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陪我下盘棋》 楔子 画栋雕梁、雁翅影壁的“四季楼”是京城名号最响的妓院,达官显贵、富绅巨贾常聚集于此,征歌逐色、交际应酬。 吸引诸公云集此处,不仅是楼里的莺莺燕燕柳腰粉面,婀娜多姿,知书达礼、温柔娴静、娓娓善谈、能歌善舞,还因为这里的鸨姊儿四季夫人本身就是一道极佳的风景。她曾是红极一时的皇城头牌花魁,后来只因上了岁数而闭门谢客,另树艳帜,主理了这间颇具规模的烟花楼,并将其经营得日夜车马盈门,花气撩人,生意极其兴盛。 然而,对此盛景,四季夫人却不甚满意。久居青楼的她,深知在妓院戏班红角名伶竞逐,风月场日趋兴旺的当下,靠漂亮女孩维持门面、吸引顾客难成大气,因此从经营四季楼那天起,她就发誓要栽培出既有美姿容,又善四艺的四大名妓。 这天,一大清早,院内的香烛红灯熄灭,艳风扇影消失,楼里的姑娘、狎客们尚沉醉梦乡,胸怀壮志的四季夫人就带着领班来到了后进院落,视察她不久将委以重望的姑娘们。 四季楼建筑气派,装潢雅丽。前院,也就是第一进是个四合院,除富丽堂皇的金柱大门占据一个开间成为龟奴、杂役的住所外,清一色两层红砖木楼,二楼房门前是贯通全层的木雕走廊。随后各进间以月亮门相连。 跨入最深一进的月亮门,琴声墨香伴花红立刻醉了她的心。 院里正忙活儿的女娃、师傅和跟妈们一见夫人驾到,纷纷垂手屈腿问安。 “嬷嬷早!” “夫人早!” 低挽发髻,淡画眉儿的四季夫人纤手中的手帕一扬。“行了,我就想知道如今学得怎样啦?” “回夫人,姑娘们各自用心,都有长进,但尚不足应事。”大师傅回话。 四季夫人闻言,额上显示其年华已逝的皱纹儿加深,那双略呈混浊的翦水双瞳含威地扫向站立身前的众人,尤其是那些她煞费苦心派人到盛产美女的江南、蜀越等地寻找来的灵秀标致的女娃们。 “你们都得用功。”她薄薄的腥红嘴唇儿微启。“咱们这一行,庸男俗女,终归不得长久,要想座无俗客,就得苦学才艺,我的姑娘不能只知倚门卖笑,要凭藉琴、棋、书、画独占鳌头!” “是!”听训诸人,频频点头。 训示完毕,看了一会儿女娃们的表现,她轻颦双眉往前院走去。 “夫人,这些姑娘当是眼下最好的了。”领班查三看出她的不满,便跟随其后走出。在这楼里,只有他敢对夫人直言,这不仅因为他与夫人交情匪浅,他们是同乡,早在夫人刚入行时就认识了做龟奴的他,后来还得到过他的帮助,因此,当夫人不再接客而主理四季楼后,就把他带来做了领班。 四季夫人横了他一眼。“你的眼光就这水准?” 查三道:“再给师傅们一年半载,准能给你淘出四艺佳人!” “唉,已经三年了,再等个一年半载又如何呢?”夫人低吟。 看来,要栽培出可以称霸天下的四大名妓还得有耐心。给她们好吃好喝不难,教她们识字念书,诗词歌赋、吹拉弹唱、书法绘画、棋艺女红等则费事耗力,还得看她们各自的资质天分。 但要她全然等待也不是办法。 “你再派人四处查访,看能否找到资智甚佳的姑娘?”她交代。 “成,我这就让弟兄们去探访。” 怀着另一种期待,四季夫人微笑着上楼。 第一章 早春二月,京城已是雪融冰消、木青蕊绿,然而艳阳下,天候却仍春寒料峭。 城里有条自明代末年起就极富盛誉的“玉器街”。尽管这里交易的玉器多为价格不菲的名贵奢侈品,却依旧游人熙攘,尤其是东段的麒瑞阁和专做锦匣、给玉活儿抛光的永丰斋,因为货品真、手艺好、讲信用,更是常年门庭若市,生意兴旺。 这两间店铺均为二层小楼,门面装潢在整条街里算不上最气派,可是久居此地的人都知道,这店铺的东家乃当今京城首富俞万开。 俞家家大业大,其祖上在元朝成宗皇帝时由江浙迁居大都,以经营钱庄、玉器行、粮食买卖起家,进而兼营妓院、茶楼酒馆。到俞万开这辈正赶上太平盛世,精明干练的他更是将祖上传下的生意越做越大了。 俞万开膝下有三子一女。三个儿子自打出生那日起就受到他的严苛管教,因而个个在弱冠之年便成了生意场上的好手,如今都能为他分担责任。 令人莞尔的是,对儿子们从不假辞色、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商场上都威风八面、说一不二的俞老爷,独独对他的小女儿俞子灵面柔心软、百依百顺。 这也难怪,在连得三子后,年逾不惑的俞老爷好不容易盼到女儿,不啻喜出望外,因此从女儿一出生,他就把她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 而子灵生得美丽活泼,聪慧伶俐,虽然偶尔也会冒点傻气,却更讨人欢喜,因而不仅俞老爷,就是俞府的下人仆从等,没有一个人不喜欢她。 然而,随着她日渐出落成玲珑秀美的大姑娘,俞家人逐渐发现,在带给大家欢笑乐趣的同时,这个备受宠爱的宝贝儿也不时会做出些让人瞠目结舌的傻事来。于是乎,为了她好,俞家一家老少下决心要对她改弦易辙,严加管束。 可话虽这么说,做起来却难。因为只要她秀颜黯淡、美目含怨,俞家就再也没有能狠下心管束她的人。 “二哥,我们去亲王府送货吗?” 这日,永丰斋后院里,少东家俞子华正查验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一个身穿滚边镂花襦裙,头梳分髫髻,秀容雪肤,神情欢快的美少女笑着跑向他。她,正是俞家宝贝俞子灵。 “是‘我’去亲王府送货,不是‘我们’。”俞子华闻声回头看着她纠正道。 子灵漂亮的小脸立刻垮下,美丽的鼻子皱了,秀气的小嘴也瘪了。“二哥,在家就说好带我来的,你不许反悔!” “我只说带你来看奇雕美玉,并没答应带你去王府送货。”想起在家时被她缠得受不了的情景,俞子华的眉头微微皱起。 “你想丢下我?”子灵眼眶微红,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这是俞家男儿最受不了的一着。俞子华顿时心中不忍,可想到今天要去的地方非同一般,便狠着心说:“少来!今天我可不会心软。” 见装可怜的招数不灵了,子灵立刻再换一招,丽容一整,严厉警告道:“你要是敢丢下我,我就告诉爹爹,罚你去南山采玉,三年不许回来!” 谁知一向不愿离开京城的二哥,竟丝毫不在意地揉揉她的头。“尽管试试。” 子灵瞪着他一时没了主意,她当然知道二哥如此有恃无恐是有道理的。他如今把玉器行经营得有声有色,爹爹就算再疼爱迁就她,也不会让二哥外放那么久。但是她今晨缠着他跟来时,就打定主意要跟到底的,怎能被他轻易打发掉? “那,那……”她眼珠一转。“那我就坏你的亲事,让你娶不到老婆!” 这招够狠了吧? 不料俞子华对她一鞠躬,戏弄道:“那二哥要谢谢小妹,傻瓜才想要老婆!” 这下子灵没辙了,可她绝不会放弃。她从没进过王府,一直好奇那样显贵的院内该是什么样?何况今天二哥要去的宅子主人不仅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还是众人口中最荒唐的王爷,那座府院内肯定更不一般,她一定要去看看。 见顽皮的妹妹不说话了,俞子华满意地回头对身边的掌柜说:“我有护卫同行,你就不用跟着了,去备车送小姐回家。” “是。”掌柜笑着望了眼气呼呼的子灵,允诺着往马房走去。 “二哥!”子灵还想哀求,可他只是忙着向几个随行护卫交代事情,根本不理睬她。于是她眼珠一转,踏上车夫为二哥放置好的脚凳爬进车内。 当俞子华回头找她时,看到她跨坐在安放于车内的货箱上,这可把他急坏了。“灵儿,快下来!那是王爷的神器,不可亵渎!” 子灵扬起精致的小脸,故作不知地问:“坐坐就会亵渎了吗?” 俞子华不再嘻笑,严厉地说:“你先前也看到了,那是我们费了多少力才按王爷的要求雕琢出来的玉,若你的不敬传到王府,王爷定会怪罪。听话,快下来!” “你带我去王府,我就坐到那边去。”子灵指指身后的座位。 “不行,我又不是去玩,怎么能带你同去?再说今天你连丫鬟都没带,不可以到处乱跑。”俞子华伸手抓她,却被她机灵地躲过。他只好上车,想将她抱下去,可她竟趴在箱顶紧抱着木箱,一副誓与木箱共存亡的神态。 “你再这样我可要打你屁股啰。”怕伤着她,俞子华不敢太用力,只能威胁。 可她依然故我,倔强地说:“你打吧,若你真打了我,我就永远不认你是我哥哥,也永远不喜欢你!” 见她如此,俞子华还真手足无措起来。不是她的威胁管用,而是他确实不能打她,也舍不得打。子灵是爹娘的掌上明珠,是他们兄弟最疼爱的妹妹,别说打她了,就是谁敢骂她一句,都会成为家里的众矢之的。 看看时辰不早了,他只好妥协。“好吧,我带你去,可你得听我的话,记住这次去的地方不同,绝对不能给我惹麻烦!” 见目的达到了,子灵十分高兴,立刻抬起头来,但双臂还是紧紧抱着木箱。“行,我保证听话不惹麻烦。” “但愿我能相信你的保证。”俞子华关上车门对车夫道∶“走吧!” 车驶出永丰斋后,俞子华见她还抱着箱子不放,便指着自己身边说道:“坐过来,那么贵重的东西不能坐!” “不坐就不坐,不就是块绿松石吗?”子灵小声嘀咕着挪到椅子上,随即又笑嘻嘻地讨好哥哥。“二哥最好了,灵儿会听二哥的话!” 俞子华用与她神似的撇嘴动作回应道:“得了吧,别奉承,二哥我承受不起。以后你还是去找大哥和俞子泰玩吧,别找我麻烦就好。” 正掀开窗帘往外张望的子灵不以为然地说:“如果大哥、三哥那有好玩的,我自然会跟去。” 俞子华没答腔,弯下腰查看木箱,将被妹妹弄乱的丝带整理好。这里面装的可是一件高档玉器,绝对不能出意外。 去年秋末,大哥俞子安到鄂北运粮,在集市上见有人出售一块不起眼的大石,号称是天下最好的美玉,他一时兴起,便将它买下,随粮船运回京城后交给了二弟俞子华。 因看不出玉种,俞子华将其放置于店内架子上,等师傅们抽空再来鉴定。 不料隔日,店里来了位常客──和亲王。掌柜自然得亲自在旁伺候。当看到架子角落里这块未经雕琢的石头时,王爷当即要买,掌柜坦言因尚未加工,无法估价,暂时不卖。可这位王爷坚持要买。他可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呀,掌柜自然不敢得罪,立刻差人请来少东家俞子华。 俞子华既不想卖,又不能得罪他,只好信口开出一个天价,不料他竟立即接受了这个价格,于是买卖成交。随后,王爷又委托永丰斋代为加工雕琢。 生意做成后,俞子华立即找来有经验的玉石工匠,经过切割鉴定,确认这块大石头正是天下三大名玉之一的绿松石。一番精心打磨和抛光后,这块不起眼的石头终于显出了庐山真面目,成了一块长二尺半,高、宽均一尺余,重达百斤的纯天蓝、无杂色、结构完整、质地细腻的绝佳玉石。 所有见到这块罕见美玉的人都为之赞不绝口,闻讯前来的王爷更是满意地给了俞子华一幅草图,与永丰斋再做了笔生意──将这块美玉雕琢成图上所示的祭神器皿。 数月过去,如今,精雕细琢、造型独特的精巧玉器总算大功告成,俞子华自然得亲自护送这件玉器到他的贵客府上去。 见他小心翼翼审视木箱的样子,子灵想起刚才在永丰斋内欣赏过的玉雕,除了觉得宝石奇美外,却看不出它雕刻的是什么东西。于是问道:“二哥,你可知王爷的这件宝物雕的是什么?我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我也看不出。”俞子华直起身子。“听王府总管说,是镇邪之宝。” “镇邪?”子灵眨眨眼,难以将美丽的天蓝色玉石与镇妖除邪的东西联系在一起。“你是说这么美的玉器要放在神龛里?” “也许吧。”俞子华笑道:“和亲王做的事总是出人意外。” 哥哥的话让子灵想起曾经听过的诸多传闻。“那位王爷真的成天啥事不做,光莳花弄草、遛鸟养鱼、听戏画画吗?” “大家是这么说,但皇亲国戚的事,谁说得清真假?”俞子华坐直身子。“听说他幼时与当朝皇帝一般聪明机灵,也深得康熙、雍正两位先帝的欢心,才二十一岁就封了亲王,授了大宅,可年纪越长,言行越加不拘,不行礼法,不尽王事。” 想到自己一向随性的言行,子灵颇有感触地说:“兴许是太清闲了才会无聊地做出些荒唐事,他既然是皇上的弟弟,皇上该给他些事情做。” “你知道什么,和亲王可是有差事的朝廷大官呢!皇上才登基就封了他个议政王,可他倒好,一天政都没去议,只会游手好闲、风流快活。” 俞子华的言词里充满对王公贵胄的轻蔑,但旋即语带敬佩地说:“不过这位王爷人虽荒唐,倒也有些真本事,到咱们店里只一眼就认出这块尚未琢磨的宝石。” “也许是瞎猫遇上死耗子,让他给撞上了。”子灵不相信那个荒唐王爷会有什么真本事。 俞子华不置可否,无意告诉她更多有关那位王爷的荒唐事。 兄妹俩闲聊着,不觉时间已过,喧腾的集市被甩在了身后。 察觉车外的宁静,俞子华掀帘往外看看,再次提醒妹妹。“等会儿到了王府,我进去送货交涉,你就在车里等着别出去,知道吗?” 子灵活泼有神的目光从他的肩膀看出去,看到远处的屋宇,知道王府就要到了,便兴奋地说:“知道了,我会乖乖地等你,哪儿都不去。” 和亲王府果真十分气派,光彩宽敞的大门巍峨耸立,红色门扉上钉着六十三颗金钉,高翘的屋顶覆盖着绿色琉璃瓦,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可是,当她赞赏地望着大门时,却惊讶地发现那挑高的翘檐下、两只耀眼的红灯笼中间,居然很不协调地挂着一个用花纸扎的、专门在办丧事和出殡时挂于家门口吓阻孤魂野鬼的“钟馗”,而门前台阶下则聚集了不少人。 这些人阻塞了街道,俞家马车行路受阻,四个卫士策马缓缓地走在人群中为马车开道。王府内传来断断续续的丝竹唢呐声,奏的正是低回凄凉的丧乐。 咦,这是怎么回事?她诧异地看着窗外好奇地问:“二哥,王府里好像在办丧事,他家谁死了吗?” “没听说。”俞子华不当回事地回答她,示意车夫继续往前走。 子灵问正走过车身的几个女人。“大婶,里面在办丧事吗?” “是呢,办丧事。”一个女人淡笑着回答。 她的表情让子灵更纳闷了,办丧事很好笑吗?“谁死了?” 这次没人回答她,大家都急着往开了条缝的门内看。子灵相信,若非台阶上正守着那几个持刀卫士,这些人准会从那门缝里挤进去。 “灵儿,坐下!”俞子华拉下她,车子转往宅子后的侧门。 侧门有人把守,等问清楚他们是什么人后,马上有人进去通报,很快他们被带进府,马车停在一个不小的院子内。 “在这儿等我!”马车停稳后,俞子华再次告诫她后跳下了车。随即,那个木箱被人小心翼翼地抬走了。 子灵掀起窗帘一角,看到有两个表情严肃而拘谨,身着锦衣玉带的男人正迎向二哥,从他们的装束神色,子灵判断他们都不是王爷本人,应该是王府的总管、帐房之类的角色。 那两人与俞子华寒暄着,走向花坛那头的大屋去了。 等他们的背影消失后,子灵独坐在车内顿觉无聊至极,于是推开车门往四处眺望。这院子宽敞,但屋宇似乎比在正门看到的要低矮一些。 这就是和亲王府吗?看到院侧有道圆形拱门,内有花园,她跳下了马车。 正整理着马具的车夫对她说:“小姐,二少爷吩咐……” “没事,我看看花园。”子灵阻断他的话,往圆形门洞走去。 那里面果真是个整理得很好的大花园,规模比她家的花园大很多。吐着新芽的花草散发着清香,鹅卵石铺的甬道贯串园内的石子山和亭台鱼池。 绕过假山再走一截,她听到哀乐丧锣,闻到空气中浓浓的焚香味。 丧礼?想着刚才在大门前的所见,她猜想那边一定就是正门正院,不由加快脚步循声跑了过去,可是一堵围墙和一道上了锁的门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不泄气,沿着围墙继续走,那时高时低的乐声和嗡嗡噪音间夹杂的呜咽哭声更加清晰。 看来王爷府真的死了人,我得瞧瞧去! 就这么想着,子灵把对她二哥的保证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跑到围墙下的藤萝架边,四下看看没有人,便撩起裙摆往上爬。因为草木未发,架子上只有些老藤,很容易就爬了上去。 站在架子上她伸长脖子看到了那头的大院,朱红大门就在正前方。院内似乎有不少人。可惜一棵老青树挡住了她的部分视线。 未多思考,随着一个不雅的动作,她骑上了墙头。然后小心地在墙头上站起来,看准一截伸向她的树枝跳了出去,双臂同时一展紧紧抱住树枝。 她心口贴着树枝“扑通通”地跳。大青树稳如泰山,树枝牢牢地支撑着她,可她的两条腿却在空中晃了好一会儿才勾住树枝,翻身上了树。幸好院子里哭丧的人们太过专心,因此并无人发现她在围墙与大树之间的危险活动。 蹲在树上,视野大为开阔,下面果真在办丧事。许多披麻带孝、打着幡撒着纸钱的男女跪坐在院内,或哭哭啼啼,或吹吹打打,可是仔细一看,她傻眼了。 那些哭丧吊孝的人和外面看热闹的人一样怪诞,虽然一声高一声低地哭喊着,模样甚似凄惨,可细听却发现那些哭喊声装模作样的毫无情感。 这真是个怪异的丧礼!但它真是丧礼吗?她四处找寻灵柩或灵堂,想从挽联和幛幌中获得答案,光那些人手中写着“奠”字的幡满足不了她的好奇心。终于,她看到了用白色布幔搭起的灵堂,就在她的下方──大树底下。 有白布顶篷遮挡,看不见里面停放的灵柩,可是有许多纸扎的、用作陪葬品的人畜家什等物摆放在前面,还有袅袅上升的香烟和随风飘扬、挂在灵堂口的倒头纸(注1)。以此看来,这里确实是在办丧事。 那么到底是谁死了呢?和亲王吗? 怀着急欲找到答案的心情,她用力往下探头,没注意到自己又顺着树枝往前移动了一段,喧闹的乐声和哭喊声让她忽视了脚下的树枝正发出危险的声音。 再往前一点点就好…… “喀嚓!” 一声对她来说足以惊心动魄的断裂声中,她发出锐利的惊叫,未等确定那声惊呼是否真的从她喉咙中发出,她的身体已经垂直地撞上灵堂顶篷,强烈的冲击力带着她穿过布幔,坠落在躺在灵台上的“死者”身上。 霎时,灵堂顶篷坍塌,放于灵柩前的香炉坠地,炉灰四起,纸片布幔飞舞。 哭丧的人们依旧埋头哭喊着,吹奏着,对大树下发生的事毫无所觉,直到一声足以让万物销声的怒吼响起,那聒噪的喧嚣才霍然消失。 “搞什么鬼?!”灵台上身着寿衣的“死人”忽然坐起,一把抓住由天而降、将自己砸得差点儿背过气去的物体,双眼瞪得如铜铃一般。 咦,那不是什么物体,而是──女鬼吗? “本王尚未断气,你来早了!”他又惊又怒地抓下覆盖在脸上、只露出眼睛鼻孔的草纸,瞪着坐在他身上那个身裹白布、头挂树叶、满脸烟灰,正用一对亮晶晶的瞳仁盯着他看的女鬼骂道:“难道阴间也同阳间一样有这许多不知耻的女人吗?本王魂还在,你就急不可待地投怀送抱!” 被摔得七晕八素的子灵惊魂未定之时,竟见眼前的“死人”猛地坐起来胡说八道,不由心胆俱骇,再看到他扯去覆面纸后的脸,更是吓得几乎昏倒。 他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颧骨暴露,额头高耸,苍白的面色突显了乌黑黯淡的双瞳,而他的口气更是阴冷得让人不寒而栗。恍惚间,她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正是阴间的死鬼。 老天,我一定被摔死了!否则,怎么会与鬼魂相遇? 她浑身冰凉,在过度的惊吓中,只感觉到胳膊上传来刺痛。 “滚!”见眼前的“女鬼”一迳瞪着眼睛看他,男人愤怒了,用力捏着她冰凉的胳膊驱赶道:“滚开!龌龊、卑鄙、放荡的女鬼,滚回你的阴间去!就是本王死了也不要你!” 他狠毒的咒骂终于唤醒了子灵的意识,而对方紧扣在她胳膊上的手所发出的腾腾热气也让她了悟,这人正是和亲王,而且他没有死,只是在装死!而她,若非被紧缠在身上的这块布幔托住,减缓了下坠的速度,此刻就真的变成死人了! 顿时,她忘记了害怕,愤怒地还击道:“你才是阴险、卑鄙、无聊的丑八怪!装神弄鬼,愚弄天下,我就是到了阴曹地府也不想看到你!” 他俩眼中都只看见对方蓬头垢面,一副“鬼样”,却忘记自己此刻的容貌与对方是半斤八两。 丑八怪?她竟然敢骂我是丑八怪?!她忽然发出清晰的声音把弘昼吓了一跳,顿时醒悟她不是鬼,是活生生的人。只是,她居然敢骂他丑……他觉得很新奇。 “你是谁?为何趴在我身上?”他迷惑地问,伸出手想抹去她脸上的烟灰看清楚她的容貌,但被她挥手打开。 她打他?!刚对她有点兴趣的王爷愤怒了。 敢骂他已是犯忌,敢对他动手就更加罪不可恕! “下去!”他猛一抖腿,那里承受着她的重量。 没有防备的子灵失去平衡,跌下灵台。 他看到她身子歪倒时眼里的惊惶,大声地说:“这是你自找的!”却还是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但还是迟了,当他的手抓住她时,她已经重重地摔下地。 顾不上查看摔痛的地方,子灵站起身想挣脱身上的束缚,可包裹在身上的帷幔纠结不清,若非装死的王爷抓着她的手如同铁箍一般,她恐怕会再次摔回地面。但她丝毫不感激他,心里只有羞窘和愤怒。 可是就在这样的情绪中,她敏锐的感觉神经都集中到了手腕上。那里,他紧紧钳制着她的大手尽管用力,却没有弄疼她,而且那只手一点都不像他的眼神那么冰冷,反而非常温暖,温暖得足以在她心里激荡起一种微妙的波澜。 为什么会这样?她心慌地看向他,发现他正盯着她看,眼里的冰冷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困惑和沉思,那神情让她如遭电殛一般猛地打了个寒颤。 “放手!”顾不上身上的白布,她用力挣脱他的手,往大门口跑去。 这是一场短暂而剧烈的交锋,直到此刻,那些呆立在院子里的哭丧者才回过神来,一齐涌向“女鬼”,想拦住她。 “让她走!” 威严的命令出自灵台上的王爷之口,子灵头也不回地奔离这个怪诞的地方。 大门前那些围观的人群一看到她出来,都纷纷避让,仿佛她真的是鬼似的。虽然生气,子灵却很高兴此刻没有人阻挠她的快速离去。 她跑过人少的侧门,靠在高大的围墙上边喘息,边扯下紧裹在身上的白布。 “灵儿?!”熟悉的声音从围墙拐角处传来。“你跑到哪儿去了?” “二哥!”子灵没有任何时候比此刻见到家人更高兴了。“快带我走!” 正为四处找不到她而焦虑的俞子华奔过来将她身上的布幔扯掉,擦拭着她的头发和脸蛋。“瞧瞧你,满头满脸的树叶炉灰,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样?” 没等子灵回答,他又一声惊呼:“你的发珠呢?你到底去了哪里?”看到她原来插在头发上的发饰不见了,俞子华胸口一紧,紧张地问。 子灵摸摸头,果真那枚她最喜欢的名贵海龙珠发饰不见了,发髻歪了,垂髫也乱了。看来这模样真够糟糕,难怪会被人当成了鬼! “我摔了一跤,发珠一定掉到什么地方了。”她讪讪地说。 “摔跤?伤到哪了?”俞子华立刻忘记了她的发饰,关心地检视她的身上。 “没什么,就是碰翻了香炉,扯坏了帷幔。”她绕过他往胡同口走去。 俞子华根本不相信她的说词,但见她不想说,只好跟在她身边埋怨道:“你就是改不掉毛毛躁躁的脾气,是不是?等有一天吃了大亏就晚了!” 子灵不理睬他的唠叨,迳自爬上等在胡同口的马车,俞子华随她上了车。 等车门关上,车轮启动后,俞子华再次追问她。“快告诉二哥,你到底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事?” 小妹是他带来王爷府的,如果她发生了任何意外的话,那都是他的责任,他绝对不能原谅自己。 子灵见他如此不放心,只好将在王府发生的事说给他听,但省略了她被王爷抓住手腕的那一段,因为她不想记住那只手带给她的奇异感觉。 听她说完,俞子华知道她受了惊吓,就算再有千万个教训她的理由也只好作罢。 “他好可怕,脸色青白,颧骨凸出……”子灵还在因为看到“鬼”而心悸。 俞子华安慰她。“别想了,王爷就是荒唐,听说他每次办丧前,都要将自己饿上几天,弄得半死不活的。” “看上去是那样没错!”子灵心想,王爷的样子倒真的像个饿死鬼。 甩开缠绕在心头的影像,子灵转而恳求哥哥别把今天的事对爹娘说。 俞子华也不想受家人责备,便答应她。“只要你确定没事,我就不说。” “我没事。”子灵灵活的眼珠子快乐地转动着,让她的哥哥相信她除了受了一点点惊吓外,果真没有事。 “好吧,那就依你了。” 俞子华的允诺让子灵大为安心。其后的时间里,他们兄妹俩不再提王府,但她心里一直萦绕着那个荒唐王爷自设灵堂的事,眼前不停地出现他灰白的面孔和冰冷的目光,当然,出现最多的还有那只温暖的大手。 过去她不相信的传闻如今都被她亲眼证实了,她想不通怎有如此糟蹋自己、咒自己死的人?不明白出身显贵、地位崇高、生活富裕的和亲王为何要玩那样无聊的游戏?难道他真的是疯疯癫癫、荒诞不经的王爷?! 而就在俞子灵费尽心思也想不通和亲王为何要作贱自己时,有个人却能一语中的地猜出他的用心…… 干清宫里,刚换下龙袍的乾隆皇帝坐于上首,几个大臣在旁静候着。 不久,大学士纳亲急匆匆走进来。年轻的君王往他身后一看,生气地骂道:“无用的奴才,朕叫你宣的人呢?” “秉皇上,和、和亲王来不了……”纳亲惶恐地跪地叩答。 “来不了?为什么来不了?” 纳亲面露难色,但也不敢隐瞒,便据实以告。“王爷正忙于安魂招灵。” 一听这话,在场的众要臣个个震惊不已,面面相觑,乾隆初始也是一愣,但随即一笑。“和亲王做事向来百无禁忌,又总能未卜先知,朕这里才要他前来就兴修江南水利之事议政,他那里就开始做鬼。行,他不来,朕去!” 大家正思量着要如何劝谏皇上时,乾隆已经起身,徐徐说道:“朕有些日子没见王弟了,着实想念,众卿等各按差事去忙吧,不必伺候朕。” 说完,目光朝伫立在张廷玉身边的军机处章京阿桂一溜。“你,随朕来。” 知道皇上又要易服出宫,阿桂二话不说,脱下带补子的官服递给跟班,紧随皇上出了殿门,数名穿便服的缇骑(皇帝亲信侍卫)自动跟在他们身后。 走出宫门的乾隆确实很想见见有些日子没见面的和亲王。 由于年纪相当,他与弘昼自小亲近。另外,他们之间还有个最重要的联系,那就是孝圣宪皇太后。皇太后虽是乾隆的生母,弘昼却是她一手抚养长大的,因此皇太后对和亲王的感情很深,甚至超过对亲生儿子,也因此而一向偏袒行为乖张的弘昼。孝顺的乾隆为了让母后高兴,即位之初便极力提携弟弟,还把先皇寝宫的所有遗物都赐予了他,使他成为最富有的亲王。 可是,令乾隆失望的是这个弟弟对朝廷大事毫无兴趣,无论如何恩赐褒奖,他依旧不务正业,怠慢疏懒,放浪形骸。尤其每逢朝廷中有大事时,他更是花样翻新地变着招,拒不进宫,不入朝。 难道他真的要将他的聪明才智全糟蹋在花鸟书画和无聊的戏闹中吗? 乾隆不止一次地问自己这个问题,也知道永无答案。像今天,他又在府中玩起了扮死人的游戏,若换了其他亲王宗室,他早就惩罚他们了,可是念及母后和他们的兄弟情分,他对这个弟弟还是要容忍,他得好好说说他! 不管乾隆皇帝跟他弟弟说的结果如何,从王府逃走的俞子灵对荒唐的和亲王是印象深刻了。好在兴趣广泛、生性好动的她很快就忘记了那天不愉快的经历,只在安静的夜晚,偶尔会想起曾有一只温暖的大手带给她奇妙的感觉。 第二章 四个月后 盛夏骄阳似火,而在茶楼酒肆、行宫会馆广为传播的四季楼“棋艺花娘”行将挂牌迎客的消息更似火中添油,把整个京城烧得愈加火辣辣起来。 得知这个消息的俞子灵立刻带着丫鬟凑热闹来了。 “嬷嬷,小夏姑娘是怎么回事?” 炎炎烈日中的“四季楼”丝毫没有酷暑之气,习习轻风凉爽宜人,可是从侧门匆匆奔进来的俞子灵对此毫无反应,只是情急地问正在专心阅帐的四季夫人。 “是小姐来啦?”艳光照人的鸨姊儿一见是她,立刻放下帐簿起身让坐,再招呼侍女奉上香茶,抿嘴一笑。“这事刚开始做,小姐消息可真灵通。” “在茶楼听说的。”子灵解释道。“你真的调教出琴棋书画四大名妓了吗?”她早就从哥哥们偶尔的笑语戏言中知道四季夫人的宏伟抱负,一直以为那不过是说说而已的空话,如今却听说四季楼真的有了棋艺花娘,她怎会不惊奇呢? “暂时还不好说。”得知消息已经传开,四季夫人心头一乐,习惯性地挥舞着手中的丝帕,颇为自得地说:“小夏姑娘是从江南刚买回来的,三日后正式开场子接客,试试能否顶事。” “喵──”一只花猫欢叫着绕到子灵脚下。 “哦,小美人,好久没见啰,你想我吗?”她欣喜地弯腰抱起这只四季夫人养了多年的肥猫。 猫咪用娇懒的叫声回应着她,又伸出舌头频频舔她的手,子灵乐不可支地趴在软藤椅子上跟小猫玩了起来。 四季夫人用世故又欣赏的目光打量着她,惊讶这个女孩怎么每次见面都比上一次见到时更漂亮了。 “小姐十六岁了吧?” “还十六呢,上月满十七了。”子灵抓起猫咪的前爪嘻嘻笑着说。 “喔,十七了。”夫人感慨地说:“日子过得真快啊,记得初次见到小姐时,小姐还坐在老东家膝上看棋呢。” 听她提起下棋,子灵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赶紧坐起身把猫咪抱在腿上。“对了,光顾着跟猫玩,差点儿忘了正事。” “什么事?” 子灵兴致高昂地问:“听说小夏姑娘棋技高超,是真的吗?” 夫人笑得眉眼儿弯弯。“没错,正是因为她在江南以棋艺冠绝群芳,我们才不惜高价买她回来,如今有了她,当是四季楼的福气。” 子灵闻言顿时双目熠熠生辉,小脸因兴奋而散发出迷人的光彩。“太好了,让我现在去跟她下盘棋,行不行?” 一听小姐要跟新买来的花娘较技,四季夫人自然高兴。身为替俞家打理青楼多年的老鸨,她早听说俞老爷自年轻时候起就酷爱弈棋,虽说技艺平平却常在闲暇时邀坊间高手到家中下棋。自从子灵出生后,只要下棋,他就喜欢将女儿抱在膝上,而她也总能安安静静地坐个一日半日不喊累。就这样耳濡目染,小小年纪的她爱上了黑白棋子,凭藉着独特的天分,六岁时就会下棋了。 听说有一次俞老爷与人对弈,照旧把小子灵放在腿上坐着。下到半场时,她竟捂着爹爹的耳朵悄悄告诉他应在哪儿投一子主动进攻。俞老爷开始不信,觉得她一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棋艺,可她竟用手拧爹爹的耳朵,迫使他不得不照她的意思投子,结果真的赢了棋。 俞家兄妹虽说都受其父影响会下棋,可是只有子灵悟性最高,棋艺最精。如今她想跟自己楼里即将登场的棋艺花娘对弈,正是她求之不得的事。一来可帮她试试小夏的棋艺,让她多几分信心;二来,她也一直想亲眼看看小姐的棋艺究竟如何。 只是,想到东家向来不许小姐与青楼女子来往的规定,四季夫人期待中又多了几分担心,因此回答时显得很犹豫。“小姐想跟小夏对弈,我当然没问题,可是若东家那里知道……” “别担心,跟人下棋,我爹爹和哥哥都不会说什么,只要不影响到楼里的生意就行。”子灵要她宽心。 听她回答得干脆,四季夫人放了心。“生意不会有影响,现在还早,客人们都在前面。如果小姐能指点小夏一二,那是最好不过的。来吧,咱们到后院去。” 说着,她兴冲冲地为子灵引路,同时张罗着人去请小夏姑娘下来。 在后院的棋房内,子灵见到了美艳如花,娇柔似水的美人儿小夏,当即赞叹地想,四季夫人慧眼识珠,找到这样的可人儿,还怕生意竞争不过别的楼院? 而就在她盯着那位小夏姑娘看时,人家也正目不转睛地上下打量着她,只是心里的感觉略有不同。看着眼前这个漂亮清纯又富有的女孩,小夏姑娘是欣赏中带着嫉妒,羡慕中搀杂了自卑。然而,她仍有可以自傲的长处,那就是连男子都仰慕的棋艺,这点或多或少维护了她的自尊心。 可是当三盘棋下完后,两个姑娘对对方的感觉又有了变化。 子灵在跟夏姑娘对弈三盘,每盘都很快就击败她后,心里多少有点失望;而小夏虽竭尽全力想战胜她以维护自己的自尊,但毕竟技不如人,不得不扼腕称败,因此在沮丧中又对对方多了种钦佩。 然而,受她们对弈结果影响最大的却是四季夫人! 看到自己千辛万苦花大钱买回来的小夏,连续三盘都走不过十数步就败下阵来,她的雄心壮志受到了沉重打击。 “依小姐看,小夏怎样?” 回到厢房后,四季夫人将趴在她椅子上的肥猫抱起,忧虑地问子灵。 “她长得很美,而且棋艺应该说也是很不错的。”子灵虽感失望,但想到自己遇到的棋手大多还不如她,便实事求是地说:“想赢她的人并不容易。” “可是她连输你三盘,如果三日后她遇到如小姐般的棋手,屡战屡败,那她的牌子,也是咱们四季楼‘棋艺花娘’的牌子就要被砸了!”四季夫人阴郁地说。“东家让我们花了大笔银子从江南买回她,可不是要她只干倚门卖笑的活儿。” 子灵明白四季夫人的担忧,便安慰道:“嬷嬷不要想那么多,也许是我的棋风不同于其他人,夏姑娘一时难适应。” 说到这儿,她的脑袋里忽然灵光一闪,脱口而出:“要不,让我来顶替小夏一阵子,先替四季楼的‘棋艺花娘’造造势?” “你?!”她大胆的建议吓得四季夫人面色一变。“不──” “我怎么啦?”子灵不服气地打断她的话,站起身原地转了一圈,裙摆旋出美丽的弧形,单薄的夏装勾勒出她曼妙动人的曲线。“我不够美吗?” “不,小姐的美超过楼里最红的姑娘。”四季夫人由衷地说,深知小姐超越所有姑娘的美丽就在于她浑然天成的清纯和灵气。 “我棋艺不精吗?”慧黠的黑瞳闪亮。 “小姐的棋艺没人能比。” “我没有吸引力吗?”丰润的红唇噘起。 “小姐的魅力无人能挡。” “那,我为什么不能顶替小夏呢?”俏皮的长睫毛频频扇动。 “这……”四季夫人无言,皱着眉头消化着她乍然提出的建议,终于眉头一松,兴奋又担忧地说:“小姐棋艺高超,绝对难逢敌手;而小夏又可藉小姐开场之机适应环境……只是,东家会同意吗?” 子灵最初对这个随口而出的想法只是觉得好玩,可进而一想,有何不可呢? 以她这大半年四处找人对弈的战况来看,她自信自己棋技不差。虽说前来妓院寻欢作乐的人泰半是花花公子,棋力绝对不足为惧,但她知道一旦以棋技挂牌,来找她的人就不仅仅是寻花问柳的浪荡客,还会有真正的棋坛高手,那她不是就可免除四处找人对弈的辛苦,又得到与高手对弈增进棋艺的机会?而且,还可以藉机探查商机,看看是否棋艺花娘真的能给妓院带来好生意。 于是她坚定地对四季夫人说:“我会去说服我爹娘,只要明白我没有危险,他们是不会反对的。” 谁知才说完这番话,俞家专管茶楼妓院的少东家俞子泰听说妹妹跑到妓院,便一路追来了。在得知妹妹的计划后,立即表示反对,并训斥道:“你是把自己当花娘了吗?” 子灵立刻顶撞道:“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才一进门就听说你找小夏比棋艺,现在又听你的这个鬼计划,你想都不要想!”说着,他的眼睛转向呐呐无语的四季夫人。“你还是赶紧调教你的姑娘吧,子灵的这个主意行不通!” 面对为人一向严厉的少东家,四季夫人虽然对小姐的棋艺和建议都十分期待与动心,却也不敢多说,只能点点头,看着他把满脸不悦的小姐带走了。 “为何不行?我只是坐在那里下棋,没有人能赢我,也没有人能伤害我!”子灵走在路上还努力地为自己争取机会,可她的哥哥没耐心听她说完。 “我说不行就不行。”俞子泰干脆地回绝她,对守在门口的丫鬟说:“芹芬,你坐小姐的车,小姐跟我走,咱们回去吧。” 马车里,俞子泰耐心地跟子灵讲道理,可她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只是专心地想着自己的提议,而且越想越觉得那是一个好主意! 家人都知道她最喜欢的事就是下棋。可是因为是女人,要想求得高手跟她对弈都难如上青天。如今藉着“棋艺花娘”的名号开门迎客,终于有了坐等高手上门、在棋盘上力克群雄的好机会,她如何能够放过?何况,她相信自己出马应付客人,也能对家业有所帮助。 “小赖皮,我说了半天,你听进去没有?”俞子泰见自己对她私自跑来妓院一事说了半天,她却始终不语,不由提高了音调。 “有,当然有。”虽然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子灵还是很肯定地点头。 “但愿如此。”俞子泰显然不太相信她的话。他轻点她的脑门儿,皱眉道:“都不知道你这个小脑袋瓜子里一天到晚都在琢磨什么东西?” “当然是琢磨好主意呀!”子灵秀气的眉目一扬,快乐地回答他。 俞子泰扯扯她的发辫。“除了馊主意,你能有什么好主意?” “等着瞧!”她神秘地笑笑,望向窗外。 这时,太阳的半张脸已经掩映在了山后,天边一片晚霞将通惠河映照得五彩斑斓。 从记事起,她就爱围棋,虽然最初爹爹总是随着她的性子,让她与受邀而来的客人对弈。可遗憾的是,随着她棋艺的提高,愿意到俞府下棋的人越来越少。想想看,能入俞府的棋手会是默默无闻的吗?当然不是,因此这些棋艺不弱的棋手害怕输给俞家十来岁的小丫头坏了名声,便都不再来了。 没人来下棋,俞老爷和哥哥们无所谓,反正有他们可以陪她下棋,却不知她与他们下棋越来越不过瘾。跟棋艺差太远的人下棋,就算赢了,她也没太多乐趣。 为了寻找对手,她开始偷偷往外跑。家人发现她常出去一玩就是一天,每次查问她只说是去市集玩了,直到有一次车夫抵不住了,才说了实话。 当家人得知她居然是女扮男装到别人的棋场下彩棋时,都是又惊又怒。可是经不住她的眼泪,最后俞老爷同意她可随哥哥出去在自家茶楼内开设的棋场下棋,但规定她不得再易男装,并不许收取任何彩头。 得到出外弈棋许可的她什么都答应。此后,在与人较量的过程中,她更加磨砺了棋技。可是,她最大的愿望是能与皇帝身边的“大内高手”一较高低,可惜身为平民女子,这样的机会十分渺茫。 她知道四季楼的客人本来就不乏来自宫中的达官显贵,如今小夏姑娘以棋技招揽生意,说不定真能将宫里陪皇上下棋的高手请来!这样能与高手一争长短,又能帮助家里招揽生意,家人怎么可能阻止呢? 看着那片逐渐消褪的晚霞,她信心满怀,她一定要说服家人,让他们知道,不光他们有理想抱负,她,他们口中的小丫头、小宝贝也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那就是会尽天下棋坛高手,让自己的棋艺更上层楼! 不过,她不打算现在就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三哥听,她要等回到家,当着爹爹和所有哥哥们的面宣布她的决定。 当马车驶进高大的俞府时,天已经黑了。 克制着焦躁和激动的心情,子灵等到了晚饭后,看着哥哥们像往常那样跟随爹爹进了大书房,她对一直想跟她说话的娘和大嫂摆摆手,然后尾随在哥哥们身后。 见她在门口探头探脑,俞老爷笑着招呼她。“灵儿,进来吧。瞧你今晚都没好好吃饭,是不是有心事?” “是……是有心事。”爹爹的笑容给了她勇气,她急忙说出自己的主意。 可没等她把意思完全说明白,就遭到众人一致地反对。 “胡闹!我俞万开的心肝宝贝去做青楼艺妓?简直是胡闹!” 爹爹的笑容消失了,还对她吹胡子瞪眼,让子灵僵立当场。 “难道你不知道四季楼是什么地方吗?”大哥温柔但显然不赞同地看着她。 二哥则走过来用手摸着她的额头,连声惊呼。“天哪,你是不是病了?怎么说起这等胡话?” “你疯了,竟琢磨出这么个馊主意?”三哥俞子泰也质疑她。 “都是你,干嘛带她去那种地方?”二哥立刻将责怪的目光扫向俞子泰。 “就是,那些地方就不该让她去。”大哥也毫不含糊地埋怨三弟。似乎所有的过错都不是出自小妹,而是因别人的失误所造成。 俞子泰连忙辩解:“她的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连爹爹都由着她到处去。” “爹爹,咱们得好好管管灵儿,她不小了。” “够了!”听到哥哥们仿佛她不在似地议论着她,子灵气极了,不由吼着:“你们谁都不许说话,听我先说完!” 书房里立刻安静了,四双她再熟悉不过的眼睛同时吃惊地看着她。这是她第一次对他们大吼大叫,看到这样的效果,她既满意也有点不安。 “大哥说的不错,我不小了。”她放缓声音,看着爹爹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没有在胡闹。” 俞万开对儿女们说:“都坐下吧。” 子灵走到爹爹身旁的矮脚凳上坐下,双手支在爹爹膝上说:“我要下棋,这次是个好机会,既可为四季楼赢得名利,也可让我会会高手磨砺棋艺。” “可那里是妓院,客人进门不外为寻美色,你若去了谁知会发生什么事呢?”俞万开忧心忡忡地想说服她。“我们不让你去,是想保护你啊,女儿!” “我知道爹娘和哥哥们爱我,可是我喜欢下棋,小夏的场子是为棋局而开,客人定是为较量棋技而来,绝非为女色,否则他不必耗损心力应对棋局。再说要想占我便宜就得赢了我的棋,爹爹难道对女儿的棋技没有信心吗?” “那倒不是。”说到她的棋技,俞万开脸上有了笑容。“爹爹相信你能赢。可是四季楼的生意得让她们自己考虑……” “不对,四季楼是咱们家的生意,得咱们自个儿考虑!”子灵打断爹爹的话,竭力说服道。“如今京城里的妓院多如过江之鲗,各楼各院都在想方设法留住客人,四艺花娘的点子不错,当各位花娘挂牌之际,定会有文人雅士、各方高手慕名前来。可是,如果一开场小夏就有负众望,那不仅四季夫人的初衷被毁,就连四季楼以往的好名声也会受到牵连。乘兴而来的客人中虽有宽厚之人,但也有挑剔之客。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四季楼的生意只怕会一落千丈!” 她这番话虽说是为了达到她自己的目的,但也说中了俞家男人的隐忧。 四季楼是京城一流妓院,有门面有声誉,其中花魁大都才貌俱佳。来往客人多是王公贵胄、文人骚客,就连朝廷要人也常来此聚会饮乐。如今以四艺花娘做彩头吸引贵客上门,就得货真价实,让客人们来了能留,留了能满足。可如果“四艺不艺”,名不符实,那四季楼的声誉必将受到影响,这是他们都担心的。 看出爹爹和哥哥们被自己说动了,子灵打铁趁热道:“让我去,既可免除我四处找寻高手对弈的辛苦,还可以试试看是否有才艺的姑娘能为四季楼带来好生意。要知道,四季楼后院还养着一班学艺的女孩呢。” 见她铁了心要那么做,俞家男人们都知道难以阻止,与其让她私自去冒险,还不如在家人的关注下来安排。但俞万开还是不放心。“可是你的身份……” “我们不会让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的,我就是小夏。” “万一有人认出你呢?” “不会的,想想看到四季楼那样的一流妓院寻欢作乐的人都是谁?绝对不会是平日出入茶楼棋场的士子游客。”见爹爹仍在犹豫,她又说:“我通常进出宅子总是在马车里,出门也只逗留在哥哥们的店铺内,对弈时从不报家门,不留名姓,因此就算与曾经交过手的棋手相逢,对方也只会将我当作为了谋生而沦落风尘的棋艺花娘。再说,谁会将梳着双垂髻、素面朝天的我,跟四季楼那个云鬓翠鬟、涂脂抹粉的小夏姑娘看作同一人呢?所以,你们放心,绝对不会有人认出我。” 子灵将她十七年来最拿手的软磨硬泡功夫发挥到了极致,对她的保护欲极强的父兄们终于被说服,同意她去玩几天,不过七夕前必须回家。 见自己得到了十多天的弈棋机会,她爽快的同意了。七夕之夜按传统,她必须跟随家中女眷到御河桥畔点河灯,在月下烧香,求织女赐予聪慧的心和灵巧的手,她不想错过那么好玩的夜晚。 俞老爷叮咛道:“灵儿,爹爹得跟你把话说明白,这是为了成全你想下棋的心愿,可一旦发现有问题时,要立刻找你三哥和楼里的嬷嬷管事们,知道吗?” “我保证不会出问题。” “俞子泰,”老爷子严厉地交代三儿子。“你吩咐下去,要好好照顾灵儿。” “知道了。”俞子泰连连点头。 “郎世宁,这女子是谁?我皇兄的新妃嫔?” 清晨,挟着一卷画轴走进御书房的郎世宁屁股还没碰到椅子,就被一句劈头而来的问话吓了一跳,可随即笑了。 “啊,是王爷来了吗?”他转身往发声处望去。 当今这片天下,只有两个人会这样直呼他的名字,一个自然是当朝天子乾隆皇帝,另外一个就是此刻站在屏风前的这位特立独行,桀骜不驯的和亲王弘昼。 作为来自罗马的天主教传教士及被三代清朝天子供奉的宫廷画家,郎世宁不仅受到康、雍、干三位皇帝的敬重,也备受贵族士大夫们的尊崇,可唯独和亲王对他表现得随随便便。尽管如此,他却无法对这个年纪只有自己三分之一大的王爷产生反感,反而很欣赏他的率性与狂放。 “不,和亲王猜错了,她不是妃嫔,是四季楼的花魁。”看到他正注视着的自己刚完成的那张工笔画,郎世宁笑着回答。 “花魁?你竟然去嫖妓?”弘昼眉梢一抖,投给他一个非常不赞同的眼神,随即仰头对天,微闭星目在胸口画了个十字,认真地念道:“主啊,请赦免这位洋大人的淫罪吧,阿门!” “不!王爷又错了!”郎世宁急忙用生硬的华语抗议。“我没有犯任何罪,不需要赦免,我去那里是因为那位姑娘棋艺非凡,美丽绝伦,所以我要画下她。” “真的吗?”弘昼转回头端详挂在屏风上的画。 画里的女子低着头,露出部分秀雅的颈子,略微前倾的身子构成一种柔软而富有韧性的弧形。一绺黑发由额头垂落,隐隐遮住她专注于棋盘上的眼睛。她身上穿的是兼具满汉风格的长裙绣褂,红色的衣料将她的肌肤映衬得晶莹温润如玉,面颊淡淡的红晕恰似天边的薄曦,而她的嘴,那是张对男人最具吸引力的菱形小嘴,此刻那红艳艳的双唇紧闭,向前噘起,看起来像正在撒娇的女孩…… “美丽绝伦?她真有这么美吗?”弘昼的眼睛离不开画,却为自己被这个画上美女所吸引而生气。他挑剔地说:“烟花女子多靠胭脂水粉装扮,你的画笔所画出的只是一个虚构的美人。” 听他如此说,郎世宁淡淡一笑。“王爷何不亲自去瞧瞧呢?百闻不如一见,只怕我的笔难以画出她三分的美丽,更何况她的棋艺超群,多日来无人能战胜她,就连黄大人都败在了她的手下,因羞愧而发誓从此不再弈棋。” 黄大新?弘昼一惊,那个被皇兄奉为国手的狂徒?那个自称是一代棋圣过百龄徒孙的御用棋手?那个多次宣称即使神仙下凡都可以让三子的“棋坛一霸”? 他真的败在了一个烟花女子手中?!这实在是太有趣了! “哈哈哈──”他忍不住大笑起来。“我会去瞧瞧,但不是为她的美丽,而是为她的棋艺。” “败的何止黄大人?”郎世宁温吞地瞅了他一眼,促狭地冲他挤眉弄眼道:“京城里不知多少人想要摘下那朵美丽的花蕾,王爷去了,说不定能赢得头彩,与佳人共度浪漫一夜。” “洋鬼子胡说什么?”弘昼随意地骂着,眼睛却又转回屏风上的美人。 郎世宁顺着他的视线踱到画前,用逗趣的口吻说:“去吧,我的孩子,你们的老祖先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既然美人已经放言,每位应战者有三次对弈机会,只要能赢她一回者,就可以与她共度一夜,得到她的开怀(注2)。如此良辰美景,王爷为何要放弃呢?” 开怀?这么说那个花魁还是个没开苞的清倌! 弘昼看着画里沉思的美女,无法否认自己懒惰得似乎早已不会再因任何人、任何事产生热情的身体已经被她和她的初夜所唤醒。 “等着吧,我一定会赢!”他对着画中女子发狠地说。 “那好,等王爷败在小夏姑娘手下时,别忘记让我知道,这样我们又可以见见面笑一笑。”郎世宁快乐地提醒他。 “那么你注定会失望,亲爱的郎大人。因为本王不会输,所以你也不会因此而见到我!”弘昼充满自信地回答,并在洋画家的笑声中离开了御书房。 和亲王确实充满了信心。因为尽管郎世宁言之凿凿,说那女人战胜了所有对手,甚至包括朝廷的御用棋手,但他无论如何都不相信一个花魁能有战胜一流国手的棋力。在他看来,黄大新那样的棋手之所以败在她手下,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她的美貌先击溃了他的心! 男人面对美女时的种种丑态恶行,他最是熟悉不过。 “美丽?”他轻蔑地低笑,在他的生命中,美丽和丑陋正如同死亡与活力一样没有区别,因此他不会因美丽而心动。 可是,虽然不为心动,但他仍然听见自己身上的血液“呼呼”的流动声,那是一种迎战的召唤,是必将获得胜利的宣示! 第三章 才貌双全的小夏姑娘开门迎客不足十天,但她的棋艺和美貌已在京城刮起了旋风,“四季楼”成了街头巷尾议论最多的地方。为了一睹姑娘芳容,试试自己的棋艺,自夏姑娘挂牌之日起,前来求见的客人就未曾断过。 棋场设在小夏姑娘的院内。院里红廊绿檐环绕,月亮门窗相衬,绮阁湘帘中独具一种清静淡雅的韵味。为了让观看棋局的贵客们满意,红木棋桌就放置在廊檐下的凉席上,观战者则坐于院内。 子灵暂居于此,虽与家人隔绝,但三哥几乎每日都来看她。有家人的关心,又有棋盘相伴,她并不寂寞。而每日战胜强手后,她总是凭藉极好的记忆力将值得回顾的棋局复盘,然后与小夏对弈,求解残局,总结胜败之因。 如此这般,小夏在与她的反覆练习和观摩体验中得到了很多提示与磨砺,棋技更上一层楼,已偶尔能小赢她了。 当小夏高兴地跪在她面前磕头称她为“师傅”时,子灵自然是乐孜孜地接受。 再过几日就是七夕了。尽管没能遇到真正的强手让她颇为失望,但她还是很开心有这段时间来磨砺棋艺。 这日,子灵一早起床就觉得心头有种不安感。 下午结束棋弈后,这种不安感似乎更甚,她心神不宁地问亲自伺候她梳头的四季夫人:“嬷嬷,还有客人吗?” 四季夫人将她沉重的发髻放下,笑吟吟地说:“客人自然是很多,但想找姑娘对弈的就只有等明天啦。”最近的她因为心想事成而总是笑口常开。 “小夏姑娘”的成功已经为四季楼带来了巨大的利益,精明的她看得清楚,刚开始时,许多人是抱着怀疑与挑剔的心态来求见的,可是没两天,无论是想战胜她的棋技,还是赢得她开怀的男人都失望了。而不断的失败又激发了男人们强烈的征服欲,因此很快,上门求见的客人日益增多,其中不乏名人雅士、棋坛高手。但仍旧没人能赢她一路半子,有的甚至连她的丽姿倩容都未能看得仔细。 然而,正如俗话所说,越不可得越欲得。 无论是真正想较量棋艺的,还是想撷取这株无染鲜葩的,纷纷往四季楼里奔,而小夏姑娘每日只见客五人的规矩也让远道而来的客人干脆留宿在四季楼内,等待排号。因此十天来,四季楼生意好到不行,名气大升。 虽然四季夫人的话宽慰了她,但子灵依旧心绪不宁,因而当小夏托着棋盘来找她复盘竞技时,她罕见地以累为借口拒绝了。 她走出房间,沿着雕花木栏来到小楼的尽头,倚廊俯视院内。 院子里很安静,客人们都按棋场规定,棋局结束就离开院子,因此此刻除了跟妈在收拾打扫外并无外人。 看着宁静的四周,她轻轻笑了,觉得自己很傻,一切都很正常,没必要感到不安。也许是没有高手的对弈让她开始有点腻了,还好她很快就会离开。 院子传来的淡雅馨香令她心情舒畅,她双手握着栏杆,仰起脸把身子往后仰,轻轻摇晃着放松紧绷的双肩,乌黑的发辫垂到楼板上。 忽然,她身上的汗毛孔骤张,肌肤仿佛被火针扎了似地烧灼起来。 有人偷窥! 她蓦地直起身,顺着感觉望去,顿时僵住了。 院墙上的圆形小窗外,一个文士打扮、五官俊秀、眼神凌厉的男人正伫立在那儿,隔窗凝望着她。当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时,他竟优雅又带着嘲弄地抱拳对她一拱,随后嘴唇翕动。 尽管没发出任何声音,但子灵确信听到了他所说的话:“幸会,美人,下次再来!” 看着他闪亮的星眸,子灵张口结舌,正不知该如何回应时,那张俊脸已然消失在窗外,却更加搅动了她不安的心。 “‘下次再来’?什么意思嘛?”她对着无人的小窗嘟囔。“他以为自己是谁啊?我又没有挽留他或是邀请他,谁管他来不来!” 话虽这么说,可自那天后,她总会下意识地往那个小窗看,但再也没看到那个狂妄的偷窥者,而她的心里却老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他。 又一个晌午,四季楼前一如往日般热闹。 领班查三正在门口迎客,见一辆有王府标志的洒金豪华大马车在四季楼门前停下时,心头一惊,再看到由车上走下来的人时,连忙急步迎了上去。 “唷,和亲王来了!贵客啊!”查三点头哈腰招呼着。“王爷好久没来了,若知您来,嬷嬷定会亲自在此迎候。容奴才这就差人去告知嬷嬷说和亲王来了。” “不必惊扰嬷嬷,本王今日得了空,顺道过来凑个热闹而已。”弘昼态度不冷不热地说。 尽管他阻止通报,但熟知应酬之道的查三还是使唤伙计去通报四季夫人,并谦卑地替贵客引路。“王爷请随奴才这边走。” 弘昼也不废话,手中折扇一展,跟随他进了院门,身后是他的跟班宽子。 进了大门,不时有相识的旧友同僚与王爷打招呼问安,他则轻一句、重一声地回应着,悠然自得地打量着楼里楼外的盛况。 看到一台台鼓动着馨风的轮扇和人头攒动的楼院,弘昼心中暗想:这四季楼的鸨姊儿果真不简单,用顶尖花娘的初夜为彩头无疑有着极大的吸引力。 “王爷想先去哪个院里玩玩呢?” 当他们来到提供给尊贵客人使用的花厅时,查三问他。 “自然是人气最旺的院子。”弘昼嘴角带笑,但语气中的暗示不容人漠视。 “那、那该是……” “哎哟,王爷来了,稀客啊!”门外甜美的娇笑声打断了查三的话。随着一阵桂兰之香,浓妆艳抹的四季夫人来到了和亲王身前,双腿一曲,行了个柔媚无比的问安礼,嘴里念着:“该死的伙计嘴笨,只说来了位爷,竟不晓得这位爷正是咱们京城第一的和亲王爷,怠慢了,怠慢了,奴家这就给您陪个不是啦!” 和亲王弘昼看着她笑道:“嬷嬷别只做嘴甜的喜鹊,光给人说好听的,若不想怠慢,就给本王来点尽兴的。” “行,那有什么问题?”四季夫人满脸含笑地直起身,宽袖子一挥。“查三,天气怪热的,让伙计送哈密瓜来给王爷降降暑。” 查三应声而去,和亲王却站着不动。 “王爷请坐。”四季夫人恭敬地指着上座邀请他。 “不必了,爷只想与嬷嬷的棋艺花娘讨教几招。”不容她敷衍,弘昼不客气地直接道明来意。“听说贵楼这位姑娘棋貌双绝,并宣称若谁能赢得她一路半子便可得其开怀,此事是否当真?” 虽然久经世面,但见他面带邪笑,眼里透着冰凉,四季夫人仍是一凛。倒不是怕他赢了小姐,而是她担心一向荒唐不羁的王爷既然开口点明为棋艺花娘的开怀而来,那若是他看上了单纯天真的小姐,就算输了棋也会来硬的,那可怎么是好? 眼前这位爷,听说就是皇上都得让三分,何况自己这样的平民百姓?她决定好言劝住他,不让他今天与小姐碰面,明天则可让小夏接待。 四季夫人心里七上八下地掂量着,脸上可丝毫没露端倪。但精明的弘昼早把她那点心思看了个八九不离十,便冷笑地问:“怎么?难道传闻有假?” “不,传闻不假。”四季夫人摆出最动人的笑容。“可是小夏年少无知,恐怕难伺候好王爷,楼里还有其他绝色姑娘,王爷要不先去看看……” “不!”弘昼一扬手,毫不客气地说:“嬷嬷做的是收真钱卖假笑的营生,因此本王也无意客套,就实话告诉你吧,若要美女,本王毋须到你这里来。今天本王来此,冲的就是小夏姑娘的招牌,不对弈一局绝不离去!” 他威严的神情镇住了在风尘中打滚数十年的四季夫人,让她一时难以招架。 幸好这时查三送来水果,缓解了僵局。 “来来来,大热天的,王爷先吃点水果再聊。” 和亲王用象牙签挑起一块削皮后切小的哈密瓜送进嘴里慢慢品味着,微微一笑赞道:“嗯,不错,又甜又凉,这样的天气吃这个最合适。” 他快乐满足的笑容,取代了不久前还僵硬冰冷的表情。 可就在四季夫人暗自吁口气时,他又悠悠然地说:“本王真是搞不懂,嬷嬷开门接客,图的不正是银子吗?如今既然银子送上门,为何要拒绝呢?” 尽管脸色缓和,但他口气里的不满和坚持还是让四季夫人又惊又怕。 “不是这样的,王爷误会了。”吃这门饭多年的她是何等机灵,一听王爷语气不快,忙陪上个笑脸打圆场。 “误会?”王爷将手中的象牙签往桌上一扔,扇子一收夹在腋下,交抱双臂,眯缝起眼睛,嘴角带着魅惑人心的邪笑,一副浪子模样地盯着她。“嬷嬷是说,贵楼很乐意免去棋局,敞开小夏姑娘的绣幄让本王长驱直入、得一夜风流吗?” 他的话让四季夫人脸上的笑容一时僵住了,恁她在这行混这许多年,也从未见过有如此高贵身份的人说出这等没规矩的话来。 “哈哈哈──”见她错愕不安,弘昼爆出一阵大笑,但笑声倏起倏消,转而又颇为正经地说:“别介意,那是说笑的,本王自然懂得行有行规,因此只求与美人对弈以决胜负,其余的以后再说。” 就他进门的短短时间里,他的情绪已经变化数次,而且每次都让人心惊肉跳,但四季夫人毕竟有些胆识,很快就恢复了镇静,也知道与眼前这位权力极大的古怪王爷交手,最好还是实话实说。 她屈身一拜。“谢王爷洪恩!王爷既如此明理,那奴家以实相告。小夏自挂牌起就说好一日对弈不超过五人,今日客人已满,能否请王爷通融,改日再来?” 在今日之前,弘昼早以其他方式来过这里,当然知道她说的是实话,不过,他既然已经入场就不会让他人主导局势。 “不能!”他断然拒绝,俯身凑近她,嘲讽的说:“嬷嬷难道果真人老耳背了吗?本王已经说过今日不与小夏姑娘对弈一局绝对不走!” “可是……” 他站直身子冷然道:“对本王来说没有‘可是’!” “如果小夏姑娘不愿意呢?” “那是嬷嬷的事!”他一甩扇子,挺拔的身躯转向门口。 见他执意如此,四季夫人知道难以避免了,只好喊住他:“王爷……” 弘昼停脚,转身望着她。“嬷嬷还有何指教?” “不敢指教,请王爷在此稍坐片刻,容奴家去跟小夏姑娘商量一下。” “嬷嬷手下的姑娘可真够大牌!”弘昼冷然一笑,转身继续往门外走去。以他多年应付皇权争斗所练就的观察力和过人的聪慧,他清楚地知道嬷嬷不想让他接近那位红了十来天的姑娘。虽然不明就里,但他偏要让她计谋落空! 见拦不住他,四季夫人只好紧紧跟在他身后,并匆忙对查三说:“你去前头照顾着,王爷这儿自有我陪着。” 查三点头而去,他明白她的意思是要他去堵住继续往小夏院里去的客人,这样万一王爷闹出什么事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今天子灵的棋下得很顺,当四季夫人与王爷进来时,她刚刚击败第五人。 与往常一样,棋局一定,她起身想离去,丫鬟芹芬和跟妈立即过来搀扶着她,可是一声招呼唤住了她。 “夏姑娘留步!” 声音有点耳熟!她身子一紧,并未回身,她可不愿此时此地遇见熟人! 但她发现随着这声呼唤,院子里的气氛骤然改变了。 四周变得出奇地安静,移动的人和议论的口全停住了,只有轮扇旋转的声音。阳光透过树荫凉篷,在地上投射出一条细长的影子,而它正与她斜映在地面的身影重叠,让她有种奇异的感觉。 仿佛被人牵引似地,她缓缓转回身,赫然看到几天前站在窗外偷看她的英俊男子正越过人群走来。他的眼睛注视着她,手中轻摇着一把玉扇,高瘦的身材移动快捷,神态轻浮而傲慢,嘴边带着与那天一样的淡淡笑容。 “你、你果真来了?”当他站定在她面前时,她情不自禁地低语。原以为声音小得没人听见,但他显然听到了,唇角的淡笑立刻扩大到整个脸部。 “那么说姑娘明白本王说的是什么?”想到并未发出声的唇语竟有人能懂,弘昼确实很得意,可他的话让子灵大为震惊。 “本王?”她迟疑地问,难道王爷也会到这种地方来吗? 弘昼看着她,因她精致的美丽而说不出话来。他不得不承认郎世宁是对的,他的画确实只画出了她不到一半的美丽,而那次的院外远观他也只是看到了她优雅的轮廓。尽管那时早已经带给他无法用语言描述的震撼,但此刻与她站这么近,他只能屏息注视她的美。 一身翠绿色镶白边的长裙短衣将她曲线优美的身材衬托得淋漓尽致,乌黑发亮的头发梳了个牡丹头,发髻上插着与衣服同色的翠玉簪,全身没有太多的装饰,脸上也只涂了淡淡的胭脂,显得富贵端庄,丝毫没有风尘味。尤其是她望着自己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瞳眸仿佛浸泡在清澈的水中,纯净得如同未经人世的孩童,那是他所熟悉的生活里极其罕见的清明,他以为只有在仙界里才能看到。 可是,这样清纯美丽的女人竟是风尘女子? 他心口蓦地感到一丝锐利而短促的刺痛,紧接而来的是对这个不能洁身自爱,玷污了自身美丽的女人的愤怒。 “小夏,这位爷是专程为你而来的。” 正当他想将怒火发泄出来时,四季夫人说话了,顿时平息了他的满腹怒气。 是的,他花钱来此是为了寻欢作乐,寻找刺激,绝对不是来惋惜一个清纯不了几天的烟花女子! 当四季夫人的手抓住她时,子灵感到微微的颤抖。不由仔细看她,发现一向自信果断的嬷嬷今日显得有点六神无主,脸上虽然带着笑,表情却十分僵硬,她纳闷地问:“何故为了我?” “因仰慕姑娘棋艺,愿求教一二。”这次弘昼不要他人代口,主动解释。 “可是今日五场对弈已满。”她坦然地看着他。 “姑娘能否再增加一局,以遂王爷之愿?”四季夫人握着她的手略显用力。 冰雪聪明的子灵知道定是王爷执意如此,不由淡然一笑,对王爷说:“小夏承蒙各位抬爱,在此设棋会友。设局之初便已言明一日会客不过五人,今日若为王爷坏了规矩,小夏日后如何开门接客,如何以公平取信于人?” 她的话说得十分有理,她本以为如此入情入理的解释能让王爷改弦易辙,改日再来,可是她不知道她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人。 弘昼听完她的话,竟仰头一笑。“姑娘一向是守信之人吗?” “那当然是。”被他的笑声吸引,但子灵还是毫不犹豫地点头。 “那好,你守你的信,其他的事交给我来做。” 不等她明白他要怎么做,弘昼已经转身面对在座的人。“各位可知我是谁?” 众人纷纷起身点头,这些人多是名流士绅,一向傲慢清高,可是却对他毕恭毕敬,表现出敬畏之状,这不禁让子灵好奇:他到底是什么人? 坐得最靠近棋桌的一位年逾五旬的男子站起身抱拳一拱,恭敬地说:“和亲王乃诸王之首,上承皇太后皇上喜爱,下得官宦百姓爱戴,何人不知,哪个不晓?老朽适才眼拙,一时没认出来,还望王爷莫怪!”说完俯身一拜。 他那厢赔礼大拜,在他身后的一票人也纷纷仿效,但子灵全然没注意他们其后的对话和表现,她唯一明白的是:他就是和亲王!那个数月前装死吓坏了她的荒唐王爷!那个骂她是龌龊、卑鄙、放荡女鬼的疯癫王爷! 难怪她觉得声音熟悉!如今,他居然跑到这里来找她的碴!她可不愿意随他呼来唤去! 她惊惧又忿忿不平地恢复了镇静,发现和亲王已经搞定了在场的人。 “姑娘……”四季夫人看出她的不快,便轻声喊她,但她只是沉默不语。 她知道四季夫人不想也不敢得罪王爷那样的权贵,可她一则对他心存芥蒂,二来不知他的棋艺深浅,加上这几日时常困扰她的不安感,她实在不愿顺从他。 她抬起头,正巧与他的灼热目光相遇,她的脸“腾”地一下直烧到脖子下,想说的话也消失在口中。 “小夏姑娘,既然这里已经没有问题了,我们何不坐下开始呢?” 她的窘态似乎让王爷很高兴。他轻松自在地在棋桌边的席子上盘膝坐下,抬起头看着她,用目光命令她坐下开局。 这个无赖,他以为他真能跑到这里来命令我吗?他真以为能赢我吗? 他自信的神态让子灵十分气恼,但这并不是因为担心他的棋技,她之所以不想跟他下棋,是因为从知道他是和亲王起,她的心就一直噗通跳个不停。 她知道这番心跳不是因为他曾经装死吓坏了她,也不是因为他显要的身份震住了她,而是因为他的俊美吸引了她,让她记起他的手曾带给她的异样感觉! 而且,天知道,今天的他与那次相见简直判若两人! 那日的他披头散发,苍白颓废,一身寿服带着阴森的死亡气息;今天的他脸色红润富有光泽,坚毅的五官带着王爷的傲慢,咄咄逼人的双目放射着自负的神采,身穿蓝底绣金云褂,足登玉缎金履,发辫梳理得整整齐齐,显得华贵威严而又英气逼人。面对今日的他,她难以保持镇静。 “姑娘,你怎么说?”王爷再次催促她,可她依然不语,他不耐烦了。“好个花娘,端着这偌大的架子?陪本王下棋是你的荣幸,别不识抬举!快点坐下!” 他命令着,开始收拾棋盘上的棋子。 “小夏,来,快坐下!”四季夫人见王爷生气了,又见她一迳发愣地站着,赶紧过来将她扶坐在王爷对面。 “选棋吧。”他并没抬头看她,将棋盘收拾完毕后就要她选子。 一坐在棋盘边,子灵就发现两人间的距离骤然减少了。与他面对面坐这么近,害她心跳得更快更猛,手心也一直出汗。这是第一次,她面对一个人有这样奇怪的反应,可是她知道这无关下棋,因为现在她满脑子里想的都与下棋扯不上关系。最要命的是,她不知道要如何控制这种反应。 看着他在棋盘上移动的修长手指,她想起当初握在她手腕上的手。 就是这只右手吧?不知今天还是那么温暖吗?她暗自想着。 如果他不是那个疯疯癫癫的荒唐王爷,也许她可以跟他下一盘棋,即便输了也无所谓──呃,停!想什么呢?什么无所谓?输棋的“彩头”是自己的贞操啊,怎么可以如此想呢?她在心里唐突又愤怒地骂着自己,觉得自己八成也疯癫了。 “不!王爷身份显贵,恕小女子不敢冒渎。”她猛地站起身,对他屈身行礼后想快速离去,但才转身,一把檀香玉扇便拦在了她面前。 “姑娘想不战而败?还是想弃战认输?”和亲王见她竟想撂下自己离开,英俊的脸上有丝愕然,也带着不悦。 “不是,与王爷下棋实属不妥,赢棋是对王爷的不敬,输棋是小夏之所不欲,因此请王爷另选棋手,不要与小夏对弈。” 见她拒绝与他下棋。弘昼更不肯罢手了,虽说这位小夏姑娘已建立起了“常胜王”的牌子,但他并不认为是她棋艺超群,反而认定输家不是败在棋技上,而是输在心有旁骛。 可对他来说,见过的美人不计其数,美丽对他没有特别意义。就像现在,即使她当面而坐,他也只觉得赏心悦目,还到不了乱心的程度。因此他相信这是他与其他棋手的不同之处,也是他能战胜她的理由。 尤其在见到她之后,他更加决心要与她下棋,而且一定要赢了她,因为他要杀杀她的傲气,至于是否要占有她的初夜,那倒可以再行考虑。 围观的公卿贵族和棋迷们都渴望一观和亲王的棋技,因为宫内常传和亲王擅四艺,尤好棋与画,但除了皇上和宫廷御用棋手外,他从不与人对弈,所以真的见过他下棋的人少而又少,如今有这机会,大家自然不愿放过。何况这次的对弈还带上了小夏这样一个美人儿的香艳彩头,自然更加刺激了大家的兴致。 顿时有人“仗义执言”了。“姑娘自设棋局接客以来,迄今未曾失手,众人不胜佩服,今日难得王爷愿意屈尊就驾,姑娘何不尽其所长,与王爷较量一番。也让在座的老少爷儿们高兴高兴?” 他此话一出,旁观的显贵富绅们纷纷附议叫好。 听到大家这么助威,又见情势迫人,子灵知道自己逃不掉了,于是贝齿轻咬暗自分析情势。也罢,既然大家都认定他必胜无疑,那她就陪他玩玩,不就是三盘棋吗?只要自己能稳住心神就能赢他,到那时,他必定颜面扫地,从此不会再出现在她眼前。 如此一想,她不再试图逃避,反身坐下,面对棋盘冷静地说:“既然王爷执意如此,那么小女子只当全力而为,你我输赢不可反悔,胜败只当常事,可否?” “行!”弘昼爽快地答应,反正他会战胜这个骄狂美丽的姑娘。 见她终于答应下棋,四季夫人和众人也松了一口气。 就这样,一场较量在十九条纵横线上展开,一番斗智以黑白棋子开场。 而让子灵备感宽慰的是,当手执棋子时,她的心就全然平静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棋盘上,那些困扰她的烦恼和疑惑统统被遗忘。 王爷执白先走(注3),开局就先占天元,之后更抢占大场,布局相当大气。 再往下走,子灵心头暗赞:果真是皇室子弟,气魄不俗,王爷可以说是自己遇过的最强者。不过她也看出他敢下大局,棋风洒脱,但收局不利的缺陷。 于是她十分谨慎地抓住他的弱点,将她的黑子处处投于不起眼,但攸关大局的地方,因此即使被白子吃掉了两个角,仍死死控制着中腹,围起大空,再顺势将黑子反提。 刚开局时,弘昼感觉非常好,寻思这女孩的棋艺不过尔尔。可是当棋过中腹,他就感到局势不妙了。尽管白子占据了外围大片阵地,但黑子依然能断其气,把原本充满活力的棋子转眼变成死棋。 他不由得仔细观察对手,发现她出手很快,似乎有点漫不经心,却干脆俐落,很有把握的样子。 而就在他分心的这一瞬间,对方竟毫不留情的连续弈出杀棋妙手,杀得他赶紧全力收心,穷于应付。 在边上观看的人到了这里也基本看出胜败结局了,不由对小夏姑娘的棋力大为佩服。虽说她棋走得略显单薄,不似王爷那般大开大合,但每一步都走在要点上,这样更显示出她的棋力非凡。 当白子的中盘尽失后,弘昼无法再继续,他气恼而又保持风度的弃子认输。 “姑娘果真高手,本王认输。”随后他站起身,对神色平静,依然美艳动人的对手抱拳道:“明日此时,本王当与姑娘下第二局棋!” 战胜他给了子灵信心,她的心情好极了,可是当她抬头看到他眼里那抹阴郁的神色时,又忽然对他心生同情,于是谦虚地说:“王爷的棋力不凡,小女子侥幸得胜,不值一提。” 她似带安抚的言辞听在弘昼耳中极其刺耳,他脸上全然没了笑容,但声音仍然平和地说:“明日此时,姑娘当与本王下第二局。” 从他紧绷的语气中,子灵明白他是要确认她明天会接受他这个失败者的再次挑战,不由淡然回道:“每位对弈者都有三次机会,小夏自会一视同仁。” 王爷不再说话,用那仿佛要将她焚为灰烬的目光注视了她一会儿,然后身子一转,按来时的方式,越过众人往门外走去。 好厉害的眼神! 看着他轩昂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子灵心中叹息,忽觉筋疲力竭,与这个谜一般的怪男人交锋耗费了她所有的精力。 她的丫鬟芹芬立刻过来扶起她,在四季夫人的陪同下回到楼上的房间。 深夜,巍然耸立在月光下的王爷府寂静无声。夏虫在湿热的空气中无力地吟唱着,穿过树梢屋檐的夜风将夜晚特有的宁静传播到人的身心,无论醒着还是睡着的灵魂,都在这份宁静中得到抚慰。 可是,只有一个灵魂例外,那就是和亲王府的主人弘昼。 不是他感受不到夜的宁静,实在是他已经负载过重的灵魂难以获取任何抚慰。 自懂事之日起,他看到的就是血亲间的尔虞我诈,冷漠算计。他痛恨那样的生活却无力改变命运。在冷酷的皇位承继和政治权力的争斗中长大,他的心早已麻木,原以为再也不会有额外的痛苦,可今天,一个年纪不大、地位低下的烟花女子却轻易地施予他巨大的挫折感和痛感,他高贵、骄傲的灵魂怎么能够安宁呢? 房间里到处摊放着打开的书和棋盘,一粒粒黑白棋子散落在地上和桌上。 而和亲王本人,则抱着本《秋仙遗谱》仰靠在椅背上,双眼瞪得大大地注视着屋顶。这个姿势,他已经保持了超过三个时辰。 靠门边站立的跟班宽子努力瞪着快合起的眼,忧虑地想:从四季楼回来后,主子就将自己关在书房内,先是拨弄了半天棋子,再就是让他找出一大堆棋谱,等翻了半天书后,他又盯着屋顶发愣,难道主子的灵魂出窍了? “有了!” 就在他忧虑不已时,椅子上的主子突然“啪”地一声将书扔在桌上大喊一声。 “啥有了?”宽子又惊又喜地问。 弘昼站起身双手撑着桌面踌躇满志地说:“爷儿我揣摩出今天失败的原因了。等着吧,看爷明天就把那娘儿们收了!” ※注1:表示向阴间使者报告死者年纪的成串的小纸束,数目比死者年龄多两张,属天地各一张。 ※注2:开怀即初夜权。 ※注3:明末清代棋规均以白先黑后,与现代棋规相反。 第四章 翌日,阳光依然明亮和炎热,但在所有人看来,再炎热的阳光都远不及此刻坐在小夏姑娘面前的王爷的目光灼热耀眼。 子灵当然也感觉到了对手炽热的目光。 看来昨天败在她手下的相亲王并没有沮丧和愤怒太久,也或许是他请教了高人,今天的棋走得似乎比昨天更具威胁性了。不过,她丝毫不担心。 昨晚,她同样将与王爷下的棋复盘后与小夏对弈至深夜。她要小夏执黑,她则持白试图“挽救”王爷的败局,结果得到很多启发。在揣摩中,她隐约捕捉到了王爷下棋时的思路和风格,他其实是个很厉害的棋手,唯一的问题是他太急于求成,这是她可以利用的地方,因此今天她有了比昨天更大的信心。 一开局,弘昼就感受到她情绪上的稳定和自信,不由打量了她一番,见她美丽的五官平静安详,落棋时神情自若,投子布局比昨天更为从容,这让他的心稍稍乱了一下,但他很快想起昨晚悟出的棋路,心神重归安稳。 今天他执的是黑棋。当看到白子仍然随随便便落下时,他汲取了上次失败的教训,丝毫敢抱怠慢之心,集中全力认真地走每一步棋。 棋到中盘,双方的厮杀再次趋于激烈,黑棋不断被提,王爷丢地失子,费尽心机仍未能捞回一子。 这次,他的抵抗只比昨天多坚持了一个时辰,当确认无法挽回败局时,他的脸色已变得青白,俊眉拧成了结,但他仍然很有风度地起身向对手致敬。“姑娘技高一筹,本王佩服,但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明日此时,你我决战棋盘!” 说完,不等对方回应,他转身穿过怔愣的围观者出了门。 他绝对不愿相信、不愿承认自己又输了,可那是事实,他一千个、一万个不甘心接受的事实! 愤怒和沮丧中,他发誓一定要扳回最后一局,要征服那个女人。无论棋盘上的结果如何,他一定要征服她,让她臣服在他的膝下! 等着吧,傲慢的姑娘,等着接受本王做你的第一个男人! 带着愤怒又虚妄的决心,他狂乱地踏上了王府豪华的大马车。 在他离去后,“小夏姑娘”也迅速上了楼,可是围观的人群仍聚在院内议论不休,为明日荒唐王爷与棋艺花娘的最后对决下赌注。 即使当伙计们礼貌地将这些情绪激昂的人们请离了小夏姑娘的小院,各种各样的猜测和议论仍在四季楼的其他地方、在京城的街道胡同内蔓延。 确实,和亲王的再次惨败大出公卿士大夫们的意料之外。风闻王爷下棋一向霸气凌厉,可是却被一个青楼花魁连败两局,如果最后一局再输,别说得不到一夜风流,就连面子也将被丢光光。 当然,大家都知道一向古怪乖张的和亲王从来不顾惜面子,也不在乎世人的言论。可是,天下还有什么事比目睹无所不能、无所不为的荒唐王爷大败于一个花魁更富有刺激性呢? 更何况,这场棋艺相争的结果还牵扯到与美艳无双的清倌小夏姑娘共度良宵的韵事,这更给明日的决战增添了绮丽的色彩,大家都想知道这场对决最后将鹿死谁手,更想看看从不循规蹈矩的王爷是否会有什么惊人之举。 于是,百无聊赖又极好猎奇、窥人隐私寻乐子的贵族士大夫们,都在焦虑地期待着和亲王爷与棋艺花娘最后的较量。 次日清晨,当四季夫人看到人满为患的庭院时,真不知该喜还是该愁。今天能进得门来的都是达官显贵,谁都得罪不起。因此,她除了让姑娘、伙计们尽心伺候好各位爷儿们外,还请来工匠,将院子里的围栏、石屏一一拆除,增放了更多的桌椅,增添了轮扇,以便让众人到时候能看得仔细,看得开心。 晌午过后,小夏姑娘院里已是座无虚席,外围的人也将所有空间挤得水泄不通,尽管轮扇被旋转得飞快,但仍无法替院里的热气降温。 与其他人急切兴奋的神情相比,两位当事者却十分平静。 今天弘昼晚到了,当他在月亮门边看到拥挤不堪的人群时,只是不耐地挑了挑眉,然后目不斜视地盯着已经在棋盘前坐好的红色身影,沿着一路上人们让出的小道大步向前,对那些毕恭毕敬的“王爷吉祥”之类的问安声不层一顾。 “姑娘准备好与本王共度今宵了吗?”盘膝坐下后,他邪气地逗弄对面垂首端坐的女子。 台阶下传来暧昧的窃笑声,子灵又惊又羞地感到脸上一阵火辣。 她没想到他一来就当众羞辱她,不由生气地想:他是故意想扰乱我的心神! 怒火瞬间在心头爆发,她愤怒的眼神扫向他,警告道:“王爷请自重!” 而面对她的怒目低斥,四周一片寂静,弘昼也像被人打了一拳似地僵住了。 好熟悉的眼神,好熟悉的声音──带着怒气和羞涩、惶恐和不屈,是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眼神?又是在何时听过这样的声音? 他在脑子里迅速回忆着,却是一片茫然。 众人的反应和他的神情让子灵意识到身为花娘,自己的言行越界了。同时也心惊地想起前两次与王爷下棋,自己跟他说的话不过三五句,每次都是轻声细语没显露本色,如今忘记掩饰只怕会引他的怀疑。她可不能让他想起他们四个多月前的奇异相遇,在这个时候再节外生枝。 她已经决定今天是她在四季楼下的最后一盘棋,因为昨晚深思后,她相信无论输赢,这位王爷都不会放过她,因此离去当是最好的脱身之术。 于是她很快就垂下眼睫,做出温顺的样子说:“奴婢失礼了!只要王爷赢了这盘棋,奴婢自当伺候王爷。” 尽管她迅速收敛起锋芒,但弘昼还是在心里留下了疑问,可是因棋局当前,他只想赢得这关键的一盘棋,顾不上细想。因此他点点头,淡淡说道:“姑娘记得承诺就好。” 随后,两人最后一场较量开始了。 今天王爷执的是白棋,他希望先走的优势能带给他好运。他绝对不能输,昨晚他不仅再次研究了棋局和棋谱,今晨还拜过神明,祈求得到神灵的保佑,因此今天他虽然感觉到无形的压力,但还能克制住焦躁情绪,冷静对弈。 由于双方都将这一局棋看得很重,也都准备得很充分,因此棋盘上的争斗从一开始就十分激烈,不仅下棋的两人每出一子都得思索良久,就是看棋的人也都摒气凝神,看得专注。 时间悄悄的流逝,这局棋直到日头西坠,双方的香战仍难分胜负。 当晚霞将庭院染上金黄时,子灵的黑子终于断了对方的大龙,自此王爷的白子不断被提,几次补子均告失败。 被这盘绝妙棋局吸引的众人都知道,胜败揭晓的时刻到了! 看着难再接起的大龙,弘昼苦思一阵后深知前景渺茫,终难逃败局,不由大感气馁,咽下愤怒的叹息,他投下手中的棋子准备认输。 “喵呜──” 就在王爷投下棋子时,一只花猫尖叫着跃过棋盘,窜进棋桌后敞着门的屋内。 不少人发出惊呼,怕猫儿搅乱了棋局。 子灵同样在猫儿跳来时大吃一惊,幸好猫儿几乎没有碰到棋盘就跃了过去,因此她并不着急,只是随意看了看王爷刚刚投下的白子,却面色大变。 与她相反,刚才还面如土色的和亲王爷却笑容可掬地宣布。“本王赢了!” “赢了?!” 除了子灵,所有观者都以为他气糊涂了,可是没有人敢质疑他。大家都往棋盘上看,子灵更是难以控制地说:“怎么可能,你只走了一步?” “可就是这一步救活了全盘。”王爷笑嘻嘻地说。 这时,众人也看清楚了,王爷最后投下的那枚棋子看似无心,却正扎在子灵黑子的软肋上,切断了黑棋的生路,从而改变了全局。 投子认输是很让人难受的事情,尤其是输给了他──这个既让她恼怒又让她惦记的男人!可是在绞尽脑汁无法挽救后,子灵再难受,也还是很有风度地模仿他前两次的表现,起身对他屈腿行礼。“王爷棋高一招,小女子认输。” 狂喜!从未预料过的狂喜伴着做梦般的感觉刷过弘昼的全身,他轻飘飘地想大笑,可是他没有。他只是稳稳地坐着,望着她说:“我要我的彩头!” 子灵顿时觉得全身的血液直往脑门冲,她的脸涨得通红,眼睛起了红雾,身子也难以控制地颤栗。她真想大喊一声:见你的鬼去! 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知道自己不能那么做,否则必定坏了四季楼的声誉。她努力稳住自己,视而不见地看着棋盘说:“王爷会得到该有的彩头!” 芹芬跑来扶住她,她仿佛寒冷似地抱着双臂往楼上走去,四季夫人紧随着她。 众人不时向王爷表示祝贺,但他只是随口应着,眼睛却注视着棋盘上那枚决定了他胜利的白子。他清楚地记得,就在他投子认输时,是那只猫适时跃过棋桌,将他手中的棋子碰落在他没有想到,却是反败为胜的关键之处。 他发誓,这是天意,是神明听到了他的祈祷,派遣猫儿帮他赢得了这盘棋! “王爷,请您随奴家屋里坐。”沉思中,笑容依然甜美的四季夫人来请王爷,但她手中那块花手绢儿舞得不那么欢快了。 但看到自己正被引入棋桌后的房间时,敏锐过人的和亲王立即冷笑道:“为何不上楼,难道嬷嬷是彩头吗?” “欸,王爷又笑话奴家了!”听到院子里的客人笑声一片,四季夫人娇嗔。“王爷明知彩头是姑娘,还打趣奴家?” “那嬷嬷何不请本王上楼取彩头呢?”王爷状似无知地问,脸上的笑容因浸染了火红的晚霞而更加魅惑人心。院内的男人们笑得更大声,也更暧昧了。 嬷嬷用手绢儿轻压额头,格格笑道:“王爷真是急性子,放心吧,您如今赢了棋,自当照规矩得到彩头,可今日棋逢高手,姑娘不累王爷也累了吧?奴家这是让姑娘们伺候爷歇息吃饭,等歇息片刻后,王爷自会得到彩头。” 弘昼心知她说的没错,这盘棋下得确实很辛苦,于是微微点了点头。 见自己一番话消除了王爷的不悦,四季夫人又转身对院内徘徊不去的客人们陪着笑脸说:“各位爷今儿看王爷和小夏精彩对弈,想必也乏了,都请到前头休息饮茶吧,姑娘伙计们自会小心伺候。” 听她这么说,各位有头脸的大爷们自然不便留下,纷纷在守候多时的伙计、姑娘们的诱哄下离开了院子。 弘昼随四季夫人进了屋,看到屋内已点亡了灯,他轻松地躺在湘竹贵妃椅上休息,四季夫人让两个姑娘侍候着,自己先告退了。 两个女子轻巧地在他身边走动,为他送上芳香的茶果和美味的点心,还不时用丰满的身体碰触他,可他毫无反应地闭上了眼睛,心里想着楼上那位姑娘。 在她临去时,他看出她的沮丧和惊惶,对她也有丝同情,可是转念又想,身入这一行,就算她的棋艺再高,早晚也会成为男人的玩物。与其让别人先得到她,自己凭竞争赢得她的初夜,成为她的第一个恩客又有何不可?如此一想,他便觉得心安理得了。 “王爷,您要奴婢替您擦擦脸吗?”娇滴滴的声音并没让他张开眼睛。 “嗯,随便。”他闭着眼懒懒地回答,心里依然在想今日的棋和他的彩头。 当感觉到毛巾在脸上停留的时间过久,鼻息里的脂粉香味太浓郁时,他缓缓地睁开了眼。 眼前是两个姿色不错,体态袅娜的女子,她们正一边一个地围着他,一人手捧毛巾,一人端着盆。 见他睁开眼睛,替他擦脸的姑娘立刻对他挑逗地一笑,转而擦拭他的双手。另一个则马上放下盆,端来切好的水果片,亲自用象牙签挑起送到他嘴里。 他嘴角带着慵懒的笑容慢慢咀嚼着,品味着,阴郁而锐利的目光毫不留情的在这两个显然是为他准备的女人身上刺探着。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他似笑非笑地问,并翻手握住替他擦手的女人纤细的小手,指头在她的手背很不正经地摩挲着。 “侍候爷休息。”这个娇媚的女子更加靠近了他。 “给王爷解闷儿。”另一个也不甘示弱,将手中的水果再送入王爷口中,在撤回手时还大胆地抚过他的嘴唇。 “好好,果真是可人儿。叫什么名?”王爷的声音很低,听起来仿佛很快乐,可他的笑容让两个姑娘看着竟有点不知所措,但还是温顺地回答。 “我叫小翠。” “我叫红红。” “喔,小翠──红红。”王爷依然靠在躺椅上淡笑。“两位姑娘想陪爷玩?” 两女不约而同地点点头,眼里的期待不言而喻。 “可爷我不想陪你们玩!”他猛地甩开小翠的手,声音丝毫没变,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但说出口的话却辛辣无比。“如果不想惹爷生气,就快快出去,去告诉嬷嬷,爷要的是棋艺花娘,不是野鸡!” 两个女人惊恐地扔下手中的东西,飞快逃出了房间。 弘昼则对着半敞的门冷然一笑。“哈,来这一手,当本王是三岁小孩啊!” “喵!”一声优雅动听的猫吟传来,弘昼的目光转向站在门槛上仰头轻唤的肥猫。当他的眼睛与那对晶莹如珠的猫眼相对时,猫儿再次拉长声音欢快地叫了一声,然后很快就消失在屋外了。 虽然它来得快,去得也快,却将弘昼的坏心情一扫而空。是的,他有神助,他应该高兴才对。他耐心地躺回去,满心期待着他美丽的“彩头”。 夜,徐徐降临。 子灵坐在二楼房间里注视着窗外渐渐升起的明月,丫鬟和跟妈站在屋角。四季夫人双手扭绞着,在房间里转着圈。“怎么办,这要命的关头,偏偏三少爷去了玉泉山新茶楼……小姐既不愿逃走,又不让通报老东家,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嬷嬷别急。”子灵安慰她。“我说过我不能那么自私地逃走。这是我惹出来的麻烦,事情未果前,我不能跑掉让四季楼和我的家人承担后果。至于我三哥,今天不在更好,不然他那脾气得罪了王爷才真是惹祸上身。” “可是,都这么久了,王爷对……小夏能应付得了吗?” “正因为时间过了这么久都还这么平静,我才要你别急,不会有事的。”子灵颇具信心地说。 “没那么容易。”鸨姊儿皱眉道:“小姐不了解相亲王,他是识途老马,想瞒过他难呢!” “识途老马?也许吧。”子灵幽幽地说。 她不知道为什么,事情是她一手安排的,可当王爷和小夏真的按此进行时,她又觉得胸闷气堵,甚至有点后悔。可是已经出弦的箭,她能收回来吗? 她漠视内心的酸涩,讥讽地说:“在别的事情上,他也许很精明,但是面对美女……哼,嫖妓的男人都是一样的猪脑袋。” “在任何地方都有例外!”门口传来低沉的声音,随即房门被推开,屋内的人全部被吓得跳了起来看着门口,仿佛那里突然出现了妖怪。 可那里并没有妖怪,只有满脸怒气的和亲王和他身后泪眼迷蒙的小夏。 “王爷?”四季夫人一声锐利的抽气声,然后身躯摇晃,似乎要晕倒。 跟妈赶紧扶住她,可她却很快就恢复了镇静,带着屋里的女人们一起在王爷面前跪下,伏地磕头,连声道:“奴家侍候不周,请王爷恕罪!” “验货吧,本王可没有心情碰假货!”王爷一把将身后的小夏推到她们身前,厉声问:“她是谁?另一个小翠、红红?” 四季夫人赶紧扶住泪眼模糊的小夏。“你没事吧?” 小夏连连摇头。“王爷不要我,逼我说出这里……” 她们的对话更加激怒了王爷。“跟本王玩这一手,你们不想活了?!” “不……不是的。”四季夫人连忙将小夏拉跪在她身边挡住身后的子灵,连连磕头道:“王爷请听奴家说……” “说?还说什么?你已经说的太多了!” 他的声音不大,可他的怒气十分惊人,屋内的女人们都吓得不敢随意开口。 不顾惊惶失措和吓得几乎瘫倒在地的众女,他一个大步走到四季夫人面前厉声说:“本王最无法忍受的就是被人戏弄和欺骗,你这种李代桃僵的把戏,本王可不认为有趣!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是要你的婊子兑现她的承诺,二是你的四季楼顷刻化为灰烬,身为主谋与参与者,你们和你们的东家统统得去蹲大牢!” 见他怒形于色,四季夫人再次磕头赔罪。“王爷息怒!是奴婢管理无方……” “闭嘴!”弘昼一掌将置于案上的茶具瓷器扫落地上,一片惊人的破碎声中,他低沉的声音显得更具压迫性。“将那些解释留给你善于欺骗的婊子,你唯一该做的事是将她交出来!” 就在他说话时,他的目光始终盯在子灵身上。哪怕她换过衣服又始终低垂着头没抬起脸,但她和其他人都知道,王爷清楚他要的女人是谁。 感觉到他几乎要将她化为灰烬的怒目,她知道愤怒中的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为了不连累家人和无辜者,她勇敢地抬起头,却在与他炽热的目光相接时,身上窜过一阵颤栗,她不知道那是否是因为害怕。 来不及细思,她强自镇静地问:“王爷可知下棋之一诀乃‘攻彼顾我’。攻伐四季楼,毁了我们所有人,王爷又能得到什么呢?” “你!本王得到你!”见她终于肯面对他,弘昼竟有种释然的感觉。 当发现那个美艳柔媚,却非他之所想的“假小夏”时,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她溜走了,他再也见不到她了!正是那强烈的失落感刺激了他受骗后的怒气。 “如果那样,王爷绝对得不到任何东西!”子灵冷静地说。 “难道这就是姑娘‘守信之人’的所做所为?”弘昼冷笑。 想起自己早先的承诺,子灵脸红了,急忙辩解道:“我并非失信,这是不得已而为之……” 未等她说完,王爷已伸手将她抓到身边,动作快得无人来得及做出反应。 被他紧紧抓住,子灵的心狂跳,但她仍然镇静地说服他。“嬷嬷那么做全是为了王爷好。” “欺骗加戏弄是为本王好?你倒说来听听。”低沉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子灵大胆地说:“小女子素来以黑白棋子待客,从未侍寝过,对男女之事毫无所知,嬷嬷怕坏了王爷的兴致,因此有此安排,能否容她……” “不能!本王只要所赢得的那份彩头!”他俯视着她,眼中突然闪烁着某种比怒气更原始的情绪,他转向地上跪着的人。“下去!你们统统退下!” “王爷……”四季夫人还想求情,但被他锐利的目光吓退。 “下去!本王自会找你,届时你再解释所有的一切。” 不想再让已经被吓坏了的四季夫人受连累,子灵强打起精神安抚她:“你们去吧,我不会有事的,一夜很快就会过去。” 知道无法挽回,四季夫人带着一群人离开了房间。 房内只剩下他与她,感觉到与他过于靠近,子灵扭动胳膊想挣脱他的钳制。 以为她在反抗他,弘昼更是扣紧她。 “可是王爷总得让我歇口气,洗脸梳头吧?”子灵疲惫地说。 他不悦地看看她,确实,她虽然换掉了他们下棋时的那身衣服,但脸上还残留着淡淡的脂粉,高耸的发髻也还整齐。 “从下完棋到现在可是很久了,你在干嘛呢?”他纳闷地问。 子灵毫不避讳的说:“不就是忙着安排李代桃僵之计吗?可全白忙了!” 她的直言不讳让弘昼一愣,虽然他已经从“假小夏”的口中得知那些事,并为此气愤不已,可当她毫无城府地坦承时,他却觉得有趣,气也消了不少。 “那些点子真是你出的?”他没好气地问。 “没错,是我要嬷嬷那么做的。”子灵一点儿也没想到她的坦白也许会给她带来灾难,还炫耀般地说:“小翠和红红可是楼里最漂亮的红牌喔,我以为你会被她们迷住。” “她们是很美。”弘昼把玩着她的手漫不经心地说,心里却在想她的手好小。 “可是你却不喜欢她们。”她带着遗憾地说:“还有,你是怎么发现小……”她顿了一下,改口道:“发现隔壁的姑娘不是我呢?她跟我的身高体型差不多,连头发都梳成一样的。” 弘昼俊目一瞪。“本王脖子上顶着的可不是猪脑袋!” “不敢,没人敢把王爷的脑袋当猪脑袋!”子灵怕他发怒,赶紧发誓。“您是和亲王,谁敢说您坏话,那是在找死!” 她的语言十分直率,表情也真实自然。弘昼惊奇又有趣地看着她,觉得这个女孩给他一种熟悉感,而她天真的个性也吸引了他,仔细想想,在他的生命里,还没有遇见过这样单纯的女人。 难道是因为从来没有侍寝过,她才不像一般风尘女子那般世故虚伪吗?看菩她闪亮的眼睛,他好奇地想,她似乎忘记了不久前还在设法逃避他的事实。由此看来这个女孩对他的恶行恶状及怒气并不害怕,否则怎么会如此自然地跟他说话呢? 见他不说话,只是看着她,子灵略感不安地问:“王爷,你又生气了?” 弘昼没回答,反而问她:“你真认为上妓院的男人都是猪脑袋?” 他平和的语气让子灵没有顾虑地一笑。“大多数是那样,你不同意吗?” “同意。”他点头,并注视着她。“你不怕我吗?” “怕?干嘛要怕你?”子灵眨着眼,有点迷糊地问他。 “因为我赢了你,会是你第一个侍寝的男人。”弘昼提醒她,并很满意地看到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快速闪过恍然醒悟、羞涩不安和愤然不满的几种情绪。 子灵确实因他的提醒想起他正是坚决要夺取她的贞操,还威胁到她家人的荒唐王爷,而自己竟然跟他说得这么高兴,还像对熟人似的称呼他“你”。 天,她是怎么了? “放开我!”她的笑容消失了,用力挣脱他的手。 可是他不但没有放手,反而将她拉向他。他要提醒她今晚他俩的关系,但并不希望她美丽的笑容和自然的神态消失。 “我不会放开你,起码今夜不会!”他搂住她,随即覆上了她的嘴,将她的所有感觉和呼吸夺走。 本来这是一个带惩罚性质的吻,可是当品尝到她的甜美时,他迷失了,第一次在亲吻一个毫无经验的女人时迷失了自己! 正想更多地攫取她的甜蜜时,她却扭动着头极力想逃离他的唇。 他自然不容许她的逃离,谁知她竟揪着他的耳朵,用力地扯他。 他迫于疼痛而松开了她,可还没来得及训斥,一个清亮的喷嚏迎面而来,带着星星点点的口水。 又一个破天荒的遭遇,他怒不可遏又备感狼狈。“你……” “对不起!我忍不住嘛!”在他发作前,子灵歉疚地撩起衣袖,踮着脚擦拭他脸上的口水,一边不忘替自己脱罪。“王爷,这都是你的错,不能怪我!” “我的错?”弘昼惊讶地问,若是其他人对他做了这样不敬的事,首先想到的是跪地求饶,可她却趴在他身上忙着收拾残局,忙着推卸责任。 “当然是你的错。你亲我,弄得我鼻孔痒痒,直想打喷嚏。你不放开我,又堵住我的嘴,要不是拉你的耳朵,你还不让开呢!”子灵发现这尊贵的、王爷的眉头又紧皱起了,她有点不安。“这事真的不能怪我,是你惹起的,难道不是吗?” 她再次解释,可他不说话,俊俏的脸绷得像木板一样,盯在她脸上的目光越来越明亮,她知道他真的生气了。可那又什么好生气的,她并没做什么啊,不就是在他脸上洒了几点口水吗? 再往他脸上瞟一眼,她心虚地想,对养尊处优的王爷来说,恐怕她的口水是大不敬的东西。如果是这样的话,她能补救! “干什么去?”王爷抓住正想跑走的她问。 “那儿。”她指指墙边的木架,那里有盆水,他放开了她。 “坐下吧。”她拧了条毛巾回来站在他面前,让他坐下,再细心又用力地用湿毛巾擦拭着他的脸。 他猛地夺走了她手中的毛巾,吼道:“女人!你以为你擦的是地板吗?” “我想替你擦干净也不对吗?”见他拒绝她,子灵觉得很委屈。“你真是很难伺候耶!” 她的话让弘昼的眉再次挑了起来,他自己擦了擦脸,将毛巾塞进她手里。“去把你自己洗干净,换上合适的衣服,不管怎样,本王今夜要你侍寝!” 子灵并不清楚侍寝的真正涵义。但看到他面色阴沉,目光逼人,知道想与他轻松说笑地度过一夜是不可能的,不由忧虑地想:今晚可怎么熬? 她将手中的毛巾随意地扔在桌子上,转身往相连的里屋走。 “洗脸!”他命令她。 “屋内有水。”她头都不回地说。 “不许关门,我很快就进去。” “不行,你得等我喊你才能进来。”这次她不仅站住,还转回身来看着他。 尊贵的眉毛再次傲慢地扬起。“等?你想让本王等候你的召见?” 他讥讽的语气让子灵的肩膀垮下了。“呃,我不是那意思……” “行了,快去吧,本王今晚已经听够解释了!” 无论怎样威胁吓唬她,弘昼还是给了她比她实际需要还长的时间做准备。 稍晚,当他进门后,看到屋里的灯光够亮,可并没有看见她。 他心头一沉:这小妞不在,难道她又想玩什么把戏不成? 第五章 他锐利的目光搜寻着不大的房间,看到帷幔上的阴影时安了心:她在那儿! 她就站在粉色垂地床幔与巨大的木雕床之间,高耸的发髻已经被放下,乌黑蓬松的长发披在她背上,身上换了件与床幔几乎同色的薄袍,难怪他一时没看见她。 转身将门插上,他慢慢地走到放着灯的桌子边,提起灯走向她。 尽管知道这次没有被掉包,但他还是谨慎地站在她面前举起灯。 当明亮的灯光靠近时,子灵转开脸避开灯光的直射,可他没让她如愿,一只大手有力地托住她的脸,使得她不得不眯起眼睛。 “干嘛?你害怕姑娘又是假的吗?”她模仿他早先所用的讥讽口气问他。 “该害怕的人不是我,天亮时你会看到欺骗我的人是何下场。”他语调平和,但掩饰不了森然寒气,子灵的心被揪紧了。 “你想对嬷嬷和四季楼不利吗?” “那要看你的表现。” 他目光灼灼的凝视着她,让她心慌不已。“我不是已经服从你、前来侍候你了吗?难道你还不能放过四季楼?” “你是真的服从我、侍候我吗?”他的手指轻柔地摩挲着她美丽的脸颊。 她的心没来由地颤栗,情不自禁地点点头。“我是。请不要报复四季楼的任何人,好吗?”她冰凉的小手抓住他的手腕,似乎想说服他。 灯光下,她的脸蛋更加柔嫩,目光诚实率真。正如他第一眼看到时就感觉到的那样,洗净脂粉的她美得清丽,目光娴静中带着惊惶和羞怯,绝无青楼女子的轻佻与妖媚之气。当她冰凉细腻的肌肤在他的碰触中渐渐火热时,她白皙的脸染上了诱人的红晕,怎么看都不像在青楼里混了多年的“名妓”。 仿佛有一把火由他腹部烧起,将他一向冷静的自制烧毁,他点头。 “好吧,我答应你,如果你让我满意,我就忘记你们合伙欺骗我的事。” “我一定让你满意!”子灵急切地保证。 “我相信你能──来吧。”王爷放开她,将灯放在床边茶几上,伸平双臂。 子灵看着他,不明其意地问:“干嘛?” “解开衣带,脱下衣服,这不是侍寝的第一步吗?”他嘴角上那抹笑容让子灵真想一头钻到地底下去。 “可、可我从来没有……”她无措地说,她从未替人,尤其是男人脱过衣服,此刻面对他一身笔挺的锦衣玉带,她真不知该如何下手。 早从她言行中看出她是个没侍候过人的女人,但弘昼就是想逗弄她。 “那就从今天开始学。”他伸展着胳膊再往她身前走一步。“是你说要让我满意的,连衣服都不帮我脱,这叫什么?” “好吧,你站好。”子灵心一横,抓着他的腰带将他拉近,想要像解自己腰带那样,将他的腰带连拉带扯地解下。可是他腰带上挂着大小不等的玉佩、香囊,还有金牌。怕损坏了他的东西让他生气而祸及四季楼,她只好捺着性子,慢慢地将他那些东西先一一摘下放在桌上,再解下腰带。 “唉,一个大男人挂这么多金啊玉的,不嫌麻烦!”她一边把他的腰带放好一边嘀咕,因为他的胳膊还张着,于是她自然将他的长袍脱了。 当她的手继续拉住他的另一条腰带时,被他的大手抓住了。 “如果你不想先脱掉你的衣服的话,最好暂时让它留在那儿。” 他异常低沉的嗓音让子灵一惊,才发现因为天气热,外袍脱去后,王爷身上只剩一件无袖短衣和白绸长裤,而他健壮的胳膊和修长的手臂正赤裸裸地展现在她眼前。它们和哥哥们粗壮的胳膊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但却让她口干舌燥,仿佛室内的温度骤然增高了似的。 “现、现在该……该做什么?”她结结巴巴地转开视线,垂着眼睛问。 王爷一把将她抱住,她的美丽和处子芳香已经将他全身的血液都鼓动起来了,他不想再浪费时间。他在她耳边说:“现在,该侍寝了!” 说着他滚烫的嘴用力亲吻着她的耳朵,再沿着她的面颊、额头、鼻尖眼睛等一路狂吻,最后攫住了她的唇。 她的唇柔软又甜美,令他再次失去了控制。他忘记了先前的经历,完全被感官刺激所驱使,直到耳朵剧痛,才发现自己的双耳再次被揪住,怀里的她也正在用力扭动,他立即放开她往后退。 随即,一声响亮的喷嚏从她口中发出,这次她的口水没有“污染”到任何人。 “王爷,对不起──”看到他像避瘟神似地跳离她老远,用狐疑的目光注视着她,子灵觉得很羞愧,可一开口就再次连打了两个大喷嚏。 “你在搞什么鬼?”弘昼不高兴地看着她。 原来他怀疑是自己在搞鬼!子灵又羞又窘地揉着鼻子说:“我没有搞鬼,是你的呼吸弄得我鼻子痒痒的,只要你别碰我,我就不会打喷嚏。” 不碰她?那今晚来干嘛?他微微皱起眉头,从未听过亲吻会让人打喷嚏的! 他看看墙脚散发着桂花香味的轮扇,那应该不是导致她打喷嚏的原因。再回头看她,她正带着惶恐、迷惑和不安的目光看着他,他相信那是装不出来的。 “也许是我们俩不合适做这个……”子霞喃喃地说。 弘昼眼睛一瞪。“你以前跟谁做过?” “没有,没有人亲我这里。”她用手摸着嘴唇说。 看着她丰满红润的嘴唇,他一把拉过她来说:“也许我们需要多试试!” 说完,他的嘴贴上了她的唇,毫无意外的,这次又导致几个响亮的喷嚏。 “忍住,不准打喷嚏!”他命令着再次尝试,可依然被响亮的喷嚏吓退。 他不甘心,也不相信,可是屡试不爽,他终于沮丧地发现自己又败给了这个时而聪明绝顶,时而傻得离奇的小花娘! 看到他一言不发地坐在茶几边,子灵很抱歉。不管是为了保护四季楼的安全,还是为了其他说不清的原因,她懵懂地想要取悦他,亲近他,可是她不知该如何控制住该死的喷嚏。 “王爷别生气,我们可以找别的有趣事情来做。”她哄劝着,突然眼睛一亮,兴奋无比地说:“王爷陪我下盘棋吧!” “下棋?”弘昼一愣,接着哈哈大笑起来。在他欲火焚身时,在他面对诱人鲜葩无从下手时,在他苦思着要如何在享乐中替一个天真无邪的花娘开怀时,她竟要他陪她下棋? 喔,这个天真的女孩让他早已未老先衰的心霎时注满了青春的活力。 而他突然爆出的大笑吓了子灵一跳,等看出他并无恶意时又宽了心,但仍不明白地问:“王爷为何耍笑?你来这里不就是为了找我下棋的?” 弘昼畅快地笑得面颊的肌肉都酸了,好多年了,他没有这样笑过。 看着她迷惑的眼睛,他将她拉过来搂抱在腿上,带着笑意说:“你说的没错,我来此是找你下棋,可是现在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要找更有趣的事情做。” 他俊美的笑容和亲热的拥抱让子灵的整颗心都在快乐中颤抖。她发现自己一点都不害怕他,不讨厌他,不管以前他装死时是如何吓坏了她,但现在的他对她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她发现自己很渴望他,从在院墙洞月窗前看到他的第一眼,到棋盘上的厮杀,再到此刻的独处,她一直在渴望;她喜欢他落在她身上的炽热目光,喜欢听到他的笑声,看到他无拘无东的笑容,她多么希望他能一直保持着快乐的笑容啊! 她靠向他,拍拍他的肩膀自信地说:“你等着,我保证这是最有趣的事。” 面对这张光彩照人的脸,就是圣人也会动心。搂在她腰上的胳膊松开,她跑到房间的另一头,捧了个盒子回来。 看出那是棋盒,弘昼不由暗自呻吟,可是看到她兴致勃勃的样子又不想扫她的兴,便安静地看着她把茶几上的东西移开,将棋盘放下,开始摆棋子。 “你真想下棋?”他问。 “没错,我最喜欢的事就是下棋,王爷陪我下这盘棋,心情一定会很好。” “我现在的心情也很好。”他真心地说,看着她摆棋。“你在复局?” “对,这是我们今天下的棋,也是我输了的那盘棋。王爷最后那一步棋实在绝妙,我得好好琢磨如何解这盘残局。王爷愿意帮我吗?” “不行,你得自己去想。”弘昼一口回绝她,那是神来之笔,连他自己都搞不懂是如何来的,怎么能帮她? “来嘛,我们一起,看能否解开这盘死局。”她要求道。 他很愿意,也完全有理由拒绝她不合时宜的要求,可是连他自己都吃惊的是他竟答应了她。“好吧,我陪你,但棋路得你自己琢磨,我脑子累了。” “行,就这样。”子灵欣然接受,有他陪伴着,她已经很满足了。 一拈起棋子,她的心思就全部转到了棋盘上。这局令她先赢后输的棋让她百思不解,从结束对弈后,她还没有时间好好思考,现在夜深人静,正是好时机。 她沉思着一会儿走白,一会儿执黑,一人扮两人,挺忙的。 渐渐的,屋内只有她拨棋自语的声音。 弘昼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欣赏她盯着棋盘专注思考的神情,看她俐落拨弄棋子的纤纤玉指,听她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发现天真烂漫、带点傻气的她,在面对棋盘时,完全是个冷静聪慧的攻击性棋手。她下棋布局谨慎,出手快,不拖泥带水。 他着迷地注视着她,难以相信这个女孩竟然在这样污浊的环境中保持了珍贵的清纯。无论是颦眉噘嘴,还是笑颜愁容,她的每个表情都带有一种天然的美,那便是他在郎世宁的画里捕捉到的,撼动了他灵魂的美! 就在屋里两人沉浸在令他们着迷的事物中时,屋外小厅里正有人聚精会神地倾听着里面的动静。 她们在这里已经很久了。因为担心王爷在暴怒中伤害小姐,她们一直守在门外未离开。当小姐和王爷先后进屋后,她们悄悄走进小厅提心吊胆地听着,准备在必要时保护小姐。 当听到小姐与王爷的对话和那让人担忧的喷嚏时,她们克制着不敢笑出来;听到王爷开怀大笑时,她们惊讶又安心;听到小姐要王爷陪她下棋,而王爷居然没有拒绝时,她们都松了口气。 此刻,听到屋内只剩棋子落盘的脆响时,四季夫人示意大家出去。 “好啦,应该没事了。”退到楼下后,四季夫人说:“听起来王爷对小姐很和气,小姐人聪明又漂亮,没人会忍心伤害她。今晚芹芬要小心守在这里,小夏明天起要接客,就早点歇息去吧。” 看着众人离去,四季夫人再次不放心地看看楼上,明白今夜小姐将失去她的处子之身,也知道面对势力强悍的王爷,无人能改变即将发生的一切。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等拂晓城门一开,就去老东家府上负荆请罪! 楼上屋内,难解的棋局吸引了子灵的全部注意力,而她的美丽清纯吸引了弘昼的全副心神。他利用她全神贯注于棋盘时,大胆偷袭她娇美的芳唇,以求解开他们之间难以进一步亲昵的僵局。 他猜想她之所以在他亲近时打喷嚏,是由心理紧张和陌生感造成,只要让她适应了他的碰触,消除她的紧张,当他亲吻她时,她一定不会再打喷嚏。 他的努力果真成功了。 “你说怪不怪?”子灵一手托着腮,一手轻叩下唇,完全没留意到弘昼的嘴刚离开她的,也没注意到她已经侧坐在他腿上多时。只是苦恼地看着棋盘问:“白棋分明死了,你是怎么想到补这枚棋子让它活起来的呢?” “那有什么怪的,注意力转移,就可以达到目的。”弘昼的嘴移回她的嘴角。 “你是说注意力转移?”她转过脸看他,没有回避他趁势欺上来的嘴,脑子里依然在寻根究底。 “没错。”他在她唇边低声说,随即他的嘴唇覆盖了她,稍做停留即撤退,但很快又回来摩擦她,幸运的是她并未因这些温柔的干扰而中断思考,眼睛仍因专注的思考而半闭着。忽然,她的眼睛张开,似乎明白了。 “唔──”她欣喜地开口,他立刻放开她的嘴还她自由。“你说的对!” 她转向棋盘,指着右角说:“你看,你先走的这枚棋子就是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对不对?它看似攻右角白棋,实则觊觎着我的这条大龙,当我去保护右角以为已经置白旗于死地时,你忽然投子把我的黑龙断掉。唉,我只注意了‘舍子争先’的棋诀,但是忽略了‘动须相应’,才让你得手……” “没错,这就是我的目的──转移注意力!”王爷打断她的棋局分析,氤氲的目光烧灼着她,搂在她腰部的双手巧妙地施力,将她抱转身,面对着他。 因为明白了这步棋的动机和目的,她很乐意随着他的指示调整坐姿,开心地称赞他。“你好厉害,想到这么一步妙棋,可是如果下次你再走这步棋,我不会再输你。我已经想好妙招了,今晚要试试吗?” “要,一定要!”弘昼的嘴贴在她的嘴上辗转亲吻着。“现在就试。” 子灵无法分辨现在令她全身兴奋无比的,到底是他的亲吻,还是因为解开了一局残棋?她唯一知道的是,她喜欢此刻感受到的甜美滋味,喜欢听他让她血液沸腾的呢喃,她的身心完全处于一种从未有过的亢奋状态。 “王爷……棋盘……”她在他越来越激烈的亲吻中喘息。 “别管棋盘了。”弘昼捧起她红润的面颊,嘴角隐含笑意,用饱含激情的目光看着她。“你没有再打喷嚏了!” “啊?”她抬起细致的蛾眉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她打喷嚏的事,直到他再次覆上她的嘴,温柔地亲吻她,她才明白她真的没有在他亲她时打喷嚏,也明白了他俩这半天讨论的原来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可是她根本没去想他是如何做到的。因为当感觉到他正对她做的事时,她的身心仿佛都着了火。 因为鼻子没有发痒,她能细致地体会到他的嘴一点都不像看起来的那么傲慢坚硬,反而带着谦卑的柔软和素求。那温热细腻的碰触带给了她无边的快乐。被他珍惜地抱在怀里亲吻着,让她浑身溢满了奇异的情感。 她全然接受了他熟练又多情的吻,并情不自禁地搂紧他的脖子,把他拉近。 当她主动回应他的吻,热情参与时,他一向封闭的心扉忽然被推开了,阳光透射而入。他在惊惧中带着无以言状的欣喜,他想接受那缕明亮的,哪怕只是短暂的阳光。因为他的心已经在黑暗中停留得太久,需要阳光的救赎! 他的吻带着炽热的狂野和激情,初识情欲的子灵无力抵抗,迅速坠入了他热情的漩涡里,除了迎合他、接受他外,她还模仿他、追随他。在双方全心的投入下,他们的激情窜得更快。 夜依然漫长和宁静,可是他们仿佛处于转瞬即逝的时间末梢,片刻不离地抓着彼此,而他们的内心充满了澎湃的激情和燃烧的火焰,充满了不安的躁动和急切的期待,所有这一切都需要得到立即的释放和接纳。 没有完整的语言,没有清醒的理智,只有抂野得让人惊骇的占有与奉献。有那么一刹那,他与她都以为自己会因为如此激烈的痛苦和快乐而死亡。 不知道过了多久,子灵从迷茫和抂野中清醒,感觉到全身像经历了一场风暴的洗礼,但仍不很清楚自己刚才到底做了什么。 她知道他是清醒的,而自己正躺在他的怀里。她搭在他胸口的手指抚弄着他光滑的身体,引起他粗嗄的喘息,在她心里挑起热情的浪花。 然而,穿过窗檐的夜风凉凉地拂过她的皮肤,羞耻感突然袭上心头,她推开他抓起被单想把自己包住。 “还不要。”他抓住被单,将她重新拥进怀里。 “我得穿上衣服。”她轻声道,身子仿佛寒冷似地哆嗦着。而他的反应则是将她身上的被单扯掉,翻过来用他的身体温暖着她。 炽热的碰触,温柔的亲吻,亲昵的低喃……她的羞耻感不翼而飞,狂野的激情之火再次燃烧,而他们的心在此时更加接近。 “王爷,我有让你满意吗?”注视着他黝黑双眸中的星光,她颤抖地问。 “是的,你有!”星光璀璨,将他心灵最深处照亮,他更紧地拥抱着她,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的心窝。 当抂喜的波涛终于平息,激昂的血脉重新匀速搏动,理智恢复后,她再次望着黑暗的夜空无声地叹息,觉得自己正坠入一个深黝的漩涡之中…… 夏日的风从窗外吹入,在兰麝异香浮动的宁静气氛里,弘昼悠悠醒来。 初醒的瞬间,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但绝对不是在他自己的床上。眼前色彩艳丽的幄幔和空气中的芳香让他清醒,脸上溢出动人的微笑。 闭上眼寻找令人陶醉的体温,可是他的身边是空的,凉的! 他猛地睁开眼坐起身,床上只有他独自一人。 “小夏!”他慌了,像个骤然失去心爱玩具的孩子似地大喊,跳下床四处找寻,可是屋内并没有她的身影。 “小夏!”他抓起长袍随意披在身上,一把拉开房门,看到水盆边的身影时顿时心头一松,几个大步走过去从后面一把抱住她。“小夏,干嘛起这么早?” “王爷,请洗脸。” 当女孩转回身来时,弘昼的双手像被蜂螫了般猛地收回,所有追逐与欣喜眨眼间被王爷的威仪与冷漠取代。“又是你!她呢?” “王爷说的是谁?” “你知道本王说的是谁,小夏!”他面色阴沉地说。 “回王爷,奴婢正是小夏。”小夏双手捧着毛巾跪在他面前,强作镇静地说。 弘昼勃然大怒。“胡说,本王要的是昨夜侍寝的小夏!不是你!” “可是奴婢正是小夏啊……” “滚开!找嬷嬷来!” 激愤中,他没有系上腰带的袍子敞开,露出赤裸的身体,小夏的双颊染上酡色,可是眼睛却出奇地亮,毫不避讳地紧盯着他。她从未见过如此俊美健壮的男性躯体,一时之间难免为眼前所见心荡魂摇。 看到她的目光,弘昼仿佛被人掴了一耳光,他本想掩起衣襟,可又心存恶意地大手一翻,将衣服大大地拉开,带着邪恶的笑容对跪在身前的女孩说:“你总是想顶替小夏,难道你喜欢爷的身子?” “是的,奴婢喜欢爷……” “那好吧,到爷这里来!” 小夏立刻奔向他的怀抱,可他却一掌将她推开。“就凭这,你连替本王提鞋都不配!”他冷笑着将袍子拉紧。“滚下去,叫嬷嬷上来,立刻!” “可是嬷嬷不在……”见王爷发火,小夏害怕了。 四季夫人清晨来找她,要她稳住王爷,她原以为凭藉自己不比小姐差的姿色,可以诱哄王爷接纳她。 昨晚她几乎整夜都趴在墙板上倾听这屋的动静,她的心早被王爷的英俊温柔和男子气概所占据,她渴望自己的第一个恩客是这位多情威猛又地位显赫的王爷。可看他现在的神情,她怀疑昨晚听到的那些热情呐喊和温柔低喃是出自同一个人。 一听四季夫人也不见了,王爷更加愤怒。“她到哪里去了?说!” 小夏一颤,急忙说:“奴婢不知道,嬷嬷只说去看几个姑娘。” “到哪里去看?” “不知道……也许芳嫂知道。” “芳嫂是谁?” “跟妈……” “去!把这个跟妈找来,否则我烧了四季楼!” 小夏一听,立刻往门外奔去。 “见鬼!”他咒骂着回到里屋穿衣,却在寻找昨晚仓促脱下的衣服时看到床单上殷红的血迹,他用满语骂出最难听的一句后匆匆将衣帽穿戴好。 再回到外屋时,令他惊讶的是迎接他的既不是那个自称“小夏”的淫女,也不是跟妈,更不是四季夫人,而是他的跟班宽子。 “主子早!”明了他心思的宽子巴结地趋近,端着水盆让他洗漱。 对这个忠心的奴才,他懒懒地问:“干嘛来这?昨夜睡哪儿呢?” “来伺候主子,昨晚就睡门口哩。”宽子嘻嘻笑着说。 正在漱口的弘昼一口吐出水。“死奴才,好好的地方不睡,跑人家妓院屋檐下来睡,知道的人说你忠心,不知道的人说爷不义,你想害爷也不是这个害法!” “欸,主子骂的是,奴才脑袋里就是缺根筋。”宽子点头哈腰地将毛巾奉上让他洗脸,又得意地说:“可也许是老天特意要奴才睡门口,让奴才堵住了爷的侍寝娘子……”话还没说完,领口就被攥住,憋得他一口气差点儿上不来。 “谁?你说的是谁?”王爷厉声问。 “别,主子千万别生气,不就是您昨日赢得的彩头吗?”宽子拉回领子。 “你在哪儿遇见她?快说,别给我绕圈子!” 见主子急了,宽子明白这女人不似其他女人,爷兴许当了真。于是不敢敷衍,急急地说:“凌晨时奴才正睡得迷糊,是她摇醒奴才,要奴才传个话给爷。” “什么话?”弘昼的心全被提到嗓子眼了,真怪自己为何睡得那么死。 “爷满意了,就得守承诺不伤人烧楼。” 见没话了,弘昼焦急地问:“还有呢?” “没了。” “没了?就这句话你就让她走了?”弘昼一脚踹在宽子的屁股上,顿时让那奴才哀叫起来。 “哎唷,主子哎,人家是这青楼台柱,我一个小奴才哪能拦住她?” “走,跟我找嬷嬷去!” “别去了,我的主子!”宽子拦住他。“挣钱的姑娘跑了,她还能待得住?” 弘昼恼了,一把扭住他的脖子。“狗奴才,有屁一次放完,再给爷玩这手,小心爷掐下你的猪脑袋!”猪脑袋?他心里一愣,这话是跟她学来的! “是,奴才不敢,爷听奴才慢慢道来。”这次宽子认真了。“天刚亮那会儿,奴才正好睡,有人直摇奴才的肩膀,正恼那人不识相,睁眼一看竟是个仙女似的姑娘,仔细一看却是小夏姑娘,可是她满眼泪花儿,看了让奴才煞是心疼……” 弘昼一扬拳头。“轮不到你心疼!” “是是,奴才斗胆。”宽子一哈腰,继续说:“小夏姑娘喊醒奴才,要奴才转告王爷那句话,说完拔腿就跑,身后还跟了个姑娘。奴才看她们跑出街衙口急忙想去拦她,可就这当口,一辆马车从后院绕出来了。车子跑得急,而楼里的嬷嬷正探出半个脑袋往前头看,奴才寻思她正是为抓小夏姑娘而来。” “你没跟去看看?”弘昼气得很想再踢他一脚。 “去了,要不怎么现在才来伺候爷呢?”宽子辩解。“可也奇怪,小夏姑娘两人一转眼功夫都不见了,嬷嬷的马车在胡同外转悠了一会儿,往东走了。” “往东?”弘昼沉思。“难道她往东面跑了?” “不知道,奴才没看见。”宽子收拾好毛巾,抬着盆走出去将用过的水泼到院子角落里,回来放好盆说:“主子,咱们回去吧。” “不,见不到嬷嬷,我哪儿都不去!” 看到爷铁青的脸,宽子心慌了。“主子,小夏姑娘说爷的承诺……” “本王没有承诺什么。”他懒懒地笑着,在椅子上坐下。“去,边上伺候着,爷饿了,要吃饭。” 宽子回头,门外走廊上,四季楼总领班查三带着几个美艳姑娘送早餐来了。但从主子毫无笑容的眼睛里,他知道那个领班绝对别想用美女美味敷衍爷! 第六章 就在和亲王爷急切的等待四季夫人,想从她口中得知小夏去处时,东城门外的俞家大宅也正乱了锅。 因为昨天的棋局散得晚,目击者们除了留宿楼内的外,大多耽搁到深夜方打道回府,因此四季楼的棋艺花娘小夏在连赢数十棋坛好手后,终于败给和亲王的事并没有很快传开来。 但俞家似乎有所感应,刚从玉泉山回来的俞子泰独自驾车进城,可惜城门已关闭,无法入城,于是他赶在天亮城门初启时进了城,往四季楼奔来。巧的是才进入胡同,就看到子灵和芹芬,自然,他将她们拉上了车。 虽然见了面子灵什么都不说,但从她的神情上,他明白妹妹的清白被玷污了。 他好恨,恨不得转头回去杀了那个胆敢碰了他宝贝妹妹的男人! “他是个混蛋!我非宰了他!”他想跳下车,可是被子灵拉住。 “你要是敢碰他一下,我就跟你没完!”她的一句话让俞子泰愣住了。 俞子泰以为她是为他的安危担心,便强调:“可是他糟蹋了你!” “没有!他没有!”子灵满脸通红,眼里含着泪,可是她的声音坚决。 俞子泰先是狐疑地盯着她,接着惊喜的说:“你是说,你还是……还是……” 明白他想说什么,子灵阻止他。“不!我不是!” 俞子泰的脸色顿时煞白,双挚捏得紧紧的,一副要与人拚命的模样。 子灵立刻抓住他的手。“不可以!三哥,这是我自己设的局,愿赌服输,我不要你们去找他的麻烦!” 俞子泰看了她一阵,沉默地拉起马缰绳,专心赶车。 芹芬紧张又不安地坐在小姐旁边,她昨晚一直守在外屋,对小姐发生的一切十分清楚,可是她不能随便说话,尤其在看到俞家脾气最火爆的三少爷生气时,她更不敢开口了。 与她的不安相反,子灵神色平静。她并不觉得自己损失了什么,只是为不得不以这样的方式离开王爷感到难过。她永远都不会忘记昨夜的热情、狂野,不会忘记在他怀里她感受到的生命的完美和激情;更不会忘记他今晨熟睡在床上时的神态,那是没有算计,没有戒心,没有讥讽和冷漠、全然放松的神态。 如今她的脑海里已经烙印下了那张让人心动的面容,她知道她的心已经完全失落在他的身上了。 现在才离开他,她已经想他想得心痛,可是她知道自己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再见到他,毕竟他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他是堂堂亲王,而她不过是个商人之女,地位悬殊不说,他们的家庭背景也如此不同。 只可惜,昨天以前,她没有意识到这些,没有想到离开他会让她这么难过,否则,她不会要他陪她下棋,她会多看他几眼,多跟他说话,跟他…… 她心里一阵刺痛,盈满眼眶的泪水毫无节制地滚落下来。 看到她流泪,俞子泰和芹芬都慌了,却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俞子泰后悔没有带个车夫出来,否则他就可以坐到妹妹身边安慰她,此刻他只能边赶车,边劝她:“灵儿别哭,我们一定会找那个狗王爷算这笔帐!” “不行!你们谁都不准伤害他!” 这次,她的声音坚决而严厉,俞子泰终于听明白了,他的小妹不让他去找王爷并不是在为他的安危担心,而是在维护那个糟蹋了她的男人!这是为什么? “灵儿?”他困惑地看着她。 子灵避开了哥哥精明的眼光,转头看着窗外。她不会告诉任何人她对王爷的感觉,因为她自己也说不清楚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在沉闷的气氛中,他们回到了家,爹娘哥哥们都在堂上等候着。 前脚刚进门,后脚四季夫人就紧随而至。而且一进门,她来不及跟小姐说话就跪下认罪,连声责怪自己辜负了东家的信任。 未了,又神经质地取出一个药瓶,坚决要子灵喝下。“小姐,快喝了这个!” 子灵自然拒绝喝。“我不想喝水。” “这不是水。”四季夫人举着瓶子递给她,可子灵只是皱着眉头退开。 “那是什么?为何要灵儿喝?”俞夫人问。 四季夫人看看俞家老爷少爷,犹豫地说:“这是石莲水。” “石莲水?”俞夫人目光呆滞地转向女儿。“难道灵儿……哦,天哪!”她身形摇晃,在她身边的俞老爷和长子及时扶住她。 俞老爷显得很镇静,他看了看夫人,再对女儿说:“灵儿,喝了它!” 子灵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更不懂为何娘会有那么奇怪的反应,于是顺从的接过那个瓶子,随口说:“我不渴,先放着吧。” “不,小姐得现在喝,否则就迟了。”依然跪在地上的四季夫人提醒她。 “什么意思?”子灵不解地问,再看看面色严峻的父兄和泪眼迷蒙的娘。 “那不是止渴的水,是避免让你怀孕的药水!”四季夫人凑近她低声说。 “啪!”药瓶子落在地上,子灵想起听小夏说过,进入青楼的女子都得先喝药水丧失生育能力。那时她还唏嘘了一阵,想不到如今嬷嬷竟要她喝这种鬼东西! “该死的嬷嬷,你竟想害我?”她抬脚将那个瓶子踢飞,瓶子撞在墙上,破裂开来,液体顺着墙壁流淌。 四季夫人焦虑地抓住她的手解释。“奴婢不敢害小姐!这药水只是防止王爷的种留在小姐肚子里,对日后的生育没有影响!” 她的话让子灵脸色先是血红,再是苍白,身子直打着哆嗦。她看看她的家人,发现他们眼里都有与嬷嬷同样急切的希望。突然间,在这个她曾经以为人人都会宠爱她的家里,她第一次感到寒冷籼孤独。 “不,你们谁都不可以杀死我的孩子──如果我真有的话!”她激烈地说,而她的目光让一直将她当孩子般宠爱的家人心惊。 “而且,”她继续说:“我要你们知道,昨夜发生的事王爷没有错,我输了棋就该兑现承诺。如今,输赢已经结束,没有什么好计较的,我还是我,我没有损失什么,请你们都忘掉昨天的事!” “可是你失去了贞洁,不再是完璧!他得负责!”她的三哥愤懑不平地说。 她的大哥、二哥眼里也出现了同样激愤的情绪,只有她爹爹目光晦暗,而娘只是流泪,仿佛她的宝贝女儿已经要死了似的,这让她深感痛苦和沮丧。 “你起来。”子灵扶起四季夫人,可她不敢起来。子灵生气地说:“他们要惩罚的是我,不是你!” “我们谁都不惩罚。”俞老爷示意夫人坐下,对四季夫人说:“你起来吧,这事不怪你,王爷那理我自会去解决。” “不要!”子灵尽管觉得十分疲惫,但仍挺直背脊地站着。“这事从一开始就是我自己坚持的,是我要那么去做的……” “你的任性害死了你!”俞老爷的怒气忽然爆发了。“我俞家祖辈没出过伤风败俗的女人,没想到我的女儿,唯一的女儿竟做出了这等事!” “爹,您不能责怪灵儿!”听到爹爹第一次责骂妹妹就是如此重的言语,俞家长子子安惊呼出声,三个儿子同时跪在爹爹面前。 俞子泰替妹妹求情道:“爹,不要怪灵儿,是泰儿照顾不周!” “灵儿单纯,她只想下棋,爹爹不能那样骂她。”俞子华情绪激烈地说。 俞万开又如何不知道儿子们的话是对的呢?也因此他自责、愤怒。最宝贝的女儿莫名其妙地失了贞,他只怪自己一时糊涂竟允她去四季楼做那糊涂事,搞得如今失身丢脸痛他的心。可是,越是痛,他就越是想骂,骂谁都行,只要能解气! “你们都起来,有本事不要跪在老子跟前求情,去找那个荒唐王爷,去为你们的妹妹讨回清白!”他怒不可遏地吼。 “行,我们去!”三个儿子都站了起来。 “不要,你们谁敢去,我就死给你们看!”子灵站在门口虚弱地说。她想像爹爹和哥哥们一样怒吼,想像所有人生气时那样跳脚,可是她头晕目眩,四肢无力,幸好有四季夫人和闻讯赶来的大嫂扶着她,不然她势必跌倒。 而她虚弱的声音让她的爹娘哥哥们听得都心痛万分,大家一时无言。 她用力稳住心神,看着她挚爱的家人,她觉得惭愧,但不是因为失身而惭愧,而是因为让他们伤心而惭愧。她永远不会为与王爷的激情一夜羞愧,那是她最美好的经历,她不会否认它。因此,哪怕失去全家人的爱,失去整个庇护她今后人生的一切,她也要让他们明白她的心。 “也许你们觉得我不一样了。”她声音不大,但十分清晰地说:“我确实失去了贞洁,不再是完壁,可是那又怎样?我还是我,我最大的罪孽就是把自己的心和身子给了我喜欢的男人!” 家人惊骇的喘息声和母亲的抽泣几乎让她无法继续她的坦白。 痛苦、失望,还有自觉被家人遗弃的伤心让她不再矜持,尽管她不能注视着他们的眼睛说这番话,可她仍然继续。“昨天我输了最俊一局棋,嬷嬷知道开始时我想赖帐,不想兑现自己的承诺,还设计欺骗、戏弄他。按说他可以那时就处罚我,可以让人烧了四季楼再让我们大家去坐牢,他有那个权力和理由做那些事,可是他没有。是的,他很生气,非常生气,可他没有伤害任何一个参与欺骗他的人,甚至当我与他独处时,他也没有逼迫我,他待我很好……这件事自始至终他都没有错,你们不能去找他的麻烦,否则,就是害了你们自己,也害了我!” 俞家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四季夫人轻声证实着她所说的都是真话。 屋子里很安静,半晌后,俞老爷才问:“你说你喜欢他?” 子灵的脸红了,但她还是点点头。 俞老爷一拍桌子厉声说:“不行,你不能喜欢他,他是出了名的浪荡子、荒唐王爷、风流鬼。我可以不去找他麻烦,我们都忘记他,你更得忘记他!” 对宝贝女儿极度的失望导致他无法抑制内心的冲动,他恨不能将女儿脑子里的那些念头全部清洗掉! 子灵猛地摇头,在心里说:不,王爷的身影已经烙印在我心里了,没法忘记! 见她只是摇头流泪,她大哥将她扶坐在椅子上,轻声劝导她。“灵儿,爹说的没错,你不要再想王爷,咱们与他门不当户不对,何况他为人极是荒唐。” “就是。”俞子华也过来说服她。“他有不少女人,在桂花胡同还养了个寡妇,他的嫡福晋因为他的风流荒唐而被活活气死,你千万不要沾上他!” “而且,他还总喜欢跟皇上作对,装死人,入宫时不走宫门专爱跳墙,只有脑筋不正常的人会喜欢他……” 哥哥们的话仿佛一把把锋利的刀扎进她的心窝,子灵一言不发地听着,已经没有精力再为自己争辩,只要家人不去伤害王爷,她准备一切都听他们的安排。 不久俊,四季夫人告辞离去,大家对王爷的揭发和批判才暂时停止。 俞老爷严厉地命令所有人对子灵在四季楼充当小夏一事守口如瓶,随后,爹爹和哥哥们相继出了门,而她则在母亲和大嫂的陪同下回了屋。 出乎子灵意料的是,娘并没有责备她,反而满眼忧伤地亲自为她洗脸洗手,大嫂则安静地替她换了衣服,让她躺上床。 “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睡一觉。”俞夫人替她拉上蚊帐时轻声叮咛道。 看着娘慈祥的目光,她很想拉住娘告诉娘那些她刚体验到的、仍不甚明白的感情。可是困意袭来,昨夜她并没有得到很好的睡眠。 然而,在她入睡前,脑子里徘徊不去的是:他娶过妻,可是他的福晋死了,被他的荒唐和风流气死了,而他在桂花胡同养了个寡妇。 喔,真是个糟糕的男人!她轻叹一声坠入了不安稳的梦乡。 这一觉她果真睡得够久。当她的爹爹和哥哥们晚上回家时听说她从早上他们离开后就一直沉睡不醒时,都吓了一跳,赶到她的房间。 幸好试过她的鼻息,知道她没事,只是在熟睡中,大家才略感安心。 “别吵醒她,让她好好睡。”俞老爷小声地交代着,疼爱的目光不舍地停留在女儿的面庞上良久,深深叹口气后与儿子们出去了。 “但愿他不会找到这儿来!” 当晚饭后俞家父子习惯性地聚集在大书房时,俞老爷忧郁地自言自语。 众儿子都知道父亲所说的“他”指的是谁,大家都一阵沉默。 今天一整天都待在四季楼的俞子泰在吃饭前,已经将今天上午王爷大闹四季楼的事告诉了他们,而他们也都听说了那个传遍京城的王爷的警告── 四季楼若不把小夏姑娘交出来,他就要拆了四季楼,毁掉所有的人! 他的警告果真在许多人心里都压上了沉甸甸的巨石,当然,也在他数不清的荒唐罪状中又增添了一笔:妓院逞凶! 令人担忧的沉默中,俞子安安慰父亲道:“您老放心,他找不到这里来的。天下哪有嫖客死守一个女人的?等他闹够了,自会忘记的。” 俞家大少爷的话正是当日许许多多人的共识。无论是在四季楼亲眼目睹王爷发狂的王公贵胄、还是听闻这件事的市民商贾,大家都对王爷的所作所为由同情到不理解,最后到嗤鼻而笑──当然,是私底下。 王爷赢了棋,没得到彩头,想揍人烧楼是可以理解的,因为这不明摆着被婊子们当猴儿耍了一遭吗?这事换了谁都会生气,何况地位尊贵的和亲王爷? 耍天耍地,不能耍王爷!这次小夏姑娘和四季楼确实是惹上大麻烦了! 也因此,当今早王爷久等四季夫人要人不得而大发脾气时,所有四季楼的嫖客们都慷慨陈词,要四季夫人还王爷一个公道。 四季夫人、领班倒也是明白人,在折腾一天也没能把逃跑的花娘抓回,白白失去了一棵摇钱树后仍忍着心痛,尽力弥补王爷的损失,让今天刚出场的棋艺花娘、水灵灵的“新小夏”姑娘侍候他。 当看到这位姑娘同样棋力不俗,娇美绝艳,甚至比前一位小夏姑娘更多几分风情时,大家都深叹王爷乃有福之人,以为事情可就此了结。 可没想到这位荒唐王爷果真名不虚传,不仅将人家娇滴滴的新小夏姑娘赶出了房间,还把人家的棋场给砸了! 看着美人蒙羞流泪,众人对王爷的同情与支持转眼变成了零。虽然没人敢公然反抗他,可是暗中对他的不满却让小夏的院落充满火药味。 而最最让人惊诧的是,就在大家以为王爷必将继续发威时,四季夫人三拜九叩地把王爷请进了屋,一番低语后,那位横眉竖目的王爷竟大步离去了。 少了王爷的闹场,新小夏姑娘的四周恢复了快乐笑声,四季楼重拾莺歌燕舞、雀呢鸟喃的旖旎春光,好事的嫖客们则各自争相传播独家消息…… 无人知道四季夫人与王爷究竟说了什么,王爷因何而放弃复仇离去。 那是一场只有他二人知道的心灵交锋。 “王爷是真心喜欢小夏吗?”将他请进西厢房后,四季夫人低声问。 “没错!”他明确地回答。曾经他也像其他人所预言的那样,相信自己永远不会喜欢上任何人,但现在他知道他们都错了,因为他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一个人,一个清纯美丽的女人! “那就请王爷不要再苦苦相逼,否则她只有一死!” 一双如刀的俊目劈来。“大胆刁妇,本王以实相告,你竟敢满口胡言!” “王爷恕罪!”四季夫人当即双膝跪地,但久经风霜的眼睛仍直视着王爷冷硬的双目,高兴地看到其中的惶恐,心想如今能阻止王爷疯狂言行的也只有小姐了。 “说完你的话!”弘昼低喝。 “谢王爷!”四季夫人双手伏地垂首道:“小夏姑娘已兑现了对王爷的承诺,如今逃走正是为了结束与王爷的纠缠,如果王爷不放过她,那她只有一……” “不许说那个字!”弘昼面色发白地阻止她说出“死”字,一向好扮死人的他竟然有怕“死”的一天,他惊诧,却无暇细思。“说理由!” 看到面色苍白、神情凄惶的王爷,四季夫人相信他是真的喜欢小姐。而今天清早在老东家府上拒绝服药的小姐,不也带着同样的神情宣称喜欢他吗? 她世故的眼睛早已将这两个不可能相守的人看透,不由带着同情地叹气道:“王爷应该知道,小夏是纯洁美好的姑娘,昨夜她将自己毫无保留地给了爷,可是又在清晨逃走了,这是为什么?依奴家看来,那是因为她也喜欢爷。可是她知道与王爷的身份地位不配,王爷永远只会把她当青楼女子看,就算再喜欢也是不能长久,因此她害怕。” “喜欢我为何要害怕,甚至逃走?”弘昼的嘴角严厉地抿起,心被划了一刀。他不要她怕他,世上所有的人怕他他都无所谓,可那不包括她。 “因为喜欢才会害怕,因为害怕所以逃走。王爷,您是聪明人,难道这样的事情还看不明白?如果您连她躲藏起来都不允许,她还能活吗?” 四季夫人的话戳到弘昼的痛:她宁愿死都不要跟他在一起! 那颗总是骄傲地高昂着的头颅垂下了,但随即又坚定地说:“不,她不应该害怕,更不应该逃走,我永远不会伤害她,我要找到她,我一定要找到她!” 他颓然失色的眼神吓坏了四季夫人,她几乎忍不住要告诉他子灵的事了,可是对老东家的忠诚让她缄口。 她转换一种方式劝导他。“王爷既然不要其他姑娘,那就请您先回吧,奴家如有任何小夏的消息自会差人前去王府通报。” 这话给他带来一点希望。没错,小夏姑娘是四季楼的摇钱树,四季楼不会轻易让她跑掉! “她叫什么名字?”沉吟片刻后,王爷的目光再次恢复锐利与精明。“别再告诉我她叫小夏,既然有另一个女人叫那名字,就说明她有自己的名字。” 四季夫人没防着他会问这个,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若告诉我她的名字和身世,我就放过四季楼!”他严厉地说。 四季夫人略一沉思,毅然回答道:“她叫灵儿,她的家世奴家确实不知,她是我的手下从江南辗转买来的。” 弘昼立刻抓住了漏洞。“江南?那她说话的,首为何是纯然京腔?” 好个精明的王爷!四季夫人暗自一叹,反守为攻地说:“王爷难道不知,无论在何地,烟花柳巷的女孩儿们谁不是被人从五湖四海买卖来去的?” 她的解释漏洞百出,但也算符合事实,再加上看出她不会再多说一个字,弘昼也就无意再循此追问,改为旁敲侧击地询问。“嬷嬷想如何寻找?” 久混风月场的四季夫人同样精明,并善周旋,顿时对他嫣然一笑。“王爷放心,只要您不苦苦追寻,她自会慢慢放松警戒,那样就算我们不去寻找,她也会自动回来,毕竟她还能到哪里去呢?” 四季夫人的话给了他几分安慰,几分鼓励,但也让他更加担心。 是啊,她能到哪里去呢?想到那个单纯甜蜜的女孩正没有保护,没有依靠地流落在茫茫人海中,他的心就无法安宁,可是,他能做什么呢? 难道他真的能就此放弃她吗?不,他一定要找到她,以自己的方式! 不过四季夫人提醒得对,他不能公开地以恐吓的手段寻找她,那样只会将她越逼越远,甚至真会逼她走上绝路,他要悄悄地寻找她。 尽管知道四季夫人仍隐瞒了很多事,但他不会真的摧毁四季楼来逼她,因为那样做就算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也辜负了灵儿的期望,那是他不愿意的。 黑夜降临,燥热的空气和主子阴郁的情绪让王府内更显沉闷安静。 弘昼半躺在椅子上,隔着纱窗凝望高悬天空的月亮,脑子里全是美丽的身影,娇憨的笑容和率真的语言。 “灵儿?灵儿?”他重复着这个对他来说具有特殊意义的名字,觉得这名字与那个可爱的女孩十分吻合。 如水的月光流转,夜更深了,可他毫无睡意。昨夜与灵儿在一起的每个细节都像刀琢斧凿般深深刻印在脑海里,在那个单纯又热情的美丽女孩身上,他感受到了身体内某些东西的死亡和某些东西的新生。他不会让她从自己的生命中消逝。 “灵儿!”他轻轻呼唤着她的名字,对着明月无声地说:“这次,看咱们俩谁会是赢家?” 就在和亲王爷辗转难眠时,东城外的俞家宅子里,俞子灵倒是幽幽地醒来了。也许因为好几天的不安在回到家后得到了全然的释放、也或许因为她实在太累了、更或者是她隐约想藉睡眠遗忘所有的事,反正不管怎么说,这一觉她睡得够长! 睁开眼睛,她很快确定导致自己忽然醒来的原因,于是下床出了房门。 一出门就看见丫鬟芹芬正靠在外屋的床头上酣睡,子灵替她拉好被单后匆匆往茅房跑去。 从茅房出来后,她又穿过寂静的庭院,想到厨房去找点东西吃,才绕过厢房,就看到爹爹的大书房还亮着灯。 这么晚了,谁不睡觉待在爹爹的书房呢?她心里想着往那儿走去。 站在半敞的窗外往里一瞧,她吃了一惊,爹爹正独坐在灯前发愣。 “爹!”她推开门跑进去,像往常那样坐在爹爹身侧的矮脚凳上,趴在他膝盖上问:“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睡?鲁叔呢?哥哥们呢?怎么没人陪着您呢?” “他们都睡了,爹睡不着,来这里坐坐。”俞万开的声音低沉。 子灵担忧又内疚地说:“爹爹,是灵儿让爹爹睡不着吗?” “唉!”俞万开一声长叹代替了千言万语,聪明的子灵又怎能听不出呢? 看着爹爹一向有神的眼睛毫无光彩,她心如刀割,都是自己给爹娘和家人带来的痛苦。她懊悔又伤心地抱着爹爹,哽咽地说:“是灵儿伤了您的心……” 她流着泪拉起爹爹的手拍打自己的脸。“灵儿任性,不听爹爹的话,丢了俞家的脸,爹爹打灵儿吧……” “不打,爹爹不打灵儿!”俞万开青筋暴露的老手托起女儿娇嫩的脸,老泪纵横地说:“灵儿是爹爹的宝贝儿,爹爹是悔啊!” 看到从来只会对她笑的爹爹流泪,子灵的心更痛了,她往前一倾,跪在爹爹面前哭泣道:“爹爹悔,灵儿也悔,是灵儿没脸,辱没了祖先,辜负了爹娘,爹爹要如何责罚灵儿都行,可别气坏了身子啊!” “快起来,爹是气自己,不是气你!”俞万开抓着她的双腕,要拉她起来,可她不起来,只是趴在爹爹的膝盖上哭。哭得他又是气,又是痛。 “乖女儿别哭,听爹爹说。”他的手轻轻落在女儿光滑的头发上,低声说着心里的苦。“爹气自己没能照顾好生意,没照顾好女儿,更气我老糊涂了竟对自己的 宝贝儿胡说八道,灵儿,你要原谅爹爹……” “原谅?”子灵因爹爹的话而更加内疚,她抬起脸看着爹爹,从爹爹混浊的目光中,她看到了慈祥的爱和深沉的悔意,她更加难过。 “爹爹……”她举起手替爹爹擦去眼泪。 俞万开拉下她的手,轻轻拍抚着说:“今早,爹不该那样骂你,爹知道灵儿是世上最纯洁的女孩,却用乱七八糟的话埋没了自己的好女儿。爹悔啊!爹要灵儿忘了爹说的那些话,只记得灵儿是爹一生最好的宝贝儿!” 子灵靠在爹爹怀里,为他擦着泪,激动地说:“灵儿从小就只记得爹爹对灵儿的好,灵儿知道爹爹就算骂了灵儿,那也是因为您疼爱灵儿,是灵儿伤了您的心,爹爹不要再怪自己,不然,灵儿就没脸再活了。” “不许胡说!”俞万开低声阻止她。“这事只能怪王爷,是他害了宝贝儿!” 听到爹爹恨恨的语气,子灵立刻直起身子,抓着爹爹的手哀求:“爹爹,求您不要生灵儿的气,也不要恨王爷!” 俞万开定定地看着她,眼神里混合着惊讶、迷惑、愤怒和深深的爱。子灵的情绪几乎在这样的目光中崩溃。“爹爹,他真的不是坏人哪!” 俞万开的脸色渐渐转为平静,严峻地问:“这里没有人,你跟爹爹说实话,你真的喜欢他?” 对爹爹这样的表情很陌生,也很担心,但子灵还是认真地点点头。 “不行!”俞万开难掩急切地说:“爹要你忘记他,不能喜欢他!” “可是他已经在这里了,女儿怎么能忘记他?”子灵的手放在心口。 “池是王爷,是皇亲国戚,他的婚事是皇家婚事,咱们攀不起!” “他的婚事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子灵茫然地问:“女儿再也不会见到他!” 一听她的话,俞万开傻眼了。“万一你怀了他的孩子呢?” 没想到子灵轻描淡写地说:“如果这样,我们不说,谁会知道?” 喔,老天啊!俞万开往后一靠,庆幸此刻正坐在椅子上,否则准保摔倒在地。 “爹爹?难道我说错吗?”子灵看到爹爹如此,不由心焦地问。她不想再让爹爹为她伤心,因为她已经在心里为两人的关系设定了底线:他不过是一个教导了她男女情事的“先生”,仅此而已! 俞万开看到女儿忧虑的面容,勉力坐正身子问她:“灵儿,你说你喜欢他,可是你又不在乎他,爹爹真的不明白你的想法。” 对此,子灵自有她的道理。“虽然事出突然,但灵儿真的喜欢他,不后悔把身子给了他。可是王爷是皇族,是满人,我则是商人之后,平凡汉女。对王爷,女儿并未有非分之想。王爷不会娶我,我也无意嫁他。在他心目中,女儿不过是青楼花魁,因此三五日后他定然忘了这件事。至于孩子──”她摸摸扁平的肚子。“也许不会有那个‘万一’,咱们何必庸人自扰呢?” 听完她这番话,一直将她当孩子看的俞家老爷对女儿的聪慧明智有了更多的了解,对她将一切事情都想得那么清楚而感到哑然。看着仿佛一夜长大的女儿,他想,也许是自幼父女俩亲近的关系,女儿对身为父亲的他说这些话时并没有任何羞涩与不安。难道,他的宝贝儿果真与一般女子殊异? 就在他这么想时,子灵又说:“如果真有了王爷的孩子,灵儿不会在家让俞家蒙羞,愿以寡妇之名另立门户……” “不可以,灵儿!”俞万开抓紧了她的手。“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是爹娘的宝贝儿!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爹爹的谅解和爱护让子灵心中的最后一丝阴影消散,她侧脸靠在爹爹的膝上,感激老天让她有个幸福的家! 第七章 玉泉山下的“和顺茶楼”内,有一群人正围着一张桌子观看两个人对弈。 茶馆下棋不奇怪,奇怪的是眼前对弈的两人──一老一少、一男一女。年长的老翁长髯白须,一双锐目咄咄逼人,出棋的速度却十分缓慢;年少的是个秀颜美眸的妙龄女子,而她出手迅速,神态安详。 老者看到姑娘放下的一枚棋子后,盯着棋盘半晌不语,最后才深深吐了口气,抬头认输。“姑娘,老朽又输了。敢问姑娘尊师何人?” 女孩明眸一闪,俏皮地说:“我没有师傅,下棋都是自己瞎捉摸的,非要说的话,那就是阁下您这样的对手啰。” “真的吗?姑娘没拜师学艺,竟有如此棋力,堪称一奇!”老者啧啧称道。“姑娘,再来一盘如何?”老者意犹未尽地问。 女孩婉转地拒绝道:“棋力伤人,您老还是歇歇吧。” “那姑娘肯赏光与在下对弈一局吗?”这时,围观者中有人大声地问。 此人声音洪亮,吐词清晰,大家的目光都转向他。只见是个身着华丽锦服,头戴黄色绫罗织金凉帽,五官英俊,身材挺拔的贵公子。看来他在人群中观战良久,此刻大有要与她一决高下的架式。 女孩车真的目光将他一扫,笑道:“公子似乎对赢棋十分有把握。” “不敢,只是想与同好切磋棋艺。” 见他谈吐不俗,女孩同意了。 棋盘再度摆开,公子与女孩都全神贯注于黑白棋子上。而这个女孩不是别人,正是京城首富俞万开的宝贝女儿俞子灵。 自从两个月前从四季楼回到家后,她一直都安静地待在家里,一来是听说王爷一直在城内四处寻找她,二来她自己也无心外出。 尽管对家人表现得无所谓,其实她心里非常渴望肚子里能有王爷的骨肉,可回家没几天,她的月信来了,这对她是个沉重的打击,因为那意味着她与王爷的最后一丝联系断绝了,从今往后,除了空洞的回忆,她再也不能拥有真实的纪念! 为此,她情绪低落,茶饭不思。她思念王爷,渴望再见到他,也就在那个时候她才知道,王爷在她生命里所扮演的角色早已超过了她预设的底线! 看到她忽然变得神情憔悴,萎靡不振,家人以为是关在家里太久的缘故。俞夫人建议送她去她奶娘玉娘家小住一阵,等王爷的人不再四处寻找她时再回家。 玉娘家在郊外的玉泉山下,“和顺茶楼”是俞氏新开的产业,掌柜的是玉娘的丈夫刘大叔,那里虽然远离京城,但位于风景优美的西山,是来往商客、游人举子和名流侠士喜欢逗留的地方,而且玉娘也十分疼爱子灵,在那里她既不会寂寞,也能得到很好的照顾。 十日前,哥哥们亲自护送她来。玉泉山的青石飞泉、俊山秀峰确实抚慰了她失落的情怀,让她不再沉湎于对王爷的思念。 昨晚听刘大叔说茶楼有个百战百胜的“棋王”,今日才兴致勃勃地前来较量。 开棋后不久,她就发现这位贵公子的棋艺果真不赖,比老者强不少,但还不是她的对手,当棋下至中盘时,她的黑子已经占了上风。 眼看黑子迅速将棋盘四边全部占领,而白子空有大龙飞舞,却没有扳回一城的机会,贵公子面显急色,下手也不太爽快了。他暗自心惊这位姑娘落棋提子看似漫不经心,出手迅速,可却处处占据主动,足见棋力远胜自己。 子灵已看出这盘棋的结局,也知道对手正在设法反败为胜,于是耐性地等着他放下棋子后,才将自己的黑子落在白子中心。 贵公子看着她落下的棋子,终于弃子投降。“姑娘果真高明,在下认输。” 子灵无所谓地说:“公子的棋艺也不错,如果在中腹时不要性急,也许赢家就是公子您了。” “是这样吗?”公子感兴趣地问:“姑娘可否细说。” 子灵正想拒绝,却看到他眼中真诚渴望的目光。暗想,反正自己也没事,就指点他一二吧。 她往椅背上一靠,茶楼伙计立刻为她送来茶水,她惬意地大饮一口后说:“公子该知道下棋有十诀,本姑娘自认那也是十忌。公子就是犯了‘不得贪胜,入界宜缓’之首忌。在棋盘上只忙着强占地盘,横冲直撞,不守住气,自然会被我提子断气。如果记住这一忌,你准能赢。” 讲得投入,喝得满意,她没有注意自己的口气很大。而在座的老少爷儿们,包括被她击败又正被教训着的英俊公子都很认真地听她说话,还不时有人点头附和。 等她说完,那位公子忽然问道:“请问姑娘芳名?” 可她仿佛没听见般猛地坐直身子,手里的茶杯歪倒在桌上。伙计急忙过来擦拭桌上的茶水,她的视线看向远处正往这里走来的几个人,当中一人熟悉的体态、慵懒的步伐、高傲的气势……绝对不会错,他,正是纠结在她心头多目的王爷! “如今棋艺最佳的女子当属‘四季楼’的棋艺花娘,但若与姑娘相比似又逊了一筹,姑娘可有兴趣前往……” 人们还在议论,可子灵已经心头大乱,她猛地站起身,没回贵公子和其他人的话,只匆匆说了声:“时候不早,我该走了。”便越过众人往茶楼后面跑去。 对她的失礼之举并无人责怪,唯贵公子看出她突然改变的神色,他若有所思地看看正往这里走近的几个人,问伙计:“店家,可知刚才那位姑娘的来处?” 店伙计当然知道那是掌柜家的贵客,但依掌柜的吩咐,他是不会说的。于是他微笑道:“不知何处人氏,只知来者是客。” 公子再次注视着棋盘上没有收拾的残局,渴望地想,如果能找到那位姑娘,将她收入宫中那该多好! 原来这位贵公子身份显贵,他乃当今皇帝乾隆爷。 自登基以来他经常微服出访,今日无意间来到这茶楼,竟遇到那位棋艺非凡、美丽大方的女子,因见她连赢老者两局,不由想一试身手,不料却落得与老者同样的命运,这让他不服气中也很心动。 可惜佳人无意垂青,只留给年轻皇帝更多思慕。“这女子美丽又奇特!” “龙哥哥真好兴致,如此美景还不忘美人?小弟羡慕啊!” 听到这没正经的声音,乾隆回头对他的五弟弘昼说:“你来迟了,不然若你看到那女子,也定为其吸引。” 弘昼不正经地轻笑。“非也,小弟对美女视盲。” “对美女视盲?那么对兼具棋艺的美女呢?这位姑娘绝对比你在妓院赢得的棋艺花娘强十倍!”虽不知细节,但乾隆也听说过他与四季楼花娘的事,此刻折扇一挥,指着尚未收起的棋盘。“不信你来试试,看能否走活它?” 听皇兄又提他心中的隐痛,弘昼压抑住不耐的情绪,漫不经心地走到棋盘边,看了片刻,心口一阵狂跳。“白子战线太开,被黑子扼住了中腹,难以翻身。然而愚弟想知道这位执黑者是谁?” 乾隆哈哈一笑。“正是那位你错过的美女!” “美女?!”弘昼急往四处张望,却听见他好色的皇兄在交代侍卫大臣。 “去查查那姑娘的身世。”他声音不大,但听在弘昼耳里却如惊天巨雷。 “怎么,皇兄又想在民间采花?”他故作无意地问,看着侍卫大臣带着几个人离去,手心竟冒出阵阵冷汗。 乾隆笑答:“有何不可?此女棋艺超绝,貌美如花,得之乃人生一大乐事!” 休想!弘昼在心里暗自顶撞他。 由这盘残局和皇兄的描述中,他确定皇兄所说的美女就是他思思念念的灵儿。他一定要抢在皇兄之前先找到她,否则不管他与她之间的关系怎样,无论他怎样爱她,如果让皇兄先找到,她必定会被纳入后宫,到那时,他将永远失去她! 两个月来,他派人四处寻找她,也留人守在四季楼,但始终没有她的消息,此刻忽然听说她在这里出现,让他又惊又喜,深恼自己来迟了一步,并决心以此为线索扩大寻找她的范围。 急匆匆跑离茶楼的俞子灵没有走大路回去,而是穿过屋后的那片果园,沿着菜圃,跑进一个不算很大,但十分整洁的院落。 坐在院子里的石磨上,她轻轻喘着气,平息慌乱的心情。 “小姐,你怎么回来了,没人下棋吗?”她的奶娘,直到她满十岁才离开俞家嫁人自立的玉娘关切地问她。 “有,不过我今天不想下棋。”她消沉地说。 “不想下棋?”玉娘惊讶地想,小姐何曾有过不想下棋的时候呢?“小姐身体不舒服吗?” “不,我很好,只是有点累。我要去睡会儿。”她站起身往上房走,可忽然又回头对满脸疑惑的奶娘说。“奶娘,你让兰花去告诉刘大叔,无论是谁打听我,都千万不要告诉他。” “他知道,早吩咐过伙计们了,小姐别担心。” 子灵进房后坐在窗户下,心绪不宁地回想着刚刚看到的身影。 他为何来这里?她不相信他是为了寻找自己。因为哥哥们说,王府的人一直守在四季楼附近,并没到京城外的地方去找她,所以他来此一定是为了游山玩水,毕竟这一带的风景很美,又靠近朝廷位于香山的行宫,他会来这里并不奇怪。 他还记得她这个冒名顶替的小花娘吗?他还记得那一夜的快乐和激情吗? 她的双手紧紧地扭绞着,一双美目呆望着窗外无云的天空。本来已经平静的心因为乍然见到早已烙在心中的的身影而又乱了。 她好怀念他的温柔与多情!可是她不敢再见到他,怕自己会在他面前失态,更怕他还是将她当作花魁看。因此随后几天,她不再走出院外。 几天后,皇上的随从和王爷的跟班们什么也没找到,终于不再来了,这里恢复了平静,子灵也安了心,并对自己的过度反应感到好笑;他是王爷,怎会为一个青楼女子劳心费力呢?那不过是他无数个风流夜中的短短瞬间,他兴许早忘记了。 连续在玉泉山找了数日毫无收获的弘昼不得不放弃了,他将目光盯紧了宫里那些比猎狗还善于追踪的侍卫,决定在他们找到灵儿的第一时间内把她抢来。尽管那是把欺君大罪,他也在所不辞! 令他失望的是,那些侍卫搜寻多日同样一无所获。看着他们奉旨回宫停止找寻时,他的心情很矛盾,既放心,又担心。 他深知皇兄不会轻易放弃让他动心的女人,因此他格外留心宫内,果真得知皇兄让提督府的人拿着画像在城内各茶楼棋场寻找,这互让他急出了一身冷汗。 她是他的,他不能让皇兄抢走她!可是,他要如何先找到她呢? 在这样焦躁和无奈中,他的不安已到了疯狂的边缘。 “备车!”这日早饭后,他决定到城外去走走,以排遣内心的烦躁。 “去哪儿?”宽子扶他上车后问。 “东城大集。” 可车刚行到东大街,宽子忽然对着车内昏昏欲睡的王爷喊:“主子,您快瞧奴才发现了什么?”他趴在车板上指着停在对面路边的一辆马车,神秘地说:“看那个姑娘,主子看到了吗?” “什么姑娘?”弘昼顺着他的手指看,见一个女子坐在前头刚进城的车内。 知道他没看出来,宽子机灵的眼珠子猛转。“主子,您不是成天要找逃走的花娘吗?那就是跟她一起逃走的姑娘哪!” “真的?!”这话让弘昼的精神陡然一振,瞪大眼再往车窗看去,可那辆车在一个男人跳上后,很快就驶过来了。弘昼从车身上的标志认出那是俞氏马车。 “你确定是她?” “没错,主子,奴才用脑袋担保就是那个姑娘!” “快,跟上她!”弘昼命令,车夫一抖缰绳,想掉转马头,可是崇文门此刻正是出入城最繁忙的时候,大小马车、板车挤满了车道,要想掉头实在不易,他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那辆马车消失在车流人群里。 “主子,怎么办?”宽子问。 弘昼没回答。俞氏的马车里坐着跟随灵儿逃跑的女子,这意味着什么? 清纯天真的灵儿与俞家产业四季楼?妓院的丫鬟与俞府马车? 这又是什么关系? 他的眼睛转向那辆车的来处──崇文门外,那里正是俞家的府宅所在地! 俞家!脑筋急转动,他记起隐约听人说过,俞家有个善弈棋的女儿,只因听得偶然,从未往心里去,如今,联系起这一切,他被一个可能性惊杲了。 “走,去四季楼!”他大声命令,决定对狡猾的四季夫人来个攻其不备。 马车终于转了个弯,往四季楼奔去。 “我要知道俞家小姐成为你棋艺花娘的始末!”当他走进四季楼铁青着脸如此说时,四季夫人顿时成了霜打的花,一向灵活的舌头难再拯救她。 “怎么?难道你忘记那个故事了?”他阴冷的声音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 面对他强大的压力和充满怒火的黑眸,四季夫人的防线迅速崩溃瓦解。 “不,奴家没忘,只求王爷放过俞老爷一家!”嬷嬷跪地磕头,在他冷漠的目光中,除了灵儿现在的行踪因为确实不知而没说外,她将所有经过点滴不漏地说了一遍,甚至连那个早晨在俞府宅子里发生的一幕都没遗漏。 两个时辰后,他面无表情地离开了,留下胆战心惊的四季夫人慢慢回神。 坐在马车上,他表面平静,内心却波澜起伏。 进妓院的男人果真是他妈的猪脑袋!他刻薄辛辣地咒骂着自己。他,自认精明敏锐、明察秋毫的和亲王居然被一个十七岁的小女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害他两个多月来魂不守舍,几欲疯狂。如今,他得让她知道她的所作所为势必要付出代价! 可是,为了尽快找到那个大胆妄为的惹祸精,他得先去趟俞府。 对她的家人,他会采用另外的方式说服他们,让他们成为他的盟友,否则,他就算找到那个女孩,也会很快再失去她! 失去她?不!他对天发誓,他永远不会再失去她! 可是在俞府,他遭遇到惨痛的失败,俞家人并不像四季夫人那样好对付。 对声名显赫的和亲王忽然登门造访,俞家人似乎并不感到意外。然而,尽管他的声望和地位让俞家老小对他恭敬有礼,又由于生意上的来往,他与俞家男人不算陌生,但当他在俞家大厅说明来意时,立刻碰了个软钉子。俞家人都宣称灵儿出走了,如今不知身在何处。 明知这是个谎言,明知自己遭到了拒绝,但弘昼克制住了内心的焦躁。 连续两天登门拜访都没得到令他满意的结果,但他不仅没有泄气,反而更有了信心。因为与俞家人的交流中,他发现了他们的弱点,那就是对灵儿的爱。 俞家人之间那种真挚畑一诚、相濡以沫、甘苦共担的真爱让他既羡慕又感动,因此他相信他一定能说服他们,因为,对灵儿,他也有同样深刻的爱! 山坡的小树林里,子灵正躺在悬挂于两棵大树之间的吊床上纳凉,那轻柔的网状软床托着她的身体轻轻摇摆,摇动中产生出细细的风让她十分快乐。 深深地吸一口山花绿草的芳香,她看着头顶上已经开始变红的枫叶,听到轻巧的脚步声,知道是奉她之命回去取书的丫鬟来了,便说:“芹芬,你快看,秋天没到怎么枫叶就红了呢?” 没得到回应,她在吊床上转头,看到寂静的树林和斑驳的曰影,并无丫鬟身影。看来是自己听错了,她躺回去嘀咕道:“取本书要这么久?” 一片片黄叶飞扬落下,她伸出手抓住一两片,更多的叶子落在她身上。她展开双臂轻快地抛开树叶叹道:“啊,如果是鲜花该多好,满满的花瓣飘啊飘,我就是花瓣里的花仙子!” 树叶继续飘落,飘到了她的头上,她闭上眼睛享受着宁静。突然,她感觉到有人在身边,她微微睁开眼,看到一个硕长的身影时,她呆住了,立刻坐起来。 可身下的吊床让她难以保持平衡,她摔下了吊床。 就在她落地前,一双有力的胳膊接住了她。她藉助那个力量站稳后立刻退后。 “王爷?!”她震惊地望着眼前英俊挺拔,意态悠闲的男人。她用力摇摇头,试图看清楚眼前的影像。可再睁开眼睛,还是他──嵌入她心的王爷! 她绝望中又带着难言的欣喜地看着他,想弄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找你!”弘昼的目光没有离开她的脸。他轻松地回答她,那语气仿佛他们俩不是分开了两个多月,而是每天相见的挚友似的。 “找我干嘛?”他自以为是的神态令她生气地回答,可他只是对她微微一笑。 发现她轻松愉快地躺在树林的吊床上,听着她俏皮的轻言细语,看到她惊惶失措却安然无恙地站在眼前,他完全忘记了自己等找到她后,要将她压在腿上先打一顿屁股,以惩罚她的欺骗、戏弄和逃离的誓言,只想将她抱进怀里用最直接的方式把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对她的思念告诉她。 再见到她,他的心被快乐和欣慰占据,也被她的另一种装束吸引。今天的她身穿高颈圆领的丝绸小褂,上有暗细杜鹃花纹,紫黑色的衩裙让她看起来更显窈窕,头发只梳了个流水云髫,发梢处用丝带束住,其用意显然是为了不让头发散乱,但仍管不住有几绺秀发逃出束缚披散在肩颈部,把那张粉雕玉琢般的娇美小脸衬托得更形美丽。可是让他看了不喜的是那如月弯眉在眉心处拧了个结,盈盈秋水般的双眼似嗔非嗔,樱桃小嘴微抿,似怒非怒。 “因为你是我的!”他极自然地拉过她,将她身上的杂草树叶拍掉。 当他的手碰触她时,单薄衣料挡不住来自他的灼热,她忍不住打颤、哆嗦。 “这么热的天,你冷吗?”他微笑着问,伸手环住她,将她紧紧抱在胸前。一切像做梦般,她依偎在熟悉又陌生的怀抱里,紧缩的喉咙发不出一丝声音。她曾经试图遗忘的那一夜再次清晰地重现眼前,让她心慌意乱、羞愧惶惑,甚至愤怒中厌恶自己为何这么依恋他的怀抱? 她想装出不为所动的冷酷样子,却无法克制浑身的颤栗和虚弱。 “别发抖,再抖你的骨头就要散了。”他在她耳边低语,更加剧了她的颤抖。 “你……放开我……” “不行,我还没试试。” “试……试什么?” “这个──”他低下头把嘴覆盖在了她的嘴上。 当湿润温柔的感觉将子灵的心唤醒,让她情不自禁想要更多时,他却移开了,只留给她说不出的空虚,她本能地攀着他肩膀,想将他拉回来。 他低声笑了,很快地在她嘴上又亲了一下。“很高兴你喜欢这个。” 他自得的笑声让子灵羞红了脸,她狼狈地退开,意识到自己一边赶他走,一边又那样不知羞地紧攀着他。 他没有阻止她,但他的手紧紧抓着她,而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她。 子灵本不好意思看他,但见他只是抓着自己的手什么都不说,不由好奇地抬头看他,却在与他四目相望时,再也转不开视线。 他比以前更瘦了,面色也不太好,但依然英挺俊美,颇有王爷派头。他身穿刺绣绸衫,外罩黑缎团龙暗花马褂,一双剑眉下星目闪闪发亮,深邃的目光虽不是那么冰凉,但绝对说不上温暖。直而挺的鼻子下是严峻的方口,他的身上无处不令人着迷。可是就算此刻她的全副身心都因见到他而喜悦,她也不会让他知道。 绝不能被他迷住,绝不能与他纠缠不清!她不断地提醒自己。 “王爷,请你……”她想抽出自己被他攥着的手。 “如果你保证不再从我身边跑走,我就放开手。” “可是你不能留我一辈子!” “为何不能?” 他自信的神态让子灵心中一寒。“你要怎样留住我?我不是你府上的奴婢!” “不是,你当然不是奴婢。”他赞同地点头。 “那你放手,让我走。”她用力拉扯他的手。 他干脆将她的两只手都抓住。“不行,除了跟着我,你哪里都不能去!” 子灵挫败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要娶你,你会是我的福晋。”他理所当然地说。 可子灵却大惊失色。“不,你不能娶我,我也绝对不会嫁给你!” “为什么?”这次轮到弘昼吃惊了,从四季夫人和俞家人口中,他已经知道她喜欢他,甚至为了保住他可能留给她的孩子而拒绝服药,这样一个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未婚生子的女人,居然拒绝他!她所喜欢的男人的求亲,这不是太奇怪了? “你喜欢我,对不对?”他注视着她的眼睛。 本想否认,但看着他忧郁的眼睛,她没法那样做。“是的,我喜欢你。” 弘昼明显松了口气,举起她的手在唇边亲了一下,说:“这就对了,因为我也喜欢你!” “可是你是王爷,我只是一个平民,你不能娶我,我也不能嫁给你!”她挣脱他的手,跑出了小树林。 “灵儿!”他急切地喊她,想留住她。 可她跑得更快了。他知道我的名字?知道我在这里?为什么? 当她跑进玉娘家的院子看到三哥时,心头所有的问题都有了答案。 “三哥,是你带他来的?”她怒气腾腾地问俞子泰,也不管紧随她身后进来的王爷正气恼地看着她。 俞子泰略带歉疚地说:“没错,是我带王爷来的,可这是爹爹的意思。” “你跟我来!”不想当着王爷说这事,她抓起哥哥,要他随她进屋。 从眼角,她看到王爷只是注视着他们,并没有出手拦阻。不由得意地想:哼,在我哥面前,看你敢把我怎样? “你为何要带他来?”一进屋,她就将哥哥推倒在椅子上,站在他面前质问。“你们都说过我与他门不当户不对,说过他是荒唐风流的男人,还要我忘记他,如今为何又要把我往他身上推?” “灵儿,你先冷静点,听我告诉你整件事。”俞子泰拉她坐下。“三天前王爷不知怎的发现了你冒充小夏的事,找到了家里。” 子灵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他做了什么?爹娘都好吗?” “没事,你不要胡思乱想。”俞子泰赶紧安抚她,将王爷这几天数次礼貌地拜访爹娘,不管家人如何搪塞他,给他软钉子吃都不生气,最终说服了爹娘的过程仔细告诉了她。可是子灵在听完他的讲述后,依然不肯原谅家人。 “我真不敢相信你们竟然把我出卖了!”她愤怒地说着转身要走。 俞子泰个性一向火爆,一听她的话就生气了,严厉地说:“灵儿,不是你亲口说你喜欢王爷的吗?若非如此,爹娘怎么也不会答应王爷的求亲。再说,你也知道他是能让俞家生、让俞家死的和亲王,如果当初不是你执意要去做棋艺花娘,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如今你招惹了他,想一走了之吗?” 他粗暴的态度和语气让子灵呆立无言,因为那是事实,是她惹的祸! 见她脸色苍白,俞子泰恨不得什么都没说过,可想到眼前的危机和妹妹的脾气,他不得不把话说清。“灵儿,爹总说你是俞家最聪明的孩子,哥哥们都喜欢你,可是你长大了,你日后的生活没人能够代替你,你得自己去把握。如今,看上你的不仅是和亲王,还有皇上……” 第八章 “皇上?!”她被这个消息震惊得几乎晕厥。“我从来没有见过皇上啊!” “你见过,只是你不认识他,他跟你下棋,被你吸引,现在提督府正在奉旨寻找你,看来皇上决意要把你收入宫内……” “不!不!我不要去宫内!”想到那些一入宫门永不得自由的宫女,她头皮发麻,四肢瘫软地靠在椅子上。“我死都不要去做宫女!” 俞子泰忧虑地看着地。“正是因为这样,爹才同意王爷的请求,由他来保护你,让你避开皇上的追寻,等你嫁给王爷后,皇上就不得不罢手了。” “为什么是他保护我?”她愣愣地问,心里却在生气地哭喊:我有三个哥哥,为什么你们不能保护我? 仿佛听出她无声的指责,俞子泰握住她的手,苦涩地说:“小妹,你是俞家的宝贝儿,只要管用,我们舍了命也愿意保护你。可是如今我们能吗?就是舍了整个俞家,我们谁能与皇上抗衡呢?可是王爷不同,他有能力保护你!” 心里再失望,子灵也知道哥哥说的句句是实情,她忍着泪问他:“是王爷告诉你们皇上在找我吗?” “不仅是他,都护府也到我们在城里的茶楼来打听过。” “怎么知道是在找我呢?”子灵不层地撇嘴。 她的倔强又将俞子泰的脾气惹起,他粗声粗气地说:“因为他们在找一个会下棋的十六七岁的女孩,如果这还不能让你相信那就是你的话,看看这个吧!”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她。 子灵僵硬地展开纸,发现上面画的女子正是自己。那是她在刘大叔的茶楼里与老翁和贵公子下棋时的装扮。 “啊,原来他是皇上!”她惊讶地注视着画像,回忆着那天的对手,想起他不俗的气质和身边那群随从,那时她还以为他只是个有钱人家的贵公子,没想到他竟是当今皇上! 他确实对自己表现出了兴趣,还问了自己的名字,可那时她被王爷的突然出现吓坏了,只想着逃走,也不记得是否告诉过他。“他……皇上知道我的名字吗?” “我想他不知道。”俞子泰看着她直言道:“因为你喜欢王爷,王爷又执意要娶你,所以爹爹和我们大家才决定让王爷保护你,直到婚事安排好……” “他提亲了吗?”如果只是为了保护她,她宁愿一辈子都躲在这里。 俞子泰点点头。“有,王爷已经跟爹娘正式提亲了。” 听到他真的向爹娘提亲,子灵心里涌起一阵喜悦,但随即又皱着眉头问:“可是他是王爷,是旗人,他真的会喜欢我,娶我做他的福晋吗?” “这个……” “这个你不是更应该直接问我吗?” 王爷的声音接替了俞子泰,让屋子里的两个人都惊跳起来。 “王爷不觉得偷听人说话很不道德吗?”子灵气恼地说。 她的话让俞子泰一惊,忙示意她不得放肆,王爷却神色自然地纠正她。“那不是偷听,是光明正大地靠在门框上听。” 说完,他转头对俞子泰说:“刘掌柜在外头等你,三少爷要不要去看看?” 俞子泰看看他,再看看妹妹,无奈地说:“王爷,小妹顽皮,您多包涵。” 王爷对他微笑。 子灵在心里暗咒,俞子泰则放松了紧皱的眉头,对王爷一拱手表示谢意,再习惯性地扯扯妹妹的发辫。“灵儿,高兴点,没事的,需要什么就差芹芬送个信。” 送信?送信有什么用?看着哥哥离去,子灵觉得自己又一次被家人抛弃了。她看着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又气又急地说:“你走吧,这不是你来的地方。” “你跟我走吗?” “不!” “那我的回答也是‘不’!” “你怎么能这样无理?” “你又怎么敢如此无礼?” “我有我的理由。”子灵克制着心头的怒气想跟他谈和,让他平静离去,毕竟他是王爷,她俞家惹不起! 可他在听到她的回答后,脸色一暗。“告诉我理由!” 子灵沉默。她怎么能告诉他自己的理由?毕竟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哪! “你要是想住在这里,我也会住下,等到你愿意回去时我们一块儿走。”弘昼慢悠悠地说:“只是,如果我皇兄找到这里来的话,会多连累一家好心人!” “只要你离开,我在这里就会很安全!”子灵不希望他或者任何人给她的奶娘一家带来麻烦。 弘昼对她的固执生气了,冷冷地说:“只有跟我在一起,你才会安全。” “你要做我的保镖吗?”为了逼他离开这里,她讥讽地说:“王爷看来真是没事可做了。那你干嘛不去找其他人消遣玩耍,非要惹我不可呢?” “因为是你先惹了我!”弘昼脸上的悠然全然褪去,他抓住她的肩膀,眼睛逼视着她。“那一夜真的对你毫无意义吗?这些日子里,你想过我吗?” 有,那一夜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记忆!我想你,日日夜夜都在想你! 她想承认这一切,可是对那夜的回忆也带来羞耻感,她下意识地微微摇头。 她的动作像一记鞭子猛地抽在他的心上,再带着血肉拉出。痛苦和失望夹杂着复杂的感情让他瞬间失去了控制。 “很好,睡一个花魁对我同样毫无意义!”他扣住她的双肩,将她按在墙上,他的嘴用力地压着她,强行分开她的双唇。 花魁?!他的话刺痛了子灵的心,原来他真的把她看得那么低贱,即便在知道了她的出身之后?他果真是个无情的人! 她猛烈地挣扎,可是在他铁钳似的怀抱里她动弹不得,眼泪因无助的愤怒簌簌流下。她越挣扎,他就吻得越猛烈,最后她终于不动了。等她不再挣扎,他遂抬起头来,双手托住她的脸蛋,望着她泪光闪闪、怒意冲天的眼睛说:“你以为你冒名顶替,恶意逃跑的欺骗手段我会轻易就忘记吗?” “你有什么损失?我不是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你吗?”她愤怒地说。 “有吗?你把一切都给我了吗?”弘昼将她压制在墙上,黝黑的眼注视着她,心底有个声音在呐喊:你的心呢?你给我你的心了吗? 伤心和愤怒让子灵喘着粗气嘲讽道:“睡一个花魁你不觉得自己已经得到太多了吗?你还想要什么?夺走了我的清白和尊严难道还不够吗?难道你还想要我的心吗?”她鄙弃地冷笑。 弘昼的心沉入冰窖,他犯了个愚蠢的错误! 在这个世上,他可以得到所有他想得到的东西,唯独人心不可得,从来没有人将真心给他。他以为这个假冒的小花娘会是一个例外,毕竟她已经打开了他的心扉,他曾以为他追逐到了阳光,可是现在她却残忍地毁灭了一切。 是的,他不配得到任何真心,那短暂的一夜,或许,还不到一夜,只是他的一个错觉而已。想到这,他的心扉再次关闭,他颓丧地闭上了眼睛。 他身上的热力几乎将子灵融化,她勉力扬起头望进他的眼底,却看到一抹痛苦和畏缩,震惊中正待细看,那双黑瞳却已被黑长的睫毛遮挡。 怎么可能?养尊处优的王爷会有痛苦失意?胆大妄为的王爷会害怕? 可是,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他的痛苦──深埋心底的痛苦。于是她心软了,她主动攀着他的肩膀,想安慰他。“王爷,我……” “什么都不要说了,立刻收拾东西跟我走!”他放开她,仿佛她突然间变成了一只令人讨厌的虱子。 此后,子灵再也没有接近他的机会,他不看她也不碰她。同样,她也没有抗拒他的力量,因为她的丫鬟成了听他号令行事的王府奴婢,这实在让她很生气。 “芹分,你是不是吃错了药,连主子都分不清了?”当丫鬟想扶她上马车时,她终于爆发了。“谁爱走谁走,我不走!” “不是的,小姐,是三少爷交代我要听王爷吩咐的。”丫鬟战战兢兢地说。 “那我呢?你不听我的吩咐吗?”她仍然生气地拒绝上马车。 芹芬看到王爷正在玉娘陪伴下走来,忙对她说:“小姐,上车吧。” “不!”她扭头走向另外一边,可身子旋即被人抱起放在一辆马车上。 当看清抱她的人是弘昼,而马车内属于她的东西只有她心爱的棋时,她奋力挣扎着往下跳。可是王爷轻松的将她困在怀里,回头大声命令他的车夫。“走吧。” 车门随即被关上,她从窗子看到玉娘竟然笑眯眯地对她挥手道别,而她的丫鬟也满脸微笑地坐在后面那辆马车上。 “不忠不义的死丫头!”她愤怒地骂自己的丫鬟。 “你以为自己就忠义吗?”坐在她对面的王爷此刻倒显得情绪很好。 “起码比你想的要忠义!”她不层地仰起鼻子冷哼,拉开布帘看着外面。刚才产生的同情感被他的蛮横驱走,她恨他的霸道和情绪起伏不定。 仿佛跟她作对似地,王爷伸手将布帘拉严实。 哼,有什么稀奇的?拉就拉吧,反正那些风景此刻对我也没有吸引力!她倔强而生气地想。 的确,现在她的脑子里乱糟糟的。短短时间里发生了这么多的事,让她难以招架。先是王爷莫名其妙地出现,接着得知皇上要将她收入后宫,然后是这位霸道的爷成了她唯一的保护者,而家人则将她扔进了两只饥饿凶猛的狼虎之间,受宠爱的小公主骤然间变成了没人在乎、无家可归的流浪女…… 都是他!都是被这个得了好处还卖乖的臭王爷害的! 虽然没有看向他,但她知道此刻他正在用那种吞噬一切的目光盯着她,正在算计着要怎样吃掉她的心! 不,她不能让他得逞,她的心永远只属于她自己! 她没有猜错,弘昼确实在凝视着她,用充满爱和怨的目光。即便在他对她生气失望时,她诱人的五官仍深深地吸引着他。 那双明亮的眼睛,清若秋水、深若汪洋,每逢他的视线落入其中时,就有种沉沦的感觉。而她那张唇角微微上挑的檀口只要一笑,唇边就会绽出动人的笑靥。只可惜除了那个销魂的夜晚,他没有看见她真正的笑过。他很想念她的笑靥和笑时露出编贝般玉齿,带着清纯和傻气的神态。 此刻,那对黑眼睛闪动着忧虑的光芒,本来他可以安抚她,可是现在他无意这么做,让她保持适度的忧虑有利于控制她的行动。 马车辘鲈,单调又空寂,她靠着车板悠悠然地打起盹来。 当一个碰撞让她呻吟着抱着脑袋时,她咕哝出一连串骂人的狠话,并继续抱着脑袋睡。听到对面传来一声压抑的“噗哧”声,她清醒了,赶紧坐正身子,将愤怒的目光往对面一瞥,看到弘昼正双臂环胸靠在车板上有趣地看着她。 她克制着羞窘感,嘲讽地对他说:“常言道:‘发财遇好友,倒楣遇勾头。’如今姑娘我楣运当头,王爷爱怎么笑就怎么笑吧,痛快点,别憋坏了贵体。” 弘昼果真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倒让子灵看呆了,这样的笑容她看过一次,那是在四季楼小夏的房间里,当她建议他陪她下棋时,他就是这么笑的。 回忆温暖了她的心,软化了她的意志,也搅动起她深藏的爱意。她好想摸摸他的笑脸,重温那夜所感受过的被爱和被需要…… 可惜,当她痴迷地注视着他英俊的笑容,整颗心都因为充沛的情感而颤抖时,他的笑声中断了,笑容僵在脸上并迅速换成木然冷淡的表情。她不喜欢他这样的表情,她喜欢看他开心的笑容。 他们对视着,都感觉到有股奇异的气流环绕在他们之间,但没有人说话,仿佛怕一开口会打断那神奇的气流。 “王爷,陪我下盘棋,好吗?”过了好久,她终于开口,声音轻似柔风。 弘昼心头窜过酥麻的感觉,但他喑哑地拒绝。“不好!” 子灵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来的冷肃之气,心一沉:他还在生气! 她默然地蜷缩在车厢角落,将头放在曲起的双腿上,忧郁地想,如果王爷不喜欢她,干嘛不放过她呢? 她不担心皇上,她从心里知道皇上如果真是那个贵公子的话,那他应该是个讲道理的人,不然他不会容许她赢了他,还放肆地用棋诀教训他。 她所有的担忧和烦恼都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而起。 看不见他时,她想念他;见到他时,她又气他,当然,是他惹她生气。 她承认想念有时是很痛苦的,可是苦中也有丝甜蜜,可如今与他相见了,陪伴在她身边,却得忍受他的不理不睬,这比不见面还教人更难以忍受! 她知道要让他高兴只有一条路:顺从他的意愿嫁给他。 她喜欢他,但并不想嫁给他。他是旗人,自己是汉人,满汉通婚一向是她所排斥的。最重要的是,不管他身份地位如何,她要她的夫君只爱她一人,风流的王爷能做到吗?更何况他一边说要娶她,一边又看不起她,这就更让她无意顺从他了。 随着日头的落下,车内光线暗了,子灵靠在膝盖上迷迷糊糊地打着盹。 当车子停下时,她立刻惊醒,趴在窗口一看,是个很不错的庭院。 “王府到了吗?”她惊讶地问,忘记了他在生气的事。 “不是王府!”弘昼随口回答。 “那是哪儿呢?” 没人回答她,因为他已经下车去了。 “奴婢服侍小姐下车。”芹芬将车门拉开说。 “不用,我自己下去,你上来帮我收拾好棋子棋桌。”子灵轻快地挪到车门,不等芹芬搀扶就拉着裙角跳下车,甚至没用宽子摆放好的下车凳。 站在车前不远处的弘昼皱眉看着她。“你的行为就像个没规矩的村姑!” “村姑有何不好,起码不会惺惺作态!”她没好气地顶撞他,并在听到几声明显不赞同的吸气声中,坦然地拍拍自己起皱的衣裙。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庭院里多了个衣着鲜亮、满面羞云的女人。 子灵好奇地打量着那个二十多岁的女人。她很美,柳腰杏面,最吸引人的是裙下不及三寸的纤纤秀足,那双粉色绣鞋如同小船似地尖上缀着明珠。 “王爷吉祥!”一见到弘昼,那小脚儿女人盈盈一拜,而一路上都冷着张脸的王爷竟立刻喜笑颜开,亲切地扶起她来。 “得了,你就别多礼了,身体可好些了?” 他的神态和问候让子灵大感惊讶间也备感嫉妒。 “那女人是谁?”看着王爷一手托着那女人的手肘走过垂花门进入内宅,她忿忿地问身边的宽子,可那圆脸男人什么也不说就追随主子去了。 “小姐,这里是桂花胡同。”芹芬低声告诉她。 “桂花胡同?”她心头大震。“那、那个女人就是那个寡妇?” 芹芬忧虑地点点头。 “他竟敢把我带到他的野女人家里!”子灵气炸了,这个该死的男人,幸好她没有想嫁给他! 她愤怒地往大门跑去,两个守卫拦在门前。 “打开门!我要离开!”她厉声命令,可是那两个男人强尸似地一动也不动。 她看看四周,这是个四合院,红柱朱廊围成天井,房间门都面向底层阔大的天井,天井内有花台藤架,还有一个带太湖石的水池,里面养着龟和鱼。院墙高筑,她没有可以逃遁的路。 “小姐,走吧,他们不会让咱们出去的。” “不,我不能待在这里!”她转身往内宅跑去。 要找王爷一点都不难,穿过宅门,正房堂屋娇嗲的说笑声就刺破了她的耳膜。 不理睬站在门边的宽子和其他下人,她一脚踏进房门,看到男人正惬意地饮着茶,那个女人则依偎在他身边替他捶背捏肩。她克制着脾气,冷漠地问:“王爷,我是你的囚犯吗?” 屋内的笑声停止,弘昼头都不回地说:“没人把你当囚犯。” 当着那个女人的面,他公然表现出对她的轻蔑,没有什么比这更伤人。子灵深吸一口气,大声地说:“让你的狗奴才开门,我要离开!” 她的话很无礼,弘昼手中的茶水洒了。“你哪里都不能去,就住在这儿。” 怒火在胸中燃烧,子灵克制着心头的剧痛,冷然一笑。“王爷想金屋藏娇,可惜你这次选错人了,我就是死也不会如你所愿!” 她的不层再次直击弘昼内心最脆弱的地方,他失控了,残酷地说:“姑娘,你太高估自己了,本王若要藏娇也会选择干净的,花魁绝不在本王的选择中。” “花魁?!”又一次听到这个词从他口中发出,血色迅速从子灵脸上消失,她的双脚仿佛踩在云朵上。“花魁?你竟敢……你告诉我爹娘你会保护我……”她痛苦地看着面前这个她将身心都交付出的男人,发现自己搞错了许多事。 看到她遽变的脸色和痛苦的眼神,弘昼有点后悔自己做得太过火,可是在他的下人和女人面前,他不会弯腰认错,就算错,也要错到底,谁教她不识时务! “没有人要他们相信。”他转开眼硬着心肠说:“我告诉过你,我不会轻易忘记你的欺骗玩弄,今天这是一报还一报,你怨不得人!宽子,带她去东屋!” 说完,他拥着小脚女人往相连的卧房走去。 那女人离去前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眼光让子灵觉得自己是世上最肮脏的人。可她没有回应她的目光,因为她被另外一项重要发现吸引了。 “我的发饰!”她忽然扑向那个女人,将她头上的发饰扯了下来。 一声惊呼,本来走路就不稳的小脚女人被她猛烈一撞倒在地上,头发乱了。 弘昼同样吃惊,他扶起眼泪汪汪的美人,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王爷,她抢了王爷送给贱妾的发饰……”小脚女人嘤嘤地哭诉,她的婢女急忙过来扶她坐下替她整理被扯乱的头发。 “你好大胆!”弘昼一声低吼,用快得让人无从反应的动作将那个发饰从子灵手中夺了过去,冷笑道:“没想到你是这样爱珠宝的女人!” “那是我的!”子灵尖叫一声扑过去照着他身上就是一顿乱拳。她痛恨看到他对小脚女人含情脉脉,更痛恨他将自己的东西夺走送给其他女人,但她忘记了他是怎么得到这个发饰的。 “小姐!”芹芬拉住她,将她从王爷身边拉开。 子灵猛然清醒,她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会使用暴力,敢打堂堂王爷! 看到旁边的人,包括王爷都呆呆地看着她,仿佛她疯了似的,她慌了。 “我……我……”她惊惶地后退,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 “这是你的?”弘昼似乎没注意到她疯狂的行动,只是举着发饰问。 这是数月前一个擅闯王府,破坏了他的“葬礼”的女孩遗落的,难道她…… 看着他的目光,子灵惊悟到自己泄露了秘密。她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满眼泪水的眼睛也瞪得大大的,盯着那支海龙珠发饰。 “不是!”看着王爷向她走来时,她大叫一声,往外跑去。 芹芬立刻想追上她,但被王爷威严的命令阻止:“你等等!” 她胆颤心惊地跪下,替小姐求情。“王爷请原谅小姐!” 但他没有理她,只是对门口的圆脸跟班说:“你去看着她!”然后才举着手中的珠花问:“这是她的吗?” 芹芬害怕地点头道:“这是去年小姐生日时,我家老爷送给小姐的礼物,王爷不信可看那上面刻有小姐的名字。” 弘昼转动手中精巧别致的发饰,果然在金属扨环上看到一个“灵”字。 轻轻抚摸着那个字,他嘴角漾起一丝笑。“知道本王如何得到这个的吗?” 丫鬟茫然地摇摇头。“小姐只说弄丢了。” 弄丢了?很好,这下她有得解释啦! “小姐,你竟然推倒那个女人还打王爷?”稍后,当她们主仆两人单独在东屋时,芹芬余悸犹存地说。 “我气糊涂了!他竟敢把我的东西送人!”子灵满脸是泪,担忧地说:“怎么办?我被他骗了,我爹娘哥哥都被他骗了,我该怎么办呢?” “小姐……”芹芬从没见过小姐这样,急忙安抚她。“小姐不要担心,现在王爷在生气,等他气消了,我们去求他放了我们。” “不!他不会的!”子灵深深地吸气,想让自己冷静。她一生受宠,从没经历过复杂的人世,突然面对这些突如其来的感情纠葛,她完全懵了,不知道该怎样理清如此混乱的心情。 “他为什么要恨我?”她拭着泪水问:“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吗?”回忆着与他的初识到现在,她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 芹芬虽比她年长,但毕竟是丫鬟出身,怎么说得清这些事呢?她只是叹息地侍候小姐梳洗更衣,再去厨房为小姐取来晚饭,并告诉她王爷出去了。 出去了?他真要将自己与他的姘妇关在一起?她愤怒又无奈地想。 夜深了,芹芬见小姐执意不肯上床睡,而是躺在墙边的长木椅上,只好坐在她身边替她打着扇子驱赶蚊虫。 不一会儿,心事重重的两人都睡着了。 一种轻微的声响惊醒了芹芬,她抬起头来,看到王爷皱着眉头站在她们面前,不由心头一惊,清醒了。“王……” “出去!”弘昼不让她说话,低声命令她。 她看看依旧熟睡的小姐,不愿离开,可王爷的目光迫使她飞快跑离了房间。 弘昼看着侧卧在椅子上的女孩,再看看已经铺好的床,奇怪她为什么放着舒适的床不睡,要睡在这个硬梆梆的地方。 拨开覆盖在她脸上的头发,他顿时僵住:她在哭! 她湿濡的面颊和沾着泪的眼睫让他罕见地有了罪恶感。他俯身抱起她,将她放到床上。 子灵被惊醒,看到眼前熟悉得让人心痛的脸,先是露出惊喜的表情,但在感觉到身下的床时,表情突然变得狂乱。“不!我不要睡在你野女人床上!不要──” 她坐起来就往床下跳,但被弘昼压回床上,这更加激怒了她。她忘记了他的身份和地位,只是将他当作背弃了她的情感的男人而猛烈地反抗他。 可是他的力气太大,而且他不顾她的反抗,竟大胆的用嘴堵住了她,气得她伸 手用指甲抓他的脸。 弘昼突然离开了她的嘴,用火热又凶猛的眼睛看着她,他紧抿的嘴角展现出他正在克制的怒气有多大。 “我、我不是花魁……不要睡这里……”看着自己在他英俊的脸上留下一道血红痕迹,子灵成串的泪珠不争气地掉下来,她并不想伤害他! 看着她满脸的泪珠,弘昼的太阳穴猛跳几下,他压着她的双肩低沉地说:“这张床除了我,没有人睡过!” 知道他还有话说,子灵停住哭望着他。 他继续道:“只有在这里,我皇兄才找不到你,这是为了保护你,知道吗?” 她抽噎着点点头。 “这个?”他手掌一翻,那支发饰出现在子灵面前。“那天是你?” 眼泪再次滚落,她再次点点头,抽泣一声。“你不该给……” 一根手指轻轻放在她唇上,他嗓音沙哑地说:“我那时并没想到它的意义。”说完,他翻身下床走了,那支发饰带着他的体温留在了子灵的枕头上。 她抓起发饰无声地哭泣,没人注意到敞开的窗下立着个纤细的人影。 第九章 清晨,子灵疲惫地醒来。昨夜她时睡时醒,现在只感到头痛难忍。她极度低沉的情绪让芹芬什么都不敢问,只是小心地侍候她梳洗穿衣。 因为不想与王爷和他的寡妇相见,她一直都不出门,只是坐在窗边摆弄着她的棋子。院子里十分安静,偶尔有下人走动,但脚步都很轻巧。 芹芬给她送来早饭时告诉她王爷昨夜住在前院,没跟那个女人在一起。 这正是她关心的事,听到这个,她的头痛似乎好了许多。 吃过早饭不久,宁静的院子忽然传来嘈杂声。她惊讶地走到门口,却看到那个小脚女人正站在对面西侧的门前,侍候她的中年女人紧挨着她身边。 当她们看着彼此时,谁都没开口。子灵看到她头上的发饰已经换了,再看到对方薄薄的嘴唇露出冷笑,眼里也闪动着毫不掩饰的仇恨与报复的光芒。 哼,有什么好恨的,那本来就是我的发饰! 子灵不层地转开视线,却看到宽子匆匆忙忙地跑进来。 “小姐,快随奴才来!”他没有理会那小脚女人,直奔子灵紧张地说。 看他神情焦虑,子灵吃惊地问:“去哪里?” “皇上来了,王爷要我带你先走!” “皇上?!”子灵一愣,随即想起王爷说过皇上也在找她的事,她绝对不想被皇上带进宫。可走了两步,她猛然想起什么,一把抓住宽子。“那王爷呢?” “王爷被皇上抓住了,所以奴才得带小姐走!” “抓住?王爷被抓住了?”她明白了,王爷也可能会因为私藏自己而被定犯欺君之罪,她不能逃!“带我去见王爷!” 她命令宽子,可那奴才反而一把抓住她。 “快走吧,都什么时候了,还倔?”语气中充满对她的不满。 子灵顾不上解释,一把挣脱了他就往前院跑。 未到垂花门,子灵就看到门前矗立着熟悉的身影,有个粗壮的侍卫正拉着他,似乎想将他拉开。 “要想进内院,除非我死!”王爷的口气森然冷肃,那个拉他的人愣住。 “放开王爷!”子灵奔来,听到他的话,知道他正在为她争取逃走的时间,一时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她从后面一头撞上那个拉着王爷的男人,那人猝不及防地被撞离王爷身边,而她自己也不受控制地跌了出去,幸好弘昼及时将她揽住。 “不听话的女人,你是在自找麻烦!”他生气地望着她,可是两个宫廷侍卫很快过来抓住了他,并把子灵推开。 子灵这才看到院子里站着不少男女,而众人之首正是那个曾与她在玉泉山不过棋的贵公子,如今,她知道他正是当朝天子乾隆皇。 于是她敛衽施礼,双膝跪地,磕头颂安。“民女俞子灵叩见皇上!” 看到一身藕色绣花衣裙,淡妆素衣,却别有一番风韵的她,年轻皇上原来的肃杀之色转瞬变成宽慰笑容。“朕乃易装出访,你不必拘礼,随意吧。” 子灵没有起来,跪在地上抬起头看着龙颜大展的皇帝说:“皇上恩威,天下皆知,如今民女在此,请皇上恩免和亲王的过错。” 乾隆一听她开口即为弘昼求情,不由面色一沉。“和亲王抗旨欺君,朕不能轻饶,此乃国法邦规,你不得多问!” 子灵从他的眼中看到了至高无上的威权和冷硬如铁的决心,她的心坠入深渊,可是她仍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直言恳求道:“那求皇上将民女与王爷一块儿治罪,因为王爷所为皆因民女而起,民女罪不可恕!” “你好大的胆子!”乾隆严肃地看着她,低沉地说:“就凭你的这番言论,朕可以灭你九族,抄你家产,让俞家灭门!” 子灵浑身冰凉地颓然坐倒在自己的脚跟上。她的目光转向王爷,他脸上的抓伤让她心痛懊悔,再看到他正以充满爱和鼓励的目光与她做无声的交谈,仿佛在告诉她:他爱她!可是她知道已经太迟了。 她再次挺直了背脊面对乾隆。“皇上英明,所行必定是正确的事,民女愚昧,唯有阴间见责于族人!”说到这,她再次伏地一拜。 院内无声,大家都注视着这个年轻得宛若孩子,却胆大得犹若神灵的女孩,料定皇上绝不会放过她。 可是,早已对她的美貌和棋艺渴慕多日的乾隆此刻更加被她的勇气所吸引了,他怎么舍得伤害她? “起来吧!”他宽容地对趴在地上的美人儿说:“只要你随朕进宫,朕就放过和亲王,也放过你的家人。” “皇兄,灵儿早已是臣弟的女人,你何不放过她?”和亲王大声阻止。 可是乾隆不语,只是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子灵。 子灵深吸口气,冷静异常地说:“民女愿随皇上进宫!” “很好,带她走!”乾隆轻喝,卫士中走出两个宫廷嬷嬷扶起了子灵。 “灵儿,不要去!”仍被控制着的弘昼急切地大喊:“你连一个寡妇都不能容忍,怎能容忍他的后宫六院?” 子灵回头最后一次看着他,大滴的眼泪滚落她苍白的面颊。她用轻而坚定的声音说:“我敬他,但不爱他,因此即使他有千万个女人也伤不了我的心!可是你,王爷──”她深深吸口气。“你若多看别的女人一眼,我都想杀了你!”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跟随乾隆走了,禁锢着弘昼的两名卫士也放开他走了。 院子里再次恢复平静,阳光静静地照着花草树木、楼台瓦棱。 芹芬哭着询问小姐的去处,宽子和一群王府侍卫跪在地上向他请罪,可是弘昼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他的眼前无声、无色、无光,他的身体仿佛只剩下躯壳,脑海里反反覆覆只有她最后的那几句话!! 不爱他,纵使他有千万个女人也伤不了我的心,可是你若多看别的女人一眼,我都想杀了你! 喔,灵儿爱他!多么愚蠢的自己!灵儿已经用她的行动和语言告诉了他,她爱他,可是他却看着她离去,只会站在这里发愣! “去!”他怒吼中一拳打在垂花门上,门上漂亮的木雕应声断裂,他注视着落在地上的木层,紧咬着牙命令:“去查出来是谁告的密!” 因为确信桂花胡同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地方,他才选择这里作为她的暂时避身处。他原计划今天先去见皇太后,将婚事禀明,得到太后的支持,再去俞家将婚礼备妥,三日后娶她进府。那时,皇上再怎么喜欢,也不能染指他的福晋。 可如今,仅仅一夜便风云骤变,凭直觉,他知道是身边的人出卖了他! 大清王朝的热河行宫乐寿堂是皇太后的寝宫,每年暑热之夏,重孝敬母的乾隆都将母亲带到行宫避暑,如今虽立了秋,但京城仍余热难熬,因此孝圣宪皇太后与皇帝和众大臣都还留在这里,准备等秋分之时再起銮回京。 这日一早,乾隆得知皇太后在生气,于是急忙赶到乐寿堂。 “你已经做了皇帝,整个天下都是你的啦,你还跟弟弟争什么?”一见面,皇太后就直言不讳地责备他。 乾隆一听,立即跪在母亲身前。“母后息怒,皇儿不知何事让您生气。”但他心里已经了然所为何事。 皇太后也不遮掩,直言道:“你弟弟弘昼的女人,是不是被你收入了后宫?” “母后……”乾隆纳闷,他已经下令不得让弘昼知道子灵的去处,也不许他来行宫,母亲是如何得知的?也许又是那些喜欢和亲王的公公们多事! “你毋须多言,马上颁旨传弘昼来见我,我已经多时没看见他了。” 看见母亲气色不好,乾隆不敢忤逆。“是,皇儿这就颁旨让五弟前来。” 皇太后口气略舒地规劝:“你已经有众多后宫,天下女人也任凭你选。你弟弟自福晋多年前难产死后,一直未纳一妻半妾,如今他好不容易看上一个姑娘,你又硬生生把她抢了来,这就是你当哥哥、当皇帝的不对。” “是,母后教导的是。”乾隆心里不服,但口头不敢反抗地说:“皇儿只因那位姑娘棋艺卓绝,实在心喜……” “若这样,得空召她进宫陪你下棋就是,何苦将她藏于后宫惹人蜚言?”皇太后固执地说:“我这就差人过去把那位姑娘接来同住,你要下棋只管过来就是。” 一听母亲如此刚愎,乾隆当即苦了脸,可自己登基不过三年,此时此刻他绝对不能让拥有废立大权的皇太后对他失了信心,转而帮助弘昼对付他。虽说五弟一向荒唐,无心朝政,但谁知他是否真意如此?为皇位着想,他只得答应母后。 三日后,召相亲王前来行宫的圣旨终于姗姗降临。 弘昼抓住这机会来到热河,在皇上和文武大臣议政的东暖阁内,当正事议完后不等皇帝散朝,他立刻走到龙椅前,伏地长拜,朗声说:“臣恳请皇上赐婚!” 大殴之内众人噤声,大家对皇上与和亲王争夺一女的事已有耳闻,但从未得到证实,也不敢私下乱传,因此都神情关注地看着皇上的反应。 乾隆略一迟疑,虚情假意地说:“皇弟早该如此,但愿此番好事能成。” 听他不直接回答,弘昼再次叩拜:“臣恳请皇上赐京城富商俞万开之女俞子灵为臣弟之嫡福晋。” 见他坦言,乾隆顿觉尴尬,恼怒地说:“她乃平民汉女。” 弘昼抬头,看着面前高高在上的君王说:“大清开国百余年,满汉联姻并非奇事,皇上后宫不也多有汉女?再说臣与子灵两情相悦,请皇上玉成!” 这一席话让乾隆无以对应,再要回绝没有足够的理由,答应则又十分的不甘。于是眉头一皱,想出了个既可难住他,又能封百官之口的主意。 “朕留此女于宫中并无他意,只想与众爱卿分享她的棋艺,如果她能战胜朕的棋手,朕自会放她!” 一听他的话,在场官吏都大感愕然:一个女人,想战胜宫内御用棋手? 弘昼立即坚决反对。“皇上,灵儿是没见过世面的姑娘,她的棋力虽好,但绝对无法战胜宫内的八大高手!” 乾隆将手一摆,肃穆地说:“众卿听好,三日后澹泊敬诚殿设棋局,由俞姑娘挑战八大棋王。每日一场,若八场全胜,朕自当赐婚和亲王;若输一局则此女从此留于宫中陪朕下棋。”看了眼面如土色的和亲王,他继续颁旨。“今日起,和亲王宫外候旨,不得进宫。散朝!” 皇上扬长而去,只留下呆若木鸡的和亲王和面面相觑的众官。 后殿,乾隆愠怒地对纳亲说:“你带人去堵住和亲王,不能让他进乐寿堂!” 但是,忠诚的宫廷御侍最后并没能挡住和亲王进入皇太后寝宫,因为他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遭遇,因此他取出了就是皇帝也不得不放行的东西:皇太后懿旨! 轻风明月将松鹤斋内的堤桥泉洞、翠柳青石烘托得美如仙境,可是子灵坐在窗前看到的只是王爷忧愁的眼睛和激愤的表情。 她已经接到挑战八大高手的圣旨,并从公公们口中得知今日东暖阁内,王爷为了她与皇上起争执,以及皇上不许他进宫的事……她为王爷真心要娶她感到高兴,可是也担心如果自己输了一局将再也见不到他,而他不知又会闹出什么事来。 就算今后再也见不到他,她也希望他好好活着。 从她被皇上的烟波致爽殿带来后,她一直住在松鹤斋。她常陪皇太后说话,因此知道皇太后虽非相亲王的亲生母亲,却非常疼爱他。还知道比皇上小一岁的相亲王从小就调皮捣蛋,在立皇储前,先皇曾为了考证这两个让他中意的皇子,特意拿好东西让他们争抢,结果乾隆从来抢不过和亲王。公公们也告诉她,和亲王鬼点子特别多,胆子也大。 子灵知道这些后,不由会想也许就是因为这些个性特点,先皇将皇位传给了较为敦厚稳重的宝亲王,而没有给机灵调皮的和亲王吧? 眼前忽然一黑,一个身影从窗口跳了进来,她从遐思中猛然惊醒,震惊地想大喊,但来人迅速捂住她的嘴。“是我,别喊!”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蓦然放松的靠在他怀里,紧紧地搂着他。“王爷!” 同样是明月轻风的夜晚,可上一次他们相遇时,他可没得到这么好的招待。因此他愣了愣,但随即更紧地抱住她,在她耳边说:“等等,让我关上窗。” 子灵放开手,但他依然环抱着她,单手将窗子关上后再将灯挑亮,这才俯身注视着怀里这张他日思夜想的俏脸。 “灵儿,皇兄没对你做什么吧?”他看到她眼里的泪花,急切地问。 “没有,皇上对我温和有礼,我在他那里待了两天,皇太后就把我接来了。”子灵解释着又问:“你怎么进来的?听公公说皇上下许你进宫。” “没错,今天我有皇太后圣谕,留宿宫内,所以偷偷跑来看你。” 听说他冒险来看她,子灵高兴又难过地搂住他。“我想你,我好担心你!” “我也想你,知道你被带来行宫可把我急坏了。”他情难自禁覆上了她的唇。 双唇接触的那一瞬间,他们都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亲密和相通。剧烈又毫无预警的颤栗窜过他们的身躯,让他们不约而同地分开,凝望着彼此。 子灵在看到他脸颊上的伤痕时,眼泪再次涌出眼眶,她用手轻轻抚摸着那道浅白色的痕迹,喃喃地说:“王爷,我好抱歉……” “我也很抱歉!”他低喃着吻掉了双方的歉疚。他的唇温柔和熟悉,她发现自己是如此渴望他的吻。他们彼此已思念了这么久,渴望了这么久,只有身体能传达那不能言传的深情。 他抱起她纤弱、颤抖的身躯,把脸埋入她的秀发中,用压抑的声音对她说:“灵儿,让我们拥有彼此,哪怕只是今夜!” “好!”他最后的话让子灵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分开数日让她想了很多事,也让她明白了自己对他的感情。如今她不再在乎他们之间的地位悬殊,不再计较他们的种族异同,更不担心他对她的忠诚,因为她相信一旦有了她,他会忘掉其他那些女人,因为,他们彼此相爱、相属! 此时,过去所有的愤怒、痛苦和不信任都在那一瞬间消失,所有对未来的担忧和不确定也在那一刻淡去,剩下的只有全心的爱与奉献。 “灵儿,我爱你!”弘昼呼喊着她的名字,向她表达自己最深的感情,而她也热烈地回应着。 “我也爱你,那一夜我就已经爱上了你!” “那一夜?”弘昼专注地看着她。“那你为什么要跑?” 子灵幽幽地说:“我想是因为我被自己的行为吓坏了,也被对你的那份感情吓坏了,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那么放荡过,我要是不跑掉,我怕自己真的会被你当成花魁。” 她的话让弘昼心痛地亲吻她。“傻瓜,只有傻瓜会那样想你。” “可是你就是那样想的,在桂花胡卫,你当着那个小脚女人的面还说……” 一个充满歉疚的吻重重地落在她唇上,直到她几乎不能呼吸时,他才放开她。“不要再提那件事,我那时候脑子不正常!” “可是,她……” “忘掉!一又一个重吻封住了她的话。“不再有它,我把她赶走了,今后再也不会有其他女人,你是我唯一的真爱!” 他的话让她很高兴!可是她不希望他做得太残忍。 仿佛能透视她的心,他立刻解释道:“是她偷听了我对你说的话,然后将你的行踪密报给皇上的,我不能原谅她!” “是她?怎么可能?”想到那双三寸金莲,她很怀疑她有那个能力。 “她让清早出去买菜的厨工将她的信送到提督府,我没有冤枉她。” 子灵拉下他的头,亲吻他带着凶狠目光的眼睛,柔声说:“这是因为嫉妒,如果你将来背叛我,与别的女人鬼混,我同样会背叛你!” 他身子一僵,但旋即想起她在不谅解他的情况下仍挺身而出保护他,甚至不惜舍弃家人和自己的生命,他不由放松地抱住她。“不,你不会!我也不会!” 随后,他放下尊严向她臣服,祈求她的亲吻和爱,在她体内一次次点燃热情的火焰。因为他知道这个女人与他以前的女人都不同,她是他的唯一,他要让她成为自己的一部分,也让自己成为她的一部分……从这一刻起,直到永远。 幸福的时刻总是转眼即逝,当催人的更鼓一遍遍响起时,当破晓的晨曦即将出现时,喜悦的笑被离愁的泪取代。 在缠绵悱恻的难分难舍中,子灵感觉到脖子一凉,胸口坠着沉甸甸的东西,她低头查看,只见一个用金链吊着的玉佩垂在自己的胸前。 “好美的玉佩!”她惊喜地看着绽放着蓝色幽光的玉佩。 弘昼手指依依不舍地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移动。“这是最纯净的绿松石,它具神力,能驱邪降福。以后当我不在你身边,你就看着它、摸着它,上面的满文是我的名字,美丽的蓝色是温馨和生命,是吉祥和成功,也是我对你的爱!” “我会。”子灵哽咽地依偎着他。“王爷,如果我输了……” “不,你不会输!绝对不会!”他吻去她的泪鼓励她。 “我不想输,可是王爷,你告诉我,那些高手比你的棋力如何?” “差不多。”他迟疑地说,其实他知道他们中有的棋力远远高过他。 子灵的信心动摇,眼泪流得更多了。“我输给了你……” “不,你没有输给我,是输给了天意!”他害怕她丧失斗志。心理上的怯场比什么都糟。“你没有输给我,那盘棋的最后一步是那只猫帮我下的。” “真的吗?怎么可能?” 弘昼为了稳定她的心,鼓舞她的斗志,将那天的事说给她听,说完后又担心地看着她。“你会认为我要赖作弊吗?” 子灵含泪道:“不,我很高兴,猫儿代表了神的意志,它要我属于你。” 还有什么样的宽恕比这个更感人?弘昼紧紧抱着她,真想永远抱着她! 可是,迫人的更鼓再响起,五更到了,他不得不走。他松开紧抱着子灵的手,可是她死死抓住他,滚烫的眼泪湿润了他的胸膛。 “别哭了,你一定会赢!”他亲她劝她,可是自己也已经泪眼模糊。 感觉到他的泪,子灵的心被震撼了,那是高贵冷漠、傲慢不羁的王爷的泪!“是的,我不会输,神灵会帮助我们!”她跪在床上发誓般地说。 他们在令人心碎的沉默中紧抱着对方,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吻去彼此眼中的泪,在失望与期待中替彼此理好衣衫。 “灵儿,记住我永远爱你!”当拉开窗户时,王爷再次回头注视着她。他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星光,那星光是她今世来生的指引和牵连。 她抱着他,踮起脚亲吻他,将无法言明的伤痛印在他的嘴上、心里。 看着他跳出窗外,子灵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带走了,她扑到窗口。以为能看到他的背影,不料他忽然从下方冒出头来,一把拉过她,隔着窗台用力再给了她炽热无比的一吻,脸上带着与在屋里时截然不同的笑容,仿佛所有事都在他的掌握中似地说:“放心吧,当你打败他们的那一天,我在宫门外等你!” “王爷……”看着俊美、孤独又顽强的他,她想告诉他她并没有全胜的把握。 “不要再哭,想着我,想着我们以后的幸福日子,你一定能赢!” 除了流泪,她说不出话来,她多么希望自己能有他这样的信心。 “对我说你能赢!”他摇动她的手。 面对这张充满爱的脸,子灵无法拒绝他。“我能赢!”她说,眼泪落下。 他擦去她脸上的泪,咧开嘴对她笑。“背棋谱,想着你的棋技十诀,想着我的爱。现在,再回到床上去睡觉。” 对他强烈的爱让她头晕目眩,与他的离别让她肝肠寸断,她从来不知道离别竟是这样痛苦,她想说话,可她只能紧紧抓着他的手,对他点头。 “好姑娘!”他轻声说着,挣脱她的手,跳下地,很快就消失在石山后。 看不到他的背影,但子灵知道他会跟她时时刻刻在一起,直到永远。 “宫外候旨”的日子何其辛苦,然而弘昼甘之如饴。 热河行宫的大门由于一道圣谕而对和亲王关闭,可是没人能阻止他在宫门外的官道边搭起了一排堪比蒙古王公所用的华丽蒙古包,他的仆从们用骆驼给他运来足够的生活用品,王府厨子每日为他烹饪美餐,王府精悍的护卫守护着他的安全。 他丝毫不在意过往商旅和好奇的百姓日日在他的营地边窃窃私语、不在意人们对他费尽心机与皇上抢女人的恶意攻讦、更不在意史官在他荒唐王爷的史册中多增写一笔,他一心一意等待着他心爱的女人走出那个宫门,走向他的怀抱。 过去的二十七年,他从来没有发现过真爱,在他的心里,女人的意义只是为了满足男人的欲望,为家族繁衍子孙。她们的地位远不及他的花鸟鱼虫、琴棋书画,可是如今,他变了,他的想法因为一个单纯天真的小女人而改变,他绝对不会允许在他刚刚获得真爱的时候,被人将其夺走,就算是皇上也不行! 他已经做好准备,如果灵儿出不了宫,那他将不顾一切后果地将她带出来,无论那要花费他多少时间、精力,他一定要做到,即便为此掉脑袋他也在所不惜! 也许这就是爱的真谛:付出与牺牲! 皇上不许任何人将棋局的情况报告给他,因此除了知道棋赛已经开始外,他什么都不知道。 最困扰人的是原先说好的八天比赛,到了第十天也不见宫门打开灵儿出来。他慌了,他命令手下花重金收买行宫侍卫和仆佣,可是没有一点用处,看来皇上这次是狠着心要整治他。 到了第十二天,他终于悟出了其中的奥妙,他不再惊惶,反而让所有侍卫按兵不动,他则每日坐在蒙古包前守望着宫门。 直到第十四天,宫门终于被打开。可是从里面走出来的不是他望穿秋水的俏人儿,而是大臣纳亲。 “她呢?她怎么啦?”他紧张地寻觅,热血在全身奔腾咆哮,但他克制着,冷眼看着纳亲四平八稳地走到他面前,宣旨道:“皇上宣和亲王宫内觐见!” 他大步往宫内走去,过正宫门便是万壑松风殿,本以为自己应该被带往设置棋场的澹泊敬诚殿,或是皇太后的寝宫乐寿堂,可没想到纳亲直接将他带进皇上读书批阅奏章的万壑松风殿。 而且一路走来,弘昼发现无论是侍卫还是大臣,没人敢直视他的眼睛,这让他心头发紧。但不管怎样担忧,他并未表现出来,天大的事,一会儿就可见分晓。 进了大殿,再次出乎他意料的是除了皇上、张庭玉等几位忠臣和那八位御用棋手外,皇太后也在座,可是独独不见灵儿。 “臣弘昼见过皇上皇太后!”跪在大殿中心,他抑制着内心的恐惧叩首行礼。 “起来,来额娘这里!”一看到他,皇太后不等皇上说话即招呼他。 他也不客气,立即抬头看了眼乾隆,再转向一迳对他微笑的皇太后说:“谢皇太后恩典,可是儿臣想知道……” 皇太后高兴地说:“快过来,额娘知道你要问什么,放心吧,那姑娘好本事,赢了你皇兄的八大棋手,额娘也开了眼界啦!” “赢了?!”一阵喜悦袭上心头,他竟感到虚弱地无法站起,只得坐在皇太后身边,望着皇上。“皇上,是真的吗?” 看到皇太后如此高兴,乾隆心中再有疙瘩也只得作罢,他面色平静地说:“没错,她赢了,你可以带走她!” “她在哪里?”弘昼急切地四下张望。 “她嘛,”乾隆故作无知地看看众臣。“俞姑娘应该已经到宫外了吧。” “什么?她、她走了?”弘昼大喊一声站了起来,如果眼前这人不是皇上,他真想扑过去掐死他,因为他竟如此戏弄自己! “她赢了,朕放她走不对吗?”乾隆一脸无辜。“朕还要颁诏赐婚呢。” “对,对极了。”弘昼咬着牙“啪啪”两声打直宽大的官袖,再次双膝跪下往地上一伏,磕个头大声谢恩道:“谢皇上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乾隆的语气听起来十分的开心。 弘昼这才对皇太后一拜,道:“皇太后吉祥,请容昼儿改日再来问安。” “去吧,去吧,额娘知道你急着呢,快去吧!” 皇太后的恩典让弘昼感激涕零,他真怕他那个皇兄又生出什么“赏赐”来拖住他。他谨慎地起身往殿外退去,出了殿门才快步如飞的往宫门赶。 身后传来乾隆报复成功的畅快笑声,可他这次无暇计较,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陪皇兄玩,此刻他得尽快出宫,因为他承诺过会在灵儿走出宫门时迎接她,他不想让她失望。 未及宫门,有几个宫女正绕过园林,其中那抹熟悉的身影让他的呼吸窒住。 “灵儿!”他大声地呼喊,忘记了这里是宫内,身边有不少监视的眼睛。 “王爷!”经过多日苦战,她终于见到了日夜苦想的人,立刻毫无顾忌地飞奔而来。 两人在花团锦簇的花园里相遇,她扑进他的怀里,他紧紧抱着她,知道他终于等到了她! “我赢了,王爷!”她吊在他的脖子上兴奋地说。 “是的,你赢得了我们的幸福!”弘昼放开她,拉着她的手就往大门外走。 子灵见他乍热即冷,不由很失望,以为他是因为等久了而生气。急忙一边走一边说:“比赛延迟了,一下是那些高手身体不适,一下是皇上有事……” “我知道。”弘昼亲昵地捏捏她的手打断她的话。“皇兄想折腾我。” “那你为何不亲我?”她红着脸拉住他,渴望他亲她。 弘昼笑着对她挤挤眼。“因为我不想让人看热闹。”他扫一眼寂静的四周。“别被无人的庭院欺骗,这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注视着我们呢。” “真的?”子灵的脸更红了,头也不敢抬地跟着他出宫。 直到登上早已等候在门外的王府马车,被他一把抱在怀里用力地亲着时,她才知道他克制得有多辛苦。 “啊,我还以为你不想亲我啦。”很久以后,当他们的呼吸渐渐平稳,当马车驶离行宫很远后,子灵躺在他的腿上叹息。 弘昼宠爱地看着她,深情地吻她,发誓般地说:“我会用一辈子的时间,在我们的家里亲你、爱你,你喜欢吗?” “喜欢!”她搂住他的脖子,用行动向他表示她有多喜欢。可是在他激情澎湃地回应她时,她又停住了,还皱起了眉头。 “灵儿,怎么啦?”他吃惊地问。 “你没有问我如何赢了他们。” 弘昼笑了。“何必在意呢?你赢了,不是吗?你赢得了我们的幸福,这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去说。” 他开朗的笑容感染了子灵,她立刻忘记了不久前才结束的比赛。八大棋手故意藉身体不适打乱进程来干扰她,皇上也不愿意她赢,但她还是赢得了每一场比赛,如今,她不要再想他们,从今往后,她不会再渴望与第一高手们较量,她只要她的王爷陪她下棋! “王爷,以后你得每日陪我下棋。” “为什么?”弘昼自然知道她那点小心思,但还是故意逗她。 “那样我就不会再去外面找人下棋,惹出是非了。”她理所当然地回答。 “说的也是。”他抚摸着她红红的嘴,心满意足地说:“我得陪你下棋,你是我一辈子的棋艺花娘。” 幸福的笑靥在她的脸上展开,她开心地迎向他,让无数个亲吻将他们对彼此的爱尽情宣泄个够。 行宫内,乾隆皇帝的确十分高兴,因为他总算小小赢了他五弟一回。天知道,当看到一向桀骛不驯的弘昼跪在那里强装平静地行礼问安,心里却因未见佳人而急得猴挠心似的模样,他真的很想开怀大笑,十余日来的郁闷心情一扫而空。 “皇儿,你看他们多么喜欢彼此啊!”皇太后欣慰的声音传来,他走到门口,看到花园里紧紧相拥的两个人。 “他们是天生的一对,赐予他们祝福吧!”身后的皇太后又说。 “是的,天生的一对。”乾隆道:“母后放心,皇儿一定给他们祝福!” 是的,失去一个女人,却得到皇太后的心、弟弟的感恩和众多臣子的称赞,他大清天子有何损失呢? 察觉到这是一步妙棋,年轻的皇帝笑了。 尾声 和亲王的婚事轰动了整个京城,一向冷清的王府从里到外焕然一新,装饰得喜气洋洋,屋顶的绿色琉璃瓦也比往日更亮堂,在阳光下闪烁着翡翠似的色彩。 婚礼前一天,俞家一车车陪嫁的金银细软、珠宝首饰、绫罗绸缎被送进王府,安置在新人的洞房之内。 婚礼当日,子灵在家人和丫鬟的帮助下穿上了婚庆礼服,然后到父母和兄嫂的居处辞行。 “女儿,还恨爹娘哥哥们吗?”当她跪在爹娘身前磕头时,俞老爷逗趣地问。 子灵摇头。“不,灵儿不恨,灵儿感激爹娘的养育之恩、感激哥哥们的爱护之情,如今灵儿嫁给了自己喜欢的人,今后也会记得常回家看望爹娘。” “嗯,有心就好,可不要惦记着回家来,今后成了王爷福晋,你自个儿要多注意言行举止,别让人笑话。” 想着女儿这一出门就成了泼出去的水,再难像往日那般绕在膝前转了,俞家老爷夫妇十分不舍地落了泪,弄得子灵的眼睛也湿漉漉的。 傍晚,王府迎亲队伍到了,俞家老小收起离别的愁绪,欢喜地送小姐出了门。 当登上王府华丽的花轿后,子灵不由伤感从此离开了疼爱自己的父母兄嫂。 忽然,头上的绣帕被揭开,一身团花黑褂披红彩的弘昼笑吟吟地在她惊讶的小嘴上猛亲一下,捧着她的脸与她眼对眼。“别难过,从今以后有我宠爱你!” 没等她回应,眼前一暗,沉重的盖头再次垂下,随即轿外传来一声洪亮的吆喝声:“良辰到,起轿──” 喜轿晃悠,她轻触樱唇,被他这么蜻蜓点水地问候一下,她离家的愁绪消失无踪,剩下的是全然的甜蜜和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王府迎亲花轿到城门时天已黑了,但崇文门获旨仍然开放,直到迎亲队伍进城后方缓缓关闭。 观看王爷迎亲的人从城门直抵王府足足排了十余里。开道的灯笼火炬把天空映照得如同白昼一般,人们都被那浓浓的欢乐气氛感染了。 拜了天地,新人人洞房行了合卺礼,体面显贵的客人们才络绎不绝地散去。 揭去盖头的子灵轻松地看着终于安静下来的新房,陪嫁来的丫鬟芹芬正想为她脱掉沉重的新娘装时,王爷进来了。 “别,先别更衣!”他轻声唤住芹芬,对她说:“你先下去。” “王爷?”子灵不解地看着他,洞房之夜不更衣,他要干嘛? 弘昼对她绽开一个安慰的笑。“再等等,我们的洞房之夜会更有趣。” 他的神情和暗示的话语让子灵羞红了脸,她垂下头安静地坐在新床上。 弘昼笑望着她,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总管的声音。“王爷,贵客到!” “正是时候!”弘昼拉着子灵走出房门。两人刚到大堂,就见一群侍卫大臣簇拥着一顶金銮轿落在院内。明亮的灯笼下,子灵看到来者竟是乾隆皇帝! “吾皇万岁,万万岁!”一阵唱颂声,王府院内“噗通通”跪了一地的人。 乾隆看着四周焕然一新的装饰,再看看神采飞扬、英俊洒脱的五弟及他身侧凤冠霞帔尤显美丽的新娘,徐步上前,亲手挽起他们俩。“朕特于无人时前来祝贺,图的就是清静,可不是来为难两位的。” 不是才怪!弘昼心中嘀咕,可还是规规矩矩地谢了恩。 等他们起身后,乾隆进了大堂,对弘昼说:“五弟如今有了新福晋,以后得收敛心性,专心做人。不可再玩设灵拜死之事。你和朕同为先帝骨血,自幼同习圣贤书,怎可有此荒唐举动?” 听皇上提到他装死人的事,子灵略感不安,怕夫君生气,忙看向他,可他的表现却出乎她意外。 “皇兄教训的是。”弘昼笑着说:“臣弟无德无行,让皇兄失望了,可人之生死奥妙无穷,臣弟无缘识得生之妙,但求体验死之道,还望皇兄明察!” 乾隆看着这个才华仪容不比自己逊色,但个性桀骛的弟弟说:“今日是你大婚的喜日子,肤不说什么了,日后你得上朝,替朕分忧,这便是朕的明察之举。” “皇上圣明,臣弟谢恩!”弘昼当即应诺,子灵被他难得的温顺惹笑了,赶紧低下头掩饰,可她的手被弘昼捉住,惩罚性地捏了一下。 乾隆见他们如此亲昵,心中再有遗憾也知道必须放弃了,可是年轻气盛的他另有打算,不准备让志得意满的五弟在洞房之夜太愉快。 好不容易候到这位尊贵的客人离去,王府总算再次恢复了清静。 可回到房间,子灵发现弘昼仍然不让她更衣。“王爷,你在等候什么吗?” “你果真聪明!”弘昼拉她在桌子边坐下,扶正她头上的凤冠。“我知道你很累,可是还得再等等。相信我,这时我最想做的就是脱掉我们身上所有的衣服。” “那为什么不呢?”红晕布满子灵的面颊,可她还是好奇地问。 弘昼笑了,爽朗的笑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响亮。他好想抱她亲她,可是她身上沉重的配件让他却步。“唉,如果不是怕你辛苦,为夫早就不能等了!” 虽不明白他到底要等什么,但子灵知道她得耐心,于是不再询问。看到新房内的棋盘,转而开心地要求。“王爷陪我下盘棋吧?” “下棋?”听到她的要求,弘昼恍若回到了很久前的那个夜晚,当他心猿意马时,美丽天真的小花娘也是这么要求的。他看着让他心悸的盈盈水眸,忍不住靠近她,托起她粉嫩的香腮,俯身给了她一串亲密的吻。“好,陪你下棋!” 棋盘摆开,这对相爱的新人在新婚之夜灯下对弈,再创一个荒诞记录。 就在子灵全心专注于棋盘时,总管的声音又响了。“王爷,皇上贺礼到!” 弘昼看着对面的子灵,提醒她:“我们得出去迎接。” “喔,对,我们走吧。”子灵恍然大悟,放下棋子随他出门受礼谢恩。 等将那位奉圣谕送贺礼的大内总管送走之后,弘昼并没有带子灵立刻回房,而是对总管说:“好啦,现在让他们走吧。” 总管点头离去。 当总管对王爷点头时,月光下,子灵看到他笑得十分诡秘,不由再看身边的夫君,却还一贯的慵懒,便问:“王爷,放谁走?” “没什么,别担心。”弘昼随意说着拉她进了屋。 “还会有事吗?”子灵期待地问。 “没了,今夜不会再有事。”弘昼热情地回应她。 终于,一对新人更衣上床,红烛飘香,温存无限。可是就在夜阑人静,情浓蜜意间,总管的声音再次打破了满室柔情。 “圣旨到──”高亢的长颂后,紧接着是低沉的提醒:“王爷不必更衣,传旨者去也!” 弘昼掀开幛帷下了床,随意扯过一件长袍披上,走过去将房门一拉,总管和宽子跪于门口,两人都垂着脑袋不看他,总管手中捧着一卷轴。 他接过来单手一抖,卷轴展开,上面无头无尾大大地写了六个字:“凌晨早朝钦此”! 不难看出其中表现出来的情绪。 看着皇兄鲜明的印玺,弘昼大笑。“此乃真正贺礼,皇上发怒了!” 房门关上,他双臂一扬,甩掉手中的圣谕和身上长袍,抱起已经走下床来的子灵,双双倒回床上,继续奏响他们热情奔放的爱的乐章。 清晨,当子灵醒来时,太阳早已升起,身边的王爷不在了。进来侍候她起床的芹芬告诉她王爷天未亮就进宫了。还告诉她昨天王爷令人将造币局送往宫内的银车赶进了府内,昨晚皇上来此贺喜就是为了讨回银车。 听到这事,聪明的子灵明白了昨夜不得安宁的原因,心里为贪玩好胜的夫君担忧不已。截银车是大罪,就算他是和亲王,皇上也不会放过他。她找总管打听,总管劝她不要担心,说王爷不会有事。 总管的话虽然安慰了她,可是午饭后仍不见他回来,她又忐忑不安了。 芹芬拉她去花园,指着一张新搭设的吊床说:“小姐,这是王爷为你特意安置的。” “是吗?”看着结实的吊床,子灵果真很开心。 为了让她不再为王爷忧虑,芹芬让她躺上去休息,一边轻摇着。 躺在凉爽舒适的吊床上,子灵闭上了眼睛,心里为夫君的细心高兴。 树叶落下覆盖在她脸上,她用手抓开,可纷纷扬扬的树叶依然落下,她张开眼睛,立刻惊喜地叫了起来:“花!王爷──” 弘昼站在吊床边手举一只装满鲜花的花篮,将各式各样色彩缤纷的花朵往她身上倒,满眼是飘散的花瓣落英,她笑着伸出手去接,忘记了忧虑的事。 “喜欢吗,我的花仙子?”弘昼笑着问她。 “喜欢,你听到了那天我说的话?” “当然,我全听到心里了。”放下手中的篮子,弘昼长腿一抬,上了吊床。 吊床摇荡,子灵叫道:“不行,吊床会垮……” “不会,这是我特意为我们俩设置的,垮不了。”他伏在她满是鲜花的身上,爱怜地亲吻着她。“以前是你掉到我身上,今天是我掉在你身上。” 她想热情地回应着他,可又想起担忧的事。“皇上会如何惩罚你?” “不会。”弘昼调皮地轻咬她的鼻尖。 “有皇太后在,我不会有事。” 想起皇太后告诉过她的这兄弟俩的往事,子灵恳求他。“他是你的哥哥,更是皇上,以后你别再去招惹他,好不好?” “好,现在有你,我不会再陪皇兄玩。”他抱着她一滚,翻身下了吊床。 “你抱我去哪儿?”她紧抱着他的脖子问。 “进屋去玩。”他邪气地对她一笑。“昨夜被皇兄搅得没玩尽兴。” 子灵在他邪恶的笑靥上用力一吻。“王爷陪我下盘棋!” “行,只要陪我的福晋,玩什么都好!”王爷爽快地答应。 是的,他会陪她下棋,陪她玩一生一世,直到生命结束! 美丽的花瓣洒落在他们快乐的路上,动人的笑声久久回荡在王爷府内。 ◎编注: 1欲知《四艺花娘》其他精采爱情故事,请见花裙子551唐绢“宰相端把焦尾琴”、花裙子553季洁“将军今天不看书”、花裙子554于媜“贝勒就爱美人图”。 2敬请期待华甄全新力作! 后记 追逐美丽 一直不甚明了言情小说的真谛,也弄不清自己写的究竟算哪一类小说,只知道心里有个愿望要写美美的人生,甜甜的爱情。 古人千秋,本不该打扰其清静;还原历史,厚重的尘埃蒙蔽了虚实。只能用一半的智慧加一半的勤奋,苦苦追寻着历史的陈迹探幽访奇。 人生不能恒久,爱情却是永恒! 哪怕明知人生确实有很多丑恶面,爱情确实有许多痛苦点,可是还是想在波折的人生中揭示美丽动人的光彩,在苦苦痴痴的爱情中发掘甜蜜醉人的甘泉。 不记得有多少读者说过:好假,为什么人物都是俊男美女? 甚至有读者问我,写了那么多美好的感情,对现实中的爱情会失望吗? 是的,我也反覆问过自己这些问题,而答案是如此简单! 写美好人生,正是为了追求美好。写完美爱情,正是为了净化自己的感情。 情人眼里出西施,当我笔下的男女主角彼此相爱时,我要他们是完美的,最最完美的──至少在他们彼此的眼中,在他们相爱以后,他们必须纯洁美丽。这就是我创作的原动力。 作者的笔必定代表着作者的思想感情和对人生的看法。我追求完美,但不逃避丑陋;我渴望圆满,但也清楚生活的缺憾。因此在人物刻画上,难以逃脱心灵的自省──世间有完人吗?肯定没有。可是当我用笔用心去写他/她时,我却每每用华丽的辞藻修饰他/她的弱点,掩盖生活的丑陋。 这是假吗?是虚伪吗?在思考和写作中,我反覆地问自己,却始终难有明确的答案。 直到今天,完成了这本书,答案终于不请自来。 不,那不是假,不是虚伪!就像我们追逐彩虹,明知那是永远不可得到的绚烂,但仍心向往之。因为,那是一种精神追求的需要,缺失了精神追求,心灵必定空虚。 话说到这本刚刚完成的《王爷陪我下盘棋》,这是社里的套书,与以往一样,每次接到套书企划时,我都会因为新的挑战而兴奋。编编们的才华无庸置疑,故事的设定常出我意料之外。面对这次的企划,我脑海里首先蹦出的就是弘昼,那位数百年背负恶名的王爷,那位血统高贵、地位显赫,却终生郁郁寡欢、放浪形骸的和亲王爷。 很多历史评论、小说戏剧或人物随谈中都将弘昼指为心术不正、乖张古怪、不务正业的荒唐王爷。我个人不能赞同这样的观点,只要从历史的角度来衡量,就可以看出他的装疯卖傻只不过是为了韬光养晦,避开朝廷狡斗。 生于一七一二年的和亲王弘昼,与生于一七一一年的宝亲王弘历,都是在雍正十一年封的王,他们一个是雍正皇帝的第五子,一个是第四子,两人自幼玩在一块儿,学在一块儿,可见雍正皇帝对他们有着同样的感情。 可是自古帝王之家都逃不掉王位继承的问题,中意的儿子有两个,皇位只有一个,由此可想而知,在确立皇储的过程中,不仅雍正皇帝备受考验,两个皇子之间也暗潮汹涌。 最后,由于无人知道的原因,雍正决定传位予宝亲王弘历。亲王转眼升格做了九五之尊的乾隆皇帝,原来平起平坐的哥哥一夜间成了必须奉诏才得觐见,见之必行三拜九叩之礼的天子,这个打击对自视甚高的弘昼不可谓不大。 尤其可怕的是,即位时的乾隆二十五岁,弘昼二十四岁,无论在宫中还是在社会上,都有各自的势力,但大权在握的弘历熟知宫廷斗争常因兄弟而起,因而唯恐智慧才学不轮自己的弟弟联合历来偏袒他的母后篡位,于是对弘昼的防范明松暗紧。 亲眼目睹兄长间为了王位继承权斗得你死我活,最后三哥还被父皇以毒酒逼杀的经过,再看到当上皇帝的四哥对他的谨慎防范,聪明过人的弘昼绝对不可能无动于衷。虽然他的真实想法和为人,在正史或野史中都鲜有记载,可是从流传下来的片段中,我们不难看出他的自保之术:不上朝、不觐见、不关心国政,只醉心与花鸟鱼虫,字昼棋弈,甚至不忌讳人言,自玩“预凶”(预办丧礼),甚至对疼爱他的皇太后也避得远远的。他这样做,分明就是以荒诞的行径避祸,用疯癫的言语消灾,其中的痛苦和无奈又有多少人能明白? 对这位奇特的王爷,我深感同情和好奇,如果有时光隧道,我真想回到那个时代,去见识一下他预卜自己死亡的怪异场面,会晤一下这位智商绝对极高的古代王爷──如果我去,王爷一定会见我的,因为这本书,我给了他美满的姻缘,了却了他一世的尘缘! 如今,虽没有时光隧道成全,但我感谢出版社给了我这个机会,让我得到写他、爱他的机会。故事仓促结尾,情绪依旧激昂,如果有更多的篇幅,我想可以将美姑娘与怪王爷的故事写得更加尽兴尽情。 但碍于篇幅限制,现在只能草率收笔,对我的古代王爷鞠躬谢罪:王爷吉祥,笔墨失敬处,还请多多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