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我有福了》 第一章 女真 夏 天色苍苍,原野茫茫,随风低垂的牧草间,一群牛羊正低头享用着被伊立克渤山雪水滋养的丰美青草。 洛翩翩仰头,感觉暖暖夏风,吹拂过一望无际的绿色天地,及她额间的浏海,将她浸染在清新的青草气息中。 闭上眼感受自然的气息,她耳边似乎还回荡着跳神师公与族人唱的曲调悲沉、祷告保佑赐福的盘王歌。 阿姐,你是恋上这里的天空,所以舍不得回家吗? “翩翩,走了!” 洛翩翩蓦地回神,连忙应声:“阿爹,女儿不去。” “怎么能不去,多亏盟长帮忙,这次咱们才能顺利回到悠悠安葬之地,为她祈福。” 几年前,他与长女洛悠悠为了两只异种猎鹰——海东青来到女真,却没想到其中一只海东青生性凶猛难驯,以致洛悠悠命丧鹰爪之下。 将洛悠悠葬于异地,洛库伦每年都会偕同一行人来到女真,为长女跳神祈祷,祷告盘王保佑赐福。 曾经大家对洛悠悠的事感叹不已,但经卜问盘王得到的结果是——洛悠悠的死源于她与白鹰的宿世情缘,众人唯有感叹上天捉弄人。 过了这么多年,虽然闯祸之鹰仍然下落不明,但洛库伦希望至少让身为瑶族的洛悠悠,能在传统仪式下得到安息。 而小女儿洛翩翩今年满十五岁,遂随着一行人来到女真,祭拜亡姐。 听到父亲的话,她扬起甜美的笑,很不客气地违抗父令。“大人的宴会把翩翩闷死,所以阿爹领大伙赴宴便成了。” 洛翩翩话一说完,身穿红衣,面容清丽的她拿起胸前的白玉鹰笛,朝着天空发出哨音。 “戟!” 白鹰闻声,在蔚蓝天空盘旋飞行了片刻,在第二声鹰笛响起瞬间,朝红衣姑娘俯冲而下。 “翩翩!小心!”洛库伦杵在一旁,瞧得胆颤心惊。 猎鹰体型那么大,啪的一声,就这么冲上,莫怪长女会……洛库伦心一凛,护女心切地急急推开女儿。 也许是急昏了头,他这一推,却因为施力不当,硬是将女儿纤柔的身子给推飞几尺。 冲撞来得突然,洛翩翩还来不及尖叫,碰咚一声即滚进草原,脚上的绣花鞋也跟着咻一声,飞了出去。 “阿爹啊——”洛翩翩没好气地大叫,真不知父亲此举是为她好呢,还是想闹着她玩的。 “好、好!阿爹救你的鞋——”听着女儿的抗议,又瞧见闺女的绣花鞋由眼前飞过,洛库伦满腔热血地飞身抢救。 他的身形极为俐落,转眼间已不知扑往草原哪一方。 洛翩翩瞧着父亲夸张的行径,忍不出唉叹了一声。 在“瑶五寨”里,“瑶老”和“石牌头人”大多由德高望重、办事公道、经验丰富的老人担任。 父亲洛库伦便是“瑶五寨”的五寨之老——“瑶老”。然而虽身为瑶老,父亲却童心未泯地像个老小孩,连一丁点长者该有的风范都没有。 毫无分寸可言的乖张行径,总让洛翩翩啼笑皆非。 现下,当洛翩翩耳畔传来阿爹凄惨的叫声,她管不了此刻有多狼狈,连忙站起身轻斥:“阿爹!你别闹了喔……” 她扯嗓微嗔,方旋身便被不知何时立在身后的男子给吓着。 男子的五官端正,轮廓分明,鼻梁挺直,眉形潇洒,凌厉的目光流露出洞悉一切的自信。 他的肩膀极宽,一袭灰黑白交错、缀着狐毛的左衽长衫,包裹住他颀长、壮硕的身形,斜罩在肩上的灰黑狐裘,更增添了粗犷不羁的原野气息。 她黑溜溜的眼珠再往下,立即瞧见他的长指正握着她的鞋—— 小鞋是以黑布镶边,蓝布为底,上绣着色彩斑斓的花草图案,她家乡的图腾。 他的大手让她的鞋看来更小,霍地,窘困迫得她粉颊生晕,洛翩翩伸手欲抢,娇声叫道:“还我!” “你的?”允萨正在陵墓附近梭巡,若不是身手够好,说不准就被这天外飞来的东西给砸到。 男子的动作极为敏捷,大掌倏翻,便闪过她抢鞋的动作,语气有几分不确定。 “总不会是你的吧!哼!把鞋还我、还我!” 她瞠着圆眸,想趁其不备抢回自己的小鞋,偏偏人矮腿短,怎么也构不着男子的手。 允萨瞧着她有趣的动作,好看的唇对着她似笑非笑地勾出一抹笑弧,默默瞧着她。 眼前的小姑娘不过十五、六岁,脸蛋红扑扑、黑眸圆溜溜,围着五色细珠的发辫绕于头顶,露出可爱的容颜与甜似蜜的笑容。 再瞧她穿着无袖、无扣的贯头褂衣,下着蜡染裙,衣襟、袖口处都绣有精美花彩纹饰,允萨已约略知晓她的身分。 “看什么?”感觉到他的注视,洛翩翩浑身不自在地问。 这人是长得挺俊的,但那似笑非笑的冷漠却教她极不习惯。 在“瑶五寨”里人人都是快乐的,大家总是大声笑、用力唱歌,生气或快乐全都清清楚楚的写在脸上。 哪会像眼前的男人一样,出现要笑不笑的诡异表情哩! “老绷着脸会提早变老头子唷!”洛翩翩在不自在当中,善良地出声提醒。 但话说回来,就算眼前的男子老绷着脸,却还是好看得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他耸肩,黑眸冷冷觑着她。 洛翩翩迎向他的视线,捂唇、俏脸一红,倏地多了想咬掉舌头的冲动。 她是脑袋瓜子出了什么岔,竟同一个看来应该“年轻”的陌生男子说这种奇怪的话。 允萨面无表情,语气淡漠的开口:“我想……姑娘还是顾好自己的绣花小鞋比较重要。” 由他的表情、语气,洛翩翩探不出他半点思绪。 她怔然,秀气的小眉轻蹙,咕哝着:好怪的男人! 她的思绪不由得在脑子里绕圈圈,突地开窍—— 男人刚刚说的话调侃意味甚浓,而她竟还傻傻地把心思落在他的古怪性格上。 俏颊不受控制的染着红霞,她抬起下巴,似欲证明自己不笨地娇叱:“哼!我要怎么丢自己的小鞋是我的事,用不着你多管闲事。”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允萨,因为她不服输的表情,勾唇一笑。 半晌,允萨才意味深长地开口:“姑娘高兴便成了。” 将她的绣花小鞋抛还给她,他足尖轻点,身手迅捷地消失在她眼前。 男子人高手长,力气又大,也不知是有意或无意,这一抛竟把她的绣花小鞋抛得好高、好高、好高。 “啊!你这怪人、恶人、坏到骨子里的大坏蛋……”洛翩翩仰头痴痴盯着天空中变得一丁点大的绣花小鞋,又气又恼地咒念了一长串。 呜……那鞋可是阿姐生前留给她最珍贵的礼物。 鞋面上的一针一线、一花一鸟,是阿姐费了大半个月才缝制完成。 阿姐知道她性子野,爱跑爱跳,还特地用麻线在鞋前后各纳了块羊皮,让鞋防滑又耐磨。 这番心意,让她哪还舍得绣花小鞋再摔一回。 于是傻傻地盯着似生了翅膀的绣花小鞋,她锁定目标,瞧着它由小黑点直落往下,张臂摊掌准备要接小鞋之际,洛库伦朝她奔来—— “翩翩!阿爹没救着你的鞋,呜!阿爹没用……” 包着青布包头,穿无领对襟长袖衣的洛库伦由草丛中钻出,一瞧见女儿,立刻扑向前抱着女儿,愧疚地忏悔低啜。 “阿爹!我真要被你给气死了。” 洛翩翩气得猛跺脚,挣开父亲的怀抱,视线迅速转回上方,重新定位准备迎接她的绣花小鞋。 “翩翩,宝贝女儿,你瞧什么呐?”洛库伦跟着仰头,狐疑地出声。 完了,她的位置不对。 在绣花小鞋将落地前,洛翩翩大嚷:“接住,阿爹快接住!” “什么?什么?”洛库伦感受到女儿激动的情绪,兴奋地以为有什么新鲜事。 谁知道,他的话方落,咚的一声,手工扎实的绣花小鞋恰好击中他充满好奇的老脸。“谁?!哪个王八羔子敢袭击本瑶老!” 洛库伦气呼呼嚷着,洛翩翩则上前拾起她可怜的绣花小鞋,万分怜惜地揩去鞋上的灰尘,压根不打算理会无辜的“受害者”。 就在此刻,一记鹰啸划破岑寂的蔚蓝晴空。 洛翩翩穿回小鞋,倏地仰头喊:“戟!” 洛库伦见状,捧着心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道:“呜……老头子比不上那只禽兽,也比不上绣花小鞋,呜!” 无视父亲夸张的表情,洛翩翩心里思索着该怎么调教笨拙又爱玩的白鹰,不为所动地对父亲出声提醒。“阿爹,时辰晚了,误了盟长的宴会可不好。” “呃!”洛库伦顿了顿,怨天尤人的模样在瞬间消失。“那别再逗留了,咱们走。” “阿爹好好同盟长玩,翩翩和‘戟’四处走走。”洛翩翩赶紧迈开脚步,让戟追随在她身后笑道。 洛库伦闻言皱苦了张脸。“盟长不好玩,呸、呸……不是、不是,阿爹的意思是,我也想同翩翩四处走走呐——” 女儿外向,爱妻又远在“瑶五寨”,没人陪,实在闷得很。 “我有戟陪着就够了。”她灿灿地笑着,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 “唉!”洛库伦深叹了口气,着实拿古灵精怪的小女儿没办法。 也不管女儿有没有听到,他扯喉再吼:“别玩疯了,知道吗?” 水红色的翩翩身影,随着一道白影轻盈掠过草原,似一朵随风飞扬的红花,点亮了整片绿意。 洛库伦停下叫唤,瞧着眼前美丽的景色忍不住蹙眉。 就算他喊破喉咙,也没人理他吧! ***bbs.***bbs.***bbs.*** 在伊立克渤山,有种稀有的果子长于危岩峭壁处,带着馥郁果香的鲜红药果,口感清甜,深具养血功效。 伊立克渤山终年云雾缭绕,人烟罕至,药果在千年不散的云雾润养下,添了一分绝尘的灵性。 当允萨接下守护陵墓一职后,他总会在梭巡陵墓周围安全之余,上伊立克渤山采药果。 纵使山上人烟绝迹,孤崖形势险峻,他亦不为惧,只因这药果是身体孱弱的妻子最喜欢吃的。 摘了约莫十来颗药果,他将盈润红果用方巾仔细包妥,颀长的身躯借势窜起,潇洒自若地由孤崖边翻身跃回地面。 稍理了理衣衫,他未多做停留便直接下山,一心只想让妻子品尝到最鲜美的药果。 几个时辰后,他才刚下马,总管拓伦早已在邸前等着他。 “爷,您回来了。” “夫人今天状况如何?” 他与妻子舒洱佳打小一块长大,虽然她长自己两岁,但两家皆是女真部落的望族,至适婚年龄后,两人顺理成章结为夫妻。 可惜的是,舒洱佳与他成亲之后,原本孱弱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打从年关过后,卧病在床的她便没能再起身。 即便如此,允萨未曾放弃过任何能治愈她的可能。 “蒲洁儿喂她喝过药后,睡下了。” 拓伦一如往常同主子报告夫人的作息状况,与府里的大小事务。 允萨微颔首,继而开口问:“我去瞧瞧她,这个时辰了,最后一帖药该煎好了吧!” “拓伦这就到厨房拿药,再送至夫人房里。” 拓伦恭敬开口,心里为主子对夫人无微不至的照顾敬佩不已。 主子虽然公务缠身,但仍没忘记夫人一日服三帖药的时辰。 “爷要在房里和夫人一块用晚膳吗?”拓伦离开前又问。 允萨挑眉,朝拓伦勾唇一笑。“也好。” 感受到主子赞许的表情,拓伦笑了。“我立刻差厨房备些清凉可口的水饭,爷回来,夫人应该会有用膳的胃口。” 所谓的水饭便是将做好的高粱米饭放入清水中浸泡,待要吃时再捞出装盛,这是他们在夏季常见的吃法。 溽夏炎炎,夫人胃口不好,备些清凉的水饭,应该会比较好入口。 “唔!再准备一些白肉血肠、酸汤子和饽饽。”想到妻子可能有食欲同他一起用膳,他便思酌着什么是妻子久未吃到的食物。 “爷请放心,拓伦会让厨子多准备些菜色。”拓伦垂手躬身后,俐落地领命办事去。 瞧着下仆的神情,允萨不由得有些赧然。 或许是对妻子有太多愧对,一遇上有关她的事,他便不由自主谨慎了起来。 允萨暗叹了声,思索片刻才又迈开脚步,由院子大门左侧的小门进入北炕——他与妻子的寝房。 “你回来了?” 允萨一踏进房,妻子的声音便由垂帐中传来。 “正要唤醒你一同用膳。”他走近卧榻柔声开口,在妻子面前呈现的是最温柔的一面。 听到夫婿期待的语气,她幽静的脸庞有些愧疚。“我没什么食欲。” “没关系。”伸手探了探她的额,他轻扯唇又问:“炕够暖吗?要不要再添点柴火?或者想喝点水?” 感受到他的关心,舒洱佳握住他的手。“够了,你不用为我烦心这些小事。” “说什么傻话。”语落,他由袖中掏出包着药果的方巾喃道:“说不定吃了药果,你就有胃口了。” “你又上山去了?”舒洱佳微蹙眉,屏气凝神地问。 刻意忽略妻子语气里的忧心,允萨微笑,语气甚是欢喜。“今天大有斩获,你瞧!这十来颗药果红得漂亮极了。” 他的回答让她脸色一僵,眼底、唇畔的笑意瞬间消失。“允萨,我不吃药果没关系,你不要再为我冒险了……” 伊立克渤山终年云雾缭绕,崖深不见底,每每瞧夫婿带着药果回家,她便胆颤心惊地不知该喜该忧。 “你喜欢,我便摘来给你,为夫也只能为你做这些事。”他握住她略凉的小手,口气带着不容置疑与微微的苦涩。 她是他的妻,照顾她、体贴她,本来就是他的责任。 舒洱佳一言不语地望着他叹息,心里有太多、太多不舍。 她知道允萨纵使外表冷漠严肃,但潜藏在厉冷俊颜下的是,比一般男子更深、更炽、更狂的情感。 只是她无福消受呐!但能嫁与他这重情重义的男子,她今生已无憾。 “允萨,假若舒洱佳真无缘与你白首,你也别难过。” “说什么傻话!”他浓眉轻皱地握着她枯瘦冰冷的小手,心痛地无法自己。“是我没能照顾好你,是我的错。” 他们和一般夫妻不同,成亲后不是益发亲密,反而是更加疏离。 被盟长委以重任的允萨,几乎长年追随盟长穆图远征各小部落。 而舒洱佳也许是孤单、或许是小病未理,在众人惊觉时,她的身体状况开始走下坡,小病酿成大病,接着就一发不可收拾,待允萨发现时已药石罔效。 “舒洱佳只是遗憾,没能为伊尔根觉罗家添子嗣。”她幽幽叹息,语气比风还轻,缜密的心思哪里不明白夫婿心里的想法。 他对她的病,始终怀有愧歉。 见他不语,舒洱佳凝着泪坚定地低语。“允萨,你就让我安心,选个好姑娘,早早纳个妾吧!” 允萨怔了怔,有些惊愕。说实话,他压根没想到要纳妾。 “你再胡说,我要生气了。”允萨掩饰不了心头澎湃的情绪,不自觉冷着嗓。 他们都知道,以舒洱佳目前的身体状况,他们……没有将来。而聚少离多的日子让舒洱佳更加确定,她与允萨之间的感情,亲情绝对浓过于爱情。 所以她逼着他面对现实,逼着他不得不为伊尔根觉罗家的传承,考虑纳妾。 “允萨,别这样,是我没用,不管生或死,舒洱佳永远是伊尔根觉罗家的人,永远、永远——” 允萨打断她的话,紧紧地将她拥入怀里,低嗄的嗓揉着太多不安。“别说了,来日方长,我们总会有孩子的……会有的!” 岁月流转的记忆在脑海留下动人轨迹,他的生命里,向来只有她,两人由年幼时的淡淡情谊,酝酿为男女之间的情生意动。 能共结连理是如此理所当然……而今日,舒洱佳会走到这个地步全是他的错! 允萨深吸了口气,赫然惊觉,抱着她,他鼻间充斥的不再是馨香的女性幽香,而是一股浓浓的药味。 思及此,更加深了他心痛的感觉,圈住她的双臂,陡地加重许多。 舒洱佳心满意足地枕在夫婿温暖的怀里,轻叹。“傻的是你呐!” 烛光下,她眉心留下浅褶、嘴边上扬的弧线揉着淡淡的幸福。 自从病后,她不再奢求允萨的爱,只要能偎靠着他、只要他心里有她,这一生她便再无所求,就算两人之间维持着这淡淡的感情也无妨,她只希望允萨能记住彼此最美好的曾经,那就够了。 舒洱佳端详着夫婿,心中无限感慨地想着。 “别说这些了,我选颗最美的药果让你尝尝。”抛去翻腾的思绪,允萨恢复原有的冷静。 “嗯,谢谢。”舒洱佳微微颔首,嘴边逸出浅浅的笑,心却揪成一团。 “我差了人将晚膳送进房,等会儿,咱们一起用膳。” “好。” 凝着他极力装出欣然的语调,舒洱佳只能心痛地柔声应允。 第二章 洛翩翩从不知女真有这么大、这么美。 当“戟”巨大的羽翼划过苍穹,自在地在蔚蓝天际展翅翱翔时,她似能感觉它俯瞰下的鄂霍多金斯高原有多么辽阔。 在伊立克渤山下的鄂霍多金斯高原有一望无际的绿原,溪水萦绕贯穿高原,牛羊散布其中,四处充满不绝的丰沛生机。 “哇!戟,这里真的好美、好美!” 苍穹透蓝、草原翠绿,天高地阔。她在草原中跳着舞、绕着圈,具有民族色彩的红色衣衫在蓝天绿地的衬托下,像朵恣意绽放的小红花,美得让人屏息。 似是感应到主人的喜悦,翱翔于天地间的“戟”敛翅俯冲,落栖在主人纤柔的肩头,用它结实丰润的羽毛蹭着她粉嫩的颊。 洛翩翩被它逗得咯咯直笑,好半晌才道:“你饿了吧!我带你到溪边捉鱼,赏你一顿大餐。” “戟”发出短促的低鸣,似是回应主人的提议。 一人一鹰互动亲密,洛翩翩习惯了“戟”的陪伴,与它有一搭没一搭边聊边往溪边的方向走去。 “姑娘请留步。”不知由哪儿冒出的辽人,挡住她的去路。 洛翩翩娇颜微侧,水眸不解地睨着他。 对方身着左衽长袍,披肩狐毛,粗腰间的羊皮腰带系着一只水囊,右腰则别着一把弯刀,看起来便是辽人的装扮。 “姑娘莫惊,咱们只是想同姑娘谈宗买卖。” “买卖?”洛翩翩蹙起眉,心中的疑惑更深。“我身上没什么值钱的可以和你做买卖。” 她说得坦然,杵在她身边的男子却发出豪迈的笑声,半晌才道:“姑娘真爱说笑,你肩上的异种海东青就是最好的商品。” “买我的白鹰?你们买头笨鹰做啥?”洛翩翩蹙起眉,思索的表情更显可人。 “笨?”辽人男子扯喉再笑。“小姑娘!海东青可是捕捉天鹅的能手,生性极其剽悍,飞行掠夺的速度更是鹰中之冠,没有人会说海东青是笨鹰。” 他压根把她当成不知海东青有多么珍贵的无知小姑娘。 不理会他略带嘲讽的语调,洛翩翩扬指搔了搔“戟”的鹰颊,逗得它发出舒服的低嘎声。 “没法子的,我的‘戟’就是笨,大爷买了它,铁定会吃亏的。”语落,她点了点白鹰的头喃着。 那表情与神态,对着白鹰说话的成分还比较多。 男子打量着眼前的情景,不由得怀疑小姑娘过人的——驯鹰之术。 这海东青生来剽悍凶猛,说不定连个大男人都驾驭不了,但这只海东青却在小姑娘身旁乖巧得犹如温驯的鸟儿,情况着实诡异。 由她身上的穿著装扮瞧来,似乎是来自苗疆,听说苗疆之女,多半带有妖邪之术……他暗暗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思索的意味甚浓。 自辽帝即位后,为了让他能畅意打猎,于是大辽国便派遣使者至女真猎捕海东青,这些使者便称为“鹰牌天使”。 若能将她纳入鹰牌天使之列,必能得到辽帝的欢喜。 思绪方转过,男子开口道:“废话不多说,我们辽帝要定了这头海东青,五百两买它,算是给你面子了。” 今日他是看重她“高超”的驯鹰之术,才以礼相待,没想到她似乎不把他当一回事。 洛翩翩闻言,俏脸一沉,丽眸瞅着男子。“哪有人这么霸道?白鹰是我的,我爱卖不卖是我的权利,哼!”说罢,转身欲走。 “站住!本爷是瞧你不是女真人才跟你说起礼数,若依我们鹰牌天使的作风,绝不和你多说废话,直接带走你的白鹰。” “什么鹰牌天使,听都没听过,少诓我!”她啐了一声,压根不相信他的话,直接把他当成骗子。 男子久谈未果,脸色丕变,强硬地亮出手中弯刀要胁。“姑娘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不把白鹰交出来,你甭想走。” 瞧他态度蛮横,洛翩翩一张小脸因怒气而晕红。“不卖!不卖!就是不卖!” “鹰牌天使岂能容你说不卖!” 男子耐心尽失,见她毫不妥协,遂扬臂挡住她的去路。 见他变了脸色,洛翩翩柳眉一扬地轻斥:“大爷摆明了强人所难。” “对!本爷就是要强人所难,看你能奈我何。” “我是不能把你怎么样,但我的‘戟’就说不定啰!”洛翩翩凉凉地开口,眸光一落,“戟”立刻振翅扑向辽人。 不过片刻,天生的利爪与尖嘴便让他身上伤痕累累。 男子始料未及白鹰会如此听话,抄起弯刀,快猛地进攻。“你这可恶的妖女,待我拿下你和这头受蛊惑的邪鹰,让辽帝定夺。” 岂料白鹰极具灵性,凌厉的身形灵活地护着主人与敌人对峙。 见白鹰动作俐落,频频阻挠他的去处,男子改变了招势,缠斗了一番,白鹰已见疲惫。 见有机可趁,男子眸中闪过一丝阴鸷,躲过白鹰扑击,扬刀就要往洛翩翩的颈子抹去的瞬间,一道高大的身影纵身疾来。 来者身形迅疾,眨眼间,已扬腿往男子踢去。 这一击,震得男子连退数步,手中的弯刀坠地同时,允萨伸腿接住弯刀,足劲顺势往上一踢,弯刀不偏不倚插落在男子腿边。 是他! 洛翩翩轻讶出声,没料到又会在此刻遇到当日“凌辱”她的绣花小鞋的男子。 “来、来者何人!竟然敢管鹰牌天使的事!”弯刀落地瞬间,男子尽管已被吓得魂不附体,仍强撑作势,出声低喝。 允萨回身,双手抱胸,剑眉一挑,冷冷地道:“想为非作歹就滚出女真人的土地!” “本使者就想为非作歹,瞧你能奈我何。”男子扬声一嗤,拾起弯刀,登时在他面前耍得虎虎生风、威风凛凛。 允萨眸光落在远方,眉挑也不挑地将双手负于身后,静看着他何时才会装腔作势完毕。 见对方压根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男子一时间怒火中烧,扬声叱喝,还来不及出招,允萨早已一个纵身飞跃,长腿运劲一踢,男子便犹如断线风筝般飞滚至丈远。 冷眸落在男子的狼狈,允萨扬声再道:“此回只是略施薄惩,若再让我瞧见阁下出现,下场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因为辽帝好打猎,辽人对女真人的压榨更变本加厉。 除了境内的海东青外,这些使者每到一处便搜括、榨取女真人的财物,甚至还会强夺女子陪宿,任意凌辱。 允萨身为女真人,着实无法忍受辽人的蛮横行为。 望着男子仓皇离开,他回身瞅着眼前的小姑娘,正欲启口,她却抢了白。 “多谢!告辞。”她抱拳别过,慌慌垂下眸,暗自叫苦,不明白自己是走什么运,怎么又会碰上当日的大冷脸呢? “等等,我有话问你。”冷冷觑着她的反应,如鹰般锐利的眸直定在她垂坠着五色珠的发间。 “不用问,没什么好说的。” 瞥了他一眼,她匆匆低下头,脚步下意识加快许多。 好怪呐!视线交会,他的黑瞳映入眼底,堂而皇之地骚动她的心湖,教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心绪起了波澜。 一遇上他便产生这样的反应,这陌生的感觉让她害怕起来。 允萨瞧她急着离开,表情有些僵硬。“这是你对待恩人的态度?” 今儿个是怎么了,大家都爱挡路不成? 一思及此,她的语气显得更加骄纵蛮横。“是啊!我爱怎么对你就怎么对你,管你是谁。” 懒得理会他的反应,她旋身欲走。 “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当真不知一个人在此有多危险?”允萨拧眉,伸手想拉住她的袖,手一滑,大掌直接落在她的皓腕上。 洛翩翩怔了怔,连忙抽回自己的手。 他的掌宽厚有力,因为习武的关系,指节和掌心布满粗砺的茧,抵在她柔嫩的肌肤,引发她内心一阵悸动。 莫名的,她讨厌眼前的男子。 虽然他连救了自己两回,唔……第一回是自己的绣花小鞋,该算吗? 见她不说话,允萨双眼炯炯有神,厉声开口。“虽然你有海东青傍身保护,但并不代表你可以有恃无恐,在鄂霍多金斯高原不时有觊觎海东青的鹰牌天使,你最好快点离开,不要再惹麻烦!” “我没惹麻烦,用不着你假好心来救我!”洛翩翩双手插腰,精致小巧的下巴微微仰起,摆出不可一世的神气模样。 “蛮不讲理!”允萨轻啐一声,此刻才真正看清她的模样。 她有双透明澄澈又生气勃勃的眸子,未施脂粉的容颜可见其清妍秀丽。 “我就是蛮不讲理,怎样?” 听他这么一说,洛翩翩不争气地感觉到俏颜一红,小拳紧握,似乎随时可能出手招呼对方一拳。 瞅着她跋扈的俏脸,允萨猛地一凛,正声便斥骂:“不怎样!总之不准你再出现在此地!” 他身负守护陵墓的重责大任,这个陵墓方圆数百里内,都属于他的管辖范围。 而辽人为了海东青向来出手阴险狠辣,若不是他正巧巡视此地,依她的姿色与身边的海东青,就足以让鹰牌天使不择手段想要捉她。 一想到此,他原本紧绷的语气更加严厉。 洛翩翩外表看来虽独立,但毕竟年纪尚小,惊魂未定又遭他如此喝斥,心里一个委屈,泪花就由眸中窜出。 允萨愣了愣,没料到看来大胆开朗、态度嚣张的她会这么哭了出来。 虽然他的语气硬了点,但出发点是为她好啊……一时间,允萨竟辞穷得不知该说什么。 “我……” 不管眼底的狼狈不及遮掩,她水亮直率的美眸嗔了他一眼,嚷道:“我——洛翩翩,最、最、最最……讨厌你了!” 用力踩了他一脚后,洛翩翩甩头就走。 允萨吃痛地闷哼一声,傻在原地,被她莫名的情绪转折搞得心绪激荡起来。 头一回,他竟不知自己的心是为何而动,因何而乱。 “臭蛋、坏蛋、死人脸……” 洛翩翩吸了吸鼻,眼中的泪已被风吹干,脑中拚命挤出咒骂的辞汇。 允萨瞧着她气呼呼的背影,本以为两人不过是萍水相逢,此后该是风吹两散,各走各的。 谁知,他们之间的牵扯,已在无形中慢慢交集、纠结。 ***bbs.***bbs.***bbs.*** “怎么?有心事?” 虽然卧病在床,舒洱佳依然可以感觉夫婿内敛情绪里的波动。 她知道,允萨身为女真的陵墓守护者与伊尔根觉罗家的一分子,身上背负的责任本就比一般人沉重,回到家又得面对她的病,心情自然无法轻松。 允萨回过神对妻子露出赧笑。“有些累了。” 这些日子,他终于明白放置在陵墓内的灵珠是何等稀世奇宝。 为了应付不断闯入陵墓欲夺灵珠的盗墓者,他不得不投入更多的心力,以确保灵珠的安全。 “那就歇一会儿,老绷着张脸,会变老喔!”舒洱佳心疼地扬起手,抚着他满是疲惫的脸。 当她的柔声入耳,允萨有些讶然的问:“你……也觉得为夫面目可憎吗?” 妻子的话让他不由得想到红衣姑娘说过同样的话,表情看来有些懊恼。 听着夫婿的话,舒洱佳轻轻笑出声。“允萨,扶我坐起好吗?” 允萨闻言,立即将方枕置于她腰后。塞满具有药疗作用的香草药枕,因为他的挤压发出了淡淡的药草香味。 舒洱佳轻徐地笑出声。“你老绷着脸,不认识你的人自然会这么以为,再说,是谁让你受气了?” 即便是卧病在床,她也希望能为夫婿分忧解劳,这也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他思量片刻,还是压下心中的话。 为一个不识抬举的小丫头烦心,实在不像他的作风。 唉!舒洱佳暗暗叹了一口气,纵使感觉到夫婿沉郁的心情,她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不想说,她也没体力再多问。 当深沉的疲惫袭来,她已累得不想再开口,唇边的微笑,依旧浅淡如风。 “你还是躺下休息吧!”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发,允萨笑着走到窗边,觉得房里的空气太闷,待久了让人实在不舒服,推开窗子应会好些吧。 他的手方落,舒洱佳便扬声轻呼:“不要开!” 疑惑爬上眉心,允萨回身,不解地瞅着妻子。“为什么?你向来喜欢风、喜欢原野的自然气息……” “日前盟长请珊蛮来咱们家布风水局,他说这样的环境对我的身体比较好。” “珊蛮来过?”允萨的语气不自觉透着一丝冷意。 对满族的女真人来说,“珊蛮”是主持祭祀和与神沟通的神权代表。 按理说来,他们的“珊蛮”——哈碌远深受盟长信任,若能得到他相助,来为家里重布风水局,是可喜之事。 但不知为何,他始终无法信任哈碌远,毕竟哈碌远所属家族向来与伊尔根觉罗家不和。 加上在众多旁族分支里,伊尔根觉罗家从他这一个辈分起,有不少堂侄兄弟深受盟长厚爱,皆委付与重任,更令哈碌远家族不满。 虽说哈碌远是奉盟长之命,来为伊尔根觉罗家布风水,但他心里不由得多了几分揣测。 “允萨,有什么问题吗?”舒洱佳轻唤,看着落日夕阳轻洒在允萨高大的身影上,笼罩在金灿薄光下的他,竟有股让她莫名不安的颤然。 为了不让妻子担心,他抚了抚她的脸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奇怪罢了,你别为这些琐事烦心。” “嗯!”她重新合上双眼,唇边衔着淡淡的笑。 事实上她也没法参与、干涉这些不属于女人的族务。 瞧她真的累了,他边扶着她躺下边开口:“过些天我会离开女真,你要记得按时喝药。” 自从前几年找到这颗珍奇灵珠,让陵墓形成龙吐珠的格局后,不少觊觎灵珠的江湖人士前仆后继地进入女真。 盟长为了严防有心怀不轨之人进入部落,于是将保护灵珠的使命托付与他。 今日收到探子回报,有两名汉人正打算由抚顺进入部落,虽然意图不明,但他打算亲自前往探查。 “我不是小孩了,会懂得照顾自己,你别担心我……”舒洱佳轻喃着,逐渐昏沉的思绪让她没法再多想些什么。 眸光落在她愈见消瘦、益发苍白的脸庞,允萨扬手抚去她眉心的轻褶,胸口却隐隐作痛着。 心一凛,允萨可以感觉舒洱佳已离他愈来愈远,而他根本无力挽回。 两权相害取其轻,即使心里再怎么不舍,在民族与爱情间,他几乎不用抉择就可以得到答案。 万般滋味涌上心头,他紧握着拳,定了定心神,脚步沉重的走出寝房。 第三章 依旧是个朗晴的好天气,允萨在离开部落前,到陵墓做了最后巡视,随即快马奔往抚顺。 “驾!”马儿在主人的鞭笞下由草原飞驰而过。 “戟!” 清脆的声音随着一记哨音响起,本该驰掠而过的允萨回眸,眼底便被一抹红影给占据。 这该死的小丫头! 允萨忽地勒紧缰绳,俐落地翻身下马朝红衣姑娘走去。 洛翩翩旋身一看,眼底霍地映入一张脸上线条比石头还坚硬的俊厉脸庞。 “你在这里做什么?”扣住她的手腕,允萨勃然开口。 旋空白鹰闻声而未至,她柔嫩的皓腕便被突如其来的强大力量给制住。 因为他握腕的手劲,洛翩翩首先回过神。“放、放开我。” 他握得很用力,教她有种手腕要被握断的错觉。 紧蹙厉眉,允萨沉着嗓低问:“姑娘为何又闯入此处?” “什么闯入不闯入?你在说什么!” 瞧着自个儿红肿泛痛的手腕,洛翩翩似黑宝石的清澈眸子被逼出泪花。 “不要进陵墓打灵珠的主意,后果绝对不是你可以承受的,听清楚没?” 他无视她楚楚可怜、惹人心疼的模样,不为所动冷声宣布。 说她不知天高地厚也罢,这回竟在陵墓附近徘徊,若被谨守族规的守卫发现,怕是又会惹出风波。 “放手!我手好痛。”洛翩翩嚷着,哪会知道自己误闯禁地,心里对这有恩于她的臭脸男子充满了嗔怨。 她最近铁定是与瘟神犯冲,要不女真这么大,她怎么走到哪儿都碰得到他这个“大恩人”。 难不成连上天也要她知恩图报,向眼前的男子报恩? 允萨瞧着她黑眸滴溜溜的转动,心想,不知这小丫头脑袋里又转着什么古灵精怪的想法。 “你究竟听清楚没?”他低下头,灼热的气息,朝她软嫩的脸庞扑去。 感觉到男子的气息吹在脸上,洛翩翩又羞又窘,倔傲美丽的小脸浮现红晕的同时,她已不自觉扯喉在他耳边制造可怕的高音。 “听到了、听到了——” 突来的尖嗓直冲入耳膜,允萨倏地双目大睁,没想到她除了骄蛮剽悍外,还诡计多端。 “你!” “是你无礼在先。”她不畏恶势力,不甘示弱的瞠目迎向他凌厉的目光。 从小到大,没人像她这么大胆敢对他如此无礼,此举俨然是在挑战他的威信。 允萨眼里蓄满熊熊怒火,像只充满生气的黑豹,随时要扑向她,将她剥筋挫骨似地让人不寒而栗。 在这么近的距离看来,他那双幽深的冷眸更加慑人,令她万分不自在。 虽然心里头是这么想,但洛翩翩还是抬起头,不以为然地瞪了回去。 “你瞪我?”接二连三的意外,让她在初见允萨时的好感,在瞬间消失殆尽。 允萨瞧着她孩子气的动作,只觉得莞尔。 她瞠着一双宛如黑色宝珠般灵动的双眸,正与他较劲着。她不服输的稚拙,让他冷不防地笑出声。 “笑什么?” 当他俊逸的薄唇扬起几不可见的淡淡弧度时,洛翩翩讶于他的笑竟如此温柔,心猛地一跳,竟有些失神。 “没什么。”允萨瞅着她淡淡开口,眼底映着被红衣衬托得益发灵秀、可爱的俏颜时,竟觉得有趣。 他心里有些纳闷,怎么会同一个小姑娘计较了起来。 察觉到他取笑意味甚浓的眸光,她仰头寻着“戟”的身影。 这可恶的“戟”,又不知飞到哪去找珍珠,害得她得受这恶人欺凌。 “这不是你这小丫头能来的地方,快走吧!”他敛眉宁定心神,硬着嗓音出言警告。 洛翩翩轻哼,终于瞧见“戟”盘旋的身影。 朝着天空发出一记长哨音,“戟”接受主人传递的讯息,动作迅速地嗥啸扑飞而下,巨大锐爪朝允萨当头击去。 允萨眉一凛,轻易俐落地闪过,根本不把迅猛的海东青当一回事。 洛翩翩杵在一旁,见允萨迅捷灵巧的身形,忽而刚猛、忽而气定神闲,恢宏气势宛若在瞬间化身为猛鹰与“戟”一决高下。 “戟”不遑多让,仅凭着天性及身形优势,俯、冲、击、缠,有片刻让允萨只能守,无法攻。 一人一鹰几番缠斗,斗得淋漓尽致、精采绝伦的让洛翩翩几乎要拍手叫好。 仅眨眼间,允萨起身飞转,连绵不绝的轻灵招式中暗藏内劲。瞬即,神猛猎鹰的“戟”竟被他充满气劲的掌给击晕,原本凌厉、巨大的身子在瞬间坠地。 洛翩翩愣了愣,好半晌才回过神。“啊——你怎么可以打它!” “我不想死得面目全非。”活动了筋骨,因洛翩翩而起的紊乱思绪归位,他拢了拢手中的狐毛绑手,淡声道。 鹰爪如钩、鹰喙如锥、巨翼若戟,面对不知人性为何物的猛禽,非得要全神贯注应付才成。 “啊——你怎么可以打它!你这暴力、冷血的野蛮人。”洛翩翩抱着心爱的白鹰,娇嗔指责。 允萨无动于衷地仰头看了看天色,语气带着几分郁闷。“给你一个小小警告,不要再靠近陵墓!” 没有一句道歉,语落旋身便要离开。 洛翩翩原本就气他,加上他傲慢无礼的态度更犹如火上加油。 水眸蕴着灼灼火光,几乎是出于直觉的张口便咬住允萨的手腕。 允萨不为所动瞥她一眼,因为她撒泼的行径,僵冷的脸部线条犹如刀削山壁,坚硬得彻底。 痛意落在腕上,感觉到她卯足劲似要咬下他腕上一块肉,他的眉连皱也没皱,只是站在原地,表情有些不耐烦地等着她撒完泼。 洛翩翩瞪着眼前皮粗肉厚的男人,心里直嚷嚷。 好累唷!牙关微微发酸,嘴中漫着血的腥甜,而她却怎么也拉不下脸向他道歉。 “无理取闹够了吧!”感觉到腕上的力道收了点,允萨内敛的眸光逐渐沉寂,深邃地教人瞧不出一丁点情绪。 洛翩翩讶然地松开牙关,看见他腕上皮开肉绽的惨状,难以置信地捂住唇,如遭电击地往后退了几步。 她、她、她……竟然会失控咬了允萨,在他的手腕留下她撒泼的齿痕。 在族里,按祖先留下的规矩,情郎会在爱妹的手上咬一口,这时爱妹也会在情郎手上还咬一口。 而咬这一口可是很讲究的,咬重了会被笑说是狗咬,但咬轻了,却表达不了对情人的爱。 虽然是她主动咬他的,但、但……眼前的臭男人不是她的情郎呐! 她怎么会失控咬了他一口? 如果让阿爹知道了,这事铁定没完没了。 允萨瞧着她震慑的神情,扬了扬眉,心头浮现一丝玩味。 被咬的是他,她为什么如此吃惊,难不成她是为自己蛮横的伤人行为感到愧疚吗? “这药膏有很好的愈合功效,一日擦三回,记住千万、千万不要留下痕迹,知道吗?” 哪有心思管眼前男子露出有趣的神情,她急着毁灭自己咬人的事实,千叮万嘱地掏出一个雕花铁盒,连忙递给他。 允萨扬眉,对她紧张的模样抱着怀疑的态度。“药膏没毒吧!难不成擦了手便会烂了不成?” 烂了! 洛翩翩心一凛,完全没听出他的调侃。“不能烂、不能烂!千万不能烂!烂了我就要、就要……” 允萨瞅着她着急的神情,等着她把话说完。 感觉到他注视的目光,洛翩翩深吸一口气,全身像被火灼过似地漫着不自在的热意。 “就要怎样?”他平稳地开口,心里极想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 “就要、就要……嫁——”察觉到自己在他平静的语气引诱下,差点不自觉脱口说出秘密时,她连忙捂嘴瞠眸,硬生生把话给吞下。 她的反应真教人玩味,允萨眉一挑,不吭一声直瞅着她,耐心等她把话说清楚。 男人沉默的态度让四周漫着一股压迫感,她定了定心神,被他瞧得心发慌。 “你瞧着我做啥?反正你照顾好你的伤口就是,如果烂了我就找你算帐!” “这点小伤,我不会放在眼里。”他冷了声,对腕上的伤口视若无睹。 睨着他俊厉严肃的脸庞,洛翩翩再一次提醒道:“那咱们先说好了哦!伤口烂了我可不负责。” 按祖先留下的规矩,被咬的伤口只要发炎化脓,就表示恋人的情意已经溶入对方的肌肤和血液里,这时这对恋人就可以择吉日成亲了。 思及此,洛翩翩秀气的眉头打了个结,假若与他这么冷漠的人过一辈子,生活铁定无趣到极点。 “我倒好奇,就算伤口真的烂了,姑娘又要怎么负责?” 允萨轻轻挑眉,眸中的兴味不减,不明白的是……她为何如此关切他腕上的伤口。 面对他的质疑,洛翩翩说得心虚,当眸光落在他腕上的伤口,她愈想愈觉得不妥。“这你不用管!” 给他药膏也没用,要这人照料好自己的伤口,怕是比登天还难吧! 一打定主意,她伸手便由腰边的绣囊里掏出一条红布巾,不由分说地替他缠在伤口上。 允萨定在原地打量着她矛盾的言行,下颚绷得无比僵硬。“你到底又玩什么花样?” 她微怔抬头,正好迎向他难以解读的眼神,心口毫无预警地一热,气结地开口:“我可是献出我的红袖药巾,你不准拆下来。” 红袖布巾不是一般红布,上头浸着疗伤药草的汁液,是瑶五寨族人外出会随身携带的药物之一。 冷冷看着眼底的火红突兀地绑在腕上,允萨忍下想当场掐死她的冲动。“我没空和你玩游戏。” “谁和你玩游戏了,反正你不准拆掉!”见允萨扬手就想拆掉红巾,洛翩翩握住他的手,语气里有股张扬的娇蛮。 他怔了怔,拿她娇俏却又十足野蛮的举动没辙。 天色渐晚,他实在没空再与眼前的南方姑娘争辩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记住,别再靠近陵墓了。”抛下意味深长的一眼,允萨俐落地翻身上马。 直至男子在马上的挺拔身影消失在视线后,洛翩翩这才回过神,气呼呼地直跺脚。 “哼!大冷脸、大怪人!”她对着已看不到的身影扮了个大鬼脸。 ***bbs.***bbs.***bbs.*** 转眼间又过了一个月,洛翩翩虽然乐不思蜀地在女真玩得挺快乐,但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再与允萨有所牵扯。 而此刻,她瞠着水澈的眸,瞪着眼前一脸漠然的男子。 “翩翩,发什么愣?” “啊?什么?”洛翩翩勉强将落在允萨身上的眸光移开,失焦的水眸还揉着点茫然。 因缘际会下,她结识了陵墓的堪舆风水大师夜绝影与灵珠岛的二姑娘水蕴曦,并在两人进陵墓堪舆风水,不幸被困在陵墓内时,与“戟”及允萨一起救了他们。 “戟、萨爷及翩翩是我和夜大哥的救命恩人,理应让我们做东请一回,也算是为我们离开女真的饯行。”水蕴曦轻扬唇,不难感觉洛翩翩与允萨间的波涛暗涌。 洛翩翩回过首,对着她咬牙道:“姐姐,我不跟那恶人同行!” 她勾着水蕴曦的手,美艳的眸迸着激烈的抗拒。 允萨眯眸打量她,不遑多让地冷冷开口:“我不屑同你这小姑娘计较。” “你、你……”她气呼呼指着他挺直的鼻梁,被他冷眸一扫,她竟辞穷的找不出足以形容他的辞汇。 “我怎样?”允萨俊眉一扬,极满意此时显露在她脸上的情绪。 他知道洛翩翩的性子禁不起挑拨,往往只要一句话,便可让她气得涨红小脸又叫又跳。 每每瞧见她被他逗得气呼呼的小脸,心里总是一阵快意。 “恶毒的大冷脸、尖酸刻薄,歹毒心肠……”瞧他似笑非笑的俊颜,她咬牙切齿地重复脑中可以形容他的辞汇。 听着她在耳畔扰人的吼叫,允萨忍无可忍地扬起拳头,却又极为压抑地落下。 眼前的小姑娘是恶魔,绝对有逼疯圣人的功力。 发现他扬起又落下的拳头,洛翩翩朝他扮了个鬼脸,眸光一定,霍地瞥过他的手腕—— “我要看你的手!”娇嗓惊叫,洛翩翩为自己忘记这么重要的事而暗恼。 允萨顺着她的眸光,登时明白她想起了什么。 “姑娘家不能随便看男人的手。”他不自觉地将受伤的手负在身后,沉然的语调隐着警告的意味。 他话一落,夜绝影与水蕴曦同时朝两人投以兴味的眼光。 “萨爷,我们需要回避让你们好好说说话吗?”水蕴曦巧笑倩兮地问。 允萨扬了扬眉,捺下心绪,无奈地耸肩。“我和爱无理取闹的小麻烦没什么话好说的。” “有、有!我们有很多事得一一清算!”洛翩翩咬牙一字一句强调,就算他们再怎么不识相,也能感觉她此时的态度有多么坚定。 “那我们就在‘迎宴关’等候两位。”夜绝影识趣地朝他们拱手一揖,即与水蕴曦先行离开。 待两人离开后,允萨回神瞅着她,眸中质询的意味甚浓。 怎么也想不透这爱生气又爱找麻烦的小姑娘,为何三番两次与他作对。 “说好不准拆下药巾的,你食言!” “没有一个正常的男人会把那可笑的红布留在腕上。”他淡淡扯唇,想不透她怎么会为了一小片红布,留下来跟他争论。 “它不是可笑的红布,是药巾!”她气得直跺脚,急切的语调透露出惊惶。 虽然早说好了不为他的伤口负责,但没瞧见自己为他绑上的药巾,她的心登时凉了一截。 “为什么你会特别关心我腕上的伤口?”他敛下眉眼,冷硬的语气有着百般不解。 她怔了怔,只能轻抿着红唇,倔强地咕哝:“谁关心你来着,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允萨仍是为她执拗的矛盾感到不解,淡挑俊眉,沉思了半晌才揣测道:“难不成你家乡有什么奇怪的习俗……” 轰的一声,洛翩翩感到一股热气直往脸上冲。 允萨暗自思忖她的反应,眉一敛,笑意陡然间褪去。“我猜对了?你在我腕上咬一口代表什么?” “没、没什么……” 他的咄咄逼人教她几乎不能喘气,本该理直气壮嚷出口的话,在他紧绷的脸部线条中不争气地咽下喉。 螓首略偏地躲开允萨锐利眸光,心中暗自啜泣。 呜……她怎么可能跟他说出族里的习俗呐! “看着我,你不说出答案,咱们就这么耗着也无妨。”他气定神闲地扬唇,打定主意要她说出隐瞒的真相。 “我不说、不说。”她猛摇头,宁愿死也不愿面对他嘲弄讽笑的神情,两瓣红唇紧抿似紧闭的珠蚌。 “洛翩翩!”允萨沉着嗓低吼,额上青筋因为她的无理取闹而隐隐抽动。 “喊我的名字做什么!管你喊百回、千回,我不说就是不说!”无视他凌厉的视线,她小脸涨红,语气急促地顶了回去。 允萨静静打量她的举止,薄唇勾勒出别具深意的浅弧。“无妨,你不说,我还是有法子查出来。” 洛翩翩是聪明,但论年纪、资历、谋略,他仍略胜一筹。 果不其然,洛翩翩瞪着他意味深长的笑,胸口蓦地一悸,好半晌才心虚地嚅了嚅声问:“你要向谁打探?” “我不想说。”他反将了她一军。 洛翩翩一怔,察觉允萨藏着太多心思的眸光,有一瞬间还以为自己的秘密就要被揭发。 “少诓我!你不可能查探得到。” “翩翩姑娘来自云南‘瑶五寨’。”他气闲神定的开口,简单一句便摧毁她的自信。 她警觉地抬起头,俏丽的秀颜尽是戒慎疑惑。“那……又如何?” 光是这一点,并不足以证明什么。 允萨耸了耸肩,神色不愠不火地从容回答:“我没必要告诉你。” 她拧起秀眉,心里一把火一股脑地直冲脑门。“少在我面前故弄玄虚,你绝对打探不到‘瑶五寨’的事。” 她偏不信,只要她把自己的嘴管得紧紧的,哪还有人能知晓“瑶五寨”这奇怪的传统。 “咱们就等着瞧,看看我有没有这个能耐。”对她的怒意恍若未觉,允萨沉稳地旋身迈开脚步,已然猜到洛翩翩接下来的反应。 洛翩翩怔在原地瞪着他高大的背影,头一回兴起杀人的冲动。 倘若他真的查到什么,那、那她一个姑娘家的脸往哪摆? 心猛地抽了下,她不加思索便跟在他身后,一张小脸因为思忖着该怎么对付他而苦皱着。 ***bbs.***bbs.***bbs.*** “蒲洁儿,爷还没回来吗?” 晚云收,日落黄昏将天地缀得一片金灿。 素雅窗棂染上一层金黄薄光,透过窗映入斗室内,形成一道蛊惑的光束。 侧过脸看着将尽的日落,舒洱佳抵不过心中的渴望,无由的想到外头走一走。 “前些日子由中原来的风水术士为陵墓重布风水局,爷在盟长的指示下,近日正忙着遣派人手,重新修整陵墓。” 舒洱佳敛了敛眉,苍白的脸庞尽是低落的神情。“是这样啊……” 躺在榻上,舒洱佳说不出自己究竟是哪不舒服,只觉胸臆间梗着股郁气,教她几乎喘不过气。 “蒲洁儿,带我到后面的草原走走,好吗?”话一说完,又管不住地连咳了数声,声音沙嗄得吓人。 蒲洁儿倒了杯茶递给她,语气有说不出的惊慌。“不成!爷交代过,不能让你出去吹风,还要按时给药备膳……” “我只是胸口闷得很,想透透气、看看蓝天绿地,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 “夫人……”蒲洁儿为难地杵在原地,不想破坏她的好兴致,却更不想让夫人在她的贴身照料下出什么差错。 舒洱佳幽幽叹了口气,几个月前,听说允萨到抚顺追查几名欲进女真的汉人行踪后,随即回到盟长身边处理族务,回家的时间实在少得可怜。 不过相对的,她常病的昏昏沉沉,根本没几日清醒,很多事都是听来的,因此也不知夫婿究竟回过家几趟。 不过特别的是,听仆人们说,有一回,允萨是带着来自中原的风水大师一起回来的。 详细情形她不知道,倒是她的精神从那一日起便清爽许多。 “不用太久时间,让我闻闻绿草香便成了。” 微颤的声音泄漏了她的渴望,苍白的薄唇抿着哀伤的弧度,心中有种不安的预感。 她知道,或许……这会是最后一次了…… 第四章 伊尔根觉罗家坐落在伊立克渤西边,地势比一般草原高,可俯瞰整个鄂霍多金斯高原。 蒲洁儿为夫人穿戴完毕后,推着木制轮椅由南炕的小门,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才到达这适合远眺的地方。 雄峻山势,漫天晚霞染红整片天地,在夕阳余晖下,绚丽苍穹被一抹霸然凌厉的身影独占,飞旋留连。 舒洱佳抬眸想细瞧,竟觉落日的夕阳十分刺眼。 她难掩失落地低下头,拢了拢身上的狐毛罩褂,忆起她与允萨常在草原中奔跑的回忆,不胜唏嘘。 “夫人,您没事吧?” “没事。”舒洱佳垂下纤瘦的肩膀,脑中的回忆如浪涛翻腾,充斥在心口。 蒲洁儿拧了拧眉。担忧地问:“如果夫人觉得冷,蒲洁儿再回去为夫人取件外褂?” 沉思了片刻,舒洱佳微微颔首。“好吧!我等你。” 难得起了兴致,她不想逞强败兴而归。 “夫人放心,蒲洁儿会速去速回。” 目送着她离去后,为了瞧山另一边的景致,她打算改变轮椅的方向。 花了些时间,轮椅终于挪移了几吋,谁知道力气使不上,轮椅因为她的笨拙动作,反而顺着坡势往下滑。 还来不及尖叫,她心一窒,握在把手双侧的手不自觉地用力,闭上眼等待即将到来的痛楚。 须臾间,一抹红影风驰电掣地窜出,瞬间挡下木轮椅。 洛翩翩松了口气,扯开笑容道:“好险!” 惊悸未褪,舒洱佳缓缓睁开眼,眼底映入阳光般的灿笑。“谢、谢谢你。” “不过是举手之劳,别客气。”扶着轮椅,移到草地上,洛翩翩黑溜溜的水眸始终停在对方过度苍白的病容上。 发现她打量的眼神,舒洱佳好奇地问:“小姑娘不是本地人吧?” 她亮眼的衣着打扮,让人无法不注意。 “嗯!我的家乡在云南。” “云南……真特别,好漂亮。”舒洱佳忍不住伸手捻起她缀在发上的五色细珠,语重心长地开口。 “会吗?”洛翩翩侧了侧头,唇边绽出一朵笑花。 “在家乡我们人人都做这打扮,不过到十六岁就要改包头帕了。” “包头帕?那是什么?”她感兴趣地问,原本无神的双目竟染上点点晶灿的灵光。 洛翩翩眸光落在她苍白的笑颜上,竟觉得她清雅的笑容,像极了死去的姐姐。 无由升起的一股亲切感,让她心里多了几分感触。 不自觉地,洛翩翩对她说了许多有关于家乡的事。 舒洱佳看着眼前活泼可人的小姑娘,听着云南的所见所闻,忒是新鲜,就像是亲自历游了一番。 长年被病痛折腾所遗忘的快乐,因着洛翩翩的一字一句又重新拥有。 “有机会姐姐可以和你的夫婿来‘瑶五寨’玩,我们寨里的盘王节可热闹了,到时翩翩再教你唱酒歌、跳长鼓舞。” 她扬起苦笑,语气有些惋惜。“同我夫婿……这辈子怕是没机会了吧!” “你的夫婿待你不好吗?”洛翮翩小心翼翼地开口,怕自己一个失言就让人伤了心。 “不、不!我的夫婿虽然看起来淡漠难亲近,但心思却异常柔软,即使我卧病在床多年,他对我依然是不离不弃,能嫁给他,我此生已无憾……” 虽然她脸上的表情极为淡然,却掩不住话里的满足。 洛翩翩迷惘地望着她,不禁怀疑这世间是否真有如此深情的男子。 她要何时才能遇到一个真心爱她的男人呢? 思绪才起涟漪,莫名的,撞入脑海的竟是允萨冷傲的脸庞。 呸、呸……怎么会突然想到那张大冷脸哩! 洛翩翩脸一红,连忙将他的面容硬生生由脑海抹去,一定是因为太讨厌他才会想起他的! 好不容易平息心中紊乱的思绪,舒洱佳抿着唇,沉吟了会儿才道:“只是……我知道自己应该撑不了多久了。” 她有些疲惫,隐约明白她与允萨之间的夫妻情缘将尽,一想到这里,胸臆间隐隐泛起的酸楚,让心闷痛了起来。 “姐姐……怎么会这么说呢?”洛翩翩握着她冰冷的手,惊愕地发现她眼眶含泪。 轻颦着眉,舒洱佳淡淡地开口,也不知怎么地就和她说起心事。 “我和我的夫婿是青梅竹马,可惜嫁进他家后,不争气的身子骨愈来愈虚弱,至今没能为夫家延续血脉,我真的想……在临死前为他找个妻子……” “找个妻子?”洛翩翩一怔,望着舒洱佳,心里似懂非懂。 喜爱一个人不都是希望对方全心全意只对自己一人好吗? 为什么她能有如此广阔的胸襟,允许别的姑娘和自己共侍一夫?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舒洱佳轻扬唇,幽幽开口:“喜爱一个人并不一定要对方给什么承诺,也不一定非得要形影不离,其实只要心里有彼此,就已经是一种幸福。 再说,他是个好男子,是我对不住他。他还年轻,我不希望他为了我孤孤单单。我希望……有个好姑娘能代替我,陪他快快乐乐过完下半辈子……” 病愈重,舒洱佳的心想的愈透彻,说明白些,她已经没有与人争爱的体力了。 舒洱佳幽婉的语气很柔却无比坚定,感觉到她深切的情感,洛翩翩感动得无言以对。 “姐姐,你好傻……” “他对我不离不弃,这是我唯一能回报他的——”舒洱佳话还没说完,便被身后传来的低嗓给打断。 “你什么会在这里?” 当眼底映入熟悉的红影,允萨不自觉蹙起眉。 挥开感动的思绪,洛翩翩暗自呜咽了声,真是冤家路窄! 前些日子,他们一起为夜绝影与水蕴曦饯行,两人见着面,差点为了他腕上的伤不欢而散。 没想到一转眼没几天,他们又见面了。 “你们认识?”舒洱佳柔柔地问。 “是啊!小麻烦一个。”允萨揉了揉眉心,这几次相处下来,他着实无法应付小姑娘娇辣的性格。 听到他这么一说,洛翩翩胸口没来由一阵激动,脸蛋无端地泛着红晕,说不出话来。 原来他……早有家室? 所以她咬那一口,自然不算数了,是吧? 允萨挑眉凝视她过分沉静的俏丽小脸,心里掠过一种促狭的快意。 舒洱佳暗暗打量着两人,没忽略夫婿与小姑娘间诡异的互动,遂柔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遇上蒲洁儿了。”允萨脸色微凝,看着妻子毫无血色的脸微微出神,心里出生一股不好的预感。 “你没责备她吧!是我……” “我没怪她。”眉宇间掩不住忧心,他细心为妻子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发丝,醇柔的嗓满是关切。“你还好吗?” 轻轻颔首,她柔柔扬唇。“嗯!我今天的精神很好。” 温柔的将手上的外褂披在她身上,确定凉风不会侵入,他才松了口气。“天黑了,我们回家吧!” “不找翩翩姑娘回家一起用膳吗?” 允萨意味深长瞥了洛翩翩一眼,语气促狭道:“不用了,小麻烦怕是不会领咱们的情。” 洛翩翩怔在原地,第一次发现允萨竟会有如此温柔的神情。 原来他是会笑的,不是勾唇冷笑,而是打从心底发出愉悦的笑声。 他的大冷脸也不是石头雕的,会随着情绪起伏,柔软了脸部的每一寸线条。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他…… 带着怅然的水眸凝着他们恩爱的身影,洛翩翩怎么也无法想象大冷脸在妻子面前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眸光一定,洛翩翩这才发现允萨已推着妻子离开。 “谢谢你!”舒洱佳频频回首,只见洛翩翩在一旁发愣。 将尽的夕阳余晖将他推着妻子的身影拉得好长,而自己的影子却孤单单地留在原地。 “姐姐再见!”不假思索地挥动着手,她心头漫起一股奇怪又复杂的滋味。 一时之间,她竟分不清梗在心头的是什么滋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傻翩翩,她是他的妻呀!本来就该对她温柔体贴。 瞧着天色渐黑,她闷闷地拿起胸前的玉笛叫唤“戟”。 至少……她不是独自一人。 幸好……那个大冷脸早有妻室了。 洛翩翩扬唇安慰着自己,却看不见自己脸上的笑容,有多么落寞。 ***bbs.***bbs.***bbs.*** 时间在不寻常的平静中流过。 舒洱佳让夫婿推着,精神奕奕地一路说了好多话,连用晚膳时,胃口也比平时好上许多。 当银白色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落一室清辉时,允萨感叹万分的说:“我们成亲这些年,我似乎一直没办法好好陪你。” 虽然成亲多年,但这些年他忙于族务,与舒洱佳众少离多,除了常腻在一起玩的童年时光外,成亲后,两人真正相处的时光反而屈指可数。 舒洱佳躺在榻上,听着他的声音,思绪有些恍惚,半晌她才开口:“我以后也没办法陪你,这样……算扯平吧!” 或许是累了,也过惯了衾寒无人与共的夜晚,舒洱佳的语气听起来并没有太多抱怨。 烛光摇曳,允萨瞅着妻子眉眼俱柔的苍白容颜,心里因为她的异常,蒙上一股不安。 “允萨,舒洱佳今年还是没能为你缝制新衣。” “娶你进门,不是要你帮我缝制新衣。”他敛下眉,唇边扬起一抹涩然又无奈的笑容。 舒洱佳努力睁大眼,在益发模糊的眸光里,努力将他挺拔的身影,烙进心里珍藏。 “允萨,我喜欢女真草原的风,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希望在风中、草原中永远追随着你……” 允萨的心一窒,好半刻才郁郁轻斥。“说什么傻话,晚了,你该歇下了。” “不,舒洱佳还不困,还想跟你说说话……如果不说,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说。”她眸中有着祈求。 莫可奈何地敛下眼神,允萨一时间竟心痛地不知该如何回答。 而舒洱佳却仍不断回忆过往—— “咱们满人成亲,为赶走或杀死随轿而来的鬼怪,新郎要向轿门射三箭,我记得你当时好紧张,往轿底射的三箭全没了准头,吓死人了…… 我也记得那一晚,你才刚准备喂我吃子孙饽饽,谁知道族长就因为族里发生暴动,把你唤了回去,似乎……从那一刻起,就注定我们以后会过着聚少离多的日子呐!” 霍地,舒洱佳停止了回忆,再度幽幽开口:“允萨,不要孤单……” “唔?”允萨挑眉,为她绝然的语气与异样的行径感到不安……与绝望。 他记得为陵墓堪舆的风水大师曾说过,舒洱佳的病至多撑不过半年。 他早做好心理准备,但至今仍无法坦然面对。“舒洱佳……” “答应我,不要让自己孤单一辈子,找个好姑娘,快乐地度过没有我的日子,然后,下一世,咱们再续夫妻缘……”舒洱佳已噎的柔嗓,尽是祈求。 她知道,这些年聚少离多的夫妻生活,已让两人的情感,由青梅竹马的情谊转换成亲情。 他对她的不离不弃,一直以来是责任,她不希望允萨误解了这份情感,更希望他能真正体会爱人的感觉。 允萨喉头紧窒,双手轻抚她的发。“别说了……睡吧!” 终于,虫鸣渐歇,即将燃尽的烛芯明明灭灭,窗外,初升的朝阳透过窗棂,洒落温暖的晨光。 “允萨,你一定要记住我的话呐……”她往后靠在夫婿伟岸的胸前,努力捉住属于他的温热气息。“允萨,我真的好累……” “累了……就睡吧!”握着她的手,允萨低哑地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吐息愈来愈飘渺,连紧紧被他握住的手也渐渐失去温度。 朝阳洒落在她苍白若雪的睑上,映照出她此生无憾的两行清泪。 允萨沉痛的看着她,握着妻子的手,沉默着。 ***bbs.***bbs.***bbs.*** 微风在天地间掀起一波波绿海,随风而扬的白色粉末似一场早落的冬雪,缱绻回荡在柔风中,又轻轻缓缓地洒落大地。 他无意识地又捉了一把,重复先前动作,让风带去一切。 回荡在风中的白色粉末,似眷恋、似不舍,些许沾在他湿润的眼睫,外物的刺激更加深了他眸里的痛。 “安心走吧!” 允萨嗄哑开口,隐藏在伟岸外表下的脆弱,被透过眼眶沁进心口的骨灰烙出一道泪痕。 像失去挚爱的亲人,他的不舍热泪垂落在风中,伴随着滚滚黄沙,没入四顾苍茫的碧蓝之中。 待手中的骨灰洒尽,允萨双手缓缓垂落身侧,被骨灰蚀痛的双眸,仿佛可以瞧见舒洱佳在鄂霍多金斯高原纵马奔驰的模样。 曾经,她会骑着骏马,在黄昏时分奔驰逐日,在万丈光芒下,目送荒寂原野中的灿阳落日。 曾经,他驰骋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追随着马上女子一同没入日落的璀璨当中。 只是……曾经……毕竟只是曾经呐! 耳边似乎盘旋着妻子——舒洱佳的话。 “允萨,我喜欢女真草原的风,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希望在风中、草原中永远追随着你……” 风扬,带起允萨略显凌乱的墨色长发,为他脸部绷紧的凌厉线条,添上一分苍白。 舒洱佳的嗓音言犹在耳的回荡着。 握住掌心残留的灰白,他曾趾高气昂、年轻气盛的热血,已随着白色粉末,如风飘泊在幽渺的天地…… 从今以后,他——允萨。伊尔根觉罗,成为沧海中的孤帆。 伫在夕日薄暮渐隐的绿色高原,允萨愣愣地仰首望着由绚烂归于平淡的云彩,放任自己重重往后倒进草丛之间。 空荡荡的情绪让他什么都不想思考,只想静静躺着,等待黑夜来临。 望着前方的身影,洛翩翩咬唇想上前安慰,却始终跨不出脚步。 虽然他对自己不好,但却忍不住想,失去像舒洱佳这么特别、温柔的女人,他一定伤心透了。 连她都不敢相信,舒洱佳会走得这么突然。 只是……她该出现吗? 允萨那么讨厌她,或许见了她,难过的情绪会更加恶劣也说不定。 思及此,心底那股莫名的情绪又让她难过的忍不住落了泪。 洛翩翩可以想象,舒洱佳会在允萨的心坎里,留下一道至死无法抹灭的痕迹。 藏身坐在离他不远处的草丛里,洛翩翩静静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与他一起看着彩霞褪去,墨蓝的夜色笼罩整个草原。 他的深情让洛翮翩不解的情绪悄悄在心湖泛开,乱了她的思维。 “吱咿咿——”戟窝在主人身边,发出短促的低鸣。 “戟。”感受到白鹰的关切,洛翩翩将脸枕在它覆满白翼的身躯,任眼泪莫名的滑落。 ***bbs.***bbs.***bbs.*** 入夜的草原寒风冷冽。 草原太过静谧,除了风吹过的宪搴声外,只有唧唧虫鸣在这寂静中响起。 “我好冷,戟,你别动啦!”阵阵冷风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下意识缩了缩纤柔的身子,洛翩翩轻声咕哝着。 虽然下定了决心要随时注意允萨的一举一动,但没想到哭累了,她螓首一枕,就这么趴在“戟”的身上睡着了。 “吱咿咿——”感觉到主人责怪的语气,“戟”发出短促的低鸣,似是无辜的回应。 一人一鹰,浑然不觉一道暗影无声息地落在他们身上。 “怎么会睡在这里?”允萨正想离开,没想到才走没几步,就看到那道熟悉的红影。 下意识蹙起两道浓眉,他蹲下身想摇醒她,却赫然发现,两道泪痕留在她粉嫩的雪颊上。 她哭了?为什么? 虽然小脸上的泪痕已干,但向来神采奕奕的娇俏脸庞,却多了抹淡淡的哀伤。 即使她自恃有“戟”在身旁守护,但黑夜的原野里暗藏危机,就算是男子也不一定有胆夜宿草原。 允萨原本想唤醒她教育一番的想法,却因为她睡香甜,而不忍吵醒她。 虽然百思不得其解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还是解下身上的灰黑外氅,轻轻替她盖上。 “戟好暖喔……”身上的温暖让她扬起满足的笑,迷迷糊糊地咕哝了一声后,又陷入梦乡。 允萨看着纤柔的身躯一下子就缩进他的外氅里,不禁攒蹙起眉,他从不知洛翩翩有这么娇小。 “我不要他……姐姐……我讨厌大冷脸——”她拧起眉,又咕哝了一声。 在梦里,舒洱佳柔柔地对她说着话。 翩翩,你要帮我照顾允萨,让他以后的每一天都快快乐乐的,帮我补偿我这个做妻子的遗憾…… 他觑了她一眼,耳边听进她含糊不清的梦话,却不知看着她时,自己苦涩的眸底除了哀伤以外,还多了点宠溺。 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席地而坐,涩然地度过失去舒洱佳的第一个夜晚。 第五章 清晨的阳光方露脸,瞬间揭开一日的序幕。 阳光洒落在每一个角落,当然也轻轻落在熟睡的姑娘身上。 未多时,洛翩翩感觉到眼皮上刺眼的光线,拧起眉咕哝道:“阿爹,把帘子拉上,再让人家多睡一会嘛!” 她翻了个身,觉得今天的枕头挺不舒服,身下的床榻又硬又刺的让她无法再入睡。 叹了口气,洛翩翩认命的睁开眼,一睁开眼,迷蒙的眼底映入一排绿帘—— 她不确定地眨了眨眼,定睛一看,才发现眼前是沁着晨露的青草。 不过,她怎会睡在青草地上呢? 茫然地拧起眉,脑袋还未清醒,便被在绿帘外那张俊脸给吓住,睡在她身边的男子竟是——允萨。伊尔根觉罗! 此刻属于他沉稳而温热的吐息,透过青草轻轻扑在她脸上。 天啊!她一定是还在做梦! 洛翩翩吓得坐起身,正打算拍拍自己的颊时,允萨锐利的双眸不知在何时已睁开,正灼灼地瞅着她。 心跳如擂鼓,她的长睫猛眨了好几回,随之尖叫:“啊——啊——” 凄绝的尖叫声在空旷的原野中回荡,“戟”突地被惊醒,倏地振翅扑往天际,显然忘了主子把它当枕头,靠在它身上睡。 顿失依靠,小脑袋瓜咚的一声撞上草地,思绪在瞬间活络了起来。 “呜!痛死人了啦!”痛意取代惊吓,她委屈地放声大哭,压根忘了方才尖叫的原因。 允萨捏了捏眉心,太阳穴隐隐作痛地哑声道:“小麻烦,一大早你到底想唤醒多少人?” 昨晚一夜紧绷的情绪未能松懈,连几时睡着的,他也没什么印象。 只记得梦里全是舒洱佳及洛翩翩在草原中奔跑的身影,而他伫在草原远端,看着她们……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白玉小手诧异地指向他挺直的鼻梁,结巴起来。 他拧起浓眉,冒出胡髭的脸庞有掩不住的疲惫。“这话该我问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洛翩翩猛地打住到嘴的话,思绪逐渐清晰。 似能感受他心力交瘁的哀伤,从昨天黄昏开始,她默默守在允萨身后一直没离开,直到莫名其妙的睡着…… 允萨敛眉,好半晌才淡淡道:“舒洱佳似乎还挺喜欢你的,谢谢你……来送她一程。” 洛翩翩掀了掀唇,却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能轻叹口气当作回答。 见惯了允萨总爱逗弄自己的恶劣模样,他的寂寥表情,竟让她莫名发慌。 “我走了,你也快回去吧!这里并不安全。”发现她脸上的窘困的表情,允萨没心思逗她,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后,转身离开。 看着让她有些陌生的允萨,洛翩翩心底竟有一丝说不出的落寞。 “喂!”她冲口唤了一声,起身的同时,身上的灰黑狐毛外氅倏地滑落。 不解的眼神由外氅移向允萨坚挺的背影,缓缓转为诧异,这、这不是允萨昨天穿在身上的外氅吗? 洛翩翩心一紧,霍然明白,原来昨夜萦绕在鼻间那股温暖、沉定的气息,是他身上的味道。 当她紧卷着他的外氅在草原上睡得舒舒服服时,他却彻夜守在她的身旁,确保她的安全。 我的夫婿看起来虽然淡漠难亲近,但心思却异常柔软…… 拾起他宽大的外氅,她红着脸怔立在原地,思绪开始迷惑了。 他们不是常斗嘴吗?他为什么还要对她这么好。 听闻她的唤声,允萨顿下脚步旋身望向她。“怎么了?” 看着他黑幽幽的眸光,洛翩翩几乎以为自己的心跳会在瞬间停止。“还你!” “你穿着吧!”嘴角噙着一抹极淡的笑,他没多思索地开口。 握着他的外氅,洛翩翩表情有点不自在地咬了咬唇,还来不及回应,“戟”已在她顶上盘旋唤着她。 再回神,允萨已不见踪影。 ***bbs.***bbs.***bbs.*** “这小丫头真是玩野了、玩疯了,竟然一夜未归!” 洛库伦一大清早便堵在门口,气呼呼地等着女儿回家,边等还不忘边数落女儿的不是。 洛翩翩才踏进盟长帮他们父女俩安排的落脚处,立刻看见洛库伦坐在门口。 玩心一起,她悄悄的绕到洛库伦身旁,大叫一声。“阿爹!” 洛库伦惊跳了起来,拉开嗓门嚷道:“谁!是哪个王八羔子袭击本瑶老!” 话方落,定眸便瞧见洛翩翩笑容灿烂的可爱脸庞。 原本想好好质问女儿的念头,全融化在那张可爱笑颜下,他张开双臂,感动地道:“翩翩,你一夜未归,阿爹好想你呀——” “我买了黄米饽饽,还热着呢,阿爹吃不吃?”俐落躲开洛库伦热情的迎接,她打开油纸,笑着问。 洛库伦趋向前,失落地喃着:“又是黄米饽饽,我想吃煨红薯、烤粑粑。” “阿爹!这里是女真,不是‘瑶五寨’,总是得将就些。”洛翩翩好声好气地劝着。 用手托着下巴,洛库伦呐呐地道:“翩翩,咱们该回家了吧,你忘了你阿娘还在寨里等着咱们吗?” 听到洛库伦的话,洛翩翩这才想起,女真不是她的家,就算待得再久,迟早还是有离开的一日。 “阿爹决定了,过些天咱们就同盟长辞行去!” “这么快?”苦着张俏脸,洛翩翩的语气陡地沉了几分。 狐疑地瞅着女儿,洛库伦挨到她身边问:“你阿姐的事都办完这么久了,难不成你想永远留在女真?” “哪有!”她快速的否认,脑子却管不住地想起允萨。 她也想回家,不但想念族里的好友们,更想念在“努拉苗寨”的好姐妹。 只是……离开女真后,她就再也见不到允萨那张冷脸了。 一想到此,她竟然没有半点雀跃,反而有浓浓的失落。 为什么?她蹙着眉,不断想起允萨俊逸的冷脸,还有他昨夜难得的体贴,颊边不自主地染上两片绯红。 “翩翩——”发现女儿难得发呆的模样,洛库伦诧异地轻唤了一声。 没反应? 洛库伦又轻唤了一声:“翩翩。” “怎么了?”思绪猛地被打断,她回过神恍惚地问。 “你脸红了。”打量女儿异常的神情,洛库伦好奇的出声。 脸红?她直觉的捧住自己发热的脸辩道:“我、我热嘛!” 洛库伦精明得很,哪会让她一句话就给唬弄过去。“我想咱们家翩翩不是热,而是长大了,遇见情郎了,是呗?” 情郎?允萨是她的——情郎? 眨了眨水雾雾的眸,洛翩翩心里对允萨的感觉倏地钻了出来。 她真的喜欢上允萨? 呸!呸!不会的、不会的! 允萨是舒洱佳的夫婿,就算她死了,她还是会永远留在允萨心底。 “阿爹,你一定是没睡饱,胡说什么!”洛翩翩恼羞的频跺脚。 “记住,咬的位置要合规定才算数,知道吗?” 洛库伦现出手掌与手腕相接、凸起骨节处的疤痕,得意地开口:“阿爹的这个疤,就是你阿娘咬的。” 被猜中了心事,洛翩翩忸怩极了,心里乱糟糟地理不出一点头绪。 就那么巧,她在允萨腕上咬那一口的位置竟准得像刻意选定位置才咬下一般。 “不过先别急呐!等阿爹确定过,再帮你主持落情线的仪式,接着要选个良辰吉日……” 洛库伦还没说完,洛翩翩用手遮耳,转身就跑了出去。 讨厌的阿爹!没事提这事做啥,害得她把好不容易才忘掉的事又想了起来。 ***bbs.***bbs.***bbs.*** 五日后 “翩翩,你又上哪去啊?”捉不住女儿一溜烟的灵巧身影,洛库伦对着她的背影扬声嚷着。 “阿爹,我马上回来。” 放这小丫头出门,怕是不到日落黄昏不见人,说不定启程回家乡又得再延迟一天。 洛库伦追上前叫:“今天盟长要给咱们饯行,不准出门!” “阿爹放心,若翩翩真的迟了,我知道上哪找你的。”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说什么她也要上允萨家向他道别。 “不准诓我。” “我想雪蝶儿、也想桐桐、千月,所以咱们一起回去,伹阿爹到时可要自己回家哦!” 她话一说完,一红一白、一人一禽的身影即消失在洛库伦的视线范围。 瞧着女儿出神人化的“闪”功,洛库伦用力叹了一口气。 怎么他总觉女儿比他这个瑶老还忙啊? 洛翩翩愈走愈远,直到瞧不见阿爹吹胡子瞪眼睛的模样,她才松了口气。“若真让阿爹捉住,她铁定是哪也去不了。 她心里咕哝着却不免志忑,今天总该可以见到允萨了吧! 谁知伊尔根觉罗家的总管又给了她相同的答案。 “爷出门办事,不知几时回府。” 洛翩翩蹙起眉,俏丽的小脸有几分失落。 她不过是想把外氅还他,再同他道别的,谁知却总是失之交臂地与他一再错过。 难不成再见一面真的有这么难? “姑娘有没有什么口信要留下,又或者……”拓伦连瞧了姑娘数回,见她每每抱憾而去,竟有些于心不忍。 她摇了摇头,要求为舒洱佳上一炷清香后,就将允萨的外氅交给拓伦。 走离伊尔根觉罗家,洛翩翩沮丧地低垂着螓首,不明白自己难过个什么劲? 身边少了爱欺负人的他,她就再也不会被气得牙痒痒的,日子铁定会过得逍遥又自在。 只是……为何心里却总有股淡淡的哀伤,仿佛自己的心正为他俩短暂的缘分哀泣似的,让她闷透了。 她……是真的喜欢他吧!否则心里怎么会有种揪痛、不舍的感觉? 难道她和允萨的缘分就真的到此为止吗? 心头沉甸甸的,让她轻盈的脚步也跟着沉重了起来。 ***bbs.***bbs.***bbs.*** 女真部落的盟长穆图与洛库伦的年岁虽差距甚大,但因多年前洛库伦的救命之恩,两人成为忘年之交。 为了替洛库伦饯行,过年过节才会出现的粘糕饽饽、萨其玛、肥肉腌、手扒肉全用来款待上宾。 酒过三巡,突然被召见的允萨终于出现。 “允萨参见盟长。”将丧妻之恸悄悄压入心口,允萨朝穆图躬身,垂手致敬。 穆图打量着极为器重的心腹大臣稍宽了心。 虽然外表看起来有些憔悴,但精神还不错,此次召他前来,主要是让他藉酒宜纾解丧妻之郁。 “这是瑶五寨的瑶老,洛库伦。”他说完立刻对老友介绍道:“瑶老,这是我和你提过的爱将,允萨。” 允萨闻言,揖手朝洛库伦致敬。“见过瑶老。” 洛库伦循声望去,双眸倏地瞪大。“你、你……这咬痕怎么来的?” 允萨一愣,不明白眼前的长者为何会对他腕上的咬痕如此关切。 “瑶老,他的伤有何不妥吗?”穆图不解地望向洛库伦,却见他已走到允萨身旁,神情极为紧张。 “大大的不妥。”洛库伦颤声地开口:“可否借公子腕上的伤口一看。” 迟疑了半刻,在长者包含期盼及莫名情绪的眸光下,他只得硬着头皮伸出被洛翩翩咬伤的手,心头有种不妙的感觉。 他知道盟长有个来自云南的贵客,原本就是想向他打探“瑶五族”是否有什么奇怪的习俗。未料舒洱佳骤逝,这些日子为了舒洱佳的后事,他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无心查问这事。 现下想来,眼前的长者来自“瑶五族”,该不会与洛翩翩有关系吧! “你认识咱们家翩翩是吧?”洛库伦激动的拽着允萨的衣襟,难掩急躁的扬声问道。 捺下心中不安的情绪,允萨沉稳地反问:“您是翩翩姑娘的……” “你真的认识咱们家翩翩……” 洛库伦诧异地连退了数步,简直不敢相信,他的预测竟然成真!他的宝贝女儿真的有了情郎,便是眼前这个俊朗挺拔的高大男子! “瑶老?”穆图出声唤他,为眼前的情况不解。 “盟长,你的爱将足咱们家闺女选的情郎呐!”没心思注意允萨丕变的神情,洛库伦喜不自胜地同好友分享他的喜悦。 穆图若有所思地挑眉,有些反应不过来。 瞧两人如出一辙的反应,洛库伦皱了皱眉,略略沉吟地道:“咱们翮翩没跟你说吗?在瑶五寨里有个习俗,咬对方一口是倾吐心中爱慕之情的方法。” “这么特别?”这新鲜的说法勾起穆图的好奇。 “当然!这咬的位置还得合规定,只要被咬的伤口发炎化脓就表示恋人的情意已经溶入对方的肌体和血液里。” 洛库伦卷起袖口现出自己腕上的旧咬痕,比对着允萨渐渐愈合的伤口,扬了扬眉。“这咬痕代表着瑶五寨的传承。” “这么说来……”穆图意味深长的眸光落在允萨身上,本来为允萨丧妻后的盘算因这突发状况而有些新的想法。 “这是意外。”允萨俊眉微蹙,直接打断穆图的盘算,深邃的黑眸因为震慑而显得阴惊。 他终于明白洛翩翩为何会那么在意他腕上的伤口了,也才明了当她发现自己咬了他后,为何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虽然舒洱佳才刚走,但你也该为伊尔根觉罗家打算,倘若真有心仪的姑娘,这何尝不是件美事。”穆图对他的感情是乐见其成。 洛翩翩是个可爱的姑娘,他一直以来只当她是爱玩、爱闹的小妹妹,没想过其他的事。 “盟长,允萨未有续弦的打算,况且我相信洛姑娘对我应该没有其他想法。”允萨俊颜陡凛,慎重地开口。 “这么说来,是郎无心、妹无意?”穆图沉吟半晌,才徐徐开口。 允萨双手抱拳,沉定地开口:“盟长、瑶老,请体谅允萨的心情。” 他一说完,气氛顿时陷入紧绷。 突地,洛库伦起身咆哮:“意外乃天定,你如此不知好歹,是想伤咱们翩翩的心是吧!” 见允萨寥寥几句便抹煞瑶五寨的传统,洛库伦气急败坏地卷起袖口,直想拽下他不知变通的脑袋当球踢。 穆圆叹了数声,未料到和乐的气氛会发展成剑拔弩张的局面,忍不住头痛的揉着额角。 “还请瑶老体恤,晚辈不能娶洛姑娘。” 灰眉颤了颤,洛库伦深吸口气,双眸炯然地凝着眼前出色的男子,冷冷地开口:“祖宗流传下来的习俗不能改,虽然咱们家闺女性子野了点、个性外向了些,伹娶了她可真是你的福气了。” 就在此刻,一抹红影被领入厅中—— “阿爹、盟长、允……允萨?!” 紧张的气氛伴随着疑惑的娇嗓益加诡谲,众人同时望向洛翩翩。 洛库伦一瞧见正主儿出现,连忙开口:“翩翩,快!快让阿爹瞧瞧你腕上的咬痕。” “阿爹,你在说什么?”洛翩翩一头雾水地愣了愣,一双眸却不自主的看向允萨。 她压根儿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允萨。 “他是不是你的情郎?”洛库伦问的直接。 “情郎……”洛翩翩迎向他深沉的黑眸,又看着阿爹与盟长期待的眸光,难堪地不知该如何回应。 这么说来,允萨知道家乡流传的习俗了…… “你尽管说,阿爹瞧见允萨腕上的咬痕了,不用怕,这事有阿爹和盟长替你作主。” 洛翩翩抬眸望进允萨深邃的黑眸中,发现隐在其中的情伤。 她知道,允萨的心底在回忆着某个人,她知道的…… “我腕上没有伤口。” 洛翩翩低下头,苦涩染上她的眼,该落颊的泪却滑进心口,蚀痛她低落的心,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什么?” “他不是我的情郎。”在说出口的瞬间,她才恍然明白自己已经喜欢上眼前的男子了。 听到她这样的回答,允萨松了口气。“晚辈与洛姑娘一样,绝不敢欺瞒二位,是吧?” 看见他询问的眼光,洛翩翩心口一痛,浑身升起一股又苦又难堪的寒意。 允萨那双总让她猜不透的黑眸,此刻蕴着明显的怒气,她总是不懂他,但此刻却清楚明白他的想法。 她脸色陡地褪白,好半晌才微微颔首。 洛库伦诧异地扬声,无法相信女儿怎么会这么糊涂。 “那、那你怎么可以咬他?” 是啊!那她怎么会咬他呢? 连她自己也不明白,原本暧昧不明的情感,因为舒洱佳的死、因为舒洱佳对他的爱,让她的心也在不自觉中,一寸寸陷入不可自拔的泥沼中。 然而让允萨的眼里、心底,盈满温柔的永远只有舒洱佳一人。 “我不知道……” 洛翩翩像是回答,又像是说给自己听,最后终于按捺不住地转身离开。 第六章 为什么她的脸上会出现那么难过的表情? 允萨惊愕地杵在原地,完全猜不透女孩子的心情转折。 在他的印象里,爱笑的她总是被他逗得气呼呼,张牙舞爪地直嚷着讨厌他,既是如此,为什么在大厅时,她的脸上会出现那么哀怨的神情? “小麻烦!”看着她跑出去后,允萨不假思索地也跟着追出去。 他不出声还好,一出声洛翩翩反而跑得更快。 允萨从不知道她的身手这么敏捷,一晃眼,她已经离自己有一段距离。 眉一拧,他气运丹田,硕长的身影随即落在她面前,堵得她进退不得。“你想逃去哪?” “我没逃。”洛翩翩别开小脸不看他,眉心透着股淡淡的倔强和浅浅的忧。 “你不会真的为了一个可笑的习俗认真吧?”她的神情太可疑,扰得他本该波澜不兴的心,为她起了涟漪。 允萨不以为然的语气,犹如赏了她一巴掌,她僵着嘴角,好半晌才咬着唇道:“那不是可笑的习俗。” “你知道我的意思!”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允萨沉声轻喝,头一回有种失控的错觉。 可笑的不是习俗,而是两人若真为一个“意外”被迫在一起,难道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你放心吧!我才不想嫁给你这大冷脸,你、你少往脸上贴金了。”洛翩翩勉强挤出笑语,向来俏丽的小脸带着几分逞强。 允萨抿了抿唇,似是酌量她的话有几分真实。“你能这么想就好了。” 她喉头一紧,神情有些迷茫不解,这样忸怩的她实在不像自己。 “那如果我不是这么想,你又会怎么做?”她突然想知道,在允萨心中,她究竟能占几分的重量。 他眉心堆蹙着浓浓的疑惑,不给假设的余地。“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难道……我不能对你动心吗?”她闷闷地说,向来纯真的容颜多了一丝为情所困的愁苦。 有没有方法可以拉回沦陷的心?又或者让时光倒转,回到不曾相遇的原点。 若真能这样,或许她的快乐会一如往昔。 静瞅着她片刻,允萨为她的说法惊得不能自己。 “难道真的是‘一咬定衷情’?你不会因为这样就去爱上一个人吧?如果被你咬一口的不是我,而是一个老头子或作奸犯科的江洋大盗,那你是不是也要因此赔上一辈子?” 听到他冷硬惊讶的话语,她咬了咬唇,抬眼看他。“不会是别人,因为被我咬到的那个人——是你。” 洛翩翩简单一句话,却震得他心魂俱动。 看着他因震惊而益发冷凛的脸庞,洛翩翩隐藏起苦涩,故作愉快的笑。“放心吧!我不会认真,以后也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就算因为舒洱佳、阿爹与盟长,她才看清楚自己的心,但只要允萨刻意拉开距离,她便永远靠近不了他。 “什么意思?”允萨别具深意地睇着她,洛翩翩那副让他陌生的表情,突地击碎他向来自持的冷静。 洛翩翩没有回答,反而毫无预警的在他紧抿的唇上落下一吻。 她的吻宛若轻风掠过,又似彩蝶轻扑,却强烈地让允萨无法忽略。 “你——” “再见。”强迫自己摒去心中翻腾的复杂思绪,她绕过他身边跑开。 她不想让自己抱憾的离开女真,所有勇气全付诸在那一个吻上。 允萨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长指轻落在被吻过的唇,心中的悸动未平。 属于她的馨香伴随着前所未有的悸动,直冲脑门,撞入他的心扉,缓缓在心中扩散、蔓延,沁出他所陌生的情愁。 ***bbs.***bbs.***bbs.*** 沉静的黑夜在如豆般的茕茕烛光下,散发着寂寥的感觉。 除了不绝于耳的唧唧虫鸣,四周静得让允萨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吐息。 掀开床帷,看着空荡荡的床位,明明该是入寝的时间,他却没有半点睡意,只能怔坐在床旁。 蓦地,舒洱佳的话在他耳旁响起—— “允萨,让舒洱佳安心,选个好姑娘,早早纳个妾吧!” 紧接着穆图的话也在他耳旁响起—— “虽然舒洱佳才刚走,但你也该为伊尔根觉罗家打算,倘若真有心仪的姑娘,这何尝不是件美事。” 允萨身处静谧当中,所有的思绪都还留在早先洛翩翩突如其来的吻中。 难不成真是瑶五寨的习俗带来的魔咒效应? 所有人都觉得他应该娶洛翩翩,而他的心竟也在不知不觉当中,跟着沸腾了起来。 再加上她那一个根本称不上是吻的轻啄,让他甚至无法坚持,只能无力地让心渐渐沉沦。 “不会是别人,因为被我咬到的那个人——是你。” “……是你、是你、是你——” 他为自己波动的情绪懊恼,思绪紊乱纠结,偏偏她坚定的嗓音不断在他耳边盘旋。 因为洛翩翩认真了,所以,他跟着……动心了? 因为他对舒洱佳只是青梅竹马的淡淡情谊,所以洛翩翩的热情为他平淡的心,激荡出不一样的火花,因而,他动心了? 千百个不确定在允萨心中掠过,他暗叹了口气,没想到会被一个小女孩闯入他的心,并肆无忌惮地撩拨他向来平静的心湖。 洛翩翩啊洛翩翩……会栽在这小麻烦精手上,是他始料未及呐1 ***bbs.***bbs.***bbs.*** 一夜无眠的允萨正准备到陵墓巡视时,就见洛库伦气急败坏的朝他而来,也拉回他恍然的思绪。 一抹慌乱由眼底瞬即掠过,允萨回过神抱拳致意。“瑶老。” 迅速瞥了允萨一眼,洛库伦灰眉淡敛地朝他低啐了声:“负心郎!” 浓眉一敛,允萨本该辩白,但心绪太乱又碍于洛库伦是盟长的贵宾,只能任由他将负心罪名扣在自己身上。 跟着好友身后的穆图,闻言头痛得直想呻吟,看着爱将与老友之间剑拔驽张的气氛,他连忙打着圆场。“翩翩姑娘没和你在一起吗?” 冷硬的薄唇轻抿,允萨缓缓启口:“昨天我们聊完后,她就……走了。” 语落,他的神情虽是一贯的冷静自持,却仍掩不了语气里复杂的情绪。 “走了?”洛库伦忙不迭地再问:“你跟咱们家翩翩说了什么?又或者她向你说了什么吗?” 他一连串的问题勾起允萨的回忆,被偷袭的薄唇仍贪婪地留住她的气息,引发体内陌生的骚动。 “没什么特别的。”迅速捺下胸口莫名的激动,允萨扯唇回道。 瞧着他冷静的表情,洛库伦益发火大地握紧拳,似乎考虑该不该赏他一拳以泄心头之火。 怕洛库伦对允萨的敌意引发不必要的争执,穆图巧妙地握住老友的手,谨慎地对允萨开口:“瑶老收到家乡来的飞鸽传书,听说苗寨近日有‘苍海二鬼’作恶,专挑苗女下手,所以希望瑶老暂缓启程回乡……这消息,翩翩姑娘尚未得知。” “说不定洛姑娘还没走,我去找找。”隐下心头突扬的情绪,允萨低喃着,脑中已约略想出几个她可能出现的地点。 “欸,我区区一个小瑶老可不敢劳烦萨爷您了,告辞!”洛库伦压根不领情,句句夹枪带棒地刻意拉出一道鸿沟。 蓦地,穆图脑中灵光一闪。 “瑶老,这不妥,我还是认为您先暂缓启程回乡会比较妥当。” “不成、不成,这丫头同苗寨几个姑娘情同姐妹,她早嚷着要回去找她们,迟了说不定咱们家翩翩也有危险。” 洛库伦爱女心切,颇有闯龙潭虎穴、万死不辞的骁勇气势。 “你莫急,允萨年轻身手好,让他先前往苗寨探探情况再做打算也不迟。”穆图负手而立,轻松地做出决定。 洛库伦迎向老友的视线,霍地噤声,臆测着老友打着什么如意算盘。 不待他想清,穆图不容置喙地下了命令。“此事就分两头行事,允萨你尽快上路赶至苗寨,而我会加派人手在附近寻找翩翩姑娘的下落。” 就算穆图不下令,他也会亲自走一趟苗寨找洛翩翩,与捣乱他心思的祸首做个了结。 看着允萨渐行渐远,穆图才开口:“这下放心了吧!就算翩翩真回了苗寨,有允萨保护,一定不会出差错的,说不准患难见真情,完成‘一咬定衷情’的习俗,不也挺好的。” 觑了老友一眼,洛库伦嘿嘿笑了几声,佩服地拱手一揖。“盟长果真是谋略过人。” “就因为有这么优秀的臣子,才希望你们家翩翩有个好归宿,也希望能为伊尔根觉罗家开枝散叶呐!” “就是、就是,谁娶了咱们家翩翩可是上辈子烧好香积来的福气。” 撤去方才心中的忧虑,两人一唱一和,为这顺水推舟的决定,得意的大笑。 ***bbs.***bbs.***bbs.*** 由女真到苗寨的路途遥远,期间,允萨便收到盟长的飞鸽传书,传来洛翩翩已自行回苗寨探望姐妹的讯息。 一证实洛翩翩回到苗寨,允萨更是披星戴月的赶路,希望能早一步找到她,阻止她进苗寨。 因为挂念她的安危,允萨紧绷的心情随着时间沉淀,酝酿成一股让他不解的感觉。 这感觉太陌生,是他在舒洱佳身上从未体会过的牵挂。 他愈刻意漠视,愈涌出更多自己无法理解的心慌。 重重叹了口气,允萨直觉明白,自己的异常情绪转折都来自洛翩翩。 让他不解的是,为何一个小丫头对他的影响会这么大,难道“瑶五寨”这“一咬定衷情”的传承真这么神秘?以致这股力量大到足以让才刚失去舒洱佳的他,转移了心思? 允萨的思绪混沌,向来果决的判断能力竞也不敢下定论,他与洛翩翩之间的纠缠,将会引发什么样的结果? 连日赶路下,允萨终于来到地处边陲地带的努拉苗寨。 放眼望去,只见苍林郁郁,一湾淙淙流水粼光闪烁地倒映着苍翠山景,白云满天,美不胜收,回异于女真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原。 望着落入眼底的景色,允萨的心情豁然开朗,对中原的山川兴起了莫大兴致。 不过当允萨进入苗寨后,心里却益发不踏实,也许是地处偏远蛮荒,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竟不见半点人踪。 正当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路时,一道伴随浓烟的冲天烈焰映入他的眼。 允萨拧眉,当机立断地顺着烟起的方向奔去。 果不其然,不多时即看到疑似村寨的高脚楼已成一片火海。 太迟了吗? 她会在这里吗? 允萨身形一震,拚命的在附近寻找熟悉的红色身影,一颗心随着窜高的火舌高悬。 他所到之处,除了火舌肆虐外,似无人迹,正当允萨打算放弃之际,眼底落人的情景让他为之一凛。 一名戴着银面具的高大男子挟持着一名身穿苗服的貌美姑娘,面对红衣女子。 “翩翩小心!”被挟持的苗族姑娘惊声大喊。 允萨眼尖看见戴着银面具的男子手一动,不假思索地冲上前,藉由披风使出的气劲震落射向洛翩翩的夺命银针。 “允萨?”洛翩翩心一悚,始定眸看着他,没想到他会由女真追她到此。 允萨紧皱浓眉,乍见盘旋脑中多日的女子,心中反倒不见惊喜,只有说不出的愤然。 依状况推断,被挟持的苗族姑娘定是洛翩翩的姐妹。 而她竟自不量力地想对付眼前武功不凡、戴着银面具的男子。 她的守护鹰上哪儿去了,假若他没即时赶到,她……会如何? 在银面具男子深怀戒意的眸光中,允萨不敢多想,只得压下心中滚沸的怒火,专心与他交起手。 “蝶儿,咱们先走!”洛翩翩见两人斗得正酣,拉着雪蝶儿想赶紧离开。 雪蝶儿本欲离去的脚步霍地停住。“不管他了吗?” 那名男子显然是为翩翩而来,若这么离去,抛下他一人应战,未免太不顾江湖道义了。 当眼底映入允萨冷硬如刀凿般的脸部线条,洛翩翩又开始脸红的想起离开女真前,自己豪放、大胆的行径。 羞急之下,她咬唇赌气道:“我不认识他!谁管他是死是活。” 耳边传入洛翩翩的话语,允萨一个恍神,闪身不及地受了对方一掌。 这一掌气劲十足,硬是将允萨震得几尺远。 允萨一口滞在胸口的气涌至喉头,唇角瞬即溢出殷红的血。 身受重创,他不再缠斗,左臂陡扬,尽力一甩,将披风裹住洛翩翩,手一收就将她带回怀里。 迅速抱住她,此时允萨无暇再顾及他人,足尖一点拔身急起,一举便凌跃至数丈远。 “你放开我!”猛地被拖入他的怀抱中,洛翩翩心一凉,眼底落入雪蝶儿怅然的微笑。 那微笑似是默许她独自离去。 “蝶儿!蝶儿!”看着炎鬼对雪蝶儿狞笑,洛翩翩着急地嚷着:“允萨,求你放开我!我要回去救蝶儿!” “我不会让你回去送死。” 允萨话一落,耳畔倏地传来高脚楼被火舌吞噬崩塌发出的巨响,掩盖住他语气里的忧心。 洛翩翩震惊地望着前方,无法置信向来充满欢乐歌声的“努拉苗寨”,会在她的眼前消失。 “我不要丢下蝶儿一个人!不要——” 她又急又怒的嚷叫着,却怎么也改变不了事实。 ***bbs.***bbs.***bbs.*** 直至努拉苗寨崩塌的景象消失在眼前,洛翩翩的眼泪不断涌出,哭的凄惨地叫:“我恨你、恨死你了,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为什么……” “不要再哭了……你好吵……”他微掀唇,没好气地轻斥。 银面具男子的内力不凡,这一掌他伤得极重,勉强挟着洛翩翩又行了几里后,他已然露出痛苦的神色。 感觉到他粗重紊乱的气息,洛翩翩抹去泪,抬起盈满泪的眸子噎声问:“你还好吧?” 唇角微勾,他发出怅然的低笑。“你……终是记得……我的存在了。” 允萨挤出自嘲,内力尽失地再也无力护住她。 他圈抱着洛翩翩的手跟着松开,在她尚未来得及反应之时,两人同时跌落在盘根纠结的林地。 顾不及身子撞上树根的痛,洛翩翩连忙爬起,水眸被允萨血色尽失的脸庞,及他藏青外氅上被血染成一朵朵触目惊心的红花给吓住。 “允萨……”强烈的恐惧由指尖蔓延至心底,她颤抖地伸出手轻抚他向来僵冷的俊挺脸庞,心痛的唤着。 思绪恍恍幽幽,允萨勉强维持平静的声音中有股淡嘲。“你阿爹怎么会说娶了你有福了……” “既然不想娶我吗?为什么你还要来找我?” 暂且抛开雪蝶儿的事,洛翩翩不争气的泪水又夺眶而出。 “我被逼的……不想的……” 这人实在讨厌,都这时候了,竟还能说这些教人生气的话。 洛翩翩忍着胸口的痛,小脸在瞬间惨白。“你不要再说了!” 他却恍若未闻,轻扯出无奈的笑,语气懊恼极了。“偏偏……却见鬼的被你影响了……” 洛翩翩蓦地一震,泪痕斑斑的小脸满是不确定。 “你、你说什么?” 允萨无声地咕哝了几句,眼前一黑,意识跌进无止尽的深渊中,连个回应也给不了…… 第七章 深山之中林木蓊郁,绿意交错形成天然屏幛,多得是让他们藏匿、暂歇之处。 只是拖着个比自己还重的大男人,洛翩翩不以为自己能在茫茫林海中找到适合疗伤的地方。 所幸上天眷宠,她在天黑之前幸运的找到一间荒废已久的林中小屋。 勉强理了一方天地,将他安置妥当后,洛翩翩也累得气吁吁。 “阿娘,情况危急,翩翩把这救命丹丸给他了。”掏出怀中绣着日神的布囊,取出里头装有救命丹丸的药瓶,她喃喃叨念着。 娘亲知道她性子野,静不下来,为免整天担心她的安危,特别拿了些药让她放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这救命丹丸是寨里的大夫提炼的灵丹妙药,据说有起死回生之效。 见允萨昏迷不醒,她想让他吃药也不得其门而入。 真是的!连晕了也这么麻烦。 洛翩翩心里虽直嘀咕,还是努了努唇,想着办法要让他将药吃下。 她水溜溜的黑眸落在他苍白俊颜上,眸光不自觉的沉沦。 初见他时,她就知道他是个英俊的男子。 他的身形比一般男子更健硕,俊眉俐落飞扬,轮廓线条凌厉得宛若名雕刻师用娴熟精湛的刀工凿出的鉅作。 她舍不得让他死,也知道,不能任他这么昏迷下去。 即便此刻心中慌乱沮丧,向来乐观的她也绝不认输。 于是,她毅然的取下允萨腰间的水囊,饮了口水,将丹药塞进自己口中咀嚼、捣碎。 “你一定要醒。”洛翩翮灼灼的目光落在允萨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上,在心里反复祈求着。 直到确定口中的丹药已捣碎,她低下头,在俏鼻碰触到他挺直鼻梁的瞬间,想起离开女真前,她轻啄允萨唇上的感觉。 胸口悸动的让她羞红了脸,洛翮翩甩掉莫名的思绪,深吸了口气,再一次将唇贴着他冰冷的软唇上。 借着水将药哺喂进他的口中,一次又一次。 允萨的思绪原本仍处于恍惚迷离中,但当一股温热的柔软轻触动他的灵魂时,他依稀听见似远又似近的祈求耳语。 直到他吞下足够的药量,她才覆耳贴在他的胸前,傻傻地想知道他的心是否还在跳动。 尽管他沉缓的心跳轻轻鼓动着她的耳膜,她的心却陷入矛盾的不安当中。 离开努拉苗寨前,大火吞噬了一切,而雪蝶儿落入恶人手中。 遇上这复仇的恶鬼,她不知道,雪蝶儿会……她几乎想不顾一切飞奔回努拉苗寨察看状况,但允萨没醒,她更无法弃他不顾。 在这样两相为难的矛盾挣扎下,她疲惫地合上眼。 ***bbs.***bbs.***bbs.*** 夜风为郁郁林中带来一股凉意。 允萨在疼痛中醒来,一睁眼,便看见洛翩翩枕在他胸前,拧眉睡着的模样。 “怎么又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瞧着她郁抑的小脸上满是未干的泪痕,他暗叹了口气,抬起手轻轻抹去她脸上让他心窒的泪痕。 他手才刚落下,洛翩翩猛地睁开眼,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你醒了。” “这里是哪里?”允萨狐疑地瞥着她古怪的行径,撑起身子问。 “应该还在努拉苗寨的范围内。”心神紊乱地瞅着他,洛翩翩的语气不自觉透着一丝急切。“你好些了吗?” “原来你还关心我的死活。”他回过神,低嗓让人听不出话里的意思。 叹了他一眼,洛翩翩发现,她宁愿面对昏迷的允萨,至少这样她会自在些。 “让你受这么重的伤,我很抱歉。”她咬着唇道。 忆及之前的惊险,允萨顿觉怒气开始在胸臆翻腾。“戟为什么不在你身边?你到底有没有危机意识?” “它喜欢苗寨的天空,我让它自己玩去。”想起雪蝶儿,她向来快乐的小脸笼上淡愁。“再说我也没让你救我……如果不是你出现,我不会丢下雪蝶儿不管!” 听来她的怨怼颇深,允萨抚着胸口,额角的青筋跃动,为她的不知死活兴起了想掐死她的冲动。 “难道在你心中只有姐妹?不知道衡量轻重,一迳地往前冲,你有没有想过其他人的感受?” 允萨虽然身受重伤,但训起人来一样疾言厉色,洛翩翩一愣,一时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回应。 没由来地叹了口气,允萨抿着唇觑着她,不知该怎么让她明白他的用心良苦。 被他深沉捉摸不透的眸这么一瞅着,她倒像是犯了错的孩童,全然噤了声。 好半晌,她头一甩,冲动的说:“反正、反正,我爱做什么就做什么,用不着你来管,你的伤还没好,气死了可别怨我。” 经她一提允萨才发现,自己的内伤虽然在呼吸吐纳间有股刺痛,但痛意却明显地减缓了不少。 “你喂我吃了药?”他心头一软,缓声问。 身子陡然间紧绷,她微微颔首无法否认,一张小脸却不争气地泄露了此刻躁动的心绪。 允萨瞅着她,隐隐残存在脑海的记忆,是她软唇轻贴在自己唇上的悸动,他不明白,为何会在此刻想起她的吻。 “其余的靠你自己运功调息,我要走了。” 她仓促的转移话题,飘移的眼神不敢看他,不想让他有揣测的机会。 “太危险了,你哪里都不准去!”允萨沉喝,情绪一个激荡,只觉胸口窒着股浊气,喉头一甘,鲜血随着呕了出来。 瞧他沉峻的脸庞登时变灰,洛翩翩神色忧惧地连忙上前扶他坐下。“好好,我不走了,也不恼你了……” 允萨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想出声斥责她,但胸口郁浊之气让他真气四散得难以开口。 “你爱怎样就怎样,我不管你了……” 他莫可奈何地颓然合眼,后脑靠在冰冷的墙上,明白她是典型刀子嘴豆腐心,也没气力再理会她。 “允萨……”发现他再一次晕厥,洛翩翩泪眸看他,被他无血色的虚弱模样吓傻了,心中异常难受。 即使他再怎么冷峻严厉,终究是为她啊! 我的夫婿虽然看起来淡漠难亲近,但心思却异常柔软…… 突然间,舒洱佳轻柔的嗓音又在耳边回荡。 她陡地打了个寒颤,气自己怎么会不懂他,怎么会害他受这么重的伤? “对不起……”纤指柔柔划过他纠结的眉、紧绷的脸,洛翩翩心里愧疚得无地自容。 一整夜,允萨耳畔是她哽咽的语音,隐约感觉到她冰冷的小手不断抚在他的脸上。盘旋在耳边的微颤嗓音泄露了她内心的情感,有几度还以为是舒洱佳。当他这么想时,却发现在照料他吃药的女子举止粗鲁、有些不知所措,甚至偶会捕捉到轻骂自己笨手笨脚的可爱语调。 慢慢地,思绪回笼,他的心也在瞬间清朗,向来冷峻的唇已不自觉扬起笑。 ***bbs.***bbs.***bbs.*** 当他再次睁开眼,已是天亮,啁啾鸟语伴着暖阳,给人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但他却分不清究竟过了几日。 稍微浏览了下木屋,他起身盘腿,双臂运劲、气凝丹田,反复几次吐纳后,感觉原本滞在胸口的浊气散了泰半。 相信只要再静养调息几日,他的内力应该就能恢复。 允萨正准备收劲起身,适巧洛翩翩郁郁寡欢地垂首推门而入。 几日不见,她似乎瘦了,向来盈盈笑眸染上淡愁,红色衣衫包裹的纤柔身躯,单薄地像随时会随风而去。 像是感应到他的凝视,洛翩翩低垂的脸庞缓缓抬起,直望进他的幽深黑眸中。 心一颤,她怔忡了半刻,旋即回身步出门外。 “翩翩,为什么躲我?” 允萨追出门外,忍不住因她刻意回避的冷淡而烦躁。 她忽地定住脚步,语气幽然的说:“我没躲你,只是怕打扰到你运功疗伤。” 允萨闻言,淡蹙的眉稍缓。“我刚刚调息完,只要再歇个几日就可以陪你回努拉苗寨。” 他知道,她心神挂念的全是姐妹们的安危。 听到他的话,洛翩翩诧异地扬眉,哀愁的小脸好不惊讶。 “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有另一件事必须跟你好好谈谈。” 未遇见洛翩翩前,舒洱佳虽然一直鼓励他再娶妻妾,伹他的心未曾起过波澜。 如今却因为瑶五寨的“一咬定衷情”与洛翩翩对他的动心,让他的心跟着起了波动。 他需要证实自己的心动,是否只是因为失去舒洱佳的寂寞,与一时的迷惑。 “没什么好谈的。”发现他黑眸中的异样光芒,洛翩翩心跳如擂鼓,竟感到莫名的慌。 两人独处的暧昧气氛愈炽,他的存在似烙进心口的火星,灼得她的心慌乱地发烫。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浅弧,静瞅她的反应,慢条斯理的笑容让人猜不出用意。“三番两次偷亲我的应该是你,没错吧!” “我……”洛翩翩登时杏眸圆瞪,支吾了半天,反驳的话没出口,粉脸倒是在瞬间染上羞人的红晕。 凝着她小脸涨红的可爱模样,心中为她满溢的纷乱思维,已让允萨失了分寸。 他不假思索地拉住她的手,强大的力量让她跌进他的怀里。 “你、你做什么?”她惊得全身紧绷,却无法忽略当他灼热的呼吸拂过自己面颊时引起的骚动。 允萨有力的双臂将她牢牢困在怀里,低嗄地开口:“证实——” 看着他的脸一寸寸贴近,她水眸圆瞠,烧烫的脸颊已漫成了一片嫣红,颤声低喃:“证实什么……” 允萨没有回答,倏地低下头含住她轻颤的唇,轻易探索她口中的芳馨,让前所未有的悸动透过唇舌,传达他沸腾的感情。 洛翩翩被他拥在怀里,当他这样亲密的吻着她时,脑子已晕眩得无法思考。 该或不该? 她本想放任自己沉溺在他突来的亲密中,但心里却矛盾地不愿顺从,小手始终紧握悬在胸口。 他略显低哑的嗓音由紧密的两唇中逸出,微离的双唇缠绕着彼此的气息,加深了暧昧的气氛。 洛翩翩怔了怔,急促的呼吸尚未缓下,思绪仍然混沌,恼意却一股脑地涌上,她知道,他在取笑她! 难道他吻她,只是想嘲笑她的一厢情愿吗? 霎时,因他而起的蜜意柔情一溜烟散了,憋着一股气,她张嘴反咬了他一口,以示轻薄她的惩戒。 腥甜的血味钻人鼻息,允萨蹙起眉,因为她突如其来的举止愣住,伸手抹去唇角的血。 “这又是瑶五寨的哪一个习俗?” 他不禁怀疑,娶瑶家姑娘的男子,最后的下场是不是会被生吞活剥。 “谁让你取笑人!”她仰高柔美下颚,说的理直气壮。 瞧着她的模样,他心神微荡,再一次被她不服输又稚气的模样逗得莞尔,似乎从认识她以来,她美丽的小脸总是这样一副理直气壮的骄蛮神情。 而无形中,她的坦率已执拗地划破他对舒洱佳近乎责任的感情,无声无息地深印在他脑海里,逼得他不得不为她臣服、沦陷。 忽尔,唇边漾开的笑意渐浓,这段时间的深思,再加上洛翩翩的反应,他已明白确认了自己的心,她却仍傻傻地恼他、气他。 “我没笑你。”察觉到她傻气的误判了他笑里的涵义,允萨心里微微一叹,没好气地开口。 “你明明就笑了,我知道有!”她轻嚷着,话一出口,那股心酸随着由眼眶呛出了泪。 一时间,他竟不知该拿她难得显露的女儿娇态怎么办。 定定瞅着他肃冷的神情,洛翩翩小脸一垮,开始为自己的一厢情愿哀悼。“你何必勉强自己?没人要你一定要遵守瑶五寨的习俗,你根本就不必来——” 允萨扣住她柔美的下颔,强迫她看着自己。“翩翩,我在浑浑噩噩当中感觉到你的吻,听到你难过的声音,我知道你煞费苦心喂我吃药……这些我都知道,你以为我会笑你吗?” 当脑中呜咽的柔嗓未曾间断,他才明白他心里已经割舍不下眼前的姑娘。 洛翩翩无力挣脱,只能望进他深邃的黑眸,瞧见他眼底显而易见的……柔情。 他脸上的柔情是看着舒洱佳才会出现的神情。 那么、那么……心跳渐急,她眨了眨眼,不敢妄自揣测,甚至有些喘不过气。 洛翩翩一颤,背过身不敢瞧他,不由得怀疑起一切只是她的幻觉,又或者……只是梦? “是我害你受伤,理应这么做的。” 因为太过期待,她竟然感到害怕,说话的同时,她悄悄的移动身躯,拉开两人的距离。 允萨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利眸没错过她的小动作,硕长的身躯跟着又贴近她:“你到底懂不懂我说什么?” 她缓缓抬起小脸,水亮的眸有抹对他和对自己的不信任与怀疑。 “我给了回礼,你也收了,不是吗?”他内心大叹,心底被唤醒的情愫让他坚毅的脸上有抹困窘。 他实在不擅处理男女的亲密事,拿捏不了其中的分寸。 与洛翩翩之间的感觉是他与舒洱佳在一起时,全然没有过的经历。 假若洛翩翩再不懂,他可真没辙了。 他话一落,两人随即陷入诡异的沉默当中。 蓦地,洛翩翩的小脸染上醉人红晕,回礼……指的是他方才的吻吗? 一股奇异的柔情在心底缓缓荡开,她不确定地喃道:“所以,你不是拿我做的‘那件事’当笑话啰!” 允萨微颔首,暗松了口气,她终于懂了。 重新将她揽进怀里,他叹了声:“你一个劲的把心思转到别的地方去,我也没法子。” “意思是……?”她的心跳得好快,期盼的眸子清楚映着允萨带着几分尴尬的懊恼神情。 看着她殷切的期盼眼神,允萨竟没来由的紧张。 好半晌,他才握住她的手柔声道:“这些日子以来,我体会到有你陪伴挺开心的,我希望能永远这么快乐,希望陪在我身边的是你。” 这也是舒洱佳的遗愿。不是吗? 他深深瞅着她,心口因这股暧昧情愫喜着、痛着。 转眼间,洛翩翩眉间的迷惘一扫而空,低垂的唇角重新扬起,连那双雾蒙蒙的水眸也燃上晶灿光采。 那么,她不再是一厢情愿了? 再也不用羡慕允萨只有在舒洱佳面前会表露出最真、最温柔的神情,因为此时此刻,是她将允萨拥在怀里。思及此,她软唇荡开笑意,笑得好开心,仿佛连眸子也感受到她的心情般,闪动着醉人的灿烂。 允萨凝着她,始发觉他有多么想念她温暖的灿烂笑容,此时,他一颗忐忑的心终是落了地。 洛翩翩将脸埋入他温暖的胸口,开心地直想唱歌、跳舞,想哭也想笑,直觉世上再也没人比她更幸福。 他张开强健的双臂,让自己成为世上最安全的堡垒,因为他会用尽一切力量,保护这可爱的女子。 第八章 为了允萨的内伤,洛翩翩急着想回苗寨寻找雪蝶儿的行动暂且缓了下来,再加上有了允萨的承诺,她终是同意暂时在林中小屋住下。 这一日允萨运功调息,待收劲后才对着洛翩翩说:“我出去多拣些柴火。” “够了,咱们用不了那么多。”她指着堆在屋旁的柴火,不解地开口。 允萨嘴角噙着淡笑,关心之情溢于言表。“夜里凉,湿气又重,我怕你承受不住,染上风寒可不好。” 虽然洛翩翩有他的外氅当被盖,但一到夜里,他总见她裹着外氅瑟瑟缩缩,虽只是暂居此处,但几日下来,对姑娘家的身体总是不好。 感受到他体贴的行径,洛翩翩唇边笑意不断,心里一甜,怕是眼眉间都要沾上蜜了。“不怕,我身体强壮得很。” “还是谨慎些好。”他坚持的说。 “那……咱们顺道打些野味加菜好不?‘戟’这些日也不知怎么的,唤都唤不回,而我吃果子吃腻了,现下肚子咕噜咕噜地敲着小鼓。” 洛翩翩虽说已识情滋味,但依旧是小姑娘性子,坦率的可爱。 话一说完,她不禁怀念起有“戟”在身旁的日子。 那只白鹰笨虽笨,但不光只是衔珍珠,偶还会是替她猎个鸡、雁,现下就算嘴发馋,她也只能摘摘野果止饥。 允萨没好气地扬起笑,揉了揉她的发,语气带着包容。“铁定是跟你一样,玩疯了。” “那当然,它是我的‘戟’,一定要跟我同一个性子。”洛翩翩俏皮地鼓起腮帮子,嗔了他一眼后,又不自觉地灿笑出声。 允萨的眼底尽是她弯起笑弧的含笑水眸,在阳光下,她的笑靥灿烂可比日阳,教他也忍不住微笑起来。 “不过今儿个可奇怪了,怎么走了大半天,见不到半只猎物?”淡淡的失望涌上心头,洛翩翩不解地喃着。 耳边鸟语啁啾轻啼不绝于耳,偏偏不见飞禽走兽的踪迹。 “不打紧,总是找得到吃食的。”允萨怡然自得的开口,倒不在意能不能猎得到食物。 依他的身手,要在这山林野谷找猎物岂非易如反掌,只是这些年他追随盟长左右,鲜少能有如此清闲的时候,再加上洛翩翩古灵精怪的性子,就算只并肩走在蓊郁林间,也让他觉得新鲜有趣。 “我还有另一个主意。”脑中想法一定,洛翩翩拉着允萨往另一处走。 她主动落在腕上的柔荑,教允萨不由得乱了气息。 仿佛在无形中,他向来严谨的个性已被她外放的性子软化,渐渐出现一个连他也陌生的自己。 “我要吃大鱼。”脚步落定,洛翩翩笑盈盈地宣布。 抛去短暂的胡思乱想,允萨的眸光落在眼前银波荡漾的淙淙流水上,挑眉问:“不吃肉,改吃鱼了?” 她用力点了点头,脸上跃动着渴望的神情。 允萨露出意会的笑容,浏览四周,眸光一定,身形俐落地由溪畔边的老树折下一截木枝。 “你确定有鱼吗?” 洛翩翩真想为他敏捷的身手喝采。“当然了!芦松溪是蕴育努拉苗寨的生命之水……”忽地,她话一顿,好半晌才道:“以前我常和雪蝶儿、桐桐、千月到溪边玩的……” 努拉苗寨位在芦松溪的中上游,虽然此处已接近下游,但同一条溪水,蕴着相同的回忆。 思及过去的欢乐,洛翩翩眼眶微红,凝滞在唇边的话,在瞬间全被心底的沉郁取代。 “允萨,你真的会陪我回苗寨找雪蝶儿?”她墨睫微颤,心底的不安在此刻无所遁形。 允萨俊眉略拧,安慰地捏了捏她的手。“傻丫头,我当然会陪你回苗寨。” “那……雪蝶儿她们,会没事吧?” 她这话问的傻气,但允萨却回答得不假思索。“放心,吉人自有天相,你的好姐妹都会逢凶化吉,平平安安。” 深深望着眼前的男子,她绽开微笑,用地反握他的手。“好,我信你。” 她喜欢被他这样握着。 可能是因为长年习武的关系,他的掌心及修长的五指布满粗茧,厚实的掌温贴着她的小手,总煨得她心暖也心安,教她怎么都舍不得放开。 “好了,你别难过了,再不捉鱼,换我的肚子要饿得打雷了。”他捏了捏她的嫩颊,难得幽默地柔声道。 她破涕为笑,只能呐呐地娇嗔道:“哪有这么夸张。” “你小肚皮都能打小鼓,我的大肚子怎么不能饿得打雷?”他笑着想引开她担心姐妹的慌乱思绪。 洛翩翩瞬也不瞬地凝着他,看着他向来冷硬的脸部线条柔和下来,她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感动。 他们打开始就瞧对方不顺眼,每次见到他板着臭脸时,她更是见一回恼一回。 而现下,他们由最初的吵吵闹闹到现下的柔情蜜意,真教她不由得不相信“姻缘天定”四个字呐! “我会烤世上最好吃的鱼给你吃。”允萨拿出随身匕首,温笑的同时,双手已刨刮去叶,原本的粗枝一端已被削尖。 “不好吃怎么办?”她嘟着嘴问。 允萨笑道。“那只好再捉一尾,再烤一回,直到你觉得好吃为止。” 洛翩翩闻言,抑不住地咯咯笑出声。“你想让我一辈子不敢吃鱼啊!” 幽黑的深眸看着她好转的心情,允萨放心地扬了扬唇,视线转向溪中,专注的寻着鱼影。 未多时,溪边堆了好几条肥滋滋的大鱼。 看着允萨手执枝条,精准的疾射,洛翩翩在一旁兴奋地又叫又跳,一张慧黠的小脸笑得愈发灿烂。 她欢畅的笑声,竟教允萨有一种说不出的欢喜。 在这一刻,他才明白原来真正喜爱一个人就是如此,只要能让喜爱的人快乐,就是一种幸福…… ***bbs.***bbs.***bbs.*** 转眼间又过了几日,这些天来允萨靠着洛翩翩的丹药及自行运功疗伤下,体内的真气已畅行无阻,内力也完全恢复。 待朝阳破云初升,温暖的晨光将林叶上的露珠映得闪耀夺人时,两人已上路朝苗寨而行。 也许是因为心中忐忑,一路上气氛显得凝重。 当他们到达当日雪蝶儿被掳走之处,允萨感觉身边红影忽地一顿,他侧眸问:“怎么了?” “雪蝶儿死了……” 允萨微怔,不明白她何以妄下断言。 冷风徐徐吹拂,洛翩翩一身翻飞红衣流露出一股凄冷。“蝶在人在,蝶亡……人亡……” 巨石上,一只银蝶被银针穿透嵌入,也许已死去多日,银蝶身躯被风化,四瓣银翅几要随风而去。 允萨浓眉微挑,不解地瞥了她一眼。“什么意思?” 深浓的自责,教洛翩翩身子剧烈颤抖起来。“这是……雪蝶儿身上的守护蝶,只要感应到主人发生危险,它就会冲向敌人,释放蛊毒……” 头一回听到如此奇闻,允萨震愕得无以复加,好半晌才能开口:“或许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 “不!是我害了她!”自责如洪水般袭来,她难以承受地蹲下身,捣着脸痛哭起来。 他同样蹲在她身旁,沉声安慰:“翩翩,别这样!” “都是你……” 洛翩翩迁怒的话本要脱口而出,却在允萨张臂搂住她,大手轻抚着她的背时吞回肚中。 她的指责让允萨重重叹了口气,却不忍怪她。 “在当时那种危急的状况下,你留下只会让情况更糟,所以纵使时光倒流,我的决定也不会改变。” 他坚定的语气止住了洛翩翩的泪水,此时,她才明白她与允萨间的差异。 他成熟知分寸,即便是瞬间做出的决定也强过她单纯的感情用事。 柑形之下,她的责怪显得幼稚无理,但她真的无法承受痛失姐妹的事实。 “就算你再痛苦、再自责都无济于事,现在我们要思索的是下一步该怎么做,还要追查雪蝶儿是不是真的遇害。”捧着她泪痕斑斑的小脸,允萨轻柔的说。 “我真的不知道……” 泪眼蒙眬的看着允萨浓眉紧蹙、担忧的模样,洛翩翩一时间竟无法面对他。 她该要怪他、恼他,但她是那么、那么地喜爱眼前的男子。 如果当日不是他出现,他们之间或许就此天涯各一方,无缘再见。 但也因为他的出现,她被迫遗弃了亲如手足的好友…… 思绪千回百转,一时间教她乱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允萨,你让我静一静,好吗?” 他瞅着她,听着她茫然的喃语,允萨知道此时他说什么都没有用。 压下胸中沉窒的闷气,他点头道:“好,我会在这里等你。” 望着她的背影,允萨只希望她能在平静后,谅解他当时的决定。 ***bbs.***bbs.***bbs.*** 洛翩翩恍惚的走着,思绪纷乱如潮。 天空碧蓝如昔,看着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她不明白为什么努拉苗寨会遭逢如此不幸。 “血洗苗寨……”想起当日被允萨带离努拉苗寨前看到的情景,她不寒而栗地甩头。不敢再回想。 她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潺潺流水声益发清楚。 “姑娘请留步。” 蓦地,一道陌生的声音唤住她,她循声抬起头,映入眼中的是一张粗犷的笑脸。 “我不认识你。”沉郁的心情未散,洛翩翩淡瞅了他一眼,绕过他继续向前。 “姑娘真是贵人多忘事,哈哈!” 男子语落,手一伸,先发制人地想扣住她的纤臂,控制她的行动。 来者不善! 洞悉对方不轨的意图,洛翩翩轻蹙眉身形陡然一闪,躲开他的攻势。 岂料方躲过一人,又有几个男子由四方窜出,瞬间围住她。 “不知诸位大哥欲意何为?”洛翩翩定睛一瞧,这才发现几名男子装扮一致,身披狐毛,腰别弯刀。 蓦地,她想起在鄂霍多金斯高原遇到的辽人。 “小姑娘,我们大王有请,还是请你乖乖跟我们回去吧!” “我不懂你说什么?”不待对方继续说下去,她旋身秀足轻点,打算以她向来自傲的轻功逃出包圈。 为首的辽人名唤沙兀我,正是当日她在鄂霍多金斯高原遇到的男子。 “姑娘的海东青在我们手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它叫做‘戟’吧?”见她欲离去,沙兀我不疾不徐地开口。 果不其然,洛翩翩停下脚步,反身觑着他,这才发现对方的脸、臂有多处几可见骨的抓痕。“你们捉了它?” 难怪“戟”一反常态失踪多日,她还以为是它贪玩,却没想到是教眼前这群野蛮子给掳走。 “姑娘还是乖乖束手就擒,随我们走一赵。你是我们大王的上宾,我们绝对会以礼相待。” 当日若不是杀出个武功高强的女真人,他早就将这拥有驯鹰法力的红衣姑娘带回辽国立功。 在多日的追查下,他除了诱擒白鹰外,更寻得她的踪迹,心里的兴奋自是不在话下。 “我说过,我不懂什么驯鹰之术!” 沙兀我眼中闪过一抹阴冷,扬指扣住她的下颔。“具有驯鹰法力的人就是辽人的珍宝,有你,我们便不需要再忍受长途跋涉、履出任务的辛苦。” 洛翩翩不由得感到一股凉意由背脊直窜而上,脑中闪过允萨曾说过的话,原来这些觊觎海东青的鹰牌天使真的不知何谓尊重。 “我什么都不懂,就算随你们回去也做不了什么。” 沙兀我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仰头大笑。“你是火神灵指派的红衣使者,不可能什么都做不了的。” “你难道忘了前一回在鄂霍多金斯高原受到的教训吗?”心头一颤,洛翩翩只能装腔作势厉声道。 沙兀我闻言,双眸猛地一瞠,当日所受之辱登时涌上心头。 嘿声冷笑,他阴沉的脸已表露出势在必得的决心。“姑娘以为自己还有逃脱的机会吗?” 洛翩翩的心跳顿时乱了,这一回没有允萨在身旁,她有逃脱的可能吗? 她眸底掠过的不安没能逃过他的眼,沙兀我勾起佞笑。“只要你乖乖的听话,咱们自然会以礼待之,说不定咱们以后还得仰赖姑娘关照哩!” “我绝不会跟你们去!” 她屏气凝神,脑子思索该如何趁隙突围。 或许是习惯强行掳人,面对她不肯合作的反抗,沙兀我不再多费唇舌,一个箭步,倏地便抑住洛翩翩的手腕,直接将她甩扛上肩。 “唔!”洛翩翩吃痛低叫了一声,气急败坏地奋力挣扎。“放开我!你们这些野蛮子!” 挣脱不了他的蛮力,她只得不断踢脚、扭动着身躯让他无法行走。 心里也在想该不该在他耳边尖叫,让他好好感受什么叫“不绝于耳”,或是咬他一口似乎也不错……才想到这里,允萨的话就跳进脑中—— 如果被你咬一口的不是我,而是一个老头子或作奸犯科的江洋人盗,那你是不是也要因此赔上一辈子? 呜……允萨! 她正想扬声唤他,另一个辽人瞧她泼辣的连脚上的绣花小鞋都给踹掉,倏地取出了一块沾有迷香的布蒙住她的口鼻。 “臭娘们,闭嘴!吵死了。” “放……”异香扑鼻而来,然后一阵晕眩袭来,她不甘心的咕哝了一声,随即晕厥过去。 允萨,允萨……你要来救我呀! 在昏迷前的最后念头,她想的还是允萨。 ***bbs.***bbs.***bbs.*** 双手抱胸,允萨看着被嵌在巨石上、死去多时的银蝶。 虽说“蝶在人在,蝶亡人亡”,但他着实无法说服自己相信洛翩翩的说法。 他沿着巨石估量了四周的状况,想看看能否找出一点蛛丝马迹的同时,心头突地被一股强烈的不安给攫住。 脑中闪过洛翩翩的笑容,沉思了一会儿,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想法始落,他立刻折回原路寻找洛翩翩的身影。 走了不过半刻,他身子一顿,小心翼翼的弯身拾起那一只再熟悉不过的绣花小鞋。 小鞋以黑布镶边,蓝布为底,上绣着色彩斑斓的花草图案……他不会认错,这是洛翩翩的鞋。 “翩翩!”允萨握着小鞋的大掌,不自觉地加重力道,不安更加深他内心的恐惧。 没了鞋她如何能走? 虽不知洛翩翩为何如此重视她的绣花小鞋,但他知道,她绝不可能难过到掉了小鞋还浑然不知觉? 在允萨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不远处,一个物品因目光照射而发出光芒,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辽帝赐给使者的鹰牌! 不用细思,他就可以猜出洛翩翩发生什么事。 他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没想到他的担忧竟然成真! 不解的是辽帝派遣的鹰牌天使,何以千里迢迢由辽国追到此处?难道真的只是因为洛翩翩的白鹰? 多年来为了海东青,女真与辽人间的纷争不断,虽不知晓辽人会如何胁迫洛翩翩,但他还是得尽快找到他那麻烦的小娘子! 将洛翩翩的绣花小鞋收入怀中,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暗叹口气,要娶瑶家姑娘,果真要有超乎常人的毅力与能耐。 第九章 秋末,日渐张狂的大风吹过已褪青替黄的漫漫草原,空气中注入一股萧索的气息。 便于迁徙的穹庐式毡帐设于背风向阳的临水之处,迎着强风,被吹得鼓涨的毡帐与四周嘎嘎作响的旗笙相映成趣。 洛翩翩一苏醒,耳畔便听到陌生耳语,脑子仍昏昏涨涨的让她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正当她打量着毡帐时,一群头戴黑色小帽的侍女鱼贯走进帐内,每个人手中端着食物及未曾见过的服饰。 “这是哪里,你们是谁?”洛翩翩望着戴着黑色小帽的侍女,扬声问。 似是听不懂她的言语,侍女仅是有礼地微笑,不久,毡帐的帘门被放下,她被几名侍女团团围住。 “你们要做什么?” 其中一个侍女微笑地朝着她说了一长串的话。 洛翩翩微蹙小眉,听得极为用心,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什么?啪答咪拉……拉咕……唉呀!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她气得直跺脚,侍女瞧她反应有趣,一阵窃笑后,开始七手八脚地扒去她的衣衫。 “啊!你们干嘛脱我衣服——” 洛翩翩扯喉叫,却抵不过执意扒她衣服的几双手。 被脱了衣服也就算了,她们竟开始解开她结着五色珠的发辫。 知道自己无力抵抗,她开始赖在地上抽抽噎噎的叫:“住手啊——呜!呜!” 方才同她说话的侍女见状,温柔地又说了一堆她听不仅的话。 “别再对我叽叽咕咕了,我听不懂。” 她委屈地吸着鼻,万般无奈地看着自己被迫穿上一袭用鹰毛编织成的外氅,头上还戴着一顶用鹿角装饰的可笑神帽。 替她穿戴完毕后,侍女一个个退下的同时,沙兀我走了进来。 “欢迎驯鹰尊者来到大辽。”沙兀我有礼的朝她拱手一揖。 “大辽?!”思绪一回笼,洛翩翩气呼呼地嚷着:“你们这群无理的恶蛮子,竟然把我捉到大辽来!” 她又急又气,为辽人的霸道蛮横气得直跳脚。 丝毫不理会她的气急败坏,沙兀我对她的装扮满意的露出笑容。“既已着装完毕,就请尊者移驾觐见我们的王!” 洛翩翩愣了愣。“我见你们的王做什么?” “届时尊者就会明白。” 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她傲然地仰着下巴道:“好,我就见见你们的王,问问他究竟想做什么!” 沙兀我微扬唇,拱手再揖:“有劳尊者移驾。” “疯子!”洛翩翩低啐了一声,经过他时,还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才掀帘步出帐外。 ***bbs.***bbs.***bbs.*** 大辽的风轻拂过一片草海,风里揉着浓浓的青草香。 放眼望去,蜿蜒的溪流穿过起伏的原野,临水而设的穹庐式毡帐,形成游牧住地的特殊景致。 也许是地处高势,众人的衣摆、袖口不住地随风翻飞。 “王,驯鹰尊者到。” 洛翩翩循声望去,发现一名高大男子手负身后,傲然伫立前方,即使是背影都有股君临天下的霸然气魄。 辽帝缓缓回神,锐利的眸淡瞥了一眼她顶上代表法力的标志。 “这便是你们口中的驯鹰尊者?” 在火神灵谱的天训中有一句是这样写的—— 降鹰者,在南方之巅。红衫白鹰,法渡谪仙。振吾之远,归哉归哉。 天命者,在神力之职。废者祭东,天神地祇。吾火禳灾,归哉归哉。 此段记载说的是火神灵将为大辽国派遣一名红衣驯鹰者,只要此尊者一出现,大辽必能开疆拓土,造就富裕之境。 “是的!”沙兀我喜不自胜地开口道:“臣曾亲眼目睹尊者出神人化的驯鹰之术。” “哦?”辽帝扬眉觑着洛翩翩的反应,温淡的神色中,隐着一股凛然之气。 “你们真是疯得彻底,我说过我不懂什么驯鹰之术,快把‘戟’还给我!”水灿的黑眸在沙兀我及辽帝的身上来回梭巡,她秀气的眉头不自觉蹙了起来。 人人头上戴着貂裘冠帽,帽下两侧留着两给长辫、耳上戴着两只银环,这些辽人的装扮真是奇特到让她匪夷所思。 不解她蹙眉的原因,辽帝觑着沙兀我,对他的话起了质疑。 “王请放心,属下可以证实尊者的驯鹰之术。”沙兀我附在辽帝耳边低语,另一方面差人带出洛翩翩的异种海东青。 洛翩翩坦率地嚷着:“别在我面前叽叽咕咕说一堆我听不懂的话!” 话方落,她就看见两名鹰牌天使提了一只大笼朝她走近。 “戟!” “戟”一见着主人,激动地撞着笼子,喉间发出“吱咿咿——”的声音。 “戟”的声音少了往日的撒娇,多了些无奈的低诉,洛翩翩见状,心疼地哽着嗓道:“你们快把它放了!” 辽帝为见识驯鹰尊者的能力,遂对着两名鹰牌天使下了指令:“把它放了!” “戟”重获自由,巨翼扑展,直往天际冲去。 小笨鹰,现在不是开心的时候呐! 洛翩翩没好气地看着“戟”,直觉拿起颈上的白玉笛,吹出召唤的音频。 果不期然,“戟”听闻熟悉的唤声,开心地朝主人俯冲而去。 洛翩翩看见“戟”在天空盘旋的身影,水唇漾开灿烂的笑容:“戟真乖!” 辽帝见状,为眼前的情景震惊万分,难道、难道……火神灵谱中的天训真的应验? 辽帝仍处于震惊之际,一声短笛音又起,不及思索,异种海东青接获主人的指示立刻振翅往辽人扑去。 “啊!”一声悲惨的叫声响起,站在辽帝身旁的侍卫已被“戟”天生的利爪抓出一道几可见骨的血痕。 “戟,再攻!”洛翩翩晶莹的眸光与“戟”交会,振奋不已,倘若顺利的话,他们就可以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戟”顺着洛翩翩的指示,再一次展开攻击。 见异种海东青朝他们袭来,沙兀我舍命护住辽帝。“王小心!” 辽帝一把推开沙兀我。深谙擒贼先擒王之理,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捉住洛翩翩退入临近的毡帐内。 情势骤转,洛翩翩深怕“戟”会再次落入辽人手中,她拿起白玉笛吹出几声短音后,遂扬声喊道:“戟快走,快回女真!” 辽帝诧异地发现,扑扑的振翅声瞬间消失,不绝于耳的鹰啸渐远…… 感觉到毡帐外的平静,洛翩翩暗松了口气。 “哈哈哈哈,果真应验了,尊者以后就在大辽住下,只要帮助本王驯鹰,本王绝不会亏待你的。” 辽帝亲眼见识洛翩翩出神入化的驯鹰之术,立刻相信她是火神灵谱中指示的驯鹰尊者。 有助他们大辽的驯鹰尊者终于出现了! 洛翩翩愕然瞪着辽帝,背脊泛凉,心中陡地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惧。 只是她的软弱仅是一瞬间,洛翩翩虽不知自己陷入怎样一个局势里,但她天生的固执脾气让她不肯屈服。“我不会住下!我不管你是谁,你强迫不了我的!” “是吗?” 辽帝高大的身躯朝她逼近,异色瞳眸似捕获猎物的狼,散发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不待洛翩翩反应,辽帝厉眸乍闪,他掀唇又道:“大辽将因尊者的驯鹰之术,开辟万世疆土,这是火神赋予的神职,你不能违抗。” 洛翩翩瞠目瞪他,眸中跃着火焰,气得直跳脚。 “我说过多少次了,我不懂什么驯鹰之术,你们是不是全都疯了?” 她纳闷极了,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人相信她?一个劲地硬要把尊者的封号扣在她头上? “如果你顺天命,本王可以赏你鹰牌,让你有享不尽的富贵荣华。”辽帝深目一敛,巧妙地掩去心里的波动,语气极为平稳。 自从派遣至女真的鹰牌使者回报女真境内出现驯鹰神女时,他这才相信火神灵谱中,关于驯鹰尊者的天训记载是真的。 只要驯鹰尊者为大辽所用,那他就不需要花费大量人力到女真猎取海东青,甚至可以轻易藉由海东青捕捉以珠蚌为食的天鹅。 届时,大辽将有源源不绝、永不匮乏的珍珠之源,为他大辽创造富裕,开辟万世强土。 但……若不为他所用,此姝将是祸害。 “我才不顺什么鬼天命!”洛翩翩眉睫一扬,说得好霸气。 “本王给你几日时间好好想想——” 她压根不想再听他说什么驯鹰尊者、火神灵的谬论,一张俏脸气得晕红。“不听、不听!我都说了,我不会什么驯鹰之术,更不是什么驯鹰尊者,我要你立刻放了我!” 端详着她的怒容,辽帝利眸一闪,眸中的温和之色渐渐转为阴霾。 “既然尊者不为我所用,那就休怪本王无情。”他不带半点感情地淡道。 “你到底想怎么样?”洛翩翩心头一凛,警戒的看着他。 “自古以来,除了巫师、珊蛮外,一般人是不可能被赋予神力,而你区区凡体竟然有驯鹰之法,便是违反了自然法界的规则,当然该回归尘土。” 听着他说了一长串,洛翩翩倒抽口凉气,隐约拼凑出他话中涵义。“你不能这么做!” “生或死,仅在尊者一念之间。” 眸光闪跃着骇人光芒,辽帝的唇角扬起浅弧。或许是天生的王者霸势,他似笑非笑的模样更多了分威凛和盘算,狡狯的眼光,似是随时要将人拆吃入腹,让人不寒而栗。 初识允萨时,他也常这么笑,但至少她可以感觉到他的高深莫测,其中捉弄的成分较多…… 四周陷入静寂,好半晌她才迎上辽帝阴鸷的眸光,洛翩翮的俏脸在瞬间变成惨白。 她的驯鹰之术只适用在“戟”身上,没有“戟”,怕是会成为海东青爪下亡魂吧! “来啊!拿下妖女,择吉日于木叶山行火刑祭火神灵。” 瞬间,洛翩翩被两名鹰牌天使架出毡帐之外。 她无力抵抗,率真稚气的俏丽脸蛋出现了心灰意冷的哀伤。 毡帐外,迎面而来的强风刮得她粉白的脸隐隐作痛,更将她火红的衣袂吹得飞扬。 允萨,你会来救我吧? 她仰望着万里无云的蓝色苍穹,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抱着希望…… ***bbs.***bbs.***bbs.*** 残日西斜,在天色未暗前,洛翩翩已经听到毡帐外的辽人开始张罗吃食的吵杂声。 凄冷的感觉未褪,她默默留在有人看守的毡帐中,像是被关进笼里的雀鸟,悲凉的被寂寞笼罩。 这些天她想尽各种方法,却怎么也无法逃脱辽帝严密的看守。 身边没有“戟”,又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她只能无助的任由命运摆布。 若有所思地轻抚着颈上的白玉笛,洛翩翩情难自禁地吹着。 小巧白玉笛是由好姐妹之一、擅作芦笙的桐普晴所改制,芦笙管形状像凤鸟的尾巴,十三只细而长的白竹管子,插在半截小葫芦里面,看来精巧可爱。 这只白玉笛是桐普晴用来联系姐妹音讯所用,后来也被她拿来当成叫唤“戟”的鹰笛。 此刻吹奏着无意义的乐音,只是她纯粹拿来抒发情绪所用。 她叹了一口气,强忍多日的委屈却在瞬间决堤,不安的眼泪不听使唤的一颗颗往下坠。 “戟、允萨,我好想你们……” 心里的不安逐渐扩大,她不知道自己与允萨是不是还有见面的一日。 ***bbs.***bbs.***bbs.*** 仰首望着盘旋在蔚蓝天际的海东青,允萨不由得挂念起洛翩翩与她那头白鹰的安危。 一个月前,他由苗寨赶回女真时,半路便听到有关辽人要烧死红衣驯鹰尊者的消息。 他不敢轻怠,快马又赶了五日才回到女真。 一到女真他才发现,穆图与洛库伦已接获消息,早派了一组精骑等他指挥,意欲一举攻入大辽,救出洛翩翩。 当允萨领着精骑离开女真时,穆图挑眉,显然对鲜少露出急躁、有失分寸的爱将感到讶异。 “虽然辽人继承了古鲜卑人的遗风,向来赞祝火神,在位者拜火,但咱们允萨的表现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洛库伦没忽略允萨接获回报、策马离去前,脸上似癫若狂的神情。 “盟长这推波助澜的方法果然高招。” 语落,心里多了点安慰。 “哈哈哈哈!救下翩翩后,咱们就等着办喜事了。” “这亲事可真是一波三折,希望就此尘埃落定,别再起风云了。”洛库伦感叹万分地开口。 这两只异种海东青果然是招来不幸的祸源。 几年前长女洛悠悠惨死鹰爪之下,而现下唯一的女儿洛翩翩,竟也因为异种海东青被辽人误以为是驯鹰尊者。 遇上如此夸张的事情,教他如何能不感叹! 穆图信心满满地开口:“瑶老大可放心,允萨是我们女真最勇敢的勇士,他必会让翩翩毫发无伤的回来。” “这当然,这臭小子要敢让翩翩伤到一分一毫,我就不让他娶咱们家翩翩。” 这回穆图不敢多言,仅以笑声回应。 ***bbs.***bbs.***bbs.*** 当允萨驱马赶至木叶山时,执刑者正好点燃祭坛附近的稻草,火势在瞬间迅速蔓延。 “翩翩!”允萨瞠目结舌地瞪着火海,理智尽失地冲向前。 “拿下闯入者!” 正举行火刑祭的辽人,没料到会突然冲出一队骑兵,周遭参与祭刑的辽人惶然四散,现场顿时一片混乱。 火仍炽,骚动不安的鹰牌天使接获命令,立刻与闯入的骑兵交手。 两方人马激烈厮杀,却成了允萨直捣黄龙的阻碍。 “翩翩!” 允萨眸底映入炽烈的火光,说不出的焦急让他有种永远抵达不了终点的错觉。 舒洱佳的死在他心口烙下一道永不褪的心痛痕迹。 而洛翩翩……这个让他走出沉郁、总让他提心吊胆的小姑娘,却用他不曾体会过的灿烂,进入他的生命…… 他无法想象失去洛翩翩的感觉,怕她会随着漫天大火,消失在他眼前! 终于,他得以再往祭坛靠近,倏地一道人影挡在他面前。 “不准你靠近亵渎火灵之神,烧死驯鹰尊者是火灵之神的旨意——” “无稽之谈!”允萨不假思索地一拳挥去,直接打落眼前那张疯狂的脸。 疾步向前,烟雾弥漫中,允萨隐约瞧见一抹火红身影被绑在祭坛的粗木桩上。 火色溶着她衣上的颜色,急切的双目教他几乎分辨不出眼前的纤影是否是自己的幻觉。 “翩翩,你如果听得见就回答我!” 恍惚中,洛翩翩仿佛听到允萨让人安心的沉嗓,虽然粗嗄沉哑,但她听得出,那是允萨的声音。 或许这是临死前产生的幻听呐! 她扬起苦涩的笑容,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死去。 “允萨、允萨、允萨……” 那真切哀伤的嗓音真实落入耳里,顾不了浓烟呛得她的眼泪直窜,也不知她使劲全力喊出的声音,是否能传入允萨耳底。 就在允萨几乎绝望的同时,耳底突然听见洛翩翩和着泪嚷出的哑嗓。 他喜出望外地纵身而起,转瞬间便来到火刑台上,殷切的眸光终于与她四目相接。 隔着火海,他却近不了她的身。 “别怕!”心心念念的人儿就在眼前,允萨打定主意要穿越火海。 心莫名地踏实,那一道火墙与身上的束缚,却阻隔了洛翩翩想投入他怀抱的渴望。 “我知道你会来的。”她哑着嗓,不再挣扎,知道就算在此刻死去,也已心满意足。 两人的身影因为不断遽升的高温,在眼里成为扭曲不定的虚浮影像,洛翩翩开始怀疑允萨的出现是她的幻觉。 “允萨,太危险了!祭台要塌了,你不要过来……” 如果这是他们的命运,她亦无力挽回。 允萨凛起眉,喉头微紧。“说什么傻话!” 情况岌岌可危,在火舌即将吞噬洛翩翩时,一记鹰啸及熟悉的雪白身影划破天际。 在允萨准备穿火而人时,“戟”展翼俯冲的庞大身影突然攫住他的目光。 他还来不及看清,便发现“戟”直接往木桩冲撞过去。 洛翩翩感觉到一股劲风由身后袭来,紧接着耳底便落入重物击往粗木桩的声响。 来回几记撞击,粗木桩因为重击而往火海倾倒,绑着粗木桩的绳索迅速的被火焰燃断! 束缚突松,允萨见状,速度奇快地承接住往火海坠下的身影,一同滚落至几尺高的地面。 “允萨,戟还在祭坛上!”洛翩翩没忘记,是“戟”以身体撞倾粗木桩救了她一命。 她的话方落,耳边传来一阵轰然巨响。 被祝融无情燃烧的祭坛,轰的一声倒入火海当中。 “不要!”看着“戟”躺在祭坛上奄奄一息的身影,随着祭坛坠毁掉入火海,洛翩翩承受不住地扬声大吼。 第十章 “翩翩……来不及了。”允萨紧紧将她拥进怀里,被眼前白鹰救主感动得无以复加。 虽然洛翩翩总说她的“戟”笨,但事实证明,她的“戟”不笨。 它甚至在主人危难时,舍身相救…… 刺目的火光看得洛翩翩满是灰烬的俏脸益发苍白,她瞪大眼,震慑得发不出声音。 她的“戟”,为了她……死了…… 不会的、不会的,那不是她的“戟”,它已经飞回女真! 死去的是另一只海东青。 洛翩翩拚命说服自己,慌乱的看着火花随风四扬,被风助长的火势依旧张狂,彷若要将一切燃尽才甘心。 倏地,一股止不住的气血在胸臆间沸腾,一口气承接不上,她直接晕厥在允萨怀里。 火光映红了黑夜苍穹,允萨抱起怀中晕厥的人儿,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终是归了位。 “萨爷,要撤了吗?” 火势来得急,烧得也快,不过一个时辰,零星的残烬在烟雾弥漫间闪烁着微微光芒。 参与祭典的鹰牌天使不敌突袭,纷纷退离。 “撤!” 允萨果决的下命令,既然目的已达到,便无需浪费兵力在这场因火刑祭而起的小战役上。 他小心护着怀里的洛翩翮,抱着她俐落上马,解下身上的披风温柔地覆在她身上后,才猛地重踢马腹,往女真疾行而去。 ***bbs.***bbs.***bbs.*** 房中静得吓人。 放置在圆檀桌上的灯芯努力为斗室映出幽幽烛光。 当允萨拿着药盅走进入房间,直接移往榻边。 “瑶老,你回房休息吧!这里有我看顾就行了。”扬手拍拍在床畔打盹的人,允萨放低了声音开口。 三日前由大辽带回洛翩翩后,洛库伦看见女儿狼狈的模样,又气又跳地指着允萨骂了个臭头。 想当日,洛翮翩红色的衣摆多处被火烧焦,凌乱的发丝、灰黑的烟灰让她毫无血色的小脸更加触目惊心。 虽然仅有几处烫伤,但洛库伦心疼的程度自然不在话下。 如果他是洛库伦,对宝贝女儿的担忧与怒气,岂是一、两拳便可以消除的。 所以允萨自认有愧,认分的任他发泄。 “我不困!”洛库伦满是倦意的脸上充满对女儿的疼惜,但不难看出他是强撑着精神。 他们家翩翩打出生开始就活泼得一刻也静不下来,几曾像现在这样,气虚体弱地一迳昏睡。 这般安静的她,教他这个做父亲的瞧了,怎么都无法习惯。 “我会好好看顾她,翩翩一醒,我就差人去唤你,好吗?” 由这些天的观察中,允萨在他的心里由“负心汉”晋级为“未来女婿”。 加上那日允萨硬是无言的承受了他的两拳,虽然表面不说,但洛库伦可是打从心底认同这个“未来女婿”。 洛库伦瞥了他一眼道:“如果你敢诓我,我就撤销你娶咱们家翩翩的资格。” 允萨怔然,一时间竟只能啼笑皆非的看他。“好。” 端起丈人的架子,洛库伦轻唔了声,起身让位。 待洛库伦离开后,允萨坐在床榻边,细细察看她身上被火灼伤的伤口,大掌却不安分了。 他轻轻将她耳旁几绺不听话的发丝拨归位,又顺势探了她的额、轻抚她的颊,一举一动,尽是爱怜。 “唔……” 允萨发现洛翩翩的长睫微微扇了扇,胸口中的重石倏地消失,喉间的紧窒这时才完全放松。 “翩翩、翩翩……你醒了吗?”定定瞅着人儿,允萨握住她略凉的小手轻唤。 听到那急切、深情的呼唤,她眼神迷蒙地逸出柔柔的低语。“唔……允萨,是你吗?” “是我。”似要确定眼前的人真的苏醒,他坐在榻边,用力握住她的小手,让她确定他的存在。 “嘻……你的手好粗……好痒……” 她咯咯地轻笑出声。 “对不起……” “为什么……要对我说抱歉?”不解地眨了眨眸,洛翩翩柔声反问。 得不到他的回答,她抬高柔荑,轻抚他憔悴的面容,语气疑惑的问:“允萨,为什么你看起来好糟……像个野蛮子?还有,你和人打架了吗?” 他挺直的鼻梁有着未散的鸟青与瘀血,在他的俊颜上显得特别突兀。 允萨苦笑,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对她说,自己脸上的伤是她阿爹一时激动下的杰作。 她的手缓缓抚过他拧蹙的浓眉、滑过他挺直的鼻梁,最后落在冒着胡髭的刚毅下颚,水灵的眸看起来好忧伤。 “你在想什么?身子不舒服吗?”那爱笑的小脸带着忧郁,他发现她眸底的哀伤,允萨呐呐的问。 轻抿着红唇,她沉吟半晌才不确定的说:“允萨,我一定是在作梦……我梦见戟为了救我,被火烧死了——” 他怔了怔,强笑着想转移她的注意力。“翩翩,你先喝药好吗?这药凉了味道会变苦。” “不喝,我的心已经够苦了。”紧抿的嘴角颤了颤,她的心已缓缓痛了起来。 瞧见自己手上的烫伤,洛翩翩知道那不是梦,只是允萨不愿她伤心,所以不敢明说,但她知道的。 不自觉的眼泪缓缓滑下,一想起“戟”,她的心就揪得发痛。 “阿爹总说戟和害死姐姐的异种海东青一样,是不祥之鹰……他知道这一回是戟救了我吗?” 他微颔首,叹了口气,为她的傻气心疼地揩去她脸上的泪水。“傻丫头,那是戟的决定,你别哭了。” “允萨!”她用力握住他的手,苍白的唇瓣被她无意识的轻咬,沁出血红。 忆及“戟”的死,以及被被当成妖女架上火刑祭台的点滴,仍让她余悸犹存的止不住打起哆嗦。 看着她神魂未定的模样,允萨抱起她,让她枕在自己胸前。“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等你康复后,若真想再养鹰,我再帮你寻一只,嗯?” “不养了,这世上没有任何一只鹰可以取代戟。” 对两只异种海东青而言,它们的“特别”,在人世间不一定是好事。 或许,“戟”回到属于它的世界,会有不同的命运也说不定。 用力深吸了口气,洛翩翩柔顺靠在允萨怀里,双手圈住他结实的腰。 “允萨,你就一直这么抱着我,好吗?” 洛翩翩恋上他的怀抱,渴望每夜都能依靠着他,感受他温和却又强大的力量,希望他的力量能永远包围着她。 “好,一切都依你。”感觉到她抱紧自己,允萨用力回抱她,心中无限感激上苍,让他还有爱人的机会。 感受到属于他的温暖穿透衣衫,沁入她的胸膛,温暖了她的心,洛翩翩唇边扬起满足的笑容。 就在允萨以为她睡着时,她喃声道:“允萨……我可以不要喝药吗?” 允萨不动声色的扬眉,似已料到她不会乖乖的吃药。 “大夫说这帖药主要功用是安定宁神,你喝了才会睡得好。” 他可以宠她,但为了她的身子,却是没有商榷的余地。 “只要有你在身边,我就会睡得好。”她撒娇的将脸埋在他的胸口,想要耍赖不吃药。 “你不喝身体好不了,咱们就没办法成亲,不是夫妻,我睡在你身边,你阿爹一定会砍了我。”深邃的黑眸凝视着她,允萨说得感叹。 洛翩翩怔怔的瞅他,有些迷糊了。 允萨的话里似乎有种博取同情的意味? 一时间,她脑中混乱的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喔!想要比可怜,她不会输他的。 “唔……。我好难过,心情又苦,喝了药,会苦上加苦更睡不好。” 她秀眉紧蹙,好半晌才可怜兮兮地嘟囔。 “这么说来,你舍得让我被你阿爹砍就是了。”他长叹一气,指了指自己鼻梁上的瘀青,语气万分无奈。“我绝对相信他会说到做到。” 他的回答让洛翩翩一呆。“阿爹他打你?为什么?” “上一回他赏我两拳,我无怨尤,是我没保护好他的宝贝女儿,不过这一回若真惹毛了他,我想……咱们是成不了亲的。” 允萨对自己的装腔作势,竟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谁会想得到向来行事刚正果断的他,会在多年后,被一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改变了? 她回过神,哑着声急道:“好、好!我喝、我喝就是了。” 看着他鼻粱上的瘀青,洛翩翩心疼得直想质问老爹。 允萨凝着她,严峻的嘴角扬起浅弧,眼神深沉了几分,流露出一抹暧昧眼神。“真乖,我有赏。” 洛翩翩尚未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软唇倏地便被他用力攫住。 她被吻的神志昏沉,而允萨不知在何时,已将苦苦的药汁哺喂进她的口中。 不期然地咽下那苦涩的药汁,洛翩翩张唇抗议。“啊!好苦——” “傻丫头,往后的日子,咱们要同甘共苦的。” 语毕,他再一次俯下脸,深深吻住她的朱唇,将她压进床榻,唇瓣热烈纠缠。 苦味渐褪,味蕾由涩转甜,弄不清是药甜,又或者是情意甜。 洛翩翩的藕臂不自禁勾住允萨的颈,唇舌回应他的用心良苦。 在情意缱绻中,拥抱的身影在烛光照映下交叠成一个。 两人相遇的点滴悄悄的浮现彼此的脑中—— 他接住她的绣花小鞋、她骄蛮的一咬定情……丝丝缕缕缠绕他们之间的情缘,在那时就已萌生,缘分早已注定。 ***bbs.***bbs.***bbs.*** 一年后 “唉!不学了、不学了,怎么这么难呐!” 沮丧的盯着桌上纷乱打结的丝线已经半个时辰,洛翩翩受不了的嚷着。 “谁让你总是静不下来!光刺绣这一点,你就追不上你阿姐。” 洛母气定神闲地点了点女儿娇俏的鼻,感叹的开口。 “阿娘,你就别泼我冷水了,你再帮我挑个简单一点的花色,好不好?” 在几个月前,穆图和洛库伦为允萨与洛翩翩的婚事定下婚期。 而洛翩翩为了替允萨缝制一件属于“瑶五寨”的服饰,已经苦恼了好一阵子。 如发般细的针线,整日在她脑中缠啊缠、绕啊绕,害得她爱笑的小脸都愁苦了起来。 “你连绣条直线都像蜈蚣走路,让阿娘怎么帮你呐?” 一块块的布帛被宝贝女儿缝缀上各色交杂的丝线,远瞧还真像极了她苦皱的小脸。 真不知她绣的是衣衫,还是她的小脸? 洛母揉了揉眉心,头痛地着实不知该从何帮起。 不理会娘亲的语重心长,她托着下颚,黑溜溜的眸转动着灵灿的光采,努力想着办法。 洛母哪里不了解自家闺女,性子野得片刻都静不下来,她早料着会有今日了。 “别净想些歪主意,只要心定,没有难得倒的事。” “我觉得是阿娘偏心,一定是你把所有刺绣的好功力都遗传给阿姐了。” 瑶族妇女向来擅长刺绣,不管在衣襟、袖口,或是裤脚镶边处,都可以见到上头绣有精美的图案花纹。 唯独她绣不了诸神、花鸟,倒绣出了一堆凌乱线条。 “唉!你若真这么想,那阿娘可真帮不了你了!” 洛母将针包、绣线、剪子及布料收进竹篮里,心里已有代女为夫缝制新衣的打算了。 “不一定要会刺绣才能当好媳妇吧?阿爹总跟允萨说,娶我是他上辈子求来的福气。” 她黑溜溜的水眸闪耀着天真的光采,还不忘将阿爹的话搬出来壮声势。 “那是你爹把你宠上天了。”洛母轻斥道,临走前还不忘留下一套刺绣用具。“绣不好没关系,至少练练针黹。” 叫苦连天地垂下肩头,洛翩翩简直快晕了。“还要练针黹?” “那当然,难不成让你练习绣个十指血痕还难为你了?” 在“瑶五寨”男子的白色长裤上,总会绣上五条垂直红线,相传那是瑶族祖先为了捍卫民族尊严而带伤奋战的十指血痕。 “当然难为,简直侮辱祖先了。”她咕哝着。 “既然绣不了花蝶,至少也要会些针线活,为夫婿、孩子缝衣补鞋,难不成以后还要丢回来给阿娘做?” 洛母叨叨念着,洛翩翩脑中却是主意不断。 或许……她可以找当事人间问。 ***bbs.***bbs.***bbs.*** 在迎亲的前几日,洛翩翩偷偷跑到允萨房里。 一进门,她也不拐弯抹角,直率的问:“允萨,你真的要娶我吗?” 以为她心里不安,允萨瞅着她粉嫩的脸蛋,掀唇笑道:“不是早说过没有你,我一辈子都不会开心吗?怎么还会这么问?”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允萨的承诺,但她还是忍不住感动的想流泪。“你是说真的……” “傻丫头,你阿爹总说娶你是我的福气,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听见她微微的叹息,他似笑非笑地扬唇反问。 她眨着大眼,迫不及待的说:“只要不做针黹,我可以帮你生很多小允萨,让你多子多孙,福气绵延。” 允萨愣了愣,忍不住低笑出声。“你今天就是来跟我说这个?” “当然,阿娘说我手拙,不会针线活……我觉得先跟你说清楚,总比成了亲你才后悔娶我来得好。”她一张小脸好不委屈。 允萨被她的说法逗得大笑。“嗯……用针线活来换小孩,似乎还挺划算的。” “这么说来,你还是想娶我啰?”她兴奋的小脸染上霞红,可爱的让他无法移开视线。 他慎重的点点头,沉吟了片刻又道:“不过,除了小允萨外,再多生几个小翩翩应该也不错,热闹些……” 洛翩翩心里的那一块大石,在他的话中瞬间消失无影无踪。 她感动得眼眶开始发热潮湿。 “允萨,我真是好爱你!”她偎进他怀里,主动送上她甜蜜的唇瓣,率直的说出心里的爱意。 瞧着她可爱又深情的模样,一股热气一个劲地冲到头顶,允萨再难自持,俯首吮吻住洛翩翩爱笑柔软的唇瓣。 澎湃的思绪如潮,往后他——允萨·伊尔根觉罗,再也不是沧海中的孤帆…… 几日后,“瑶五寨”通宵达旦、吟歌祝贺的迎亲乐音,回荡在绿水山林之中。 不断萦绕山谷间的幸福乐音,你听到了吗? 【全书完】 ◎编注: 1、欲知夜绝影与水蕴曦的爱情故事,请见花裙子516《丈夫真为难》之三——“计偷良人”。 2、欲知雪蝶儿与巫循的爱情故事,请见花裙子531《缚情咒》之一——“无毒不娘子”。 3、敬请期待季洁最新力作! 被剪掉的片断 情笙真意动吗?桐桐vs意湛风 隆冬,冷冽寒风刺骨。 带着微笑的唇轻轻抵在笙口,纤柔的指落在笙管上,未多时,温婉的律音缓缓逸出,回荡在弥漫着萧瑟气息的林间。 “唔……” 桐普晴水灿的眸落向靠在树干上痛苦呻吟的身影,她起落在金芦笙上的长指,似喜见春花的蝴蝶,更加灵巧地飞舞起来。 旋律优柔的乐音扬起同时,桐普晴心想,用乐音医好这些人后,她便可以启程回苗寨。 到“努拉怀洞”禀告祖先爷爷,她已经洗清意、桐两家几十年来的误会,让他老人家可以安息。 思绪随着乐音辗转流泄,但瞬间这些求她相救的汉子登时口吐鲜血。 重伤的汉子发出悲凄的哀号,痛苦的吼着:“我……错信你……你这妖女用乐音杀人,像百年前流传的传说一般……” 汉子话还没说完,抽搐几下便断了气。 “为什么?”桐普晴诧异地撤指,乐音瞬间止住,林子里恢复原有的宁静。 尚未由震惊回过神,一群手持兵刀的武林人士涌入林子里。 “拿下那妖女!” 轻颤的长睫藏着不安,当眸光若有所思的扫过人群,直落在意湛风漠然的脸上时,桐普晴泛着湿意的眼眶已落下泪,低喃道:“为什么……” 她手中的金芦笙因她的震愕而落地,滚动到意湛风湖绿色袍底下的脚前。 震惊的水眸凝视着眼前清俊雅逸的男子片刻,桐普晴扬起一抹苦涩的笑。 “你骗我?” “是我错信你。”发丝随风飞扬,意湛风俊柔的脸庞勾起冷笑,眼神有抹撕心裂肺的痛楚。 桐普晴怔了怔,这才知道,原来意湛风从头到尾根本没相信过她。 在她出苗寨寻到意湛风时,她单纯的以为桐、意两家的恩怨,会因为两人的交集而一笔勾消。 然而……一切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 不知在何时,纯白雪絮轻轻飘坠在天地间。 桐普晴唇角缓缓溢出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在被雪轻覆的银白天地,聚集成一弯血色小溪。 她纤柔的身形因为受到重创,颤栗得如被寒风扫落的枯叶。 能伤人,也会伤到吹奏者心脉的乐谱,似一把无形的刀,狠狠刨开她的心肺,震得她心脉俱伤。 给她谱乐的是意湛风,赠她疗伤乐谱的是意湛风…… 她心魂俱裂,向来如水澄澈的灿眸,顿时蒙眬。 合上眼前,天地在瞬间颠覆,映入眼底的是那一群自认为武林正义之士唾弃的表情,以及心爱男子无动于衷的陌然神色。 桐普晴唇边扬起一抹凄冷的笑,嘲笑着自己的错爱……但她却无悔呐…… 晃身坠地的纤躯已不清楚,此刻令她寒彻心扉的是身下的雪,抑或是意湛风冰冷的黑眸…… ◎编注: 想知道意湛风与桐普晴及两家的百年情仇吗?敬请期待《缚情咒》之四——“专宠俏娘子”。 后记 爱你就是要——咬你◎季家小洁 哇!哇!哇!—— 写后记的同时才发现,这是小洁的第二十本书耶! 虽然小洁的作品并不是什么足以炫耀的丰功伟业,但真的觉得挺不可思议的ㄋㄟ。 二十本!二十本耶! 当书啪啪啪,很霸气地在书柜一字排开时,那种成就感实在难以形容。 那天才跟吉儿很感性的聊起,小洁对于自己真的能成为专职作家,并能在一月一书的坚持下,写了二十个让自己觉得骄傲的故事时,真的忍不住想为自己拍拍手。 因为对不知“定力”为何的小洁而言,能持续这么久,必定是尝到甜头才会如此坚定不移。 嘿嘿!大家一定想知道小洁口中的甜头指的是啥吧? 唔……唔……其实理由简单得很,就是说故事的自由与快乐。 小洁似乎挺能适应一人独自写稿的感觉。 只要安排好时间、做好规画一月一书的时间绝对绰绰有余。(前提是只要我不毁类,一切都可以非常从容完成的,但……但重点是,小洁可是—毁类女王耶!) 谈完小感后,要同小松松们分享允萨和洛翩翩的故事了。 这个故事发生在女真,写的是天真活泼可爱的瑶族姑娘洛翩翩与大酷哥允萨的故事。 会想写这么—个故事,是因为当初在找苗族资料时,不小心瞥到瑶族资料的某一段—— 按瑶族祖先留下的规矩,当情郎往爱妹的手上咬—口,再由爱妹朝情郎手上还一嘴。而咬这—口还有许多讲究,咬重了会被说成是狗咬的;咬轻了,表达不了对情人的爱…… 哇!好有故事性呀!这是因为这一点,允萨与洛翩翩就很不幸地被小洁拿起一圈红线,硬捆在一起了。 不过资料里是说,这一口是必须咬在手背上,咬手背又不得咬着凸起的骨节处。 小洁觉得这样应该挺难咬的,所以就擅自多加了一点想象。 这之间为了故事的丰富性,小洁把辽人与女真为了争夺海东青的故事也加进故事里,为故事添加多一点想象空间,所以老话—句,希望大家可以喜欢允萨和洛翩翩的配对。 至于“娶我有福了”的幕后八卦,就等着吉儿上城市揭密罗! 下一个故事,让小洁偷偷跟小松松们预告一下,是社内的套书唷! 小洁没写过这种题材与朝代,所以很努力找了好多好多资料,做了比较不一样的设定,期许自己会有好表现,一样期望自己可以给大家耳目一新的感觉。 另外“季洁的浪漫地图”有新文唷! 花编新闻区: “吉儿说八卦之一”,“眷宠你的美人笑”之九逸城的由来。 “吉儿说八卦之二”,“无毒不娘子”的创作小乌龙。 创意分享区: “亲亲创作园地”,是由副市长霜小岚亲笔手绘,水家姑娘漫画版的彩色稿。 浪漫交流区: “画家专访”,陈俊宏专访预告,会有赠奖活动唷!请随时留意城市的活动状况。 创意分享区: “周边乐”,海报收藏本及磁铁书签的分享制作。 被剪掉的片段区: “番外又一篇”,廷少咏vs大熊——深仇大恨篇。 敬请期待“大熊相亲篇”,在城市的番外篇中全是书里没有收录的全新创作哦! 有兴趣的小松松,请加入城市与大家同乐,并有机会参加城市不定期举办的赠奖活动。 当然为了符合主题,做end前,让小洁要很用力罚咬”小松松们一口,因为这是爱大家的表现哟,咱们下一本书再见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