上的种籽丢到她窗上,程宁这才像惊醒似地回过神来。 开窗。程宁看见邵叙泱的嘴形同时搭配着手势这么说着。 那棵结实的大树和她的房间距离很近,只要一开窗,程宁知道邵叙泱 那棵树程宁向来就爱;夏天的时候总为她带来蔽荫,阵阵凉风送进她的房里,成为天然的冷气;每一天的早晨,停在树上的小鸟啁啾总是让她能够从睡梦中轻易苏醒。 可是此刻程宁却瞪着那棵树和它上面的人,像看见什么难以置信的画面。 开窗。邵叙泱重复。但他似乎耐心极好,露出要和程宁耗上似的表情,调整好姿势后,感觉更加好整以暇,那表情和姿态看来一点也不像此时正坐在树上。 本来程宁想就这么拉上窗帘,把邵叙泱丢到窗外置之不理,但一瞬间的念头又让程宁倒抽口气……她想起父亲每天晚上都会到栽种的树林去巡逻。 几乎是反射动作的,当脑里有了这个念头后,程宁火速地打开窗。 “你疯了,邵叙泱!快点离开,你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 “你不是读了很多经典文学?难道这样的画面没有让你联想到任何一个大文学家笔下的浪漫剧情吗?”邵叙泱给了程宁这样的回答。 “不管是什么样的浪漫情节,绝对和现在扯不上任何关系。”程宁几乎是压低声音在咆哮了。“我只希望你快点离开。” “我不过是想向你道个谢。” “我收到了,你离开吧。” “不行。”邵叙泱拒绝。 程宁着急的忍不住直皱眉,任何一个程家人只要走出这个房子都可以马上看见邵叙泱。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你先离开窗边,让我进去。” “不行,你疯了吗?邵叙泱,该帮的忙我都已经帮你了,可不可以不要再打扰我了?” “先让我进去再说吧。” “邵叙泱。” “你先往旁边站一步。”邵叙泱已经改变了姿势,双手攀着树干站了起来。 这动作看在程宁眼中,却只觉得冷汗直流,被家人发现和邵叙泱就在她窗外的双重压力已经让她焦虑得脸色发白。 “后退啊,你不后退难道让我一直站在树上吗?” “谁说要让你进来了!邵叙泱,你快点下去,知不知道这样多危险?你快点离开!” 程宁着急不己,知道如果被任何一个程家人看见,后果会有多么严重! 不料,才刚有这个念头,房门竟然就在此刻响起。 “宁,开门。”母亲梅玉净严肃的声音伴随着敲门声在门外响起。 一阵心慌,程宁本想就这么拉上窗,不过邵叙泱却已经倾身准备跃进。 心一窒,程宁瞬间的反射动作就是后退一步让邵叙泱能够稳稳地抓住她的窗子,接着轻易且流畅地跳进她的房间。 “宁,你睡了吗?开门。”梅玉净的声音再度响起。 就在程宁六神无主的同时,邵叙泱睐了眼房里的摆设后,伸出手推着程宁到房门边,接着迅速打开了程宁房里唯一能容得下他高大身形的衣柜,自动自发地藏身进去。 “宁,开门。” 没有考虑的余地,程宁瞪着邵叙泱把自己藏进衣柜后,僵硬地打开了房间。 “你是怎么了?叫了你几声也没有回应。”梅玉净进门后,露出不悦的神情。 “对不起,妈……我不小心睡着了。”程宁低下头,选择不与梅玉净对视,害怕母亲看穿她眼里的惊慌。 “嗯,你最近是怎么了?为什么常常没去补习?刚才你父亲说看你提早回来,又匆匆忙忙的进房。” “对不起,我今天不太舒服。”程宁嗫嚅地回答。 “是这样吗?”梅玉净似乎不相信程宁的话。“好吧,既然不舒服,就早点休息吧。”即使是关心的话语,听起来仍是淡漠。“如果可以,最好一次也不要缺席,你的进度已经落后静很多了,自爱一点。” “是的,妈,我会更加努力。”程宁明白,这不过是母亲形式上的鼓励罢了,她早看不到母亲眼中有对她的期待。 “嗯。”梅玉净颔首,本已打算就这么离开房间了,但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转回程宁面前,让程宁一颗心又再次高高吊起。 “妈还有什么事吗?” “如果没什么特别的事,别去打扰静。她今天从学校回来之后心情很不好,我听说她对于拿了第二名这件事情很介意,而且静说第一名是前面邵家的独生子,是不是有这回事?静还说你和邵家少爷是同班同学。” 程宁一呆!原来全世界的人都知道邵叙泱是她的同班同学,不知道的人从来只有她一个。 “有这回事吗?”梅玉净见程宁没反应,若有所思地挑起眉。 “呃,是。”程宁总算是有了反应,而她想到此刻这个话题的主角正在她房里,愈发让她浑身不自在,希望母亲别再追问下去。 “静很介意这件事,你别去打扰她,知道吗?” “嗯,我知道。”其实程宁很想告诉母亲她实在多虑了,她的姊姊程静除了在学校完全当她是陌生人之外,在家里也鲜少跟她说话。她早就知道自己和程静是不同世界的人,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就已经明白了。 “好吧,你先休息吧,我送点东西去给静吃。”梅玉净说完话便转过身出了房门。 程宁跟了上去,在母亲背影离开房间后迅速而轻声地关上门,接着落上锁。 等到确定房间暂时安全了,程宁还来不及打开衣柜,邵叙泱已经主动从衣柜里探出头。 “啊,闷死我了。”邵叙泱伸展四肢,显然刚才藏身于衣柜对他来说有点辛苦。 一听见邵叙泱开口说话,程宁紧张地冲到邵叙泱面前,一伸手就是捂住他的嘴。 “我拜托你不要再出声音了。”程宁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已经跳到喉头。 不能说话的邵叙泱给了程宁一个耸肩的动作当作回应。 “你可以离开了吧?”程宁压低声音,意识到自己和邵叙泱的肢体接触之后迅速地放开。 “真是有趣啊。”邵叙泱当然没有离开的打算,说话的声音虽然放低了,但言谈中仍是充满止不住的轻快。“原来大家口中那个‘万年资优生’程静竟然和你是亲姊妹。”邵叙泱不曾见过程静,但她的大名却是如雷贯耳;他当然不曾有过任何联想,她竟然是程宁的姊姊!他根本不曾听说过。 “邵叙泱,请你不要多管闲事,马上离开我的房间。”程宁已经走到窗边把窗子拉开,板着脸孔,一副请他自行想办法的姿态。 “听起来你妈好像比较疼爱程静。为什么?因为她比较优秀吗?” “不关你的事,请你离开。” “看来程静很在意这次拿了第二名哦,她可能已经把我视为假想敌喽。啧啧,这么说也不对,如果程静和你妈知道其实这一次考试……” “够了,邵叙泱,我一点都不想再提到这件事。”程宁觉得所有的一切都脱轨了,现在已经不止是她的生活、她的一切被邵叙泱摸透,甚至连她和程静之间的秘密都被他知道了。这一切错乱得让程宁心烦,而她最无法接受的邵叙泱此时竟然还待在她房间里。 邵叙泱当然没把程宁的话当作圣旨,甚且还走近程宁的床,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躺了上去。 “程宁啊程宁,你真是一个奇怪的女孩。”完全把他的兴致挑起了,要他离开?怎么可能! “邵叙泱,这里是我的房间,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目中无人!请你放尊重点好不好!” “不行。”邵叙泱直接拒绝。 “你到底要做什么?!”程宁咬牙切齿。 “我要你教我读书。”双手枕在后脑勺,邵叙泱觉得程宁的小床虽然连他床的一半都不到,不过躺起来倒是挺舒服,而且还有一股淡淡的馨香飘进他的鼻腔。 “教你读书?”程宁瞪大了眼。 “不然怎么办呢?”邵叙泱突地坐起身,一脸无辜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程宁。“你帮我考了个第一名,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已经毫无进步空间可言了,那么就只能维持在原地了,否则,我哪丢得起外公的脸呢?你倒是说说看啊,不教我读书,难道你还想继续帮我作弊吗?” 程宁再一次呆住!她从来没想到违背良心地帮他考了试,却变成了一连串恶梦的开始。 “依我看,你不会忍心拒绝我的。程宁,你这个奇怪的人哪,也未免太多秘密了。”邵叙泱眯着眼笑笑,脸上的亲切笑容和嘴里威胁的言词一点也不搭称。 程宁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她不知道是哪里乱了岔?为什么会落得让邵叙泱有威胁她的下场? 她已乱了阵脚,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第五章? 自从那一天让邵叙泱跳进她的房间之后,程宁发现这就是错误的开始。 邵叙泱似乎食髓知味,捉弄她上了瘾似的,从那一天开始,只要她下了课、离开家到“窝布克”,肯定都会见到邵叙泱如影随形的跟在她前后出现。即使他不吵她,总是自顾自地读着书,却始终无法让她忽视他的存在。 当她离开“窝布克”,他也会跟在她身后离开;她回家进了房,邵叙泱也像是爬树上了瘾似,已经可以轻易爬上她窗外的那棵树。起初她都想置之不理,但他却一点也不担心似的端坐着,直到她担心他会被家人瞧见,才不甘愿地任他用着和第一次一样的方式“进入”她房间。 就这样一次、两次、五次、十次……程宁才发现邵叙泱早已经不知不觉渗透了她的生活,她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邵叙泱已经主宰了她一切的思绪。 他让她的生活随着他打转、起舞,只要她有一丝拒绝的反应,他便以说出她的秘密相胁。 于是,她就这么被邵叙泱牵着鼻子走、像颗陀螺似的团团转…… 坐在教室里的程宁想起这事就忍不住想叹气,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程宁本来以为这已经是最糟的情况了,却没想到还有更糟的状况等着她…… 程宁万万没想到,程静竟然会主动要求转进他们班! 这件事情她未被事前告知,所以当发生的时候她就像是被人下了符咒般坐在位置上只是看着事情在进行。 所有的人都对这件充满话题性的新闻感兴趣极了,大部分的人都揣测“万年资优生”程静会主动要求转班,目的肯定是为了邵叙泱──那个唯一能够赢过她坐上冠军宝座的人。 “渥堂”的学生们无不对这件事情议论纷纷、揣测连连,大家都一致认为程静会这么做,就是希望能跟邵叙泱正面交锋,较量究竟谁才是真正的第一名。 谁也没发现程宁的异样,当然,只除了邵叙泱──他可是把程宁的反应全看进了眼底。 他微笑着,看着她愈平静的表情,他的微笑便愈扩大。 连他也没料到程静竟会主动要求转入他们班。经过和程宁的密集相处之后,他才从她口中得知程静是大她十一个月的姊姊;但除了血缘关系之外,她们似乎完全不一样,个性不一样、长相不一样,甚至连喜好也不相同。 当他见到程静之后,总算可以了解到为什么程静会成为所有人的话题──她美丽绝伦,十七岁,却拥有超龄的成熟。除此之外,最让人无法忽视的便是程静眼里有着和程宁迥然不同的神情──如果说程宁是绝对的单纯和与世无争,那充斥在程静眼中的就是极度压抑的不服输。程静隐瞒家中经济状况只是小康的真实身份,故意制造出身贵族的假象,让所有的人以为她拥有公主一般的出身背景。 邵叙泱已经明显感觉到程宁总是在闪避着程静,自从程静转入他们班之后,程宁更安静了。而且留在教室里的时间愈来愈少,似乎跟程静待在同一个空间里会让她极度不自在和不安。 到底是什么原因?他始终在刺探,却发现程宁对于这个话题极为敏感。 直觉告诉他,程宁的低调、默不作声、不求表现的态度,和程静这个出色、锋芒毕露的姊姊大有关系。 邵叙泱非常、非常想知道原因,对程宁的好奇几乎已到沸腾的程度。 “好的,那么这一次的英文话剧比赛规则就是这样,还有人有任何问题吗?” 英文话剧比赛啊……邵叙泱惬意地靠向椅背,眼光瞟向程宁身上,不相信这件事情对程宁一点吸引力也没有。 只要是渥堂的学生都知道这个活动的重要性,即使是他,也已经感染到那氛围了。 两年一度的“渥堂种子英文话剧比赛”,是渥堂中学特地与美国知名的表演剧坊合作的比赛,以班级为单位推出精英,组一团队参加,人数不限、剧本不限,一切自由发挥。最后胜出的团队,其中的主角只要有意愿,就能够拥有亲赴美国剧坊参观一个月的资格;甚至,还能够在剧坊中穿插一个角色,算是一个非常难得的经验。 邵叙泱知道,程宁对于这种能够一展她语言长才的演出,不可能毫无兴趣。 但他还是只看见程宁像往常一样,支着头沉默地垂着长长的眼睫毛,好像眼前发生的任何事情一概与她无关般的置身事外。 “老师,我有这个意愿,希望能够有机会自我推荐。” 忽然间,一个细柔却带着自信的嗓音在教室里扬起。 站起身、自我推荐的人正是刚加入这个班级的程静。 “喔,程静,你想要自我推荐?”老师笑得眯起眼,对于主动的学生特别喜爱,尤其又是资优生程静,如果能够在比赛中胜出也算是班级荣誉,老师当然格外开心。 “是的,老师。我认为以我过去的表现,绝对能够胜任。此外,在这之前,我已经花了时间寻找过剧本,初步筛选过许多不错的故事。”看来,程静是有备而来,绝对不是临时起意、逞强的自愿。 邵叙泱的目光则是不曾离开过程宁,他肯定自己绝对看见她脸上一闪而逝的复杂神色,但很快地就敛起,就像她平常那样的漫不经心。 “很好、很好,程静,你非常的有荣誉心,老师也认为你有足够的能力可以胜任。” “除此之外,我想要推荐一个人,我相信以他的实力来说,肯定能够胜任。”只停顿了一秒,程静用着坚定的语气再度开口。“老师,我希望这一次代表班上的比赛,能够和邵叙泱同学搭档。”语出惊人。程静说完话之后便侧过身看着坐在最后一排的邵叙泱。 突然间成为话题主角,邵叙泱慢条斯理地转过身,面对着全班同学的眼光,他微微笑,就像平时那样随和迷人。 “邵同学认为怎样呢?嗯,邵同学的语言的确是没有问题,现在就看他个人意愿了。”老师也关切着邵叙泱的回应,似乎正盘算着这样的组合确实有制胜的实力和赢面。 沉吟了一会儿,邵叙泱总算开口做出了回应。“好啊,我觉得挺有趣的,如果没有其他的人有意愿角逐的话,我愿意一试。” “太好了、太好了!”听见邵叙泱的回答,老师拍了一个响掌,对于这样的结果非常满意。“无论有没有人想要角逐,既然程同学和邵同学都有很高的意愿,那么我们就先把总召的任务交给他们两位了,如果同学有异议的话,再找他们两位去协调吧。”老师眉开眼笑,做出这样的总结之后便宣布下课。 坐在位子上的邵叙泱并没有急着动作,他把眼光重新放在程宁身上,发现她已经开始收拾书包,似乎一点也不想在教室里多逗留一分一秒。 一直到程宁离开,邵叙泱才缓缓地把视线收回。 同一时间,邵叙泱看见程静正坐在位置上盯看着他,似乎等待已久,在他接上她的视线之后,程静并没有急着移开眼,反而用着充满深意的眼神注视着他。 邵叙泱在程静眼底看见了对他的挑战,扬起的美丽尖下巴,有着倨傲的角度。他明白──绝对不是为了荣誉、绝对不是因为兴趣,程静主动参赛并邀他加入,不过是想要证明自己不会输给他罢了。 教室里的人愈来愈少,大家收拾完东西之后便纷纷离开。 程静直视着他,似乎连视线的交会都不愿意认输妥协。 邵叙泱露出一个不置可否的笑容。多么回异的一对姊妹!难怪谁也没发现她们的关系。 如果可以,他真想直接告诉程静,或许她该挑战的人是她的妹妹程宁,而不是他。 对程宁来说,或许她已经很习惯把所有的情绪隐藏起来,用平静的保护色换取宁静和不被打扰的空间;但对邵叙泱而言,他却不见得吃她这一套。 此刻他正坐在她的床上,背后靠着她的枕头,手里拿着一本空白的本子胡乱画着。 “写完了吗?”程宁坐在书桌前,仔仔细细地翻着书,还在认真地找着题目,为邵叙泱做明天某一科平时测验的模拟练习。 见他没有回应,程宁转过头去,一把抢过邵叙泱手中的本子,陡然发现从开始到现在,邵叙泱竟然一个答案也没有。 “邵叙泱,你能不能认真点?如果不想练习,就马上离开这里,可不可以不要浪费别人宝贵的时间?”程宁气愤地瞪着邵叙泱,对于他悠然自得、几乎和她房间融为一体的画面感觉刺目极了。 他就这么自动自发地侵占了属于她的私领域,每天晚上定时出现她的窗外,进驻之后,他总喜欢坐在她的床上、靠着她的枕头、捧着她的书、读着她写的字,几乎是强迫的,他逼她习惯了他的存在。 “程宁,你难道对英文话剧这件事一点兴趣也没有?”他没有理会她的埋怨,迳自把枕头调整一个恰当的位置,接着舒适地窝在程宁的床上,他可是有爱好干净的好习惯,每天都会换上干净衣衫才躺上她的床。 他喜欢她的床,喜欢床榻上有她沐浴过后沾染的香味,那对从来不曾碰过别人的床的邵叙泱来说是个特别的经验。而对于他的行径,他感受到 程宁从刚开始的抗拒到现在一吋吋的接受,这样的认知让他相当愉快。 “程宁,你一点也不想上台表演?”见程宁对他的问题置若罔闻,甚至开始整理起桌面,邵叙泱开口重复问题,身体再缩进被窝里一些些,深秋的夜晚已经有些寒意。 程宁还是没有回答,始终背对着他。通常到了这个时间,邵叙泱知道程宁是在告知他该离开了,宣布今天的“家教时间”已经结束。 等程宁把该归纳的问题都重新为邵叙泱誊进另一份空白的笔记本时,她也顺手把桌面统统回复原来的整洁。 “邵叙泱,你该回去了,回去把这一份题目做完,明天就不会有任何问题。”这会儿程宁总算是站起身,不过等她转过身之后却不禁呆愣住。 “邵叙泱,你不会是睡着了吧?”伫立在床边,程宁忍不住抚着额,一副束手无策的模样。 天哪!邵叙泱竟就这么在他的床上睡着了? 怎么办?她现在该怎么办?邵叙泱怎么可以就这样在女孩子床上睡着!怎么办?她现在该怎么做才好?总不可能让他在这儿睡一晚吧? 考虑了好半晌,程宁总算是伸出手…… “邵叙泱,不要闹了。”她靠近,轻轻推他的肩头,同时发现他是真的睡着了,呼吸的频率徐缓。 “邵叙泱……”程宁更用力地推了推邵叙泱,岂料,邵叙泱非但没有因此醒过来,甚至还奉送程宁一个翻身的大动作。 拉了被子蒙过头,邵叙泱就这么翻过身去,把完全束手无策的程宁就这么丢在床畔。 邵叙泱醒来之后,看见的就是程宁一副极度不舒服的姿势坐在地上,靠着床边,似乎是睡着了。 现在时间是凌晨三点钟,邵叙泱皱皱眉,没想到自己竟然睡着了。 他动作迅速却无声的起身,看见程宁没有为自己盖上任何一条被褥,以他了解她的程度,想必是看到他睡着之后,一定是坐立难安,只好坐在旁边等他醒来,可偏偏疲倦又找上门,让她就样坐着就睡着了。 邵叙泱蹲在程宁面前,盯着她的表情忽然变得专注。 他看她似乎睡得极不安稳,即使是在这个深夜时分,眉心仍打着结,就像白天时对他总充满防备的那个模样。 放柔了脸部线条,邵叙泱不禁想,或许是程宁还无法轻松地和他共处一室? 想到了这个可能性,邵叙泱不禁失笑,同时轻柔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程宁拦腰抱起。 受到震动的程宁虽有一丝微弱的嘤咛,但身体却在碰到熟悉的床铺之后迅速陷入沉沉的睡眠状态。 把被褥密密实实盖在程宁身上后,趴在床畔,邵叙泱心想程宁只怕是整个晚上都在强迫自己不准睡着吧?一如她的性格,尤其在对付他的时候,除了“第一次见面”的毫无戒心,自此之后她对他总是充满防备。 忍不住伸出手,邵叙泱修长的指尖划过程宁白皙柔细的脸颊。 她真是一个奇妙的女孩啊,心里藏着那么多秘密,让一向对别人的事漠不关心的他轻易地就被挑起了兴趣;而且在这段日子的观察和相处下来,他早就了解那些武装的姿态和防备都不过是假象罢了。 他知道,在老窝面前、在唐纳思面前,甚至是第一次和“邵家少爷”见面时的那个女孩才是真正的程宁,始终挂着羞涩笑容却表情真诚的才是真正的程宁,不曾被压抑过的真实样貌。 邵叙泱很清楚,他对程宁的感觉似乎已经超过“好奇”太多、太多了。 他从来不曾这样关切过一个人的情绪,更遑论是自动自发参与一个人的生活──甚至连他父母都不曾见过他这一面,可这些事情他全为程宁做了。 指尖滑向程宁的颊侧,捏住她一绺细软的发丝;邵叙泱接着俯下身,准确而轻柔地将唇印上程宁甜如芳蜜的唇瓣,轻轻地,就像秋风吹动树梢那般地温柔…… 这一切,他知道是为了什么。 自从“万年资优生”程静主动争取“渥堂种子英文话剧比赛”女主角后,全班同学就像是忽然间有了共同的默契似的,竟然没有任何人提出角逐的意愿,甚至,已经有人主动报名参与程静和邵叙泱主导的团队。 这对邵叙泱来说是始料未及,他还没打算把心思放在除了程宁以外的任何事物上;当初会一口答应,不过是想亲眼看见程宁的反应罢了。岂知程宁依旧像颗沉默的陀螺,成天只懂得安静地在原地打转。 这的确让邵叙泱觉得无趣;他以为她至少会显示出一丝可惜或对他羡艳的模样,但是她不,一丝丝他以为会出现的反应都没有,甚至当程静上台向同学提案这次的话剧比赛要呈现的内容时,程宁还会记得在结尾时一同附和鼓掌。 当他和程静愈走愈近,她仍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为什么我得陪你练习你的剧本?”程宁连看都没看,就把英文剧本塞回邵叙泱手里,显示出完全对这件事情的冷感。 坐在“窝布克”里,邵叙泱翘着脚接过程宁塞回的英文剧本,对程宁的冷淡早已习以为常。 “我以为你应该会有兴趣。”邵叙泱靠向椅背,单手捧着书。 “这是你的责任,不是我的。”程宁戒备的划清界线,以免邵叙泱一再逾越。 “大家说……这叫什么?班级荣誉?” “我讨厌团体。” “可是你总是在附和。” “……这不关你的事。”一种被看穿的困窘袭上程宁心头,她低下头,佯装不经意。“邵叙泱,是你要我教你读书的,但能不能吸收还是在于你自己。如果你再像现在这样的漫不经心,想要保持第一名?不如想想后果该怎么收拾吧。”程宁对于邵叙泱散漫的态度十分不以为然。 邵叙泱不怒反笑,对于程宁今天主动对他说了那么长的一串话觉得很高兴。 她竟然担心起他的成绩来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话剧比赛的隔天不就是第二次测验吗?这的确是令人有点困扰的一件事,不过为了配合美国专业剧团来访的时间,这样的安排倒也无可厚非。 “我不会再帮你第二次了。”想起第一次的经验,程宁仍无法释怀。 愈想愈不舒服!程宁从舒服的椅子上起身,顺手抱起搁在手边的书,似乎打算要离开了。总是这样,跟他共处一室总让她觉得压迫,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总觉得邵叙泱看她的眼神让她只想逃开。 邵叙泱翻着剧本,斜睨着她的一举一动,猜到她又想逃了。 在她离开前,邵叙泱长手一伸,又把剧本塞进程宁手里。“帮我带回去,晚一点你再陪我读吧。你知道,剧本这种东西一个人演多没意思。” 程宁有些气恼,觉得邵叙泱不可理喻,但她又不想跟他争辩。 重重的呼口气,程宁还是把自己的书连同邵叙泱的剧本一起带走,离开“窝布克”前不忘向老窝打声招呼。 邵叙泱若有所思地盯着程宁离开的背影,深邃的瞳眸闪着奇异的光芒。 “年轻人,在想什么?”老窝却在这个时候走近邵叙泱身边。 “嗨,老窝。”对于程宁的朋友,邵叙泱给予客气的回应。 “怎么我看程宁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老窝在邵叙泱旁边的位子坐了下来。 “是吗?大概是看到我吧,她对我总是这个表情啊,已经算高兴的了。”邵叙泱想起程宁的脸,不禁轻笑起来。 “是吗?你是我唯一看过的程宁的朋友。” “是吗?”事实上邵叙泱一点也不惊讶。 “你喜欢她?”老窝直截了当的问。 邵叙泱转头盯着老窝,唇角勾起了超龄的微笑;耸耸肩,没有正面回应。 “如果你只是觉得好奇、觉得她特别,那我希望你不要再接近她了。程宁比你想像的还要脆弱,也比你能想像的还要坚强。我认识她几年了,总是比你懂她的。”老窝说话的同时,开始动手整理起一旁柜上的书,蓄着胡子的脸,此刻的表情平和得像在谈论天气一般。 “老窝?”邵叙泱试探性地唤,总觉得老窝话中有话。 “年轻人,你谈过真正的恋爱吗?爱情可不是强迫的给予。” “我不明白什么叫做强迫的给予,如果可以,我只是想把她原来的还给她。” “如果那从来不是她想要的呢?”老窝总算停下了手边的动作,转过身盯住邵叙泱。“程宁性子单纯,如果你对她的关切只是你闲来无事的游戏,就请停止吧。一旦她认真了,她就会付出全心并投入;相反的,一旦她受了伤,需要花费加倍的力量去愈合。她现在已经找到了方法复原,你又何必非干扰她不可?”似乎意有所指,老窝说话的口吻就像在诉说一个故事般耐人寻味。 “老窝,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例如,程宁的过去?” 老窝不置可否,眼角微眯,露出一个深沉的笑容。 “跟她姊姊有关,对不对?所以她才会把自己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 “如果她不愿意告诉你,你肯定也无法从我口中问出什么的。她是我的朋友,我很尊重她。”全然坚定、不容置喙的语气。 “那么你又怎么能确定什么是她要的?如果能够把本来就该属于她的东西拿回来,才是真的帮了她,而不是让她更加躲进自己的象牙塔里。” “那是你以你的立场去判断,如果这样对她而言不是象牙塔,你又何必非把她曝晒在太阳下?” “没有一个人会愿意一辈子躲在阴影底下的。”邵叙泱扬着眉,斩钉截铁的语气听起来铿锵有力。 “你不是程宁,你看不见她的世界。” “我会把该属于她的世界还给她。”而他说到做到。 “我说了,她未必需要。年轻人,你不懂她。”老窝摇摇手,似乎已经为现下的一番谈话下了最后总结。 “我不认为,老窝。”邵叙泱坚毅地表达自己的看法。 “希望你不要伤害她。”老窝站起身,似乎有意结束这个话题,他担心再谈下去他就要说多了!不过就在离开前,老窝还是伸出手拍拍邵叙泱的肩头。 邵叙泱回以一个浅笑,似乎对老窝的话并不以为然。 就像他不认为他为程宁所做的一切是伤害她的行为一般。 他只是想把原来该属于她的东西拿回来,如此罢了。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终于,明天就是话剧比赛的日子了。程宁可以感觉到所有参与的同学都压力倍增,正因为这次不仅要应付比赛,同时更要准备隔天的考试,甚至当她在家的时候,母亲总会一而再的提醒她不要打扰到程静,连一丝丝声响都不要有。 但这些人里面却不包含邵叙泱。程宁不懂邵叙泱为什么可以那么处之泰然,他所做的不过就是浪费她的时间,要她陪他背诵剧本,如此而已。 即使她早就拒绝过好多次,但邵叙泱总是有办法让她屈服,最后甚至让她把剧本背得滚瓜烂熟;而邵叙泱现在更是得寸进尺,好几次都在她的房里躺到睡着!让她不知该如何处置他,还好她的房间离所有人的房间都远,平时更不会有任何家人靠近她的房间。 这种复杂的感觉让程宁感觉很不好受,尤其她明明知道邵叙泱和程静因为话剧比赛的事愈走愈近,甚至传出两人互有好感的传言后,他为什么还是要勉强她陪着他一起练习?甚至强迫她陪着他的时间愈来愈长? 邵叙泱和程静间的传闻甚嚣尘上,她想逃离邵叙泱的心情就愈强烈……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因为这样的传言而难受…… 垂着头,程宁下了课后就直接回家,本来她想就这么静悄悄地回到她二楼偏僻的房间,换了衣服后就一如往常地帮母亲送菜到前头的邵家,但程宁却没想到,会在进门之后遇见程静。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勉强挤出一个微笑,程宁感觉有点口拙。 她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跟程静像一般亲昵的姊妹一样舒坦地对话了。现在面对面,要她用什么口气、什么表情去面对程静,她都无法拿捏。 程静没有任何想要回答的意思,冷淡的眸轻轻地扫视程宁一眼后便转过身。 “静……”程宁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今天特别想叫住程静。 程宁看见程静停住脚步。 “明天……明天加油。” 程静没有回答,继续抬起脚步。 感受到程静一如往常对她的冷淡,程宁无奈地在唇边逸出苦笑。 本来也想上楼了,但母亲梅玉净却在这个时候进入房里。 “静,怎么还不快换衣服?今天不是要到邵家去和邵家少爷做最后的练习吗?”梅玉净越过程宁,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在楼梯口叫住程静。 “嗯,记得帮我叫一部计程车送我到邵家门口。”程静连头都没回,话说完后便推门进入房间,冷淡的声音在楼梯口回荡。 得到了回答的梅玉净这个时候总算看见了站在一旁的程宁。 “怎么了?还不快去换衣服,不是还有工作要做?”梅玉净指的当然是要她送菜到邵家的固定工作。“记得今天送完就快点离开,静今天和邵家的少爷约好了到他家做最后的练习,不要让静看见你,以免影响到她的心情,知道吗?明天要演出,后天要考试,静现在的心情一定很紧绷,她可不像你做什么事都漫不经心。”梅玉净的言谈申明显流露出对大女儿的殷切期盼,就像天下所有望女成凤的父母一样。 “嗯。”程宁点点头,呐呐地回答。 程静要到邵家去?程静和邵叙泱约好了在他家练习? 程宁觉得脑中有点纷乱。 她不知道……程静和邵叙泱已经进展到了那样的程度了,邵叙泱已经会主动邀约程静和他见面…… 啊……这些都不关她的事、不关她的事……邵叙泱要见谁都与她无关。 抬起脚步上楼,程宁强迫自己把一切抛在脑后,什么都不去想。 和邵叙泱有关的一切,全都与她无关,她一点也不介意。 迅速和唐纳思交谈完之后,程宁本想就这么离开,但唐纳思的一句话却让她顿住脚步停在原地。 “少爷说今天家里来了一位重要的客人,还特别吩咐我要好好准备餐点。” “是吗?”程宁只觉得心头滑过一阵奇异的感受,那是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感觉。“喔,唐纳思,我该走了,我还有事,不打扰你准备餐点。” “嗯,也好,既然少爷特别吩咐了,我恐怕没有时间跟你多聊,抱歉喽。”挑剔的唐纳思非常喜欢眼前这个总是笑脸迎人、又能够与他沟通无碍的女孩。 “是啊,改天我们再聊。”程宁微笑,总算明白对邵叙泱而言程静的到访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他甚至还特地吩咐唐纳思准备餐点。 “你忙吧。”与唐纳思挥手道别,程宁打算从后门离开。 然而就在离开前,程宁却万万没料到竟然会在此时遇到邵叙泱……还有程静。 “少爷,你怎么进来了?有什么特别的事吩咐吗?”唐纳思同样没料到少爷竟会进厨房。 “嗯,”邵叙泱先对唐纳思点头。“我先带程静进来看看,顺便请她直接跟你说她想吃的餐点口味。” 程宁只觉得呼吸一窒!转过身,只想马上消失在这两人面前。 岂料,邵叙泱却没打算这么放过她。 “咦!这么巧,这不是我们的同班同学程宁吗?”几乎是刻意放大了声音,邵叙泱还故作亲切地伸出手搭在程宁肩上。 程宁一震!她甚至可以感受到邵叙泱加诸在她肩上的力道。 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想要见到她难堪的样子…… 程宁僵硬地转过身,不着痕迹地离开一小步,离开邵叙泱的触碰。 “程静,真巧不是吗?”邵叙泱故作热情地看着程静的脸说着。 盯着程宁的眼神,却不若口里吞吐出的话那般热情,邵叙泱像只老鹰般锐利的冷眼并没有放过程宁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感觉到邵叙泱的眼神,那只让程宁更想逃!而同时,她也看见程静脸上对她的漠然和鄙视。 “是吗?同班同学吗?大概是我刚转班吧,对她没什么印象。”冷冷地,程静用着几乎让程宁的心划出一道血痕的口气说着,说完后,甚至移开视线,视若无睹地转过身。 “那不是刚好!让我来为你们介绍吧。”邵叙泱不死心,热热切切地拉了程静的手转到程宁面前,紧盯着程宁的眼神没有一丝松懈。“如果我没记错,程宁是特地来我们家送菜的吧?凤管家跟我说过后面的程家每天都会有一个女孩送菜过来,没想到竟然是程宁啊。” 程宁低头避开邵叙泱的眼神,却看见邵叙泱和程静之间熟稔的举止,只觉得脑袋瞬间像是被抽光了空气,她无法思考、也不想再在这个空间继续待下去。 她不明白,邵叙泱这么做的理由……他只是想要亲眼证实她的卑微吗? 非得让她面对这样难堪的场面,他才愿意放过她吗? “对不起,我还有事。”头没抬,程宁希望自己能够拥有瞬间消失的力量。 但她却仍然留在原地接受邵叙泱闲来无事的戏弄和程静眼中隐忍的愤怒。 蓦地,一阵刺痛和酸楚袭上眼角和鼻头,程宁用力吸口气,强迫自己在离开前至少挤出一个笑容。 “没想到能在这里看见两位。一定是为了明天的话剧在进行最后的排演吧?希望你们明天有很完美的演出。”在微笑还没僵硬前,她转过身。 即使举步维艰,她也会强迫自己镇定地离开。 “真可惜,还想说程宁也许可以在旁边看我们练习呢。”邵叙泱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不必了吧,剩下这么宝贵的练习时间,不要开玩笑了,叙泱。” 程宁听见的是程静答覆的声音。 “也好,我看平常程宁漫不经心,恐怕也听不懂我们的内容。走吧,程静,到前厅去吧,唐纳思会帮我们准备很棒的餐点的。” 程宁还来不及走出后门,只感觉邵叙泱和程静的声音愈来愈远…… 伸手要推开门扉,忽然间,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到手臂上。 她抹抹脸,几乎想笑了…… 怎么会……她怎么会哭了呢?竟然因为邵叙泱几句刻意的撩拨和戏弄而落泪…… 早就已经不在乎了不是吗? 即使邵叙泱再怎么戏弄她;程静再怎么憎厌她…… 她都已经不在意了,不是吗…… 她只是不懂,怎么还会在转过身后落泪呢…… 第六章 即使话剧比赛的当天下着不小的雷雨,却一点也浇不熄所有“渥堂”学生的热情;尤其美国知名剧团抵达的消息更让全校师生为之疯狂,谁都希望能够一睹其中任何一位表演者的风采。 程宁却没有任何的兴致,她趴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只是安静地盯着窗外的雨,偶尔雨丝会顺着风向打上她的脸,她也没有要避开的意思。 她并不想回想,昨天邵叙泱是如何在程静面前刻意说着令人难堪的话,他明明知道程静就是她姊姊,却没有停止对她的调侃和伤害。 她该庆幸,昨天晚上邵叙泱后来并没有来找她…… 而程静,也没有回家。 那样是最好的,那才是她要的平静,不要再被任何人偷走了这份平静。 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不是吗?安安静静地,什么情绪也没有。那么,她心底也不该再有任何波澜了,这样的转折并不是她要的。 也是她要不起的…… “对不起,请问有看到程静吗?”突然间,一个声音划破程宁静默的世界。 程宁抬起头,看到一个同班同学正探头进门,东张西望地,一脸担忧。 “嗯?”程宁皱起眉,不确定自己听见的。“程静?她不在表演厅吗?” “哦,应该是这样才对,可偏偏都已经要开演了,却不见她人影,所有人都快找翻学校了。唉,不跟你多说了,我先去找人。” 程宁看着着急的男同学像一阵旋风般地疾转出教室,留下满脸错愕的她。 程静不见了?她跑去哪儿了? 反射性地起身,却一时失去了方向感,不知该往哪儿去。 “怎么了?你要去哪里?” 倏地,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介入程宁慌乱的思绪里,程宁同时也感觉到手臂上一阵温热──邵叙泱在她离开前拉住了她。 程宁的回应像是碰到什么厌恶的东西似的用力甩开了他的拑制。 她瞪视他,只觉得一阵嫌恶。 “怎么,你吃了炸药?”邵叙泱收回被程宁甩开的手,改将手环抱在胸前。 “你为什么在这里?” “你刚才不是也听说了?女主角不见了,那我这个男主角唱独脚戏行吗?” 听见邵叙泱丝毫不觉得在意的回答,程宁感觉一股隐隐的怒气袭上胸口。“程静呢?她人呢?” “你问我?”邵叙泱挑眉,仿佛程宁问了一个多无稽的问题。 “你们昨晚一整晚都在一起,为什么她会在表演前不见了?” “怎么了?你很介意我们昨晚一整晚都在一起吗?”邵叙泱拉了一把椅子坐到窗边,视线投向窗外刚才程宁看了好一会儿的雨。 “邵叙泱,我问你程静呢?这么重要的事情她不会无缘无故消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可不可以认真地回答我!”程宁走到邵叙泱面前,视线直视着他。 停顿了好一会儿,邵叙泱才懒洋洋地回过头,看见程宁眼里装满急切的担忧。 “这不是正好?程静不见了,反正你都把剧本背熟了,你上场和我演吧。”邵叙泱紧盯着她,似乎想挑起她眼底真正的情绪。 “你在说什么啊,邵叙泱!你把这些事情全当儿戏吗!你没看到程静有多重视这件事?!你到现在还在开玩笑?!” “我没有在开玩笑。你也说了这件事情的重要性,那程静既然可以说消失就消失,那么找到一个取代她的人难道不对吗?” “程静不是说取代就可以取代的!”她朝他咆哮,觉得他根本不可理喻。 “程静不可取代,那么你呢?程宁,你存在的意义呢?”邵叙泱不知道程宁的底线到底在哪里,他只知道刺激她,一心想把真正的她给逼出来。 “邵叙泱,停止你自以为是的了解,你不是我,你永远也无法明白我。”程宁撇过头,她始终摸不清他眼底盛装的情绪。 她想逃,逃离这个人面前……他的眼神太过于炙烈,就像一把火要将她烫伤…… 程宁转过身,希望能够在表演前找到程静。 “程静昨晚向我告白了。” 就在夺门而出的那一刻,程宁的脚尖突然僵在门框上。 “她亲口向我承认,她参与的目的是为了我,根本不是为了什么鬼荣学了你确定,你还要去找……你那高尚的姊姊吗?” 程宁没有回过身,起伏的肩膀却透露了她激动的情绪。 她从来都没想过,程静……竟然喜欢邵叙泱!那么骄傲的程静竟然…… “怎么样?很惊讶吗?”邵叙泱走到程宁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想知道我怎么回答她的吗?”邵叙泱蹲下身,让自己的眼能够平视程宁。 程宁的反应却是别过头去,再也不想正视他的眼。 邵叙泱却没有放过她的打算,他的视线继续追着她。“我告诉程静……比起她……我似乎对她的妹妹更有兴趣……那个叫程宁的同班同学。”邵叙泱像恶魔般的嗓音一字一句穿进程宁的耳里。 程宁呆住了。 “你……你说什么?”程宁不敢相信,邵叙泱竟然在程静面前揭穿这个秘密。“你怎么可以这么做!” “是啊,才刚演完一出同班同学相见欢的戏码,接着就直接拆穿她的身份,还告诉她说她其实比不上她的妹妹,这样……很有趣吧?” “邵叙泱,谁准许你这么做了?!你明知道程静费了多少心思,她是这么骄傲而完美,你怎么可以这样拆穿她!难怪她会消失,你到底在做什么?!邵叙泱!为什么要这么自以为是的做这些?!” “她高尚,你就非得唯唯诺诺地配合吗?” “不关你的事!”就像再一次被踩到痛脚,程宁激动地大吼。 “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有多蠢?谁在乎过你的感受?你还在为你那高尚的姊姊守着什么该死的秘密?”想起昨天程静一脸嫌恶、急于撇清和程宁之间关系的模样,邵叙泱觉得胸中一把火仍在延烧。 而程宁竟然说这一切不关他的事! “对,我是蠢!可不可以请你离我远远的!” 话落下,程宁转身就跑!她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子。为什么邵叙泱要这样介入她的生活、揭穿这一切?她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到底想得到什么?! 他难道不知道,她其实有多心痛? 这一次,邵叙泱并没有拉住程宁,而是放任她离开他的视线。 不一会儿,站在窗边没有移动的邵叙泱看见程宁没入雨中的身影。 没有打伞,他明白程宁是刻意让自己淋湿…… 雨变得又急又大,程宁踉跄的背影愈来愈小…… 邵叙泱仍是一动也不动,沉着的脸色始终若有所思。 一直到程宁的身影消失后,邵叙泱还是没有离开。 话剧比赛的隔天,就是“渥堂中学”的期中考试,谁也没敢掉以轻心,正如同谁也没敢再提起昨天的事。 昨天一直到最后,程静都没有到场;少了女主角的戏码自然无法成功登场,也等于是放弃了这一次的比赛。 据程静的父母向老师表示,程静因为得失心太重,导致表演前每天晚上都无法入睡,同时又要应付隔天的考试,如此的重重压力下,终于让程静在比赛当天早上因为身体极度虚弱而倒下,以致根本无法及时赴约,状况根本不允许她再逞强了。于是,程静的父母只好坚持让程静留在家中休养,让程静忍痛放弃这次的大好机会。 老师同时也代程静的父母传达了对这个如此重要的比赛程静却缺席的歉意。 而既然理由是这般,众人即使觉得可惜,却也没有责怪的意思,毕竟程静也是因为比赛压力太大的关系而倒下,并非畜意缺席嘛! 因此,隔天也没人特地再提起此事,反正早已跟胜负没有任何关系了,虽然有点可惜,还是选择全心投入隔天的考试要紧。 程宁觉得有点昏眩,不过当她看见程静出现在位子上之后总算是安心了。 “程宁,你还好吗?” 昏天暗地中,程宁听见坐在后头的沈芯恬传来关怀的声音。 “……嗯……我没事……”她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好吧,如果有事要说喔。”沈芯恬低下头埋首课本里准备下一堂的考试。 没事才有鬼! 邵叙泱见到的程宁就是这副有气无力的模样,仿佛连转过头的力气都没有。 肯定是因为昨天的一场雨,她没有任何遮蔽地就冲进大雨里,这下恐怕是因为淋雨之后而引发的后遗症吧,才会整个人像摊软泥似地瘫在椅子上。 “……咳咳……”程宁极力压抑才能让自己不咳出声音影响到其他人。 随着程宁的咳声,邵叙泱的眉头愈锁愈紧,他感觉她根本就撑不下去了,却还要逞强来考试。一如她奇怪的逻辑,绝对不会让自己与众不同,连考试也不能缺席。 是吧?她这次又准备要让自己拿几分呢? 邵叙泱紧盯着她,看她支着头极不舒服的样子,甚至连眼睛都眯上了。 等到试卷发下来之后,每个人都埋头作答,只有程宁拿着面纸捂着脸,胀红着脸不让自己咳出声。 那样子让邵叙泱看了极不舒服,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勉强自己?而且他发现她根本就没有认真在作答,甚至连试卷都没有力气翻。 不动声色地,邵叙泱从抽屉夹缝中拿出一张刚才在传递答案卡时多拿的一张,他重复地填着两张答案卡…… 等到考试结束,老师要求最后一位同学收答案卡时,邵叙泱有礼地表示要帮忙邻座的沈芯恬收答案卡后,一并抄走了程宁桌上的答案卡,悄悄地偷天换日。 一连五科考完,邵叙泱自作主张地帮程宁“完成”了所有的考试。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站在公布成绩的榜单前,程宁呆住了,整个人像生了根似的一动也不动。 整个穿堂也因为这一次奇异的排名而不似从前的热闹,反而噤若寒蝉。 程宁可以感觉到许多目光投射在她身上,让她更加动弹不得…… 她不知道事情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可怕的事…… 僵硬地转过身,程宁刻意忽略所有人带着怀疑和不可思议的眼神,默默地离开了穿堂。 一直到结束了一天之后,程宁迅速避开所有人的注目,离开了学校,只想快速回到家里,唯有躲在房间里面她才会觉得安全。 程宁却万万没想到,家中另一个风暴正等着她──当她一开门,就看见程静穿着完美无瑕的制服,一脸鄙夷和不屑地盯住她。 本想假装不经意地越过程静,但她的一句话却止住了她的步伐。 “你很得意吧?程宁。”程静寒着一张绝美的脸蛋。 程宁沉默,并不想表示任何意见,只是一迳地摇着头。 “啊,你是该得意啊,表面上装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清高模样,事实上呢?要不要跟我分享你跟邵叙泱是什么交情,还跟他一搭一唱演出一出好戏羞辱我、揭穿我。哈!你还真是演技精湛啊,我真怀疑话剧比赛当天你怎么没有自告奋勇?”程静一字一句都带着如冰刀一般的指控,不让程宁有喘息的空间。 “接下来呢?程宁,你告诉我你要怎么做?向全世界揭穿我吗?啊?怎么不说话?何不直接明了的告诉我你的下一个动作?” “不是……程静……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每当程静靠近一步,程宁就愈往后退。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根本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程静写满愤怒的眼神让她不寒而栗,她从来不想跟程静争任何东西,她知道她好胜心强,强到会不择手段,即使她们是亲姊妹也不会放弃……所以她才固守自己的城池,不让人有一丝丝逾矩的机会。 “不是我想的那样?那你倒是说个我爱听的啊。程宁,以为你安安分分的就好,可你竟然这么贪心。你明明知道我喜欢邵叙泱,竟然还介入得神不知鬼不觉……怎么?抢我的东西让你觉得很有成就感吗?还是你不声不响地拿了第一名把我抛开,是不是也觉得很有趣?” 程静好恨!好恨这个从小到大她都知道比她还优秀的“妹妹”! 她恨她的逆来顺受、恨她的噤若寒蝉、恨她自以为是的成全退让!程宁的一切、一切都让她觉得恶心! “程静,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你让我好害怕……” “我让你害怕?我看可怕的人是你吧?接下来你还要把我的什么东西给夺走?你何不一次明白的说出来?看我出糗、看我失败,你很得意吧?程宁,你很得意吧?!”说到最后,程静几乎是激动愤怒地大吼,甚至伸出双手猛力摇晃程宁纤弱的肩头。 “没有,姊……我没有……” “不要喊我!你让我觉得恶心极了!”她猛力一推,就好像是碰到什么脏东西似的甩甩手。 程宁呆住了,心像是被硬生生挖出来一般痛楚。 痛得她几乎无力承受…… 程静原本不想就这么放过程宁,但忽然间母亲返家的声音从前门传进屋内,程静于是收回到嘴的话。 “你滚回你的房间吧,你不如想个好理由解释?”程静笑了,嘴角透出一个诡异的弧度。“我倒要看看她是会相信你还是我。”话落,程静瞬间敛起了笑容,奉送程宁一个极度冰冷的眼神,几乎就像让程宁掉进冰桶里。 程宁看着程静决绝的背影,想拉住她说些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人紧紧掐住似的什么声音也无法发出。 捏紧的拳头、掐紧的指甲几乎陷入手心里,但她却一点知觉也没有。 一直到母亲梅玉净进门的声音愈来愈近,程宁才在突然间惊醒,明白千万不能让母亲看见自己现在的狼狈模样。 转过身,程宁脚步如铅般沉重,一步一步……都教她心痛为难。 程宁躺在床上,不知怎地竟泪流不止,让她感觉到昏沉。 等她清醒一点时才发现自己竟忘了起来替母亲送今日的蔬菜去邵家,而母亲竟也没有到房里唤她。 坐起身,程宁呆坐在床头,脑海中不断浮现方才程静鄙夷的脸、还有那字字句句对她的指控和轻视……程宁却只能沉默地伸出双手紧紧捂住脸,忍住不让泪水再溃堤。 突然间,一个熟悉的声音透过玻璃窗传里来。 咚,咚,咚,一声接一声,以程宁早已熟悉的频率响着。 程宁倒吸一口气,心中突然掀起一阵漫天波涛,她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疾速地站起身,奋力冲到窗口,猛力打开窗── 窗外的人正是邵叙泱,他动作熟悉且轻松地一蹬便进了程宁的房间。 “邵叙泱!你到底动了什么手脚!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说、你说!”因为哭泣而改变的声音变得嘶哑,程宁在邵叙泱还反应不及的时候重重地朝他的手臂挥去,仿佛这样才能够将他彻底逐出她的世界。 “你哭了?怎么了?”邵叙泱却仿如没听见程宁激动的问话,盯着她红肿的眼睛,伸出手就要覆上她的脸。 然而程宁一个不留情的猛挥,将邵叙泱的好意彻底甩开。 “不要碰我!” “你被欺负了?”邵叙泱皱眉,他不曾见过程宁这个样子。 在他面前,她是永远都不认输、永远不可能哭泣落泪的程宁。 “我怎么了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只想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不知道你把我害惨了!邵叙泱……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嘶哑着嗓子,程宁强忍住不哭,但破碎的声音却显示出她的激动。 “我刚从老窝那儿回来。”邵叙泱没有回答程宁的问题,反而直视着程宁的眼睛,一种异样的情绪强烈地冲击着他的心脏。“我求他把你的事情全都告诉我。” 当他今天在学校看见程宁整个人不对劲,如失去魂魄一般地茫然时,他就知道程宁背负着太多沉重的情绪,让她强迫自己喜怒不形于色,压抑自己的情绪,试图佯装平静无波。 但他就是知道,这不是原来的她。 他是故意动手脚,在考试当天把程宁的答案卡换成他重复涂写的第二张答案卡,他让她变成第一名,他认为这才是程宁应得的…… 老窝禁不住他的一再恳求,总算把程宁埋藏在心中很久的故事告诉他。 他听完后,一点也不同情她!根本是愚蠢又盲目的求次行为。 “老窝告诉你?你凭什么要老窝告诉你什么!邵叙泱,你到底有什么企图?为什么要这样揭人隐私?这样很有趣吗?你得到了答案又如何?” “我不觉得有趣,我只是把你应得的还给你。” “我应得的?你很了解我吗?啊?你有问过我的意见吗?”程宁忍不住泪水又再次蒙眬了眼睛。 邵叙泱忍住再次伸手的欲望,看见她的泪水,心头闪过一丝酸拧。 “你应得的至少不是你的愚蠢和成全。”邵叙泱一针见血地说着。“你以为你这么做程静就会感谢你吗?从小到大,你的琴棋书画哪一样输她?就为了她的好胜心,你就必须在父母面前假装自己是对一切都没兴趣的笨蛋?就因为程静嫉妒你芭蕾舞跳得比她好、转圈比她完美,她就可以在你的芭蕾舞鞋里丢钉子?而你明明看见了,竟然还真的去踩了,自此之后就这么放弃了舞蹈!你觉得你很伟大吗?你以为你默默流泪有人会看见、会有谁同情吗?” 程宁瞪大眼,呼吸急促,害怕邵叙泱说出更多…… “从前念书的时候,明明是程静作弊嫁祸在你身上,你也该死地默认?让你的父母对你失望咆哮、然后一步步放弃,而你还是愚昧地选择退让?就只是为了保全你那完全不会感激你的姊姊吗?”邵叙泱简直觉得不可思议!他没见过像她这么委曲求全的人。 “这不关你的事。”程宁撇过头去,忽视邵叙泱语气里的轻蔑。 “程静始终在伤害你,把所有的过错往你身上推,从小到大把你的作品当她的作品交出去,只为了成就她自己!如果我猜得没错,就是因为这个情况,所以你宁愿放弃一切,把自己包装得好好的,假装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让程静以为你已没有利用价值,而你也不必再为她做这些事情了?对吧?” 回答邵叙泱的只是程宁的无言以对。 “我真是没看过像你这么愚蠢又盲目的人了!”邵叙泱忍不住动了气。 “求求你不要再说了。”突然间,程宁伸出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脸。 邵叙泱沉默着,眉头深锁,半晌后,他听见透过程宁指缝间传出的啜泣声。 “……像你这种被期待着出生的孩子……怎么可能懂得我的心情……不要说得一副好像你有多么了解我……为什么我要委曲求全……为什么程静做的这些我都愿意承受……你可曾想过为什么……像你这种人……成功了,会有多少人为你喝采……而我的出色……并不会为我带来快乐……那我为什么要出色……呜……”泪水透过指缝间不停地流淌。 邵叙泱伸出手,想要拉下程宁的手,但她却不肯放手。 “……好……既然你那么喜欢揭穿我……那我就全部告诉你、全部都告诉你……我跟程静……是同父异母的姊妹……我的母亲……根本不是我的亲妈妈……”程宁的双手总算在邵叙泱的掌控中松了手。 她泪流满面,眼眸里盛满绝望的情绪,紧紧被邵叙泱抓住的手轻颤着。 “……说来有多么惭愧……我的生母……其实就是程静的阿姨、我母亲的亲姊妹!这样你听懂了吗?啊?邵叙泱,你听懂了吗?你不是很想揭穿我?你不是很想看我笑话?我的生母勾引了她的妹夫,还怀孕生下了我!你听清楚了吗?邵叙泱……你听懂了吗……”说到伤心处,程宁忍不住又呜咽出声,纤弱的肩头止不住抖动着,每一个小动作都明白表现出她是多么无助和无措。 “程宁?”邵叙泱伸出手握住她的肩头,他没料到藏在这些原因之下竟是这么惊人的秘密。 “……我的生母在借住在这里的期间,竟然和我爸爸发生了这么不堪的事情,万分羞愧的心情让她选择逃跑,没想到却怀了我……最后逃不过良心的谴责,把我生下来之后送回程家……她就自杀了……我甚至还没看过她的模样……”哭到无力,程宁选择蹲下身,她抱着膝盖,细诉着从来不曾告诉过任何人的过往。 “为了弥补这个错误,我父亲很努力、很努力地扮演着好丈夫、好父亲的角色……而我母亲……其实是我阿姨……我明白她面对我的存在是多么矛盾……她其实可以恨我、可以把我赶走啊……但她却没有这么做……我生母走了,她若无其事地养育我、想要和爸爸维持和平的假象……若不是程静在一次的盛怒之后把这一切脱口告诉我……我会永远被蒙在鼓里……你说……我怎么还能够剥夺程静原本应该拥有的?这一切……我根本都不配得到……程静对我的埋怨……我没有立场辩驳……” 邵叙泱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知道如果错过了今晚,程宁会把这一切继续锁在她心底深处,任谁也敲不开,就像一个封闭了无数年的箱子。 而他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他要程宁面对自己、也面对他。 “……而邵叙泱……你为什么要来破坏这一切……像你这种人……一出生便注定了美好的身世……没有负担的过着生活……凭什么介入我的人生?有什么资格评判什么该是属于我的……我甘心把一切都还给程静……这样也错了吗?啊?邵叙泱……你告诉我啊……你凭什么……到底凭什么……”似乎是哭得累了,程宁的声音愈来愈小,到最后,一声声都像在呢喃。 邵叙泱的回答是伸出手将程宁蜷缩成一团的身子紧紧圈进自己的怀里。他没料到事情竟会是这样惊人的发展。 “好了,别哭了。”他吻着她的发丝,就像每夜离开前那样。 说出藏在心底最深层的秘密,程宁整个人就像是虚脱了一般,再也没有力气抵抗,就这么倚在邵叙泱怀里,只是任何泪水流淌着。 “邵叙泱……像你这么高贵出身的人……怎么可能会明白?为什么要自以为是的说了解我……我其实有多喜欢英文你知道吗……好喜欢话剧……好喜欢芭蕾舞……好喜欢弹钢琴……可是我都不敢去碰……程静讨厌我和她一样……她不要我比她好……她都把我的东西全部抢走,偷我的成绩、偷我的作品……我好伤心……不敢再学……” “我知道,我都知道。”感受到程宁此刻是如此全心全意的信任他,邵叙泱小心翼翼地抱着她,说话的同时,轻轻贴着她的耳,双手轻柔地抚着她的发丝。 “……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干涉我的生活了……程静的眼神……让我很害怕……” 听着程宁无助的声音,邵叙泱心底有千万种声音,他想告诉她,他的干涉只会让她更好、他会带她离开这样压抑的生活。他是没有办法选择出身没错,但也因为有这样的力量和背景,他才有足够的能力让她的生活再也不必这般压抑。 但邵叙泱还来不及说出口,没想到此刻会有人闯入她房里── 只听见一道声响,急着进房却忘了将房门落上锁的程宁只能僵硬地望着倏然被打开的门扉── “天啊!程宁,你在做什么?!”梅玉净完全无法相信眼前的景象,当她听到程静转述程宁在学校靠着作弊得到第一名的事件之后,没有立刻冲到楼上把程宁抓来询问,就是为了给她反省的时间。没想到时间一久,她没主动下来说明就罢,当她上楼后竟看见了这样的画面──程宁和一个男孩子在房间里搂搂抱抱的亲密画面。 “你这个该死的丫头!竟敢偷偷摸摸把男孩子带回房间!这成何体统!成何体统!”梅玉净气急败坏,伸手就往两人身上挥打。“你不学好,在学校作弊……真是可恶!现在还在家里给我搞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我苦心教育你,这就是你的回馈吗!我总算是见识到你的本性了程宁!”梅玉净气得大吼。 从来没见过梅玉净这样狰狞面孔的程宁只能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够了!住手!”邵叙泱见状,将呆住的程宁捍卫在自己的臂膀下,不让她受到一丝丝伤害。“请你冷静!” “解释啊?有什么好解释?程宁你这个坏丫头……竟是这样回报我!” “邵叙泱……天啊……你怎么会在这里……”突然间,门边传来一道难以置信的尖细嗓音,程静捂住嘴,完全无法相信眼前的画面──她听见吵闹声而上楼,却不敢相信邵叙泱竟会出现在程宁房间! “邵叙泱?”女儿说话的声音让梅玉净总算稍微冷静下来,精明如她,听见程静喊出这个名字之后,迅速在脑中抓出属于这名字的来源。“邵少爷?你是前面邵家别墅的邵少爷?”梅玉净知道程静很喜欢邵叙泱,但她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从来也没看过邵叙泱生成什么模样,没想到竟会是在这种情况下见面。 而嘲讽的却是,邵家少爷分明是程静喜欢的对象,却出现在程宁房间里,甚至亲密地抱在一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真是该死……邵叙泱……你说的竟然是真的……你拒绝我……竟然只是因为她!”紧紧握住拳头,程静无法冷静地看待眼前的景象──只见邵叙泱亲密的拥住程宁肩头……他拒绝她的告白,竟真的是因为程宁…… 她好恨、恨死了!这个讨厌的程宁!为什么她什么都可以比她好?!明明她的存在一点也不光明正大,为什么却样样比她好?! “你好恶心!你跟你妈妈一样!”程静口不择言、嫌恶地啐口气,愤而转身跑开。 梅玉净似乎没料到程静竟会在程宁面前提起这件事,面孔在一瞬间微微变了色,但随即敛起。 “邵少爷,真的很抱歉,我不晓得为什么你会在这里,难不成是程宁找你来,拜托你什么事吗?我已经听程静说了,程宁靠不正当的手段拿到了这次的第一名,你千万别轻易答应她做出什么糊涂事……” “妈……你在说什么……我没有、我没有!”一切事情的发生就像一出荒腔走板的戏码,让程宁的人生在一瞬间风云变色,她没有反抗的力气,就像一只被困住的野兽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梅玉净却置若罔闻,她耐住性子,小心翼翼地敛起方才咆哮的声音,面对邵叙泱的表情已不复方才的狰狞。“邵少爷,我看静刚才肯定是误会什么了,你能不能去跟她解释解释?你知道,静很喜欢你,性子也比较直一点,她看到你在程宁房间肯定不太高兴,不过我知道一定是程宁找你来有什么特别的目的,我改天再帮程宁转达,就麻烦你帮个忙。”梅玉净几乎是恳求的语气了。邵家不仅家大业大,邵叙泱更是女儿程静经常挂在嘴边思思念念的人,甚至为了亲近他而不惜转班,就是为了能够增加亲近他的机会。 现在,却因为程宁而打坏了所有美好的计划。 “我想,这之间一定有什么是我和静误会的,不过不要紧,我相信邵少爷你可以帮我安抚静的……你知道她很喜欢你……” “没什么误会,一切就是你们看见的这样。”隐忍着情绪,邵叙泱强迫自己耐着脾气。事实上一连串的吵闹已经让他耐心渐失,若不是旁边还有一个如小兔受惊般脆弱的女孩,他早就拂袖而去。 邵叙泱总算是见识到了程宁是活在什么样的环境里。 “不,邵少爷,你肯定是误会了什么……静她平常不会这个样子的,一定是程宁做错了什么,她才会这么生气……你和程静是好同学,应该很了解她才是……我不晓得程宁今天说了什么奇怪的话让你相信她……” “抱歉,我不想再多谈,我希望可以把程宁带走。”他可以感觉到程宁的情绪已经在崩溃边缘,他不要再让任何人有伤害她的机会。 他紧紧握住她轻颤的手,感受到她的冰冷。 “不行啊……邵少爷……我看静的情况也不稳,她比程宁更需要你。程宁这儿由我来教训就够了,我还没跟她清算她作弊的事情呢。唉,她也不是第一次做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事了,以前就为了拿高分而作弊……今天会发生这种事只能怪我管教不周。”说话的同时,梅玉净伸手用力拉住程宁的另一只手,不让邵叙泱有带走她的机会。 始终杵在中间的程宁感觉左右两边的力量就好像是在拉扯她的心……让她的心濒临崩溃边缘── “够了……求求你们……都别再说了……”颤抖的声音道尽了心力交瘁的苦楚,程宁猛一挥手,把两边拉扯的力量都给甩开…… 她冲向敞开的门扉,只想逃开眼前令人窒息的空间! “程宁!”身后传来邵叙泱疾喝的声音,但她再也不要听了…… 跑! 这是程宁此时空白一片脑子里的唯一念头──无止尽地跑,把所有发生的难堪记忆全都远远抛诸于脑后,最好什么痕迹都不留!她只希望,跑离了这一片黑暗的树林,就能够当作什么事也不曾发生,她不曾见过母亲的怒目横眉和姊姊眼底强烈的鄙夷轻视。那些她藏在心里如蚁般啃啮着她的犹豫和不安也随着她的脚步统统消失,不曾占据她的心── 只要跑出父亲栽种的这片树林,她依旧是那个平凡得让人过目即忘的女孩……那些曾经泛起的涟漪全都成为幻想中的波纹,她的生活马上就可以回复原来的清淡……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可怕的恶梦罢了,等她醒了,就会全部消失…… 思及此,她的脚步再度加快,咻咻的磨擦声成为林子里最奇异的声响。 “别再跑了!”突地,幽黯的森林里传来一声急促的男声,寂静应声划破。 邵叙泱追上程宁,用力扯住她柔细的手腕,让她的步伐因他的力量而停止。 “你到底要跑去哪儿?”紧紧攫住她的手加重了力道,像是想透过这个动作宣告她别想从他手掌心逃走。 但程宁却没有转过身,让他始终只能盯着她倔强的背影;那清瘦的翦影他始终牢牢印在眼底,以为该是绵绵密密地被他生生世世看护着,邵叙泱从来也没想过那道背影竟会成为往后十年里,盘据在他脑海中最长最深的回忆。 “我知道你难受,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不论你母亲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全都没有意义。你不需要再唯命是从了!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去服从?那不过是一种愚孝罢了!她们真的在乎过你吗?她们真的懂你吗?把话说得重是希望你清醒、是希望你看清!”暗夜里,明明该细心呵护她,他却忍不住地朝那道始终背对着他的身影咆哮怒吼。她的逃开证明了她对他的不信任。 银色的月光从树叶间隙筛落洒进树林,在他气恼的脸庞上形成晦涩黝臞的阴影。 “说话啊!”盛怒之中,邵叙泱猛力拉着程宁的手用力甩了甩,就是要弄痛她,最好能藉此把她的愚昧给甩开。“说话啊!”咆哮声更大。 “你……到底以为你是谁?是神吗?谁给予你这种权力说这些话?!你凭什么去评判我和我母亲的对错……”半晌后,她总算是开口了,声音却像是从冰里凿出,字字句句透着寒意。 “凭什么?我凭什么?我喜欢你、我爱你!这样的答案你满意吗?”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剖开自己的心,即使他早知道会有这一天;但盛怒却仍教他气红了眼,听见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话语,更加炽他已燃烧的怒火。 程宁摇摇头,唇边逸出一丝冷笑,听见他的答案并没有让她比较好过。“恕我愚昧。我不懂,这就是你所谓的爱吗?毁了我的生活就是你表现爱的方式吗?那么恕我无法接受……如果不是因为你,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难堪的局面?如果不是你,我又怎么会让自己变成这个样子?我的家人又怎么会对我不谅解……” “够了,闭嘴!”邵叙泱嘶吼,伸手用力扳过程宁的身体,不让她闪避。程宁的言语和动作明确传达出她对他的抗拒,那让邵叙泱感觉愤怒。“为什么到现在还在抗拒现实?你的家人对你不谅解?无论你是谁的孩子,这样子的对待叫做不谅解?根本是唾弃、是视若无睹、是视如敝屣──” 啪!不让他有把话说完的机会,她扬起的手在他脸上印下一个火辣辣的愤怒印记。 “我允许你管过这些事吗?他们怎么对待我到底与你何干?我就算再怎么看不清想不透,也毋需你多管闲事。”沉着声音,陌生而寒冷的表情僵持着。 “多管闲事?对,我就是该死的多管闲事!”心底闪过一丝窒息般的绞痛;他这辈子活到现在还不曾为了谁出卖过自己的情绪,对其他人,他从来无欲无求,即使是他的家人都难以让他分割出一丝情绪。唯独她,自始至终闪避他的她。 面对邵叙泱的坦白,程宁却选择撇开脸。 “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么?一味逃避不能为你解决任何事!我不要什么多余的答案,我只想知道什么时候你才可以为自己而活。看着我说话,不要再转过身了好不好?!”再次用力扳过程宁的身体,紧紧抓住她的双臂,口气激动。 程宁还是不看他,宁愿低下头。 却也因为这一低头,程宁看见了邵叙泱赤裸的双脚。为了追逐她,他匆忙得连鞋都来不及穿回,尊贵的少爷身份也顾不得了,竟然愿意为了她……一个不值得的她……一阵鼻酸如海潮般席卷而来,她知道如果邵叙泱再逼迫下去,她就要弃甲投降、在他面前软弱落泪,再次投入他的怀抱了…… 他爱她……他竟然说他爱她……她怎么有资格接受这一份爱……像他这么高贵的人,竟然会爱上平凡懦弱的她……到现在,程宁终于明白邵叙泱对她的侵略是一种她从来不曾得到过的关注……而她只知一味地抗拒,从来没想过藏在背后的意义…… 不,她不要这样的结果,她不想、也不要再这样痛苦了。 母亲和程静责怪、轻蔑的神情不停地在她脑海中放大,那严苛的字字句句几乎教她支撑不住……是吗?她们对她……从来都是视若无睹、视如敝屣吗?为什么要这么见血地告诉她?她从来都是什么都不求的啊,只是想……一直平凡安稳的藏在不起眼的角落过每一天,为什么邵叙泱连她这个小小的愿望也要戬陂? 深吸口气,程宁抬起头,这一次,没有再避开邵叙泱写满怒气和焦灼的眼眸。 “你真的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吗?好,那我明白的告诉你──像你这种拥有完美人生的人,不曾靠自己的努力去生活,一辈子也没资格爱我。如果可以重新选择,我宁愿不曾遇见你;如果不能选择……我希望,你彻底消失在我生命中。” 墨夜中,世上一切仿佛都冻结在这一句话里。 邵叙泱表情就像蜡像一般瞬间不再有情绪,这一次他没有再开口。 扯住程宁的手彻底僵硬。 半晌之后,指尖不再有力,一吋吋松开…… 第七章 瑟约渡假饭店,台湾目前首屈一指的顶级饭店。 对于台湾这个蕞尔小岛来说,即使地狭人绸,在经济面却仍然能够发展出令人惊叹的成绩,其中休闲渡假观光事业所带动的利益更不容小觑,尤其现代人注重娱乐,对于休闲的需求和标准也愈订愈高。 “瑟约”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于三年前成立后立刻脱颖而出,打着顶级渡假饭店的气势,“瑟约”全方位的发展完全仿照中东杜拜帆船酒店成功的行销模式,在台湾这个竞争激烈的市场火速杀出一条血路。 座落在海之滨,“瑟约”的美轮美奂早已是被炒烂的新闻;无论晨昏,它自然能够散发出独特的魅力,涌进的中外宾客络绎不绝,许多国际巨星、世界知名人士都指定要到“瑟约”住上一晚。 而一间渡假饭店的成功,凭恃的绝对不止是华丽的外观而已,无形的劳务及顶级精致的服务通常才是将它们推上高峰的关键── “钻石管家”的制度,正是打响“瑟约”的制胜武器。 所谓的“钻石管家”,简而言之,就是“瑟约”里的高级全能管家,以一支极为别致考究的钻石钥匙别在胸前领口;所谓的“钻石管家”,所拥有的意义就代表了最高的服务品质和极高标的水准;“钻石管家”能够达成顾客所有的要求和最顶级的服务,让每一位客人都备感尊宠。 也因为这样的高标准,目前台湾通过国际“钻石管家”评核的人数寥寥可数:因为他不只要精通多国语言,对于各个国家的风俗民情更要完全掌握,才能在服务客人时有完美表现。除此之外,时尚资讯、流行时事、品酒饮茶、股市财经……“钻石管家”都不能有所忽略,才有足够资格得到这样的头衔。 而所谓的“寥寥可数”,事实上台湾目前通过认证的仅有两人,其余二十八人尚在培训阶段,且已经全数被网罗进“瑟约”了。正因为如此,“瑟约”的声势更如日中天,和“钻石管家”间关系更加紧密,犹如鱼帮水、水帮鱼一般完美。 不同于平日的悠闲步调,今天上午的“瑟约”似乎显得特别忙碌,总裁韩约瑟甚至亲赴饭店,就是为了下午即将抵达的贵宾做事先的演练,他号召了手下两名“钻石管家”爱将与他在个人办公室会谈。 踩着沉稳的步伐,程宁一早被总裁秘书通知后,就把手边的工作仔细交办完毕,一丝不苟地准备会晤韩总裁。 此刻走在她身边的正是另一名“钻石管家”──司徒深。 两人齐肩走着,同样出类拔萃的外型引来了许多人的注目礼,而身为“钻石管家”的两人,也早已习惯地回给众人适当的微笑当作回礼。 “你想总裁找我们什么事呢?凌秘书说有贵客上门。”司徒深率先开口,在行进的同时,以程宁听得见的音量说着。 “是吗?这我倒是没过问。”程宁只是这样淡淡地回答。 事实上她知道司徒深和她一样并不是那么在意,两人共事多年,早有深厚默契,他们对总裁交办下来的事只求做到最完美,其余的从来就不是他们关切的重点。 登上电梯直达位于饭店顶楼的总裁办公室后,只见尽忠职守的凌秘书早已经在门外恭候,一见到两人,便立即引领进入。 “两位钻石管家,这边请,总裁已久候。”凌秘书伸手指引。 进入总裁办公室后,程宁对于这间富丽堂皇的办公室并没有太多惊叹:老总裁对她的知遇之恩她始终铭记在心,多次找她恳谈已经让她对这里相当的熟悉。 “总裁。”程宁和司徒深异口同声问候。 “好的,坐下吧。”韩约瑟微笑回应。 总裁韩约瑟是个聪明却不外显精光的长者,年纪介于五十至六十之间,目光和煦、充满正直,他光明磊落的为人处世原则一直是程宁万分尊敬的地方,也是让她愿意追随他多年的原因。 “两位时间宝贵,那么我就不多占用时间,直接切入主题了。今天找两位来主要是希望你们能参与下午的一场会议──相信两位都听过‘泱系’吧?近几年从欧洲迅速窜红回亚洲的国际级大型渡假村开发集团。‘泱系’擅长土地的开发和渡假村的建设,他们旗下最强的能力便是沟通和谈判,通常让他们相中的区域都能十拿九稳,完整地纳入‘泱系’旗下。”韩约瑟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会儿。“而今年,‘泱系’打算进军台湾地区。直话直说,他们有计划地想要收购‘瑟约’,同时扩大开发,将‘瑟约’网罗成为其旗下的亚洲旗舰渡假村。” 程宁表情平静地听着,还没听出这件事和她的关联,不过,有人想要并购“瑟约”这件事倒是令她小小的惊讶了下,那恐怕不是一笔小金额就可以解决的事,而听总裁的口气,对方似乎来势汹汹。 “当然,瑟约是我韩某人花费了极大的心力经营的,绝对不可能轻易就被并购。但不可否认,‘泱系’的出现,势必对我们有所影响,不妥协,就只能彼此竞争。”韩约瑟早就明白这样的立场。 程宁和司徒深对看了一眼,静待韩约瑟接下来的话。 “当然,即使我对自己的事业有信心,但竞争我是绝对不乐见,也就这么刚好,现在有了一个可以化解竞争的机会。原来,‘泱系’背后的负责人竟然是我多年前曾经在义大利碰过的小老弟,我没想到他也跨进休旅业了,所以,今天下午就是要会会他。 “而我这个小老弟呢,人虽年轻,野心却不小。他看在我的面子上,决定不跟我成为竞争对手,甚至,他和我谈定合作事宜,准备投资‘瑟约’,让‘瑟约’拓展版图,放眼全亚洲,同时,未来他在台湾的渡假村将不提供住宿,住宿部分完全和我们合作,将为我们带来无限的商机。这其中,他会这么积极想要加入‘瑟约’最重要的原因……”韩约瑟忽然停顿下来,微笑看着面前的两人。“就是因为他对‘钻石管家’的制管相当感兴趣。”看着面前两个亲手栽培出的得力助手,韩约瑟眼里的神色相当满意。 “那么,总裁对于我们今天下午的出席,赋予什么样的责任?”司徒深废话不多话,直接切入重点。 “嗯,很好。我希望你们能够在他抵达台湾的同时,成为他个人的‘钻石管家’,全程参与他的生活,甚至比他的秘书还万能,让他深刻感受与我们合作绝对是他正确的投资。同时,他的渡假村在这一段期间将会与不同国家的各领域团队见面,你们出色的语言能力也会是我们饭店最有力的金字招牌,让我们的实力发挥到最高境界。” 程宁总算明白了。未来几周,她和司徒深的工作,就是成为‘泱系’大老板的私人管家。 果然是个重要人物,还要一次出动两名“钻石管家”。平时,极为重要的各国元首或世界排名前几大的财团主席才会出动到她和司徒深,多半时候培训未来的“钻石管家”才是他们的主要工作。 “我相信你们不会有问题的。”韩约瑟的声音听来铿锵有力。 “是的,总裁,我们不会让你……还有他失望的。”程宁扬起一个自信的笑容,率先替自己和司徒深做了回答。 有了过去几年的经验做后盾,她早已经不怕任何大场面,她相信司徒深也是。 程宁看着韩约瑟的眼,回应给他的自信心就像她从来不曾让他失望一样。 算起来,程宁正式踏进休旅业已经超过八年的时间了。十年前,她还是个青涩懵懂的高中女孩,一个人只身到美国闯荡,为了生活费拚命打工,辛苦地读完两年高中之后,为了生存,只好暂停学业,顺势从餐厅打工的身份升格为正职。 也是在这样的机缘下,程宁遇到了韩约瑟──当时他和几个欧洲小国的人士会晤,在用餐期间似乎因为一些文化习俗的不同而产生龃龉,生意似乎就快谈不下去。 在一旁服务的程宁,早把所有过程看进眼里,深谙各国语言和礼俗的她,就这么直接介入了他们的谈话,轻易地将彼此交谈上产生的语言误会给解释清楚。 一来一往间,想当然尔,成功地为韩约瑟解了围,更为他赢回一笔不小的金额。 就是这一次,韩约瑟看中程宁的内涵和才情,主动与她接触,积极培训她做为未来“钻石管家”的候选人;他让她学习所有的才艺和礼仪,学费和才艺费都无预算上限,自此打开了程宁的人生另一页。 而事实证明,程宁的确没有让韩约瑟失望,她的表现远远超过韩约瑟的期待和想像。 此刻,站在装潢气派而充满浓浓中国味的宴客厅里;为了表达对贵宾的重视,程宁特地为自己换上一袭削肩的黑色小礼服,合身的剪裁将她窈窕的曲线完整展现,及膝的裙长则让她纤细匀称的小腿美好地显现在众人面前。 服贴而柔顺的及肩细发、优雅的颈部线条,合宜的妆搭配明亮动人的五官,程宁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闪闪动人的发光体,胸前别着的钻石钥匙更为她出众的外型加了分,证明她绝对不是虚有其表,而是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聪明女人。 本来一切都该极为顺利和流畅地进行,程宁想着,当看见那位重要的客人时,她绝对会展现出她的专业,让他留下极好的印象。 但程宁万万没想到,当看见那位韩约瑟口中重要的宾客时……她竟然像看见什么难以置信的画面一样,若非司徒深用手肘顶她,恐怕她还会像棵植物似地伫在原地。 是她看错了吗? 是她眼花了吧! 不可能……怎么可能会是这个情景……怎么会是这个场合……怎么会是在这里…… 程宁感觉整个人体温似乎在直线上升,胸前心脏像擂鼓似地让她惊悸…… 邵叙泱。 程宁看见偕同韩约瑟步入宴客厅里的人──竟然是邵叙泱! 等程宁回过神的时候,邵叙泱早已越过她入座。 明明已经过了十年了,为什么她却可以在第一眼就认出他…… “这位就是我的小老弟邵叙泱,呵呵。” 听见韩约瑟的介绍,程宁强迫自己深吸口气,将姿态调整到最佳状态。 是啊,都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不是吗…… “叙泱,这两位就是我目前最优秀的‘钻石管家’,未来,有他们的协助,我相信会给你带来更多难以想像的惊喜。”韩约瑟将程宁和司徒深引领至邵叙泱面前,让彼此正式地面对面。 “来,那我就请他们和你自我介绍。” “邵先生,我是司徒深,很高兴能有为你服务的机会。”司徒深率先向邵叙泱表达出欢迎之意,不卑不亢的声音姿态拿捏得极为刚好。 邵叙泱的反应仅仅是浅浅地微笑,并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 程宁再次吸气,当她意识到邵叙泱已经走到她面前时,她听见自己镇定的声音已经比她的大脑思考更快的脱口而出。 “您好,邵先生,我是程宁,您未来几周的钻石管家,如果有任何的需求,都竭诚希望能为您服务。” 程宁知道自己表现得很好,她没有出任何的差错,她的谈吐、她的仪态绝对都维持在最佳状态,邵叙泱看见的会是她最完美的一面…… 但程宁却发现,当她和邵叙泱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所带来的冲击她却忘了去衡量。 她总算有了今天第一个最接近邵叙泱的机会,她看见他穿着一身合身的灰色西装,将他的身形衬托得挺拔而颀长;十年不见,摆脱了年轻时候的坦率气息,取而代之在邵叙泱身上感受到的是一种沉稳和冷静的企业家风范。 眉如剑、鼻如翼,他的气息仍是那样让人无法忽视…… “初次见面,很高兴认识两位。”极简的回答,邵叙泱并没有特别将眼神停留在任何人身上。“我对‘钻石管家’的好感又再加分了。”他微笑,转过身继续和韩约瑟交谈。 看见邵叙泱听见她名字时眼里盛装着的陌生和他没有任何迟疑停驻的眼神,一种莫名的感受忽然冲击过程宁的心脏…… 初次见面……初次见面……邵叙泱是这么说的…… 他不记得她了。 程宁站在一旁,看着邵叙泱和韩约瑟持续谈着接下来的合作可能,她的心思突然飘得好远、好远…… 一转眼,竟然已经十年过去了,她怎么会以为他会记得她? 而她,凭什么希望他记住她? 她一点也不介意的……十年可以改变好多、好多的,不是吗?她根本都已经变成另一个人了,怎么可能还会有人记得当年那个怯懦寒伧的她?更何况她和邵叙泱的短暂交错,根本就不会有人记得的…… 不会有人记得……不会有人像她一样记得…… “程宁?” “啊?怎么了?” 司徒深的表情有点纳闷,他不曾看见程宁分心的样子。“我们该走了,总裁说希望单独和邵先生叙旧、吃顿饭。” “喔,是的。”她向司徒深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 和司徒深相偕离开宴客厅,程宁完全没发现一道目光正瞥向她。 等离开了宴会厅,司徒深才开口询问。 “程宁,你怎么了?你今天有点反常,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的……真的很抱歉……” “你明天一个人可以吧?” “明天怎么了?”她竟然失神到这种程度!还好他们很快就离开,否则她的表现就太差劲了,一点也没有一个“钻石管家”该具备的专业。 “邵先生认为他一个人不需要劳师动众让我们两人去服务他,所以他和总裁说只需要你一个人安排他的生活起居便可。” 程宁忽然感觉心一震。“有这回事吗?” “怎么了?”司徒深觉得程宁真的有点奇怪,平时即使是服务达官显贵,她都没有显示出一丝丝惊慌,怎么他刚才觉得程宁有点错愕? “嗯,没事,我只是有点惊讶。”是邵叙泱亲自指定要她?不不不……这一定只是巧合而己,通常男仕都希望被女性服务不是吗?绝对只是巧合罢了。 “好吧,你好好休息吧,明天可别失常了,接下来你可要成为邵先生的贴身管家。” “我知道,谢谢你,司徒。”话虽这么说着,程宁却突然没有信心了起来。 要她一个人和邵叙泱独处吗?会不会让他想起什么?如果他想起来了,会不会排斥她的服务?如果他认出她了,会不会记得她曾经带给他的伤害? 一阵压力和疲倦袭来,程宁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 和韩约瑟深谈后,回到韩约瑟特地为他准备、位于饭店顶楼视野极佳的房间里,邵叙泱并没有立刻休息,他拿出手机,按下一组熟悉的号码 “喂,凤管家吗?没错,是我。前几天请你帮忙打听的那一件事……是的,就是后面程家的消息……喔,不,我是想跟你说不需要打探了。嗯,我想,我已经得到答案了。”邵叙泱合上手机,整个人躺进舒适的座椅里。 他闭上眼睛,试着将所有情绪仔仔细细地敛起。 清晨七点钟。根据总裁的交代,邵叙泱有早起的习惯,他习惯早起先进行短暂的运动,结束后会回到饭店沐浴;接着会看几份报纸,接近中午的时候他才会开始一天在台湾的参观行程;约莫下午开始,他安排了接见各国团队;晚上则会参加一些欢迎他的派对。 韩总裁甚至交给程宁一副钥匙,说是邵叙泱的交代,他让“钻石管家”能够自由进出他的房间。 叮咚、叮咚。 连续按了几声门铃后,程宁皱起眉。根据总裁的说法,邵叙泱应该早就醒来了不是吗?可是她已经在门外等了好一会了。 手里握着钥匙,程宁对于该不该打开门有些犹豫,如果今天换作是其他服务的客人,她肯定没有那么多迟疑,可是今天她却踌躇了。 只因为里面的人是邵叙泱……明明她昨晚已经为自己做了许多心理建设不是吗? 她是一个专业的“钻石管家”,这些都只是工作而已啊。 她不该因为工作而紧张的。 思及此,程宁伸出手,准确地将钥匙塞进钥匙孔里,顺利转开。 “邵先生?”进了门后,程宁安静地将门关上。“邵先生,您早,我是程宁,来接您到球场。邵先生?” 回答程宁的是一室安静。 七点钟的阳光已经透过窗帘洒进室内,将客厅照得十分舒坦。 在这个顶楼的顶级套房里,就像是一个完整的居家环境,划分了客厅、厨房、和室、书房以及主卧房等空间,极为宽敞舒适,装潢高级而讲究。 “邵先生?”小心翼翼踩着安静的步伐,程宁确认了所有空间,最后只剩下卧房还没有确认,她不确定邵叙泱是不是还没起床。 房门半掩着,程宁走近,伸出手轻轻地推开门。 被褥是突起的,程宁总算是确认了邵叙泱还在睡。 考虑了一会儿之后,程宁还是走近了邵叙泱,也因为这一走近,合着眼还在睡觉的邵叙泱的模样全映入程宁眼帘。 她看他合着眼,思绪突然飞到十年前……他总是赖在她的床上,让她不知所措……好几个夜晚,她总是就这么正襟危坐地待在床边等他醒来,但总是没等到他醒来,第二天她总会发现自己在床上躺得好好的,而邵叙泱也早就已经离开。她知道是他把她抱上床的,即使她装作不知道,但她其实是知道的。 她一直藏在心里没说出口的,还有好几个夜晚,她总会在半梦半醒之间感觉邵叙泱吻了她,但她不敢探究,胆小得连是梦是真都不想去知道。 于是,那时候,他愈靠近,她愈是想逃……只想逃得愈远愈好…… 盯着邵叙泱的脸,程宁就这么忘了动作,只是一迳地看着他。 她从来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次见到他。她不想欺骗自己,但这么多年来,她想起他的次数,竟然远比她能负荷的还要多……还要多…… 程宁感觉到邵叙泱似乎要醒了,眼睫轻轻地翕动…… 程宁一个踉跄,想趁邵叙泱清醒前至少能离开他眼前。 不过她却发现来不及了,她看见邵叙泱已经缓缓睁开了眼睛。 “邵先生,你醒了啊?”迅速地清清喉咙,程宁希望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是自然的,她走到窗边,伸手替他拉开了窗帘,一瞬间,原本幽暗的房间变得光明。“今天天气相当好呢!听韩总裁说邵先生有运动的习惯,恰好我们饭店附近就有一个符合国际标准的高尔夫球场,所以我就为邵先生做了这样的安排。” 邵叙泱伸手挡住刺目的阳光。“把窗帘关上。”哑着声,皱眉。 “啊,抱歉。”程宁迅速地又拉上了窗帘,不料那紧张的动作竟成了反效果。 她没有转过身,背对着邵叙泱。 “邵先生您醒来了就好。因为不晓得邵先生喜欢吃什么样的早餐,我已经请厨房将中、西式的类型都送上来,不如邵先生您先盥洗,等一会儿在外头我会将早餐布置好,您吃过后就可以出发到球场去,我会接送您。”程宁将一连串的行程叙述得极为详尽。 “程宁,你很紧张吗?你以前可不会对我说这么多话。”慵懒的声音传来,邵叙泱即使眼神还迷蒙,却还是把程宁紧张的动作收进了眼底,她快把窗帘线全卷进自己手里了。 “啊?”听见邵叙泱的回答,程宁手一滑,“唰”地一声又把窗帘线给全放了!她难以置信,不敢相信刚才邵叙泱是用着什么样的口气叫着她。 僵硬着身体,程宁缓缓地转过身。 “对不起……你刚才说什么?”她连说话都变得很困难。 “你要一直待在我房里吗?钻石管家。”邵叙泱没有回答,说话的同时已经站起身,只拉了一条薄被遮住下半身,上半身是全然的光裸。 他的自在完全对比出程宁的紧张失措。 程宁迅速地转过身,脸蛋火速地胀红,但她极力维持着冷静。“邵先生,很抱歉……我只是……抱歉,那么我先出去为您准备早餐。” 话落,程宁火速背对着邵叙泱冲出房间。 盯着程宁落荒而逃的背影,邵叙泱唇角勾了一抹笑。 钻石管家?他怎么一点也不认为她可以胜任? 因为邵叙泱的反应太过于陌生和冷淡,所以程宁知道自己的表现有多拙劣。 她甚至怀疑刚才她在房间里听见的那一句话是自己的幻觉。 “程宁,你很紧张吗?你以前可不会对我说这么多话……” 她听见他是这么对她说的,不是吗?但此时此刻,梳洗完毕、一身清爽的邵叙泱坐在光线极佳的餐桌前,用着优雅的姿态手持着餐具,一口一口吃着程宁为他布置好的餐点,却不曾开口再对她说话,甚至,连正眼看她一眼都没有。 “邵先生,听韩总裁说您长年旅居世界各地,恐怕已经好多年没有回到台湾了。实际上台湾这几年来对于大型渡假村的接受度是愈来愈高了,尤其向往东南亚地区的休闲方式或近来兴起的杜拜那种渡假胜地模式,结合了纾压、运动、休闲、娱乐,已经是台湾人接受度最高的一种方式,很多上班族家庭周休二日都会做这样的尝试。那么,未来‘瑟约’除了饭店经营这一块,也会齐头多方面并进,愈来愈丰富。”程宁整理着手中的五份中外报纸,试着轻快地和邵叙泱交谈。 十年的时间不短,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就像此刻安静坐在她面前的邵叙泱。 从前她就知道他各方面都很出色,有着雄厚的背景让他看来充满贵气,那是一种与生俱来、丝毫造假不出的气质;再加上他好看的面孔,以前就经常是旁人注目的焦点──但这十年却让他淬炼出一种属于成熟男人的气息,即使不说话,也让人无法忽视他。 似乎是用餐完毕了,邵叙泱放下手中餐具,并没有接过程宁递过来的报纸。 “邵先生今天不阅报吗?还是可以往球场启程了呢?” 邵叙泱没有答话,只是悠哉的靠向椅背,还有,专注的盯着她。 被紧盯的程宁感觉有点心慌,她小心地掩去这些翻搅的情绪,开始着手收拾桌面的餐具。 “那么我们就直接起身前往球场了,您的座车已经备好停妥在中庭了。” “程宁。”邵叙泱开口唤了声,轻轻地。 猝不及防的程宁却忽然心一惊,连手里的刀叉都脱手,在桌面形成匡乡的清脆声响。 而邵叙泱竟然笑了!越过桌面,他倾身靠在程宁面前。 “再多的包装,你却还是程宁。”他笑得更放肆,竟然有一种满意的神情。 “你说什么?邵先生,我听不懂。”程宁连忙收起掉落的刀叉,正经的神情又再端起。 “好久不见啊,程宁。”他微笑,改变姿势支着头看着她,就好像多年前的习惯一样,他总是喜欢坐在她后面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你还记得……”程宁瞪大眼睛,总算确认了她真的没有听错。 邵叙泱的反应是不置可否,他旋风似的站起身,好像刚才的谈笑并不存在。“今天早上不运动了,我和人有约。”他抬头看了眼壁钟,似乎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你刚才说……你会接送我吗?你已经会开车了啊……那我们走吧。”他的眼里闪着奇异的火花,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更没有程宁以为会出现的“叙旧”话题。 程宁只觉得一颗心几乎跳到了喉头,差点噎着她。 当了数年的“钻石管家”,程宁只觉得今天的自己根本一点也不适任。 竟然这么轻易就被客人的几句话给撩拨了心思。 第八章 程宁万万没有想到,邵叙泱要她接送他,竟然是去见一个女人。 一路上,邵叙泱选择坐在后座,完全没再开口跟她说过一句话,偶尔几次,程宁小心翼翼地抬头透过后照镜望向邵叙泱,都看见他专注地盯着窗外,一脸若有所思。沿途中几次邵叙泱的手机响起了,她听见他对他的部属们说着今天的会议全数排开,他另有重要的事。 车厢里的气息完全不流动,逼得程宁快窒息,她只好伸出手把音响打开,让音乐流泻一室。 她不明白的是邵叙泱对她忽冷忽热的态度;他分明是认得她的,不是吗?但为什么又可以瞬间变得像个陌生人?不过……她又怎么可以奢望邵叙泱会以面对一个“老朋友”的立场来要求他热络呢?十年前,是她亲手将他的好意给推开…… 摇摇头,程宁命令自己不许再想了,这一切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她不再是十年前那个怯懦的程宁:而邵叙泱……事业有成、意气风发,怎么可能还会记得从前那些微不足道的往事……能记得她已经很令人意外了。 一路上,邵叙泱没出声,唯一开口说的话,是告知他们接下来的目的地。 他告诉她的地方,是一个高档的仕女俱乐部,包含了全方位美容和瑜珈健身相关课程,所费不赀,能够进入成为会员的女人非富即贵,几乎都是喊得出名字的贵太太。 轿车驶近了目的地,程宁听见邵叙泱似乎接通了手机。 “嗯,我到了。”他开口,声音轻柔。 程宁端坐着,不久之后看见一个美丽的女人走出俱乐部,邵叙泱连忙下车。 她很想忍住不去看,却发现自己的视线直直望向俱乐部门口。 程宁看见邵叙泱见到那个玲珑的女人后,先是将她纳进怀里拥抱,接着任那女人在他面颊上亲了一口,好像还不过瘾似的,又拉了另一边面颊亲,亲昵非常。 程宁发现邵叙泱在转身的时候刻意地朝她望过来,她立刻不自在的回避视线,重新将坐姿调整在最佳状态。 不一会儿,邵叙泱挽着女人进入座车。 “这是我的私人管家。”邵叙泱轻描淡写地介绍。 “你好,真是麻烦你了。”女人的声音温柔婉约。 程宁透过后照镜,微笑的回应女子的问候。 这一回视,让程宁忍不住惊讶。 这个女人,美丽且柔情似水,但仍掩不住眉宇间的岁月痕迹,年纪绝对比邵叙泱大一些,而他们的亲密举止,却完全显现出彼此关系的匪浅。 邵叙泱配合女子的细腻,低声说话。 车内还有音乐声做为衬底,程宁没有办法听见车后两人的对话。 也对啊……邵叙泱已经三十岁了,恐怕也已经结婚生子了吧?十年,够多事情可以风云变化了,他们都不可能在原地踏步,她不是,出类拔萃如邵叙泱更不会。 “那我们就晚上见喽,宝贝。会准时到吧?” “好,知道了。”邵叙泱轻声应允。 邵叙泱要程宁把车停在一家高级发廊前,美丽的中年女人似乎要为晚上的约会特地去做个造型。 待车停妥,女人让邵叙泱下车为她开了车门,随后又温馨地在他颊边印下一吻。 此情此景,让程宁不自在地别过视线。 “程宁。” 程宁一转头,惊讶得惊呼,邵叙泱不知何时已与女子道别,此刻正倚在她的车窗边。“下车,换我开。” “啊?不行,这是我的工作。” 邵叙泱充耳不闻,自动自发地打开车门。“我根本不需要什么钻石管家。”他拉起她,自顾自地坐入了驾驶座。 “上车啊,发什么呆?韩约瑟知道你经常是这样发愣吗?”这模样,根本没有改变,怎么会变成内外兼备的“钻石管家”? “邵先生,这是我份内的工作,请您让我为您服务。”见邵叙泱已经动作就绪了,程宁着急的绕到驾驶座旁,忍不住捍卫自己的工作权。 “够了,程宁。”开口制止程宁连珠炮似的抗辩,尤其听见她喊他“邵先生”让他非常不舒服,就好像许多年前她总恭敬地喊他“邵少爷”那样。 邵叙泱待程宁坐好后,在她惊讶的眼神中靠近她,几乎肢体已经完全碰触到她了!但他只是横过身,拉过安全带,为她系上。 等邵叙泱回到座位上坐好,程宁才发现刚才邵叙泱接近她时,她竟然紧张得忘了呼吸。“邵先生……你……” “程宁,我的高中同学,曾经哭着说过这辈子再也不想看见我的人,很抱歉,我们又重逢了。”双手放在方向盘上,邵叙泱深沉的眼神盯着她,就像要将她整个人燃烧起来似地用力。 “邵……叙泱……”她瞪大眼,在他眼里看见总是对她恶作剧的眼神。 接着邵叙泱别过头,猛一踩油门,让汽车像箭一般冲进车阵里。 “挑礼物?是为刚才那位您的女伴吗?” 邵叙泱把车开到一家知名的百货公司前,把车交给泊车小弟之后便领着她直接进入一楼精品层,一开口便要她帮他选一个生日礼物。 “我的女伴?”邵叙泱皱眉。“无论如何,选一个礼物就对了。”他双手交握在胸前。“还有,程宁,省省你说话的敬语,听了真令人不舒服。”她总是“您啊、您的”让他浑身不舒坦。 “可是……”算了,她不想跟他辩驳。“可是,我不知道你的女伴喜欢什么样的礼物。” “你满意就好。你不是万能管家吗?总可以帮我挑到一个万能的礼物吧?”邵叙泱口里充满了调侃之意,看见她不认同的表情后,他唇边的笑容更甚。 程宁皱眉,走进一家精品专柜,接着便仔仔细细地挑起礼物,她脑海里浮现刚才那个女人婉约的模样。 即使是有些年纪的差距,但他们的气息却是那么契合…… 一种奇异的情绪倏地冒出心头,忽然让程宁感觉不舒坦……但她不知为什么。 当她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帮邵叙泱的女伴挑礼物时,才觉得一切是这么的不真实。 曾经,邵叙泱不小心地闯进她的生命中,那么突然、那么任性。 然后,结束得那么不愉快、那么草率……甚至他没忘记她曾经对他说过的重话……如果可以,她希望这辈子都不曾遇见他…… 十年过去了,他们却以这样的身份重逢──他是她必须必恭必敬的贵客。 “程宁,你到底在发呆还是在挑礼物?你以为你还有多少时间?生日派对的时间是晚上七点钟,你还需要挑礼服、选首饰、做头发,你觉得你还有多少时间可以发呆?”杵在一旁的邵叙泱已经显出不耐烦。 “生日派对?”手里还抓着一串亮丽、价值不菲的珍珠首饰。 “全能的钻石管家,我没告诉你吗?你是我今天晚上的女伴。” 就在程宁瞪大眼睛的同时,邵叙泱顺手接过她手中色泽温润的珍珠首饰递给专柜小姐结了帐,顺手再挑了另一组镶着钻石的耳环和项链一并递给笑得眉开眼笑的专柜小姐。 就在程宁还来不及回神的同时,邵叙泱已经把她拉离原地。 邵叙泱是认真的。 等礼物和首饰都结完帐后,他自作主张地拉着她到精品服饰的专柜,无视于她沿途的抗议和询问,迳自安排着行程。 看着一套又一套的华服,邵叙泱指使着程宁一套又一套的替换,似乎都没有满意的,眉头始终深锁。 “邵叙泱,我是你的全能管家没错,但绝对不是你的女伴,为什么我要这么做?”几次穿脱已经让她有点生气了,尤其邵叙泱的脸色始终不好看,更让程宁的情绪渐渐失控。 明明他已经有女伴了!他刚才不是还答应那位美丽的女伴说晚上会准时吗?为什么现在他的女伴却成为她的工作? 过去的确是有这样的经验,陪着一些国际大客户充当女伴参加在台湾的舞会,尤其她的语言能力流畅、仪态得体,总有许多客户喜欢指定她陪同出席活动。 但这并不完全包含在工作范围里,如果可以,她是可以拒绝的。 所以,她为什么要参与他的女伴的活动?而且还是在这么被动的状态之下! 邵叙泱并没有把程宁的怒气看进眼底,迳自对着送上一套套华服的服务小姐摇着头。 “邵叙泱,请你尊重别人的……” 突然间,邵叙泱像是看见了什么惊奇的东西似地,眼睛一眯── “就这一套吧!”他伸手请专柜小姐将玻璃窗里的小礼服取下。 “邵叙泱,你……” “快去换上吧,钻石管家,你没多少时间了。”他皱眉。 听见邵叙泱搬出“钻石管家”的称谓后,重重叹了一口大气表示不满,但仍是伸手取过专柜小姐手中的礼服。 须臾过后,程宁总算是换好了。 “哇!这一套小礼服真的是非常适合程小姐呢。”一旁的专柜小姐殷勤地贴近程宁,亲切地为她拉拢礼服,每一个小细节都没有疏忽。“这一套礼服是这一季的最新款,它特别之处正是其中的合身剪裁,并不是每一个喜欢的人都适合穿上它呢!尤其它腰部的金色马甲设计,如果不是身材比例够好,一个晚上恐怕就要让人喘不过气了。不过我看程小姐穿上去真是相当合适呢……不规则的裙长设计把程小姐漂亮的小腿衬托得完美无瑕啊……”专柜小姐一双手忙着,一张口也没闲着,由衷地赞美着程宁穿上这套混合着金色和黑色的小礼服有多完美。 邵叙泱盯着程宁,眉头总算稍稍舒展。 十年的时间,长得足以让一个女孩变成一个女人的。 十年前的程宁清秀宜人,即使总是安静着,但他还是发现她藏在怯懦神情下的美好姿态,尤其当他见过她不同的一面,他知道她确实不是倾城之姿,却有种属于她独特的美丽。 而这十年,则把这一份独特气质给彻底发扬光大了。 身高又再拉长了一些些,身材已经发展得玲珑有致;深黝的眼瞳、既挺又小巧的鼻梁、一张始终微翘的菱唇、比十年前更显别致的瓜子脸蛋……挥别了青涩和郁结,取而代之是充满明亮而自信的光采,程宁的改变,的确是让邵叙泱惊讶的。 他确实很想知道,过去十年她离开家乡后到了哪儿?经历了什么事? 说了宁愿不曾遇见他的程宁,生活中没有了他之后是否过得更好? “好了,就这一套吧。”哑着声,邵叙泱别过脸,将手中的信用卡交给专柜小姐,准备刷卡结帐,接续下一个行程。 程宁却在这个时候拉开他的手,阻止他的动作。 “你做什么?”他拢起眉头,闻见她靠近后一阵扑鼻而来的馨香,同时近距离碰触到她露出大片如凝脂般的柔细肌肤。 “邵叙泱,你怎么十年了还是老样子!可不可以尊重我?我答应要陪你参加生日派对了吗?我答应要穿上这一套礼服了吗?我们十年不见了,可不可以不要一出现就让我想起你以前是多么自作聪明!”绷着倔强的容颜,程宁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反感。 而当她的话一出口,两入之间的气氛霎时凝结住。 就连一旁的专柜小姐都自动自发地退到一旁,把它当成情侣间的斗嘴。 邵叙泱的气息突然变得浓重,他欺近程宁,伸出手攫住程宁细致的下巴。“不准你用这种表情看我!”他低吼。“你知不知道你这个表情……” 困了我多少年! 程宁倨傲地扬起下巴,并没有像从前一样闪躲,她本来想尖锐地反击,却在邵叙泱眼中看见一闪而逝的…… 悲伤?那瞬间消逝的眼神……怎么可能会是悲伤? “我的表情怎么了?让你很为难吗?” “不……”迟疑几秒,他还是松手了。“我想说你穿这套礼服很美,很适合参加派对。”他垂下眼睑,唇边又扬起了一个专属的弧度。“而你,应该不想让韩约瑟丢了我手上这么一大笔的投资。”他的意思表达得够明显了。 程宁不想承认邵叙泱刚才的表情竟然让她动摇了。 “好,身为你的专属管家,我的确是应该达成你所有的吩咐。不过……” “你还有什么意见?”他挑眉。 “当然。”她伸出手推开他,一并推开他手中的信用卡,反而伸手翻开自己的皮包。“既然这一套礼服是我的,没道理让你付钱。”拿出信用卡,她伸手挥了挥,专柜小姐便含笑走近。 “是吗?”超过六位数的礼服呢。 看来这十年,她过得肯定比他想像中的好。 没有他,其实她过得非常、非常好…… 买好了礼服之后,程宁没有再反抗,她尽职地听着邵叙泱的一切吩咐:做发型、配首饰、梳化妆……直到她整个造型完备后,同一时间,邵叙泱也极有效率地整装完毕出现在她面前,毫无迟疑地揽住她的腰离开。 一身合宜的西装衬托出他的出众外型,程宁并不想承认,但邵叙泱确实是有魅力的,而且品味独绝──黑色西装外套内搭粉红色衬衫,不仅不显脂粉味,反而将他干净俊朗的气质显露无遗。 坐在副驾驶座的位置,程宁一路都望着窗外的风景,没有和邵叙泱泱攀谈任何一句话,当然邵叙泱也没有开口,两人就一直任气氛这么凝结着。 直到程宁敏感的发现邵叙泱开车的方向有些熟悉,她回过头去看着他的侧脸,总算是开了口。 “你要带我去哪里?”她充满警戒地问。 “回我家。”邵叙泱倒也爽快回答,没有隐瞒。“很熟悉吗?这也是回你家的路吧?怎么?几年没回家,觉得近乡情怯?” 程宁敏感地拢起眉心。“近乡情怯?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很久没回家了?” 邵叙泱却不做正面回答,他笑着撇过头去,不再看她,专心地开车。 “邵叙泱,你还没回答我。”她追问。 “回答什么?为什么回我家吗?别忘了你是我今天的女伴,派对在我家举办,自然得回我家。”他避重就轻,并没有回答另一个问题。 程宁吐口气,知道他有心回避问题。“你到底知道些什么?”睽违十年,他竟然知道她的状况,让她一时间心乱如麻,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耸肩,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邵叙泱──” 邵叙泱一个转弯,车子拐进了邵家别墅前的大型花园回转道,一瞬间通明的灯火从别墅里透出映入程宁的眼帘,明亮的光线在夜晚中愈显热闹,偶尔闪烁的霓虹则说明了今天晚上绝对很精采。 抵达目的地后,邵叙泱率先下车,把泊车的工作交给门口的年轻男孩。 “少爷,您回来了。”年轻的泊车小弟看见来人是邵叙泱后,必恭必敬地弯腰。 邵叙泱点头算是回应,绕过车前到副驾驶座旁绅士地为程宁打开车门。 “你还没告诉我今天是什么派对内容?”勾住邵叙泱的手,程宁仍是没松开眉头。 “走吧,只要扮演好你的角色。” 程宁心中的疑虑总是解不开的,她其实还想问:那你的女伴呢?今天中午那个美丽而风姿绰约的女人呢?她怎么办?不去接她没关系吗? 程宁还来不及开口,邵叙泱已经领着她走入那一片热闹之中。 她的疑问全来不及解开,一走进门后却看见另一个更大的谜团── “叙泱,你来啦!”站在门口一一向进门宾客问候的女人一看见邵叙泱后,便舍弃在一旁聊天的仕女们,热切地朝他迎过来。 “生日快乐。”邵叙泱热切的拥住她,同时伸出手将礼物递到她手陧。 “怎么,还带了礼物?都说了今天不只是属于我的日子。”女人的表情几乎含着水,美丽的脸庞盈满笑意。 站在一旁的程宁只觉得看糊涂了眼…… 眼前的女人不就是今天中午有过一面之缘的美丽女人吗?为什么此刻却出现在邵家大宅?甚至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模样?怎么会…… 难道,她是……邵叙泱的妻子?心一惊,程宁的心头冒出的便是这么一个问号。 还来不及消化,美丽的中年女人已经迎向她。 “你好,谢谢你来参加我的生日派对。”女人热切地握住程宁的手,美丽的脸蛋益发动人。 “嗯……你好,生日快乐。”她只能挤出这么一句话。 看着程宁眼里装满着疑问,费绫函的笑容更开了。“我们中午见过面,你忘了吗?在车上?”她提醒她。“叙泱在车上已经告诉我今天他会带你一同出席了,我很期待看见你,你很漂亮。” 期待看见她?程宁心中的疑团愈来愈大了……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为什么邵叙泱要带她来参加她的生日派对?她实在不明白、不明白…… “叙泱说你叫程宁,我可以叫你宁吗?”费绫函笑弯了眼。“你知道吗?期待看见你……是因为叙泱不曾带过任何一个女人给我看呢!所以我知道你是与众不同的。”费绫函把视线投向一旁正和旁人交谈的邵叙泱,眼中充满了溺爱。 “对不起……我……”程宁有些无措,面前的女人对她过于亲切,反倒让她不知所措。 “啊,对不起、对不起……初次见面就这么直接,恐怕是吓着你了吧?”费绫函看着程宁不自在的神色,连忙松开程宁的手。 “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唉,你看我这个当妈的,看见自己儿子带女朋友回家,总是比较兴奋。”费绫函露出一个歉疚的笑容。 程宁闻言,先是呆愣了三秒,接着才呐呐地开口。“妈?你说……你是……” 费绫函看见程宁惊讶的表情,总算是知道了事情的始末。“怎么了?叙泱这孩子没告诉你我是他妈吗?”费绫函又笑了。“这孩子老是这个样子,从前在义大利的时候,他就经常骗他的同学说我是他的女朋友……呵呵……说什么……这是杜绝那些爱慕者最好的方式啊。这孩子,怎么连自己的女朋友也开玩笑!”费绫函亲密地摸摸程宁的头,对儿子带回来的女孩似乎很有好感。 “……不是……只是……你太年轻了、太美丽了……我完全误会了……”受到了太大的震惊,程宁完全无法把一句话说好,甚至还来不及解释她和邵叙泱之间的关系并不是费绫函口中的那样。 “呵呵,你的嘴真甜呢!这是我今天听到最棒的祝福了。” “不……我是说真的……你太美了。”程宁觉得舌头打结得严重,突然想起那个始作俑者──邵叙泱,他绝对是故意的!从以前到现在,他就喜欢对她恶作剧! 费绫函又露出招牌的甜笑,本想继续聊下去,然而,宣布生日派对开场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费绫函急着回到派对中央,抓住程宁的手,诚挚地说了几句── “宁,很高兴你来了,如果不急着走,我很希望你能留下来和我谈天,好吗?”说完话,费绫函便在宾客的簇拥下离开了程宁,回到派对中心。 怎么会这样?程宁还是摸不着头绪。她明明只是来参加一场派对,却变成了以邵叙泱女友的身份和他母亲见了面,这实在是太荒谬了。 正当程宁觉得疑团无处可询时,一双大手适时地揽上她的腰。 “你为什么老是喜欢戏弄我?”转过脸,她气恼地瞪着邵叙泱,完全没意识到此刻她和邵叙泱的距离有多近,近到几乎可以遗忘过去那十年的空白──“你知不知道我把你母亲当成了、当成了……”她竟然尴尬到语塞了。 “我的女朋友吗?”邵叙泱微笑,满意地看着程宁脸上的红潮。 几乎是情不自禁地,他倾过身去吻了吻她的脸颊。 “邵叙泱,你──” “程宁,十年前,我把你该拥有的给你,你告诉我你不需要,甚至狠狠地甩开它……”像是宣誓似的,邵叙泱凝视着程宁错愕不己的眼神开口。 “十年后,我会把我该得到的、即使是你不想给的,全都拿回来。”他说着,竟趁程宁还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攫住了她的红唇…… 第九章 程宁总算是见识到邵叙泱成功的原因了。 拿了一杯香槟,她将自己隐身在派对的最外围,任凭人群冲散了她和邵叙泱。但,却也因为这样的距离,她看见了十年后的邵叙泱……不,应该说她根本不曾了解过他是个怎么样的人。总是他追着她、她避着他……而十年后隔着这样的距离,她才认真地端详起他。 今天的派对似乎有两个重点,除了庆祝邵叙泱的母亲费绫函五十岁生日之外,另一个焦点便是庆祝邵叙泱的休闲事业今年由海外正式回台成立总部。现场冠盖云集,还有程宁第一次看见的邵家男主人邵孟汹同样穿梭其中,得意的笑容更是挂满脸。 始终陪在父亲身边的邵叙泱,热切地向周围不停涌上致意的客人举杯敬酒,脸上似乎也充满了得色,对于自己手里成功的事业不免有几分自信骄傲。 少年得志、摆脱家族色彩的邵叙泱表现得更让人激赏──这是程宁今天听到最多的赞美话语。 摆脱家族色彩……摆脱家族色彩……她怔忡,口里喃喃念着。 “我的女孩,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呢?”一道柔细的女声打断了程宁的田心绪。 程宁猛地回过头。“呃……阿姨……你好。”想到刚才的误会,她还是觉得羞赧。 “看着叙泱看傻了眼吗?”费绫函轻声取笑,连玩笑话听来都像天籁。“不过我这儿子我也喜欢,他英俊又优秀,不怪你看傻了眼。” “不是的,阿姨……”程宁轻声抗议,却又不知从何解释起自己和邵叙泱复杂的关系。 “你看看他,他很少这么喝酒的,会让他这么放肆喝酒,不是太痛苦,便是太开心。而你一定也看得出来,他很开心的!你知道吗?我很久没看到他这个样子了。”费绫函温暖的视线紧紧追着面前那一对父子,也是她最钟爱的两个男人。 “阿姨……”程宁忍不住盯着费绫函美丽的侧脸。 “宁,你知道吗?如果不是因为叙泱的努力,我现在也不会和他爸爸复合,更不可能从义大利回到台湾。”费绫函回过视线,并不介意和程宁谈起自己的婚姻。“我十九岁时因为企业联姻的关系嫁给叙泱的爸爸,那个时候还太年轻,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情。结婚不久之后,我父亲费渥堂就过世了,偏偏我又是独生女,所有的企业重担就这么全落在叙泱爸爸身上。也因为这样,他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暇照顾我,偏偏我又在那个时候怀孕了。”想到往事,费绫函还是忍不住笑了。 “大概也因为叙泱的爸爸实在太忙了、而我又太年轻……一直到生下叙泱后,我总算想通了当初婚姻的开始的确是为了两家企业,即使我已经爱上这个人,但又何必强求所谓的爱情呢。自此之后,过了许多年相敬如宾的夫妻生活,最后承受不了的人是我,我于是带着叙泱离开台湾到义大利去,一住就是好几年。 “但叙泱的爸爸坚持不离婚,宁愿忍受这种长期的分居生活,说什么也不陪我到义大利,当时我就更加确认了他不过是爱我的财产,从来不是爱上我的人……” “阿姨……”程宁不晓得该怎么表达安慰。 “呵呵,宁,乖孩子,别担心,我在义大利的行情可是很不错的,还偷偷交了几个男朋友呢。”费绫函笑着握住程宁的手。“不过……这个情况似乎也害惨了叙泱,他大概是受到了我的影响,总是看到我伤心的样子,从小就喜欢忤逆他爸爸,到了义大利之后状况更甚,只要他爸爸一到义大利,他的坏性子就跑出来,成天跟一些街头地痞玩乐,最后,甚至连我都管不动他,只好把叙泱送回台湾,回到我父亲费渥堂创办的‘渥堂’去就读,让他的父亲去管教他。” 程宁没发现自己竟然用着连自己都没发现的专注在聆听。 “可我没想到这一回去,危机竟然是转机──只不过回台湾几个月的时间,叙泱变了。他坚持要我回台湾,坚持要我们夫妻一起住……可奇怪的是,他却一个人离开了台湾。他告诉我,他要自己一个人去外面闯闯,他不要一辈子躲在家庭的羽翼下,他不想要成功得来太容易,他不想要让美好的家庭背景决定了他一辈子。” 听到这里,程宁忍不住倒抽口气……这些刺耳的话,竟然听得她心头一阵翻搅。 “叙泱告诉我,他的爸爸是爱我的,而他爱我的方式就是让我父亲费渥堂的企业更加发扬光大,所以他不眠不休,劳累不堪……而我这个做妻子的竟然误会了这么多年,竟然还需要自己儿子的提醒,才看得清楚……是不是很浪费时间呢?”想起自己的误会,费绫函还是对挚爱的丈夫觉得抱歉。 “不会的,阿姨,我很羡慕你有一个这么爱你的丈夫。” “是啊,还好叙泱点醒了我。你瞧我这个做妈的,比儿子还糊涂……你知道吗?一直到现在叙泱那几个月回到台湾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却一点都不知道,他就像是一瞬间长大了似的,变得懂事了。他选择回到欧洲去,重新开始学习,而他本来就遗传了他爸爸的聪明,学习起来一点也不费力,几年内就拿了几个学位,后来开始自己创业,没想到比他老爸还厉害。” 视线忍不住调向远方仍在人群中的邵叙泱,程宁听着费绫函的话,心也一点一滴的崩塌,很快地,就要将她淹没…… “宁,你知道吗?我知道叙泱过去也交过几个女朋友,但我一个也没见过。过去他每年总会找时间回来看我,也不曾听过他提起他有任何固定的女伴。而我最懂得他的脾性,他会选在这个重要的日子把你带回来介绍给我们认识,肯定有他的用意……当然,也许你对我的儿子还没有那么肯定……就像我当年不信任叙泱他爸爸一样;但身为一个母亲,我的私心却希望你给他一些机会好吗?他把我的幸福找了回来,我也想帮他把该属于他的……留住──宁?你怎么哭了?啊?怎么了?” 费绫函匆忙地从手拿包里掏出手帕,伸出手擦拭着程宁一颗颗晶莹的泪珠。 “阿姨……对不起……我只是……有点……对不起……” 程宁觉得有些慌乱,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她甚至不知道到底在她身上能够找出什么是属于邵叙泱的?为什么他要这么说、现在费绫函也这么说…… 十年前她的双手给不起邵叙泱任何东西;十年后,她同样给不起啊…… 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邵叙泱要把她的话记得这么深这么深…… 半拖半扶地把喝醉了的邵叙泱拖进房里、丢上床之后,程宁重重地喘了一大口气,感觉有些生气,还伸出手用力朝邵叙泱的肩膀捶去。 真是的!她是看见他喝了不少酒没错,可是……怎么照顾他的工作变成了她的? 而且……为什么她得跟邵叙泱在同一间房间?且是在邵叙泱的卧房里!唉,这下愈来愈难解释了,答应参加生日派对根本就是错误的开始。 又再叹了口气,程宁忽然想到费绫函刚才告诉她的话。她说,邵叙泱只有在很开心的时候或很悲伤的时候才会喝酒,而她,当然也看得出来他很开心。 的确啊,功成名就……他是该高兴的…… 回过头,程宁小心翼翼地坐在床沿,忍不住靠近邵叙泱,仔细端详他 总是这样,她只能在他睡着的时候才敢看他,每当他一睁开眼,她又开始选择闪避。 盯着他的脸,她冲动地伸出手…… “程宁……”邵叙泱却在这时候轻轻地睁开眼,似乎是从刚才的迷茫中醒过来了,眼前还不清朗,哑着声不太确定的开口。 程宁迅速缩回手,又再次避开眼神。“是、是我。怎么了?你醒啦?邵大老板。”程宁故作镇定地站起身,开始粗鲁地帮邵叙泱脱下鞋子好让他更安适入睡。“瞧你喝成这副模样,如果不是我还有职务在身上,你以为我现在还会在这里吗?” “呵呵。”听了程宁的话,邵叙泱一迳地笑着,让人分不清他是醉了还是清醒。“是啊……你是钻石管家、钻石管家……独一无二的……钻石管家……” “唉,你醉了。”程宁用力把邵叙泱掉出床外的一条腿给抬回床上。 接着,她扫视了一眼四周,走到淋浴间为他拧来一条湿毛巾,覆上他的额头。“早点休息吧,明天起来肯定要不舒服了,别忘了你还有很多行程得继续。” “程宁……”邵叙泱开口唤出声。 “怎么?”程宁忽然感觉有些心慌,因为她看见他太过于清醒的眼眸。 在她还来不及防备的情况下,他伸出手抓住她停留在他额头上的手。 “邵叙泱,你做什么?放手,你醉了!”程宁心慌得只想挣开。 无奈邵叙泱不但没有放手,甚至更用力地把程宁扯近他的胸膛,把她紧紧地扣在他胸前。 “程宁……”他低哑着声,感觉到她紧张的气息不停地吹拂在他脸上。 “邵叙泱,你醉了……”太过贴近的距离,让她感觉到他如擂鼓般的心跳。 “我没醉,也不舍得醉……”伸手往后按下她的后脑勺,邵叙泱不再有迟疑,两片热烫的唇印上程宁柔嫩而颤抖的唇,不让她有闪躲的机会。 “……唔……放开……”她还在挣扎。 邵叙泱非但没有放开,甚至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他身下。 热烈的吻辗转纠缠,持续熨烫程宁反覆开合的嘴。 甚至,好几次刻意地欺近,缠绵她的舌。 吻由浅至深,程宁颤抖着,一双手早不知何时如攀住浮木般缠上他的颈。 等他终于放开了她,她竟然已经泪如雨下。 “邵叙泱……是因为我的话……你选择离乡背井一个人开始吗?”千错万错,离开的人都不该是他。 他没回答,侧过脸吻住她的泪,一颗一颗,细腻温柔。 “……邵叙泱,可不可以告诉我……我到底还有什么可以还给你……” 这次,换她捕捉到他的唇,用力地、深刻地汲取他的吻,就像一个急于需索氧气赖以维生的人,双手紧紧抱住他,连一丝空隙都没留,甚至,主动地探进了他的上衣,触摸到他如热铁一般的肌肤。 程宁的举止让激情像是瞬间燎原的热火,一发不可收拾…… 邵叙泱再没迟疑,狠狠地吻住程宁折磨人的唇,一双手,早已沿途燎烧…… 天色渐明,明明是记忆中熟悉的路,程宁的脚步却显得有些踟蹰。 记忆中,从邵家大宅后方走回程家,她时常抱着一个装菜的箱子,大部分时候她的心情总是好的,所以脚步显得轻快,从来也不觉得辛苦或孤独。 但今天她却觉得沉重莫名,一步一步都显得举步维艰。 是啊,邵叙泱说得没错,她是近乡情怯……多少年了?她离开家多少年了? 想当年,她在发生事情的隔天,无法再去面对父母的责难和姊姊程静不屑的神色,她选择离开,她主动要求终止“渥堂”的学业。 她知道这样最好,如果可以让更多的人觉得快乐,那么她愿意去做。 她向父亲提出了出国的意愿,拿出自己少少的存款,乞求父亲的谅解;她答应他们,只要他们投资她第一学期的学费便可,接下来的一切,都不需要他们费心,她会试着努力养活自己。 她在父亲眼中看见不舍和犹豫,但那微不足道的亲情相连却抵不住当时母亲的暴怒和不谅解。母亲──或者她该称之为阿姨的女人答应让她离开,但在最后一刻还要维持着一贯的姿态告诉她── 是她的无怨无悔,才让她得以拥有今天的教育。 是的,程宁从来没有否认过她对她的包容:一个女人能够为了丈夫的出轨忍气吞声数十年,程宁没有立场再去责备她,更何况,那个让她心里有疙瘩的女人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除了一点点亲情的关怀她缺乏之外,其实母亲对她,从来也没有少过啊……她依然和程静一同上“渥堂”念书、住在同一间屋子里、吃着相同的东西。 她其实已经觉得母亲对她所做的,够了,够了。 所以她愿意离开,不留给任何人伤害。 而,当时曾经有一个人问她:什么时候她才可以为自己而活? 这句话就像是一桶混着冰块的水,兜着她的头毫无防备地淋下──她从来没有想过……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 她竟然找不到答案!她原以为,她该就这么藏在屋檐下,成为一辈子的阴影。 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有寻找梦想的资格,她总觉得那些所谓的理想抱负与她无关……只有他──那么自以为是,踩着她的痛脚,逼得她非得现形不可! 他不停地想逼她承认,她其实有欲望、她其实有渴慕、她其实有很多很多巨大的梦想希望可以实现……她愈是躲,他愈是刺探逼近,教她节节败退,甚至一直到最后她也只能在他面前虚弱地落荒而逃…… 这一逃,就是十年的时间,她再也没有回家过。 她知道父亲始终有汇钱进她的户头,但第一年,那些存折、私人印鉴全都教她处理完毕;她不要自己还有眷恋和依赖,既然离开了,她就要做到── 邵叙泱要她做的……为自己而活。 也是在离开家的十年里,她才发现想起邵叙泱的时间竟然比想起家人的时间还要多。那个自以为是、闯入她生命中的男孩,竟然成为她脑海里盘据最久的记忆。 十年过去,程静的脸她几乎记不得了……但邵叙泱的脸竟然不曾遗忘过。 一直到十年后被另一张更成熟的脸庞给覆盖过去。 她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她寂寞、她流泪、她受挫、她委屈、她难受……那个时候邵叙泱的脸总会特别清晰,那总是似笑非笑,看着她像看着一个天大的笑话似的调侃神情。 她再怎么懵懂无知,最后也终于明白这种心情是什么。 只是那时候,她已经离他离得太遥远,也已经远得不知道彼此的距离了。 脚步再轻轻走向前,程家的门已经出现在她眼前。 “玉净,好了没?” 程宁脚步一顿,听见熟悉的声音,她竟然觉得无措。 隐身往一旁父亲栽种的树林一躲,程宁把自己藏了起来,只留下两颗泪流不停的眼睛眨巴地汲取着回忆里父亲的声音和影像。 “玉净,怎么了?今天动作这么慢,早市早开始了。” “唉,这不是来了吗?今天中午结束营业,要给静送鸡汤去。你也知道她经历上次的小产,这一次好不容易顺利生出个白胖的儿子,她夫家有多开心,我们不好好给她补一下行吗?”梅玉净的声音由远而近,拎着一个汤锅的她双鬓已染上点点白霜。 “你怎么又来了?明明知道静不喜欢我们过去找她的,你还没忘了她上次怎么凶你啊?你这个做妈的怎么糊涂了?人家静好不容易嫁进去当少奶奶,你就别去烦她了吧。”程靳安无奈地喟叹。 “怎么?我疼她不对了吗?咱们就这么一个女儿,嫁出去就不是女儿了?” “什么叫只有一个女儿!你──算了,不谈了,出发吧。” 隐身在树丛后的程宁紧紧捂住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一直到程靳安古董级的送货卡车驶远的声音,程宁才靠着树干缓缓地坐到地面上…… 一松手,她却听见自己崩溃的哭声。 泪水糊了她的眼,让她无法看清楚卡车远离的影子。 父亲已显老态的声音,几乎扯裂了她的心。 程静结婚了、生了一个孩子了…… 而她,是不是已经被他们遗忘了……母亲说……他们就只程静一个孩子…… 她是不是已经不存在他们的记忆里了? 程宁让自己隐忍了十年的思念随着哭声而释放。她不怪谁,是她不孝,远走他乡;是她不孝,没有捎来只字片语,怎么能怪谁遗忘了她。 只是,父亲和母亲熟悉的声音和背影,却让程宁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了。 沿着回忆的路,程宁脑海里想着的是十年前的片段,有点模糊……却又熟悉。 程宁有些紧张,她甚至不敢揣测转角那间书店现在怎么了。 老窝还在那里吗?“窝布克”依旧藏有许多凤毛麟角等着她去挖掘吗? 然而,还来不及回想,程宁才刚绕过转角,甚至还没抬头看见“窝布克”独特的招牌,就感觉一阵柔软往她的腿上撞去。 “哎哟!”一个女娃娃发出清脆而甜腻的惊呼。 “小妹妹,你有没有撞疼?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程宁蹲下身,看着皱着眉不停地揉着鼻头的小女娃,忙不迭地道歉。 “阿姨,对不起啊,是我跑得太快,没有看到你。”软软的童音开口。 “不……别这么说,我也没看到你……你怎么一个人?背着书包要上幼稚园吗?”程宁漾出笑容,伸手轻轻摸着小女孩柔细的发丝,对于她的懂事好生惊讶。 “程宁。”一个熟悉的声音却在此时由程宁头上响起。 程宁停住动作,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老窝!”她大声惊呼,下一瞬间,已经扑进他敞开的怀抱里。 “这丫头,总算是还没把我给忘了啊。”老窝率性的笑声没变,把程宁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肩头。 “老窝,对不起、对不起……我一直很想你的……对不起……现在才来看你……”好不容易才平抚的情绪,一见到老窝又重新泛滥开来。 “把拔,阿姨是你的朋友吗?”方才软软的童音又插入。 程宁迅速脱离老窝的怀抱,低下头看见女娃儿伸出两只短短的小手,一只抓住老窝的裤子,另一只则老实不客气地揪着她的裙摆。 “哈哈……”老窝见状,乐不可支,一把抄起可爱的女儿。“程宁啊,这是我的宝贝女儿飞飞,六年前我结婚了,差点忘了我还得送她去幼稚园,不赶时间的话一起走吧。” “老窝,你结婚了?”程宁当然惊讶万分,在她的印象中,老窝是那种抱定不婚主义的人。 “哈哈……你知道的嘛,感情这种事情,谁说得准哩?这会儿我老婆正准备在开店呢。店还在,咖啡馆也还在,只除了你不见了以外。”老窝抱着女儿,亲腻地用他招牌的胡子蹭蹭女儿粉嫩的脸颊,逗得她咯咯直笑。 “真为你开心。”程宁看着老窝一脸满足,由衷地为他高兴了起来。想不到十年的变化这么大,老窝都已经为人父了……而那家储存了她无限回忆的店,还在。 “对了,飞飞,忘了向你介绍。”老窝慎重地向女儿说着。“这位呢,是把拔最好的朋友,她叫做宁阿姨,记住了吗?啊!她是你泱叔叔最喜欢的女生喔。” 程宁在一旁有些吃惊,不由得皱起眉。 “把拔,不对!泱叔叔说他最喜欢的人是飞飞!”五岁女娃毫不客气地纠正。 “哈哈……”老窝闻言又笑了,转头愉快地看向程宁。“泱叔叔,邵叙泱,我女儿爱死他了,简直让老爸我吃醋。那个每年才回来一次的家伙,竟然把我女儿的心给掳走了,她对他就是记得深。” “你说……邵叙泱?”程宁感觉自己的心又在怦怦跳,不明白为什么在这短短和邵叙泱见面的日子里,却从不同的人口中得到关于他的一切。 “是啊,他可没你这丫头没良心。即使长年待在国外,每年回国探望老父老母的时候,还会记得来看我这个老头啊。”老窝笑着,眼底闪着异样的神情。“有时候,我找不到的书,一通越洋电话,世界各地他都会帮我给寄回来。” “对不起,老窝……”程宁真的觉得好抱歉,一颗心酸酸涩涩。 “道什么歉啊,傻女孩。倒是你,这几年都到哪儿去了?”老窝转了个话题。 程宁揉揉鼻头,简单说明自己这几年的去向,并没有提起重遇邵叙泱一事。 “见到叙泱了没?”老窝却自动丢出问题。“程宁啊,你知道他每年都回来看我最主要的用意吗?” 程宁摇摇头,不想去深思,但他竟然会回来看老窝确实让她很惊讶。 “还不就是为了打探你的消息。因为他知道,如果你回来,一定不会忘记回来找我的,是吧?” 幼稚园到了,老窝把女儿送进去后,朝她挥挥手。 接着老窝便和程宁走到一旁公园的椅子上坐下。 “说真的,以前我很害怕他伤害你,总觉得这个男孩太过于自信、太具侵略性,怕你承受不住。” “老窝……” “不过,如果时间可以重来,我会要他全力以赴。” “老窝?” “那个男孩、不,现在可是个好男人了呢。如果可以再遇到他,如果感受到他还爱你,不妨把重量交给他,让他把你的世界撑起来吧。程宁,我相信,为了你,即使是失败一百次,他都愿意再试最后一次。” 第十章 再次踏进“瑟约渡假饭店”,邵叙泱脸上丝毫没有如几天前的自信和愉快,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阴霾。 驾着私人跑车抵达饭店后,邵叙泱迅速地将车交给门口泊车人员后便进入饭店,今天他身边并没有任何助理或工作人员。 紧紧拢着的眉,说明了他极度恶劣的心情。 司徒深接到柜台管理人员通知后迅速下楼,看见的邵叙泱便是这样的表情。 司徒深迎上前。“邵先生,您好,我是司徒深。今天是过来用餐的吗?”邵叙泱已经三天没有进入“瑟约”了,本来他以为可能这位贵客另有行程,否则负责如程宁不可能会在这个重要时刻亲自向韩约瑟请了一周的假。 “不,不是。”缓下情绪,邵叙泱总算是停下脚步。 “那么邵先生和总裁有约吗?还是我帮忙您联络总裁的秘书,因为总裁平时并不会特别进来饭店。” “不需要,我找程宁。”沉着声,邵叙泱总算是开口说出今天的目的。 好一个全能的“钻石管家”,就这么平空消失在他的房间里! 他隐忍了三天,原以为她会自动出现,但情况却完全不在他的掌握之中;程宁非但没有出现,更甚至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个讯息都没有留下。 这样的态度算什么?一个前一天晚上才和他拥抱入眠的女人,竟然就这么溜走? 那天晚上的情景还深深印在他的脑海中,他是醉了,但绝对没有醉到不省人事,更不是藉酒装疯,他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那些脉络他都还很清楚。 所以他知道程宁没有丝毫勉强,他感觉得到她的投入。 既然如此,他不懂她为什么要离开。 为什么又再一次无声无息地逃走? “邵先生,程宁不在饭店里,她向总裁请了一周的假,今天刚好第四天。”司徒深不卑不亢地向邵叙泱报告着。 “请假?”邵叙泱忍不住又皱眉。 “是的。” “告诉我哪里可以找到她。” “邵先生是询问程宁的住所和联络电话吗?”司徒深觉得有些诡异,邵叙泱说到程宁时的态度和语气像是在说着一个熟悉的人,让他不禁忖度他们是否是旧识;但思索了一会儿,却又觉得不对。若是旧识,不会连电话和地址都不知道。况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也在场,如果是旧识,他总会知道。 难道是程宁做了什么让眼前总裁特别吩咐要视为上宾对待的客人生气了?不,不可能,以他和程宁认识的时间和对她的了解,这种状况绝不可能发生。 “对,她的电话和地址,任何可以让我联络上她的方式。”双手交叉在胸前,邵叙泱不觉得此时此刻他有什么好情绪和眼前的“钻石管家”讨论细节。 但司徒深却回给他一个极不讨好的答案。 “很抱歉,邵先生,我恐怕没办法直接给您她的联络方式。或许,有什么是我可以为您效劳的地方?” “你!该死的……”邵叙泱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邵先生?”司徒深似乎感觉到邵叙泱濒临爆发的情绪。“如果您不介意,或许我可以拨电话给她转达您的着急;或是,如果您有任何东西,我都可以帮你亲自跑一趟程宁家中转交。”秉持着顾客至上、以客为尊,司徒深极有诚意为邵叙泱解决任何问题。 然而,司徒深绝对没想到这一番话却更引来邵叙泱心中的火气。 他不想承认,对于司徒深不经意传达出和程宁的熟稔让他感觉非常不愉快。 “你说,你叫做司徒深?” “是的,邵先生。” “很好,司徒先生,请帮我向程宁转达,我对于她这个‘钻石管家’的表现极不满意,如果她有任何想要辩解的地方,告诉她我只给她三天的时间,这三天我都会住在这里。”邵叙泱冷着眸,寒着声再开口。“三天之后,我就会离开台湾。” 怀着万般愉快的心情走进饭店,程宁的好心情全写在脸上。 确实啊!她的好心情几乎快要把她给淹没了。她从来也没想过,原来,如释重负的感觉竟然是这么轻盈,把那些沉重而不舍的情绪放下之后,她竟然会觉得天空那么明朗。 甚至,她心醉的感觉,过去十年也不曾看见过这么漂亮的蓝色天空。 马路上堵塞的车潮再也不会令她皱眉,街道上摩肩接踵的人潮再也不令她烦躁,甚至连乌烟瘴气的空气都像是混合着好闻的花香,让她再也不过敏── 这一切的改变,竟然只因为一个原因! 而她竟然花了那么久的时间去觉醒。 “嗨,大家早安!”看到饭店前精神奕奕的服务人员,程宁愉快地打着招呼。 “早安!”同样得到朝气勃勃的回应。 含着迷人的笑容,程宁再度向柜台服务人员打招呼。“嗨,早安。” “咦,钻石管家你来啦。”一见到程宁出现,柜台人员迅速地站起身,同样也是满脸意笑。“总裁今天一早就进来办公室,看来心情极好喔!他特地吩咐我们如果你到了,要你马上到他的办公室去。” “哦?是这样吗?好的,谢谢你的转达。” 程宁转过身,踩着轻盈的步伐往总裁办公室步去。 “程宁,你表现得太好了、太好了!” 一见到程宁,韩约瑟立刻给了他这个爱将一个大大的拥抱,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总裁?”程宁对于总裁开心时的举动并不稀奇,却不明白是为了哪一桩。 “我就知道你能够胜任这个任务!”韩约瑟由衷地夸赞。 “谢谢总裁的夸赞。但是,能够先让我明白是什么原因让总裁这么高兴吗?” “哈哈……你瞧我都得意忘形了!邵先生对于‘钻石管家’似乎相当满意,已经决定要投资‘瑟约’了,金额无上限。甚至我那邵老弟还承诺,要将他栽培的团队与我们合作,让‘瑟约’全方位发展,不止让‘钻石管家’扬名全世界,甚至要将‘瑟约’打造成为全世界休闲领域的领航者。” “哇!”程宁难以置信,忍不住惊呼出声。 “是啊,不负我对你寄予厚望,你办到了,程宁!很好、相当好!”韩约瑟还是忍不住直夸赞,对于这个一手栽培的后辈充满了赞赏。 一早的好心情加上此刻又听见的好消息,程宁开心得眼睛都笑了。 邵叙泱已经决定要投资“瑟约”了…… “好了,特地找你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个好消息。好吧,不打扰你,先回去吧,找个时间和司徒一起规画个庆功宴犒赏大家吧,每一个饭店的员工都不可以漏了,要让大家一起分享公司的愿景。” “是的,总裁。” 向总裁打完招呼后,程宁马上准备前往“钻石管家”专属的办公室,一方面急着向大家宣布这个好消息,另一方面也要谢谢司徒深过去一个星期的帮忙。她请了一周的假,代表他也身兼二职的帮忙她解决了许多事情。 好巧不巧,还没走回办公室,程宁就见到迎面而来的司徒深。 “嗨,司徒,你早啊──” 然而,还来不及把招呼给打完,程宁就被司徒深匆忙地拉到一旁。 “听说刚才总裁找你?”司徒深紧紧拢着眉,担心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是啊,你还不知道吗──总裁他……”狐疑地看着司徒深的表情,程宁揣想司徒深肯定还没接到好消息,否则不会这样眉头深锁。 “这几天你究竟跑去哪儿了?我怎么到处找不到你?手机也不开,家里也没人在,你到底跑去哪儿了?” “怎么了?什么事找我那么急?” “刚才总裁说了什么?他很生气吗?”司徒深打断程宁的问话,又连忙丢出一串问句。 “生气?总裁为什么要生气?他高兴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生气。” “高兴?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邵先生找你找得这么急?而且看起来似乎很不高兴,他一直坚持要找你,甚至要我把你的电话和地址都给他。” “邵叙泱?他找我……”一股轻柔的感觉滑过心头。 “当然,基于个人隐私,我没有把你的资料透露给邵先生,不过,我实在是不晓得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程宁,他看起来真的非常生气,所以我才急着找你。而且他还要我转达你在三天之内和他联络。” “别担心,司徒,没事,我可以解决的。”她已经决定要解决了,不是吗? “真的没事吧?我还以为总裁今天找你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今天一大早邵先生就和总裁约了碰面,我担心对你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谢谢你,司徒,一切都很好,总裁没有责备我什么。” “那就好。我还担心邵先生在离开台湾前会有什么举动,毕竟,他那一天的表现,真的是……该怎么说呢?大概是忍着不爆发吧,还好他离开了。” “离开台湾?”程宁呆住了。“你说谁要离开台湾了?”程宁抓住司徒深。 “邵先生他三天前就要我转达你和他联络,否则他就要离开台湾了。而他今天一大早和总裁见过面后,就让他的司机接他去国际机场了──” 等不及司徒深把话说完,程宁转身便往外冲。 他要走了?邵叙泱要走了?他要离开台湾了! 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走!他不可以走! 不可以!她还没答应让他走! 怎么办……怎么办……呆站在机场大厅的中央,程宁就这么定格了。 她只知道要赶快到机场阻止邵叙泱离开,却在抵达之后赫然发现自己全然不知邵叙泱要到哪里去,她没有他的电话……不知道他搭哪一家航空公司的飞机、几点钟的班机……又或者,不知他是否早已经离开…… 她傻住了,像是忽然间发现事实真相似的只能呆站着。 周围的人潮像是以她为中心似的不停流动,在这个充满离愁的地方,没有人发现她有什么不一样、没有人看见她眼眶里逐渐蓄满的泪…… 瞬间,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跌落地面,不停冲击着她的心。 怎么可以……在她终于要勇敢面对自己的时候,却亲手放他离开了── 她花了好多天的时间去思考、花了好多力气去回想,终于才明白有些东西她是可以去争取的……她终于明白,有些东西她可以给予、她也给得起…… 可是,是不是已经来不及了? 邵叙泱是不是已经走了?他是不是生她的气,所以不会再回来了? 流着泪的举止猛然变成嚎啕大哭,程宁就像个孩子似的蹲在机场大厅,脸蛋紧紧地埋在双膝间,不能自己地放声大哭。 会不会这一别又是另一个十年?而她哪里还有力气在发现真心之后去承载这些原本隐形的思念?她哪里还能若无其事地努力去达成他说的:要她为自己而活的目标! 这一切,她已经办不到了,办不到了…… 她竟然,亲手放他走了…… 心痛的感觉几乎将她淹没,旁人异样的眼光和指指点点她已然无感,只能任凭自己掉进悲伤的漩涡里。 “不要……邵叙泱,你不要走……”脆弱的肩膀无法控制地抽动着。 “都已经活到二十七岁了,还在大庭广众下嚎啕大哭?丑死了。”双手交叉在胸前,邵叙泱的声音冷冷淡淡,双眼盯着蹲在地上的那一团身影,皱着眉。 程宁难以置信地缓缓抬起头,怕只是自己的幻觉。 “还不起来?”他没有伸出手拉她一把,双手依旧交抱在胸前。 “……邵叙泱……你没走……你没走……”喃念出声,程宁听话地站起身,盯着他的眼甚至紧张得不敢眨。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不过我愈想愈不甘心,为什么每次都让你逃走?”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豆大的泪珠再次跌落。 “我很不甘心,为什么每次都留不住你。”交抱在胸前的双手总算是松开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并不想这么做……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伤心加上激动,让程宁几乎语无伦次,她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留住他。 “程宁,即使知道你不会领情,但这十年来我的确像个疯子一样牵挂你。”就像叙述天气一样,邵叙泱总算能够亲口吐露埋在心底最深的记忆。 “……对不起……谢谢你……”她像个孩子似的用手臂抹着不停滑出眼眶的泪水。 “谢谢我?你拿什么还?”他已经张开双手。 下一瞬间,程宁已经投入他的怀抱里。“……全都给你……我全部的爱都给你……” 邵叙泱紧紧地拥住这个让他朝思暮想的人儿。 “……你还要吗……你还要吗……我把我的爱全都给你……好不好? “那些本来就该属于我的,谁说你可以擅自作主?”他吻住她发丝。 “……好……不管了……都是你的……答应我不会离开?” “好。”本来他就没打算离开太久,这一趟出国只是为了解决一些美国方面的事务,等处理完后,他就要回台湾定居,不再离开了。 不过,这些他可不会告诉她,不吓吓她,她恐怕会再藏十年。 “那你也答应我不离开吗?”他贴近她的耳朵。“你知不知道一早醒来发现身边的女人不见了,那是一种多大的折磨?”他惩罚地咬住她的耳朵。 “对不起。”赧红着脸,又一声道歉,她对他的抱歉永远说不完。 情不自禁,他俯身吻住她的红唇,辗转流连…… 这些本来就该属于他的爱,从今以后,别想要他轻言放弃或退让── 尾 爸、妈,我是宁,你们最疼爱的小女儿。 很抱歉这么多年后才捎来近况,只是想与你们分享我的喜悦──我要结婚了。 以后将会住在离你们很近的邵家宅子里──如果你们还愿意承认我这个不孝又怯懦的女儿,我和叙决都很希望婚礼时,你们就坐在离我最近的位置上。 爸、妈,你们是我心中无可取代的最爱。 后记 很高兴又跟大家在后记见面喽!毕竟后记嘛……呵,就代表了罗月又完成一部作品喽!不过,在分享近况前呢,有个小知识想提供给大家。事实上,故事里所谓的“钻石管家”并不是罗月杜撰的喔!确实有这样的职业,只不过它正确的名字叫做:金管家。所以,在他们胸口别着的是一把“金钥匙”。 话说有一天罗月在看新闻的时候对这则新闻的印象特别深刻,马上把它记在脑海里,总觉得有天会派上用场(笑),可能有些任职餐旅业的朋友会有一些概念。本来罗月以为网路上应该会有很多相关介绍才是,不过查了才发现台湾其实还不是很普及,大概因为这个职务的门槛实在太高了,可是要经过世界的认证才行。目前全台湾仅仅只有三十九个金管家而已,平时他们服务的确实是位高权重的达官显贵,甚至各国元首喔!是不是相当拉风又气派的工作啊? 算一算从上一本故事到这一个故事的完成似乎花了比较长的一段时间,过程中呢,罗月一直克制自己不跑租书店,希望能多花点时间在自己的故事上;这才发现其实这样的方式就好像减肥一样,愈是克制自己不去吃,反而愈让人蠢蠢欲动、全身不自在,久了,连眼前的事都无法专心了。呵呵,所以罗月决定不减肥、呃……不是,决定一解自己的小说瘾。说也奇怪,看了许多前辈的书过后,就会让自己重新产生一股对写故事的热情哦!呵呵!希望这些热情持续不断。 最后,还是老话一句:谢谢各位读者的阅读。偷偷告诉你,罗月特别偏爱故事里的帅哥男主角邵叙决喔!本来的设定是把他写成一个讨人厌到不行的纨挎子弟,谁知道他太有个性了,一直把我的思绪拉走,硬是要变成一个万人迷。呵呵!如果有任何想法,都欢迎随时和罗月交流喔,下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