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到皇上》 华丽的诡计 心宠 如果问这个世界上哪个小说家让我最为钦佩,很抱歉,大概不是什么文学名家,而是那些推理小说界的泰斗们,比如岛田庄司,比如约翰?狄克森?卡尔,比如阿嘉莎?克莉丝蒂,一如我概念中称得上伟大的的电影,不是什么奥斯卡得奖影片,而是那部曾经让我非常惊讶的《火线追击令》。 一直很想写一个推理与爱情相结合的故事,可惜如果推理成份过多,大概就不像罗曼史小说了,所以,只能浅尝即止,隐隐约约写一个侦探故事做为背景,一来二去便查明凶手,否则可能会落得个退稿的下场。 这一次算是了了许久以来的宿愿,写了点涉及谋杀的东西,可惜也不敢多写,所以,看上去很简单,甚至有点幼稚,全当佐料罢了。 真正的诡计,应该是像《占星术杀人魔法》一般,让普通人看了拍案叫绝,让小说家看了想抄。那样的诡计,近年来找到了一个十分流行贴近的形容词──华丽。 用“华丽”来形容“诡计”,乍看之下没什么道理,怎么杀人这种阴森恐怖的东西能跟如此光鲜堂皇的词联系在一起?然而,看得久了,反觉得十分有味道。如同暴露丑陋下体生殖器的裸照被称为“艳照”一般,同样的搭配,都似腐尸上开出的绚烂花朵。 二○○七年的我,似乎都是在推理故事的陪伴下度过的,就连写作时听的音乐,也是电视剧《白夜行》的原声大碟。 脑子里忽然多了许多关于杀人的东西,发现在这个谋杀的世界里,一切都变得非常单纯──恨一个人,或者为了爱一个人,想方设法编织一个谋杀的局,不达目的不罢休。爱与恨,在这一刻都变得非常极端,没有任何中间状态,所以,也就显得十分单纯,不会左右摇摆不定。 如果世界上的人都如此单纯,要嘛好,要嘛坏,那一切都好办了。可惜偏偏有许多介于黑白之间的深深浅浅的灰,让人爱不起来、也不忍心责骂,于是人间也就混沌了许多。 如果有一天,我不再写罗曼史小说了,那一定会去当一个推理小说家,把自己想像成运筹帷幄的凶手,亦步亦趋,无怨无悔地走向自己预设的目标。 那样,就可以成为一个心思复杂,却心灵单纯的人。 第一章 只要听听脚步声,就可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只是一个人,轻快而伴随著随口哼唱的曲调,那一定安然无恙。 如果是好几个人,步伐凌乱而慌张,细细碎碎地从远处奔走而来,那一定是出事了。 今夜,沁玉知道敏玲一定出事了,因为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属于第二种。 果然,还未待她上前开门,便有几名太监抬著担架闯了进来,将浑身血淋淋的敏玲放到床上。 “皇上又没有喝药吗?”沁玉看著同屋姊妹遭遇如此下场,忍不住问。 太监们默默无语,只鱼贯而出,垂眉关上门。 看上去奄奄一息的敏玲这时发出一丝呻吟,似乎想证明自己还活著。 沁玉听到这虚弱的声音,连忙走向床侧,掬一把热水沾湿毛巾,敷到伤者的额上。 “敏玲姊,你怎么样?”她急切地问。 “还好……”敏玲吁出一口气,“太医已经帮我上药了,暂时死不了。” 可惜那一身花样新鲜的宫衣,被鞭子抽得迸裂,像破棉絮一般,一条又一条挂在身上,并且染了狰狞的血色。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昏君!”沁玉不由气愤的大骂,“自己想死也就罢了,还要连累别人!” “嘘──”敏玲连忙支起身子提醒她,“小声点儿,别让人听见了,说皇上的坏话,这可是死罪啊……” “天下说他坏话的人可多了!”她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每到一处,老百姓们提起当今皇上,都用昏君这个词来形容。 “沁玉妹妹,你进宫的日子还短,不知道这里面的原由……”敏玲揉了揉酸疼的腰,“其实,皇上也是一个很可怜的人……” “他可怜?”沁玉瞪大眼睛,只觉得难以置信。 天下可怜的只有老百姓而已,高坐朝堂、快乐享福的狗皇帝,哪里会可怜? “皇上不喝药,只是因为太痴情了。”敏玲解释。 “痴情?”不喝药跟痴情有什么关系?沁玉听得越发一头雾水。 “你可听说过静妃?” 静妃?“似乎听过,她是皇上从前最宠爱的妃子,是吗?” “对,”敏玲点点头,“静妃在两年前的一天晚上……忽然去世了,听说是上吊自杀的。” “什么?”沁玉一惊。 “这静妃生前脾气不太好,虽然与皇上十分恩爱,可有时候又常常闹别扭。听说出事之前,静妃才与皇上大吵过一架,那天晚上,她叫太监传话,说要皇上去陪她,可皇上因为公务繁忙一直待在御书房里,静妃一气之下就寻了短见。” “所以皇上很内疚?”此时此刻,她渐渐明白了那个古怪男子不肯喝药的原因了。 “静妃本可以不死,却因为皇上的失约而身亡,所以自从她去世后,皇上就郁郁寡欢,积郁成疾,身体一天差过一天……大伙儿都说,这是他在默默惩罚自己。” 的确,这个故事与“痴情”二字有一些关系,而女孩子都是心疼痴情男子的,就连号称铁石心肠的她,在这一刻也稍稍有些动容,也难怪敏玲挨了这么多次毒打,却仍然在为害她挨打的人说好话。 “同情归同情,可姊姊你是不能再去送药了,如果再挨两次打,我看你这身子是要废掉了!”沁玉保持冷静的劝告。 “我需要钱。”敏玲苦笑,“给皇上送药的宫女,每日能领一两银子。你知道的,年底我就够年纪出宫了,总该为自己的将来攒一些银子吧?” “是给自己攒嫁妆吧?”沁玉打趣道。 敏玲顿时脸红了,微微低下头去。 “这样吧,”沁玉仗义地道:“从明儿开始,我替你去送药。” “什么?”敏玲呆了好半晌,才连连摆手,“不不不,这么危险的活儿,怎么能烦劳妹妹你……” “放心吧,那一两银子我分文不要,全归姊姊你。”沁玉甜甜地笑。 “那就更不可以了!”她仓皇地反对。 “你帮过我,现在也该是妹妹我回报的时候了,”沁玉坐到床侧,细声道:“还记得吗?我刚进宫的时候,有一次砸了花瓶,差点儿被管事太监赶出去,幸亏姊姊你帮我求情。” “那一点小事怎么值得妹妹如此回报?”敏玲更是诧异。 “当然值得。”沁玉握住同屋姊妹的手,感激的目光映入对方眸中,显得十分可信。 然而,惟有她自己知道──她在说谎。 *** 给皇上送药是宫里人人都不愿干的差事,所以送药的人每天可以得到一两银子,这是管事太监给的奖赏。 但就算在这样的重赏之下,也未必有勇夫,只因皇上从来不肯喝药,这是宫里人人都知晓的事情,而且送药的人有一个责任──必须让皇上喝下汤药,否则杖责二十。 换句话说,得到那一两银子的人,每天都会被杖责二十下。试问,谁会这样要钱不要命? 偌大的皇宫,恐怕只有贪财的敏玲才会接这个烫手山芋似的差事,而她之所以贪财,是因为想在出宫之后风风光光地荣归故里,嫁一个好人家。 可沁玉与敏玲并不同,她既不希罕那一两银子,也不急著嫁人。 当然,她也并不像自己所说,接下这档子差事是为了报恩。 她送药的真正原因是一个秘密,是不可对任何人提起、而且可能会送掉她性命的天大秘密。 端著药碗步入紫阳宫,她的目光暗中四处梭巡。 这里跟她想像中的完全不同,不似一个帝王寝殿该有的富丽堂皇,这儿幽僻清冷,淡淡的蓝色屋瓦配上灰暗的壁垣,像一座囚禁失宠嫔妃的冷宫。 听说,春天下雨的时候,这儿会开满幽蓝的紫阳花,故名紫阳宫。她见过雨中的紫阳花,不知为何,给她一种忧伤的感觉。 “你是新来的?”她步上台阶,只见一名宫人肃然地问。 “是,我是来给皇上送药的。”沁玉点头。 “把碗搁在这儿就行了。”宫人随手指了指近门的一张桌子。 “放在这儿?”沁玉一怔。这么随便的地方? “以前送药的人都放在这儿的。”宫人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哦……”那好,就入境随俗吧,“请问姊姊,我该在哪儿候著?” “候著?”宫人侧眸瞟她,“你要等什么?” “当然是等著伺候皇上喝药啊。” “皇上喝药不必伺候,”宫人一哼,似乎在嘲笑她,“你搁好碗后大可回去。” “可是……”她提出疑问,“我不亲眼看著皇上喝药,回去怎么交代啊?” “皇上喝不喝药,是由他高兴的事情,轮不到你盯著。” “我连劝一劝都不可以?” “皇上用得著你劝?”宫人冷笑声更明显了,“你当自己是谁?作什么白日梦!” 所以她只能回去等著挨打,连一次拯救自己的机会也没有?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前来送药的人都无一幸免会挨打,因为一切的生杀大权,都掌握在那个喜怒无常的昏君手中。 心有不甘地退出正殿,她在紫阳宫的花园里沮丧地徐行。 这地方真的很大,稍微不留心就会迷路,原以为至少可以见到那个昏君,打探到一点儿线索,谁料竟一无所获,这下她到底该去哪儿寻找自己所要的东西? “这是哪儿?”等沁玉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竟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湖边。 湖水清碧,树木合荫,是个极幽静的所在。四周惟一明亮的,是湖中的粼粼波光,仿佛就是这微泛的亮光在不知不觉中把失神的她牵引到这儿。 她决定放宽心,暂且深吸一口湖水带来的清新气息,忘却烦恼。 忽然,一阵禽鸟的叫声把她吓了一跳,那声音哀怨宛转,恍若月落的乌啼。 她循声望去,不觉一怔。 只见就在不远处,湖岸边的绿茵草丛里伫立著一个男子,男子有一袭长如瀑布的乌发,披肩一般垂散在身后。他穿著灰色的衣,浅灰的布料里织入些许银色丝线,与湖水的波光隐隐相映,有一种深沉的美感。 沁玉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模样的男子,目光忍不住在他身上萦绕。 他是谁?宫廷里的乐师吗? 看他俊朗出尘的模样,很像那些被宫女私下议论的乐师,他们或抚琴,或吹笛,或击鼓,潇洒的身姿映入嫔妃们的暧昧眼眸中,从而换取在宫中的某种特殊地位。 她步伐轻移,转到他的左侧,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男子的脸居然可以如此……美,但美丽之中又不失阳刚之气,眉宇之间仍旧凝聚著英武。 他此刻似乎遇到了什么伤心事,只见他剑眉深锁,目光深邃,比这湖水还要深,凝望著地上的什么,一动也不动。 顺著他的目光看去,她终于知道,刚才哀怨的鸣叫是从哪里发出的──是一只垂死的孔雀。 孔雀正躺在男子的面前,奄奄一息地蹬著双腿,虚弱而痛苦。 “这雀儿怎么了?”沁玉忍不住轻声问。 男子一惊,警惕地抬眸,与沁玉四目相接。 “它好像快要死了。”惊愕只是一瞬,他很快便恢复了镇静,低低地答。 “它病了吗?”沁玉缓步上前,蹲到那孔雀身边。 “就算真的病了,也没人知道它生的是什么病,宫里的太医只懂救人,不懂救鸟兽。” “不是不懂,而是不愿意管,对他们来说人命多值钱啊,鸟兽不过是供人取乐的玩意罢了。”沁玉掰开那孔雀的喙,只见像炭烧一般的灼黑,不由微微一笑,“不过,说不定我可以治好它。” “你?”男子难以置信地盯著她。 “对啊,我小时候养过不少雀儿鸟儿的,它们也经常生病。”她回眸绽笑,轻快地答。 “它……中毒了吗?”男子半信半疑,高大的身躯也随著她一同蹲到孔雀身边。 “你以为它嘴角发黑,就是中毒了?” “不然呢?” “它是染上风寒,发烧了。”沁玉自信满满地说。 “发烧?”男子只觉得不可思议,“我以为只有人才会发烧。” “雀儿有时候生的病跟人一样。”她从随身的香囊中取出一粒药丸,塞进那孔雀嘴里。 “你给它吃了什么?”男子眸中满是好奇。 “治发烧的药。”她行走江湖,难免有个头疼脑热的,所以特地制了这方便携带的丸药,不舒服的时候就吞一粒。 “人吃的,雀儿也能吃吗?”男子提出质疑。 “死马当活马医吧,”沁玉耸耸肩,“反正它快要死了,不是吗?” “那倒是。”男子颔首,“如果没有遇到你,我或许早就亲手送它走了……” “看得出你很爱惜它,否则也不会因为不忍它受苦,而想亲手结束它的性命。”她无心的一句,竟引得他眸中一震,久久凝视她的容颜。 “你很聪明。”他淡淡地笑了,“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刚进宫的?” “嗯,我是来给皇上送药的。”她坦言回答。 “送药?”他又是一怔,“我记得给皇上送药的宫女……叫敏玲吧?” “她被打得遍体鳞伤,这会儿动不了了,所以暂时由我代替。” “他们又打她了?”男子脸色微青,“我记得……皇上吩咐过,不许惩罚送药的宫人,这些太监居然阳奉阴违!” “宫里人都听太后的,皇上的吩咐有什么用?”沁玉轻哼。 高大的身躯一颤,半晌无语。 她诧异地抬眸望他,不解自己到底说了什么,让他忽然如此沉默。 “你说得对……”良久之后,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苦笑道:“当今天下太后独揽大权,皇帝只是一个懦弱无能的昏君罢了。” 不知为何,听到他说这句话,她突然感到有一种摄人的苦涩滋味,传递到她的心里。 “你叫什么名字?”顿了一顿,他恢复笑颜,潭水一般的深眸打量著她。 “沁玉。”本来,她不该这样随随便便告诉男人自己的名字,但他的目光就是有一种勾人魂魄的力量,引得她全数招供。 *** 沁玉已经做好了挨打的准备,反正有一身武功护体,那几下杖责伤不了她,所以听到门外响起管事太监的脚步声,她一点儿也不惊慌。 “你就是沁玉?”管事太监踱了进来,精明的双眼扫视著她。 “奴婢正是。”她跪在地上,假装乖巧地回答。 “昨天是你给皇上送药的?我记得这差事是敏玲负责的吧?她怎么不通知咱家,就私自跟你调换?” “请公公不要责怪敏玲姊姊,是奴婢看见她伤得下不了床,所以才越俎代庖,公公如要责罚,请惩治奴婢一人!”沁玉连忙道。 “沁玉姑娘说笑了,咱家哪敢惩罚你啊,这会儿你已被封为专门伺候皇上的药膳官,咱家是来给你道喜的。”管事太监忽然换上了笑脸,速度比川剧的变脸还快。 “药膳官?”沁玉瞪大眼睛,一时间不知所措。 “对啊,皇上钦点你当药膳官,那可是天大的荣耀啊!从今往后,就算咱家见了你,也得尊称一声‘姑姑’了。” 姑姑?天啊,这是有头有脸的大宫女才拥有的称号,而她才进宫几天啊! “可是……皇上为什么这样做?”沁玉呆呆地问。 “因为他喝了你昨天送去的药──这两年来,你是惟一一个能让皇上喝药的宫人。” 什么?那碗药……那碗搁在门边,她原以为无人理会,难逃倒掉命运的汤药,居然有如此好运? 皇上这是哪儿来的兴致?实在是吓人一大跳! “时间不早了,今天的药也该送往紫阳宫了,你顺便向皇上谢恩吧!”管事太监不再多说什么,拂了拂袖,前呼后拥而去。 立在原处的沁玉,发了好一阵子的呆,直到太医院的小厮将药碗递到她手里,她才如梦初醒。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太诡异了,总觉得这天上掉下来的好运很有问题。 端著药碗,她第二次踏进紫阳宫的大门,心里打定了一个主意──今天,无论如何,她都要见到那个昏君不可!她要问问他为什么平白无故要钦点自己,苍天作证,他们可是素昧平生。 沁玉放慢了步伐,弃笔直的大路不走,偏偏往小径上绕道而行。 她打探过了,这时间那昏君习惯到花园里散步,不在大殿。她可不能再像昨天一样,任由汤药放在门边不管,连对方的面都没见著。 今天,她一定要亲手把药递到他的手里,再当面弄清楚心中的疑惑。 忽然,无数片叶子像羽毛一般,纷纷从空中落下,翩然美丽,却美得令她触目惊心。 没有风,叶子为何会落? 她站定,只四下瞄了一会儿,便弄清了原由。 只见落叶纷飞中有一个人影,如鹤一般舒展著身形,她看出那是一种内力极深的武功,只稍略一施展,便可震伤树心。 真要命,她居然意外撞上了别人练功的时候……这可是江湖大忌啊! “谁?!”林中之人发现了沁玉在偷窥,猛然喝道。 “我是给皇上送药的宫女,恰巧路过,无意冒犯!”沁玉急忙开口。遇上这样的武林高手,必须马上解释清楚,否则招来怀疑,会有杀身之祸。 林中之人一怔,先前高扬的声音瞬间柔和了许多。“原来是你。” 沁玉定晴一看那道人影,不由僵了身子。 怎么会是他?那名昨天在水边遇到的灰衣男子……他居然会武功?而且是如此厉害的大内高手! 难道她对他的猜测全是错的?那副斯文的外表下并非柔弱乐师的身份,而是保护皇上的武将? “原来你这么厉害!”沁玉笑著迎上前去。 “你知道我在练功?”他挑眉问,眉宇之间有一种夺人的魄力。 “难道不是吗?”她不解的反问。 “你真是个有见识的丫头,一般宫女遇见刚才的情形,都以为树上的叶子是被风吹落的。”他和缓地笑了,紧张的气氛在泉水一般的笑容里融化。 “我小时候见过类似的……功夫。”她暗中吐吐舌头,生怕再被他多问一句,自己真正的身份就要曝光,赶快转移话题,“对了,那只孔雀的病怎么样了?” 他满含笑意的眸子凝望著她。“好像死不了,因为它今天早上居然起来走动了,而且嘴角也不再像昨天那样焦黑。” “那就证明它退烧了!”沁玉不由对自己的医术有几分得意。 “听说皇上封你为药膳官了?”他冷不防地问。 “啊,你也知道了?消息居然传得这么快!”沁玉耸耸肩,“这个药膳官当得莫名其妙的,我正想去找皇帝老儿问个明白呢!干么平白无故这样重用我?感觉像是有阴谋!” “阴谋?”男子闻言竟哈哈大笑,“你想太多了!皇上封你这个五品女官,只是因为你昨儿救了那只孔雀。” “那只雀儿?”沁玉吃惊万分。 “对啊,那只雀儿一直是皇上心爱的宠物,本以为救不活了,没想到你居然可以妙手回春,皇上当然要奖励你一二。” “怪不得我昨儿送来的药,皇上居然喝了!” 男子不置一词──他这么做只不过是为了表示对她的感谢,不让她受杖责而已。 “这位大哥……”沁玉忍不住想解开心中疑问,“你……到底是这宫里的什么人呢?” 又帮皇上照顾宠物,又懂武功,消息还这么灵通,十有八九是皇上身边的侍卫吧? “你猜呢?”男子故意不答。 “反正不可能是皇上!”沁玉笑道。 “为什么?”她笑言的同时,他却眉心一敛。 “大哥你如此好身手,岂是娇生惯养的皇家子弟能比的?”她藉机夸他。 然而,这样的夸赞并没有让他展露欢颜,相反的,深眸泛起微微的涩意。 “是啊……”他轻声的自言自语,“在世人的传言里,当今皇帝就是一个懦弱的窝囊废,你没真正见过他,当然也会这样看他……” 呢喃中似有一声低叹,他的拳紧紧地握了握,伸手往一旁的树干上一撑,只这么看似无力的一撑,树上便有花籽坠了下来。 没有人知道,他隐忍的内力在拳中蓄积,虽然没有爆发,却藉由此轻微的一个动作,抒发了些许心底的郁闷。 “啊──”沁玉却在此刻发出一声惊叫,引得他骤然回头。 “怎么了?”他看到她脸上异样恐慌的表情。 只见她正垂目盯著手中的托盘,托盘上是那碗预备端给皇上的汤药,或许因为刚才行走时不小心,碗盖滑到了一边,露出半碗汤药。 “这……这汤药里有毒!”她结结巴巴的回答中,夹杂著难以置信的语气,“怎么可能?送给皇上喝的药里,怎么会有毒?” “你怎么知道有毒?”男子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凝眸问她这问题。 “因为这些花籽……” 刚才从树梢上被震落的花籽?他顺著她的视线望去,果然看见一颗微小的花籽,不知何时从碗盖的缝隙钻入了汤药中。 “这是银簪花,花形如银簪,花质也如银簪──遇到毒物,便会变成黑色。”沁玉嗫嚅著解释,抬起一双迷惑的大眼睛,求助似地望著眼前的男子,“怎么办?汤药里有毒,我这个送药之人就算长了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这一点儿也不奇怪。”男子十分镇定,淡然一笑,“这些汤药里一直有毒。” “什么?”沁玉闻言更是迷惑,“什么意思?” “这两年来送去给皇上的汤药一直都是毒药,皇上就是因为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才不肯喝。” 沁玉不敢置信的捂住了嘴。天啊!谁那么大胆子,敢毒害皇上 “皇上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派人去查?”她脱口问。 “皇上当然知道想毒害他的人是谁,可这个人,皇上又不能动。” 此话一出,沁玉便明白了。当今天下,还有谁让皇帝如此畏惧?除了太后,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 “沁玉姑娘,我劝你今后送药的时候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反正这药皇上也不会喝,会偷偷倒掉。” 这么说来,她这个药膳官只是掩人耳目的虚设职位? 沁玉爱打抱不平的侠女心肠,容不得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股义愤之情突的涌上胸口。 只见她摇了摇头,义正词严地道:“多谢大哥的提议,不过既然我做了这药膳官,有些事情就不会坐视不理。” 第二章 淡蓝色的火苗微微燃烧著,扇子在手里一摇,便有雪白的蒸气从药罐里喷出来,霎时,满屋子便是清淡的药香。 “这样做是没有用的。”立在一旁的灰衣男子笑道。 “怎么没用?”沁玉蹲在炉火边,继续摇著扇子,不被干扰。 “你以为这样做,他们就没机会投毒了吗?” “至少这药是我亲手煎的,待会儿我再亲手送到紫阳宫,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下手。” “他们还是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投毒,你信吗?” “所以我叫你来帮忙啊!”沁玉抬眸巧笑。 “帮忙?”男子眉一挑。 “我叫你来,有两个目的,其一,这药材是我到太医院亲手挑选,亲手煎制,你可以帮我作个见证,证明投毒的人不是我。其二,倘若这药中途被人调了包,或者偷偷下了毒,凭你的武功,亦可帮我捉到凶手。” “捉凶手?”男子莞尔,似乎兴趣油然而生,“如何捉呢?” “我想过了,倘若真的有人前来投毒,只能是趁我不备的时候,所以等会儿我假装有事走开,你伏于梁上,这屋子便像空无一人一样,估计凶手会在那当儿悄悄进来,待他动手之时,你便可一举将他擒拿,人赃俱获。” “好主意。”男子颔首之间,意味深长地反问,“不过,你为什么如此信任我?就不怕我是坏人?” “你肯定不是坏人。”沁玉自信地答。 “为什么这样肯定?”他凝眸问。 “因为你很爱惜那只孔雀,对牲禽尚且如此,何况是对人?所以,你肯定不会忍心毒杀皇上的。” 此言一出,引得他盯著她的脸庞,沉默了半晌。 “我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有多好,但世人大多都觉得我很坏。”之后,他兀自抛出这一句耐人寻味的话,让她十分不解。 看出了她的迷惑,他却不多作解释,恢复言谈自若,“时间不早了,要来的人想必也快来了,咱们依计行事吧。” 说著,他身手矫健的一跃,无声无息的落在梁上,灰色的衣衫隐蔽于黑暗处。 沁玉笑了笑,推门而出,将雾气腾腾的药罐遗留在炉上。 她笔直穿过走廊,生怕没人瞧见她似的,发出极大的脚步声。 “咦,沁玉,你不是在煎药吗?这是去哪儿?”敏玲迎面而来,随口问她。 “敏玲姊,你不在床上躺著好好养伤,乱跑什么?”沁玉不由责怪道。 “我已经好多了,而且总不能老在床上躺著,总要去趟……茅房吧?”敏玲笑著低声说。 “我跟你一样,也是去茅房。”沁玉敷衍道。 “那你可要早点回来,别把药煎干了。要不要我去帮你看著火?” “不不不,敏玲姊你还是去休息吧!放心,罐子里的水多著呢,我马上就回来!”她连忙摆手,生怕好心人帮倒忙,坏了她的大事。 “那好,你这药膳官责任不小,别马虎了。”敏玲叮嘱了两句,拐了个弯,回房去了。 沁玉待她的背影消失,这才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埋伏著,等待事情发生。 这个角落虽然僻静,可是视野并不狭窄,一眼望去正好可以瞧见煨药的屋子房门。 刚才她出来的时候,故意没有把门关得很严实,依稀留一条缝,以便杀手潜入,随时可关门打狗。 一切计划周详,只等鱼儿上勾了。沁玉嘴角轻笑著,心中有几分得意。 但是,忽然,她的笑容消失了,因为她看到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有人从回廊那头悄悄走了过来,四下张望了一会儿,迅速窜入虚掩的门中。这个人,不是她期待中的杀手,而是与她无话不谈的好姊妹,敏玲! 不不不,她一定误会了,敏玲姊怎么可能有问题?应该只是去帮她看火吧? 但看她刚才那回头张望的紧张神色,她知道不能再自己骗自己了,那绝对不寻常。 心中一阵愤懑,她脚下不由施展轻功,箭一般冲上前去,将房门一脚踹开。 “沁玉啊……”敏玲正揭开药罐,忽被她踹门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之间身子一僵,过了好半晌才勉强地笑道:“你回来了……” “敏玲姊,你在干什么?”沁玉一步一步靠近她,肃然地问。 “帮你看火啊……” “我不是说了吗,火我自己会看,要你回房好好休息。” “我怕你在茅房待久了,一不小心把药烧干了……”敏玲支吾解释,“毕竟这是你第一次当药膳官,没什么经验,我想帮帮你……” 真的吗?她该相信她的话吗?有那么一瞬间,沁玉真的想相信,毕竟敏玲是她在宫里惟一的朋友,可是,她的直觉在提醒她要小心。 她正在犹豫之际,忽然一道灰色人影从梁上窜下, 的一声,将敏玲手腕一击,有包东西顿时掉落在地,白色的粉末四散飞扬。 毒药!只要闻一闻,沁玉就可以判定,刚才从敏玲手中掉出散落的,是一包毒药。 “你只是想帮忙看火?”男子微微笑道。 “啊──”藉著摇曳的烛光,敏玲看清了他的脸,激动的反应像是遇到鬼魅一般,她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敏玲姊,我万万没想到,一直以来毒害皇上的,居然就是你!”沁玉忍不住叫道,“这么说你是太后的人喽?你挨的那些打,都是假的?” “不不不,我跟太后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需要钱而已……”敏玲吓得瑟瑟发抖,连连磕头求饶,“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皇上饶命?她是不是吓破胆啦,要求也该是求她沁玉饶命吧? “对不起,敏玲姊,这件事我得禀报皇上。”虽然念著同屋姊妹之谊,但这等害人性命的事,她无法姑息。 “禀报皇上?”敏玲一怔,一时间忘了求饶,只呆呆地望著沁玉,“皇上就在眼前,还要去哪里禀报?” “什么皇上就在眼前?”沁玉一阵迷糊,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她愕然地瞪大眼睛,“你是说……”眼前的灰衣男子,就是皇上? 天啊,这怎么可能?传言之中病恹恹,从来只顾享乐,不理国事的“慕帝”楚默然,居然就是眼前这个武功卓越,气宇轩昂的绝美男子? 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把传言中的人和他合为一体…… “我听沁玉说,你时常因为送药的事情挨打?”不理她的震惊,楚默然对敏玲问道,“这是掩人耳目的苦肉计吗?” “回皇上……”敏玲战战兢兢地回禀,“奴婢身上的伤都是真的,不过也的确是为了掩人耳目。” “你当真不是太后身边的人?” “奴婢只是一个小小的宫人,哪里能跟太后扯上关系?只不过是一年前奴婢承接了送药的差事后,管事公公找到奴婢,说是如果奴婢不照他吩咐的办,小命便会不保。奴婢一时贪生,才会与他们狼狈为奸,谋害皇上……”说著她不由痛哭流涕,“早知如此,奴婢当初宁可一死,也免得日夜受那杖责之苦……” 她哀哀切切的哭声传入耳中,沁玉忍不住牵动恻隐之心。想来这敏玲也的确不容易,被逼替太后卖命,钱没赚多少,伤势却没一天中断过。 “你起来吧。”楚默然忽然叹息一声,开口道。 “皇上……”敏玲难以置信地抬头,“是要饶了奴婢吗?” “对,我饶了你,不过今晚之事你不得对任何人提起,如果太后那边再与你联系,你便说毒药照常天天投著,不要惊动他们。” “是……”敏玲满脸感激,深深叩首,“奴婢一定不会走漏风声,多谢万岁不杀之恩!” “我还有话要对你的同房姊妹说,你先走吧。”楚默然轻轻挥了挥手。 敏玲知趣地疾步退出屋子,掩好房门。 霎时,一方空间只剩面对面的两个人,沁玉只觉得一阵尴尬。 “你……”好半晌,她才努力恢复常态,清清嗓子问:“真的是皇上?” “其实我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皇上。”楚默然微笑,“朝中大权都掌握在太后手中,我只不过是一个傀儡罢了。” 他如此坦白的话语,让沁玉心间涌起一种苦涩的滋味。 “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良久,她才开口,“是什么话?” “我以为你有话要问我,”楚默然温和地望著她,“比如质问我为什么要欺骗你之类。” “你没有欺骗我,”她无奈地耸耸肩,“是我自己太傻,误会了你的身份。”但谁又能想到呢?他实在与传言中差得太多了…… “你真的会放了敏玲姊吗?不会是表面上让她走,暗地里却派人将她除掉吧?”她隐隐有些担心。 他忽然笑了,笑中带著一丝凄楚。“原来在你心中,我是这样阴险的人。” “我……我仍然相信你是好人。”她犹豫了片刻,轻声说。 的确,一个爱惜牲禽的人,不会是坏人,哪怕他现在的身份变了,她也不该怀疑他。 “那么,”楚默然顿了一顿,用担心的语气问:“你还愿意……当我的药膳官吗?” 她沉默,似乎在折磨他一般,好一会儿才回答,“自然是要继续当啦,免得你被毒死。” 这样对皇帝说话,是否太无礼?可惜,望著他温和的俊颜,就像面对一个老朋友似的,她就是没有办法敬畏他。 *** 从这一天开始,她就成为了他正式的贴身宫女。 “沁玉”这个名字,如同幽香四溢一般,很快的传遍了宫廷里的每个角落,人们在背后议论她,都不明白为何她会在一夕之间成为皇上跟前的红人。但是这些议论,当著她的面却不敢流露,呈现眼前的是一张张讨好的笑脸,外加“姑姑”这个尊称。 惟有沁玉自己知道,她并非像传言中的那样是楚默然的心腹,关于他的许多事情,她仍旧很疑惑。 对她而言,他一直都是一个谜。 比如他身体明明很好,为什么偏要装成病恹恹的模样? 药天天在煎,他却从来不喝,只做做样子一般端到眼前,而后倒掉。他甚至命令敏玲像从前一样,偷偷往碗里下毒,却装作毫未察觉,演一出诡谲的戏。 她决定不去理会他的古怪,只把他当成一个病人般照顾,比如不让他在毒日头底下待太久,叮嘱他照太医的吩咐天天午睡等等。 每一次,当她如此照顾他,他就会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配合她的演出,甚至也跟随宫人们叫她“姑姑”,似乎在玩一个有趣的游戏。 宫中的日子,比起外面的世界来,实在乏味许多,若不是为了那件“东西”的下落,她绝不会自困囚笼,在这里待这么久。 如果说有什么能稍微让她开心一点的,那便是每月的十五日。 每月十五这一天,楚默然会到宫外的铁槛寺烧香拜佛。据说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每个帝王都要这样做,藉烧香的机会,求上苍保佑国泰民安,顺便微服出宫一探民情。 楚默然出宫的时候总会带上她,这令她感到自己重回人世,宫外的空气闻起来仿佛清新许多,不像宫里那般阴沉憋闷。 这一天,又逢十五,沁玉一大早便起来了,一夜兴奋的心情让她几乎睡不著觉,卸下行动不便的宫衣,换上轻便的红裤装,她的心早已飞出高墙,到达绿荫广阔的地方。 “每次出宫,你都这么高兴。”楚默然望著不时掀起车帘往外张望的她,笑著说。 “那当然啦,宫外自由许多。”沁玉沉迷于路边美景,顺口回答。 “既然如此,当初为何要进宫?” 她一怔,转过头来,与他深邃的眸子相对,心中不由怦怦直跳,害怕他察觉了什么,连忙胡乱编个理由,“因为家里太穷,宫里至少有一口饭吃……” 天知道,她当初可是玩了些小手段才混进宫来的,如果他认真去查,很快就能查出她可疑的身份。 “听说你是昌济人?你们家乡有什么特产?”他再次发问,不知是否真的发觉了蛛丝马迹,开始怀疑她。 “我们家乡……手帕比较有名。”阿弥陀佛,幸亏她从小走南闯北,随师父去过几次昌济,否则真的胡诌不出来。 “手帕?”楚默然眉一挑。 “对啊,这宫里的帕子虽然漂亮,可完全比不上昌济盛产的帕子。” “哦?这么厉害的东西,怎么没见地方进贡?”他似乎不信。 “人家地方官员都自己留著呢,你以为好东西都会送进宫吗?”沁玉轻哼一声。 “你倒说说,都是手帕,有什么不一样?” “我们穷苦人家哪懂那么多,我也说不上来,只记得小时候曾见过一块帕子,是彤云一般的红色,上面有隐隐的牡丹图案,织在帕子里。可是从另一侧看,那牡丹又变成了兰花,十分奇妙!我问爷爷,这花样是怎么织上去的,爷爷说是一针一线绣上去,左侧右侧花样不同,是天下第一高难的手艺。” 从那一天开始,她就迷上了彤云一般的红色,幻想著有朝一日,能用那帕子做一条美丽的裙。 可惜她知道,这不过是幻想而已,因为那帕子如此名贵,据说一年最多能绣出十条,哪够做衣裳? 她的梦想,实在是太奢侈了…… “哎呀,铁槛寺到了!快别闲聊了,下车吧!”轮子忽然不动,寺庙的晨钟声清晰地传来,沁玉连忙岔开话题,以免再深谈下去,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楚默然淡淡一笑,没有再问什么,掀帘跨出车门。 忽然,一个小乞丐跌跌撞撞地走过来,冷不防一个踉跄扑倒在他怀里,看来虚弱无力。 “小弟弟,你没事吧?”楚默然连忙一把将对方扶住,关切地问。 “我……只是饿了,有点头昏……”小乞丐可怜兮兮地回答,“这位公子,你不要打我……” “我怎么会打你呢?”楚默然温和地笑,但他话未落音,沁玉便一个箭步冲上前来,给了那小乞丐一个狠狠的巴掌,并双手一推,大力将他推到路边。 “你这是干什么?”楚默然眉一凝,厉声对沁玉道。 “别被他的外表骗了,你看看你腰间的玉佩还在吗?” “玉佩?”楚默然一怔,望向腰间,果然,那儿变得空空荡荡。 “我知道这是个小贼!”沁玉瞪了小乞丐一眼。这种江湖把戏她见得多了,从前,她也是这样偷人钱财的。 “东西拿来!”她伸出手,对那小乞丐命令。 小乞丐一见东窗事发,马上卸去可怜面孔,露出幼兽一般的凶狠目光。“好,东西还给你们!”只见他冷冷一笑,从怀中掏出什么,往沁玉的方向一掷。 沁玉下意识地伸手一接,待到反应过来却已来不及了,掷向她的不是楚默然的玉佩,而是一把小刀。 刀尖锋利,飞一般迅速划过她的手掌,刮出一道深刻的血痕,然后直插入车轮之中。 与此同时,小乞丐拔腿便跑,一溜烟便不见了踪影。 “你还好吗?”翩然的衣袖瞬间裹住沁玉的肩头,一只大手握住她的手腕,她抬头就看见楚默然紧张的脸。 鲜红的血,一滴滴落在那衣袖上,他的剑眉不由深凝。 “皇上恕罪,属下们这就去缉拿那小贼!”护驾的侍卫这才围拢上来,姗姗来迟。 “不必了!”楚默然低声喝道,“咱们是来上香的,不要打扰了周围的百姓。” “可是……皇上想就这样放了那小贼?”侍卫们一怔。 楚默然没有理会他们,只凝视著沁玉的双眸,轻语道:“你说,要不要放了他?” “皇上这话问得好奇怪。”手心疼痛万分,但她仍勉强地笑,“玉佩是你的,要不要追回来,全凭你自己作主,为何来问我?” “因为他伤了你。”他看了一眼她的伤口,仿佛疼痛会传染似的,眸中被什么牵触了一下。 “我的伤不碍事。”她摇摇头,猜测他的心事,“皇上其实是想放了那小贼,是吗?” 他无语,只点点头。 “为什么?”这倒让她不解,“身为皇上,放纵坊间鸡鸣狗盗之徒,就不怕国无国法吗?” “这都是我的错,怪不得那小贼。” “你的错?”她更难懂了。 “如果我是一个好君王,能让天下人都吃得饱、穿得暖,世间哪会有窃贼?那孩子会以偷窃为生,追根究底是我不好,所以真正刺伤你的人,其实是我。” 听他如此回答,沁玉顿时愣住了。 国家大事她不懂,也懒得去管,但在她知道的所有人之中,没有谁会把别人所犯的过错归咎在自己身上──除了眼前的他。 世人都说他是一个胆小怕事、没有担当、不负责任的君王,但今天这一番话,让她隐隐感到,其实天下人都误会了他。 就在她沉默之时,楚默然忽然回身一拔,将方才那小刀从车轮里抽出来,狠狠朝自己的左臂刺下去,臂上顿时绽开一朵殷凄的血花。 “皇上,你这是干什么”沁玉惊得不由大叫。 “是我间接伤你,所以应该由我自己来偿还。”他淡淡一笑,声音依旧平静温和。 “你这个傻瓜!”顾不得他至高无上的身份,她骂道,心间随著那朵血花的越加盛开,而千割万刺地越加疼痛。 “这么说,你答应放过那小贼了?”他又问。 眼泪颗颗坠落,她在一片蒙眬的视线中,深深点头。 *** 这个谜一般难解的男人,就像山林里的深邃景色,渐渐靠近他,就渐渐能看到更多他的内心。 但山林实在太深邃了,沁玉知道,她所了解的他,不过是窥豹一斑而已。 而那天的遇刺事件,把两人的距离又拉近了一点儿。 “你为什么总是自称‘我’,而不像戏曲里的皇帝那样叫‘朕’?”有一次,她好奇地问。 “因为我从来没把自己当成一个皇帝,在外人眼里,我也从来不是真正的皇帝。”他笑著回答。 的确,他实在不太像一个皇帝,太多地方不像了。 别的皇帝都有三宫六院,而他独居在紫阳宫里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传召任何嫔妃,过著如同和尚一般禁欲的生活。 起初,她以为是他身体不好,不能近女色,但自从发现他在装病以后,这个疑问就没有了解答。 听说除了去世的静妃以外,他还是有一些妃子的,只不过都住在紫阳宫以外的地方,没有他的旨意,不能前来。 但这一天晚上,沁玉总算见到了其中一个。 事情发生在就寝前的那段时间,按照惯例,入睡前她会为楚默然端去一碗补汤。他经常阅读到天明,这碗补汤可以为他驱赶深夜的寒凉。 然而这一夜,端著汤碗的沁玉却未能走进他寝宫的大门。 “品妃娘娘在里边呢,姑姑您请回吧。”门口守著的太监,一把将她挡住。 品妃?她记得曾听过这个名字,偌大的宫里,无数的嫔妃,除了静妃以外,最最出名的就是品妃了。 因为她是静妃的妹妹。 她很难想像,姊妹二人如何能够嫁给同一个男子,但在深宫之中,这似乎是经常发生的事情,比如历史上鼎鼎大名的娥皇与女英、汉代的赵飞燕与赵合德,再比如南唐的大周后与小周后。 品妃是在她姊姊去世以后,惟一能得到楚默然青睐的女子。是因为她长得像静妃?还是因为出于他对静妃故去的愧疚?原因不得而知。 总之,此时此刻,她透过窗影隐约看到一个女子的模样,似乎还可以听见她细碎的说话声。 楚默然的屋子里从来没出现过除了宫女以外的女子,看到这副情景,她本应为他感到高兴,因为至少他今夜不用再孤独度过,但不知为何,她的心里忽然有一阵酸酸的滋味,像燕一样轻轻地盘旋著,久久不散。 “劳烦公公把这碗汤交给皇上,我先回去了。”沁玉转过身,对那守门的太监道,话语中竟有一些凝噎。 奇怪,真的好奇怪……今晚她实在太反常了。 “姑姑请留步!” 就在她打算迈下台阶的一刹那,忽然有人唤住她,她回眸一看,寝宫的门居然打开了,奔出一名素不相识的宫女。 宫女的神色十分慌张,直跑到沁玉面前,喘得胸前剧烈起伏,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 “是……沁玉姑姑吧?我是品妃娘娘身边的奴婢。”宫女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正巧,娘娘……要打发奴婢去请姑姑您呢,姑姑您就来了……” “请我?”沁玉一愣,“娘娘有什么吩咐吗?” “姑姑您进来看一看就知道了……”宫女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回头看向寝宫。 带著心中疑惑,沁玉迈入寝宫大门。 阴冷的殿里,明暗不定的灯光下,沁玉一眼便看到了品妃。 那是个身著绿衣,有著雪样肌肤的女子,只见她此刻一把乌发披散在肩边,受了惊吓一般,嘴唇发紫,却矜持地保持著优雅的坐姿,强抑身上的颤抖。 “拜见娘娘。”沁玉上前屈膝道。 “你……就是皇上最信任的那个宫女沁玉?”品妃的声音微颤,不知方才遇到了什么,让她如此害怕。 “奴婢正是沁玉。”皇上最信任的宫女?现在宫里是这样形容她的吗? “你来得正好,替本宫进去瞧瞧皇上……”品妃指向里屋的纱帘。 “皇上他怎么了?”沁玉不由心里一紧,扬声叫道,脚下不由自主便要冲进帘内。 “等一等!”品妃却临时将她拦住,“你先听本宫跟你言明……” “娘娘,您到底想说什么?”吞吞吐吐的,是要急死她吗? “你要保证,本宫今夜对你所说,不得对外透露一个字,否则就是死罪!”品妃脸色骇人,一双眼灼灼的盯著她。 “奴婢遵命。”等不及要听答案,沁玉连连点头。 “你可知道,皇上最最宠爱的,是本宫故去的姊姊?” “奴婢听说过。” “本宫的亡姊,大概是这世上皇上惟一喜爱的女子了,本宫之所以能蒙皇上垂青,也是多亏了姊姊……”品妃眼里闪过一丝痛楚的神色,“可皇上待本宫与姊姊不同,他让本宫来陪他,只是陪他聊天、下棋、弹琴而已,没有其他。你……你懂本宫的心情吗?” 沁玉猛然间全明白了。仅此而已,没有男女之爱吗? 刚才那种盘旋在心头的微酸滋味,此刻顿时消退了一大半,著实神奇。 “可是……”品妃的眼角忽然滑下一滴泪珠,“本宫却不甘心只是这样,所以,今夜在皇上茶里放了些东西……” “什么?”沁玉瞪大双眼,一颗心倏地怦怦直跳。 “就是那种……能让男女合欢的东西。”就算是难以启齿,品妃也不得不言明。 “娘娘你──”这瞬间,沁玉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觉得全身都僵了。 “可是皇上死也不肯亲近我,刚才他命令我离开,说是如果我不走,他就……就杀了我。你知道,这合欢散的效力是会伤人的,如果皇上一直坚持,会伤了龙体……” “皇上他……”沁玉回头望著微动的纱帘,不知那个此刻被烈火煎熬的男子究竟怎么样了,里面什么声音也没有,一片寂静。 “沁玉姑姑。”品妃换了尊称唤她,但听上去却没有真正尊敬的意味,似乎只是为了求她帮助,无奈如此称呼,之后的话语更让沁玉感到十分不舒服,“虽然皇上说不怪罪我,可这事如果传了出去,本宫大概难逃太后的责罚……你若帮本宫度过此次难关,黄金白银自然少不了你的,而且凭著本宫今时今日的地位,亦可让你从今往后在宫中行走自如,你意下如何?” “娘娘,伺候皇上是我份内之事,不属于我的东西我分文不取,你只需说我该怎么办就行了。”她身为偷儿,当然爱财,却不会为了钱趁人之危。 “这就好,”品妃点点头,“听说沁玉姑姑见多识广,一定有法子化解皇上此刻的痛苦。本宫回去以后,希望沁玉姑姑当我从没来过,全力救治皇上。” 说著,品妃狠狠地抓住她的肩头,似乎在逼迫她答应。 她懂了,她真的懂了──眼前心虚的女人,犯下了这天大的重罪,却想一走了之,让她来收拾烂摊子。 但她此刻顾不得这许多,只想著那个帘内的男子,就算让她去杀人,她也认了。 第三章 沁玉掀开帘子,一眼便看到楚默然坐在浴池边,灯光昏暗,她只能看见他的背影,孤寂僵直的如同一尊雕像。 “皇上──”她轻轻地唤,移动脚步向他靠近。 “别过来!”他怒喝道,像受伤的野兽一般抵抗著她的接近。 “皇上,品妃娘娘把一切都对奴婢说了,让奴婢帮帮你吧……”她小心翼翼地道。 看不到他的脸,她无法猜度他身体的状况。 “帮我?”他发出一声冷笑,“你打算怎么帮?” “我……”一时间,她无言以对。 他不是染了普通的病,而是被下了合欢散,她了解这世上的一切事情,惟独对于男女之事,因为师父的管教与少女的害羞心理,并不懂得多少。 的确,她不知道该如何帮他,只知道自己此刻必须待在他的身边,不能放任他不理…… “你走开!”楚默然又是一声怒吼,迫切地想把她赶走。 “不,皇上,奴婢不能离开!” “我叫你走开,你听到没有!”他愤然转过身来,一张俊颜涨成骇人的紫色,“不然我杀了你!” “奴婢不能让皇上一个人待著。”沁玉一怔,望著他异样的脸色,心中更为担忧。 屋内忽然响起铛的一声金石之声,有什么在昏暗的烛光中雪亮地一闪,她定睛望去,才发现那是一把剑。 他的身边,不知何时备了一把剑,此刻剑已出鞘,直指她的胸口。 “我叫你走开……”他的声音听似粗暴,却有一丝难掩的虚弱,“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了你吗?” 她听得出,这只是威胁而已。 她亦懂得,他要她离开,只是为了她好,不想在情欲煎熬中,抑不住痛苦,让她发生什么意外…… “皇上如果要杀我,那就杀好了。”沁玉用指尖轻轻拈住剑尖,四两拨千金的挑开指向胸口的剑,“无论如何,奴婢也不会丢下皇下一个人的。” “你……”楚默然气到极点,也无可奈何到极点。 在与她的对峙中,他沉默良久,倏然将剑一扔,掷回地上。 “好,既然你想陪我,那就陪吧。” 说著,他猛地将她一拉,身子一斜,两人同时坠入浴池之中,激起一片高溅的水花。 沁玉霎时之间,只觉得刺骨的冰寒,这浴池之水居然没有半丝温暖,冷到了极点! 她仔细一看,这才发现池中蓄著诸多透明冰块,此刻冰块像冰雹一般,朝两人身上聚拢过来,她不由一惊。 “哪儿来的冰?” 他冷笑,并不作答,只盯著她问:“现在后悔了吗?” “后悔?”她不解。 “如果你坚持跟我待在一起,就得在这冰水里泡著。” “你是说……”这寒凉的夜晚,得一直在这样刺骨的池中待著?那样就算不死,也会要半条命吧? 略一思索,她顿时了悟为何会有冰。据说,男子被情欲煎熬的时候,如果想消退全身的僵硬,最好是泡在低温的水中。 巨大的寒冷立刻攥住了她的全身,从脚趾到嘴唇,浑身血液顿时如凝固了一般,四肢渐渐失去知觉,仿佛不再是自己的。 “我待在这里倒是没事。”楚默然淡淡地道,“如果你受不了,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我……”沁玉打了一个大大的哆嗦,“我……不能丢下皇上一个人……” 仍旧是那句话,但这一次,她忽然发觉楚默然眼神微微一动。 “你知道再待下去会发生什么事吗?”他逼近,低哑地说。 会送死吗?她想反问,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因为嘴唇已经冻僵了,不听使唤。 “沁玉,你怎么了?”他发现了她的不对劲,连声问。 她忘了告诉他,从小到大,她最怕的就是冷。每年一到冬天,师父就会带她到暖和的地方过冬,可就算是在阳光依旧炽烈的南方,她也要待在火炉旁,寸步不离。 这是她最大的弱点,然而她没想到,为了陪伴一个男人,自己居然会跳进自幼连碰都不敢碰的冰水里…… “沁玉,回答我!”他的声音在她耳边渐渐变得微弱,她的视线也模糊了起来。 楚默然猛地伸出双臂,将她一把抱在怀里,迅速地钻出池子,口里不断唤著她的名字。 她的身子仍然在发抖,鼻息中气若游丝。 “来人,快来人!”用棉被将她紧紧包覆,楚默然对门外大声喝道。 沁玉依稀听到有侍卫闯了进来,步伐仓皇急促。 “生火,快生火!” 她彻底昏迷之前,耳边传来楚默然的这句话。 生火?蒙眬中,她有一丝疑惑。他不是正被烈火煎熬吗?灭火都来不及,怎么还要吩咐人生火? *** 沁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宫女的卧房里,这是她刚入宫时,与敏玲同住的那一间卧房,自从当上了楚默然的药膳官,她就升迁到了紫阳宫,有自己单独的住处。 怎么病了一场,又回到了这里? “你醒了?”身旁有人,是敏玲的声音。 “我睡了多久了?”一定很久吧?她觉得周身无力,仿佛刚从死亡里挣脱。 “你已经昏迷三天了。”见她回复神智,敏玲终于放心的笑了,“之前额头烧得吓人,太医还说险些没救,要咱们为你准备后事呢。” “太医就喜欢危言耸听。”沁玉莞尔,撑起身子,“已经午时了吧?皇上用了午膳没有?” 窗外阳光正强烈,她可以估算出时间。不知为何,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她醒来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记挂著他。不知他的合欢散药性解了没有?三天了,应该已经没事了吧? “你先顾著自个儿吧,别的就甭管了。”敏玲为她拉好被子,劝道。 “我是不想管,可又忍不住去管,我也不知道自己最近这是怎么了……”沁玉微微地笑,随口问:“敏玲姊,你说,明知跟一个人在一起会有危险,却偏偏抛不下他,哪怕丢了自己的性命也要如此,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从来不是忠心臣民,绝不会因为他是皇上就如此效力。她也从来不是乐于助人的好善之徒,怎么在他面前,就偏偏那样见义勇为? 这些日子,她做了好多入宫以前想都不曾想过的事,一定是中了什么邪。 “你真的不明白?”敏玲瞥了她一眼,有些诧异。 她茫然地摇头,像个未谙世事的小娃娃。 “别人我不知道,如果换了我,而对方是个男子,那么我一定是喜欢上他了。”敏玲委婉地答。 喜欢上他了?沁玉顿时大惊失色,苍白的容颜呆若木鸡。 她喜欢上楚默然?这怎么可能?他是高高在上的皇上,而她只是一个民间小贼,她接近他,是为了一件举世无双的宝贝……她怎么可以对他动情? 原本只是顺口一问,想不到居然得出如此骇人的答案,她久久僵坐,不能言语,更要命的是──她心里隐隐感到,这个答案有可能是真的。 如同听见山石崩裂的轰然之声,沁玉耳边一片嗡嗡响。 “你好好休息吧。”敏玲忽然叹了一口气,“反正皇上那边的事情,从今往后你也不必管了……” “什么?”沁玉没听清楚,著急的问:“皇上怎么了?” “皇上很好……”敏玲咬咬唇,欲言又止,“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说得这样吞吞吐吐,让她更加难懂。 “沁玉,你不觉得奇怪吗?你明明之前已经搬到紫阳宫去了,为什么却躺在这里?” “对啊,为什么?”她一怔。 “因为……”敏玲满脸难过之色,“你以后都不必再去紫阳宫了。” “什么?!”她的身体猛然震动,“敏玲姊,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怎么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只不过宫里就是这样,凡事都大惊小怪的。你……你负责照看的孔雀死掉了。” “孔雀?”她不由更为愕然,“不可能!” 因为她病了这几日,没人喂食吗?不,就算她不喂,楚默然自己也会喂啊! “那孔雀是皇上的心爱之物,他伤心之中迁怒于你,已经撤了你药膳官之职,吩咐要将你逐出宫去……” “敏玲姊,你在开玩笑吧?”沁玉难以置信,“皇上亲口吩咐要撵我走?” “对。”敏玲微微点头。 “他……”他这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简直匪夷所思!看在她几次忠心守护他的份上,他不该如此对她啊! 沁玉立刻翻身下床,挽发梳妆。 “妹妹,你这是要干什么?”敏玲诧异地看著她。 “去见皇上。” “你……别去,皇上不会见你的。” “我怎么可能这样不明不白就出宫去?”直觉告诉她,一定还有什么隐情,“我一定要去问个清楚,否则宁死不出宫!” 系好衣带,她疾步往紫阳宫走去。 大病初愈的身子还是有一种头重脚轻的无力之感,但她顾不得许多,展开轻功的极限,以最快速度到达宫门下。 “姑姑?!”守门的侍卫认得她,吃了一惊,“您……不是出宫去了吗?” 呵,消息传得真快!她如果糊里糊涂地就被赶走,连半点申诉的勇气都没有,岂不是白白担了这“姑姑”的盛名? “我来见皇上。”她冷静地答。 “皇上吩咐了……不见外人。” 外人?病了三天,她就从“跟前的红人”变成外人?荒唐! “那我就长跪在此,直到皇上愿意见我。”说著,她膝下一曲,倔强地膝盖著地。 “姑姑,您别这样……”侍卫被吓得连忙投降,“我这就进去替您传达一声。” 沁玉不再说什么,只是铁青著脸沉默著,听见匆忙的脚步声奔进去,过了许久,才见一双她熟悉的靴子迈出来。 靴上绣著白蟒的图案,还是她亲手绣上去的,可这穿靴的人,怎么能这样绝情? “你的身子好些了吗?”楚默然站在她面前,淡淡地问。 “听说皇上要撵我出宫?”她抬眸与他对视,毫不怯懦。 “是。”他只答了一个字。 “因为那只孔雀忽然死了,皇上怪罪于我?” “是。”还是这一个字。 “孔雀死的时候,奴婢正病著,再怎么样它的死因也怪罪不到奴婢的头上吧?”她早就想过了,要有条有理,为自己据理力争。 “它会死,都是因为你疏于照顾。” “我正病著,如何照顾它?” “它不是在你生病几天之后死掉的,而是在你病倒的那晚──换句话说,就是因为你当天对它照顾不周而致。” “就在那晚?”不可能!她明明记得,黄昏时去喂孔雀,它还活蹦乱跳的。“我要看看孔雀的尸体!”她脱口而出。 “看尸体做什么?”楚默然凝眉。 “它死得蹊跷,我觉得其中定有什么隐情,只要查看了尸体,我便能知道它真正的死因。”沁玉笃定地说。 “尸体已经埋了。”出乎意料,他并不像她那般想追究死因。 “那就把它挖出来!” “你好放肆!”楚默然忽然喝道,“已经入土为安的牲禽,怎么能因为你的一句话就打扰它的亡灵?” “因为子虚乌有的亡灵,就任凭我白白受冤枉”沁玉不禁有气。她虽然命贱,却不至于在他眼里比不上一只孔雀吧? “总之你想都别想!我已经下旨让你出宫,什么都不要再说了。”楚默然冷如冰霜的脸上,没有丝毫动摇的表情。 “就算我对那孔雀照顾不周,可我也曾救过它,一功抵一过,我不觉得自己罪该至此!”沁玉不服的嚷道。 楚默然转过身去,似乎不愿再与她多做纠缠,只挥挥衣袖,吩咐侍卫,“替沁玉姑姑备车,送她出宫。” “皇上,你不能这样不讲理──”沁玉扬高声音,想再次申诉,却见紫阳宫大门轰然阖上,绝情的身影没入其中,不再回答。 她瞪著双眸,灼人的眼泪从眸中滚落而出。从小到大,她从来不曾觉得如此委屈、心酸又心痛…… 敏玲不知何时已站在她的身后,轻轻弯身,想扶她起来。 “妹妹,没用的,皇上正在气头上,你还是趁著天色尚早,赶快出宫去吧。好在这个月的俸银发下来了,加上皇上给的一些恩赐,够你在外边自在地过日子了。” “姊姊你也不帮我说几句话……”沁玉抽泣著,胸口闷闷的几乎无法呼吸。 “我说有什么用?”敏玲苦笑,“前阵子才因为汤药的事情,险些被砍脑袋,皇上已经对我很宽宏了,我哪敢对他说什么?” “我想不通,就因为一只孔雀……”还是因为她知道了那晚他被下合欢散的糗事,所以把她撵得远远的,以免她泄露呢? “妹妹,你自认倒楣吧,谁叫你碰上那只孔雀呢?” “那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吗?”感到敏玲话中有话,她奇怪的问。 “那的确很了不起……因为,它是静妃生前养的。” “什么?”沁玉一惊,霎时心中一凉。 对了,这才是正确的答案,就算她再傻,也懂得是怎么一回事了。 那孔雀比她值钱,并非因为孔雀本身,而在于它之前的主人。 那是他爱情的纪念,而她只是一个奴才,哪里比得上呢? 想到这里,沁玉一颗本来委屈却还存著希望的心,此刻像被砍了一刀似的,断绝了所有的念头,变得如同那夜的池水一般冰冷。 *** 出了宫门,天地如此之大,本来应该享受恢复自由的快乐,然而,沁玉一颗心却郁闷到极点。 她这是怎么了?是为没能窃得那宝贝而失落吗?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灵魂好像失缺了一块,整个人晕晕飘飘的,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现在该做什么事。 她忽然想到自己的小师妹,很想跟她聊聊天。 师父辰山老人除了她以外,还收了另外两名弟子,其中小瑾年纪最轻,与她素来相好,自幼无话不谈,可是自从师父去世后,她们师姊妹就各奔东西,一年里难得见上几次面。 不久以前,她曾在宫里撞见过小瑾,那丫头说她已混入遂王楚皓明的府中当奴婢,不知现在是否还在那儿? 听说遂王已经娶了相府的小姐,远赴纪州任差去了,那丫头该不会也跟去了吧? 此刻,难过、抑郁的她有许多心里话,想与好姊妹说说,也顾不得许多,脚下不由自主的走著,来到遂王府门前。 来到那高高的朱门前,沁玉轻轻地扣了扣铜环,良久之后,终于见到门房拉开一条门缝,狐疑地往外张望。 “你找谁啊?”门房不耐烦地嚷道。 “请问小哥,你们府上是不是有一个叫做小瑾的丫鬟?”沁玉陪笑地问道。 门房的脸色顿时一变,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是有这么一个人,你找她?” “我是她的姊姊,刚刚进京,想见她一面,不知她是否还在此地?如果在,还要麻烦小哥替我转告一声。”沁玉袖里早就准备好了一锭银子,看准时机,塞到那门房手中。 出乎意料,门房将那银子推还到她手中,换了十分恭敬的态度道:“这个不敢收,你若真是她姊姊,请把名字告诉我,我替你进去通报。” 这么说,小瑾仍在此处?沁玉不禁大喜,立刻把自己的名字说了。门房让她在原处等待,关门而去。 一会儿之后,竟出来一个打扮体面的大丫头,朝著她盈盈一拜,道:“我们王妃请姑娘进去。” 王妃?是指丞相的千金乔木兰吗? “听说王妃随遂王爷到纪州去了,怎么仍在府中?”沁玉诧异地问。 “前阵子是去过一趟。”丫鬟点头回答,“可因为家里有事,王妃独自回来了,王爷还在纪州呢。” 说完便不再言语,引著她往里走。沁玉心里还有疑问,却也不敢再问,便随著她快步来到一处水阁之中。 “二师姊!”还没迈进去,便见一个衣饰华美的丽人迎了出来,一把拉住她的手,亲切地唤道。 沁玉盯睛一看,吓了一大跳。这不是自己的师妹小瑾吗?瞧她这副贵气的打扮,真叫人不敢认了。 “二师姊一定觉得很奇怪吧?”她笑道,“其实有一件事情,小妹我一直瞒著你,现在据实相告,师姊不会生气吧?” “你这丫头又在搞什么鬼?”沁玉满脑子迷惑。 “其实我的真名不叫小瑾。”她抿了抿嘴,才欲言又止的说:“我本姓乔,名木兰。” 乔……木兰?沁玉惊愕地险些跌一个大跟头。 小瑾就是乔木兰?乔丞相的千金?当今的遂王妃? 沁玉张大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是发呆。 “只因我小时候算了命,那算命的说我命中缺水,必须生活在江湖流转之地才能存活,所以父亲便把我送到师父那儿学艺。”木兰愧疚地道:“瞒了你跟大师姊这么多年,真是抱歉了。” 堂堂丞相,居然敢把宝贝女儿托付给江洋大盗,真是奇了 “那我进宫的目的,你对皇家告密了?”沁玉猛地忆起这个关键。 “不不不。”木兰连忙摆手,“我哪会干这种事?皇家算什么?怎么及得上我们的姊妹之谊?” “你当真没有说?”那楚默然怎么会找了那个的借口把她打发出宫?真是为了静妃吗?她自始至终都觉得有点不太对劲,总觉得楚默然心里隐藏著一个秘密,而那个秘密才是他驱赶她的真正理由。 “二师姊,你怎么了?”木兰发现了她眉间凝结的忧郁之色,关切地问。 “没什么。”她摇头,敷衍的道。 “二师姊你不要瞒我,你所烦恼的是不是……跟出宫之事有关?”木兰意味深长地瞧著她。 沁玉一惊,猛然抬眸。“你、你听说了?” “宫里的事情,我多多少少都会听说,我还知道皇上对姊姊很好呢。” “好?”沁玉不由轻哼一声,“真的很好,会把我赶出来吗?” “我跟皇上自幼一块儿长大,知道他不是一个随便动怒的人,这次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 “还不是为了静妃的那只孔雀!”沁玉越说越气。 “不,师姊你错了,”木兰连连摇头,“从小我跟皇上一块读书的时候,他最喜欢读的一则关于孔子的故事,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 “马厩失火,孔只道伤人乎,不问马。” 沁玉一怔,顿时明白了什么。 “师姊,你想想,皇上既然喜欢这则故事,可见他对于人的看重,大于牲禽,又怎么会因为一只孔雀赶你出宫呢?” “是啊……”沁玉黯然道:“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师姊,恕我问一句不敬的话──你是不是喜欢上皇上了?”木兰俏皮地眨眼。 “死丫头,胡说!”沁玉闻言双颊羞红,伸手打她。 “师姊从小到大,何曾如此患得患失呢?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上了一个男子,又何必在乎他对你做过什么?”木兰一语道中要害。 “我……”一时间,沁玉竟无法反驳。 “师姊若能当上娘娘,那咱们就真成一家子了。”木兰兴奋的怂恿,“小妹倒真希望你对皇上动了心。” “我哪有福气当娘娘啊。”沁玉自嘲,“我这不是被赶出来了吗?” “以前皓明也常常赶我走,可我最终还是嫁给了他,师姊你知道我是用了什么方法吗?”木兰莞尔一笑。 “什么方法?”她心中不由好奇。 “就是死缠烂打,直到确定他喜欢上我为止。”木兰很为自己的丰功伟绩洋洋自得。 “我哪里能跟你比?”沁玉灰心沮丧,“他是皇上,而我现在……甚至连见他一面都不能了。” “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木兰乐观的道,“师姊你这么聪明,当初都有办法混进宫去,现在自然也会有办法再见到皇上。” 原本心情沮丧的沁玉再度怔愣,一颗跌到谷底的心忽然像是浮出海面一般,有了一丝希冀。 第四章 湖边的风很冷,楚默然却伫立良久,不愿离开。 最初与她相见,就是在这个湖畔,此刻景色依旧,孔雀也依旧在身边徘徊,她却已经走了。 孔雀?没错,那牲禽依然活著,而且正神气活现地昂首阔步。 他骗她说孔雀死了,其实只是一个赶她走的借口,因为她待在他身边,让他感到一丝危险。 这种危险,过去他不曾察觉,所以把她留在紫阳宫,封她五品女官,让她照顾自己的饮食起居。 可是那一晚,当她跳入浴池之中,发誓要陪他到底,当他一把将她拥在怀里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心已经出轨了。 他服了合欢散,本来没有女子的化解,他会欲火焚身而死,但她救了他。不过他并没有夺取她的清白之身,因为当他拥抱她的时候,已经感到一阵比冰水还要灭火的清凉穿透他的全身。他不断告诉自己,要理智,要理智,不能害了她……最终,他成功了,没有对她做什么,却奇迹般化解了自身的痛苦。 事后仔细想想,这是一件可怕的事。 可怕之处在于,如果不是因为有足够的理智,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而在那种情况下,还能保有足够的理智是不可思议的,除非……他十分珍爱眼前的女子,舍不得伤害她。 可他又怎么能爱上她呢?他必须在火苗未燃之前,把它无情地熄灭。 所以,他冤枉了她,孔雀还好端端地活著,他却说已经死了。 “皇上──”贴身侍卫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的身后,轻声禀报,“宫女敏玲求见。” “快传!”楚默然回过神来,立刻道。不等候在远处的敏玲走近,他便主动趋近,迫切地问:“我吩咐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沁玉那个倔强的丫头,出宫的时候几乎什么也没带,非但他的赏赐原封不动,就连月银和为她新做的那些衣裳也不拿,她是在跟他赌气吗? 他可不想那傻瓜为了赌气,今后的生活没了著落。 “回皇上,奴婢拿了沁玉妹妹的东西出宫寻她,好不容易才在一处客栈把她找到。”敏玲回答。 “她怎么说?东西收下了吗?”楚默然心中不由一紧。 敏玲忽然沉默不语。 “怎么了?”他眉心凝敛,似有不好的预感。 “沁玉妹妹她……生病了。” “病了?!”楚默然的声音一扬。 “而且病得不轻,卧榻不起。” 好端端的,怎么病了? 一股冲动涌上脑中,把他平素的稳重沉著霎时都冲散了,他听见自己对侍卫急声道:“备车,我要出宫!” “皇上……”侍卫与敏玲同时吃惊的问:“您这会儿要出宫?” “对,马上!”他要马上见到她。虽然他先前才硬著心肠赶她走,可一听到生病两个字,就什么也顾不得了。 “可是太后有令,皇上除了每月十五到铁槛寺进香以外,平日不得擅自出宫……”身边的侍卫提醒他。 “我是皇上,难道连这点主都不能作吗?”楚默然不由怒喝,“太后那边我日后自会去解释,你们马上给我备车!” 侍卫与敏玲面面相觑,只好从命。 一时半刻之后,他便在敏玲的带领下来到了那间小小的客栈,看到了那个躺在床上、让他纠结于心的女子。 她紧紧地闭著双眼,苍白的脸上布满汗珠,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样,让他心头微微发颤。 “传太医!快把太医找来!”他恨自己出宫太过匆忙,情急之中竟忘了给她带个救命的大夫。 “回皇上,之前奴婢已经偷偷为沁玉妹妹找过太医了……”敏玲在他耳边道。 “太医怎么说?” “太医也查不出个所以然……” “这帮没用的东西!”楚默然脾气大发,一脚踢翻了就近的凳子,“就知道诊治没有病的人,真正遇上生病的,他们倒没辙了?看朕哪天不砍了他们的脑袋!” 他一向只谦和地以“我”自称,此刻,不知为何,忽然用了“朕”这个称呼,满含天子威仪。 “皇上息怒,沁玉妹妹只是肚子疼罢了。”敏玲连忙道。 “肚子疼犯的病也可大可小!” “奴婢这儿倒有个偏方,只是怪异了些……”敏玲欲言又止。 “不管是什么方子,快说来听听!”楚默然急切地命令。 “是奴婢家乡的土方子,说是如果女子腹痛,只要饮一种东西,便可马上止疼。” “什么东西?你别卖关子,一次说个明白!” “奴婢不敢说,因为太过荒唐……除非皇上先恕奴婢胡言乱语之罪。” “你尽管说!” “是饮……男子的热血。” 什么?楚默然一怔。 “奴婢该死,就知道不该散布这等蛊惑之言……”见他神色有异,敏玲连忙跪下。 挥挥手,他打断她的絮絮叨叨,转过身去,伫立良久,也思索了良久。 忽然,他拔出随身佩带的短刀,掀起袖子就是一划,鲜血骤然流淌下来,他随即手一伸,拿起就近的茶杯,接住那滴下的血珠。 血一滴又一滴,很快便凝成一大杯。 “拿去喂她。”不看身边目瞪口呆的敏玲,他将杯子递过去,命令道。 “皇上……这、这不可以啊……” “我这腕都割了,难道你想让我的血白流?”楚默然冷冷地说。 “是……奴婢遵命。”敏玲连忙端了那杯子,颤巍巍的朝沁玉的床头走去,她俯身,轻轻地唤醒床上的人儿,“妹妹,快,将这药喝了吧。” 只见沁玉睁开双眼,虚弱地答,“姊姊,皇上来了吧?” 敏玲不敢多言,只回头望一眼楚默然。而此刻的楚默然则站得远远的,依旧背对著她,强迫自己不看榻上的人儿。 “你快喝药吧,少说点话。”敏玲催道。 “姊姊,刚才我一直醒著……”沁玉微微一笑,“都听见了。” 什么?楚默然的身影一僵。她都听见了?知道这所谓的药,就是他的血吗? “这药我不能喝……”她连连摇头,“这是犯上之罪。” “什么犯上不犯上的!”终于忍不住,楚默然转身喝道:“朕命你喝,你就得喝!” “皇上何必怜惜我这带罪之人?”沁玉苦笑,“反正我终究是一死……” “胡说八道些什么?”他蹙眉,“什么死不死的?朕有判你死罪吗?” “我自幼无父无母,在叔叔、婶婶檐下长大,虽然他们不曾虐待我,可终究是寄人篱下,比不得我那些堂姊、堂妹快活自在。 “好不容易,叔叔、婶婶托了关系把我送进宫来,虽然是做奴婢,但终于可以过自食其力的生活,每月还可以寄些月俸银子回家乡,让叔叔、婶婶脸上增光。可这会儿把我打发出去,你让我有何颜面面对故乡亲人?从此以后,大概只能沦落天涯,不知该去哪里,也不知此生该如何度过……”说到最后,沁玉的语调越显凄凉,“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虽然是谎话,可那种迷茫无所依的感觉,却不是在撒谎。 昨夜,她想了很久,终于明白自己是什么时候爱上他的,就是那一次,她随他到铁槛寺进香,他放走那个小乞丐的时候吧? 她与那乞丐一样,过著偷窃的漂泊生活,世上却没有谁像他一样关心过她这种人,不是骂她,就是打她。 假如,小时候她遇见一个像他这样的人,有著慈悲济世的心肠,她或许就不会成为一个小偷。 他放过小乞丐的那一刻,她被感动了,也偷偷地爱上了他。 “你说,要怎样才肯喝药?”楚默然被她弄得无可奈何,轻叹一声,低哑地问。 “皇上能赦免我的罪过,让我回宫吗?”对了,她就是等他说这句话,好趁机开出条件。 “回宫?”他一愣。 “奴婢在宫里待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早把紫阳宫当成我的家了,奴婢不求别的,只想回家。”她盯著他的眼睛,哀求中却带著一丝坚定的神情,逼得他不得不从。 剑眉凝了好一阵子,才被迫允诺,“好吧,你想回就回来吧。” 说著,他转身走出房间,不再看她。 门刚刚关上,敏玲便似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放松下来,快要瘫倒在地。“妈啊,真是吓死我了……” 沁玉噗哧一笑,花颜霎时恢复了红润,哪里像是有病的样子? “他可是皇上啊,这个法子亏你想得出来!”敏玲敲了她的脑门一记。 “多谢姊姊帮忙。” “要不是上次汤药之事你替我求了情,我才不替你冒这个险呢!”敏玲惊魂未定的嗔道:“你这个人,编个别的偏方也好啊,为什么说要喝男子的血?害得皇上割伤了手腕……日后他若知道了真相,看你怎么交代!” 沁玉捧著凝结满盅殷红的茶杯,嘴角化出一丝甜蜜,没有回答。 为什么要撒这个弥天大谎?因为,她想知道他的心。 事实证明,他并非对她全无感情,眼前的血便是最好的证据。 他身为皇上,龙体如此尊重,却愿意为了她而受伤;自幼博学识广,却被她的无稽之谈给骗倒。如果不是因为有情,怎么会如此? 血还是暖的,微微的温度透过杯壁传到她手心里,她的鼻尖不由一酸。 天知道她只是想试探他一下而已,没料到他居然信以为真,手起刀落地割破手腕,连阻止的时间也不给她。 这一刻,她作了一个决定──今生今世,一定要为了这个谎言,好好“偿还”他。 *** 重回皇宫,这一次,沁玉不再是楚默然的贴身药膳官,他把她发配到浣衣局,做一个职位最低的宫女,让她不能接近自己。 沁玉却不介意,只要能待在离他近一点的地方,她就满足了。 每一次,当她在院子里洗晒衣服,总能够远远地望见紫阳宫一角,她会伫立良久,直到强烈的阳光把她的眼睛刺得流泪。 回房休息时,偶尔从敏玲那里打听到一点儿关于他的消息,哪怕是知道他晚膳吃了些什么,她心里也高兴。 她时常在紫阳宫附近悄悄徘徊,希望可以遇见他,可惜他一直足不出户,连见一面的机会也不给她。 有时候,当她隐隐听见那灰墙蓝瓦之中传出琴声,会直觉地认为是他在弹奏,便呆呆聆听,忘了时间,但天晓得那是谁在弹琴,或许只是一名普通的乐师,或许压根儿没有琴声,只是她的幻觉而已。 就这样过了大概有半个多月,有一天,浣衣局来了一名不速之客,打破了她平静而沉郁的生活。 品妃。 她万万没想到,品妃居然会到浣衣局看望自己,而且还屏退了所有闲杂人等,像是有什么重大的机密要对她说。 “看到本宫来此,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吧?”脱了斗篷,品妃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兀自坐下,微笑地说。 “不知道娘娘专程来探望奴婢,有什么吩咐?”沁玉察言观色,却看不出品妃的来意。 “你上次帮了本宫,本宫是专程来谢你的。” “娘娘言重了,奴婢只是做了份内之事。” 缓缓打量了一眼四周,品妃忽然叹了口气。“没想到皇上居然这样待你,实在不应该啊……” “奴婢做错了事,皇上责罚我是天经地义的。” “就算你做错了天大的事情,看在那一晚的份上,皇上也不该这样对你。” 沁玉一怔,觉得她话中有话。“那一晚?其实奴婢也没做什么……” “你不必瞒我了,大家都是女人,也都知道合欢散是干什么用的。”品妃阴恻恻的笑,“如果皇上没有宠幸你,怎么能解了此药?” 宠幸?这个词让沁玉大惊,连忙反驳,“娘娘,您误会了,皇上没有对奴婢做过什么──” “好了好了,不必说了。”品妃看来是完全不信她,“你不好意思承认,我也不勉强。只是按你现在的身份,本该封个才人、昭容什么的,却沦落在这浣衣局里做苦力,就连宗人府也没把那晚之事记录在案,真是委屈你了。” “娘娘,我真的没有……”沁玉感到百口莫辩,只得放弃解释。 “本宫此次前来,就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儿。”绕了一圈,品妃终于言归正传,“你若肯答应,不只帮了本宫,也是帮你自己。” “娘娘尽管吩咐。”沁玉心中一紧,不知这女子又要给她出什么难题。 “自从我姊姊静妃去世之后,皇上就再也没有近过女色,你可知是为什么?” “因为皇上一心一意爱著静妃娘娘,所以对别的女子不再动心。”这不是众人皆知的事儿吗,她为何旧话重提? “皇上虽然钟情于我姊姊,可他也是一个男人,要他从此独伴孤灯,你觉得可能吗?”品妃眉一挑。 “皇上是一个痴情的人……”为什么不可能? “你错了,皇上之所以不再近女色,其实是怕连累后宫嫔妃。”品妃换上了凝重神色,压低声音道。 “连累?”此话怎讲? “你可知道我姊姊是怎么死的?” 沁玉愣住,照著所闻回答,“听说是上吊自尽……”难道传言不实吗? “不。”品妃微微摇头,“我姊姊是被人害死的。” “什么?!” “这个秘密,除了我跟皇上之外,很少人知道,现在你与皇上关系匪浅,我自己可以对你坦白讲,我姊姊──很有可能是被太后害死的。” “不……不会吧……”沁玉杏目圆睁,一时间不知所措。 “那阵子姊姊身子不适,月事迟迟没来,宫中传言她怀了身孕。太后一直想打压皇权,当然不希望姊姊怀孕,偏偏这时候姊姊忽然‘上吊自杀’,你说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也许……”乍闻惊人内幕,沁玉震惊得舌头打结,“真的只是巧合呢?” “姊姊死的当晚,我就在现场,而且被一个黑衣人刺中背心,你还能说这是巧合吗?”品妃淡淡的道。 沁玉骇然,久久无语。 “你现在明白了吧?皇上为什么不再近女色,并非这世间没有女子能让他动心,而是他不忍心再连累心上人惨遭太后的毒手。” 真的吗?他如此绝情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此刻的心里,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为他难过…… “我打算把你从这浣衣局里调到我身边当宫女,你可愿意?”品妃冷不防又道。 “娘娘您……”无缘无故,为何如此厚待她? “你可知道当今太后当年是如何接近先皇的?当年她不过是一个贱婢,全仗了元皇后的关系,才能得到先皇的垂青。 “元皇后在生产之后姿色大损,空有名份却拴不住先皇的心,于是想出了利用身边的美人替她看住皇上的办法。本宫如今跟当年元皇后的处境有点相似,皇上虽然敬我,却不爱我……所以,我需要一个帮手。”镇静的言语中似有一丝心酸,她却很快便抹去,不让旁人察觉。 “娘娘……是挑中了我当帮手?”沁玉心下顿时明白了。 “对。”品妃颔首。 “可皇上并不钟情于我……”否则也不会赶她出宫了。 “你错了,皇上对你非常独特。这宫里不是人人都可以随便进出的,而你已被逐了出去,现在却可以再次回来,可见皇上对你另眼相看。”吵骂妃盯著她,眼中似带有一丝醋意。 “娘娘如此相信奴婢,就不怕奴婢有朝一日得了宠,学当今太后对待元皇后一般背叛你吗?” “本宫当然不像元皇后那么傻。”品妃从袖中取出一颗药丸,“本宫可是有备而来。” 药丸奇香,沁玉一闻便知其中有剧毒。 “只要你服下此丸,本宫便带你从这浣衣局出去,想办法让你再次见到皇上,得到他的宠幸。”品妃俯下身子,以诱惑的语气道。 这一刻,沁玉完完全全懂得她的意思,也知道这药丸的用途了。 江湖中,如果要威胁某人替自己办事,为防止他叛变,就让他服下类似的毒药。毒性一时半刻不会发作,却会在将来的某一天让人痛苦毙命,除非定期服下药丸主人特制的解药。 没想到,这江湖中险恶的招术,宫廷里也有,还成为笑颜如花的嫔妃争宠的道具。 “怎么样?吃不吃这颗药丸由你自己决定,我猜你不会希望一辈子待在这浣衣局里吧?”品妃十拿九稳的语气,似乎吃定她一定会屈服。 望著那能让她致命的东西,沁玉无言了很久,很久。 *** 楚默然很少驾临嫔妃们的寝宫,除了每年她们生日的时候。 宫里的嫔妃都是太后为他挑选的,因为心里不爱,所以他平时对她们非常冷淡,但在冷淡之余,又有一点愧疚,毕竟她们都是花样年华的女子,容貌也大多倾国倾城,若嫁了宫外的男子,不论是谁,都能幸福美满,被视为掌上奇珍,可惜跟了他,害了她们一生…… 所以,他会在她们生日的时候亲临探望,虽然这一点小小的安慰微不足道。 今天是品妃的生日,他照例来到她的寝宫,一踏进宫门,便听到隆重热闹的乐曲声,刺入耳膜。 品妃站在布满了山珍海味的宴席间,周身珠环翠绕,笑意盈盈。 诸多嫔妃之中,他对品妃的确有一些偏爱,这种偏爱,并不仅因为静妃之死,更因为在他眼中,品妃是一个从容宽宏的人,当他冷落她的时候,她不会像别的嫔妃那样流露幽忿的表情,总是面带微笑,仿佛从没把他放在心上。 他是真的希望宫里的这些女子,统统不要把他放在心上,否则只会给她们带来灾难…… 所以他比较愿意与品妃相处,有时候甚至允许她到紫阳宫来。关于合欢散的事情,他已原谅了她,毕竟,她也是一个寂寞的女子。 “臣妾还以为皇上不会再到这儿来了。”品妃笑道。 “今天是你生日,我当然要来。”楚默然手轻轻一挥,便有侍卫献上礼物。一大盒子价值连城的首饰,是他惟一能给她的东西。 “皇上只要能来看看臣妾就好了,不必送这些贵重的东西……”品妃开启盒盖的一瞬间,言语似有微微哽咽,不过很快便恢复了轻松的谈笑态度,“今晚还请皇上跟臣妾多饮几杯。” “好,不醉不归。”他允诺道。 所谓一诺千金,他既然答应了,就不会食言。坐到席间,他果真一杯接著一杯,陪她畅饮不止。明月当空的时候,他忽然感到眼前有些微微的蒙眬。 虽然不至于不胜酒力,但这样的喝法,是人都会醉吧? “品萱……”他轻唤品妃的名字,“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说著,他微颤地站起来,脚下有些飘飘然,如踏云中。 “皇上……”品妃的身子依过来,柔声道:“今晚就不要回紫阳宫了吧,让臣妾伺候您。” 他一怔,警觉地往后一退,抵挡她的温柔攻势。 “我就知道皇上不愿理我。”品妃见他如此反应,苦笑道,“不过,有一个人,皇上一定不会如此待她。” 谁?他目露迷惑。 “皇上想见见此人吗?”品妃趁机问。 楚默然不答,因为猜不透对方在搞什么鬼。 “皇上请稍等,臣妾这就去把那个人请来。”说著,她站起身子,长长的裙裾画出一道优雅的弧,掀帘而去。 四周的灯光忽然暗了下来,楚默然靠在案几边,撑著隐隐疼痛的额,觉得自己好像在作一个迷乱的梦。 帘幔低垂,重重叠叠,让他有点闷得透不过气来,正想推开窗子的一角带进些清新夜风,这时,却有一阵香风婀娜吹来。 回头望向帘幔,只见一个身著薄纱的女子,带著如同兰花般的气息缓缓向他走来。 黯淡的灯光映在那女子身后,令他看不清她的容貌,只觉得那身打扮再熟悉不过…… 静妃?是静妃的幽魂来找他了吗? 她死得心有不甘,所以在月夜下徘徊,不肯离去?抑或是他认错了人? 水色的长纱,斜斜垂下的长发,还有鬓间那一朵薄如蝉翼的牡丹宫花,及行走时环佩相击的叮当声……一切的一切,宛如静妃再生。 “静怡。”他忍不住唤她,“是你吗?” 女子不答,只继续逼近,当她近得不能再近的时候,他完全可以确定这就是他猜测中的人了,因为他闻到了更为清晰的兰花香气。 这种香气,是静妃独有的,不知她用什么法子研磨了兰花的蕊,装在香囊里,从前每日佩带著招摇地在宫里行走,引得人人羡慕不已。 忽然,女子褪去披肩的薄纱,只剩肚兜与裙裾,半裸地向他依偎过来。 她张开双臂缠上他的脖子,红唇随之凑上前,贴住他的面颊。 楚默然一惊,用力将她往外一推,却被她死死圈住,不能脱身。 身边的侍卫、宫女不知什么时候全没了踪影,整个大殿冷冷清清的,只剩他们两个。 是梦吗?如果不是梦,他又怎么会与鬼魂相遇?如果是梦,那兰花的气息又为何如此强烈真实? 楚默然在猛然间酒似乎醒了一大半,纠缠之中稍用内力,狠心地一把将那女子推倒在地。 黯淡的烛光终于映射到她的脸上,一看之下,他不由全身一僵。 “是你?!”他脱口而出。 那张明明白白呈现于眼前的面庞,并不属于静妃,而是属于一个他朝思暮想却又不愿相见的人。 “皇上终于认出我了?”沁玉酸楚一笑。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私出浣衣局!”楚默然绷紧俊颜,呈现震怒的表情。 “是品妃娘娘接我出来的,如今我已是品妃娘娘身边的宫女了。听说皇上曾答应过品妃娘娘,只要是她喜欢的宫人,都可以随意调到身边,是吗?”沁玉轻声为自己辩解。 所以刚才品妃说要让他见一见的人,就是她? 楚默然不由感慨品妃的聪明绝顶。得不到他,就利用另一个人来拴住他,更难得的,是品妃居然早已看透了他的心。 “把衣服穿上!”他扭过头,不顾自己发烫的身体,命令她。 “皇上不喜欢我这样打扮吗?”沁玉再次靠近,空气中充满了挑逗的气息。 冰清处子,挑逗时更为诱人。她不懂情场手段,只是凭著本能,希望可以激发他的欲望。 本来,她不愿意穿静妃的衣物来误导他,但他那样痴情,沉迷于回忆,她只好委屈自己做此装扮。 可惜终究没有成功,她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失了手…… “那个香囊也是静妃的吧?”他瞥一眼她的腰间,终于发现了玄机所在。 难怪会有清晰的兰花香味,原来,她连静妃生前佩带的香囊也系上了。呵呵,功课做得真好,一衣一物,每一处细节都模彷得如此逼真。或者该说,是品妃参谋得好。 “你这副打扮,倒让我想起一个词。”楚默然强迫自己冷笑道。 “哪个词?”沁玉不解。 “东施效颦。”他淡淡地答。 她闻言心中一震,这简简单单的一个词,仿佛一记重槌将她打落万丈深渊。 对啊,她是什么东西?出身江湖的粗野女子,哪里比得过宫中仪态万千的娘娘?真是麻雀不自量力,想学凤凰飞,活该落得贻笑大方的下场! 沁玉咬咬苍白的嘴唇,把滴落的泪珠儿往肚子里吞,一种揪心裂肺的疼痛弥漫全身,不能自抑…… 第五章 “沁玉妹妹,沁玉妹妹──” 身边的人唤了她好一阵子,沁玉才回过神来强颜欢笑,掩盖自己的失魂落魄,“是敏玲姊啊,你几时来的?” “我来了好一阵了,叫了你半天。”敏玲嗔怪道,“你到底怎么了?不舒服吗?” 对,她病了。 自从那夜勾引楚默然不成功,反被羞辱了一番之后,她的心就病入膏肓。 “敏玲姊找我有事啊?”她努力笑著敷衍,掩盖自己的失神。 “是有一件极难的事……想求你帮个忙。”敏玲忽然露出为难之色,声音低了下去。 “你我姊妹一场,有话尽管说。”察觉到她的异样,沁玉感到好奇。 “之前我答应替太后换汤药,除了害怕有性命之忧之外,也是因为我的确想赚一点钱。”敏玲难以启齿的犹豫了会,才续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这样……爱钱吗?” “不是因为想风风光光返回故里吗?”沁玉记得当初她对自己说过的话。 “我的老家,其实已经没有亲人了。”她微微叹息一声,“不过,还有一个哥哥……不是跟我同父同母的。” “哥哥?”沁玉一怔,随后恍然大悟,不由笑了,“是情哥哥吧?” “你这丫头!”听她说得这么明白,敏玲不好意思的打了她一下。 “这么说,你赚钱是为了置办嫁妆?”沁玉聪明地猜到真正的原因。 “我这个哥哥没什么本事,只能在老家种种地而已,你也知道现在世道艰难,如果没有些储蓄,将来我跟他……该怎么生活?”敏玲又是一声感叹。 “我懂。”宫外的艰难,她怎么会不知道?她从小就生活在颠沛流离的世界里。 “这几日……”敏玲再次支支吾吾了起来,“我那哥哥……有事进京来了。” “哦?”沁玉莞尔,“那好啊,牛郎织女可相会了。” “就是因为近在咫尺,却不能会面,我才这样苦恼。” “不能会面?” “对啊,我在宫里,他在宫外,这高墙阻隔,我们如何会面?” “姊姊你不能编个理由,到管事太监那儿领一块腰牌出宫去吗?” “这法子我自然晓得,可偏偏我这几日找不到理由出去……”敏玲一脸沮丧,“他托人传口信进来,说明儿办完事就要回去了,我们好不容易能见一面,却白白浪费了这机会……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所以姊姊来找我帮忙?”沁玉终于明白她所谓的“有事相求”是什么意思了。 “对啊,妹妹你有品妃娘娘特赐的腰牌,可以在宫里任意行走,你可要帮帮我啊!” 品妃赐她如此特权,不过是为了让她方便接近皇上罢了。 说来也是奇怪,那一晚虽然失败了,可品妃却没有对她灰心,依旧笑意盈盈地鼓励她常到御花园走动,以便能与楚默然再次邂逅。 “可我这腰牌与一般宫人的不同,是品妃娘娘特赐的,敏玲姊你若带出去,会被侍卫发现的。”沁玉指出问题所在。 “不同吗?”敏玲一惊,凑到她腰间仔细看看那令牌上的花纹,顿时大大泄气,“是不同……这、这可怎么办啊?!我那哥哥此刻就站在宫门外,肯定等得很著急了……” “姊姊别急,我替你想办法。”敏玲帮过她,所以她得投桃报李。沁玉眼珠子骨禄一转,妙计油然而生,“有了,我知道今天有一批丝绸运进宫来,是程梵大将军献给品妃娘娘的礼物,我可以亲自到宫门口去接应,让你那位哥哥扮做运货的挑夫,混进宫来。” “如此甚好!”敏玲大为惊喜,“如果能在宫内一见,也是好的。只是……真的没问题吗?会不会被守卫发现?” “我会做得很小心的,你放心好了。”她拍拍对方的肩,安慰道。 其实这对她而言不过是一件小事,身为先前皇上面前的红人,如今又得品妃的青睐,她亲自到宫门口打点一二,要偷引一个人进来并不是难事。 果然,半个时辰后,她便顺利带了敏玲那位未婚夫,沿著御花园小径,绕到之前商定好的幽会地点。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就在要接近目的地的时候,居然遇到了一个人── 楚默然! 她一直朝思暮想,要与之偶遇的人,竟在这个节骨眼上撞见了! 楚默然正带著贴身侍卫迎面而来,看到她的时候,脚步猛然停顿,脸上露出意外的神色。 随后,他眸一抬,目光落到她身后的男人身上,某种阴沉的神色爬上整张俊颜。 “参见皇上──”沁玉僵立片刻,回过神来,连忙跪下。 她身后的男人因为是第一次进宫,显然是被“皇上”二字吓著了,呆呆地立在原地不知要跪拜,完全不知所措。 沁玉连忙扯扯他的衣角,示意他与自己一样跪下。 “参见……皇上……”敏玲的未婚夫这才结结巴巴的,咚一声伏倒在地。 她这一提示的细微举动,同样没能逃脱楚默然的眼睛。 “你跟我来。”他没有理睬伏在地上的男人,只对沁玉冷冷地道。 他说完转身就走,逼得心惊的沁玉匆匆跟上他,一直跟到树林的深处,侍卫们则识相的守在树林外。 他倚著一棵树站定,背对她,良久缄默不言,四溢的怒气似乎充满了这一方空间,吓得她半天不敢说话。 “那人是谁?”终于,他开口问。 “哪个人?”她决定装傻。 “明知故问!”不喜欢她有事隐瞒自己,楚默然低吼。 “皇上指的是刚才跟著我的那个人吗?他……他是程梵大将军派来送东西给品妃娘娘的。”沁玉努力强笑。 “撒谎!”他一眼便识破了她的谎言,“那条路不是通往品妃宫里的。” “啊?”她不由哑口无言。 “说,他到底是谁?” “他……”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沁玉忽然作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想冒险试探他一下,“他是……我在乡下的未婚夫。” “什么?!”楚默然猛然转身,难以置信的睁大双眸直盯著她。 “他与我自幼定了亲,这一次正好有事来京城,所以来看看我。”她信口胡诌。 “你有未婚夫?”他的眼中隐约燃起一点妒火,“你不是说你无家可归吗?” “那只是想让皇上可怜我,而编造的托词。我进宫,只不过为了多赚些银子,以便将来回到乡下,可以和夫婿过好一点的生活。”她把敏玲对她说的话移花接木用到此处。 “你可知道这是欺君之罪?”楚默然的怒火终于忍不住爆发,“就凭你私自带人进宫,朕就可以治你死罪!” “分离了这么久,奴婢心里实在太想他,只想见见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她倔强地抬起头,“皇上如果想治罪,那就砍了我们俩的脑袋吧!” “你以为朕不敢杀你?”楚默然逼近一步,眸中像要喷出火来。 “能跟他死在一起,我也无憾了。”她做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口吻深情地说。 “你……”他气得肺都要炸了,忽然霸道的将她往怀里一拉,突如其来的吻覆住了她的嘴唇。 沁玉一愣,两眸瞪得大大的。 她本想稍微试探一下他的心事,没料到居然引来这样激烈的反应,这个男人……呵呵,真是不动声色则已,一动声色就惊天动地。 她僵立了好一阵,过了一会儿,感觉到他炽热的唇舌在她口间涌动,这才害羞地挣扎。 但此刻挣扎已经无用,他来势汹汹,早已俘虏了她整个身体,让她无从逃脱。 神志在这一刻忽然变得茫然,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强烈,感到他的体温包裹著自己,她渐渐的屈服在他的攻势之下,脸上呈现陶醉的表情…… 半晌之后,楚默然才暂时放过她,但力臂仍然紧紧搂住她的腰,不肯放松。 “那一晚……你对我做的一切,都是违心的吗?”他在她耳边低声问。 她不由笑了,面颊不好意思地埋入他的肩头,柔声回答,“不,刚才对你说的一切才是假的,那个人其实是敏玲姊的未婚夫。” 他一怔,这才知道自己上当了。 都怪嫉妒之火让他丧失了理智,好不容易才隐藏的心,在这一刻暴露无遗。 他本想刻意疏远她,在暗中好好保护她的周全,可嫉妒让这一切全都毁了…… 楚默然心里懊恼地叹息一声,良久无语。 “你该不会又在想理由骗我吧?”沁玉嘟嘴道。 “你已经知道了,骗你还有用吗?”他苦笑。 “那我能回紫阳宫吗?”她晶亮的目光映入他的眼中,其中满足期待的神色。 他不语,只是再次抱紧她。 这一举动,是最好的答案。 *** 这里不是御书房,只是紫阳宫的一间书房,因为楚默然总是待在这里,所以这里就变成了所谓的御书房,可是比起真正的御书房来,这里实在简陋许多。 沁玉推开门,看见楚默然坐在孤灯下,专注的读著一卷书。 她悄悄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猜测那件宝贝到底藏在哪里,真的会在这儿吗? 入宫这么久,她丝毫没有任何动作,仿佛忘了自己进宫的初衷,甘愿就这样一辈子待在他身边,不惹事端。 也罢,忘就忘了吧,反正比起他来,那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事情。 “干么站在那儿发呆?”楚默然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微笑地望著她。 “我不想打扰你……”她连忙为自己的失神编造借口。 “过来。”他轻拍自己的膝间,“坐这儿。” 沁玉不由得满脸羞红,娇嗔道:“呸,身为天子,居然这样不正经。” 虽然嘴里埋怨,但她还是禁不住他的诱惑,乖乖坐到了他的膝上。 他双手一收,将她牢牢圈在自己的怀里,俊颜也紧紧贴过来,贴住她的右颊,惹得她一阵脸红心跳。 她顺手翻翻他刚才看过的书,藉这举动掩饰自己的羞涩。 “世人都说你不学无术、整天只顾享乐,有谁知道原来你夜夜苦读到天明,为了国事如此烦心……”沁玉忽然感叹道。 “这样的日子不会再过多久了。”他微笑回答,“我已经计划好了一切,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你是说……”她不由一惊,声音低了下去,生怕隔窗有耳,坏了他的大事,“你已经准备好对付太后了?” “可以这么说。”楚默然点头,“不过还有一桩麻烦的事尚未解决。” “是什么?”她脱口问,问完之后随即有些后悔。如此机密,他会随随便便告诉她吗? 不料,他竟坦言回道:“你是否知道品妃的父亲是谁?” “是程梵大将军。” 他是朝中权臣,手握重兵,因此品妃才可以在宫里如此有地位,这地位,不仅来自于她死去的姊姊。 楚默然接著道:“要夺回父皇交给我的一切,就必须有朝中力量的支持,特别是得掌握兵权。” “你是说……”她顿时明白了,“需要程大将军的支持?” 他笑,微微颔首。 “看在静妃娘娘和品妃娘娘的份上,想来程大将军应该是支持你的吧?”她不由有些心酸,恨自己出身寒门,不像别的女子那般可以帮助他。 “这恰恰是最难办的地方。”楚默然却微叹。 “怎么?”她不解。 “静妃当年死得蹊跷,程将军说,若要他帮我,得先找出杀害静妃的凶手。” “这……”沁玉不禁替他感到为难,“谁都知道真凶的名字,可谁又有证据呢?” “对啊,”楚默然苦笑,一就算有证据,也是她底下人干的,她大可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甚至杀人灭口,来个死无对证。” “难道程将军不相信是太后所为?”她蹙眉。 “程将军虽是个一板一眼的人,却也深知宫闱之复杂,世事之难料,如果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他是不会出兵的。” “他如果不出兵,就没有别的办法夺回属于你的一切吗?”一辈子找不到证据,就一辈子坐在这里等死吗? “暂时没有别的办法。”楚默然再次微笑,笑中含著许多无奈。 她心疼地望著他,依到他怀中,久久无语。 深夜的紫阳宫阴冷无比,像个巨大的囚笼,困著这个志向宏大的男子,让他无翅高飞。 而宫墙之外,又是一个自她能记事起,就水深火热的世界。 这际遇的不公,天地的不幸,追根究底都是因为朝权掌握在一个根本不懂得治理国家的女人手中。 她下了一个决定──她要尽一份绵薄之力,找到静妃被害的真相。 为了自己心爱的男子,也为了整个天下。 *** 说到追查真相,沁玉想起小时候认识的一个老捕快。那一年,她跟师父住在南方的一座小城,老捕快是他们的邻居。 每天傍晚,孤身一人的老捕快会在门前煮一锅大杂烩,配著高粱酒,自饮自食。 闻见酒肉的香味,她会跑过去跟他聊天,这样就可以吃到一些锅里的东西。 老捕快很喜欢跟她讲故事,大多是一些关于衙门里破案的故事,那些案件诡谲曲折,很让她著迷。 至今,她仍记得老捕快对她说过的一句话,“这个世上没有破不了的案子,惟有没尽力的捕快。可是,尽力的捕快,却命下长久。” 老捕快就是一个侦查案子十分尽力的人,所以,不久以后的某天半夜,他家里忽然著了大火,躺在床上的他,再没能从梦中醒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多年以后,忽然想起这个去世已久的老捕快,大概是因为她在做著与他当年同样危险的事吧。 迎著夜风,沁玉缓缓地向品妃的寝宫走去,虽然那桩谜案已经过去两年了,但多找到一个证人,多问出一个细节,便多了一丝解谜的希望。 品妃还没有睡,正在听著丝竹班子的鸣奏,一边品著佳酿,见到沁玉忽然到访,她却没有诧异,挥手遣退伶人们,微微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来。” “娘娘如何知道?”沁玉不由一怔。 “你搬回紫阳宫这么久,也该回来看看我了,只要你没忘记我手里还握著你的解药。”品妃从袖中抽出一只荷包,得意地扬了扬。 解药?呵呵,她竟忘了还有这档子事,似乎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只求能跟默然在一起。 “最近在紫阳宫过得怎么样?”品妃笑咪咪的斜睨著她,上下打量。 她双颊霎时通红,咬著嘴唇低下头去。 “怎么?你该不会告诉我,皇上还没有宠幸你吧?”品妃眉一挑。 这个目光精明的女子,还真给她猜对了。默然虽然与她朝夕相处,举手投足也像恋人一般亲密,可的确……没有跨过雷池一步。 “放心,皇上不宠幸你,只是为了你好而已。”品妃迳自道:“他定是怕太后会对你不利。” 他的心思,沁玉早就明白,所以当两人情到浓时,他却克制地把她推开,她也从来没有怪过他。 “不过,你也别因为皇上厚爱你,就什么也不做。”品妃换上了严肃的面孔,“我还盼著你早日怀上龙子呢!” 她这话倒让沁玉感到奇怪。“娘娘您……”她如果怀孕了,品妃应该会嫉妒得要命才对,为何反而盼望? “别忘了当初我为何要帮你接近皇上。”品妃露出算计的浅笑。 “奴婢没忘,这阵子有提醒过皇上要时常到娘娘这儿来走动走动……” “光是走动走动有何用?”她摇头,“你以为我要的就是这个?” 沁玉凝眉,不解其意。 “他的心不在我这儿,就算是偶尔勉强来陪我,也非我所愿。”她叹了一口气,“我们宫里的女人,最想要的不是皇上朝三暮四的宠幸,而是一个儿子。” 儿子?!沁玉闻言一惊。 “我想要一个皇上的孩子,可他不来我这儿,我怎么得到?”品妃缓缓道出真正的动机,“所以,这一切就得劳烦你了。” “娘娘是说……”她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无法冷静思考。 “我说过要彷效元皇后,记得吗?”品妃再次用提醒的语调,淡淡地问。 当年元皇后曾把宸妃之子楚皓明占为己有,导致楚皓明二十年来误认了自己的出身──这桩宫里最大的秘密,随著宸妃母子的相认,已经不再是什么新闻。 “可是孩子长大后,什么都会知道的。”沁玉脱口而出。 “那又怎样?遂王虽然是宸太后所生,可是他直到现在纵使跟太后相认了,心里也从没把太后当成亲娘吧?所以说,亲娘不如养娘恩。”品妃盈盈一笑。 沁玉正色道:“娘娘就不怕奴婢像宸太后当年一样吗?”被抢去了孩子的母亲,奋起反击,导致了元皇后悲惨的结局。 “不怕,因为我有掌握你生死的解药。”她再次态度轻松地甩了甩手中系著荷包的绳穗。 解药,又是解药,她真当她是贪生怕死到会出卖亲生孩子的人吗? 但这句话,她是不会告诉品妃的,因为她还有事情要向品妃打听,所以暂时不能惹怒对方。 抑住心中怒火,她低眉顺眼地道:“娘娘,其实奴婢今天来,是为了别的事。” “哦?说来听听。”品妃只当她妥协了,恢复如话家常般的谈笑态度。 “奴婢想问当年静妃娘娘的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忽然想到问这个?”笑颜一凝,品妃警惕的问。 “记得娘娘曾告诉过奴婢,静妃娘娘出事的那一晚,您就在她身旁,可否请您把当时的详情跟奴婢讲讲呢?” “陈年旧事,提起来就伤心,你这丫头何必要害本宫今晚难以入眠?” “因为皇上。” “因为皇上?”品妃愕然,撑起原本斜倚在贵妃椅上的身子。 “皇上说,如果能找到太后害死静妃娘娘的证据,那么程梵大将军便会助他夺回大业。”她知道,如果不说实话,品妃是不会告诉她实情的。 “他真是这么说的?”花颜忽然绽出苦笑,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他真想夺回大业,只要稍稍来求我,我定会向爹爹说情,可他就是不肯来求我,就是不肯……” 品妃说著,心下黯然,稍稍背转身去,脸上似乎滑落一滴泪水。 “娘娘不要如此伤感,皇上其实也是真心想找到证据,以便将来能名正言顺地惩治太后。”沁玉于心不忍,轻声安慰道。 “我懂,我什么都懂。”品妃回眸,已然恢复心平气和,“你想问什么就问吧,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两年之久,恐怕再问什么也没用了。” 没用也要试一试,世上没有破不了的案子,惟有不尽力破案的人。 沁玉想著老捕快的至理名言,厘清思绪,从容问道:“就请娘娘把那晚的情形一五一十的对奴婢说吧,包括您当时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 “我记得那是九月的中旬,那一晚月光很明亮……”品妃开始仔细地回忆,“大概是戌时临近亥时的时候,我刚要入寝,姊姊忽然派宫女来唤我过去。那阵子,我隐约听说姊姊又跟皇上吵架了,所以我猜她大概是深夜难眠,想让我去陪她说说话吧…… “于是我跟随宫女来到她的寝宫,宫女告诉我,她独自在佛堂里等我。我姊姊有一个怪脾气,当她独自在佛堂静坐的时候,任何人都不得进入打扰,除了她特别交代过可以进去的人。所以宫女陪我来到佛堂前,便将纱灯交到我手里,转身走开了。 “我提著纱灯,独自步上台阶,四周很静,风很大,险些把灯给吹灭了。佛堂的门虚掩著,我唤了一声‘姊姊’,但里面没有任何人回答,我便推门而入……” 品妃叙述的语调很低沉,配合她所描述的环境,让人听得一颗心不由提了起来。 “我没有在佛像前看到姊姊,蒲团上是空的,我正迷惑著,四处寻找姊姊的身影时,头上忽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说到这里,她倒吸了一口冷气,面露恐惧之色。 “娘娘您看到了什么?”沁玉迫切的问。 “我姊姊的尸体……就吊在我的头上……那时撞到我的,就是她悬荡的双脚……” “如此说来,静妃娘娘也有可能是自尽身亡的喽?” “不,不可能是自尽,她的脚下没有踢倒的椅子,试问她如何上吊?” 沁玉微微点头,静静等待下文。 “这个时候,我忽然闻到一股强烈的檀香味。” “檀香味?” “对,是男人用来熏体的香味,我记得太后宫里的侍卫最常用这种熏香。” 这个她也听说过,传闻太后最爱干净,讨厌男人的汗臭,于是勒令他们必须熏香。 “那天晚上的月光很明亮,照进了佛堂,映到佛堂中央巨大的圆柱上,那圆柱是玉石雕成,明晃晃的,藉著月光反射,甚至可以看到屋内人的身影,我无意中往那上面一瞥,便看见了……” “您看到了什么?”沁玉连忙追问。 “我看到身后有一条黑影,正手持一把尖刀向我刺来……当时我只感到背心一阵剧烈的疼痛,之后便不省人事,等我醒来,已经是好几天以后的事了,姊姊已经去世,而我受了重伤。如果当时的尖刀再刺偏一点,我也没命了……”忆起恐怖的往事,品妃吓得嘴唇苍白,身子略有些瑟瑟发抖。 任何人从这叙述中,都可以推断出静妃之死十有八九是太后所为。 可证据呢?在这番详尽的话里,找不到任何证据。 沁玉不由有些沮丧,却在心里提醒自己,一切只是刚刚开始,不能就此放弃。 第六章 那天晚上,月光很明亮,大概就像今晚这样吧?同样足月之中旬,同样也是戌时临近亥时的时候。 当年品妃跨上这佛堂前的台阶时,四周也像此刻一样静悄悄的吧。 今夜同样有风,吹得她手中的纱灯摇摇曳曳,仿佛有鬼魅在作祟,使人心里发毛。 自从静妃死后,这座宫殿便荒废了,没人敢再到这儿来,因为曾经有宫女传言,每当月明之夜,佛堂内便会传出女子的哭泣声。 沁玉停下脚步,仔细聆听。她没有听到传说中的哭泣声,只听到风吹著树叶发出的沙沙声,隐约、细碎的从头顶上传来。 她是不大怕鬼的,小时候跟著师父行走江湖,什么古庙、荒宅都住过,那些地方可比这里恐怖多了。 她推开佛堂的门,发出吱呀一声沉重的声响,窗棂显然已经陈腐,裂开透风的间隙,空中坠著一张巨大的蜘蛛网,在风中飘荡。 当年缢死静妃的白绫仍旧悬在梁上,已经落满尘埃,褪去纯净的颜色。 沁玉站在那白绫下,抬头仰望良久。 品妃说得没错,月光的确可以映到一旁的柱子上,当年柱子光滑亮洁,应该可以看到人影吧? 沁玉掏出袖中绢帕,轻轻擦拭柱上的灰尘,希望可以还原案发现场。不一会儿,柱子便呈现出本色,恢复一片明亮。 “啊──”沁玉在眨眼之间忽见异状,不由惊吓出声,手中的纱灯险些坠落在地。 那柱上,竟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锦衣罗裙,似一个女子的模样! 然而,当她再次定晴端详,影子却又没了踪迹。猛然回眸,身后亦空空如也,什么动静也没有。 难道她是遇鬼了?真如传说所言,这佛堂里有静妃的幽灵在徘徊? 沁玉拍拍卜通直跳的胸口,很快地镇定下来。倘若真是鬼魂,又有何妨?不是正好可以告诉她当年案件的真相吗? “静妃娘娘,是您吗?”将纱灯搁在地上,她屈膝跪下,双手合十,做祷告状,“如果真的是您,请现身好吗?” 她口中念念有词,眼皮低垂,时刻注意著四周的动静。过了一会儿,藉著映入大门的月光,她看到地上有一个影子,长长地投映在她的面前。 影子往前移动,一双玲珑的纤足呈现在她的眼帘内,随后,便是一阵调皮的笑语声── “二师姊,你真当我是鬼啊?” “小瑾?!”沁玉愕然抬眸,目瞪口呆的问:“你……你怎么在这里?” 木兰巧笑道:“我刚刚去探望皇帝哥哥,本来想顺便见见你,不料你竟不在紫阳宫,我正失望地想打道回府,忽然在御花园发现你一个人提著纱灯,鬼鬼祟祟的,也不知要往哪里去,我一时好奇就悄悄跟著你到这儿。” “我哪有鬼鬼祟祟!”沁玉吁了一口气,敲了敲对方的脑门,“倒是你,把我吓了一跳。” “二师姊,你怎么会跑到这儿来?”木兰用吓唬人的口吻道:“这里好可怕的!” “我想看看当年静妃被缢死的地方,找一些线索。” “线索?二师姊,你要学捕快查案啊?”木兰不以为然,“我劝你省省吧,那事情都过去两年了,就算有线索也早就湮灭了。好端端的,你不跟皇帝哥哥快快活活谈恋爱,操这个心干么?” “默然说……如果能找到当年太后害死静妃的证据,程梵大将军就会助他夺回大业。”她知道小师妹不是外人,所以再机密的事情也可以透露。 “原来皇帝哥哥是在指望程梵大将军出兵?”木兰不由凝眉寻思,“我还以为他早已无心救国了呢……” “默然不是这样的人。”沁玉当即辩驳,“你比我认识他早,应该明白。” “是我误会了……方才我去紫阳宫见他,就是为了告诉他,皓明已在南方筹得钜资兵马,随时可以帮他夺权,可他却一口拒绝,叫我们少管闲事,快回纪州去。”木兰满脸疑惑,“既然他仍有鸿图大志,为什么要拒绝我们?” “当然是因为遂王为太后亲生,他不想让他们母子二人骨肉操戈。”所以当初才千方百计将楚皓明远调纪州,让他避免这一场宫廷斗争。 他的心事,就算不说,她也能深深了解。 楚默然,这个看上去无所作为、神色冷淡的男子,却时刻为那些纠结于心的矛盾难题牵肠挂肚,运筹帷幄。 “原来如此,我跟皓明早该料到。”木兰点头微叹,“皇帝哥哥真是用心良苦。” “既然他不想让你们牵扯进来,你们就暂时不要妄动,”沁玉望著窗外如水冰凉的月光,“为今之计,只能冀望找到太后谋害静妃的证据了。” “但这谈何容易?”木兰无奈地耸耸肩,但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惊喜的大叫,“对了,当年皓明是负责调查此案的主事者之一,说不定可以从他那儿问出一点儿有用的东西。” “你怎么不早说?”沁玉展容一笑,“那得安排个时日,让我去会会遂王爷才是。” “下个月皇帝哥哥不是又要到铁槛寺进香吗?就在那时候会面,如何?” “那甚好!”她胸中的沉闷顿时去了一半,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大概就是如此吧。 “二师姊,你可真不像从前了!”木兰睨著她,打趣道:“从前的你,哪会为一个男子在某个地方停留这么久?而且遗忘了自己的大事。” “大事?”沁玉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对啊,你跟大师姊打赌的事,还记得吗?你们可是约定好,谁能偷到这天底下最值钱的宝贝,谁就做掌门的!你不是说要偷皇帝哥哥的玉玺吗?玉玺呢?”木兰伸出手向她讨东西。 沁玉呆住,答不上话来。是啊,她进宫是有“别有居心”的,可如今,早把这居心忘得一干二净,净管些闲事去了。 她那争强好胜的个性哪去了?掌门之位还要不要? 但她就是宁可不务正业,也舍不得离开眼前的男子…… 木兰见她满脸尴尬,便不再逗弄她,放她一马。提起步伐四处打量一番,转移话题似地道:“这佛堂本是元皇后在世时修建的,后来静妃入了宫,才给了她。我小时候常常到这儿玩耍,那时候这里很是辉煌气派,不过光线没现在这么好,特别是前半夜,这屋里根本看不到月亮。” “你说什么?!”沁玉一颗心再度紧绷,声音不由一扬。 “我说这屋里根本看不到月亮,怎么了?”她奇怪的反应令木兰怔愣。 “为什么看不到?”她逼近一步,追问。 “因为这东边种著一排紫杉树,把月亮给挡住了,要到后半夜,月亮落到西边,光线才能投进这屋里。” “可是树呢?现在并没有树!” “一年前遭遇了一次天雷,把树全给烧枯了,所以就砍掉了。”木兰吐吐舌头,“大伙儿都说是静妃姊姊怨气未散,藉天雷显灵。” 刹那间,沁玉脸色苍白,僵立半晌说不出话来,她的脑中只剩下三个词──天雷、月光、紫杉树。 这些字眼轮流在她脑中打转,使她本来平静的心情激起层层涟漪。 “二师姊,你怎么了?”木兰轻拍她的肩膀。 “没什么……”她从恍惚中回神,敷衍的道:“我好像……看到窗外有什么东西。” “是吗?”木兰惊恐地一瞪眼,紧紧将她搂住,“是……鬼吗?” “可能是哦。”沁玉故意逗她。 那张俏皮的小脸马上变得铁青,唇间直打哆嗦,“二师姊,我最怕鬼了,我们快走吧……” 这丫头先前自己才扮鬼,这会儿又怕成这样,真是好笑。 不过,她方才在眨眼之间,的确瞧见门外隐约有一些动静,弄不清是人是鬼,抑或只是她眼花。 然而此刻她顾不得多想,心中反反覆覆仍是那三个词──天雷、月光、紫杉树…… *** 沁玉回到紫阳宫的时候,已经很晚很晚了。 今夜偶然获得的一条线索,令她萦绕于心,这解惑的关键,本来应该让她展露欢颜,然而却似乎带来了更大的麻烦,愁眉越加深锁。 失魂落魄的推开房门,她的思绪还沉浸在刚才的矛盾之中,忽然一双手从身后拥住了她,惊得她差点叫出声来。 “你去哪儿了?”熟悉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暖和的气息吹著她的后颈,痒痒的。 震动的心霎时平静下来,她微微一笑,屈服在对方的怀中。 “皇上还没睡呀。”她以俏皮的语调回答。 “我在等你。”楚默然说,“等了好久了。” 她应该告诉他自己刚才的去向吗?不,还是算了,那样只会徒增他的烦恼。 她是想帮他的忙,不是连累他。 “我去探望品妃娘娘……”她与木兰相识之事,也暂时不要说吧,毕竟这会牵扯出她的真实身份,她不想因为自己最初进宫的目的,而让他怀疑她的感情。 “为什么去探望她?”楚默然仿佛猜到了一些隐情,意味深长地道:“其实你并不欠她什么。” “我也从来没有答应过她什么。”沁玉意有所指地答,“你放心。” 他一怔,静默良久,有默契地道:“对你,我一直很放心。” 沁玉不由莞尔,反握住他的双手。“那为什么这么晚还不睡?” “因为我有一件东西要给你。” 楚默然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令她感到好奇。“是什么?” “你先闭上眼睛。”他低醇的声音像魔笛一般,引得她顺从他的意愿,乖乖阖上双眸。 黑暗中,他牵著她的手,缓缓地往屋里深入,拨开重重帘帐,一个未知的惊喜在等待著她。 沁玉只觉得越往里走,烛光越是明亮,透过她垂下的眼皮,散发出一种祥和的橘色光芒,在这寒凉的夜里暖著她的心。 “好了,现在可以睁开眼睛了。”足下站定,楚默然笑道。 沁玉茫然地睁开双眸,怔怔望著眼前的东西好一阵子,似乎完全不明白那是什么,待到她领悟过来,不由啊的一声发出惊叫,久久不能动弹。 床榻之上,摆著一袭华丽的嫁衣,有著她最喜爱的晚霞般的红色,还有繁复精细的刺绣。 再定睛一瞧,那刺绣不是普通手艺,而是呈现八面玲珑的图案──从左侧看,是百花盛开的美景,从右侧看,则是百鸟齐飞的盛况。 “还记得你说过,你的家乡昌济最出名的东西吗?”楚默然道。 她一愣,眼泪险些激动地滑落双颊。 日日济最出名的,便是手帕,她曾对他提过那种“横看成岭侧成峰”的刺绣技艺,没料到他居然铭记在心,把它们变成惊喜,突如其来的带到她面前,让她如置身梦中。 绣一块手帕,就需花费一个顶尖的绣娘三个月的工夫,而绣制眼前嫁衣上如此巨大的篇幅,需要多少人、多少时间啊…… 他犯得著为了博她一笑,如此浪费吗?此时此刻,她才深深体会到,历史上那些出名的红颜祸水是多么罪大恶极。 而且昌济并不是她的故乡,那只是一个信口胡诸的谎言而已…… 内心的感动与内疚交织在一起,她的泪越流越汹涌。 “这……是哪儿来的?”天下人都知道他被囚困在紫阳宫,地方官员屈服于太后淫威,不可能有胆子对他献媚,紫阳宫里的吃穿用度都简朴得很,那么眼前这幅珍贵绣品,又是从何而来? “我求太后给的。”楚默然直言道。 求太后?他居然为讨她欢心,牺牲了皇帝的尊严,去恳求他的仇人?这是怎样的委屈……为了她,值得吗? “假如有一天,我真能夺回大业,你能为我穿上这件嫁衣吗?”楚默然并不知晓她流泪不止的原因,只当她是惊喜过度,像对待一个孩子一般,好笑地替她擦拭双颊的泪水。 她哽咽得答不出话来,只能猛烈地点点头。 “到时候,我要你做我的皇后。”他忽然换上郑重的表情,低声道。 皇后?她难以置信,自己这辈子居然会跟这个词扯上关系,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贼,出生在山野,流落在江湖,怎么配得上如此遥远、尊贵的称呼。 “我以为只有静妃才配做你的皇后……”他已经完全逃脱旧日的情伤,不再思念那个让他刻骨铭心的女子了吗? 不料,楚默然居然笑了,这笑容,让她迷惑。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静妃做我的皇后。” “你……你说什么?”他石破天惊的回答,令沁玉瞪大双眸,难以置信。 “我从来没有爱过静妃,这是真话。”他一字一句地答。 “可是……宫里的人都这么说……”不仅是传言,就连他自己之前也一直给她这种印象。 “他们都误会了,”楚默然摇头,“你也误会了。之前,是我故意让你误会的。” “我不懂……”沁玉怔怔地呢喃,“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从来没有爱过静妃?那么她对那位已故美人的羡慕,岂不都成了徒劳?这一刻,她的心里,说不出是惊喜还是震惊。 “静妃和品妃都是太后为我挑选的妃子,其实我身边的嫔妃都是太后挑选的,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大概是因为逆反的心理在作祟吧。 “她们都是非常好的女孩,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男子,在宫外与她们任何一个人相遇,都会喜欢上她们,可偏偏……”他顿了一顿,语调里满是苦涩,“偏偏我的身世注定了不会喜欢她们。” “可为什么那么多嫔妃中,惟独传言静妃深得你的专宠?”沁玉迟疑地问出心中迷惑。 “大概是因为她的脾气比较火爆吧。”楚默然苦笑,“别的嫔妃如果得不到我的关爱,并不会说什么,惟有她敢跟我大吵大闹的。她也经常用一些激烈的手段,故意引起我的注意,迫使我到她的宫里探望。说实话,她的死我真的很难过,我并没有真正爱过她,却让她成为太后的眼中钉……” 但静妃死亡的真相或许并不像他所想的那样。沁玉咬著嘴唇,险些要透露今夜的发现,但她终究还是忍住了。面对这个孤苦的男子,她的心里泛起一片怜爱,双手伸过去,捧住他的面庞,红唇也附了上去…… 楚默然一怔,但很快便接纳了她的唇舌,在炽热的气息中与她辗转缠绵。 “默然……”她在喘息中唤出他的名字。 “你叫我什么?”他搂住她的腰,吸吮著她的颈,迷离的眼神猛然划过一丝闪亮。 “默然。” 这是第一次,她大胆直唤他的名字,从前,她要嘛距离遥远地唤他“皇上”,要嘛不知所措地只唤“你”。 “再叫一次。”他似乎十分喜欢这样的称呼,俊颜染上微笑。 “默然,默然,默然……”她连续地唤道,仿佛要直叫到天荒地老。 他在感动中收紧双臂,噬咬著她的唇也加重了力道。 每一次,他们之间的缠绵只到此为止,他会吻她直到喘息不止,而后抱她上床,自己则坐到床边,看她沉沉睡去,没有多余的举动。 但今天,她决定要改变一下。 小手蔓延至他的腰间,轻轻地松开他的腰带,害羞地将它解开,探入其中…… 楚默然从深吻的沉醉中猛地惊醒,一把将她的手擒住,厉喝,“玉儿,你在干什么?” “既然你替我做了嫁衣,那么今晚,我要当你的新娘……”沁玉盈盈笑著,樱桃小口咬住他的耳垂,娇俏地道。 “不,不要!”他连忙往后退一步,将她拦开。 “默然,我要当你的新娘。”她意志坚决,上前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年华易逝,红颜易老,我等不及你夺回大业,我要在最美的时候当你的新娘。” “可是我要你等。”他不能就这样夺去她的清白之身,在这样任何一个承诺都不能给她的时候。没有夺回实权之前,他非但不能给她幸福,反而会给她带来性命之忧。 “那我就马上出宫,随便找个男人嫁了!”她嘟起嘴巴,故意威胁道。 “你不会的。又想骗我?”俊颜不由微笑。 她瞪著他,知道自己再这样跟他搅和下去,今夜又要白过了,于是二话不说再次吻住他的嘴,小手不老实地发动另一波攻击。 这一次,她的攻势猛烈得多,很快地握住了他的要害,令他浑身一僵,随后便是发硬、发烫…… 在品妃的宫里,曾有经验丰富的嬷嬷告诉过她该如何对付男人,而这些看似下流的训练此刻终于派上了用场。 “玉儿……”楚默然的声音已然发颤,显然快支持不住,滑落溃败的边缘,“你真的不后悔吗?” 呵,她就等他说这句话,这句话一出口,就代表他投降了。 “永远也不会后悔。”她坚定地答,让他看到自己毅然决然的眼神。 在“悔”字刚刚落音的时候,他似乎再也忍不住,刷的一声将她的衣襟猛地撕裂,整个人覆上了她的身体…… *** 觉得头脑晕晕沉沉,仿佛踩在云端,有一种软绵绵的感觉,沁玉睁开眼睛,望见窗外射进一缕晨光,这才意识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这么久。 她微微笑著,翻身想抱住身边的男子,手却扑了空。 他什么时候起来的?而且,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沁玉不由一惊,撑起身子四下张望,原本期待他还在房中,但一看之下不禁大大的失望。他,果然已经走了。 她的心里生起一片黯然,毕竟这是她的初夜,她实在不敢相信昨晚与她那般恩爱的男子,到了早晨却如此无情。 或许是急事吧?所以他才匆匆离开……但这个假设明显是自欺欺人,因为大权都掌握在太后手中,他每日根本不必早朝,哪里来的什么著急的军国大事? 他昨晚说爱她,难道都是假的吗?她真是他人生中惟一动心的女子吗? 她想不出默然有什么理由要骗她,可是,这样冷淡疏离的举动也实在太奇怪了。 “吱呀──” 门忽然响了,有人端著水盆迈进来。 沁玉一阵惊喜,以为是心上人回来了,谁知抬眸望去却看到敏玲的脸。 “醒了?”敏玲笑问,“我特意拿了热水来给你擦身子。” 沁玉双颊不由一阵嫣红。昨晚的事,敏玲都知道了吗?是他派敏玲来照顾她的吗? 敏玲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将热水端到她的床头。 “我先替你擦一擦,等会儿会有宫女替你打洗澡水来,你再泡个药浴,听说会舒服很多。” “皇上……在哪儿?”她支吾著,终于问出心中所想,顾不得被姊妹嘲笑。 “皇上在御书房呢,可能有重要的事吧。”敏玲终于忍俊不禁的取笑她,“反正你要沐浴,不必急著见他吧?” 沁玉害羞地啐了敏玲一口,不敢再作声。 “对了,”敏玲忽然换了个严肃的神情,“这里有一碗汤药,你先喝了。” “药?”沁玉诧异,“什么药?”不是光泡澡就好了吗?还有要喝的? “你别多问,反正喝下去就是了,这是为了你好。”敏玲欲言又止。 沁玉心念一动,怀疑其中有蹊跷。“不,你不说清楚,我是不会喝的。” “你这丫头,怎么这样倔呢!” “姊姊你一向知道我的脾气。” “你……”敏玲叹一口气,“这不是要我的命吗?上边不让说的,我如果告诉了你,还能逃过一死吗?” “这到底是什么药?!”沁玉越发觉得其中有鬼,“上边是指谁?皇上还是太后?如果是皇上,为了区区一碗药就要治人的罪,那我可看错他了!” “好啦好啦,都怪我多嘴。”敏玲万般无奈,“告诉你好了,这是皇上让我端来的。” “这药到底是做什么用的?”沁玉再次逼问。 “你若不喝药,就得受穴刑之苦,所以还是喝药省事……” “什么穴刑之苦?!”越听越觉得奇怪,沁玉越发要追问到底。 敏玲咬咬唇,只得解释,“宫里的嫔妃侍寝之后,若皇上不想在她腹中留龙种,便让太监用杖棒敲打她臀上的穴道,以致流出精液……这便是穴刑。” 沁玉整个人霎时呆住。“所以,这药就相当于穴刑,是让我不孕的吗?” “是。”敏玲垂眉且不敢看她。 “皇上在哪?我要去见他!”一口怒气涌上心头,她披上外衣就要去兴师问罪。 “妹妹,你不要去──”敏玲一把拉住她,“皇上这是为了你好──” “他都不想让我怀他的孩子,还说是为了我好?”沁玉感到鼻间一阵酸楚,差点儿流下泪来。 “妹妹,你误会了,如果你怀了他的孩子,才是害了你!” “你说什么?”为何她听得一头雾水? “你想想,太后为什么要害死静妃娘娘,不就是因为怀疑她已有身孕?如果你也怀孕了,难免会遭遇毒手,皇上这是为了你的安危著想啊。” 她一怔,方才冲上脑袋的怒火顿时像被冷水浇灭了似的。 不错,敏玲说得很对,按理每次皇帝行房,都得有管事太监记录在册,可昨夜之事除了她和默然之外,再无人可作见证,而她在宫中无名无份的,如果真的怀孕了,太后可以随便找个借口,以她与不明男子私通为由,治她的死罪。 楚默然的做法看似残忍,其实是为了她著想…… “妹妹,听话,把这药给喝了吧。”敏玲见她冷静下来,于是端起碗来,再次劝道。 “不,我不喝。”她摇头,作出大胆的决定,“如果真的怀孕了,我要留下这个孩子。” “你疯了!”敏玲喝斥道,“这会送了你的命!” “我不怕死,”她微笑地回答,“好不容易,他才给了我一点东西,我只怕会失去它……” 自从决定跟他在一起的那一刻起,她就什么也不怕了。 “那这碗药该怎么办呢?”敏玲实在为难。 “就跟皇上说,我已经喝过了。”沁玉狡黠地道,“就像你对太后说,皇上每天都在喝她‘赐’的药一样。” “又让我撒谎啊……”敏玲脸上再添苦恼。 对,这是一个谎言,不过却没有恶意,相反的,里面蕴藏著她的无限深情。 第七章 他这样待她,是不是太过残忍? 应该是吧,所以他才会在她醒转之前悄然离开,害怕看到她被迫服药时难过的表情。 他的胸口一直在隐隐作痛,仿佛喝药的是自己,苦涩窜人心窝,久久不散。 但为今之计只能如此,谁让他还是一个傀儡皇帝,万事作不得主呢? 如果她真的怀了孕,孩子因此没有了,他怎会不难过,毕竟,在失去亲生骨肉的同时,他也是一个凶手。 他在心里打定主意,将来无论如何也要好好偿还她,哪怕倾其所有。 两个人相爱却要相瞒,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明明近在咫尺,相拥而眠,却暗地里隐藏了这许多心事,不能对她透露,越是爱她,就越不便说。 楚默然觉得周身被郁闷萦绕,像布了千万张的蛛网,无法挣扎。 “皇上……”敏玲不知何时站在他的身后,小心翼翼的等待他从沉思中解脱。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他低声问。 “那药……沁玉妹妹已经喝了。” 她已经喝了?孩子不可能再有了……明明是自己下的命令,此刻为何却有万分不舍? “另一件事呢?”抑住心中苦楚,他清了清嗓子问。 “奴婢也去打听了。” “她家到底住在昌济哪里?家里除了她叔叔婶婶之外,还有些什么人?”他早就打定了主意,要给她的叔叔、婶婶一些特殊的待遇,代她答谢亲戚的养育之恩,顺便也让她颜面增光,以弥补自幼寄人篱下的自卑心理。 “奴婢没有打听出来……”敏玲脸色为难,屈膝回答。 “怎么会?这种事不是到管事太监那儿一查名册即可知道吗?” “偏偏名册上查不到……”她瑟缩著说出实情。 “这些太监也太混了,如此小事都能疏漏!到底是漏了记下她家的地址,还是忘了记下她家里人的姓名?”楚默然凝眉不悦,此时此刻,仍没有料到事情完全出乎他的想像。 “那名册上……根本就没有‘沁玉’两个字。”敏玲挣扎良久,终于还是道出真相。 “什么?!”楚默然一怔,难以置信,“你看错了吧?再去查一遍!” “奴婢已经查了三遍了,确实没看到沁玉妹妹的名字……” “哪有这样的事情?”他反常的笑了,“入宫的人,哪有不做纪录的?” “这个……奴婢也想不明白……”她低下头去,声音渐弱。 “你当初与她同住一屋,就没听她提起过自己家里的事?”楚默然双眸再次一凝,威仪尽显,直盯著敏玲。 “沁玉妹妹很少提自己的事,平常有空的时候只是问我,这宫里的路该怎么走,御书房在哪儿之类的……” 御书房?她打听御书房干什么? “奴婢记得最初见到沁玉妹妹的那天,管事太监手里的名册翻了又翻,似乎一直找不到‘沁玉’二字,他一脸诧异,还以为是自己眼花。” “既然名册上找不到此人,又怎么会让她留下来?” “沁玉妹妹自己说她是阁老大人推荐入宫的,而阁老大人是太后的至亲,管事太监这才没敢追问。” 太后?这个字眼如雷声一般震撼他的耳膜,他努力保持冷静,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i。 “皇上,恕奴婢多嘴……”敏玲轻声道,“您看……沁玉妹妹有没有可能是……太后派来的人?” “不可能!”脱口而出的否定却掩饰不了他的担心,的确,在刚才的那一瞬间,他不是没有怀疑过。 “奴婢只是瞎猜,皇上恕罪。” “就算是太后的人,也不会做事如此不干净,总会给她找一个适当的身份吧?”他补充道。这个补充,怎么听都像是在为她开脱的理由。 “其实也不必,”敏玲却不识趣地提醒,“这样反而更好,如果出了什么事,怪不到太后的头上。” “她若冒充宫人,当初入宫的时候,总得给守门的侍卫一个交代吧?这深宫大院是谁都可以进得来的吗?”楚默然费尽全力为她辩解。其实“真相”为何,全凭他一个人的裁决,他根本毋需辩解什么,但就是想为她找个理由,不是为了说服别人,而是说眼自己。 “听说以前曾有嫔妃这样做过,把打算安插在各宫的眼线事先偷偷引渡进来,待到奴婢分配到各院之时,再让眼线混入其队伍之中,顺便给管事太监一些银两,打个马虎眼,于是就算没有名册,眼线也能名正言顺地留下来。毕竟宫女不是娘娘,对身份的验证没那么严格。” “荒唐!”楚默然执著地摇头,“这只是传说,沁玉绝不可能是眼线。”他在骗谁?骗眼前的敏玲?还是骗他自己? 他的执著让敏玲无话可说,也不敢再说。 “你去吧。”他挥了挥,打发眼前多嘴的宫女。 敏玲乖巧地退下,楚默然却伫立在原地,久久忘了动弹。 脑中杂乱的念头挥之不去,为了不让自己多想,他必须找个让自己心情平复的地方。 本来,平复心情的地方应该是个清幽怡人之处,但不知为何,脚步却不听使唤的来到了她的房中。 是想去审问嫌疑犯人吗?他真恨自己不该这样多疑。 门一推开,他就后悔了,想起不久之前发生在她身上的事,之前那一剂避孕汤药的阴影还梗在他们之间,他真不该这么早就来见她。 沁玉坐在床上,看起来气色还不错,神情也相当安宁,看到他的一瞬间,也并无显露出不悦的表情。 “你回来了。”她若无其事的对他微笑,“我这头发有点打结了,帮我梳梳。” 楚默然走过去,心不在焉地拿起桌上玉梳,轻轻替她理顺乌丝。 “你放心……”沁玉忽然道。 “嗯?”他回过神来,看见她正抬眸深深望他。 “我不怪你。”她将脸儿贴住他的大掌,“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她是指避孕汤药的事吧?然而他此刻早已无心谈论此事,因为有另一个巨大疑惑困扰著他。 “默然,你的手好凉。”触及他掌内的温度,她有些诧异,“怎么了?” “没什么,”楚默然终于勉强地笑了,“大概是因为……觉得有点对不起你吧。” 骗,又是骗,本应亲密无间的两个人,为什么说起话来,没一句是真的? “不要再说这些了,我怎么会怪你呢?”她相信这个谎言,释然地再次依偎著他,“默然,下个月你还要到铁槛寺进香吗?” “老规矩了,一定要去的。” “我能跟著一起去吗?”沁玉问。 “你要跟我一起去?”楚默然一怔。 “以前不都是我陪你去的吗?这次不可以吗?”不过这一次有点特别,她得去见遂王。 “我跟二弟约好了,要在铁槛寺见面的……”偏偏这次他没打算带她一起去。 “我也好久没见过遂王爷了,正好听他说说纪州的风土民情。”她微笑著坚持初衷。 楚默然深邃的眸子,再添一丝迷惑。 他不愿意把自己最爱的人儿跟太后联想在一起,可她明知自己与皓明有事要谈,还如此掺和进来,究竟是何用意? 难道,她真是太后派来监视他的? *** 沁玉见过遂王楚皓明一次,也是在这儿,铁槛寺。 人们都说楚皓明生得比宫里最美的妃子还要妩媚,但她却觉得,他眉宇间自有一派阳刚,很有男子气概。 “拜见皇嫂。”楚皓明恭恭敬敬的给她作了一个揖。 她脸上一阵臊热。木兰那丫头真多嘴,竟然把她和默然的关系抖露无遗! “快别这么叫,我只是一个无名无份的薄命人罢了,哪里受得起如此称呼。”沁玉连忙扶他起身。 “那我只叫你嫂嫂,把‘皇’字去掉,如此便亲切许多吧?”楚皓明粲笑道。 羞红的脸再次发热,却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对了,皇兄呢?”楚皓明往她身后张望了一下。 她脸色有异的回答,“他正在后面的禅房休息。”其实他是睡著了。喝了她给的安眠茶以后,没提防的默然很快便卧倒在禅房的睡榻上。 “皇兄身体还好吧?”楚皓明只以为他是体力不支,关心的问。 “他没事,只是我想单独跟王爷您聊一会儿。”沁玉四两拨千斤的答。 “我听木兰说了,嫂嫂想问我当年静妃的事情。” “当年那个案子是王爷经手的?” “谈不上完全经手,只是跟著宗人府调查了一二。”楚皓明苦笑,“嫂嫂你也知道,这深宫里有许多谜案,最终都找不到真相。” “我懂。”沁玉点点头,“可还是想问问。”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仿佛鱼儿离了水,在绝境中做最后一点挣扎。 “嫂嫂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小弟知无不言。” “我只有一个问题──听说当年在案发现场,发现了受伤的品妃,她的伤势到底是怎样?可以详细描述一下吗?” “品妃?”楚皓明没料到她问的是这个问题,不由大感迷惑,“她跟静妃的死有关系吗?” “王爷只需回答我,恕我不便多言。”她紧张得一颗心怦然直跳,她猜错了吗?但愿,是错的。 “没错,当年品妃的伤势,是我帮著验的。”楚皓明蹙眉回忆,“从外表看,是被尖刀以笔直的角度直插入背心,伤口极深,若再偏一点,伤及心脏便没救了……” “笔直的角度?到底有多笔直?”沁玉顺手捡起一根树枝,“王爷能再说明一下吗?” “与背心完全垂直,就像这样。”楚皓明用力一甩,树枝从他手中飞出去,插入附近的树干之中。 “就像这样?”沁玉怔怔地望著垂直没入的树枝。如果真是这样的角度,那么她的猜测岂不完全错了? “嫂嫂,还有什么要我回答的吗?”楚皓明不解地望著呆愣的她。 “……”她一阵心烦意乱,却不得不努力厘清思绪,“案发现场还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奇怪的东西?” “对,就是看似可疑,却又无用的东西。” “这……”楚皓明略微思索,“经嫂嫂一提,我才想起倒真有一样东西,当时看著觉得奇怪。” “是什么?”她猛地回眸。 “一段被割裂的绳索。” “绳索?” “对,就落在静妃的脚下。当时我们想,可能是歹徒用来捆绑静妃的吧……” “脚下?是在脚下的正中央吗?”沁玉连忙追问。 “对,就是落在这样的位置,才让我迷惑了好一阵子,按理说,歹徒要布置成自杀的模样,应该把这段绳索带走才对,怎么偏偏把它遗留在那么显眼的地方?当时我跟宗人府的大人们商讨了好久,都没个结果。” “我懂了……”此时此刻,她一颗纷乱的心忽然变得非常非常宁静,真相如她所愿的呈现眼前了,可是,随之带来的麻烦,她却不知该如何收拾。 不,应该说,事到如今倒可以朝另一个方向发展,如果她有勇气放手一搏的话。 “嫂嫂,你说什么?你懂得什么了?”楚皓明好奇的问。 “王爷。”她打定主意,淡淡一笑,“皇上就在禅房里,你们两人应该还有要事商量吧?我就不打扰了,我有事情想先一步回宫,烦请帮我转告皇上一声。” “好……”楚皓明狐疑地望著她,却不便多问。 “今天我与王爷这番对话,还请暂时不要对皇上说,也最好别让皇上知道我们碰过面。” “这是为何?”他越发一头雾水。 “小女子有自己的苦衷,还请王爷海涵。”她盈盈一拜,算是对眼前男子的答谢。 向来不会强人所难的楚皓明,应允地点了点头。 沁玉说了声“告辞”,扭头便急行,很快就下了山,乘车回宫。 她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往御花园走去。 她知道,这个时候品妃通常会在园里散步,今日阳光正好,更没有道理打破常规。 果然,楼阁下,水池边,品妃正与宫女们争相抛著鱼食,嚷嚷嬉戏。 沁玉来到她们身后,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看著。 “啊──”半晌,品妃才发现她,吓了一跳,“你这丫头,站在这里不出声,想吓死人啊!” “娘娘金安。”沁玉屈膝道,“奴婢方才看娘娘玩得高兴,没敢打扰。” “听说你陪皇上到寺里烧香去了。”品妃白了她一眼,“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皇上还在铁槛寺呢,奴婢因为有要事要禀报娘娘,所以先回来了。” “哦?什么事?”品妃一听,顿时来了兴趣。 “还请娘娘屏退诸位宫娥姊姊,奴婢才方便开口。”她垂目,低声道。 “这么神秘?”品妃轻哼,“也罢,我倒要看看你这小妮子在搞什么鬼!”回眸对贴身宫女们道:“你们都退下吧,没有我的命令,不得上前。” 沁玉伸出手,搀著品妃,引著她一步一摇地往花径深处去。 四周很快便安静下来,宫女们被她们俩甩得远远的,附近只剩茂叶的气息。 “说吧,别卖关子。” “娘娘,奴婢照您的吩咐,已经伺候过皇上一晚了……”沁玉隐晦地道。 “哦?”这本是她的指使,如今已然实现,她却有些醋酸味在胸中涌起,她冷笑地回答,“不错啊,你这小妮子倒有点勾引人的本事。” “奴婢可能随时会怀上皇上的骨肉,”沁玉抬头正视品妃,一字一句让对方听清楚,“所以,请娘娘把解药给奴婢。” “什么?解药?”品妃难以置信地看著她,“当初我们是怎么说的,你忘了吗?” “可如果不服解药去除奴婢体内的毒性,将来若伤了龙胎,奴婢恐怕担待不起。” “那你就暂时别想著怀孕。”品妃拒不答应,“那解药是我能牵制你的惟一方法,你若拿去,像太后当年对待元皇后那样整治本宫,叫本宫如何自处?还是等将来本宫再想到别的办法制衡你我的关系时,解药再给你。” “娘娘真不打算现在交出解药?”沁玉态度渐显威吓。 “作梦!”品妃扭过头去。 “话可别说得太早,还是请娘娘听奴婢讲完一个故事,再作决定吧。”沁玉低沉地道。 “什么故事?”品妃眉一挑。 “这个故事跟娘娘的姊姊,静妃之死有关。” “你说什么?!”品妃顿时神色一变,唇色泛白。 “奴婢刚才在铁槛寺,遇到当年查办此案的遂王爷,他告诉我,当年案发现场有一样非常奇怪的东西──一段被割裂的绳索。” “这有什么奇怪的!”被找出蛛丝马迹,品妃心绪大乱,但仍辩驳,“当然是歹徒留下,用来捆绑姊姊的!” “可歹徒若想把现场布置成静妃娘娘自杀的样子,为什么不把这段绳索带走,反而要留下线索,让人起疑呢?” “或许他忘了拿走呢?杀人时心慌意乱,出点错也是合乎常情。” “如果歹徒真是太后派来的,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不可能犯这样明显的错误。就算是一般人,也会想到这其中的细节。”沁玉轻轻摇头,“可我就是觉得奇怪,怎么这案发现场布置得漏洞百出,不仅是留下这可疑的绳索,就连上吊用的椅子也忘了放?” 品妃不由哑口无言,咬唇下语。 “答案只有一个──凶手不是忘记了,而是不得不这样做。”沁玉逼近一步,直视她的眼睛,“对吗,娘娘?” “你问我?”眼见真相呼之欲出,品妃紧张得唇舌打颤,“我……我哪会知道?” “娘娘曾告诉过我,当晚您进入那佛堂之时,窗外明亮的月光映入屋内,所以能从柱子上看到偷袭您的人影,您还记得吗?”沁玉轻声问道,脸上忽然绽放微笑。 “当然……记得。” “可是有人告诉我,两年前,也就是静妃娘娘被害的时候,那屋里根本不会射进月光。” 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引得品妃杏眼圆瞠,犹作挣扎的叫道:“是什么人信口雌黄?!” “娘娘曾说,看到凶手之时,是戌时临近亥时的时候,这时候月亮应该在佛堂的东边,可那时佛堂的东边,却种著一排参天翳月的紫杉,试问娘娘如何能见到月光!” 谎言被明白的揭穿,让品妃足下一个踉跄,骇得险些摔倒。 “你……你是说我在撒谎?可我为什么要撒谎呢?”事到临头,她仍试图狡辩。 “因为您,才是真正杀死您姊姊的凶手!”沁玉平静地道。 可听到这话的人,却再也难以平静。 “你胡说!你胡说!你想诬陷本宫!”品妃激动的大声嚷嚷,“别忘了,本宫当时也受了伤!” “那不过是娘娘的苦肉计而已,为的是案发之后不被怀疑。” “那尖刀笔直地插入我的背心,假如我是凶手,请问我是如何做到的?”她扔出挑衅的难题。 “这也恰巧是奴婢最初很不明白的地方。”沁玉微点头,“如果是娘娘自己所为,那样笔直的角度,不是双手可以办到的。” “所以你猜我有帮凶?”品妃哼笑。 “不,此事万般危险,万一帮凶泄露出去,娘娘将身败名裂,性命不保。当然,娘娘也可以在事后灭口,但世上任何一个人都知道事关重大,如果蹚这浑水,自己迟早小命不保,所以也不会有人帮娘娘,您除了自己动手,别无他法。” “你倒说说,我是如何办到的?”品妃斜睨著沁玉,想看她的哑口无言。 不料,沁玉却是有备而来。“利用刚才所说的那一条绳索。” “……”品妃忽然一怔,难以相信自己精心策划的杀局竟有被破解的一天。 沁玉稍停论述,走到近旁的一架秋千边。 “绳索是用来捆绑静妃娘娘的没错,不过却是在吊起她之后,绑住她的双足,而刺中您的那把尖刀,就稳稳当当地夹在她的足间。” 她说著便将秋千一推,砰的一声撞到西边的树上。 “于是,静妃娘娘悬挂的尸体,就变得像这架秋千一样。”沁玉回眸浅笑,“而娘娘您就像这棵树。您推动静妃娘娘的尸体之后,转过身来,这时尸体朝东荡去,再往西荡回,于是足间夹著的尖刀便一举刺入您的背心,笔直,无误。” 品妃瞪著她,脸色刷白,冷汗顺著额头滑下。 “想必您之前用秋千做了许多次实验吧?否则不会估计得这样准确。”沁玉继续道:“而尖刀刺入背心之后,您并没有立刻昏过去,您慢慢地向后退,用刀身上剩余的部分割断了静妃娘娘足上的绳索,以免别人识破您的诡计,见到绳索落地,您这才放心地闭上双眼。 “我不得不佩服您的毅力,因为那样一定很疼很疼。可我最最不能理解的是,您为什么宁可忍受这样折磨人的疼痛,也要害死自己的亲姊姊?!” 质问落音,品妃沉默良久之后,忽然爆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 “我没看错你,你果然很聪明。”她凄厉地道:“不错,是我干的,这一切都是我冥思苦想,用了整整一年时间才想出来的。 “为什么要杀她?哼,谁让她得到了皇上的专宠呢?我与她一同进宫,为什么她能那么幸运,我却不能?我哪里不如她?长得没她漂亮、脾气没她好吗?偏偏皇上总去她宫里探望,却一次也没有来看过我!她是我的姊姊又怎样?从小她就喜欢抢我的东西,无论抢什么我都忍了,可是惟独自己心爱的丈夫,我绝不会让给她!”品妃越说言语越是狠毒,一张美丽的脸扭曲得变了形。 沁玉忽然觉得她很可怜,如果她知道,默然其实并没有爱过这宫里任何一个女子,恐怕只会更加抓狂吧? 沁玉本想告诉她真相,但觉得这对她太过残忍,最终还是算了。 “为什么要把静妃娘娘之死嫁祸给太后?”她追根究底的问。 “我起初以为这样会让皇上认同我,觉得我与他同被太后所害,至少会产生惺惺相惜的感情。可惜我错了,他还是不理我……他的心肠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会这样硬,我用尽所有的泪水也感动不了他……”品妃疯狂的大笑之后,是失声的痛哭。 她的哭声撞击著沁玉的心,让本欲出口的话语暂停了好一会儿,但她告诉自己,不能因为怜悯蛇蝎而坏了大事,有些话,她必须说。 “娘娘,这个故事足够交换解药了吧?”她镇定地道。 “说了半天,还是为了解药……”品妃苦笑,“你为什么不把这事情告诉皇上?这样他知道了静妃之死的真相,就可以让我的父亲帮他出兵。” “程梵大将军不会在失去一个女儿之后,还想失去另一个女儿。”沁玉答,“如果告诉他,另一个女儿是杀死姊姊的凶手,他只会更加难过。” 为了不让更多人受到伤害,她临时改变了主意,决定只拿这个真相来交换解药,保护她和默然未来的孩子。 这个月,她的月事一直没来,腹中似乎已经有了小小生命,让她充满期待,不惜一切去守候。 “你还能为我父亲著想,真不容易。”品妃点点头,“好,我答应给你解药,不过现在我手边没有药引,三日之后,我会把解药连同药引送到紫阳宫。” 三日?她和孩子真的只要再忍过三个危险的日子就没事了吗? 第八章 那一日她在他茶里下了迷药,让他昏睡了很久,醒来的时候,皓明告诉他,她已经回宫了。 他越来越觉得,身边的这个女子怀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但他依然不动声色,把她留在身边。不知为何,他还是相信她。 可能是因为她有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言语骗得了人,眼神却无法撒谎,而他总觉得从她的眼里流淌出来的感情,是真的。 “默然,你怎么了?” 正在思索关于她的事情,可她却依旧笑意盈盈地出现在面前,好像从来没有在暗中做过任何事。 这个叫人琢磨不透的女子,到底是真的心如明镜,还是太能伪装?楚默然觉得自己纵有世间罕见的智慧,也弄不明白…… “默然,你这两天怎么总是闷闷不乐的?”沁玉靠近,很自然地坐到他的膝间,一如既往的亲匿模样。 楚默然却身子一僵,没有像从前那样立刻抱紧她。 “有什么心事吗?”感觉到他明显的冷淡,她有些诧异。 “还不都是为了程梵大将军交代的那件事……”他浅笑地撒谎。 “如果实在找不到证据,不如索性联合遂王一起出兵算了。”沁玉劝道,“遂王是个深明大义之人,只要兵变之后不伤害太后性命,他会愿意为江山社稷赴汤蹈火的。” “过阵子再说吧。”他心不在焉地答。目前,他最烦恼的莫过于她的真实身份,而不是江山社稷。 沁玉似乎完全没有察觉他对自己的怀疑,还想再劝些什么,但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太监的传令声。 “太后驾到──” 太后?书房里的两人尚未完全反应过来,门便被轰然撞开,一个神色威仪的妇人率领一班宫女,浩浩荡荡走了进来。 沁玉是第一次见到太后,只听说过她是从来不到紫阳宫来的,不知为何今天一脸兴师问罪的模样闯了进来,一看便知是有大事发生。 太后约四十多岁年纪,依旧保持著如花容颜,本是个绝色美人,却因为眉宇间的狠厉让人望而生畏。 她一进来,冷冷的目光便投注在沁玉身上,令沁玉一惊,连忙反应过来的从楚默然膝上站起,俯跪在地。 “皇上好逍遥自在啊!”太后冷笑,“古人说,雨打芭蕉,红袖伴读,乃读书人至高的享受。今日窗外虽然无雨,屋内却有红袖添香,皇上一定感到很快活吧?” 楚默然并不把这冷嘲热讽放在心上,只恭敬地向她行了礼,镇定如常地道:“孩儿不知皇母驾到,有失远迎,望皇母恕罪。” “你口口声声称我皇母,心里却未必把我当成你的母亲。”太后轻哼一声。 “皇母这话说得让孩儿好不糊涂,不知孩儿哪里有失妥当,引得您如此生气?” “你私纳嫔妃,就够让我生气了!”太后脸色一变,厉喝,“原来你眼里连祖宗家法都没有了!” 私纳嫔妃?是指她吗?沁玉心跳如擂鼓。 宫里有规矩,皇上不论宠幸过谁,都得让太监记录在册,以免将来皇家血脉混淆,默然跟她在一起已经这么久了,却一直保密不让外人知道,若传到早就想置他于死地的太后耳里,不知会掀起怎样一番波澜…… “皇母如此责备,让孩儿好生诧异,”楚默然依旧是那副安然无事的模样,“孩儿的嫔妃都是皇母所选,何曾私纳过?” “少跟我装蒜!”太后走到沁玉面前,一把揪起她的头发,“这小妮子难道不是你的新欢?” 头发被扯得一阵发疼,她脸上流露痛楚的表情,楚默然在看到她受苦的一瞬间,神色终于荡起微漾。 但他仍旧压抑住心中动荡,微微笑道:“皇母误会了,她不过是一个宫婢罢了。” “宫婢?”太后讽刺的哈哈大笑,“好,如果她只是一个与皇上全无瓜葛的宫婢,那哀家今日便要处死她!” “皇母是在开玩笑吧?”楚默然凝眉,“她到底犯了什么错,要被治死罪?” “本朝有律例,宫人必须洁身自爱,切忌淫乱宫廷,可她却私通男子,怀了身孕,难道不该治罪?”太后朗朗道出令在场诸人大吃一惊的话语。 楚默然猛地回眸,盯著沁玉的脸。 “你……怀孕了?”他低哑地问。 “我……”她骗了他,不仅没服他安排的避孕汤药,月事也迟迟未来。 她早猜到如果他知道真相,非但不会惊喜,还会发怒,但她就是要千方百计保住他们的孩子,不论未来有多么凶险…… 可眼前有个疑问,令她百思不得其解──太后是怎么知道她可能怀孕的事? “皇上不知道她已经怀孕了吗?”太后再度冷笑,“为了证明哀家不是胡说,今日特意带了太医过来,为你紫阳宫地位尊贵的‘姑姑’把把脉。” 说著,门外早已候著的太医连忙屈身进入,颤巍巍的给楚默然请安。 “过来,让太医瞧瞧你的脉象。”太后对沁玉道。 事到如今,再也没有办法遮掩了,沁玉默默望了楚默然一眼,只觉得他离自己好远好远。 他垂袖立著,同样凝视著她,可眼里失去了以往的关爱,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他在怪她吧?怪她为什么要瞒著他,自己作出这样危险的决定。 到底是什么人把这个秘密泄露给太后的呢?是品妃吗? 品妃不甘心明天就要把解药给她,同时想借刀杀人灭口,会这么做倒是有可能的,但这也同样有风险,万一她为了报复而把静妃真正的死因说出去,品妃也难逃责难。 她脑中目前惟一能想到的,只有这个嫌疑人而已,但依据她的逻辑推理,仍感到许多矛盾。 是谁?还有谁呢? “姑姑,得罪了。”她正呆愣著,太医就主动凑上前,一把按住了她的脉搏。 这一瞬间,她知道自己是逃不掉了,不如就让太医查明她的身体状况吧,反正她自己也很想知道,到底腹中的孩子只是她的期盼,还是真的已经来临。 “怎么样?”太后在一旁催问。 太医静默良久,终于松开了沁玉的手腕,走至楚默然面前,颤声道:“恭喜皇上,沁玉姑姑是喜脉。” 楚默然俊颜顿时铁青,喉间一梗,僵立的身子更像石像般发硬。 “皇上,这下你可没话说了吧?”太后得意地笑,“请问这事该怎么处置?” 她的这句问话,把楚默然置于两难的境地。 如果承认沁玉腹中的孩子与自己有关,那么这个孩子肯定会死,因为太后不会容许皇位有意外的继承者,定会暗施诡计。 如果不承认沁玉与他的关系,那么沁玉就会死,因为与不明男子私通,淫乱宫廷,足以判绞刑。 他该怎么回答?怎么答,都是错…… 这一刻其实很短暂,却仿佛过了难熬的一百年。 沁玉望著那张愁眉深锁的俊颜,感到这无形的时空中,似有一条茫茫大河把他们阻隔在两端,纵使面对面也不能说半个字。 “皇上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还是不想处置?”太后继续道,“好,哀家今日就替皇上作个主,先将这名宫女收监,等皇上拿定了主意,再来回禀哀家吧。” 说著,绣著金色百合图案的长袖轻轻一挥,便有戎装侍卫应召而入,将缨枪架在沁玉的脖子上…… *** 虽然身处监牢,但沁玉却没有为自己的处境多加担忧,这并非因为觉得自己一定能逃得过此劫,而是她心里牵挂的更多的,是那个在监牢外的男子。 他现在一定很为难吧?可惜惟独这一次,她不能再为他分忧了。 监牢里昏昏暗暗,即使是白昼,也仍旧点著灯,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过了多少个昼夜,只觉得再这样等下去,那种无可奈何的感觉会耗得她油尽灯枯。 终于,她期待已久的脚步在铁门外响起,在她焦急无助的时候,他总算出现了。 熟悉的靴子迈进牢笼的一刹那,沁玉忍不住噙著泪水,冲上前去紧紧搂住他。 “默然……”她在他耳边愧疚地说:“对不起,我当初没有听你的话……” 然而这次拥抱,忽然让她感到有点不同以往,因为他的身子不是温暖的,不会随著她的贴近骤然升温,反倒是僵硬而冰冷,透著一股寒人的冷淡。 接著,发生了更令她吃惊的事情,他竟轻轻一推,将她冷酷地推离自己的怀抱。 “默然,你怎么了?”沁玉觉得万分诧异。 “有一件事情,我必须问问你。”楚默然说话的语调不再温柔,低沉而严肃。 “你说。”到底是什么天大的问题,像审问犯人似的? “我让你服下避孕汤药,你为什么不喝?为什么要骗我?”他眼里有著锋利的光芒。 “我……”她不知该如何解释。她原以为即使自己不说,他也会明白,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爱他,所以想留下他的血脉。 “除了这一件事,你还有什么事瞒著我?”他双眸更加深凝。 “没有……”沁玉心虚地摇头。谎话真是说不得,害得她此刻都不知该如何澄清了。 如果告诉他,自己只是一个山野小贼,原本接近他是另有目的,现下的他只怕会更加恼火吧? 看他正在气头上,还是少开口为妙,等将来找个合适的时机,再慢慢告诉他…… “太后是怎么知道你怀孕的事的?”楚默然直盯著她,像要检验她所言真伪。 “我怎么会知道?”沁玉一脸茫然。 “你不知道,还有谁会知道?”他逼近一步,“你怀孕的事,还告诉过谁?” “我……”她要供出品妃的名字吗?可那样的话事情会变得更加复杂,而他也会怪她擅自去查案吧?“没有,我没告诉过谁。”犹豫再三,她仍旧选择了这个答案。 这个回答,却令他更加失望,只见他侧过脸去,垂眸沉默了好一会儿。 “到这里来之前,我还曾经抱有一丝希望……”半晌,他苦涩地开口,“以为一切只是我的误会,所以给了你解释的机会……可是,换来的却是失望。”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不懂,一个普普通通的答案,为什么会令他如此神伤? “玉儿,”他终于用如此亲匿的称呼唤她,可是语调却不再亲匿,“你真是昌济人吗?” 沁玉一怔,惊骇地瞪大双眸。他知道了?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查了入宫的名册,上面根本没有你的名字。” “名册?”想起这个关键物品,她不由得嘴唇发白。对啊,名册,她怎么忘了,他是皇上,要打听一个宫女的来历还不简单吗? “你到底是怎么入宫的?”楚默然的态度变得异常平静,他轻声问。 “我……”事到如今,不得不说了,“我是混进来的。” “果然不错。”他忽然笑了起来,那笑看起来凄厉至极,“我真是一个傻瓜,自认为城府极深,绝顶聪明,没料到却马失前蹄,这样轻而易举地被你骗了……” “默然,我……”她想解释,却不知该怎么开口,一句话到了嘴边却咽住。 “知道了这个事实,前一个问题就很好解释了。”楚默然敛去苦笑,脸色变得如冰山一般酷寒,“现在,我终于知道到底是谁向太后告密了。” “谁?”沁玉仍在迷惑中。 “当然是……你。” 这简单的一句话,令她错愕到全身僵住,难以置信地反问:“默楚,你说什么?” “既然这世上除了你自己以外,再没人知道你怀孕的事,那么向太后告密的人,当然只有你自己。”他的话中有一丝哽咽。 “我去向太后告密?”沁玉忍不住扬高声音,替自己辩解,“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记得曾听过的故事里都说监牢寒凉,可是大概是因为她心里怀有温暖,所以之前一直不觉得冷,但此刻,她才真的体会到这里的确很冷、很冷…… “当然是因为……”他声音低哑地道出更令她如遭青天霹雳的句子,“你是太后派到我身边的眼线。” 眼线? 眼前的男子,真是楚默然吗?真是那个爱她、信她、与她刻骨相恋的人吗?为什么他会说出这样离谱的话?他们之间的默契,在这一刻都化为了不可靠的薄纸,灰飞烟灭了吗? “我怎么可能会是太后的人?”沁玉绝望的哑然失笑,“默然,你是在逗我玩吧?” “否则,这一切怎么解释?”他丝毫没有跟她开玩笑的心思。 “对,我原不在宫女之列,可我想进宫,想见识富贵繁华的生活,所以混了进来,这就说明我是太后派来的奸细?至于怀孕的事,我发誓不是自己告的密,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告的密,如果你非要我说出嫌疑人才肯相信我,我也没辙!” 说不清是伤心还是气愤,总之,她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开始颤抖。 “而且就算我是太后派来的奸细,难道我会这样傻,放著未来的皇后不当,甘愿继续当人家的走狗?既然已经怀了你的孩子,难道我就不会中途叛变,还去告密害到自己?难道我是白痴吗?”一连串话语从她的口中疾速而出,她倔强地与他对视,眼眸中满含泪花。 “我不知道……”楚默然却避开她的目光,黯然垂首,“玉儿,我累了……这些年来,宫里太多阴谋诡计,尔虞我诈,让我心力交瘁。原以为,我遇上了一个完全与宫廷阴谋不相干的人,她的眼神那样纯净,她的脾气那样直率,我信她、爱她,想跟她厮守终老……可到头来,她却有许多秘密瞒著我。” 他深深叹息,续道:“我真的累了,不想再去追究谁是谁非,什么也不想管了。”从今以后,无论是谁,他都不会再相信了。 “默然……”沁玉不由抽泣起来,忍不住去拉他的衣袖,“是我不好,骗了你……再信我一次,再信我一次吧……” “我为你准备了汤药。”他却似真的绝望了一般,冷漠地答,“你喝下它,从此以后我们之间就断得一干二净了。” “什么?”她一惊,不敢置信的问:“什么汤药?” “你应该知道,既然你已经怀孕,而我又不想再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会给你喝什么。” “不!”她失声大叫,“默然,你不可以这样!我和孩子不许你这样对待我们!” “来人。”他轻轻抽出衣袖,不为所动的对门外道:“把汤药端进来。” “不!不!不!”沁玉声嘶力竭地大叫,然而纵然叫破了喉咙也无济于事,只见两名侍卫出现在她的面前,手里端著一碗热腾腾的黑色汁液。 “伺候沁玉姑姑喝药。”楚默然冷酷地下令,转过身子,踱出牢门。 “默然,你不能走……”她想上前再次拉住他,却一个跄跟扑倒在地。 两名侍卫见状,迅速一左一右将她按住,让她不能动弹。 “姑姑,请喝药吧。”一名侍卫在她耳边道。 接著,她的嘴唇便被强行掰开,热得烫喉的黑汁便涌入她的口中。 沁玉想挣脱,却使不了什么劲,只感到一股呛人的感觉充斥在喉间,热流汹涌濯入她的五脏六腑。 她眼中泪花迷离,直盯著门外的人影,但人影却越来越模糊,她的小腹也渐渐绞痛了起来…… 她想起很久前的一天,曾有过类似的情景,当时她跪在紫阳宫的门口,因为孔雀之死而求他听自己解释,他却与此刻一样,冷酷,不理。 命运就像一个圆周,转来转去,纵使他们之间已经比那时候更加熟悉,纵使她是他惟一爱过的女子,仍要上演同样的一幕。 原来,他对自己的态度从来没有变过。 那一天,宫门在他身后砰然阖上;而今天,阖上的,是她的双眼。 *** 已经好多天没有二师姊的音讯,不知她查案查得怎么样了? 听皓明说,那天在铁槛寺,二师姊仿佛从他的话里得到了什么线索,匆匆离去,这线索到底是什么? 木兰在家里等了好几日,终于忍不住好奇,想进宫打听一番。 乘了轿子,入了宫门,四周的景色依然如故,但为何她感到气氛似有些不同,好像曾经出过什么大事一般,死气沉沉的。 忽然,轿子停了。 紫阳宫未到,轿子为何停了? 木兰探出头去,想看看发生了什么意外,却见一个女子跪在她的轿前。 “王妃,此人贸然拦轿,不知想干什么。”随身的婢女道。 “你是什么人啊?”木兰诧异地问。她觉得眼前的女子有些面熟。 “王妃恕罪,”女子磕头道,“奴婢原是沁玉姑姑的同屋,名叫敏玲,今有要事必须求见王妃,还请王妃恕罪一见。” 敏玲?对了,她似乎听过这个名字。 “你起来吧,有什么话尽管直说。”木兰笑道。 “此事关系重大,请王妃移步一叙。” “哦,这么重要?”木兰越发好奇,遥望前方,“好,前面有个亭子,我们就到那儿聊聊。” 敏玲连忙上前,将她搀扶下轿。 不一会儿,两人来到目的地,木兰便转身瞧著有要事与她相商的人,等对方开口。 “王妃……”敏玲再次跪下,“求您救救沁玉吧!” “二师……沁玉?”木兰愕然,“她怎么了?” “她被皇上关起来了。” “为什么?出什么事了?”没想到事情发展至此,她大惊失色。 “因为皇上怀疑她是太后派到紫阳宫的奸细。” “什么?”这理由令木兰哭笑不得,“皇帝哥哥怎么了?病了吗?怎么会有这样古怪的想法呢?” “奴婢知道王妃与沁玉妹妹有非同寻常的关系,所以才冒死前来求王妃出面……” “等一等!”木兰一怔,“我跟沁玉的关系,你怎么会知道?” “这……”敏玲难以启齿,迟疑了会才回道:“上月中旬之时,王妃曾入宫见过皇上,之后又跟沁玉一起去了静妃的佛堂……” “你怎么知道?!”当时只有她和二师姊两个人! “奴婢该死,当时……悄悄跟著你们。” “你……”木兰恍然大悟,“难怪当时二师姊说门外似乎有动静,我还以为是鬼,原来是你这个丫头!你为什么要跟著我们?” “是……是太后让我随时注意紫阳宫的一切动静的。”敏玲终于道出骇人真相。其实真正的奸细是她,沁玉怀孕之事,亦是她暗中禀报太后的。 “原来……”冰雪聪明的木兰马上想到了原委,“二师姊是替你背了黑锅!” “奴婢该死,皇上待我恩重如山,奴婢却迫不得已再次背叛了他……”说到伤心处,敏玲哭了起来,“都是因为上次奴婢的未婚夫入宫,被太后的手下发现,太后拘禁了他,威胁奴婢再替她办事……” 这一切,沁玉是不知道的,她只替她安排了与情郎私会之事,而私会后发生的意外她是一无所知。 “亏了皇上和我二师姊如此信任你,你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他们!”木兰喝斥道:“这次就算皇上不办你,我也要惩治你!” “奴婢已经受到惩罚了……”敏玲忽然露出苦涩的笑容,“奴婢为了未婚夫背叛了皇上和沁玉,可殊不知……这个男人早就不属于我了。” “你说什么?”木兰一怔。 “他在宫外早就有了别的女人……这次进京,其实是为了跟我退婚……”说著,她双肩微抽,泪珠滚滚落下。 木兰愣在原处,一肚子的怒火顿时浇灭了一半。 对一个女子来说,还有什么打击比情人的背叛更为沉重?冥冥之中,老天爷已经给了敏玲最惨烈的惩罚。 她本想狠狠教训她一顿,此刻看来也不必了。 “别哭了,你且把这些日子宫里发生的种种仔细对我道明,”木兰镇定地道,“我自会有办法救二师姊。” 第九章 在木兰的印象中,楚默然是一个无时无刻都能保持镇定的男人,就算皇权被夺、囚困于紫阳宫,他也依旧可以保持从容的笑容,淡淡地面对人世间的一切,仿佛从来不把任何东西放在心上。 但是今天,楚默然的模样却让她大吃一惊。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像今天这样颓废,那本来清俊的容貌变得黯然,长长的头发没有系冠,只是随意地披散在身后,帝王的威仪与气势消耗殆尽,只剩一个伤心、疲倦的男子。 “木兰妹妹来了。”见她来访,他微微笑道:“随便坐吧。” “皇帝哥哥最近过得好吗?”木兰斟酌著开口。 “我一直都是这样,没什么好,也没什么不好。”他的神色间有一丝无奈,从前掩藏得极好,但此刻却显露无遗。 木兰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暗自一笑,从袖中掏出一卷书册,递到楚默然面前。 “皇帝哥哥,小妹这次进宫,是有东西要送你。” 她知道凡事要讲策略,若想为二师姊求情,不能开门见山的说明来意,必须先把误会的关键所在解开。 “这是什么?”楚默然望著那陈旧的书册,不解地抬眸。 “这是一本修练内功心法的秘笈,小妹知道皇帝哥哥其实也是习武之人,所以特意送来给你。宫中险恶,练就了此心法亦可防身。” 他翻开细读了一会儿,诧异的道:“此书之中的记载十分高深,世间罕见……你从哪里得来的?” “是我师父的。”木兰趁机道。 “师父?”楚默然一怔,“你哪儿来的师父?” “有一件事情,皇帝哥哥还不知道,木兰希望道明之后,您别治我的欺君之罪。” “你说。”听她说得神神秘秘的,他不由大为好奇。 “木兰小时候遇到一个算命的,说我命中缺水,必须生活在江湖流转之地才能健康长存,我那个迷信的爹爹居然信了此人的胡言乱语,在十岁那年把我送到辰山老人门下学艺,让我过了好一段江湖漂泊的生活。” “原来如此!”楚默然点头,“难怪你整整七年不曾进宫来,宫里上下都以为你是在避著皓明,原来是跟著你师父流浪江湖去了。” “是。”她坦率承认。 “那么这卷书册便是你师父辰山老人传与你的?你在江湖流浪七年,一定见识了不少吧?难怪现在言谈举止与一般大家闺秀不同,全无扭捏作态之姿,颇似侠女风骨。”楚默然赞赏的道。 “皇帝哥哥过奖了。”木兰莞尔一笑。 “这些年来,你在江湖上行走,一定吃了许多苦吧?” “是不比在京城待著舒服,可也见识了不少东西,交了不少朋友。”很好,话题正朝她所希望的方向发展。 “说来听听。”楚默然果然露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 “我有两个师姊,都是师父收养的孤儿,两人待我都极好,可惜她们个性互异,平日里水火不相容,常为了一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吵个不停,我夹在中间做和事佬都不知做了多少回,可惜一点用也没有!” 他微笑不语,静静期待下文。 “话说我那师父去世后,两个师姊为夺掌门之位,矛盾越加激烈,她们吵来吵去,最后终于达成了一个协议──谁能偷到这天下最珍贵的宝贝,掌门之位便归其所有。我大师姊为人比较木讷,一想到宝贝,便只想到献给太后的贡品。可我二师姊就不同了,她的心思最是古怪,你猜她想到的是什么?” “肯定是一件有别于一般古玩珍宝的东西。”楚默然猜道。 “没错,其实这样东西,就在皇帝哥哥你的书房中。” “我的书房里?”他剑眉一凝,满脸更是诧异,“我这破书房里,除了书之外,哪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有啊,就是本朝号令天下、至高无上的宝贝──皇帝的玉玺。” “什么?”他大感意外,错愕无言好一阵子,无从评说这个大胆的创意。 “故事最有趣的地方来了,话说我这二师姊,天不怕地不怕,打定了这个主意后便混进宫来,乔装成宫女,日夜寻找放置玉玺的地方。” “她……进宫来了?”楚默然越听,越觉得这个故事所含的意味不同寻常,眼前调皮的女子对他讲故事的目的,也很不寻常。 “其实皇上也认识她。” “她到底……是谁?”心中一紧,他脱口问道。 “就是在皇帝哥哥身边伺候的沁玉。” 这一刻,他忽然像失去了听觉一般,耳边变得非常非常安静,惟独听见自己的一颗心在猛烈跳动。 错了,错了……原来,一切都是他自作聪明,沁玉与太后没有任何关系,她入宫只是为了所谓的“偷窃”而已,而这最初的理由,在遇见他之后,她好像完全忘记了一般,多少次她随意进入他的书房,只需翻翻桌子便可以找到那块玉玺,但她却没有这样做…… 楚默然只觉得有股热流在心间涌动,眼前一片模糊。 “还望皇帝哥哥不要怪罪我二师姊,”木兰继续道:“她入宫以来,也算替皇帝哥哥做了不少事,而且至今她也没有真正碰过玉玺,就请看在你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放过她吧……” 她话中有话,隐晦的替关在监牢里的人求情。 楚默然哽咽著,半晌没有回答。 木兰心急地等著,好不容易看到他喉间微动,似乎要开口了,忽然,旁边传来砰的一声,书房的门被推开了。 “皇上──”品妃急匆匆走了进来,“你不能放过那个贱人!” “是你?”楚默然冷凝抬眸,“怎么,你一直在门外偷听吗?” 品妃一怔,随即心虚地敷衍道:“臣妾正巧路过,想进来探望皇上,刚走到门口,便听到遂王妃说什么请您放过她,臣妾不是故意偷听的。” 她刚才从宫人那儿听说了沁玉被收监的事,心里不由得暗自欢喜。如此一来,藉太后的手除掉了沁玉,她害死姊姊的秘密便不会泄露了。为了不让夜长梦多,她特意跑到紫阳宫,打算再推波助澜一把,让沁玉永远无翻身的机会。 “皇上,那贱人既然是太后的心腹,你便不能留她,否则难保她有什么把柄握在太后手里,将来再受指使来谋害皇上,那可真是后患无穷啊──”品妃急切地道。 木兰一听,心中同样著急,亦扬声道:“皇帝哥哥,我二师姊真的跟太后全无瓜葛,这真的是一场误会!” “那贱人什么时候当上遂王妃的二师姊了?”品妃反唇相稽,“遂王是太后亲生骨肉,王妃又与那贱人关系如此亲密,呵呵,我看现在可算是真相大白了──定是你们一家子串谋好了,派个奸细来谋害皇上!” “你……”木兰气得舌头打结,恨不得什么也不解释,直接冲上去给这女人一巴掌。 “都不要再说了。”正当双方剑拔弩张的时候,楚默然终于开口了,他转过身去,扔出一句话──“我已经把人放了。” 什么?!木兰与品妃同时怔住,忘了相互指责,皆是瞪大双眼,难以置信。 “皇上……你说什么?”品妃不死心地再问一遍。 “我昨儿晚上,已经派人把她送出宫去了。”他低哑地道。 昨儿晚上?木兰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心中窃喜。呵,原来如此,亏她们这些旁人如此激动著急,原来他心中早已打定了主意。 流言蜚语、误会猜疑,终究敌不过刻骨铭心的爱情。 送二师姊出宫的时候,他其实仍在恨她吧?但就算再伤心,也不忍伤害她…… 木兰放松的吁出一口气,心情变得轻松惬意,怡然地打量著眼前的一切,准备看好戏。 “皇上,你不能这样做!”品妃厉叫道。 “我已经这样做了。”楚默然静立地答。 “你怎么可以放走一个随时可能谋害你的奸细?”品妃又急又气,开始胡言乱语,“我不许你放她走,我要她死!立刻要她死!” “奇怪……”他却忽然微微一笑,“就算沁玉是奸细,她要加害我,那也是我自己的事,爱妃如此激动,不知所为何故?” “我……”面对他的质疑,品妃不知所措,“我……是关心皇上,惟恐有人对你不利。我知道皇上心善,所以你不忍做的事,我可以替你去做。” “我自己的事情,向来不必别人帮忙。”楚默然冷冷的答,“多谢爱妃挂念,不必费心了。” “不要我帮忙?”心下一急,她什么也不顾了,这一刻完全撕破脸皮,“那我父亲呢?皇上不再需要他的兵权了吗?” “不需要了。”楚默然的回答让她大吃一惊,“我想了很久,最后觉得不能求你父亲。” “为什么?” “因为,我从来没有爱过他的女儿,从来没有善待过他的女儿,试问,我又怎么能厚颜无耻地利用自己与他女儿的关系,求他帮我呢?” “就算你不爱我,难道……你也从来没有爱过我的姊姊吗?”如遭青天霹雳般,品妃霎时僵住。 楚默然摇头。“我心里真正爱过的只有一个人,那个人,现在已经出宫了。” 他没有道明,但即使是傻子都听得出他指的是谁。 这瞬间,品妃像是完全崩溃了一般,歇斯底里地大叫了起来,她的叫声里,充满了绝望。 *** 她知道,孩子已经没有了。 那一天,她流了好多血,身子像被挖空了一般,苍白无力。 她以为自己快要死了,当时的万念俱灰,也让她宁可自己就这样死去。 但奇迹一般,她还是从恶梦中惊醒,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尼姑庵里。 她是怎么出宫、怎么到这儿的,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根据庵裹的主事师太说,是两名侍卫把她送到这儿的,至于是谁放了她,侍卫没有交代,只留下一些银两,名为替庵里布施,实则是收留她所需的费用。 这座庵堂位于离京城很远的一处山岭之中,环境清幽,平时香客也不多。 自从来到这儿以后,她一直卧病在床,每天晚上听著屋外传来的木鱼声,一声一声,孤独清冷地传入耳际,人也感到格外孤独。 她觉得自己像是忽然老了数十岁,进入了风烛残年,人生美好、繁华的一切都已流逝,她惟有躺在这山岭里了此残生。 尼姑们都不太说话,所以与佛门格格不入的她,更显寂寞。 惟一能让她高兴的,大概只有那个黑衣郎中来的时候。 黑衣郎中是她在这庵里惟一见过的男子,据说与主事师太有些渊源,所以破例得以踏入禁地给她看病。 虽然总是面对面,但她从来没瞧过他的真实模样,因为他的脸上总是缠著黑纱,与身上的黑衣连为一体,很是神秘。 据说,他幼时因为一场大火毁了容貌,从那以后便以黑纱缠面,努力学习医术,行走江湖治病救人。 他的嗓音低低哑哑的,像是喉咙被烈火烤灼后发出的声音。 每一次把完脉以后,他会跟她天南地北地聊天,讲述一些她前所未闻的故事,这总是让她忘记了病痛,展露欢颜。 她喜欢听他讲故事,或者说,她喜欢跟人说话──惟有跟人说话,才能让她感到自己依然活著。 这庵里太静了,她需要听到一些人声来排解寂寞,所以每次黑衣郎中来看她时,都会让她很高兴。 门外响起蹒跚的脚步声,她知道,他又来了。 果然,不一会儿,便见他一瘸一拐地进来──他的腿据说也是在那场大火中被烧伤的。 “今天你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黑衣郎中瞧了瞧沁玉微笑的脸,低哑地道。 “大夫,你好久没来了。”似乎有半个月了吧,不知他到哪里忙去了。 “是啊,我去了一趟京城。” 京城?沁玉心裹一震。 呵,她好没用,明明跟自己说好了要忘记那个地方,忘记那个人,可刚刚听大夫提起京城两字,她就如此失神。 沁玉沉默不语,他则坐下来,一如既往地替她把脉。 “沁玉姑娘,你这次可算是因祸得福。”黑衣郎中忽然道。 “怎么了?” “之前你体内有一种难解的毒素,可因为喝了打胎汤药之后,红花散血,竟把这毒阴错阳差地给解了。你说怪不怪?” “真的吗?”沁玉愣住了。 “孩子虽然没有了,可却保住了你的命,”他看她的眼神忽然变得深邃,“这样也是好的。” 她苦涩一笑,并不回答。现在的她,还有什么好与不好,不过如行尸走肉般,过一日算一日罢了。 “我再给你开一帖药,喝完之后身体便可痊愈了。凡事看开一些,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只要能活下来,就有希望过上舒心的日子。”注意到她眉间抑郁,他轻声安慰道。 “多谢大夫。”沁玉点头,“我懂。” 他微微一笑,知道她已经释然,便离开床榻去写药方。 “大夫,听说你的医术都是自学的?”她放松心情与他闲聊,“我也曾看过一些医书,不过你有时候开的药方,我却看不太懂,看来你比我厉害多了。” “哪里,我不过是记下你的脉象,回去请教比我医术高深的人罢了。”他坦言道,“这段日子,一直替你把脉,我也从中学到了不少,现在终于可以自己独力为你开药方了。” “大夫你回去请教什么人啊?” “宫里的太医。”他意味深长地回答。 宫里…… 听见比京城更让她害怕的词,沁玉不由得脸色刷白。 咬了咬唇,她听见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命令自己挺住。不怕,她不能害怕,只不过是聊些无关紧要的闲事,难不成她要一辈子不敢面对过去吗?不,她沁玉没有这样窝囊。 “大夫你认识宫里的太医啊?”她露出勉强的笑容,“你这一次进京,听说了什么新闻吗?” 他一怔,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勇敢地询问。 “京里……发生了大事。”他看著她,轻声回答。 “大事?”沁玉眉心一紧,“什么大事?” “是关于皇上的。” 仿佛听见什么东西在她耳边碎裂的声音,像是瓷器落地般的刺耳,她忽然有些迷茫。 “皇上?”焦急的情绪引她追问,“他怎么了?” “皇上发动了一场对抗太后的政变,引起京中一片骚乱,所幸这场政变很快就被平息了。” “皇上……皇上与太后,谁赢了?”她只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他淡淡一笑。“皇上势单力薄,你说谁会赢?” “太后赢了?”她难以置信,“那程梵大将军呢?他没有帮助皇上吗?遂王爷呢?他也没有施以援手吗?” 默然酝酿了多年的大计,怎么会功亏一篑?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皇上没有要程将军与遂王的援助,他只用了随身的亲兵,还有几个效忠先皇的大臣罢了。” 什么?如此以卵击石,怎么能赢?默然是怎么了,深谋远虑的他,怎么会犯下如此轻率的错误? “为什么不让程将军增援呢?他是国丈啊,怎么能袖手旁观?”顾不得掩饰情绪,沁玉激动地叫道。 “皇上把他的女儿品妃给得罪了,品妃大概在父亲面前说了许多关于皇上的不是,程将军一怒之下便退出了联盟阵营。” “他怎么那么傻?为什么要得罪品妃呢?品妃那么爱他,只要他稍微迁就她一下,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种地步啊……” “因为品妃爱他,可他却不爱品妃,”黑衣郎中忽然一步步向她靠近,“他心中爱的另有其人,她是一个已经离开了宫廷,只身躺在尼姑庵里受苦的女子,为了这个女子,他宁可孤身一搏,哪怕会失去皇位。” “你……”沁玉瞪著那张缠在黑纱下的脸,“你……到底是谁?” 他的声音在这一刻变了,由故意装出的低哑,变成她熟悉的魔魅嗓音。 “玉儿,我不是说过,要你做我的皇后吗?”他将遮面的纱布一扯,露出憔悴俊颜,“如果我借助了品妃的力量,那么即使夺回皇权,我也不能实现这个愿望啊……” “默然……”沁玉的眼泪骤然溢出,不敢相信自己身在现实之中,以为是一个折磨人的梦境,“是你吗?” 他笑了,是她记忆中温和的笑颜,暖暖的大掌捧住她的脸颊,轻柔和缓地摩挲著她。 “玉儿,是我。”楚默然紧紧地拥住她,证明自己真实存在。 “你没事吧?”历经宫变,他还能活著出来,还能若无其事地来看她,还能这般平静如水,真是不易…… “身上还好,就是腿受了点伤。都怪我,之前怕你听出我的脚步声,故意装瘸,现在可能真的要瘸了。”他开玩笑的道。 “你还说!你这个傻瓜,为什么不求外援?你怎么可以失去皇位?!” 如今的他是流亡之身吗?难道是因为早早预见这一天,所以把她安置在这个偏僻得连太后都懒得去找的地方吗? “比起得到皇权,我更想娶你。”他在她耳边轻语。 他不怪她了吗?现在,他终于知道她不是太后的人了吗? 从今以后,他们终于能够相守,只可惜他们的孩子……孩子没了…… 想起这件事,沁玉忽然有一点生气,忍不住抡起拳头捶打他的肩,一边打,一边落泪。 “你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他丝毫不闪避,脸上一直在笑,“但不要不原谅我。” 哼,她就是不能轻易原谅他! 这些日子,她不是没有想过两人可能会有重逢的一天,她的脑子里闪过千百万幅关于重逢的画面,设计了千百万种折磨他、报复他的内容,然而真的见到了他,自己却只能这样无力地捶打两下,满腔怒火顿时化为乌有…… “唔──”内心还在纠结著,她的樱唇却猛然被什么堵住,让她所有的思绪都变成茫然一片,不能再多想什么。 楚默然的吻落在她柔软的小嘴上,似在做无言的补偿,希望能修补她受伤的心…… “玉儿,我给你带了一件礼物。”他咬著她的耳垂道。 “什么?”她一怔。 “把手给我。”他一边说,一边握著她的纤纤玉手,探入他挂在腰间的锦囊中。 只轻轻一触,沁玉便惊呆了,因为她摸到了玉的冰凉。 “玉玺?!”取出囊中之物,她震惊得几乎完全说不出话来。 “我从宫里出来的时候,什么也没带,只带了这个。”楚默然微笑,“听木兰说你很喜欢这个东西,如今我一无所有,只能把这个做为聘礼了。” 凝望著这莹润的国宝,沁玉以手掩住欲泣的面庞,不知所措了好久。 没错,她进宫的确就是为了这件东西,可如今她早把这东西忘了,因为她遇到了一个让她忘掉自己的人。 她这次的行动可以说是十分失败的,国宝没偷成,还弄得遍体鳞伤。 不过,她亦有意外的收获──偷到了皇上。 尾声 小瑾师妹: 近日可好? 大礼已收到,感激之至。 我与默然已于月初在昌济完婚,完婚之日,正值你所赠贺礼送到,盒未启,我已猜到其中是何物。 果不其然,当日默然赠我之嫁衣,被你从宫中偷运送出,辗转呈到我面前。 观旧物,思往昔,心中忽然一番感慨。当日默然赠我嫁衣之时,许愿日后若继大统,必封我为后。如今江山已改,他亦沦为庶人,嫁衣却丝毫未损,令我如同离魂看到前世一般,有种沧海桑田之感。 此嫁衣为我心头所至爱,亦是师妹送我新婚之贺礼,但我终究没有穿它入洞房,我把它悄悄埋在了无名野店之院中,泥里,花根下。 为何不穿?因为那是高高在上的一代帝王许给后妃的恩赐,而如今,我与默然只是一对贫贱夫妻。 我不穿,是怕默然看到它,勾起往昔的繁华记忆,徒增伤心。 把它无声无息地埋了,似乎是最好的归宿,只是愧对了你的一番好意,抱歉。 不过后来又觉自己纯属多此一举,因为某日在市集上,默然看到类同嫁衣之绢帕,还笑说当日出宫太过匆忙,忘了带这件俘虏我芳心的定情之物,实在可惜。说笑之间,神色如故,丝毫没有难过苦涩,可见他心胸豁达,早把前尘往事抛诸脑后,我的担心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 自从与默然在庵中重逢,与他迤逦步下山来,四处游历,不知不觉已经三月有余。 这三月之中,我们虽过著寻常百姓的日子,却胜过宫中锦衣玉食的生活百倍。自我认识默然以来,从未见他眉头如此舒展,欢颜如此之多。 他告诉我,少时看过不少游侠、志怪小说,十分向往驰骋江湖的生活,如今终于得偿宿愿,真是苍天眷顾。 只是偶尔遇到民生疾苦之情景,令他于快意江湖之时略添心事,我知道,惟独在这一刻,他忆起了往昔的皇位──不是贪恋富贵权势,而是恨自己不能再为黎民苍生筹谋。 不过人在江湖,亦可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某日我们便曾悄悄潜入衙门,了结了一名欺压百姓的七品知县,将他的头颅悬挂于城门之上,使得全城哗然。因为此事干得俐落,衙差找不到一点儿蛛丝马迹,于是便有人私下传说,知县头颅为复仇厉鬼所砍,真是好笑。 “穷亦可以兼济天下。”事后默然如此对我说。 小瑾你也知道,师姊我生平从未佩服过谁,可对默然却不得不服,这些日子以来,每到一处,每见一景一物,他均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内容或是历史典故,或是时政见解,挥洒评析切中要害,均信手拈来,不作片刻犹豫。所谓才华横溢、经天纬地之人,大概就是如此吧? 可惜这样的人,却不再是王侯将相之列了。 也罢,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如今天下或许不会再有一个称职的君王,而我,却有了一个如意的郎君。 每天清晨,我与他会骑著骏马到林中漫步,马蹄铮铮,溅著泥里的水花,发出清幽悦耳的声音。 抬眸之间,可以看到花籽落在我们的肩土。远远的,似乎有布谷鸟的叫声,还有溪水落打著山石的声响,此起彼落的天籁,比宫里的鼓乐还要宏伟动听。 晌午的时候,我与他会到卞集闲逛,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沿著琳琅满目的商贩小摊徐徐地行走。在金灿的日光底下看象牙做的梳子、琉璃做的耳坠,还有一左一右甩著木珠儿的波浪鼓。 他弯下身子,仔细替我挑选一枚碧玉制的簪,或者一朵纱堆出来的花,戴到我的发间。这些首饰,质地比不上宫里的万分之一,可不知为何,却能让我喜笑颜开。 而到了晚上,我们会租乘一叶轻舟,在护城河里欣赏月色,粼粼的波光近在眼前,我们缓缓摇著桨,把小船划进堤岸的茂叶深处,偷偷摘一把农人种在河边的毛豆。 若是遇上雨天,我们便待在临时租住的小木屋,一边生著炉火畅饮高粱美酒,一边吃著腊干的野味,轮流说小时候听到的鬼怪故事,一直说到背脊发冷。 君失青龙鼎,妾失金缕衣。 不羡阿房宫,茅檐炊烟生。 小瑾,还记得这首诗吗?小时候我们常常听到,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如今,我终于懂了。 从今往后,我与他辗转江湖,你我姊妹二人必不常见面,却也毋需伤感,只要心存想念,天涯若比邻。 不过,师姊我还有一事得托你帮忙,如见到雅眠那老姑婆,请代我提醒她别忘了我们的睹约。 玉玺我已到手,皇后当不成了,掌门之位我可没打算放弃。 师姊沁玉 封缄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