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坏小师妹》 楔子 夜深,月圆,万籁俱寂。 山巅,凉亭,白衣少女。 凉亭内烧着炭炉,炉上放着一壶已经熬了一天一夜的汤药,不断往外漫出一股奇异药香。 少女脸上,一抹得意狞笑,持续地在扩散。 她或许称不上国色天香,却是清灵慧黠,精致甜美,尤其她有股独特的古灵精怪韵味,总是能让她轻而易举地夺得身边人的所有注意力。 但此时,那抹缓爬在少女丽颜上的狞笑,却让她看来有些阴森,活像个暗夜恶女一般。 是该像个恶女的,因为她正在干坏事。 那么,干坏事会不会良心有愧? 去!当然不会! 反正她素来就是以爱使坏整人出了名,师门里每个人都喊她「使坏小师妹」。 既然爱使坏,就不可能会有「良心」这种奇怪的东西存在吧,对不? 没错,她是麻木不仁,她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她是良心让狗给吃掉了! 在完成了对自己的「期许」及「嘉勉」后,少女伸手掀开壶盖,满意地瞧见里头的药汁已被熬煮成了稠状。 接着她举壶将药汁倒入碗里,待它变凉后再行装壶。 在等待期间,她再度将那张药方拿起来重新检视,就怕有所遗漏。 「断情花十瓣碾碎成汁,绝念草十钱,百合一两,相思樱草三束,勾藤五片,天麻一把……哎哎,什么都好计算,偏偏这『一把』该怎么算?有人手大、有人手小……算了算了,不管了,既然都已经熬成这样了,再多计较也没用了。」 她继续念下去。 「二十碗水以文火煎熬成一碗。最佳地点,气流顺畅、空旷山巅。最佳时间,月娘饱满、月华满天。最佳气氛,四下无人、静俏无声。最佳……」 她一路念下去却突然打住了。 「啥?居然还有个最佳搅和次数——十九?!疯子呀!谁会记得那么清楚?这药方究竟是哪个白痴留下来的?哼!可千万别给我没效,白白浪费了我从二师父那里偷出来的两百块金砖。」 少女思索半晌。 「说到了有效没效,要是能先找个人来试药就好了。」 她边自言自语边将药碗端起,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里。 「可三更半夜的,在这荒郊野外能上哪儿去找倒楣鬼来试药?算了!就当它铁定会有效吧,反正只要让『他』喝下,结果不就出来了吗?我呀,可真是期待……」 喃喃自语的娇嗓戛然中断,因为突然感觉到眼前落下一条黑影,挡住了月娘。 少女狐疑地抬眸,那双原是慧黠灵巧的瞳子,在下一瞬间放大。 打小到大,她从没真怕过一个人,除了他。 打小到大,她从没真爱过一个人,除了他。 打小到大,她在算计任何人时都能理直气壮,不惊不惶,除了他。 是心虚,是慌张,是惊吓,是担心诡计被识破了后就会被永远地讨厌,少女不知所措,生平头一遭犯起了结巴。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我……我什么坏事也没干,这……这药不是给你……而是……是、是……呃……是我自己要吃的。」 男人没作声,皱眉偏首,俊美的脸庞上泛起疑云。 看见他的反应,知道这个男人有多么聪明,又有多么工于算计,少女只当他是不相信,暗咬银牙,决定祭出险招。 「你不相信?那我喝给你看!」 她将药碗端到自己张大的小嘴上方,只想虚张声势,等着男人开口说信她,没想到就在她举碗的同时,男人恰巧举起手,薄削俊唇开了开,似是想说话。 但不管他原是想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男人的手碰着了少女,且还那么巧地顺势一带,就将那碗少女精心熬了一天一夜的「诡计暗算」,给悉数倒进了她的嘴里,一点一滴都没浪费掉。 惊——骇——莫——名! 被吓傻的少女是直至听见碗砸落地、碎瓷飞扬的声音后,这才如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她她她她她……惨惨惨惨惨!她把那碗药给喝下去了! 不及挖呕,不及催吐,不及对自己的愚蠢表示愤怒,一阵骇人的晕眩便幕天席地朝她席卷而来,下一瞬间,少女晕厥倒地。 第一章 他好像惹上麻烦了!马希尧想。 虽然他始终没弄懂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却能从晕厥倒地的少女身上,嗅着了麻烦。 她会是一个麻烦,且还会是一个很大的麻烦。 即便她人已晕了,他仍能从她那张精致可爱的小脸蛋,以及她在昏倒前让他印象深刻的古灵精怪神韵里察觉出来。 在他原本就已经够乱了的人生里,他最不需要的东西,就叫做麻烦。 所以,他实在是该任由这个古里古怪的少女,在说出了那让人听不懂的话后,她晕她的,他走他的,大家永远别再相干。 反正他向来给人的感觉就是寡情冷淡,不在乎多做一桩弃人于不顾的事情。 但他没走,反而弯下腰凝神测起少女的呼吸及心跳,在确定了她只是晕过去而无其他大碍后,他抱起了少女踏月而归。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雕栏玉砌,碧丽辉煌,这是对马希尧居处的形容。 一呼百诺,左右簇拥,这是对马希尧身分的表徵。 出色绝俊,睿智冷静,倨傲冷淡,难以亲近,这是身边人对于马希尧的印象。 所以,当他抱了个陌生女子出现在人前,在穿越了飞檐斗拱的大殿,走过流金溢彩的回廊、秀丽典雅的假山鱼池,迳自往自己的寝宫走去时,在他身后立刻跟了一长串粽子似的宫娥、太监,以及殿前侍卫。 「大皇子!大皇子!您可终于出现啦!」 几个隶属于他寝宫的殿前侍卫,一个个气急败坏地奔过来。 「对不住!大皇子,属下们轻功太差,没能跟上您的脚步,幸好您没事,要不……」 「要不咱们可要糟糕了!」 「大皇子,虽说依您的武功压根不需要属下们保护,但若是遇上江湖恶煞或是心怀不轨的刺客,您一个人可不一定打得过,无论如何您下回出门时还是让属下们跟着吧,免得您若是在外头有了个闪失,王怪罪下来,属下们都得人头落地呀!」 侍卫们这头是这样的一番话,太监、宫娥们那头又是另外一番话。 「大皇子,您这一出门就是三天两夜没见人影,王让咱们排定的择妃大典,样样都已编定成册,就等您点个头,好让咱们发落下去办事呀!」 「大皇子,二皇子、五皇子邀您上『会春园』行芙蓉花会,问您几时能有空?」 「大皇子,这是『回图务』送来的君山银针,让您尝个鲜,顺道品鉴」下。」 「大皇子,您先听小的说……」 「不,大皇子,奴才这事比较急,一定要您亲自过目……」 眼看那一迭连等着要他作主的声浪都快将他给淹没了,马希尧却是面色不改,脚步未缓,直至他那寝宫内侍总管福公公自他寝宫出来迎接他,手杈肥腰,喝阻众人,这才终于还给了马希尧一个清静。 「吵啥?没见大皇子正要回宫就寝吗?有啥急事不能等到明日再说!」 「可大皇子经常都跑没了影……』一把哀怨声音夹杂在人群里,「谁知道明儿个还能不能遇得着?」 「遇不着就日夜苦候着继续等,一直等到能有个结果为止!难道没人这样教过你们吗?真是不懂规矩!」 福公公一手杈着肥腰,一手怒比莲花指,这副开骂的表情,活像一只胖茶壶。 「难不成大皇子想上哪儿还得跟你们这些小瘪三报告?你们又是个什么东西?去去去!统统给我滚回去,再不滚开我福公公可是要骂人了!」 呃,难道他前面那一长串就不是在骂人了吗?众人心里敢想,嘴里可不敢讲,因为福公公可是宫里出了名的「恶狗」,护主第一! 他比寡言冷淡的大皇子更加难缠,谁都怕落了个把柄在他老人家手上,日后被刁难恶整个没完。 于是在福公公「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架式下,众人只得摸摸鼻子地退开了。 眼见趋跑了众人,福公公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向主子。 「大皇子,这位姑娘……」肥肥巴掌自个儿伸来掌嘴,「呃,奴才不多嘴,您把她交给奴才来安排吧。」 脚步未停,声音未出,马希尧只是漠然摇头。 「不要?那您是准备将这姑娘给安置在哪儿?」 福公公边问边在心底疑云满布,不懂他这主子今儿个是不是吃错了药,这可是他服侍主子二十多年来,头一回见他自外头抱回了个陌生女子。 天知道他这俊美如仙人谪降般的主子,平日有多么拒女人于千里之外。 但若说他家主子讨厌女人也不对,该说他是讨厌与有温度,有心眼、有是非利害关系的人们太过亲近吧,只是没想到今儿个主子居然会主动破戒? 马希尧侧首想了想后回答,「你让小贵子把房让出来吧。」 小贵子?!福公公讶然张大一双老眼。 小贵子是专门伺候大皇子起居更衣着冠的小太监,所以住屋才会设在大皇子寝宫内侧,与主子的睡床仅隔一扇小门。 让小贵子让出房来,那么主子的生活起居打理又该由谁来办? 算了算了!不管不管! 什么事都能另外想法子解决的,重点是先让主子有个地方将那姑娘搁下吧。 福公公用力点头,移动着圆胖肥短的身躯,赶着去打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好深、好浓的白雾。 行于其间,她不仅看不见四周的东西,甚至看不见自己。 可渐渐地,白雾被排开了,她眼前的景象跟着澄明起来,但她依旧看不见自己。 她只看见了个年约三岁,顶着一头西瓜皮似的短发,睁着一双灵慧瞳眸,坐在一间道观前台阶上的女童。 不惊不惶,女童的大眼里盛满着未解人事的好奇。 道观大门缓缓打开,从里头走出了一瘦一胖,一高一矮,一长髯白眉、一光头粗眉,都做着道士打扮的老人。 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一个年约十岁,生得高瘦聪慧的好看大男孩。 「哎哟!快来瞧瞧这!」胖道士率先叫了起来。「莫怪我昨儿个晚上又发梦了,原来还真是得再拾养一个娃娃,但是你瞧这……你瞧这……」 胖道士凑至女童跟前东瞧西瞧,这边掐掐,那边转转,不时还用肥指重重一弹,一脸想找麻烦的模样。 「该死的!这一次居然是个女娃娃!」 「我不要女娃娃!我不要女娃娃啦!」 高瘦道士闻言猛跺足,仰天恨吼。 「我最恨女娃娃了,隔壁杜家那只爱哭得要死,想起那段根本就无法睡觉的惨痛往事,我可是还余悸犹存。」 「但是师父……」大男孩也跑到女童身旁观望,一大一小四目交接下,他给了女童一个暖暖的好看微笑,「这丫头好像不会哭耶。」 「小子懂个屁!」高瘦道士激动得口出秽言。「那是因为天还没黑下,我保证只要天色一黑,她就会开始哇哇大哭要找娘了。」 「没错没错!一定是这样!」胖道士出声附和。「一定会哭的,所以这一定是个错误,神人弄错地方的错误,这丫头不是咱们能帮忙代养大的,加上咱们这里是全住着男人的道观,又不是尼姑庵,怎么会扔个女娃娃来呢?所以这一定是弄错了……」 一把细软娇甜却坚定的童嗓,自女童口中发出,「我不哭的。」 「不哭才怪!天底下哪个小孩不爱哭的?快别骗人了!」 「爱不爱哭是一回事情……」大男孩双手环胸,眯眸哼气,嗓音里含着警告,「敢情对于梦中神人的指示,两位师父想要违背吗?」 这话同时拉长了两张老脸,但无论两人再如何不情不愿,不想就范,却忌惮着梦中神人的谕示,没敢再作声反对。 大男孩蹲下身,又给了女童一个俊魅微笑,「你叫啥?」 女童摇头没说话,迳自睁着一双灵瞳看着他。 「原来叫啥都无所谓,既然来到了咱们这里就是个全新的开始,让咱们帮你取个新名字吧。」大男孩作下了决定。 听见这话,终于被迫接受了不幸事实的胖道士,摩挲着光秃头顶沉吟起来。 「有了添香油、添威望,添道存,有钱有势又有道,那么咱们究竟还缺啥呢?」 「叫添好运吧!」高瘦道士没好气地建议。 「不,按我说养女娃娃都是养赔钱货,该叫添废物!」 「叫添讨厌!」 「叫添可怕!」 「叫添小花!」 「叫添母猪!」 「叫添开心!」 「叫添油加醋!」 「你白痴呀!有人名字是三个字的吗?」 「你管我呀!我高兴!」 废话!被迫帮人带孩子已经是够苦的了,哪还有不许人经由取名泄点愤的。 没理会两个争执下休的无聊老人,大男孩迳自伸手向天,叫女童抬头仰望。 「瞧见在那上头飘来飘去的云吗?」 女童点头。 大男孩微笑,「想不想跟它们一样,在上头自由自在地飘来飘去、无牵无挂?」 用力再点头,女童脸上因想像而浮出了快乐笑靥。 「那好,那你就叫天飘飘吧。」 那好,那你就叫天飘飘吧。 那好,那你就叫天飘飘吧。 一句话让她就像是身处一口沉重古钟里,让人在钟外匡当一敲,一时间钟鸣袅袅,余音震荡,白雾重新凝聚,遮断了视线,她什么也见不着,只能感觉到痛彻入骨的头疼。 巨大的痛楚让她乍然醒来,坐直身躯瞪大眼睛,看见自己身处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 这里是什么地方?她惊惶无助地想,还有更要紧的是…… 她是谁呢? 为什么脑海里一片空白? 她仓皇无助地奔出房,冲进一间又大又广,碧丽辉煌的寝房。 无暇细审屋内摆设有啥,她的目光在瞬间捕攫住站在披覆着层层白色帷幔大床旁的一个男人。 那男人身着雪白内襦,健臂平举,目视正前方,在他身旁有几个内侍穿梭着,有的负责套衣裳,有的负责襆头顶冠,快手快脚地陆续为男人套上袍衫、襕衫,甚至是金銙。 但所有人的工作都被迫停下来,在她没头没脑地冲到男人身前,犹如落水者捉着了可以救命的浮木一般,紧紧地、死命地抱着男人不放时。 原是忙得不可开交的氛围登时被整个冻凝住了,变得诡谲而死寂。 包括站在一旁指挥众人工作的福公公在内,没有人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毕竟这可是头一遭,在他们为他家主子更衣时,冲进来一个抱着主子不放的女人。 「你醒了。」 直到马希尧无事状地开口,这才化解了那过于诡谲的气氛。 她在男人怀中点头没作声,小手却忙碌了起来。 她像在剥虾壳似地将男人身上衣物层层剥掉,直至袒露出男人赤裸的胸膛,让她能够附耳听见他卜通卜通的沉稳心跳。 等她终于如愿后,小脸上的惊惶之色尽褪,改浮上一抹可爱娇甜的微笑,她边笑边用力贴紧,像是想将自己纤细的身子,给嵌进男人体内,与他合为一体。 在见着这陌生女子两三下就将众人的辛苦毁掉,且还当众「轻薄」向来对谁都拒于千里之外的主子时,包括福公公在内,几个内侍全都变了脸,却没人敢说话或企图阻止。 是啊,如果连他们正在被「侵犯」的主子都没吭声了,他们算老几?凭什么说话? 即便性子冷淡,打小便被训练将所有喜怒哀乐藏在心底,马希尧还是忍不住被少女这样的举动,给弄得他那张俊脸浮出了两片红云。 怪的是窘归窘,不自在归不自在,他却始终没有伸手将她推开的打算。 他甚至是有些不自觉的欢喜,在发现自己居然能抚平她的心慌,并让她重新绽露笑靥的时候。 马希尧不作声地任由她在他胸前耍赖磨蹭好半天,才在抬头觑见外头天色已不早时,不得不将她推开了寸许。 「我得上朝去了。」 「为什么你要上朝?」她圆瞠着好奇的眼眸问他。 「那是我的工作。」 「那么……」她继续以认真的表情问他:「我的工作又是什么?」 性子冷淡的他难得笑,此刻却被她那以天真口吻,却问着可笑问题的举动给逗笑了。 「这个问题,你该问的是你自己吧?」 别说在昨夜之前他们素不相识,就连现在,他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不知道她名字的荒谬情况下,让她吃了不少豆腐。 「可我……」她松开环抱着他的手,神色困扰地摇头,「不记得了。」 「不记得自己的工作?」他好奇问道。 她不会刚好是个炼术师或是女巫之类的吧?因为昨夜他遇到她时,她正在做着煎药、试药的事。 「不只是工作……」她再度摇头,脸上疑云更浓了。「一觉醒来,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无论我怎么挖,就是挖不出东西来,我想不起自己从何而来,为什么会在这里,更想不起自己下一步是想做啥,我想不起来在这世上我还有没有亲人,甚至是我的名字。」 「所以你……」马希尧在语气中注入了同情,「失去了记忆?」 他想起了她喝下的那一碗药,以及她服下药后的惊骇莫名,再加上她先前心虚嚷嚷着的「我什么坏事也没干」,综合以上,如果他的判断无误,这丫头的失去记忆,竟是与她喝下的那一碗汤药有关? 「无所谓啦!忘了就算了,反正我很聪明的,或许日后还是能再想起来吧。」 少女倒是豁达,朝他耸肩娇笑,并在吐了吐可爱的小舌后,再次主动贴近他,神色满足地将脸偎贴在他胸膛上。 「虽然我什么都忘了,幸好还是呢……呵呵,记得你哟!」 被她搂紧的马希尧身子虽被抱暖,心头则是如坠冰窖。 他终于能够确定她对他所做出的亲昵举止,甚至是失忆前的惊惶害怕,都只因为—— 她,认错人了。 他与她素昧平生,也素不相干,两人之间又怎么可能会有「记得」存在?怎么可能? 第二章 时值唐末,群雄并起,各处节度使据地为王。 在湘境,则为武安军节度使——楚王马殷所管辖,以潭州为都。 马殷崛起于安史之乱后。 那时中原经济受到了极大的破坏,马殷原是蔡州节度使秦宗权的部将,中原大乱,军队为求活命,秦宗权命令部将孙儒率领刘进锋和马殷所部南下攻掠,却在扬州被杨行密打败。 孙儒被杀后,刘进锋与马殷率残部逃到洪州,重新招兵买马,并进占潭州。 由于军士们欣赏马殷的为人谨厚,是以杀刘拥马,拥立马殷成为武安军节度使。 接着马殷继续攻州掠县,占据了湘境大部。 此时的中原北方已是梁王朱全忠的天下,马殷向梁王纳贡称臣,被封为楚王。 马殷度德量力,闭关自保,守土居民。 在政治上他采取「上奉天子,下抚士民」等政策,算是给了人民一个较为安定的环境。 他以铅铁铸钱于境内流通,形成了以潭州为中心的楚国商业区。 虽然在政治经济上,马殷还算得上是位有为有守的君主,却嫌生活过度骄奢。 他在楚地建立起了自己的势力后,极尽奢华,僭越本分,导致他的子弟、仆从亦享有极大的势力及名声,但对于文修武治却不特别留意。 于是当时便有人在暗地里为马殷取了绰号,叫他做「酒囊饭袋」。 除了生活过于奢靡,马殷尚有一大隐忧。 那就是妻妾成群,儿子太多了点。 儿子多,继位者却只能有一个,也难怪马殷后宫中经常风波不断,一大群儿子表面上和睦融融,私底下却是较劲不断。 而马希尧,正好「不幸」地身为马殷的长子。 因「长幼有序」这四个字,即便马希尧无心于父亲王位「头号接任者」这个位置,却也无法避免成为众矢之地,诸位同父异母弟弟的头号竞争对手。 有心者都爱将心比心,以为自己拚了命想要得到的,别人也一定是垂涎三尺。 是以,无论马希尧平日在人前表现得再淡然、再无争,那些人照样能有话说。 他们说这就是大皇子高招的地方,以不动制万动,以很想要伪装成没兴趣,不但可让楚王对他更是倚重,亦可让众人对他少了戒心。 但马希尧自己很清楚,他是真的对王位没有兴趣,而这一切,源自他十二岁时,无意间知悉了生母死因的真相。 他的母亲,在父亲受封为楚王的同时被追谧为俪妃,当时她已过世了六年。 逝者已矣,一切富贵俱已成过眼云烟,更何况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头衔? 在当时他认为父亲追谧的作法没有必要,却在后来才知道了原因。 父亲追谧母亲,或许确实是搀杂进了些许思念因素,却也有过半是因为他良心不安。 原来他母亲并非死于对外所宣称的「突罹急症,药石罔效」,而是死于女人间的争风吃醋,外加一碗被下了毒的鸡汤。 母亲的死,父亲或许不是主谋元凶,却是终其一世也甩脱不掉帮凶的罪名。 若非有父亲一笔接一笔的风流烂帐,他的母亲怎会枉死? 那凶手若非是仗着得了父亲专宠,又怎敢恃宠而骄大胆行凶? 他是曾经想过要替母亲报仇的,但在他采取行动前,凶手便先遭到了报应。 那女人双瞳暴突,面色死白地被人在荷花池中发现,死因是「失足落水」。 到底她是不是真的不小心失足落水,对于一个已经死了,再也无法与人争权夺势的失败者而言,没有人在乎。 凡是生于帝王或富贵家族的人,都要学会冷硬心肠,这样方好度日。 马希尧之所以会对争夺王位没有兴趣,除了母亲,还有他那才呱呱坠地,就被迫分离的孪生兄长。 没错!母亲当时生下的是双生子,但那时外头时局正乱,父亲找来了他素来倚重的相士为这两个孩子卜卦。 根据卦象显示,一胎双子之兆,将不利于正待一统湘境的马殷。 所以马殷必须将其中一个儿子,亦即那脚踏七星,生有帝王命格的大儿子往东送去千里外的道观,由修道之人代养二十年后方可接回。 那孩子在出生的隔日就被人带走了,但那批负责护送孩子的人马却在回程时意外遭到了敌军歼杀,以至于孩子究竟是被送往何处,也没人知道了。 于是他们这一对几乎是在同时来到这世间,拥有相同血缘,原该是最能够分享彼此情感、想法,甚至是生命,原该一生紧密相依,无论是苦是痛是喜是乐,都该要一起分享的孪生兄弟,就这样被人给活生生拆散了。 可笑的是多年后的真相大白。 原来相士之语,竟是出自于落了把柄在马殷别的女人手上,只好答应帮忙将双生子拆散,送走一个算一个,留下来的再想办法除去,就连那批负责护送孩子的人马之所以会丧命,也是被那女人找人去杀了的。 不过这桩阴谋出了点错,否则那个被送出门的孩子,是不可能还会让他活着的。 就是这样一桩接着一桩的冷血算计,告诉了马希尧宫闱之争有多么的黑暗,多么的卑鄙,他会继续留在王宫里,除了搁不下的父子亲情外,也是想藉着皇子之位,为黎民百姓做点事情,而绝非图父亲的那个宝座。 但就是因为早已被那些宫廷恶斗给弄冷了心,他才会在八个月前,当裘忠——已退休的前任殿前都卫统领——兴高采烈来告诉他,说有了他孪生兄长的消息时,他会对于要不要去寻回对方而举棋不定。 听裘忠的意思,他那孪生兄长似乎过得不错,意气风发,甚至还有了意中人。 如果连马希尧自己都厌倦了这种时时得提防着暗箭的皇子生涯,又何必再多拖个倒楣鬼下水? 如果他大哥愿意不计当年被抛弃的不甘埋怨,想回来瞧瞧父亲及弟弟,又怎会至今毫无音讯? 他是不想来、不屑来,不愿来,还是不敢来呢? 太多太多的想法及猜测让马希尧无法采取行动,只能要求裘忠先将此事压下,连父王那里都没说。 他素来谨慎,行事冷静,在决定做一件事前多半要先经过深思熟虑才会去做。 多年来他始终坚持着这样的行事原则,鲜少会有破例,却在近一个月前,他破了例,为自己捡回一个大麻烦。 方才在朝廷上与群臣论政时,他神色自若,侃侃而谈,在阻止几位亲王联手想向人民增税,以增建佛寺时,他语言精练,字字含针,逼得人不得不退让。 他向来不怕面对困难,不怕处理棘手事,却在最近这段时日里,对于某个让他很头疼的麻烦精所惹出的麻烦事,常常深觉无力。 就好比眼前吧! 他才刚下朝,遣退了随从,才踏进了「谨言宫」的月牙门,就让迎面而来的画面,给逼停了脚步。 「呱呱呱呱……」一群白鹅活像身俊有鬼在追似的,扭腰摆臀,逃出月牙门外。 如果他的眼力没出错,那些是白鹅没错,且应该是让福公公给养在「谨言池」里,来自于苏州的上等观赏用白鹅。 只是此时的它们,一只只都被人拔去身上近一半的鹅毛,身上稀稀落落的,像是得了皮肤病的癞痢鹅。 继成群的癞痢鹅后,他看见了一路上抱树痛哭的园丁们。 都说男人不是不流泪,只是未到伤心时,那么这些园丁何以会哭成这样? 直到他瞧清楚了那些种植于路两旁,被修剪成了一坨坨盘屎状的路树后,他虽然不至于会想哭,却也忍下住叹气。 好丑! 连他这个向来对于景观要求并不是太高的人,也不得不这么承认。 他一路走去,一路饱受惊吓。 居中还偶尔穿插几幕在他右侧天空,一个接一个的小太监边尖叫边被弹飞至空中,接着坠湖的画面。 他忍不住头痛的掐着额,这条在以往他觉得短的路途,竟是变得出奇地漫长。 等马希尧终于来到殿外,还不及拾级而上时,就见着了一坨肥肉由阶上蹬蹬跑下,且还边跑边以双掌掩面哭泣。 他原先没认出对方,是在听见那把熟悉的阴柔嗓音后,这才认出了是已在宫中训奴四十年,人见人怕,泼辣刁蛮,护主第一的福公公。 「大皇子哪!奴才不依!奴才不依!如果这回您再不帮奴才教训教训那可恶的臭丫头,奴才就……就……就……」 哭得像个小媳妇儿似的福公公,用力跺足,扭了扭水桶腰后才继续往下说。 「就索性跳湖死了算了啦!呜呜呜……」 马希尧脸上未动声色,却打从心底佩服起父王来了。 虽说父王对于后宫里的琐事也会犯头疼,但那是因为他养了太多女人,而他,不过才捡回一个小小女子,竟然就要大喊吃不消了。 对于其他人的受苦受难,马希尧还能装作没看见,但是对于福公公,这个在母亲过世后,始终忠心耿耿陪在他身旁,虽说性子有些跋扈,却是世上仅存不多,真心关怀着他的老人,他无法再佯装无事了。 「她对你做了什么?」 不必指名道姓,主仆两人都很清楚他们在说的人是谁。 因为在这世上善于使坏作恶的魔女并不多,不幸的是他家主子,就正好捡回了一个超大号的混世魔女。 「她……她她她……呜呜呜……老奴不会说,大皇子,您自个儿瞧!」 一双老肥手颤巍巍地移开紧捂着的老睑,马希尧见了瞪直眼,好半响挤不出话来。 这个一天不使坏就不快活的小丫头呀! 居然拿他作画用的石青、石绿、赭石和丹黄,在福公公脸上作起画来。 而且还不是乱画一通,她画了只在对天狂吠,少了根尾巴的乌龟,旁边还写着—— 无尾之龟靠着壳—虚张声势! 「你……你是怎么让她给画成这个样子的?」也未免太不小心了。 「呜呜呜!小魔女会点穴,她一指点下,我整个人一僵,半个时辰还不够她发挥吗?」 「她写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马希尧光顾着细审那童心未泯的「画作」,没留意到竟将心底的疑惑问出口。 听见主子这样问,福公公再度嘤嘤哭了起来。 「大皇子聪明过人,怎么可能会看不懂?呜,您肯定是让那鬼丫头给带坏,所以才故意这样问奴才,这话不正是在嘲笑奴才没尾巴,少了根男人有的『那话儿』是只只会仗着主子的势,躲在主子给的庇护壳里,虚张声势的王八!」 话一说完,福公公再度掩面,头一回没得到主子的应许就退开了。 盯着福公公扭腰飞奔的背影,马希尧心底生惭,暗暗下了决定,这回无论如何也要管管那个小闯祸精了。 就在他敛起面容时,一道香影旋风似地扑至他眼前,正是那个制造出了一长串麻烦的罪魁祸首。 马希尧正想开口训人,却让对方紧挨着他的身子,一对藕臂缠住他的颈项,以及她每回一见他便先投怀送抱的「坏习惯」给弄窘了俊颜,好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终于回来了!」 小闯祸精在他怀里磨蹭娇嚷,像只向主人讨宠的乖巧猫儿。 「人家好想好想好想好想你喔!」 俊眸闭了闭,他不许自己沉溺在她的娇态里。 他告诉自己,她口中的「你」并不是他,他不过是她失忆时的「代替品」罢了。 话虽如此,马希尧还是无法让自己不因她的亲昵或娇语而心跳加速。 吸气宁神,他终于恢复了力气,将那双缠着他的小手拉下,并将她推离自己寸许,要自己别忘了该先帮福公公以及其他人讨回公道。 「飘飘,你又干坏事了。」他冷声开口。 会喊她飘飘是因为她虽然忘了一切,却经常作梦,她常梦到有人喊她「天飘飘」,于是就决定拿来用了。 在她的想法里,名宇不过是个代号,叫「天飘飘」或是「地摇摇」,甚至是叫「鬼跳跳」都无关紧要,重点是能让她知道对方在喊的是她就好。 她比较在乎的是那些被她遗忘的记忆。 尤其是那些与眼前男人有关的点点滴滴,她不想忘,也舍不得忘。 怪的是她明明在潜意识里对他的「人」十足熟悉,却对他的名字「马希尧」三个字,陌生得不像话。 老实说,如果能有得挑,她才不要喜欢上一个以动物名为姓氏的男人呢! 像马、像熊、像牛、像杨啦,都会让她联想到那些动物,并且一直想偷笑。 但人间事无法尽如人意,她偏偏喜欢上一个姓「马」的男人。 如果将来她真嫁给了他,别人还得喊她「马夫人」呢,唉唉,想想还真是叫人好生沮丧。 但若换一个角度想,冠了夫姓后她就叫「马天飘飘」了,满天的飞马飘飘飘,这个好!这个妙!她喜欢这个画面。 见她不出声,唇角勾生着奇诡的笑容,马希尧便知道她又在天马行空地魂飞飘飘,没好气地将嗓音降得更冷。 「飘飘,我在和你说话。」 被他的嗓音冰到,飞马咻地一声从云端上跌下。 天飘飘摸摸鼻头、噘噘小嘴,小手把玩起他悬挂在腰际,象徵着皇子身分的翠绿玉玦,不太敢瞧他。 她是喜欢他的,但同样的,她也是怕他的,怕他那过于正经冰冷的语调, 好半晌后,天飘飘才终于开口,「其实那些也算不得什么大坏事啦,不过就是……就是和大家玩玩嘛!」谁教那些人那么没有幽默感。 见她嘴硬不认错,马希尧那张俊脸布满了寒霜,眼神冷漠地将玉玦从她手中抽开,决定和她逐笔把帐算清楚。 「抬头看着我,天飘飘。」 连名带姓地喊,听得出他这回是真的光火了,始终垂着脸蛋的少女,终于显露出了不安。 好啦好啦!早死早超生啦!天飘飘乖乖抬头,一双瞪大的无辜水眸,里头闪着星光点点,可怜兮兮地觑着马希尧。 就像是一只即将遭人遗弃的小狗,以眼神向它的主人控诉—— 你不要我了吗?主人!你生气了吗?主人! 不许软化!不许动摇!不许退让!不许中计! 马希尧一边在心底重申着在面对这小魔女时的「四不」原则,一边冰冷开口。 「谨言池里的白鹅,是让你给拔光毛的?」 「哪有拔光?我只拔了一半,又没让它们着凉……」 直视着她的冰冷眸光让天飘飘知道了他并不满意这样的答案,只好硬着头皮再开口。 「天气快转凉了,人家是想帮你弄床鹅毛被嘛!你对我这么好,我总得适时给点回报。」 「如果你真的有心回报,就别再在我回家时,让我一路上饱受惊吓。」 「有这么严重吗?它们只不过是少了点毛,还不至于会丑到吓人吧?」 「单看一只或许不会,可当它们一群没命似地乱跑乱窜,那景象就会让人作呕。」 他必须说得严重一点,省得她日后再犯。 「好啦好啦!」可爱菱唇不悦地嘟高,天飘飘总算肯认错了。「这件就算是我多事了,我会把它们全都捉回来,跟它们磕头认错,顺带为它们做心灵辅导,如果这样你还嫌不够,我不介意为它们来场『鹅掌按摩』,以纾解它们身心受创的紧绷。」 一番话听得马希尧俊眉深锁。 这丫头是真心真意地在悔过吗?瞧瞧她,又是一堆鬼主意冒出头。 什么叫心灵辅导?什么又叫鹅掌按摩? 她就不能有点属于正常人的思路吗? 这丫头究竟是打什么鬼地方教养出来的?即使失去记忆,依旧保有着她那潜藏于骨子里,一有了机会便想整人使坏的老毛病。 马希尧忍住叹气,「你什么都别做,你只要放过它们就好。」接着他清算下一笔帐,「那么,那些路树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些路树呀……」天飘飘亮出了一对可爱小虎牙,得意地笑着,「那可是一种创意发挥哟,要不院子里的每一棵树都嘛长得一个模样,规矩死板,要多乏味有多乏味。」 「乏不乏味下关你事,它们都是有专人在负责的,你想要改变就得先经过人家的同意。」 「听到了啦!下回知道了啦!』知道要先让那些笨蛋点头后再去做了啦! 天飘飘伸手捂住小嘴,不耐地打了个呵欠。 「不会吧,你真打算就这样和我罚站在这儿,一桩一桩地清算到底?」 你本事,发火时还能站得直挺挺的,但她可是个「柔弱」女子,脚会酸的耶! 马希尧挑眉,强行抑下那骤然涌上心头的心疼,他不该心疼一个魔女的,她只是站着嫌脚酸,而别人可是因她承受了多少痛苦。 「对于你其他的恶作剧我尚能容忍,但你不该使坏到福公公头上。」 按年岁福公公都能当她爷爷了,她怎能连他老人家都玩呢?且还玩得过分! 先前的事天飘飘都乖乖认错,唯独在福公公这一桩上,她不肯了。 「他活该!谁让他先骂我的。」 「他骂你?」虽是含讶问道,但其实马希尧心知肚明,要在谨言宫里找出一个没让福公公骂过的人还真是少之又少。 但福公公这个人就是这样,心不坏,就是嘴坏。 「是呀!他骂我不该缠着你不放,说我根本就不是我自以为的那个『跟你很熟』的人,你也不是那个我以为『跟我很熟』的人,他骂我不该藉口失忆,赖在这里不走,不去试试能不能早点恢复记忆,连累你三不五时为我耽误了正经事,还让你坏了自己不碰麻烦的规矩,反正在他嘴里眼里,我就是一个麻烦精,一个没有自知之明,不懂得被人讨厌的麻烦。」 天飘飘愈说愈觉得委屈,向来澄澈无云的灵眸里,难得布满了水气。 「因为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无法反驳只能任由他骂,但就是因为受不了他的指控,所以我才会恶整他。你说你说!你自己说!他讲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你也当我是个甩脱不掉的失亿麻烦精吗?」 被她的问题给问倒,马希尧好半晌无法作声。 他想点头,因为福公公没有说谎,他们之间确实不是她所以为的关系。 他想摇头,即使她真是个小麻烦精,但他从没想过要甩掉她。 每当她好奇地问起两人之间的「往事」时,他原当据实以告,却只是沉默回应。 他让她误以为他若非是天性害羞,性子淡漠,就是想让她自己去想起两人之间曾共同经历过的一切。 他不但没将他们的真实关系交代清楚,甚至是恣意地骄宠她,让她想啥得啥,让她在谨言宫里当个小小土霸王,甚至还放纵她在人前人后向他撒娇,跟他玩闹,与他互动亲密频繁。 是他! 是他始终放任两人之间的暧昧不明继续延烧的。 为什么要这样?因为他想将她留在身边,用她的温度,来煨暖他冰冷的世界。 对于她,其实他从一开始就存有私心。 从他看见她的第一眼,从他躲在树上一整个晚上,见她像个女巫似的又是小心翼翼炼药,又是得意洋洋地笑着自言自语,这个会使坏的可爱小女巫,就已经把他的心给偷走了。 所以他才会带她回来,才会任由她继续误会两人之间的关系。 也才会明明听见她说她好像姓「天」,与他那无缘的孪生兄长同姓,而她喜欢的人又恰巧与他有着同样面貌时,猜出了她与他的孪生兄长之间关系匪浅,若他真有心想帮她恢复记忆,就该朝那个方向去找,但他却宁可装傻装胡涂,装得什么都不知道,硬要留下她。 他从不知道自己是这么坏的,却因生平头一遭的心动喜欢,让他宁可当坏蛋。 见马希尧老半天只是恍神思索不说话,以为他真的认同她是个惹人厌麻烦精的说法,天飘飘气恼的眯起眼,转身就走。 「成了!大皇子不必再为难该如何开口,我这个麻烦精,哼!会识相地滚蛋。」 他伸手扯住她,不让她走。 「你想上哪儿?」 「我只是失忆不是失智,不会笨到了不知道好歹得找个欢迎我的地方。」 「我没有不欢迎你。」我巴不得你能留在我身边一辈子! 「你身边的人不欢迎我。」 「如果你不先去招惹人家,谁敢不欢迎你?」除非他们想死。 「可我的个性就是爱去招惹人家!」 他叹气,「就算是为了我,你也不能稍微忍耐一下吗?」 她尖叫,「为了你?!我为什么要为你忍?你在我脑海中只剩下一片空白,我就连我们之间到底曾经做过什么都记不起来,我为什么要为你……」 天飘飘的声音消失了,因为让他给猝然扯进他怀里,用他的唇,火速覆上了她,吞没了她的话。 她的声音断得突然,神智也是。 她整个人呆掉,全身僵硬。 她无法思索,只能感受到他以大掌托紧她粉嫩双颊,以他那略嫌冰冷的唇瓣在她的粉唇上缓缓辗转,温柔舔尝。 他甚至将舌探进她口中,勾引着她的小舌,陪他翩翩共舞。 她被他吻得晕头转向,全身滚烫,不知今夕是何夕,好半晌后才终于能抽回神来,因为听见了马希尧在她耳畔的深情呢喃。 「以前的事忘了就算了,给我时间,我会尽我所能的,将你脑海中那一片空白,重新填满。」誓以我的身影! 第三章 是夜。 月光匀洒在地板上,也洒在那如猫儿一般,爬到他床上的小女人身上。 「还不睡?」 马希尧温柔问她,由着她掀开被子钻进他身旁,孩子似地枕着他的手臂,闭上眼睛,唇畔勾起可爱的微笑。 自从他将她带回来后,遣退了身旁所有随侍照料的太监仆役,让他这大得出奇的寝宫里,只有她和他,因为他知道她三不五时一个兴起,便会上床来黏缠他。 「我的小床没有你,冷。」天飘飘软语娇喃。 那倒是的,一个人睡自是比不过两个人互拥而眠的温暖。 反正他们两个一个是不拘礼,一个是不知礼,都是那种惯于将自己的感受放在别人想法之上的人,是以并没有想得太多。 在这座王城里,他那些弟弟都与他的父王一样好色贪欲,虽然都还没娶正妻,却是侍寝妾婢多如云,只有他一个人特立独行,从没让女人上过他的床。 也就是因为这样,不少好事者在他背后,以大皇子究竟是个假道学,抑或是有断袖之癖议论久久,现下飘飘来了倒也好,至少他床上终于有女人了,那些无聊的猜臆,也终于可以停下了。 只是有着女人陪睡的床上,可不一定就表示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飘飘在他这儿就快住满一个月了,几乎每天夜里都会爬上他的床,但他们什么逾矩的事也没做,只是很单纯地互拥取暖,聊聊天、说说话,斗斗嘴。 真实的世界里冰冷难耐,害怕孤单的人,自当结伴而行。 加上她经常作梦,梦醒之后就会闹头疼,疼到了睡不着,然后就会来缠他,让他也别想好睡。 在飘飘面前,他不是楚国皇子,不是那被人认定为冰漠遥远、难以亲近的男子,而只是个她喜欢赖着不走的安全避风港。 就是因为她常会在夜里上床来缠闹他,害他有几回险些误了早朝,所以福公公才会怪她不懂事,说她害他误了正经事。 但其实……马希尧忍不住将俊脸埋进她发里,嗅闻着独属于她的香气,深知在这世上没有一件正经事会比安抚她的情绪,哄她开心来得要紧。 心底微现一丝惭意,他想起了那为求美人一笑,不惜烽火戏诸侯的昏君周幽王。 如果飘飘继续留在他身边,如果他当真接下父王的位置,他没把握不会变成第二个周幽王。 「怎么办?马摇摇,我还是睡不着耶!这样吧……」天飘飘张开水眸娇喊他,边喊还边带动作地抱着他摇了摇,「讲个笑话给我听吧。」 他没好气地盯着她连喊还带动作,将他好好的一个名字给改成了马摇摇,心底直叹气这丫头果真是以使坏为生,没片刻正经的。 「我不会。」 「不会就瞎编一个呀!」她理直气壮地再摇他。 「瞎编是你的专长不是我的。」 「好!我编,但如果我编得好,你可有赏?」她一直摇呀摇! 「你想要什么?」 就这些日子来的观察所得,他知道这个小女人不爱珠宝首饰,不迷琴棋书画,她唯一有兴趣的只是整人,不得不好奇地问了。 却见天飘飘神秘一笑,「我先不说,等我说完后如果你笑了,就得按我想要的给赏。」 他想了想后点头,却在心底打定主意绝对不笑,不能让她得逞,知道若让这丫头开口索求,肯定不会是什么容易办到的事。 只见她敛起笑容,轻咳一声,正经的开口。 「有一庸医,医死了别人家仆人,只好拿自家仆人去赔偿,不久之后又医死了别人的儿子,唯有再赔上自已的儿子,这天见有人因太座染病前来求医,庸医遂对妻子泣道:『看来我连你也保不住了。』 是好笑,但马希尧忍住了,接着听见天飘飘再道。 「有个懒汉,镇日游手好闲,他母亲求人帮他介绍个轻松的活儿,那人受了托,请懒汉去看管坟地,说世上可没比这更轻松的活儿了,懒汉却只去了两天就回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马希尧摇头。他会知道才怪,他可没这丫头那么多天马行空的鬼主意。 见他摇头,她眨眨眼睛继续往下说。 「那懒汉忿忿不平地说:『这个工作一点也不轻松!』别人问他为什么?懒汉怒道:『整片坟地里个个都躺平着,就只我一个站着,可累死我了。』」 真好笑,但马希尧仅仅牵动了唇角,跟着听见了她又再说。 「有一回呀,有条渡船在过河时,船身撞上了河里礁石,河水不断涌进舱里,旅客们无不仓皇失措,只有一个姓马的公子不动如山,甚至嘲笑众人太过大惊小怪,他边摇扇边从容不迫地开口道:『莫管它漏水!这船又不是咱们的!』」 他真的笑了,但不是被她的笑话给逗笑,而是她伸手往他腋窝里挠痒的结果。 「哈!你终于笑了!」天飘飘得意娇笑,「听了三篇才笑?果真是个后知后觉的马公子呀!还不快给赏?」 这丫头!得了便宜还卖乖?居然把他和她故事里的笨蛋给扯在一起。 「不给,你犯规!」 他赶紧将她那只使坏的小手扯出,天知道他有多怕人呵痒。 这从没让人知道的小秘密,却让同床共枕多日的她给摸透透,且还拿来作为对他使坏的工具。 天飘飘不服气,「我才没犯规呢,先前我又没说你得是被逗笑还是被搔笑的,我只说在我说完了后如果你笑了,就得按我想要的给赏。」 清澈美眸里闪着坏坏光芒,一脸得意洋洋,马希尧看了心口猛地缩紧,叹口气投降。 算了,三则笑话换一个赏及她那灿烂得叫他呼吸急促的笑容,值得了。 「说吧,你想讨啥?」 「无论我想要什么,你都不能反抗喔!」 反抗?! 他为什么要反抗?这丫头该用的是「反对」才对吧。 马希尧还在疑惑时,却见平时就爱对他动手动脚的小丫头,二话不说地将他内襦的绑带扯掉,袒露出他因长年习武而结实匀称,有着古铜肌理的健壮胸膛。 「你要做什么……嘶!」 他还来不及问清楚,就让那丫头低头凑近他胸口,接着小嘴一张,用力咬下去了。 痛! 皱眉咬牙,马希尧感觉到那绝对不只是一个孩子气的咬吮游戏,她用她那对尖利虎牙,像条饿狼似地蛮横咬下,甚至还可能咬掉了他一块肉。 他感觉到胸前破了皮、冒了血,但她还不肯松开口,非要将他的伤口给咬深、咬深,深到了彷佛连他的胸骨都已镌上了她的印记时,她才肯松口。 「要这样才像话嘛!」 天飘飘笑嘻嘻地以手背抹掉嘴角的血丝,月光下,她的笑容魔魅诱人,像是一只嗜血的小蛮兽。 马希尧以古怪的眼神瞪着她的笑容,再瞟了眼自己还在冒血的伤口。 这还是头一回,她对他使坏到了不惜让他见血。 而且她从头到尾没去看他的表情,也不在乎他是不是会疼,她只是执意地在执行一个她认为不可缺少的任务。 马希尧的心,一寸寸地变凉了,想到了她会有这样的认定,恐怕是因为 「你觉得我这里应该有个牙印?」一个专属于你的牙印? 他嗓音沙哑,语气沉重,像是极不愿意却又不得不做出求证。 天飘飘孩于气地猛点头,抬高螓首,看着他的眸子里迷迷蒙蒙,像是在作梦。 「当然该有!怎么可以没有?这是我们说好了下辈子要用来相认的凭据,如果没有了,到时候我怎么去寻你?」 听了这话,马希尧面色灰败地迅速坐起身。 他没理会因他的无预警动作,而滚到床下的天飘飘,亦无视于自己连外衫都没套上、没穿鞋的模样,便迈开大步,像是身后有恶鬼在追赶似地,快快地离开了寝宫。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风势不小。 站在坝顶迎风面的一群人里,有的偷偷伸手遮脸,怕让强风刮疼了脸皮,有的侧转过身,腾出一只手压牢顶上襆头或毡帽,更有人早已让风势挟带的沙石给弄得猫儿似地,眼睛眯成线了。 只有一个鹤立鸡群的男人不仅未受影响,反倒是让强风给增添了一股过人气势。 男人身着一袭以金丝线滚边的银袍,头上顶冠,腰间系着一方翠绿玉玦。 他那如墨般漆黑长发让恶风给吹拂到身后,却未显狼狈,只是让他看来更显遥远,倨傲而冷淡。 男人有双深邃无垠、俊极了的眼,却让人窥不着里头在想啥。 刀削般的挺鼻,薄而略宽的唇,唇瓣的弧形,有着如冰山般的冷酷曲线。 这样的男人会让人望而生敬、生畏,不敢乱开玩笑,更不敢乱打马虎眼。 在见男人始终没出声,人群里的头儿移近他身边,放下那只用力压着襆头的手,挤出僵硬担心的微笑。 「大皇子,不知道依目前这样的工程进度,您是否满意?」 马希尧没作声,迳自将视线来回于手上的勘舆图、降雨纪录及下头几座正在施工中的灰泥堤坝。 此处位于潭州东方二十里,众人正在埋头赶工的是龟塘。 龟塘位于诸山泉水的终点,之所以兴建,自然是为了要促进楚地的农事发展。 根据粗估,一等龟塘完工,几可灌溉良田万顷。 此堤巧妙地利用了地形,布设着堤坝、水门以及种种溢流设备,甚至还以陂渠串联的方式来提高水利,是马殷据湘后,一项非常重要的治国建设。 兴建龟塘虽是出自于马希尧及几位亲政大臣的建议,伹向来日理万机的马希尧,以往是很少会出现在这里的,没想到他这阵子不但人来了,还在附近找了间客栈住下。 他三不五时就会来到工地,与工匠们研讨着该如何在安全无虞的状况下加快完工的速度。 大皇子的亲身驾临督工,让工匠们个个精神一振,深觉受到了朝廷重视,却也让诸多地方官员战战兢兢,就怕一个环节出错,弄丢了宝贵的乌纱帽。 而且大皇子偶尔还会不嫌脏地挽起袖子,陪着工匠们干起粗活,慌得那些养尊处优惯了,不屑与工匠们走得太近的地方官员,争先恐后地也往工地里跳下。 在被问到满意与否后,马希尧沉吟,片刻后终于给了众人一个简短回答。 「尚可。」 两个字让众人高悬的心纷纷放下,转而眉开眼笑了起来。 须知对于他们这惜字如金,且向来标准比人高的大皇子而言,「尚可」就已经是种肯定了,如果听见的是「不可」,呜……那就代表众人都死定了。 松了口气的众人原还有话想说,却突然察觉到马希尧的眼神穿透过众人,落在他们身后,向来平淡的眼神,难得会有如此专注凝视的时候。 是什么可怕的东西出现了吗? 众人狐疑地转头,没见着会噬人的猛虎,也没见着生了三头六臂的怪物,只见着了个看来弱不禁风的清妍少女。 少女娇小纤细,身着鹅黄色绸衫,神韵稚气末脱,端的是惹人怜爱。 她那墨染似的青丝梳成一对可爱螺髻,俏脸生晕,唇红欲滴,眼色明亮。 少女虽非绝色,却是神韵活灵活现得会霸住人所有注意力不放。 但此时她那犹如蔷薇般的红唇却是紧抿着的,像一只倔强且正在生气的小野猫。 马希尧不吭声,小野猫不说话,害得夹在两人中间的众人,都觉得尴尬了。 虽然两端的当事人没声音,仅以眼神交会,但夹在其间的无辜「观众」群,却因他们过于专注的眼神,搞得全身上下都热呼了起来。 为免遭池鱼之殃,也为不想当只无辜的「烤鸭」,有人转着眼珠子想开溜了。 第一个开溜,第二个偷跑,接下来的就像是坝水泄洪一般,快速溃散离去。 不到一盏茶工夫,两人之间全然清空了,就连原是在附近坝底工作的工人们,也都摸摸鼻子决定先去做别处。 很久很久之后,天飘飘终于按捺不住的先开口。 「你为什么都不回家?」她语气里满是控诉。 马希尧的眼神恢复了漠然,「我在工作。」 「你以前就算是在工作,也都会回家。」 「最近比较忙。」 「再忙也应该回家,你是尧不是禹。」只有大禹才会因为忙着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 即便气氛紧绷,马希尧还是必须承认这句话实在有些好笑,但他没笑,面无表情地睐着她,话中带刺地开口。 「你就非要逼我承认,承认我不想回家吗?」 是的!他不想回家,因为不想面对一个他无力改变的事实,那个在她心灵深处牢牢住着别人的事实。 原先他是曾想过,只要多花点时间,他自信能以近水楼台的努力来抹去她心头旧爱,将她那爱惨了的男人换成是他。 但在他听见他们之间已经有了关于来世的约定后,他不得不承认被彻底打败,甚至因此痛恨起自己的卑鄙。 裘忠说他的孪生大哥已有了意中人,而那个人,会不会就是飘飘? 他一直不许自己朝这个方向去想,甚至没胆去跟裘忠求个明白,自知就算裘忠点头说是,他也绝不肯将飘飘归还。 但不想、不碰、不去问个明白,并不代表这样就能将事实给全盘否定掉。 在知道了飘飘可能已与他的兄长,订下了来世之约时,他不得不问自己,是不是在做着为遂己愿、强拆兄长几世姻缘的卑鄙勾当? 虽然此时的他,胸口上也有了飘飘留下的牙印,但他不是「他」,终其一世也不会是,他们根本是两个独立的个体。 在被迫认清楚了这一切后,教他怎能回家?又怎敢去面对她? 听见他坦承不想回家,天飘飘恨咬银牙。 「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如果你只是不想看见我,跟我直说,我自己会走,你不必被逼得连家都不敢回。」 听她这么说,马希尧不用问也知道,她肯定是又在福公公那里听见了难听的话语,但他却不像上回那样心急地挽留或企图解释,只是用着阴郁的双眼,静瞅着她。 见他不出声、不挽留,天飘飘心口难受了。 「不出声?真的想要我滚蛋?好!」她深深吸口气,大步走向他,抬起难得只有认真没有玩笑的水眸,艰难的开口:「但在走之前,我好歹有权求个明白。』 「明白什么?」 马希尧被迫开口,嗓音低沉瘖瘂,一颗心在当下被切成了两半。 一半催促着他放手让她走,别再执迷不悟地当人替身,另一半却在嘶吼,不想见她走出他的世界,这一辈子再也不相干。 天飘飘认真的眼神,带着隐隐跳跃的火焰。 「我要弄明白你到底在生什么气。」 要弄明白何以好端端地,他会突然翻脸,一句话也不留地决绝就走,甚至不回家,不解释,不交代,再也不温柔体贴地守护她。 老实说,若非有他在身边,她可能早已让脑海中那一片接着一片的空白给逼疯了,就是因为有他在,有他深情相守,她才能不在乎自己的「病」,逍遥快活。 但是现在他松开手,他不要她了,甚至连个解释也不给。 如果他不喜欢她,一开始就别对她那么好,更别在她已经习惯了有他陪伴时,再来个狠心抛弃、撒手不理。 就连弃养小动物都有罪了,更何况她是个人! 还是说因为他贵为皇子,身分娇贵,可以随心所欲,不必负责,开心的时候就对她体贴温柔,生气时就狠狠踹开? 对于她的问话及她眸里明显的控诉,马希尧逼自己冷着脸,不说话。 「不说话是吗?成!我自己来猜。」 被他的沉默给彻底惹毛了的天飘飘,岂止是像野猫,她几乎已化身为怒火丛丛的小母豹。 「你是气我未经你的许可,就在你胸前咬了一口,害你痛了是吗?这简单!」 她杏眼圆瞪,两只小手举高,一左一右的揪住自己领口,用力往下扯低,随即露出曲线优美的颈项、腴白柔润的肩胛,以及那微现出些许春光的系绳抹胸。 「我让你咬回去就是了!从此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再也别管对方是死是活……」 马希尧没让她把话说完就冲扑过去,伸臂将她密密抱在怀里,不想让任何人瞧见一丝半点她的身子。 他一边手忙脚乱地将她衣领拉高,一边怒吼:「飘飘!你能不能别这么任性?」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一点也不用脑子想想,她可知此时在他们四周,有多少双好奇的眼睛吗? 而他,又有多想挖掉那些人的眼睛,如果他们方才真敢瞧见她的身子的话。 虽然被骂了,但天飘飘却能从他那粉碎了冷静的紧张情绪里,感觉到他的在乎及占有欲,于是她的怒火悄俏地散去了。 伸手揽住他的颈项,她将小脸埋进他的怀里,不想让他看见她想哭的眼睛。 「要我不任性,那就别再抛下我,别再不要我了!」 她那把向来晴朗无云的甜嗓,前所未有地带着哽咽。 「你让我不去拔鹅毛我就不拔,你让我别去欺负小太监我就不欺负,甚至你要我不作声地听那不男不女的老怪……喔,不!听伟大的福公公学狗叫……喔,不!细心开导,我不但乖乖听,甚至还会帮他搬板凳、搥腿泡茶,你说什么我都乖乖做,只是你别丢下我!」 马希尧闭上眼睛,心疼万分地听着她可怜兮兮的恳求,却是无言以对。 因为,那个真正应该担心,会被人给丢下不要的并不是她,而是他! 是他呀! 第四章 江湖上有消息流传。 说楚国大皇子重金礼聘医术高手,寻求再世华佗。 没多久后,谨言宫里就开始人马杂沓了起来,福公公也没时间找人麻烦或比出莲花指乱骂人了,因为他忙得眼个陀螺一样。 他得忙着招呼那些不知是真是假的江湖郎中在后宫中进进出出。 他得忙着差人监督看管,别让这些人在后宫里惹出了麻烦。 此外,他还得忙着编排班表,让被选中的小太监们轮流试药,试试这些江湖郎中所开出的药,是否会有不良副作用,甚至是吃了会死翘翘。 「不行了!福公公,奴才真的不行了……』 在诸多江湖郎中来来去去后,编号第十八的小太监,面如青笋地瘫在地上。 「这已经是奴才第十一回轮到试药,奴才打小肠胃就弱,每试一回便狂泄一回,照这样下去,呜……奴才会死掉!肯定会拉到死掉!」 福公公以手搧风,一双老眸微眯,没好气的开口。 「这会儿当班的当班,陪侍的陪侍,你不去试药,难不成还让我去试吗?」 十八号小太监顺水推舟地猛磕头。 「多谢福公公救命!多谢福公公救命!」 没多久后,换成福公公捧着肚子,呜呜咽咽地去找他家大皇子。 「大皇子,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要下,迟早会因为试药而出了人命!今儿个就算您再怎么不高兴,奴才也非要拚着老命直谏。」 眼见端坐在堂上的马希尧没吭声,福公公斗胆地往下说。 「在那小麻烦精……呃,不!在天姑娘没出现前,您的英明神武是多受众人爱戴呀!王信您,群臣服您,奴才们个个崇拜您,但现在您瞧瞧,就为了一个失忆的小女人,您搞到了后宫里人仰马翻,江湖人物来来去去……」 福公公擤了擤鼻涕后才再继续。 「前两天不单是二皇子、五皇子那边派人到谨言宫问候,就连向来与您没来往的十五皇子也来了,虽然他们都没说啥,只说是逛逛瞧瞧,却个个在嘴角噙着看笑话般的蔑笑,将您给归类成了那种因贪恋女色,而分不清楚孰重孰轻的王孙公子了。」 相较于福公公睑上因护主而熊熊燃烧的怒火,马希尧面色更显平淡了。 「福公公会不会想太多了?」 「不会!」振振有词兼铿锵有力,看得出福公公这回大有不惜死谏的念头。「您身为大皇子,身系楚国百姓们的殷切期盼、重责大任,不宜贪恋女色。」 「是吗?我倒觉得无论是二弟或四弟,都比我要适任王储的位子。」 「长幼有序,怎可乱了套?」福公公瞪大老眼,不服气到了极点。 「我倒觉得能力及企图心,会比『长幼有序』四个字还重要。」且若真要按长幼来排,他上头还有个孪生兄长。 「论起能力,在这些皇子里头有谁能跟您比?」 「可论起权力企图欲望,又有谁会比我还要匮乏?」 「这……大皇子,奴才口才不及您,今儿个来也不是为了这桩事,而是关于天姑娘的失忆症……」 哼!谁知道那小捣蛋精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 谁知道她是不是想用这种手段赖着他家大皇子?这丫头演戏功力一等一,若真的有心想要玩,谁能是她的对手? 「除了那些来自宫外的江湖大夫外,奴才特意请了御医为天姑娘会诊,他们都说此种失亿症影响到的是脑力记忆,药石针灸用得再多也难见成效,最快最有效的办法是靠外力刺激……」 哼!例如一根大榔头。 「或是让她多去接触旧时事物,藉此刺激唤回她失去的记忆。大皇子,奴才建议您,派人四处张贴天姑娘的画像,帮她找到亲人,由她的亲人来帮助她寻回记忆。」也好让咱们的生活尽早回归正轨。 福公公冗长的一番话终于说完,抬头只见马希尧思忖不语,还当主子终于听了进去,却在隔日清晨进寝宫准备服侍时,没见着人,只见着了一封短笺。 福公公!我上诸暨乌龙道观,请代我向父王告假一个月! 啥?! 福公公紧揪着短笺的肥手气得发抖。 气那小使坏精迷惑男人的本事太强,连他家从没将女人放进眼里的大皇子也难以幸免,更气主子不听劝,怒极攻心之下,竟在成群小太监「福公公!福公公!」一迭连声的紧张叫唤中,气厥的晕过去。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朗朗青天下,有骏马奔蹄。 骑乘于骏马上的是个高大出色、神情冷淡,身着劲装的俊美男子。 在他身前,侧坐了个藕衣紫裙,以轻裘裹着纤巧身躯,以兜帽覆盖着头,腰间系着几条迎风翻飞的飘带,正在得意娇笑的少女。 「哈哈哈!我几乎能瞧见福公公气到晕过去的画面了。」 马希尧没好气地作声,「你就非要和他那么不对盘吗?」 天飘飘听出了他的不悦,低头把玩起自个儿的手指,低低咕哝。 「是他自己爱来招惹我的。」现在大家一拍两散了最好,他不必再被她整,她也不必再受他骂了。 更令人开心的是,她居然能够「顺手」将福公公当成宝的主子给「盗」跑,也总算是小小报复了一番,接着在想到马希尧为了要助她恢复记忆,不惜抛开肩上重任,不禁感动满怀地伸手环抱住他。 「马摇摇,你待我真好!」 甚至好到了会让她偶生恍惚,觉得他好像不是「他」,不是那个她所熟悉的「他」,虽然那个「他」也宠她,也待她好,却不太可能会为了她而误了正经事的。 儍了呀你,天飘飘!边吐小舌边伸手敲头,她暗骂自己。 她一定是让两人终于能独处的快乐给冲昏头,普天之下只有一个她喜欢的他,哪还有什么「他不是他」的鬼话? 马希尧不说话,只在心底叹息,希望等她恢复记忆后,仍然能这么想,也仍旧喜欢这样缠着他。 早已习惯了他经常性的不回话,天飘飘迳自把玩起他腰上的玉块。 「咱们究竟是要上哪儿去呢?」 这回马希尧倒是肯答了,他毫不犹豫地坚定开口。 「诸暨鸟龙镇,鸟龙道观。」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原先马希尧是想着按他那爱马「绝影」的脚程,不消数日便可由潭州直抵诸暨,没想到一路上插曲不断。 先是天飘飘兴高采烈地与人赶市集,赶看野台戏,接着又在酒楼里听见有菜名叫作「一片柔肠」及「肝胆相照」后,硬缠着人家老板教她做。 老板不肯,推说是家传功夫菜不外传。 她就赖着不走在人家店里住下,先是去当跑堂,见老板仍是无动于衷,软的下成来硬的,她乾脆当起了门神,将上门的客人全都赶跑。 逼得老板没辙,最后只好要她发誓绝不可将作法外传,这才将两道菜的作法传给了她。 原来「一片柔肠」是将猪大肠洗净、沥乾,切成一片片,放入沸滚的油锅中,炸得香酥乾脆,蘸了胡椒盐来吃,香脆爽口。 至于「肝胆相照」则是将一副猪肝连胆洗净,放去半个胆的苦汁,另一半则任它渗入猪肝,接着风乾,切成大片蒸熟,最后再改刀切成细小薄片,这种入口苦、回味甘的猪肝,果真是令人不得不「肝胆相照」。 在学会了两道菜的当晚,天飘飘兴高采烈地端菜来到马希尧房里,且还没忘了跟老板要上一壶能搭配菜色的好酒。 「快吃!快吃!」她又是夹菜又是劝酒,「在你吃下了我送给你的『一片柔肠』后,咱们往后都得『肝胆相照』了喔!」 「飘飘,」马希尧一脸无奈地饮酒,「你到底急不急着想恢复记忆?」 「当然急呀!」天飘飘瞠大的水眸里闪着无辜,「我怎么可能会不急呢?你不知道脑子里总是一片空白有多么的——」 「恐惧无助!」他帮她把话说完,「这话你说过很多次了。」 「所以罗,你怎么会以为我不急呢?」她边说边再夹了片「肝胆相照」放入口里,配上了一口女儿红,满脸晕红陶醉。 「因为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急。」试问天底下有哪个失忆者,能够吃得、玩得像她这么开心的?果真是个「活在当下」的智者。 「呵呵!那是因为我伪装得好!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众苦苦不如独苦苦,人家是心疼你,不想让你也跟着发急嘛!」她一堆歪理再加上一句甜甜的贴心话,弄得马希尧即使酒量再好,也要跟着红了俊脸。 至于酒量不够好的天飘飘,三杯黄汤下肚后早已醺然,只见她嘻嘻一笑,小手朝他勾去,硬将马希尧给扯到眼前,让两人脸儿几乎触着,眸底只能载下彼此的身影。 「马摇摇,我瞧你这个眼神,好像……好像不太信我喔!」 他先是被她逗笑,接着却让她那过于靠近的翦水瞳眸,诱人长睫、粉嫩脸颊,及那轻吐着玫瑰馨香的红唇,给弄得神魂颠倒兼全身紧绷。 「我信!」 他冒汗了,急匆匆地想将她攀着他的小手给拉开,她却不许。 「骗人!你根本就还没听人家解释原因就喊相信?摆明了是在骗人。」 「好,我先听你解释原因。」解释完了就快放过我! 「我是真的真的很急着想恢复记忆……」她嘟着小嘴抱怨,「因为我知道除非我恢复记忆,否则你是不会肯再吻我的了。」 小气鬼!他只吻过她那么一次,后来就不肯再碰她了。 他当然不能再吻她!马希尧正色地暗付,因为那是种不道德、不恰当的欺骗行为,根本就是在趁火打劫、落井下石、卑鄙邪恶…… 他这头还没想完,她那头却已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幸好我想通了,你不来吻我呢……」她一双水眸里漾起了任性笑意,「换我吻你总成了吧?」 话说完她主动将小嘴送上去,将听了这话愣住的马希尧,给毫不客气地吻住。 这丫头!她在做什么?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应该用力将她推开的! 君子不欺暗室,如果他真顺应了她的要求,怎么对得起他的孪生兄长?怎么对得起将来恢复记忆的她?更要紧的是,又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但即便喊停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来回呐喊,他却是管不住自己,缓缓地,怜惜地,带着难以遏止的欲望,将眼睛闭上,顺带也关上了脑海中的反对声音,主动以唇去捕获住她。 感受到他的回应,天飘飘学着他闭上眼睛,任由他尽情品尝着她的滋味。 他们吻了良久,直至他发出一记轻吼,光是吻她,已经不再能满足他的渴望。 天飘飘感觉出他的情绪澎湃,也感觉到他某个紧抵着她的部位硬如铁杵,她方寸战栗地张口吮住他的舌尖,藕臂在他颈后交缠,晕陶陶地只想将自己交付给他。 屋子里渐渐热了起来,却不是酒也不是菜惹出的祸,而是那早已深埋于两人之间的暧昧情丝。 他热得受不了,浑身是汗,他气息紊乱地以单手脱掉外袍。 见他脱了衣裳,她竟是一点也不怕,甚至小手还调皮的沿着他强壮的肩胛骨一路滑下,兜圈儿、掐测硬度,在他那肌理分明的虎背上游移眷恋不已。 好壮哪!她的男人! 在想到这样一副结实的身躯即将压到她身上时,她忍不住眼神里满是期待。 马希尧被她的期待诱得几近疯狂,再也控制不住地,将大掌探进她衣襟内,爱抚起她那虽是柔软,却又是弹性极佳的胸脯。 抚触加深加剧,她感觉到酥麻麻的脚心发痒了起来,葱白脚趾一会儿蜷曲,一会儿又放开,不知所措。 但她的不知所措并未持续太久,因为她的性子本就不似一般的女孩,愈是离经叛道、惊世骇俗的事反倒愈能勾起她的兴趣,加上她始终认定他是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是以不慌不惧,眼儿水汪汪地向他送出邀请。 她的眼神给了他鼓励,他单手绕过她的纤腰,赤裸的上半身压紧着她,鼻尖在她颈间嗅喘舔舐,她身上诱人的处子幽香让他心荡神驰了起来。 他不经意地抬起头,瞧见烛光将一双缠绵中的人影给投射到墙上,看来更显销魂万千。 但就在看见影子的同时,他倏地被吓醒了。 老天!瞧那对人儿在做什么? 而他,又该死地在做什么? 他怎么能够这样碰她?怎么能?! 飘飘失去记忆,根本就搞不清楚究竟是谁在碰她呀! 马希尧狼狈不堪地将手从她身上抽回,面色死灰地夺门而出。 第五章 清晨微曦,躺在马厩里翻来覆去,直至接近破晓才终于睡着的马希尧,又被吵醒了。 他先是听见脚步声,接着闻到食物香气及一股熟悉的幽香,知道来人是她——天飘飘。 在想起了昨夜里的香艳片段,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的他,只好继续闭眼装睡。 少了视觉后,其他的感官更敏锐的马希尧,不必用眼睛,依旧能够毫厘不差地猜到她正在做什么。 她轻手轻脚地将手中托盘搁在他身旁草堆上,他嗅着了香气,知道是他最爱的鱼生干贝粥。 接着她无声地凝视他片刻,为了怕她瞧出他的清醒,他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良久良久后,他终于能松了口气,因为感觉出她起身离开了。 但她并没有走远,她走至他的爱马绝影身边,先是捉了把刍秣喂它,接着环抱着马颈,压低声音和它说话。 她的声音虽然刻意压低,但耳力甚好的马希尧,却是一个字也没有错过。 「你很勇敢呢,绝影。」天飘飘咯咯笑着,「居然敢吃我喂给你的东西,在你抢跑了我的男人一整个晚上后,就不怕被我给毒死吗?」 绝影低呜一声,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听懂而感到害怕。 「好啦好啦,不闹你了,我还没坏到真把你给毒死的地步,顶多是让你泄个几天不能跑吧,所以呢,为求自保,下回可别再跟我抢男人了喔,如果他来,你就要把他给顶开,要跟他说呀……」她嗓音矫甜的往下说:「说我是不能够没有他的,无论他要对我做什么,我都只会欢喜不会怪他,就算他会因为尴尬无法面对也不该抛下我不管,害我胡思乱想了一整晚,幸好客栈老板来通风报讯,否则我还在找他呢!」 俊脸红通通,心口乱乱跳,马希尧困难地紧憋着呼吸。 「还要记得告诉他,那碗鱼生干贝粥是要给他补身子的,他得乖乖吃完,男人有补女人有福,他不听话我可是会生气的,一生了气呢,说不准他的爱马就要遭殃,还有跟他说待会儿见到我时不许再尴尬,如果他会觉得不好意思,顶多我就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吧。」 马希尧那张俊脸更红,红到了像是随时要爆开来。 「成了,就这样,我得走了,还得去警告老板,说他那『一片柔肠』、『肝胆相照』是不能搭着女儿红喝的,要不呢,欵,可是会捅出大楼子的喔!」 吻了吻绝影,天飘飘抛下了最后一句话,才翩然笑着离开—— 「喔,对了,记得跟他说,真正睡着的人,是不会脸红的。」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马希尧与天飘飘再度上路。 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才好,马希尧接纳了天飘飘的「建议」,绝口不提那件事,就如她所说的,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但这种假装并不容易,尤其是当他三不五时接触到她那饱含着坏笑的眼神时。 为了不想再犯错,临上路前,他特意先为她买了匹小红马,两人各骑一匹马。 这种作法倒也没错,让他可以少受点她的影响,只是他忘了一点—— 她叫天飘飘,喜欢率性地在天上飘来飘去,贪玩兼鬼主意特多。 现下他让她独自骑一匹马,不就等于给她安上了一对翅膀,方便她能飘飞得更起劲了吗? 于是那段只需三、四天的行程,到了今日,他们已离开楚境十日,居然还在路上到处闲晃。 东看西看什么都好奇也就算了,接下来就更夸张了,天飘飘瞧见一群人往山上骑,嘴里嚷嚷着要去参加什么论剑大会,去争武林剑盟盟主时,她立刻将小红马转了方向,追着人家的马尾巴去了。 「飘——」 马希尧的声音无奈地断在空气中,知道这丫头装聋作哑的本事比谁都强,只要是她不想听的,她就是有本事听不着。 唉!去问问天底下有哪个失忆者能像她这样玩得不亦乐乎?一点也不担心是否能恢复记忆,她阴错阳差地喝下的那碗「失忆药」,压根就是在惩罚别人,与她没关系! 在心底无奈的长叹一声后,马希尧策马追了上去。 只是,看热闹就看热闹,顶多耽误一天行程,没想到天飘飘不只是看,她还在最后胜者出线,众人群起欢呼时,夸张地叹气。 「唉,早知道这场论剑一点也不精采,我才不浪费时间拐这个弯过来呢!你说是不是呀?马摇摇。」 这鬼丫头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说话的时间还挑得真好。 就在众人鼓完掌、欢呼完,一切全都静下的时候,她以不大不小的嗓音说出以上那一番话,立刻为她招来上千双凌厉的目光,让她成为众矢之的。 更可恶的是,她自己想当坏人就算了,竟还想拖他下水? 马希尧没回应她,俊眉冷蹙,无视于全场顿时死寂的气氛,也无视于那想将他两人给刺穿的恶狠狠目光,拉起她的手就想走。 「热闹看完,咱们该走了。」 「且慢!」 一道迅捷黑影落在两人面前,双臂平举地挡住他们的去路。 「这位兄台,方才这位姑娘问你的问题,你怎么不回答?莫非你也觉得这不过……只是一场『热闹』?」而不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比剑? 马希尧冷眉没作声,天飘飘则是侧首坏笑地打量着眼前,那年近三十,相貌体格都还不坏,却有些盛气凌人的新任武林剑盟盟主——「太和门」掌门座下首席大弟子,名唤倪豪侠的男人。 「没错!『热闹看完』这句话确实是他说的喔……」天飘飘「好心」地代马希尧回答。「但他这个人说话向来保守,瞧他现在连话都懒得跟你多说,没将你这新任盟主给放在眼里,就知道他实际上的意思是,唉!此次论剑水准实在太糟糕,用『热闹』还算是客气了,更正确的说法,应该叫作——胡、闹、一、场!」 「胡闹一场?!你这小子,真真可恶!」 被当场嘲弄得面色变红的倪豪侠,霍地拔出了长剑,剑尖直指着马希尧。 「有本事就下场与我一较高下,别在人背后道人长短!」 马希尧依旧眸光冷淡,心里却很无奈。 关于这场论剑他一句话也没说,这样也能惹麻烦上身? 斜睐了眼笑得更坏的天飘飘,他不禁生起了想将这小使坏精按在大腿上,赏她一顿屁股痛打,看能不能日后少给他惹麻烦的冲动。 「嘿!干嘛这样瞧着我?向你提出挑战的人又不是我!是是是,我知道你不想使人当众难堪,也知道你向来不屑与本事太差的人动手过招,但现在人家都盛意拳拳地向你下战帖了,你好歹也勉为其难跟人家玩一下嘛!」 这死丫头在说啥?倪豪侠气得振剑往前刺去。 「喂!这位新任盟主『你好瞎』兄台,居然连招呼也不打就动手?这样不太好喔,当心日后落人话柄,说你瞎得不像话,对一个手上没武器的人挑战!」 天飘飘的话让倪豪侠硬生生煞住了剑势,反身自身后师弟的剑鞘拔出长剑,抛给了马希尧。 「拿去!是个男人就好好跟我打一场!」接着他怒瞪天飘飘,「至于你,小姑娘,饭可以多吃,话还是少说得好,当心自惹祸患!」 「怎么办?马摇摇,人家在怀疑你是不是男人耶!还有喔……」天飘飘扁嘴皱鼻,「听见了没?人家在威胁我耶!」你还不快帮我? 马希尧在心底叹息,却也不知是让她那求救,还是真让对方的无礼给挑衅着,总之他拎剑前跃,朝对方剑尖项去。 顿时,众人眼前只见两柄长剑在空中交锋,爆出了一串火花,再在一迭连声的讶叫中,对剑中的两人各自在空中翻腾数圈,飞向场子中央继续再打。 在两人甫交手时倪豪侠就吃了一惊,惊讶这看来明明比他还年轻的男人,内力深厚得吓人。 还有一点叫他愈打愈心惊的是,那年轻人一出手便是提、带、格、击、刺、点、崩、搅,压、劈、截、洗、杀,挑、爆,恰是太和剑法十五式,与他惯使的剑路一模一样。 可恨的就算是同一剑路,同样剑招,在不同人的手上施展出来时,威力强弱大不相同。 在对阵了近百招后,倪豪侠的面色愈来愈呈现死灰,因为他察觉出对方不仅内力凌驾于他,就连剑法之快、准、狠、蛮,样样都在他之上,其实对方早可将他击败,但那年轻人却没这么做,也不知是存了善念,为他留个面子,还是对于这种「猫儿戏鼠」的游戏乐此不疲? 就算对方是在为他留面子吧,但在旁观战的可都不是瞎子呀! 倪豪侠不由得在心匠暗暗叫苦,早知道这样,先前就别强逼对方和他动手了,他这盟主之位可是辛辛苦苦一路打下来的,难不成此时真要拱手让人吗? 纵然心底直叫苦,但倪豪侠仍耳尖地听到了来自同门的小声交谈—— 「这是打哪儿来的小子,居然也会咱们的太和十五式?」 「瞧这个样,我怕……」说话的人把声音压得更低、更小,「怕大师兄会输。」 「暂停!」倪豪侠踉跄跳开,急急伸手喊停,大声控诉道:「你这小贼,是打哪儿偷学来我的太和剑法?」 「这可真是笑话!」 马希尧还没答话,天飘飘就已忍不住跳出来顶过去了。 「如果他真的是偷学来的,一个偷学的居然能打得那正规的节节败退?那你们不是更丢脸了吗?」 一句话让太和门众人面上都挂不住了,一个个黑了脸,活像是让雷公给打着了一样。 「飘飘,不许胡说!」 马希尧终于出声,一开口却是先斥责身旁那个老爱使坏招惹人的小麻烦精。 他的声调虽缓,却含着不怒而威的气势,颇有种与生俱来的领导人气势。 天飘飘在被骂了后,虽是吐吐小舌微有不服,但也没敢再作声。 在寻常小事上他或许会顺她,但在大原则上,尤其是他沉下脸时,她可不敢惹他。 只见马希尧面色淡然地回视倪豪侠,「在下师尊,系属太和门人。」 一句话惹得太和门人一阵哗然,却也不知是庆幸的成分多,还是愕然居多。 「怎么可能?」倪豪侠摆出了一脸不信。「我这一代是『豪』字辈的,我排行为长,而我师尊那一代则是『群』字辈,我十三岁就上了太和山,在门里生活了十多年,无论是豪字辈、群字辈的人我全都见过,从来没有见识过阁下这号人物。」 「因为我既非豪字辈亦非群字辈……」马希尧淡然再道,「我虽习了太和功夫,师父也是太和门人,但我并未入太和门。」 「胡言乱语!鬼话连篇!」倪豪侠厉声斥道,「我太和门教规开宗明义就讲了,凡我太和绝学,只能传授给太和弟子,外人不得习之窥之的。」 「教规是教规,却也会有例外……」马希尧面色不改,「而我,就是那一个例外。」 「小子信口雌黄、漫天胡扯,端的是可笑!我看你……」 就在此时,一位身着太和门道袍的五十多岁长眉长者,从人群中走出来,拍拍倪豪侠的肩头,打断他底下的话。 「豪侠,话先别说得太满。」当心自个儿没法子下台阶。 「师叔,你瞧这青口小儿,明明是偷学了咱们的剑招还……」 倪豪侠话还没完,就让他师叔再度一个重拍肩头,而痛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收回教训徒辈的手后,长眉长者向马希尧拱手作礼。 「贫道乃太和门黎群英,阁下想必是楚王长子?」 马希尧淡然回礼,「前辈好眼力。」 黎群英涩笑摆手。 「这无关眼力,而是有本事将我太和十五式施展得如此出神入化的,当今世上怕只有我五师叔饶冠风能够办得到,而他老人家已在太和后山闭关清修数十年,向来厌倦世俗纷扰的他,一辈子只收过一个徒弟,一个破例而收的弟子,方才见你那挥洒自如的剑法,我就猜出了你是他老人家的弟子,嗯,那一个『例外』了。』 「师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几个环簇着黎群英的太和门年轻弟子都凑过来急声问着,只见老人从容不迫地娓娓道来。 原来在二十多年前,马殷曾在与杨行密等人行军对战时,将一股敌军围困在太和山上。 当时马殷部下建议放火烧山,藉此杀鸡儆猴,让敌人军心溃散。 就在马殷部下连稻草,煤渣、硝石都已布置完毕后,太和门的饶冠风潜入马殷军营,并且制住了马殷。 但他也清楚光是制住一个马殷,压根无法解决问题,马殷麾下还有着蠢蠢欲动,随时可以更换首领的十万大军。 最后饶冠风与马殷达成协议,他会率门人将马殷的敌人尽量赶下山,坚守中立,而马殷则同意管束部将,绝不可放火烧山,亦不可妄杀太和山上无辜的住民。 这协议还有一条但书,马殷可在将来向饶冠风要求一事,饶冠风不可拒绝。 一切按照协议完成,马殷饶过了太和门下众人。 可马殷之后始终没去找饶冠风,履行这项承诺。 直至此事都已过了十年,马殷突然带个十二岁的少年上了太和后山,找着了饶冠风,将孩子交给他,要他以八年的时间让这孩子学好武艺,但前提是,这孩子不入太和门下,因为这孩子身分尊贵,不该向寻常人跪拜行礼。 由于少年只同饶冠风生活在后山,与位于前山的太和门人素无来往,是以有关这段典故,只有太和门耆老及长一辈的人才会知道。 他们后来才知道马殷带来的孩子是他的长子,之所以会让这孩子远离宫廷,拜师学艺,且还不能对外声张,无非是想让他能多些自保能力,以免步上他生母后尘,死于后宫诡谲多变的尔虞我诈阴谋里。 在听完了黎群英叙述后,除了脸色更黑的倪豪侠外,太和门人个个兴高采烈起来。 原来他也是自家人呀!还是他们太和门的传奇人物,饶师叔公的嫡传弟子喔!所以,无论是大师兄或是这位楚国大皇子赢得胜利都成,重点是盟主之位仍旧是他们太和门的。 尤其方才见了马希尧那一手太和十五式使得犹如漫天生花,不禁让人又佩服又羡慕,直想立刻请他指点指点呢! 无视于众人的兴奋神色,马希尧淡淡启口,「黎前辈,既然一切都已经说清楚,请恕在下告辞了。」 「你要走?」黎群英讶问道。 「在下尚有要事在身。」送一个小使坏精回家。 听见这话不单是黎群英和太和门人,在场几千个人都忍不住开口说话。 「那么这盟主之位呢?」 「谁有兴趣就让谁去当吧,我没兴趣。」马希尧表明立场。 「但是……」 「可这按比赛规矩……」 「规矩是说得以胜出者方能居之的……」 「不想当还来打?这不是摆明了来捣乱的吗?」 「倪少侠既已被打败了,还有资格当上盟主吗?就怕有人会不服气。」 「难不成这一切还得重新比过?」 众语纷扰,个个都有话抢着要说。 马希尧只是神色平淡地抛去长剑,健臂一展,抱起了那灵瞳转呀转的,仿佛对于眼前热闹意犹未尽的天飘飘,施展轻功,几个轻盈起落后便跃离众人眼前,并在各自坐上爱马后,毫不恋栈地驾马离去,只留下身后一堆扰攘。 在跑远了点距离后,天飘飘忍不住转过头,好奇的问着马希尧。 「嘿!马摇摇,你真的对盟主之位毫无兴趣?」 别客气喔!如果真的想要,咱们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当个盟主,策动一群人打架,嘿嘿!这好像还满好玩的。 马希尧懒得回应,连眸光都没瞥向她,迳自策马奔驰,天飘飘见状,嘟高嘴再开口。 「不说话?连声谢谢也没有?丝毫不感激我让你在人前出了个风头吗?」 马希尧终于肯偏转过视线,他将绝影策近小红马,眸光淡然的看着她。 就在天飘飘以为这个闷葫芦终于要吭气的时候,却见他只是伸出大掌,往她的小红马臀部重重一拍,以催促小红马加快速度来作为他的回应。 第六章 乌龙观 大殿里头,在送走了最后一组客人后,仁义、仁慈各自捉了张藤椅过来,神色满足地躺在椅上闲话家常。 他们任由身旁几个侍童及小徒儿们,有的收拾神坛,有的清扫大殿,还有的就是站在他们身旁帮忙摇扇。 瞧瞧!身后有人帮忙摇扇,手边有杯冰镇乌梅汁,更棒的是他们各自私藏的金砖已到达了只要一个不慎,就会将人给活埋的地步,又不需多去费神打理这已上了轨道,且还有个「商业之神」当活招牌的乌龙观。 呵呵,想来就是天王老子也不一定能像他们如此惬意快活吧! 「阿慈呀,」闭着眼睛的仁义唤着躺在一旁的师弟,「你……快活吗?」 「当然!」 同样也闭眼歇息的仁慈,肥脸上大大的笑容,几乎从左耳延伸至右耳,将那张肥脸给切成两半。 「在听到『珠玉行』的老板说要捐钱给咱们,帮那尊『商神』穿上金衣、戴上金冠,甚至还要帮袍配上一支小金杖时,呵呵呵,谁能不快活呢?」 他们的大徒儿天骧游还真够本事,不仅让自己成了吴越王不可或缺的左右手,高超的经商本领让人给敬称为「商业之神」,更让他的出身地——乌龙观,人气高涨。 凡经商者,无下千里而来,请他们俩「商业之神」的师父卜个吉凶,改个商运。 为人父母者,无不来请教他们,究竟是怎生教养出个这么会挣钱的徒儿。 为了「与人方便」,他们索性请雕刻师傅阿强按着天骧游的模样,用香檀木刻了尊商神方便人家来跪拜求愿,并指称他家徒儿实乃商神转世,所以才会那么工于算计,那么聪明,活像一只会生金蛋的金鸡母。 「可我在想呀,」仁义想了想后蹙起眉头,「除了金衣金冠金杖外,不如再给它添双小金靴吧。」 「赞成赞成!」听见成串金字,心头早已是「金」花怒放的仁慈,也想出了个馊主意,「我还有个想法,赶明儿个让阿强多雕几尊,约莫商神五分之一大小的小神像,广开方便门,让信众们以捐钱的方式,将小神像请回家里去供奉。」 「哇哇!这个主意更赞!」赞到了他几乎能听见功德箱里,那哗啦啦的银子响亮声了。仁义竖起拇指大赞,「还是你这家伙的脑筋转得快,」尤其是在挖人钱的时候。 「彼此彼此啦,师兄的脑子也不差呀!」仁慈难得会客气起来,「现在回想起当年哪,真是要感谢梦中神人,指点咱们养了个游儿,这才能让咱们现在如此快活。」 「听神人的谕示绝没错,除了老大,咱们那个老二也算是挺懂事的了。」仁义笑得心满意足。「娶了老婆后,听了他大师兄建议,开了间名闻遐迩的『流氓馒头包子连锁店』标榜坏人吃了洗心革面,好人吃了脱胎换骨,老人吃了春天再现,小孩吃了骨骼强健,女人吃了媚力百倍,男人吃了如龙似虎,弄得谁都想吃,在诸暨、杭州、扬州、润州等地以加盟方式,和人合开了二十几间分誧,钱挣多了还会三不五时地送回来孝敬咱们。」 「至于那老三,也能算是安定下来了。」仁慈没好气地扁扁嘴,「虽说对于这小子的成家立业我可是丝毫不期待,总想着能再多玩他两年,可是,唉!师父不比媳妇呀,他硬是要和隔壁老杜那丫头成亲,小两口现在开开心心地在城外山脚下开了间木头厂,听说生意还很不赖呢!」木头卖木头,果真是名副其实。 「那当然,依老三的执拗性,做什么都是全力以赴,再加上他媳妇的精明脑子,想要不成功都很难。」 两人同时发出了满足长叹,往藤椅里窝得更深了点,二郎腿也跷得更高了。 在安静了好一阵子后,仁义突然皱眉出声问。 「可为何在一切都觉得圆满的时候,我好像隐隐然觉得有个地方不对?」 「不对?」仁慈右眉跳了跳。 「咱们……」仁义用力捉头,「是不是忘了还有啥事?」 「忘了还有啥事?」现在是连左眉都在跳了。 仁义伸手搔搔下巴,「关于神人的谕示,我总觉得还有一事没有做到圆满。」 「没没……没!绝……绝对没!是……是师兄想多了!」 此时的仁慈不单是双眉狂抽,说话结巴,甚至冷汗狂冒,他心道—— 不!我求你! 求你千万别想起那个人!也千万别号出那个可怕的名字来! 其实早在仁义刚起头时,仁慈就猜到他想到的是谁了。 只是人家都说别去想、别去问、别去挂在嘴边,麻烦就不会出现,天知道他有多么满足这阵子少了个使坏精、麻烦鬼的惬意生活,所以千万别说出那个名字来。 仁义摩挲着下巴,「是吗?真是我想多了吗?但我总觉得好像少了个什么似的……』日子也变得清闲多了。 就在仁慈盘算着该转什么话题,好让仁义别再想下去时,排行第八的天养像见鬼似的,气急败坏地冲上大殿。 「不好了!不好了!师父……师父!外……外面……」 「干嘛像是见了鬼?敢情又有人上咱们观里来找碴了吗?,」 仁慈口里这么问,心底却在庆幸,找碴好,找碴妙,找碴找到了让师兄不能再想下去。 「不!二师父,是……是……是……是小师妹回来了!」 天养这话才一说出,整座大殿顿时净空,就像是训练有素的军队在听见「解散」时的反应。 众人跑着、躲着,那把藤椅让人踩烂,冰镇乌梅汁洒了满地,打扫用的畚箕、抹布、铅桶、竹帚狼狈散落一地。 就连住在观里的家猫、野鼠,也都赶紧钻回自己窝里,扶老携幼打包行李,深觉此处不宜久留,准备举家搬迁避恶女。 而仁义总算是想起方才一直记不起,也或许是不想记住的人是谁了。 至于仁慈,则是边跑边埋怨:瞧!就说不能提吧!才只是一想,可怕的事情就发生了,他家小小使坏精回来了! 当马希尧和天飘飘下了马,进了观,踱上大殿后,就只瞧见眼前这一片兵荒马乱。 「有人在吗?」 马希尧凝气提嗓,整座大殿里只听见他雄浑的问句一再回荡。 有人在吗?有人在吗?有人在吗……却没人出来应答,整座大殿安静无声。 可虽然看似无人,马希尧却能敏锐地感觉到,在这殿里的每个角落,都有人躲着朝他们探头采脑,伺机而动。 虽然他们躲得好,伪装得不坏,有个胖子甚至还将自己伪装成一株双掌朝天的榉木盆栽,但凭他的内力及耳力,又怎么可能会察觉不出这些人的存在? 只是他虽然感觉出来,却没打算去戳破这些笨蛋的伪装。 毕竟他今日到此并不是为了想认识这些人,于是他面无表情地双手抱胸,静待着事情的后续发展。 至于天飘飘,在刚进殿时原还有笑容,可笑容却是愈来愈淡,脸上的迷惑愈来愈多,直至她在神坛上发现一尊与真人大小相仿的神像。 「嘿!马摇摇,快来瞧!这里居然有人帮你雕了个神像耶!敢情这里住着的是你楚国马家的仰慕者?或是曾经受过你家恩惠?」 马希尧摇头,留意着她脸上的所有细微反应。 「那不是我。」 「不是你才怪!像得一塌胡涂!」天飘飘皱鼻娇笑,满脸不信。 马希尧淡然道:「别说是塑像了,就算是人,也有可能会长得相像。」 「是吗?那我可要问问这里的主人,看到底是不是按你的样子刻出来的,只是好奇怪,这里我是不是曾经来过?否则为什么……」天飘飘一双清澈水眸转为迷离蒙胧,他又看见她脸上出现那种彷如在梦中的表情。「我会觉得对这里好熟好熟,熟到了……」 她提气跃上大殿梁顶,找着个小洞,抽出一张纸,再跳了下来。 「我甚至还记得曾经藏了一张纸卷在这个梁洞里。」 「纸上写啥?」 「这我倒忘了……」 边回答边摊开纸卷,天飘飘逐字念了出来。 「亲亲慧定师太如晤,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浑圆矮胖的身影,总如走马灯似地在我脑海中盘旋不散,犹记当时年少,我们共吃一盘臭豆腐,以互熏对方为乐,那样的年少童真情怀,永志难忘,当年若非战乱将我们分开,重逢时又都已垂垂老矣,且还各自为尼、为道士,今日可能早已是人家的爷爷奶奶了,但我永远也忘不了——」 「够了!够了!别再念了!我投降!我投降!东西还给我!原来你这鬼丫头是将信给藏到梁上,难怪我怎么也找不着。」 神坛下桌布一掀,钻出个气急败坏的仁义道长,只见他快手快脚地将信从天飘飘手上抽来撕烂,口里跟着不停骂着。 「撕了!撕了!没了!没了!哼!我看你这丫头以后还拿什么要胁我!」 天飘飘任由对方撕信发泄,翻翻白眼想着撕了也好,省得她都念到鸡皮疙瘩长满身。 「你也真是的,游儿!」仁义转过头将炮口改朝向马希尧。「原先我还想着有你陪在她身旁,好歹能够稍微压着她,你怎么就下阻不拦地任由她使坏也不说话?敢情真要将你大师父给逼得羞愧撞墙?」 马希尧无所谓地任由他骂,眼神迳自看向那已跑到大殿下,那养着几株荷花的大水缸旁的天飘飘。 只见她挽高袖管,将小手探进缸里,拎了只大乌龟出来。 「至于这里呀!」她拨开壳,深深探指,竞从龟壳里挖出一把钥匙,「则是藏着……」 「原来如此!」 伪装成盆栽的胖道士,面色铁青地奔向天飘飘,一把将她手上钥匙抢过来,和自己腰间的钥匙比了比后,破口大骂。 「原来真的是你这小丫头盗打了一把我金库的钥匙,难怪我总觉得里头的金砖时有变少,却怎么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最俊只好归咎是自个儿数错了。你这个贼丫头,真不知是哪个贼胚将你给调教出来的。」 听见这话,从头到尾没作声的马希尧,终于冷冷的开口。 「真不知是哪个贼胚将她给调教出来的?很好,这也正是我带她来这里,想要弄明白的事情。」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你真的不是我们的大师兄?!」 天养、天乐、天喜等人环坐于桌旁,傻瞪着面前的男人,真的是太太太太太……太像太像,简直像是由同一个模子制出来的。 「我能不能摸……」傻天养伸手想摸对方,想确认他是下是活着的,而非外头那尊木头商神复活,却遭对方冷眼瞪来,给吓得收回手。 喔唷!光是这一眼及那不怒自威的架式,众人就已经能够确定即便是长得像,但眼前这位姓马的楚国皇子,还真的不是他们的大师兄。 因为他们的大师兄爱笑,言语可亲,谈吐幽默。 只不过大师兄的可亲仅限于表面,那是一只笑面虎,嘻嘻哈哈可以,但若招惹了他,他一张开口,可是成堆利刃往你射去,包准让你死得惨兮兮。 而眼前的这一位,则是不分内外都像虎。 一头令人望之生惧、却步,不敢亵玩胡闹亲近的冷面虎。 「你说飘飘这样有多久了?」看得出来眼前这头冷虎唯一在乎的只有他那小小女徒,仁慈好奇地问道。 马希尧回答,「快两个月了。」 至于仁义好奇的是—— 「她是遭人算计,还是让什么东西给砸到头吗?」 马希尧淡嗓解释,「事情发生时我也在现场,那是一个自食恶果的意外。」 自食恶果的意外? 真是有够轻描淡写的解释。听见这话,那贪瞧热闹的仁慈原本还想再多问一些,但在瞧见了男人那双冰冷冷的眼神时,他就知道了还是少问为妙。 「小师妹在失忆期间……」开口问的人是天乐,「呃,还是一样爱整人使坏吗?」 马希尧点头,「没有一天不。」 听见这话,所有望着他的眼神全都写满了同情和庆幸。 「可有办法帮她恢复?」天养好奇追问。 「我试过很多药方,但都没有效,所以才会把她带回来。」 「所以才会把她带回来?」仁慈是个多么狡猾的人物,光看眼神、听说话,就透出了玄机来。「听皇子的意思,该是早已猜到了飘飘与乌龙观之间颇有关联,但原先并没打算送她回来,今日带她回来,竟还是情非得已的罗?」 马希尧敛下俊眸,没回答。 「唉!有失必有得,幸亏我这心肝宝贝小爱徒遇上了你这样的好人……」 其他人在听见仁慈破天荒地喊天飘飘为「心肝宝贝小爱徒」时,个个又是想吐又是困惑。 不懂平日明明恨小师妹恨得要死的二师父,怎么会突然转性? 仁慈懒得去管别人怎么想,又做出了什么表情,他只是祭出了「水眸神功」,将一双狗儿似的漆黑眼眸,拚命地朝着马希尧张大,里头盛满担心徒儿的忧伤。 不多时,那双汪汪老眼里不仅是水气氤氲,甚至还星光点点。 「我……呜呜呜,我真是为她感到开心呀!」如果将来你能送来一车又一车的金砖充当聘金,我肯定会……呜呜呜!更加开心的。 仁慈呜咽的继续说。 「对不起,请原谅贫道的失态,因为打小飘飘这孩子就是我的心头肉……」是心中刺!「掌上明珠……」是掌中鸟屎!「宠爱得不得了……」是恨不得将她的屁股打成四半!「所以才会失态,您可千万别笑话贫道。」 马希尧先是沉默片刻,接着露出他自进观以来的第一个微笑。 「对不起!我必须要笑,因为这真的很好笑,道长,和您一样的这种表情我也曾经在飘飘脸上看过,所以现在我能够很肯定,她的性子之所以会如此刁钻古怪,究竟是哪个贼胚将她给调教出来的了。」 第七章 天飘飘待在屋子里,听见外头传来的热闹声,却没想出去,破天荒地不贪热闹了。 她环顾四下,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那些经常会在她梦里出现的景物,居然真实地在她眼前出现了。 她闭上眼睛,依稀可以听见两个小女孩的对话—— 盼盼,你又来找我三师兄呀!你啊,生肖肯定是属水蛭的,黏得可真紧啊! 讨厌,光会说人,你自己还不是整天缠着你大师兄不放? 那可不一样,我大师兄生得好看,人又聪明会说话,缠着他那叫正常,不像有些人呢,就像是一块木头!我真不懂怎么会有人喜欢。 木头又怎样?木头好!木头赞!木头木头顶呱呱! 是啊,天冷时还能劈碎了木头,烧来取暖。 你呀你,天飘飘,整天老爱笑话人,如果哪一天你大师兄不理你了,我看你怎么办! 我看你怎么办?看你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脑海中回音袅袅,她手脚发软,全身冒冷汗。 接着她又听见一个大男孩和一个小女孩的对话—— 干嘛沉着脸、嘟着嘴?我可不信观里有人敢欺负我们的小小天魔女! 谁说我是天魔女?我是天飘飘!是你帮我取的名字,居然还忘掉? 好好好,天飘飘,天飘飘,飘到天上去当小仙女的天飘飘,那么我能请问这位美丽可爱的小仙女,为什么会心情不好吗? 人家的布娃娃坏了啦! 不过是个布娃娃,坏了再买一个不就得了。 再买一个也不会是这一个了。 你不喜欢新的布娃娃? 不喜欢,我要原来的那一个,因为它陪了我好久好久,我和它有感情了。 飘飘,这世上没有一个东西是能够恒久不变的。 不!有的!还是有东西能够恒久不变的。 例如? 例如大师兄对飘飘的好。 大男孩笑了。 你这丫头倒是嘴甜,走吧,大师兄带你去看月娘。 哇!好大好圆的月娘喔! 怎么样?心情好多了吧? 只好了一点点,我还是比较惦着我的布娃娃。 这样吧,大师兄现在跟月娘许愿,要在未来挣很多很多的钱,买一百间房子以及一百个布娃娃给飘飘,让你能跟每个布娃娃都建立起感情,就算少了一个也不会太难受,这样你的心情有没有好一点呢? 有!不过飘飘也要许愿! 你要许啥? 我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等我长大后,我要当大师兄的新娘! 要当大师兄的新娘!要当大师兄的新娘!要当大师兄的新娘…… 声音又换了,她听见了一把和自己嗓音一模一样,却是满含着忧愁的少女磁嗓,低低吟唱。 忆得前年春,未语含悲辛。归来已不见,锦瑟长于人。 今年涧底松,明年山头檗。愁到天地翻,相看不相识。 归来已不见?相看不相识? 一对原是亲密无间的人儿,却在最后走上了相看不相识的路?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呀! 她想着想着,用力地想着,想到了头皮发麻,头颅发胀,就像是有人用刀撬开她的天灵盖,往里头拚命塞入泥浆。 用力塞,死命塞,塞到她脑子里再也装填不下,只能转由眼耳鼻嘴七孔之中流泄出来,痛得她噬心刺骨。 好痛!她两手捧着头,泪水坠落纷纷,再也抑制不住地尖叫起来,她一直叫一直叫,直到一副温暖坚实的怀抱将她紧搂着才停止。 「没事了,飘飘,没事了。」 「你别不要我!别下要我!」从来不哭的天飘飘,一哭起来却是惊天动地。 「我怎么会不要你呢?」 马希尧心疼地将她紧搂在怀,吻了吻她的头顶,柔声安抚,即使知道此时的他对她而言,很可能只是个替身,却依旧强抑下心里的不舒服,温柔安抚着她。 她哭了又哭,他哄了又哄,好半晌后,她才终于哭累了沉睡在他怀里。 小心翼翼地将天飘飘抱到床上后,马希尧坐在床畔,大掌握着她的手,守着她,就怕她再度作梦,哭着醒过来。 在房里坐了良久,确定她一时片刻不会再醒来,马希尧这才起身离开房间,去找观中的其他人。 「你们谁能告诉我,天骧游目前人在何处?」他面无表情地开口问道。 这个问题问得有深度,问得人人都摇头。 此刻天骧游正带着妻子,为了协助吴越王完成「商策」而周游列国。 吴越王给了他充分授权及吴越使臣的身分,让他不需向任何人报备去向,所以,就连他的师父与师弟们,也都不知道此时他人在哪里。 幸好这个难题并没有困扰马希尧太久。 三天后,乌龙观里来了个由福公公派来的信差。 福公公之所以会派信差来,是因为楚王有急事找大皇子。 楚国宫中来了个贵客,那贵客的身分是专诚来到楚国,要与楚王商谈两国商业合作事宜的吴越国特使。 楚王在接见对方之后,就急匆匆地让福公公快点找人将大皇子请回去。 真是可笑!马希尧没好气地想。 他来找「他」,而「他」也正好去找他? 这是什么?双生子之间的绝佳默契? 在分隔了漫长的二十五年岁月后,他们这对始终无缘的双生兄弟,真的就要见面了吗?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会春园,清心池中天心阁,双龙会。 马希尧与天骥游各据一方,微愣地瞧着对方。 有种在照镜子的感觉,真的! 他们同时地想,接着一个面露魅笑,一个却是漠然不改。 很好,至少此时的他们,终于是不一样的了。 没错,他们是不一样的。 天骥游性格外放,看似容易相处,其实他那过于狡黠的心思只有自己清楚。 马希尧则是内敛且自我要求严谨,宫廷的生活让他学会谨言,习惯防备。 两兄弟在性格上的唯一相似处,就是都善于掩藏心思。 天心阁位于水中央,四周垂挂着白色纱帐,隔绝外人对于这场双龙会所滋生的好奇。 在他们身旁伺候着的只有福公公,这让福公公即是兴奋又是非常骄傲。 只见福公公以一双泪花乱转的老眼,来回盯着这一对同样出色的孪生兄弟,心头想着如果他那苦命的前任主子俪妃还在就好了。 好感动! 福公公感动到了不时还得偷偷转过身,抽出腰问手绢,时而抹泪,时而擤出两管鼻水。 只是随着时间缓缓过去,很明显的,在这座凉亭里面,所有的感动与激动全让福公公给包下了。 两位当事者,一个是噙着魅笑,漫不经心,一个是漠着俊瞳,面无表情,实在是让人无法从他们的表情里,猜出他们正在想些什么。 好半晌后,身为主人的马希尧终于开口,却不是对着天骧游。 「福公公,等你哭够了,沏壶热茶吧。」 终于发现自己失职的福公公,忙不迭地满口道歉。 「对不住!大皇子,天特使,奴才真是该死!」 「没喝茶死不了人,不必道歉,只不过……」天骥游托腮魅笑,俊眸里闪着促狭,「我建议你在泡茶前,把手洗净先!」用刚擤过鼻水的手泡茶?那可是会闹肚子的。 天酿游的提醒让福公公窘红了脸,急忙忙拔尖嗓唤来小太监,去为他多提几桶清水净手,并要求连同皂荚一块送过来。 眼见场面让天骧游随口一句话给弄乱,始终冷觑着一切的马希尧,起了片刻恍神。 真像! 眼前这男人或许和自己生得酷似,但他的许多行为举止及小动作,反倒跟飘飘比较像,尤其是他酷爱兴风作浪的小小坏心眼,果真是近墨者黑,后天环境的影响力大过于先天遗传。 马希尧不禁要想,如果当初被送去道观的人是他,与飘飘日夜相处的人是他,那么眼前的这一切发展,是否又会不一样? 已成事实的事情多想无益。 马希尧闭了闭眼后张开,要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 气氛沉寂了半晌后,只见天骧游在喝了福公公小心翼翼泡好的热茶后,微笑称赞。 「茶者,水之神,水者,茶之体,非真水莫显其神,非好茶难现其体,一杯好茶让我确定了自个儿果真来到了以茶好着名的楚国了。」 「善于言词、词藻优美,阁下真不傀为吴越王倚重的特使。」 马希尧开口,眼神淡到了让人瞧不出究竟是高兴自己的国家得到了赞美,还是暗指着对方的话,不过是场面话罢了。 天骧游笑了笑,「话要说得好听倒不难,比较难的,是要找着能听懂的知音。」 「莫非阁下此次来到我楚国,就只是为了寻找商场知音?」而不是来认父认弟? 「要不……」天骧游只手托腮,笑得有些邪气,「大皇子认为在下还应该有别的目的吗?」 哼!当年是你们不要我的,若想相认,该先开口的可不是我! 那天他在初次面见楚王马殷时,一开始的确见着了对方些许的激动及自责表情,但存在于两人之间的毕竟只有肉眼瞧不着的血脉相连,并没有实际相处而产生的父子感情。 加上天骧游之所以到楚国,顶着的又是吴越特使身分,天骥游不笨,猜得出马殷是担心他会挟认亲之便,在洽谈两国合作商机时,多讨去了便宜。 为商者奸,为政者狡,亘古不变的道理。 马殷盼着天骥游能主动相认,而非由他这当年误信谗言的父亲去向他道歉,但马殷却失望地瞧见天骧游神色自若地与他论政议商,对于私人之事只字不提,逼得马殷不得不推说所有商事一概交由长子处理,请他等马希尧回来再来讨论。 马殷急匆匆地找人将马希尧唤回来,就是想看看天骧游在见着与自己生得一模一样的孪生胞弟时,会不会被血脉亲情唤醒,主动认祖归宗,为他楚国多添一名生力军,也好气死吴越王饯镠。 幸好今日之会两兄弟都拒绝了马殷出席,否则若让他瞧见在这双龙会上,唯一激动落泪的人只有福公公时,怕不懊恼到吐血成斤? 「既然没有别的目的……」听见对方这么回答,马希尧眸光更冷,硬压下曾有片刻浮起,想与对方相认的冲动。「那咱们还在等什么?」 「是呀。」天骧游漫不经心地坐直身子,散漫的眸光转为犀利。「在下在与『外人』洽谈生意时,向来是按时计费,毕竟时间就是金钱,大皇子说得对,咱们还是速战速决吧。」 两人面色一整开始展开攻防战,各自拿出了事先草拟的合作纲领,逐步逐条的讨论了起来。 讨论内容繁多,有两国之间的物产矿产交流合作、有进出货物关税、有流通货币,甚至还有互助缉捕潜逃至对方境内的经济或是政治罪犯。 不会吧?! 福公公愕然地瞪大老眼,这两位莫非真不打算相认了? 「我国的西湖龙井,比上贵国的君山银针不遑多让,只是产量稍嫌不足,又有分季节性,所以盼能与贵国在茶产上合作。」 「合作?这对我楚国有何利益可图?」 「我们会将最足以自傲的纺织技术,有条件地部分移转。」 「部分?」马希尧冷笑,「不会是拿十年前的旧技术来移转吧?」 「当然不会,请相信敝国诚意。」 「诚意口说无凭。」 「那当然,在商言商,要是无法给大皇子足以信服的凭据,在下不敢妄语。」 随着时间过去,谈话中的两人言词愈见犀利,在一旁伺候着的福公公,则是面色愈来愈死白。 这这这……这哪像是一对遭奸人陷害,打一出生就被迫分开,暌违了二十多年的亲手足,且还是生得一模一样的孪生兄弟,在头一回见面时所该有的对话态度? 犀利攻防,言词辛辣,明明白白的在商言商,没有半点情分可言。 好似他们之间毫无血缘关系,那存在于两人之间的,纯粹只有商业利益。 他们谈到了日落西山,夜灯一盏接着一盏点燃,两人之间仍只见你来我往的攻城防掠战,谁也讨不着谁的便宜。 这场会谈也让福公公面色渐渐由青白转成了死灰,再也不对他们的痛泣相认,抱持着一丝一毫的指望了。 会议原要挑灯继续下去,却突然听见外头惊慌响起—— 天夫人落水了! 下一瞬间,只见从头到尾始终言笑晏晏,彷佛凡事都无所谓的天骥游,脸色大变,随即破帐飞出,朝着人声喧哗扰攘处奔去,并在问明了方向后,下水救人。 晚了他一步的马希尧亦飞身过去。 此时天色已黑,湖畔站满了不敢贸然下水,只能将手中的灯举高帮忙照明,嘈嘈嚷嚷着的一大群内侍与宫娥。 人群里,他看见了直瞪着湖面,紧咬着下唇的天飘飘。 他大步跨来,伸手箝住她的手,将她旋过身来,冷嗓喝问:「是你?」 「是我?!」天飘飘先是微讶,继之眸光变寒,「没错!是我!是我推她下水的。」 马希尧咬牙切齿,瞳中怒火腾腾,「你令我心寒。」 眸光转为讥诮,天飘飘开口,表情写着可惜,「唉!只可惜我大师兄来得太早。没能等她成了具浮尸再来……」 咱地一声巨响,马希尧以一记耳光打断她的话。 「你这丧心病狂的恶女!她肚里的孩子都已经九个月大了,你还能出手?还能恶搞?还老惦着想抢人家的丈夫?你……你怎能冷血至此?」 这一掌力道不小,右颊登时高高肿起来的天飘飘,不见惧意与悔意,以手背将唇角被打出的血丝抹掉,笑容更狰狞了。 「你到了今日才知道我冷血?才知道我的本质是个恶女?那你先前对我的百般疼爱、千般照顾,敢情都是瞎了眼睛吗?」 马希尧也分不清楚究竟是恼她罔顾人命,还是气她事已至此,仍是执迷不悟地硬要抢人丈夫,毁人家庭,而不去考虑其他人,尤其是他的感受,愤火加上妒火,烧得他口不择言。 「没错!我就是瞎了眼睛,才会鬼迷心窍地爱上你这妖女!我真是后悔爱错了人!』 闻言,天飘飘先是白了小脸,随即吸气宁神,脸上神情转为满不在乎的狞笑。 「很好!那就是说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我是因为脑筋不清楚缠错了人,你是因为眼睛瞎了爱错了人,现在总算我已清醒,你的眼睛也算是复明了,不必说啥后悔,咱们日后再无半点关系,你也不必再去管我想爱谁,或者想要害谁了,无论我天飘飘想做什么,都与你马希尧无关!」 就在此时,已将月姣兮从水中救起的天骧游,在压出了她腹中积水,灌入了他的气息,确定爱妻暂时没事后,抬眼觑向那对只顾着剑拔弩张,早已忘了周遭一切的男女,猜出了两人何以会生起勃溪,叹气地开口。 「够了,两位,别再说出日后会让你们后悔的话了,虽然我还没问过姣兮,但我知道飘飘是不可能会推她下水的,她是我的小师妹,我了解她……」 一句话惹来天飘飘脸上难以被察觉的闪过一丝脆弱,接着天骥游将视线投向马希尧,语气满是无奈。 「至于你,原先我是没打算跟你有更多的私人交集,只可惜我的孩子自有主张,他想和他的爹诞生在同一块土地上,我的妻子破水了,麻烦你快点帮我请个御医来吧。」 第八章 稍早,月姣兮落水前 丢人至极! 天飘飘抬眸看向云间,不想去瞧那一对离她有段距离,正在凉亭里商谈要事的相仿男人身影。 不!她在心底修正,不仅仅是相仿,隔远点瞧,那根本就是一模一样的好吗? 但她很清楚所谓的一模一样,仅仅是外表,那两个家伙的性格南辕北辙、天差地远,只有胡涂蛋才会把他们给弄混。 不幸的是,她就是那个胡涂蛋,一个干尽了蠢事的胡涂蛋。 在回乌龙观住了几天后,她的记忆回笼了七、八成。 但即使她已隐约知晓马希尧并不是她下意识里认定的那个「他」,却还是忍不住在心底暗藏着几分企盼。 直至他带她回楚国,直至他领着她到了天心阁,直至她和天骧游——那让她又敬又惧又爱了半辈子的大师兄见着面时。 「嗨!飘飘,你看起来……嗯,神色不错!」天骧游笑咪咪地偏首跟她打招呼。 神色不错?! 鬼话连篇!这最爱心口不一的家伙又在说反话了,她可不是笨蛋,会不知道当时她的脸上,那活像是见了鬼似的表情,有多么的震撼兼难看。 就在大师兄那声熟悉的「飘飘」钻入她耳际后,她的记忆就全都被唤醒了。 没错,她想起了一切。 包括她是如何伤心地发现大师兄娶妻,甚至还设下桃花阵以防她去搔扰爱妻。 包括那碗阴错阳差的忘情汤,包括她一次又一次地对马希尧投怀送抱,死缠不放,也包括两人之间还有几回险些将生米煮成了熟饭。 噢!去死啦!这究竟是哪个蠢蛋发明的忘情汤?药效真是有够烂。 要不就索性让她失忆一辈子别记起一丝一毫,重新活过,要不就是让她在醒过来时,将失忆时所发生的片段全都忘得精光,偏偏它烂到了会让人苏醒过来,又烂到了没让人将该遗忘的部分给抹掉。 可恶! 害她都不知道究竟是大师兄饱含着促狭玩味,来回盯着她和马希尧的眼神比较让她坐立难安,还是马希尧那内敛深邃,专注地研究着她的眼神让她浑身不自在。 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孬种地逃离了天心阁。 他们也任她逃开,迳自谈起了男人间的正经事,就当没有她恢复记忆这回事。 枯坐在湖畔几个时辰后,那原是在她头顶上的日头,早已由居中转为了偏西。 斜阳映入湖心,水面上勾生出轻舞光影,身后飘来令人微醺的桂花香气,天飘飘却没想改变她那不知该如何是好的仰首问天动作,也没想理会脖颈愈来愈沉重的酸楚。 失忆过久,她得多花点时间来消化接受,并澄清思虑,以及更要紧的是,想好她的下一步究竟该怎么做。 幸好在此处,人人都知晓她与大皇子关系特殊,没人敢来打扰,让她能安静独处。 蓦地,天飘飘全身紧绷,因为她听见一串刻意放轻的足音,朝她走来。 她转头眯眸看向来人。 原来那人是月姣兮,她的大师嫂。 哼!看得出方才大师兄那句「神色不错」,真是该转给他这小妻子的。 此时的月姣兮虽是大腹便便,挺着个与她纤细的身子极为不符的大肚子,却是面色光洁明朗,红润娇羞,一看就知道是个备受夫君宠爱、幸福透顶的小女人。 天飘飘怏怏不悦地将视线收回。 她不想瞧见月姣兮幸福快乐的样子,更不想瞧见她的肚子。 那个向她明明白白宣告着她的大师兄,不仅是早已让人给夺走,且还已经蓝田种玉,留下了铁铮铮证据的肚子。 只可惜她的明显排斥,并没有吓跑那胆子不大,还曾被她整蛊耍弄,离开她的夫君,跑到庵堂里躲起来的小女人。 这个小笨蛋!难道忘了她是有毒,是会害人的吗?当真如此不怕死? 天飘飘的心语月姣兮明显没接收到,她捱近天飘飘身边,笑吟吟地坐下。 「飘飘!」 天飘飘听见那把迷惑了她大师兄,娇沁软甜、怯生生的女嗓,但她闭上眼睛转过头假装没听到,要她懂得识相点地快点滚开。 无视于天飘飘冷若冰山的反应,月姣兮语气里有着明显欢喜。 「我真的好开心能在这里遇见你。」 是吗?只可惜我们想法不同,看见你,我一点也不开心。 「不骗你,你不见了的这几个月里,你大师兄经常惦记着你,三不五时就会差人回观里去问,他甚至还曾派人上过峨嵋,去那些你从前常去的地方找你。」 是吗?可惜我听了一点也不感动,因为他都是派人去的,而他的人,却是留着陪你这大肚婆。天飘飘暗忖。 「没想到我们居然能在这里碰面,看见你没事,更令人开心的是……」 月姣兮神色激动地伸手揪住天飘飘的手,摇呀晃地,终于摇开了那双噙满敌意的水眸,让天飘飘看见了她的兴奋。 「能够见着与我相公生得一模一样的孪生兄弟……」 天飘飘终于有了动作,冷冷地将月姣兮的小手甩掉。 「所以刚好可以塞给我这个没人要,又爱使坏的小师妹,免得我再寻你们晦气,这就是你开心的原因吗?」 「不是这样子的,飘飘!」月姣兮心急着想解释。「哎呀!都怪我嘴笨,若是相公在就好了,他肯定能把我的意思解释清楚。我的开心并不仅是因为大皇子和我家相公生得相似,而是因为——」 天飘飘冷嗤一声打断她的话。 「因为他贵为皇子,权倾朝野,我日后定当衣食无虞,你们就不必再为我是否会三餐不济而担心?」或者是良心不安? 「不!飘飘,你听我说完。我开心是因为瞧见他看着你的眼神,热辣辣的……」月姣兮既得努力将话解释清楚,又得努力控制自己别脸红。「就像……就像我家相公在瞧我时那样,所以我知道,他是真心喜欢你的。」 天飘飘哼了一声未说话,表面上虽是波澜不兴,却其实已管不住心底暖流横生了。 这是头一遭,她以「马希尧」这个名字在心头忖度此人,而不再是混挟着一条模糊不清,似他非他的人影。 他,真是那样地看着她吗?热辣辣地瞧着? 而她,又究竟是对这个男人怀抱着怎样的心思?只是一抹替代幻影?还是早已凌越了那条旧有人影? 「你不觉得他很深情吗?方才我和他寝宫里的宫娥们闲聊过了……」 见天飘飘低头思付着她的话,似乎不再排拒她了,月姣兮大着胆子地往下说。 「他明明知道你爱的人不是他,且依他的身分,压根不需为了一个女人委屈自己,但他宁可任由你将错就错,执意要你待在他身边,想让你习惯非他不可,想让你慢慢领受、了解他的深情……」 月姣兮细声细气地又说了一堆话,但天飘飘全都听不见。 在她的脑海里,盘旋着那日马希尧在哄慰她时,所说出的话语—— 以前的事忘了就算了,给我时间,我会尽我所能的,将你脑海中那一片空白,重新填满。 他说到做到,真的为她补上了空白,以他的方式,以他的深情。 所以她才能在失忆时依旧优游自在,也才能在恢复记忆后,没再因为大师兄的「背叛」而痛彻入骨,伤心难熬,是这样子的吗? 天飘飘回想起昔日她爬到马希尧床上,逼他共枕而眠时,他的无奈纵容表情,想起了她在他胸前留下的牙印时,他的变脸离去。 想起了她以为他不要她,连家都不回时,她的惊惶失措,想起了他为了不想趁她失忆时占她便宜,而窝在马厩里睡了一夜。 这些点点滴滴,那时看来或许并不出奇,却在真相大白后,让这一切都有了另一层不寻常的含意。 况且,当日她虽是将他误认为大师兄,这才主动亲近,但事实上她与马希尧之间所发生的一切,早已超过她与大师兄之间曾有过的亲密了。 她是曾在儿时赖睡在大师兄怀里,逼他讲故事,但她可不曾吻过大师兄,更别提那些……叫人心跳加速的脸红片段。 幸好此时天色早已暗下,月姣兮又光顾着说话,没看见她面红过腮。 吸口气收回神,天飘飘告诉自己目前该想的人不是马希尧,而是月姣兮。 无论她与马摇摇之间未来如何,她都没打算让她的「敌人」称心快意。 没错! 她在心底重申:月姣兮对她而言永远是敌人,抢走了她第一个喜欢上的男人的敌人! 回过神来,她才发现那只小笨蛋以为她在听她讲话,居然愈讲愈兴奋。 「飘飘,等你以后快当娘时你就会知道,那种明明让人给踹了一脚,却被踹得很开心的感觉了,因为那是个小小生命,一个你与你……」姓月的小笨蛋羞红了娇美小脸。「心爱男人的爱情结晶。」 天飘飘冷眸瞟视,讨厌瞧见那张总是满溢着幸福光彩的小脸,讨厌她真实无伪的甜蜜笑容。 这个笨蛋!说这些是打算示威还是想挑衅? 她难道不知道她永远不可能跟自己心爱的男人有爱情结晶了吗?因为她喜欢的男人已经让她给抢走,再也要不回来了! 没感觉出天飘飘心情再度变坏的月姣兮,仍然兴匆匆地继续说着。 「我刚刚在想,以后你生的娃娃一定会和我的长得神似,因为他们的爹可是孪生兄弟呢,咱们两人既是师嫂又是姑嫂,孩子又生得像,真是好有缘分对不?啊,对了!」 月姣兮笑容甜蜜地将手腕上原是一双的彩色丝环取下一条,塞给天飘飘。 「这是你大师兄为我肚里的宝宝特意去买的,因为卖的人说它能为戴的人带来幸福,现下我送给你一条,希望将来能瞧见它系在你孩子的手上,就跟我们现在一样感觉到幸福——」 天飘飘受不了地哼声打断她。 「无聊!你到底自说自话够了没有?想巴结我,下辈子吧!你说这玩意儿能为人带来幸福是吗?」 她举起手中的彩色丝环,毫不留恋地往湖面抛去。 「成了!你的幸福现在呢……」天飘飘噙着一抹恶笑,「泡进水里去了!」 话说完她转身就走,不想见到对方那骤然失笑,一副想哭的神情。 但在天飘飘走开了几步后,乍然听见背后一声扑通投水响,接着那些站得稍远,负责照顾月姣兮的宫娥发出尖叫:「天夫人落水了!」她才知道那个姓月的小笨蛋,干出了个怎样的蠢事来。 就为了捡回一个商人随口唬弄说能够带来幸福的饰物,她居然丝毫不顾自己身怀六甲,跳进水里想找回她被人给抛去的幸福?! 这个天杀的小笨蛋! 就在天飘飘错愕不及应变之际,天骧游闻讯飞至,并在问清了方向后跳进水里去救爱妻,接着是马希尧的到来,狠狠的甩了她一巴掌。 原来,原来那个小笨蛋的话是真的,彩色丝环真的能为人带来幸福。 而她毫不珍惜地将它抛进水里,所以她的幸福,是注定了要泡汤的。 在确定了月姣兮没事后,天飘飘转身离开楚国王城。 感谢那一巴掌。 这是上天在藉此告诉她,凡是生着那种皮相的男人都不适合她,都会伤了她,无论是背叛还是误解。 怪的是大师兄相信她,马希尧误会她,可大师兄的信任却没能让她好过些,她恨透了被马希尧以看着怪物的眼神嫌恶瞪着,并且告诉她,说他后悔爱上她。 他居然敌说他后悔爱上她?! 去他的后悔啦!去他的误解啦! 她无所谓!听见了吗?她天飘飘——无——所——谓! 反正日后她再也不要爱谁,再也不要去爱上谁了! 夜风料峭,月娘将她孤寂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她不许自己伸手触碰那被他打疼的脸颊,更不许自己去探索,那因遭他误解,而血迹斑斑的心房。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你的儿子真丑!」 这是马希尧在见了他那新生侄儿的头一句感想词。 「是吗?」天骧游无所谓地笑着,脸上满是初为人父的骄傲。「我瞧他生得挺像你的。」像你亦即是像我,也就是说,哈哈哈!咱们三个都是丑八怪啦! 丑不丑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爱妻能够平安无事就好。 这小子还真会挑时间地点来报到,固执地想和他的爹、他的叔叔,诞生于同一块土地。 幸好这小子并没让姣兮吃太多苦,虽说时间稍微提早,但仍是顺产,母子平安,要不他肯定要因心疼爱妻,而打小子一顿屁股的。 此时的月姣兮因产子耗神过度,倦睡在内室的床上,那条害得她落水的彩色丝环,也已经被天骧游找回,就挂在她的手腕上,所以他才能如此轻松惬意的,与那原是互视对方为商场劲敌的马希尧,暂时先将商事搁一旁,和睦共处了。 「说到这里,」天骧游嘻笑挑眉,「什么时候轮到我瞧瞧你儿子,让我评评他丑或不丑呢?」 马希尧淡然回应,「就快了,过两天我父王为我安排的择妃大典就要举行了。」 「不会吧?」天骧游眸光带着玩味。「你真舍得下那个遭你误解,白挨了你一巴掌的小女人?」 赶在月姣兮睡着前,天骧游问清楚落水一事,并转告了马希尧,让他知道他干下了桩怎样的蠢事。 马希尧面无表情,「对于她,我想通了,不属于我的东西,我本就不该妄求。」 「你为什么会觉得她不该属于你?」 「很显然的,她心中没有我。」而我,早已受够了当你的代替品。 「你真的认为飘飘喜欢的人还是我?」 「那是很明显的,不是吗?」即便再怎么强抑,马希尧仍是压不下语气中的酸楚,「她是为了你而失忆,也是在一见到你时,就立刻恢复了记忆。」 「你不觉得那只是因为时间点发生得正好,你也不觉得那是因为你给她的温暖及深情,让她终于肯面对『你其实并不是我』的事实,而回到现实里的吗?」 对他的说法,马希尧不予认同。 「如果你曾在她失忆时与她相处,就会知道你在她心底烙下了个多深的印子,而我,早已厌倦了再和她心底的鬼魂作战了。」 他不想一辈子活在阴影里,不想时时刻刻得猜测她对他的反应,究竟是出自于他这个人,或只是因为他那酷似她大师兄的皮相。 天骥游耸肩,「如果她心底真的有鬼魂,那可不是我,而是一个能事事样样以她为优先考量的完美偶像,而我,只是曾经符合过那个形象罢了,但是现在……」他淘气地轻眨下眼,「你早已取代了我在她心目中的位置了,否则她不会因为遭你误解,就气成那样,贪玩任性爱使坏的天飘飘,从来没在意过被人误解,或是被人讨厌,就是因为太过在乎,所以连半点误解都无法忍受。」 马希尧不作声,淡然的表情看不出是否已被说服。 天骧游再度耸肩。 「言尽于此,自己的姻缘自己作主,省得日后你们真在一起,你让这鬼丫头给欺负得死死时,还要来怪我多嘴撮合。」 马希尧再度思忖了半晌,之后他抬头,提出了奇怪的要求。 「你能让我瞧瞧你的胸膛吗?」 天骧游先是不懂,继之在想通了后朗笑点头。 「敢情那丫头也在你身上留下了记号?」 他边说边坦然无所谓地袒露出结实胸膛,让马希尧瞧见上头原有的疤痕早已不见,改刻上「爱妻月姣兮」五个字。 「刺下时会疼吗?」 马希尧终于忍不住被他这孪生兄长因爱而痴狂的傻举动给弄笑了。 天骧游没好气地翻白眼,「很高兴我的自虐取悦了你,这可是你头一回对我笑。」 「我笑是因为佩服你哄女人的本事高明。」 「既然佩服,就该多学着点,别什么事都往心里搁,飘飘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她可猜不着,之前她是藉着失忆才敢死缠着你,现在她恢复记忆了,自尊心也是,别想她会再像先前那样主动缠着你。对了,还有一件事,我一直在想该不该告诉你……」 说到这里,天骧游先左顾右盼一番才压低嗓音往下说。 「我在甫入楚国边境时遇到袭击,对方是几个武林人士,原先我还当是自个儿以往在无意中结下的仇家,之后才知道是乌龙一场,原来对方要杀的人是楚国的大皇子,也就是你。」 「有人想杀我并不奇怪。」高处不胜寒,他心底早已有数。 「那如果我说……」天骥游扬起一抹坏笑,「那些家伙背后的主使者,也是个楚国皇子,且还不只一个呢?」 眸光凛然,马希尧没作声,天骧游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有些事呀,点到为止就行了。 「对了!」马希尧突然想起一件事,「父王说他想见见孙……嗯,你的儿子。」既然没人打算先让步,开口相认,那大家就继续这么路人甲乙丙丁地撑着吧。 「想见我儿子不难!」 天骧游笑咪咪地将怀中儿子举高,满意地瞧着他与爱妻的「作品」。 「去告诉你父王,不单是我这人有收『观瞧费』的习惯,我的儿子也是,尤其是针对『外人』而言,你帮我找来御医,所以免费,但若是换成他,想要瞧我儿子?麻烦先把银两备齐,看一眼一百两,抱一下三千两……」 无视马希尧听得一脸微愣,天骥游笑咪咪地继续说。 「如果你父王嫌口水过多,想在我儿子脸上留下个口水印,不好意思喔,那就得请他先备妥一万两银子!」 第九章 择妃大典上。 高台下,站着一群意欲飞上枝头当凤凰,嫁给俊俏大皇子的豆蔻少女。 高台上,坐着个一如往昔般面无表情,即便是在自己的「好日子」里,仍是端着一副遥不可及神情的楚国大皇子马希尧。 反倒是站在他身旁的福公公,一脸兴致勃勃,颇有种婆婆帮忙代挑媳妇的热呼劲。 「底下有几个人?」 福公公在马希尧耳边叽哩咕噜地说了一大串,马希尧却只问了这一句。 「启禀大皇子,这里共有六十位秀女,但这只是头一批。」 「还一批?」俊眉打结了。 「不,还四批。」 老天!他怎么不知道他们楚国竟然有这么多急着想嫁的少女,更不知道怎么她们都生得同一副德行。 不骗人的,马希尧先是眯眸接着瞪大,再眯再瞪,再瞪再眯,但无论他怎么放眼望去,都像是见着了六十根……树桩。 大大小小,高矮胖瘦不一,上头画着不同五官的……树桩。 老天!见山不是山,见女不是女,莫非他的眼睛真的出了问题,除了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妖女之外,再也看不进任何女人了吗? 「福公公……」马希尧难得会向福公公开口求助,「你不觉得她们……全都生得一个模样吗?」全部都是树桩。 「怎么可能会一样呢?不一样,不一样,全部都不一样的!」为了帮主子安下心,不再胡思乱想,福公公急匆匆地将莲花指往左比去。「例如这一位,韦都督的长女,风华绝代,端庄守礼,安静娴雅……」 马希尧举掌打断他的话,「我不喜欢太安静的。」太闷。 福公公听了暗翻白眼。 想也知道,他家皇子就是太静,才会喜欢上那麻雀似的小麻烦精,虽说他是觉得安静贤淑的女子比较适合当大皇子妃,但重点还是得大皇子喜欢,这样才能将他家主子的心给留在家里,并且快点为谨言宫里添个小宝宝。 回想起天骥游那个可爱到爆,却连看上一眼都得付钱的宝贝儿子,福公公心头火热,赶紧将莲花指改往右移。 「那就这一位吧,姜太尉的独生女,此女自进殿到现在,脸上就没停过笑,五官清甜,身材窈窕,眼神娇娆,嘴角还有颗小红痣,端的是风情万种……」 「你当我现在是上妓院里挑花娘吗?」 那倒是!福公公心虚抹汗,重新再挑。 「那么就祖丞相的外甥女,犹如小家碧玉般的清秀闺女……」 「登不得台面。」 「张将军的妹子,磊落大方,性格率真……」 「我不喜欢和说话太直太冲的人在一起。」 「那就……」 接下来福公公口水都快说乾,几乎将六十位秀女全轮过了一遍,却见他家大皇子个个都能挑出人家的毛病,除了摇头还是摇头。 「没关系!」福公公强逼自己打起精神,僵着一脸快抽筋的笑容,「这一批的都没看上眼,咱们再看下一批。」 「你让她们都回家去吧。」 马希尧淡然作声,赫然立起,举步准备离去。 「大皇子,您不再多看看、多瞧瞧吗?」算奴才求您吧!福公公那原是僵掉的笑容,眼看都要转为哭容了。 「不了,别再浪费大家的时间了。」 不再多说一字,马希尧踏步坚定离去,抛下一屋子与福公公大眼瞪小眼的美女。 唉!马希尧边走边叹息,没想到还真让他那无缘的大哥给说中了。 天骥游说他就算再如何强迫自己去试着接受其他女人,但早已在心头根深柢固的情丝,却是不会容许他这么做的。 情难自已,心动无由抗拒。 他头一回在树上看见那个小女人时,他的心,就已不再是他自己的了。 所以他才会在见到各色各样的美女时,全都像是瞧见了树桩。 也才会在还未能弄清楚飘飘的感情,是否已由别人转回到自己身上时,依旧惦记着她不放。 再去试一次吧!他告诉自己,在她恢复记忆之后,两人重新来过一次。 这次他会以马希尧的身分去追求她,去爱她,而不需再委曲求全地顶着别人的影子。 伸手至怀中,马希尧拿出天骧游带着妻儿临走前,交给他的彩色丝环。 天骥游当时是这么说的—— 「找到飘飘时,记得把这条丝环交给她,姣兮当日跳进水里就是为了捡这玩意儿,她听说这玩意儿能为人带来幸福,她跳入水里是为了想帮飘飘捡回幸福。我这傻娘子总觉得对飘飘过意不去,再加上她知道我疼这小师妹,为了想让我安心,总是将能让飘飘得到幸福视为首要之务,姣兮认定你是那个能为飘飘带来幸福的男人,所以让我把这东西交给你,并祝你们能早日把心结解开,长相厮守。」 马希尧盯着丝环,好半天后才挤出话来。 「我不保证能让她如愿,但我必须说,你有一个很懂事的好妻子。」 天骧游拊掌大笑。 「没错!那个天底下最懂事的已经让我给娶走了,所以兄弟呀,你也只能将就那个天底下最不懂事的了,不过不懂事归不懂事,换个角度想,也能算是一种生活乐趣,只是心脏得练强点,因为你得每天接受她给你的惊喜。」 一番玩笑话言犹在耳,没想到他还真让天骥游给料到,眼里再也看不进其他女子,非天飘飘莫属了。 马希尧仰天长叹,也该是它放下身段,抛开自尊,去向那小使坏精求和的时候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马希尧骑着绝影,纵马奔驰。 这一次少了个捣蛋鬼在旁拖延,他只花了不到两天的时间就到了乌龙观。 只是等他来到观前时,便愕然的瞪大眼,也不过才相隔数日,这乌龙观竟已被改了名。 悬挂在门楣上的镶金牌匾,上面的「龙」字被撬去,改安了个「贼」字上去,登时让「乌龙观」变成了「乌贼观」。 不但被更名,就连上回他来时那些熙熙攘攘的香客也都不见了,几扇髹漆大门不见影子,台阶上有群正忙着粉刷修缮的小道士,以及一个双手抱头,愁眉苦脸地坐在台阶上的胖道士。 认出了是仁慈,马希尧翻身下马踱近。 胖道土抬头先是眼神大亮地喊了声:「游儿!」但看到马希尧摇头后,眼神立刻黯下,再度愁眉不展。 「道长,这是怎么回事?」 乌龙观被改成了乌贼观,告诉人家里头住着一群贼?哪个香客还敢上门来当冤大头? 「唉!一言难尽,总之是世道不佳,妖孽横行哪!」 「知道是何方来的妖孽吗?」 仁慈懒懒地以手扇风,没好气道:「外头的妖孽哪有这种本事?还不就是那个咱们自个儿家里养出的小妖孽!」 终于明白了眼前一切是谁的杰作后,马希尧在仁慈身边坐下,眸底有着同情。 「飘飘又给您添麻烦了?」 「何止是麻烦,这丫头这次回来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比往常更加恶劣!原先咱们瞧她恢复了记忆,还兴匆匆地帮她办了个『飘飘重生宴』希望她经此教训后能体会到家庭的温暖,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不再使坏,却没想到……」 回想起当日之事,仁慈脸上余悸犹存。 「这鬼丫头一脸感动,泪眼汪汪地跟我们敬酒,说是谢谢大家,哪知她在酒里搀进了巴豆及睡药,让咱们大夥全挤在茅坑里三天三夜出不来,拉完了睡,睡饱了再拉,臭气冲天,人人无语,只能泪眼以对,惨况直比人间地狱!」 马希尧在脑海里想像着那个画面,鼻端彷佛真嗅到了臭气。 「三天三夜后,等咱们终于有力气爬出茅坑,却见不但是道观大门让她给拆去卖掉,脾匾上给改了名字,她还把神坛上众神明的塑像或添上胡子,或抹黑牙齿,或戴上眼罩,弄得神不像神,个个像鬼,将信徒全都吓跑,尤其是那尊以骧游的模样雕塑成的商神,还被她给扛到观外,套上红肚兜,抹上红胭脂,头顶插红花,脚踏臭狗屎!」 再也忍不住了,马希尧噗哧一笑,立刻得着了仁慈的一记大白眼。 「笑?你居然还敢笑?亏我当日还想着你就算没本事改变她,至少能将她给控管在身边,这世上我只看过她怕两个人,一个是她大师兄,一个是你,怎知你这小子还真是叫我失望!」 敛起笑容,马希尧轻咳开口。 「道长知道飘飘此时人在哪里吗?」 就算是为民除害吧!他现在愈来愈想将这坏丫头绑在身边,省得她日后因为恶作剧过多,招来天怒人怨,被人报复,甚至是像她那回的误喝忘情汤,而自食恶果。 因为爱她,所以他心甘情愿承受她使坏的一切,只求她能平安无事。 仁慈没好气地摆摆手。 「这丫头坏透了,将观里给闹成这个样子犹嫌不够,还跑到她二师兄、三师兄那里使坏,闹得人家鸡飞狗跳、人仰马翻,苦不堪言。去!若非这丫头是神人托付给我们的任务,我和她大师父早就『大义灭亲』将她绑送到官府去了,至于此时她人在哪里,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求神拜佛,要她别再回来寻我们晦气了。」 虽说仁慈并不在意养出个被人怨声载道,又邪又坏的徒儿,但前提得是,那遭到凌虐的对象可不能是自己呀! 「马大哥是来找我家小师妹的吗?」原本帮忙整修大门的天养,在瞧见和二师父说话的马希尧后,便过来打招呼。 马希尧点头。 「你不怕让她给缠上?」那可是人人敬而远之的使坏精喔。 「我喜欢……」马希尧想了想后,坦白开口,「让她给缠着不放。」 天养眸中出现了浓浓的钦佩及惋叹,惋叹着这样一个大好青年,脑子却给烧坏了。 「马大哥,若按佛家的说法,你还真是个地藏王菩萨,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哪,成全你吧。」他递给马希尧一张纸,「这上头写着的正是小师妹最近在忙的事情,你拿这个就能找到她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手上捉着天养给他的「入帮申请表」,马希尧来到了一间破庙前。 破庙外头挂着一块摇摇欲坠的木招,上头写着「混世恶人帮成立大会」。 这丫头! 马希尧无奈的摇头,如果他再晚点来找她,难道她真要去当个女魔头? 当个使坏精已经够让世人伤透脑筋,她居然还想升格当混世恶女?而且还组团成帮,就为了那日他骂她是恶女,她就非要当个恶女给他看吗? 马希尧在庙门外让个身着乞丐装,蓬头垢面的小女丐碗儿给拦了下来。 「喂喂喂!你穿这样不符我们入帮规定,回去换一套再来。」 他淡嗓请教,「那我该怎么穿才对?」 「按我家帮主的意思,要穿得愈是惊世骇俗,愈是丑怪可怖,愈是怪诞离经愈好,你穿得像个正人君子,那不是明摆着来砸咱们招牌的吗?」 「你家帮主是否叫天飘飘?」 「哇哇哇!」碗儿捉起竹棒跳了起来,「好大的狗胆,居然敢直呼我家帮主名讳!敢情是来找麻烦的?」 「不这么喊该怎么喊?」 「她喜欢我们喊她『天上地下万劫不复混世邪魔妖精打架霹雳无敌恶女』。」 马希尧强捺笑意,「本事!这么一长串念下来居然舌头不会打结。」 「废话!能进咱们帮来的人帮主可都先筛选过了,牙不尖、嘴不利,舌头不够灵活的都别想蒙混进来,说到了这里,废话一大堆的正人君子,都叫你回去换套衣服了,你还杵在这里做啥?究竟有没有诚意呀……」 马希尧面无表情地自怀里掏出三锭金元宝,搁在桌上。 「你觉得我有没有诚意?」 让金元宝的光芒闪得都快瞎了的碗儿,在目瞪口呆兼流口水好半晌后才终于清醒。 「有有有!诚意十足,十足诚意,纯金般的诚意……」 碗儿快手快脚地将三锭金元宝塞进口袋里,再将腰际上一块烂木牌连同她手上竹棒,全交给了马希尧。 「恭喜你了,就从这一刻开始,你已经是混世恶人帮的八袋长老了,见牌如见人,这块牌子你得收好,我走了!」 「你要去哪?」 「脱帮独立!记得帮我跟帮主说一声,说碗儿要她老人家自己保重!」 话声方落,那叫碗儿的小女丐便在马希尧面前跑没了踪影。 这是什么帮? 他不禁要皱眉想,道义摆两旁,利益放中间?果真是恶得可以。 算了,管它是个怎样的乌合之众,重点是他心爱的女人在里头便成了,于是他举步踱进破庙里。 前厅空荡荡,后头园林处却是人语扰攘,他循声过去,尚未走进园子,就已先听见了那把会让他心跳加速的俏生生甜嗓。 「总之,恶人万岁!咱们每个月集合一次,每个人都要提出一个新点子,看要如何整治得那些卫道人士,虚伪君子哇哇跳脚,生不如死。」 「我反对!」 马希尧懒懒举手,顿时便将全场,连同站在台上的「女魔头」在内,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给集中了过来。 「我觉得这么做早晚会引来官府关切,以驱散邪教的名义,请我们去吃牢饭。」 其他人尚不及有反应,天飘飘便咬牙切齿的开口质问。 「是谁许你进来的?又是谁给你权力说话了?」 马希尧气定神闲,将那块他用三锭金元宝买来,代表他八袋长老身分的烂木牌举高。 「现在,我有权力说话了吗?」 「没有!绝对没有!我是帮主,这里只有我说的话才能算数!」 天飘飘见了那块烂木牌后火头更高,在心底将碗儿臭骂了千遍,骂她这么轻而易举就让敌人给收买了。 更可恨的,饶是她平日诡计多端,慧黠善言,却在一见着这该死的男人时,没来由地一阵心慌,脑子里居然一片空白。 可恶!她究竟该用什么办法才能将他赶走?才能让他别再来骚扰她! 「大家听我说……」天飘飘念头一转,水眸看着台下四、五十名帮众,想以众人之力来赶跑这讨厌的男人,「这个家伙是个大坏蛋……」 没想到马希尧一个提气开嗓,硬是将她的声音给盖过去了。 「没错,诚如帮主所言,我是个大坏蛋,正是本帮最需要的人才,现在我就将方才我在来此的路上,听见的好消息跟大家分享,就在乌龙观……喔,不,乌贼观前,仁慈道长因为被逆徒气到了神智不清,正在开金柜,广发金砖,想要得到金砖的就得赶快过去,去晚了,怕连个金屑都捡不着。」 他这话才刚说完,眼前众人便一哄而散,只留下满地的狼藉及一双互瞪着的人儿。 「你……」天飘飘恨得握紧拳头,「你居然撒谎?」 马希尧定定觑着她,「是你逼我的。」 「我?!」天飘飘气得跳到他面前,眸中怒火炽烈,「我怎么逼你了?」 「你说你要成立『混世恶人帮』而且只收恶人,为了符合你的要求,成为你忠贞不二的门徒,我只好从撒谎开始学起。」 「你来这里到底想做什么?姓马的!咱们不是说好了从今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干了吗?」 「那是你说的,我并没有同意。」 「是你自己说的,你说我是个恶女,你说你……」吸气吸气,她不许自己眼睛出现水气,「后悔爱上我,难道你也喝了忘情汤,所以把自己说过的话忘光光了吗?」 马希尧神情不变,眼神却专注得彷佛可以燃起火焰。 「我没忘,只是人生里有太多会让人后悔的事,我长这么大,最后悔的就是那时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了你,还说出那种混帐的,非我心意的气话。」 「所以你现在已能分得清楚青红皂白?所以你现在后悔打了我?所以你现在是想向我求和?马、希、尧!」天飘飘一字一字地森冷出口。「你是太瞧得起自己,还是太不了解我?你以为我是个会吃回头草的笨马吗?见了人家反悔来祈求原谅,我就能云淡风清当作一切没发生吗?」 「我知道你不是!」马希尧叹口气,眸光带着无奈,「飘飘,这一次我来,是抱着要来捱苦受罪的心。」 「哼!可笑!如果我连能捱苦受罪的机会都不打算给你呢?」 「我知道你不会。」 马希尧淡淡扯笑,抛了个香饵过去。 「因为你生命中素来以整人为至高目标,既然你那么恨我,那么讨厌我,又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个能够折磨你最恨的人的大好机会呢?」 天飘飘无法相信,自己居然有些被他给说动了。 但他那句「能够折磨你最恨的人的大好机会」实在是令人心动了,不得不动摇她原本打算一辈子不再理他的决心。 他说得没错,恨一个人,气一个人,光是恨在心里对方又不会少一块肉,甚至还能更逍遥快活地少个人来烦,尤其是像她这样的小使坏精。 而气得内伤的人是她自己,搞不好时间一拖长后,对方压根就忘了你这一号人物,也忘了曾经伤害过你。 唯有亲近相处,然后伺机报复,才有可能让对方痛不欲生。 唯有这样,才是报此血海深仇的最佳方式,对不? 他给了她一巴掌,还伤透她的心,她誓言要以两项加起来百倍以上,不!万倍以上的痛楚归还给他。 非得要这么做,才能不枉她「天上地下万劫不复混世邪魔妖精打架霹雳无敌恶女」天飘飘的盛名。 那么,什么又是整人使坏的至高表现呢? 对于一个皇子而言,权?他有,钱?他比你还多。 无论是长相、力气、武功,智力,他样样都高人一等,少了一点也无所谓,那么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他痛不欲生,被伤到了极致呢? 答案就是—— 偷走他的心,掘光他的灵魂。 让他对于人性下再抱存任何指望,让他愤世嫉俗到了极点,让他觉得死了会比活着快活,让他跪爬在地上,抱着她的大腿痛哭,说是宁可她多甩他几个耳光也不要离开他,不要抛下他不顾。 愈想愈觉得意,天飘飘忍不住两手擦腰,仰天得意地大笑了起来。 「我能将你这笑,解释为同意吗?」 马希尧带着无奈的嗓音,终于将她由想像中的快乐画面给拖回现实。 「没错!我同意!」 天飘飘得意笑着,满心蜘蛛行将攀上蛛网,将缠黏在蛛网里的猎物,吞落腹里的快意。 马摇摇!你完蛋了!你,死、定、了! 第十章 「你真的要留下来任我折磨?不急着赶回去处理正事?」天飘飘不放心地又问了一遍。 「在没能得到你的谅解前,我回去也是无心于国事,不如当是休长假吧。」 他的回答虽让她暗暗欢喜,却一点也没动摇她想要复仇的心。 虽然这样听起来有些古怪啦!要报复的不介意让对方知道,要被报复的也是一派轻松快活,但管它的!反正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捱,旁人又能说啥? 为了方便天飘飘能就近折磨报复,马希尧花了大把银子买下位于乌龙观左侧,原本属于黄大户的别业。 并学乌笼观与右邻——「你家可好」棺铺那样,在相邻的墙上开了扇月牙门,方便天飘飘能自由来去。 在落脚处定下了后,马希尧只雇了两个仆人清洁内务,他一个人住,生活愈简单愈好,反正他此行的目的,是要哄得他那以折磨他为乐的小冤家开心,直到她下再生气为止。 马希尧在前院搭了座秋千架,让她想荡多高就荡多高。 又在后院弄了块空地,隔出了几座畜栏,一方面可让绝影与她的小红马有个歇脚处,另一方面则是养了山猪、犰狳、食蚁兽、飞鼠,穿山甲、貂鼠、蜥蜴等等稀奇古怪动物,弄得后院像个动物王国似的。 不过他的作法是对的,因为将整人心思拨了些许到这些动物身上的天飘飘,果然少了很多能动歪脑筋去使坏害人的时间。 但在他忙着的时候她可也没闲着,她努力地在……学做菜。 天飘飘仔细想过了,要骗得一个男人的心,就得先要掌握住他的胃,所以她破天荒地开始学做菜,原因就是为了要折磨她的敌人。 好吧好吧,她承认这个想法实在有点奇怪,但如果她学做菜只是为了想在他的食物里下巴豆、下睡药,那就实在有辱她恶人帮帮主的美名了,因为那种手段着实难登大雅之堂。 真正能让他致命的是让他对她的菜、对她的人痴迷癫狂,享用上瘾,只要一天不见不吃,就会相思难耐,痛苦难熬。 而这,才能算是使坏整人的至高境界吧! 就是这样的想法让她能够理直气壮地继续对他——使坏! 「好不好吃?」她夹了一口肉喂他,笑咪咪地娇声问道。 「好吃。」马希尧直勾勾地盯着她回答,脸上表情却不像是在称赞食物,而是在称赞他眼前的人。 「真的好吃吗?」她放下筷子,托腮皱鼻,刻意想找他麻烦,「好吃在哪里?」 「好在色泽层次分明,味道也是,猪肉没抢去了竹笋的鲜味,竹笋也没毁掉了猪肉的清甜,酱汁入味得恰到好处,有柠檬香,有茴香,有辣感,却没有喧宾夺主地抢了主菜猪肉及竹笋的风头。」 天飘飘听得眼神发亮,就像是一个抚琴者,终于遇上了一位知音。 好样的!这个马摇摇,哼!总算他还懂得吃,没糟蹋她用了一下午的时间蹲在灶房里,忍受炉火的痛苦。 「如果你将来再也吃不到这道菜,你会怎么样?」 「我会……」他深情睇着她,给了她最想听见的答案,「生不如死!」 耶耶耶!计划成功了一半! 天飘飘在心底为自己喝采,不愿意承认她的开心是来自于他的话,只愿意承认那是因为她的复仇计画即将大功告成。 吃完饭后他们一起洗碗,虽说是洗碗,但到了后来根本是打起了水战,她泼了他一脸油腻,他揉得她满头凌乱。 「讨厌啦!赖皮鬼!哪有人输了还这样的?」 她推开他,娇嗔整发,嘟嘴咕哝,看得他明明早已填饱的肚子,又再度饥肠辘辘了起来。 无法克制地,他将她用力搂进怀里,以他那因她而绷紧如硬铁的部位若有似无地磨蹭着她,让她知道,他有多么地想要她。 「飘飘,我想……吻你!」 其实他想说的是「吃你」,却不想因为太快而吓着了她。 而天飘飘,早已让他的动作给弄红了小脸,弄晕了神智,此时听他这么问,好半天才能集中神智,想起了她来这里可不是为了满足他,而是要折磨他的。 但…… 她再度晕乱地想着,她原先的打算不就是要让他在无她不可时,再将他狠狠地踹开吗? 所以让他吻,让他为所欲为,只是为了最后的抛弃在做准备,对不? 对不?对不?她不断说服自己。 于是她酡红着小脸,点头应许了他。 就在她点下头的瞬间,马希尧以唇攫住她的唇,吻得她七荤八素、晕头转向,也将她体内的所有热情勾引了出来。 等天飘飘再度回过神时,赫然发现他们是在他睡房的床上,而她身无寸缕地躺在他也同样赤裸着的精壮身躯下。 快点喊停呀!天飘飘!她在心底大喊,枉你身负「血海深仇」,居然让敌人给迷惑成这样。 你是来报仇不是来献身的,你这个笨蛋!大笨蛋!笨极了的笨蛋! 但……怎么办?她不想停,真的不想停呀! 她热切地想知道这场疯狂的饕宴,尽头会是什么。 也好想知道他究竟还能带给她多少令人难以忍受的畅快欢愉。 要不这样吧!她又开始为自己的念头找退路了。 男女交欢是会生娃娃的,就像大师兄和月姣兮那样,如果她在怀了他的孩子后才将他踢开,或是找个男人嫁掉,让他的孩子喊别人爹,这样的复仇,是不是更加恶劣,更加惨无人道呢? 嗯嗯嗯,她愈想愈兴奋,便决定允了他。 可甫回过神来的天飘飘这才惊觉到,事情早已超出她所能掌控的范围,更不是她说了不许,就能够没事了。 压在她身上的马希尧,瞳中满是血丝,脸上表情坚定野蛮到了会让她害怕,却又忍不住被他那样纯然的男性火焰,给深深地吸引住。 谁说他像大师兄的?他一点也不像。 大师兄从不曾像他这样以一个男人垂涎着一个女人的眼神来看她,他的眼神剽悍掠夺,热辣炽狂。 相较起来,以前那段童稚般的情爱只如水月镜花,轻轻一碰便会消散,但此时这压在她身上的男人却不一样,他有热度有躯体,有挡不住的锐气霸势,那是个活生生的男人。 一个会将她变成了女人的男人!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晨曦唤醒了天飘飘。 她皱眉张眼努力回神,在感觉到一只搁在她腰际,一只覆在她胸脯上的大掌,以及紧贴在她臀后的热源时,不骗人的,她有了股想死的念头。 啊啊啊!天飘飘呀,你你你……你这是在复哪一国的仇呀?居然将自己送给敌人吃掉? 欲哭无泪呀,怎么每回她的使坏计划,只要一碰上身后这男人便要破局? 上回是忘情汤,这回更惨,古人有云的「自食恶果」,指的八成就是她现在这种进退不得的情况。 可恶!算她认栽!宁可不要报仇也不要再和他有瓜葛了,她是个善于记恨的小人,对于他那一个巴掌,别想她会让他用床上的努力给忘掉! 想到就做,天飘飘跳起身来,快手快脚地将满地凌乱拾起,揪出自己的衣裤。 她才一动马希尧就醒了,困惑坐起身,他皱眉伸手喊她—— 「飘飘。」 「不许喊我!」 她边吼边继续穿,火大!怎么以前都没觉得女人身上的配件还真多,又得绑兜绳,又得套上几层裤子,但就算有几层又怎样?昨儿晚还不是让人家一下子就给剥了个精光,下次乾脆去买个金钟罩、铁亵裤,让他半天脱不下来,急死他也气死他…… 啊啊啊!天飘飘!你在想什么啦!谁还会跟他有下次? 「飘飘,你听我说……」 还是男人的动作快,在她好不容易穿好衣服后,一回首时吓一跳,他居然已穿戴完整,恢复他那富贵王孙的模样,反倒是她,虽然衣服是穿好了,却披头散发得像个鬼一样。 「我不想听!」她双手捂着耳朵往外走,「我决定饶了你,不再谈报复折磨了。」 她认输总成了吧? 「就算你要饶我,我可还不饶你,你还看不出来我们有多么适合,是天生注定了要在一起的吗?」 「你是不是还没睡醒?鬼话连篇,我叫天飘飘耶!天生注定了要在天上飘来飘去的,谁注定了要和你一起?」 懒得理会他,她气呼呼地低头疾走,转眼问便来到了大门外。 可恶!生气时没注意方向,她只须穿过小门就能回娘家的,干嘛还走大门? 啊啊啊!天飘飘!你到底在想什么啦!什么娘家?你嫁人了吗?你跟马摇摇压根就不可能有瓜葛的,他打过你一巴掌,难道你忘了吗? 可气归气,恼归恼,天飘飘还是眼尖地留意到在这些天里,那些打扮成小贩模样的陌生外地人,一样一早便来到马摇摇家门外。 马摇摇不像她,未涉江湖,又习惯了被人给层层保护着,危机意识远不如她。 其实前几天她就留意到不对了,也知道他以一个楚国皇子身分独居在外,是很容易惹来仇家如苍蝇般地跟飞过来,但她并未就此事与他谈过,废话!他是她的敌人耶!当然宁可见他的仇家愈多愈好了,不是吗? 她还等着报仇的呢,不是吗? 「飘飘,我爱你!你打我骂我吐我口水,怎么整我都行,就是别离开我!」 天飘飘转过身,一句「谁希罕你的爱!」出口的同时,眼角余光见着了远方树上银光一闪,下一瞬,一道银光朝马希尧胸前飞来,而马希尧因为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并没看到。 聪明如她者,如果能多些时间反应,自该知道若非开口叫他快闪,就是将他推开或许就能避过了,但时间太仓卒,她又无法想像如果他不及闪开的后果,于是她未经思考地采取了动作,纵身飞扑抱住他,为他挡下了暗箭。 那一箭既快且猛,由天飘飘背后穿身而过,箭头露出在她胸前,她张开口,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飘飘!」 马希尧发出神魂俱裂的痛喊,无视于尾随那一箭之后,在他身旁数十人卸去了伪装,刀刃齐上地朝他围攻过来的险状。 他不想反抗,他也不要反抗,如果飘飘活不了,他也不想活了! 虽然马希尧并没打算反抗,但那些杀手却也得逞不了。 前几天于路上闻讯,听说楚国五皇子、七皇子买通十名杀手,悬赏要马希尧人头的天壤游,暂时放下妻儿,日夜兼程赶回乌龙观,却只来得及保护马希尧,而不及为天飘飘救下那一箭。 除了天骥游外,乌龙观里的人也闻讯出来,和那些杀手对阵了起来,一时间观外广场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雀鸟无声,闲人走避。 但谁杀谁、谁砍谁再也不千马希尧的事了。 他颤着手,试图抹掉那不断由天飘飘胸口窜出的血丝,却骇然地发现血渐渐变深变黑,那箭上煨了毒! 不能拔箭,也不敢拔箭,拔了怕她会立刻没命,但见她这样,他比她还要痛呀! 眼眸半闭,气息徽弱的天飘飘,无力地举起手,轻触着马希尧流了满腮的泪。 「真好!你……为我……哭了?原来……最……最完美的报复折磨……就是让你……让你失去最爱……」 「别说了,飘飘,我求你,留一口气,等他们打完,或许你师父会有灵丹妙药可以救你,你听话一次,别再说了。」 天飘飘乏力摇头,脸上浮现苦笑。 「马摇摇,你……你真是个笨蛋,我师父是个骗人的道士……他只有金砖,没有灵丹……你让我说……再不说……我怕没机会了……」 「飘飘,我求你!」马希尧紧搂着她痛哭失声,「你可以用任何方法惩罚我,就是别离开我,我求你!」 「希尧……真好笑……这是我头一回这么喊你,却也是最后一回了……如果有来生,我要嫁给你……要煮饭给你吃……还要帮你生小娃娃……因为在帮你挡箭的那一刹那我才知道……我其实……其实是很……爱你的……」至于对大师兄的那一段,早已褪去无痕了。 「别说了!飘飘,我求你!」 「如果来生咱们能再遇到……我不使坏不捣蛋……但你还是要在床上说笑话给我听……好不好……还有,我要改叫马飘飘……我下要再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天上……飘来飘去了……尧……我……」 「只要你好起来,你要什么都好,我什么都依你,全部都依你!」 却在这同时,她抚着他脸的手软软垂下,眼眸合上,马希尧激颤着手触碰怀中人儿的鼻息及心跳,却发现没了,没了,什么都没了。 「飘飘!」 马希尧紧搂着天飘飘,口里发出了犹如濒死困兽般的痛苦吼叫。 就在此时,杀手一一被制伏,其他人终于能靠上前来,却只是骇然地发现,他们的使坏小师妹、他们的小小捣蛋鬼,再也无法对他们使坏了。 天骧游面色哀恸地僵立在一旁,压根无法动弹。 仁义则是扑上去,捉紧着天飘飘的手,失声痛哭。 「你这坏丫头!怎么可以让师父我这白发人送你这黑发人呢?你平日再坏再捣蛋也坏不过这一回,你是在骗人的吧?是在装睡的吧?我的飘飘丫头呀!你再睁开眼睛骂我一声老不死大师父呀!别这么忍心地走呀!」 仁慈也抽抽噎噎地爬过来。 「别玩了,飘飘,虽然师父们总爱骂你是赔钱货、是捣蛋精,但那都是在和你开玩笑的,其实你是我们的心头宝,要不见你皮成这样,我们早将你有多远扔多远去了,只要你乖乖地醒来,二师父愿意把所有的金砖都捐出来造桥铺路做好事,你醒来!你快点醒过来吧!」 除了仁义、仁慈外,天乐,天喜、天养等人也全哭成了一团。 直至此时他们才知道,原来小师妹对他们所做出的最大使坏,就是狠心地离开,再也不使坏了。 再也不了! 风儿盘旋,乌龙观外,哀音沉沉。 尾声 良久之后—— 「让我来吧。」 没人知道说出此话的男人,是在何时来到马希尧身旁,也不知道他是在何时,慈笑晏晏地朝他伸长手的。 马希尧没理会他,谁都别来理他,别来烦他,他只想抱着飘飘,他只想和她在一起,永远永远都不分开。 至于仁义、仁慈,则是抬起哭花了的老眼,并在下一瞬间眼神大亮。 那男人清癯瘦高,头顶华阳巾,身着一袭灰扑扑的道袍,那身装束,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不就是当年入梦要他们养大四个弃婴的神人吗? 「神仙救命哪!救命哪!求您快快救我这宝贝徒儿的命哪!」 两人同时跪倒在男人脚前,不断磕头。 男人嘴角噙笑,「如果不是为了救她,我今日又何必要来?」 听见这话,马希尧终于肯将脸从天飘飘胸前抬起,哭红的双眼瞪视着那被仁义两人唤作神仙的男人,只见他平举劲瘦五指,往天飘飘胸前画了个圈。 接着银芒一闪,那支箭顿时消失了。 再一圈之后,伤口不见了。 最后一圈,红润血色重新回到了他心爱的女人脸上,即便平缓,但他能够感觉到她……她在呼吸了! 天哪!难以控制的狂喜涌上,但马希尧不敢乱动,深怕这只是梦,只是幻影,他一动就要消失了。 似是看出了他的想法,男人微笑而语。 「她没事了,三个时辰之后,她自会醒过来。」 又是想大哭又是想大笑,但马希尧最想做的还是感谢眼前男人,但不必等他出声,仁义、仁慈两人又再度磕头如捣蒜。 失而复得的高昂情绪让马希尧无法动弹,事实上也是,除了抱紧天飘飘,除了绝对不许她再离开他外,他真的什么都不想做了。 天养、天喜等人又吼又叫,互道恭喜,仁义、仁慈则是情绪终于能平复如往昔。 只下过在恢复正常后,他们开口第一句话是—— 「神仙,您这救人的把戏可以教给我们吗?」 天知道要是学会了这一招,那可真是日进斗金呀! 男人不屑地瞟了眼目现金光闪闪的两人。 「怎么?徒儿才刚没事,爱钱的本性就又复发了?那么,刚刚那个说要将金砖全捐出来造桥铺路的……」 男人斜瞥向仁慈,却见他赶紧将脸转开,无事状地吹起了口哨。 「看起来肯定是要反悔了,哼!见识不足,居然敢说我是在要把戏,却不知我这施法救她,可是耗了我五十年的功力。」 「为什么你会独独对我家飘飘这么好?莫非……」仁慈狐疑的目光直盯着男人,逼出对方的一睑可疑暗红。 「厚!我知道了!」仁义跳了起来,「你看上了我家飘飘丫头!」 「胡闹!」男人怒眸暍斥,「你这老鬼在胡说八道个啥?」 「不是喜欢?那难道是……」遗是仁慈够聪明,眼眸一眯,脑中灵光一闪,「难不成飘飘是你的女儿?」 对方不吭声了,清瘦的脸上红云满布。 「厚!」这回涣仁慈跳起身来,伸出食指左右摇摇,「身为神仙,不守清规。」 仁义一脸不信,「可这事有些古怪,神仙不都该本性存善的吗?飘飘的爹若真是神仙,又怎会脾气如此刁钻古怪?」犹如魔王再世。 男人长叹一声,决定与其让这两个家伙一搭一唱下去,还不如自己交代个清楚。 「我已得道成仙五百年,法号『锐阳真人』……」 仁义、仁慈互瞪一眼,锐阳真人?没听过,好小的神仙喔,难怪他们瞧不出他的来历。 「我偶尔会化为肉身下凡,巡视民间疾苦,却在无意中爱上飘飘那身为凡人的母亲,还……呃……让她未婚怀孕。」 「去!什么巡视民间疾苦……」仁慈挖鼻冷笑,「你根本就是打着神仙招牌,下来淫乱人间女子的嘛!」 锐阳真人听了这话却没脸反驳,毕竟这胖子或许用语粗鄙,却是事实,只能涩然再道。 「她母亲躲在山里独自生下她,在飘飘三岁时抑郁而终,我掐指得到了这消息,再度下凡,先将飘飘抹去了三岁以前的记忆,再将她送来你们这里。」 可怜的飘飘丫头,原来她三岁时就曾遭人抹去记忆,难怪什么也不知晓,也不会哭。 「至于你那前三个徒儿,一个是马殷之后,一个是邪教主之子,一个是叛党余孽,各有一番身世来历,来到这世上也都各有原因,有的是要发挥长才为世人造福,有的是要涤洗世人罪灵,有的是要替他的祖先赎愆杀业,所以我特意交代你们,一定要做好事将他们带大。」 「那么飘飘……」仁义小声地开口,「就是你的私人托付罗?」 「所以我们……」仁慈媚笑着接口,「是有权向你索讨代养费罗?」 锐阳真人受不了地给了他们一人一个拳头,将两人分别打飞上天去。 接着在临去前,锐阳真人目光含愧的看着马希尧。 「我这女儿命苦,打小没爹没娘,十八岁生辰又恰逢死劫,今日我虽能帮她化去死劫,但依她那贪玩的性子,就怕日后还会有麻烦,幸好你福泽深厚,有你伴着她,我总算能够比较安心了。」 「您放心吧!」马希尧小心翼翼地,捧若珍宝地将心上人紧搂在怀里,「我会看好她,不会再让她有事的。」 点点头,锐阳真人再度朝自己无缘的女儿投去不舍一瞥,随即转身离去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天飘飘苏醒后,大家都很有默契地没跟她提起这一段,只推说是有个好心的神医经过,以救命金丹救回了她。 天飘飘虽觉得离谱却没多问。 既然大家都不想让她知道,那肯定不是什么开心的事,既然如此,还是少问为妙,她唯一需要知道的是…… 耶!她又能再去使坏整人了,还有更要紧的是,好感动喔!她终于有机会帮马摇摇生个马娃娃了,嗯嗯,她发誓,她一定要生一对双胞胎,将来好带着一块去整人。 对于刺客一事,马希尧碍于对方毕竟是自己手足,不想以牙还牙,只是藉机对外发布楚国大皇子马希尧命丧异乡的噩耗。 接着他和天骧游连手潜入楚国后宫,扮成厉鬼,吓得那些害飘飘捱上一箭的坏蛋——同父异母的弟弟们——屁滚尿流,整整一年的时间里不敢独睡,也不敢一个人上茅房。 在干完了吓人大业,顺道将福公公由宫中接至宫外,给了他一处豪宅及大笔钱财供他颐养天年后,在由楚国回到吴越国的路上,天骥游忍不住要问向马希尧。 「你当真不眷恋那个王位?」 马希尧淡然微笑,目带玩味。 「虽然没人要先承认,但咱们毕竟仍是同胞所出,心意自当相通,如果换成了是你,你会不会眷恋那个位子?」一个豺狼虎豹环伺着的位子? 天骧游听了这话仰天大笑,摇摇头后策马先奔,让马希尧随后追上。 幸好他们都对那位子没有兴趣,几年后马殷过世,诸子争立,兄弟问为了争夺王位,各自杀伐,最后剩下了两兄弟争王。 马希广于潭州自立为楚王,马希萼则是在衡山自立为衡山王。 其时中原正值后周、后汉交接,无暇顾及马家的窝里斗,于是两兄弟不约而同地向世敌南唐求救,结果却是引狼入室。 南唐兵入湘境,把两兄弟各个击破,马楚至此灭亡。 试问人间何处最逍遥? 自是与心上人并辔江湖,寻访大山名胜,无欲无求,白首到老,共谱人间乌龙传奇又一章了。 【全书完】 ※关于月皎兮和天骧游的故事,请看甜蜜口袋561《爱钱大师兄》。 夏日里的小狼狗 娃娃 耶耶耶!暑假又来了。 但今年的暑假热得出奇,真心希望全球暖化程度能降低,更希望大家能多多注意环保的问题喔! 终于又终于,在放假前,把小师妹的故事给出清,能够安心放假了。 「乌龙笑传」将在小师妹的故事里,完美下台一鞠躬,而且肯定是不会再有番外的故事了。 毕竟只有天骥游、天威望,天道存,以及天飘飘这四只是经由「神人」托梦而来的,其他人虽然也是乌龙观中的人物,却因为没有可供发挥的「身世」,精采度肯定有限,所以还是算了吧。 有人写小说重的是情感细腻描写,我却是偏爱故事曲折度。 没有「故事」的小说我不会写,也不爱看,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不够惊骇浪:不过这也有缺点,缺点就是剧情过多,细腻度稍嫌不足,嗯嗯,下套系列会特别小心这个问题。 由于系列名为「笑传」,自是该本本均以喜剧收场,但如果看倌您爱看的是悲文,那么这本书就请您看到第十章即可结束,将尾声撕了扔掉,这样您的心愿就能被满足了。 至于恨看悲文的呢,那就一定要将尾声看完喔! 嘻,一鱼两吃,悲喜两种结局都有,人人皆大欢喜,娃娃够贴心了吧! 故事里提到的马楚国,在历史上是真有这个国家的,马殷亦有,不过马殷虽有长子,但既非双胞胎亦非名叫马希尧(查出的资料叫马希振)。 但因为早在《爱钱大师兄》的故事中埋下如此的伏笔,没得说,只得按此走下去,还请大家纯粹拿来当成爱情故事一读,不必去与历史查证,以免自伤脑筋喔!老话一句,所有情节均属虚构,如有雷同系属巧合。 也不知是打从何时开始的,我很喜欢看有关于大师兄与小师妹之间的情事,喜欢那种朝夕相处而产生的稚拙恋曲,只是在这套书里,以上两位没有结局,哈!或许等将来有另一套系列时再说吧。 下一套系列会是啥? 是古装还是时装? 爱兜诺:(idon''tknow),就让本人先卖个关子吧。 最后节录一篇部落格的日记与大家分享,篇名就叫做「夏日里的小狼狗」,汪汪(狗叫声来了),让大家轻松一下。 夏日里的小狼狗2007-06-0108:07:24 这一篇日记不是在教人如何养狗的,所以爱狗人士不必继续, 那么到底是在写啥呢? 请听我慢慢道来…… 话说和皮皮通信已近三年 向来习惯在信封上开玩笑 这两天总会忍不住去翻翻信箱 因为算算时间 小家伙也该回信了 结果在昨天晚上七、八点 我正在洗碗时 仿佛听见女儿在和人说话(那丫头对外人说话永远细声细气得像猫咪……而事实上……哼!才怪) 隔着水声我问女儿 谁呀? 隔壁何阿姨,说有封信可能放错信箱了,「应该」是我们家的 东想了想,西想了想,除了帐单外只有可能是……皮皮 上头写谁收呀? 呃……娃娃爱人…… 洗完碗后擦擦手 我来到客厅从女儿手中接过了信 很好 这丫头没认错字,上头果真是娃娃爱人,来信地址是台中 很好 这下子隔壁可能要猜想这位老公在大陆的慰夫妇,在家里干出坏事了 需要过去解释吗?说那只是个热情的读者? 白痴!不懂何谓愈描愈黑吗? 转念一想 身旁正好有个正在看电视的小小替死鬼 唉,你说何阿姨会不会以为「娃娃」是你,而这一封,是你的情书? 会吗? 小丫头脸上浮出疑云 当然会了 以前我拿过几次「娃娃」的东西,警卫伯伯都说你女儿信件还真多 既然连警卫伯伯都这么想 那么何阿姨一定也是 随便你啦! 小丫头不大耐烦地回我一句,继续看她的电视,因为知道她老妈有个爱自言自语自己找台阶下的毛病 好死不死地 昨天晚上的开运万事通里 说最容易成为地下情人的星座时,小丫头冲到我房间说 妈,我第三名,而你的天秤座第二名喔! 瞧小丫头兴高釆烈的样子彷佛很得意,见鬼了,这种东西入榜有啥好开心? 却正好被她拉去继续看下去 看到了黄老师测字,叫我们由「偷吃又劈腿」中选出一个字 可解出你近一两个月内,会是什么方面的事情多到叫人受不了,如脾气等等 我选了「又』 结果答案是……炮友众多,应付不及……就是指「性致高昂」啦…… 黄老师一向是我满喜欢的老师 向来测得也满准的 可这回我真是无法认同,我去找谁性致高昂去呀? 却没想到女儿突然转头问我 妈,你有没有养……小狼狗? 一听傻眼,傻的是她的用词 你怎么知道小狼狗这种东西的 她哼了我一声 拜托,电视里整天都听得到好不?(呜,我就知道,知道我不该一赶稿就由着她看电视的) 最后到了每晚skype时间时 视讯那头的老公一边看着下载的影片 一边听我们两个争先恐后地告诉他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看见她老爸那安详自在,嘴角含笑,偶尔还来个呵欠的表情时 女儿忍不住问了 爸,你都不担心喔(担心我养狼狗吗?还真是抬举本欧巴桑了) 她老爸还没回答,我就先没好气地代答了 他会担心才怪 以前还是男女朋友时 我生日收到了一柬来自于别的男生送的红玫瑰,我跟他说,结果他回我……恭喜你 为了气他,晚上不睡觉跑去跟公司里追我的男同事看mtv 故意在十一点多打电话给他,结果他回我……我明天要上班,别吵我睡觉 你老爸根本是看死了我非他不可 就像孙悟空飞不出唐三藏的手掌心 视讯那头的男人微笑依旧,像在看人耍猴戏 末了女儿觉得无趣 先行离去 我也投降,准备写稿 大老爷则是打了个呵欠,将视讯声音关小,继续看他的lost档案 唉 原来让人给吃得死死的 就是这样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