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眸深处》 第一章 初夏的午后,微微的暑意惹人困乏。 踏进外科病房大楼的一瞬间,扑面而来的凉气让我头脑立刻清醒了起来。 肚子里刚填满东西,心中就不慌了。能正常吃上顿午饭,对干外科的人来说也是种小幸福。从上午九点上台,一直到下午四点才能脱身的情况并不少见。有时在台上真饿得不行了,只能让护士端瓶葡萄糖液插根管子,就着吸两口来缓解灾情,但,也不能喝太多,不然要跑厕所。 午后的病房人格外的少,各病区传出滴滴的器械响声打着节奏,让安静中透着丝丝紧张。摁电梯上到四楼普外六区,一路上遇见两个面色凝重的病人家属,和一帮子嬉笑打闹的探病学生。 走进六区,自己的脚步声在走廊中显得格外清晰。路过护士台,只看见张丽鸣一个人在做新病历卡,唉,又进新病人了。 “是不是赵大主任收的?”所谓的赵大主任,就是我跟的副主任医师赵挺。最近他发了疯似的猛收病人,我跟着也累得够呛。现在六月份,正好医学院来这里的实习生因为毕业都走了,事事都要我这小住院亲力亲为。 “怎么,怕了?”张丽鸣果然了解我的心思,平时我们俩就很聊得来,“少来这副大难临头的样子,我见了恶心。是陶主任组上收的病人,劳不了您的大驾!” 切,这么凶!果然,温柔的护士在内科,凶猛的在外科,最强悍的是手术室的。可怜我打交道的两群都非善类。 被张丽鸣损完几句,一看才十二点多,决定还是去值班室小睡片刻。今天星期四,不靠头不着尾,向来比较清闲。晚上还有饭局,先将养好精神再说。 我,周成,今年26岁。八年前,考上了在离家千里的s市的医科大学。这所二流的医学院校,实在太适合我不过了。大学五年过得真是个浑浑噩噩,别人吃我也吃,别人睡我也睡,别人谈恋爱我也恋了回。总之大学生活体验了个七七八八,考前通宵十小时搞定16k300多页的教材,安全上垒的工夫修炼得炉火纯青。 三年多前临近毕业时,我已经准备好收拾行李打道回家乡、与女友上演出挥泪斩情丝的感人场景,谁知一直与我无缘的幸运之神偶尔拜访了一次。就是这偶尔一次的狗运,让我进了目前所在的这家三甲医院,顺便挽救了我岌岌可危的爱情。对女友我的解释就是,为了她我拼尽全力留在s市,诚心足以感天动地。所以这段爱情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我所在的安爱医院,前身是解放前的一家教会医院,解放后收归国有,变成s市第二人民医院兼s大附属医院。五年前医院改制,成为事业民营性质,又用回了“安爱”这小资情调严重的名字,也算赶了把潮流。不过,安爱作为s大的附属教学医院这点还是没变。 当初临毕业时,一看成绩我知道自己考不上研,再说自己也不是继续读书那块料,就老老实实开始找工作。老家那里就劳动父母大人出马,我自己在s市当地以及邻近市活动了下。向安爱投档,纯粹是随大流乱投的,可说没抱任何希望。 意外的是,我这随手一投竟拿到了面试资格,不过到那地步我还是没抱任何非分之想,免得以后失落。直到面试三天后,通知我合格了去体检,我还在纳闷今天明明不是愚人节,谁那么无聊啊,靠! 最后,值得我骄傲一辈子的是,我得知真相后的反应堪称优雅理智,只不过把胳膊掐清了一块以证明不是黄粱一梦,而没有像范进那种上不了台面的家伙得了失心疯。 话说回来,我原来的家乡,虽比不上s市发展得这么好,但在全国来说也算个中等水平。父母健在、家庭小康、关系网也有些,把我弄进当地最大的医院是没问题的。我哥哥比我优秀很多,七年前就出国留学了,是周家最大的骄傲。在他的光芒下我向来平凡,不过我的优点就是从小懂得正视自我,所以大学毕业我很认命的打算回家侍奉爹娘当孝子。 但好运既然已降临,再放手显得实在太矫情,估计要被班上那群眼红的家伙剁成碎片,所以我顺理成章的留了下来。当然了,有那么出色的哥哥为参照,我这点小光芒不会给我爹娘留下太深刻的印象。不过,只要以后向人介绍起周家二公子,他们别那么语焉不详,本人就心满意足了。 总而言之,对于将平凡、普通、中庸等各色词汇诠释到极限的在下而言,进了这家大牌医院,实在是人生唯一的传奇亮点。 于是这一传奇就传奇了三年,直到现在。 *** 在值班室睡得正香,突觉气息不畅,“谁啊!”顺手挥去。 睁眼一看,原来是赵挺这家伙正笑嘻嘻捏着我的鼻子,“你小子还真能睡啊,看看都什么时间了,快起来!” “唔……”硬被喊醒,脑子里还迷糊着,一看表才2点刚过,“什么事啊,赵大主任?” “有急诊,半小时后上台,你快给我醒醒去!” “啊?今天不是三区接急诊么,怎么又落我头上?”不会吧,真是看不得我一日清闲。 赵挺气不打一处,“什么落你头上?我还没抱怨,你倒先造反了啊。” “小的不敢。” “别一副我虐待你的样子。三区两台大手术,都没下来呢,你抱怨也没用。”说着话,我的顶头上司转身走出了值班室。 我恋恋不舍的告别床铺,向手术室方向爬去。 其实那,在安爱医院这三年,我基本上都过得很愉快。 刚开始工作时,我自然不能免俗,经历过一番对未来美好梦想的毁灭性打击。说打击其实过了些,在了解医院这环境真实一面后,我只是稍稍失望了下。治病救人,说到底也不过是种养家糊口的工作。要是天天揣着白求恩精神在心口膜拜,估计为医学献出生命的人数该直线上蹿。而且生老病死这些事看多了,人自然就淡了、冷了。这些道理时间一长自然明白。 一进医院我就定科在普外六区,在六区呆了半年后,是外出轮转。胸外、脑外、泌尿外、肿瘤外,还有救护车,一个个轮过来,平时偶尔回自己科室帮帮忙。在外轮转的日子等于半自由人状态,我也乐得清闲,钱虽然多不起来,可也少不到哪去。不时玩把情调,哄哄女朋友的资金是足够了。 不过本人的好日子半年前也就到头了。我相信肯定是平时忘了烧香,菩萨才会罚我落到赵挺手里。估计混进这医院的好运已经用完。 想到这,就郁闷得不行。 出门没见赵挺影子,应该已经上去了,向护士台打过招呼我也赶紧上去。 手术专用电梯的光标一直停在顶楼不下来,只能去挤普通电梯。小小的空间塞满了人,不过看我一身的白大褂,众人还是默契的给我让出一方地盘。在到达八楼的手术室前,电梯每到一层都要停一下出去几人,启动停止时都要顿上一顿作足准备。就这么一路颠簸着,我面带优雅微笑到达了目的地。 急诊手术单已经送上来,我施展魅力才从看门阿姨那里磨来件大号的手术内衣。 换好衣服,洗过三遍手,抬着胳膊进了手术室。一看赵大主任还没人影,同组的汪波先到了。 “赵主任的尊驾还真是慢呢。”聊了没两句,汪波又开始上腔。 我在护士的帮助下穿起无菌手术衣,一边应付着汪波不阴不阳的话。反正勾心斗角这种的事,少掺合为妙,再说我也没这资格掺合。 据说汪波和赵挺是同一年进医院的,今年都32岁,算是平辈。不过赵挺后台硬,后来又留洋进修了几年,如今是安爱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相比之下,汪波只能按部就班的升职称,到现在仍然是主治医师的命,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升上副主任。 照说个人有个人的命,有些人命就是贼好,跟这种人比简直找气受。但汪波显然不这么想。 半年前,又去美国进修了两年的赵挺一回来就升了副主任。普外六区重新分组时,我和汪波一起被分到赵挺组上。从那以后,汪波的脸色就没好看过几天。反而是赵挺的脾气不错,有时我都觉得汪波过分了,他居然还能笑笑忍下去。 私底下赵挺对我说过:“汪波这人不是真的坏,至少不是阴着坏。要是今天他面上笑嘻嘻好兄弟,底下动手脚暗整我,那才真该防备。说不定我早把他踢走了。小子,好好记着点,人这好坏不是看面上的。” 话说到最后,他教训小朋友似得拍拍我头,弄得我恼也不是笑也不是。 看了眼病历,男,58岁,肝硬化史三年,凌晨开始大量呕血,暂时无黑便。初步诊断为食管下段静脉曲张破裂引起的大出血。 肝硬化并发门静脉高压,导致静脉破裂出血。而肝硬化的病人本就凝血功能差,简直雪上加霜。不过这种情况还不算太麻烦,手术应该能控制,没什么大风险。 赵挺磨磨蹭蹭了半小时才带着进修生小卢上来。汪波自然一番话中带刺,赵挺依旧装聋作哑。 某人一出现,手术室两个未婚的小护士立刻精神倍增,一个是热情似火,一个是含羞带怯。唉,人家可是英俊潇洒,前途无量的黄金单身汉,不是我们这种小鱼小虾可望项背的。虽然本人对女友的忠心天地可表,可这时节残存的男性自尊,还是忍不住酸了一把。 应付完两位可爱的小姐,赵挺突然凑到我耳边说:“你怎么跑这么快啊,害我在下面好找。” 我愣道:“找我?什么事?” “当然是有好事。” “好事?”我一听来劲了。 “没错,又来两个新病人,给你锻炼机会。等这台完了,你下去再应付吧。” 一听这话,我的眼前一片黑暗。 *** 果然不出所料,这台手术很顺利,术中输了400毫升全血,病人情况稳定。手术是两点三刻开始,五点结束,正赶上下班时间。 不过我的心情却变得抑郁,原因无他,又被赵大主任批了。 赵挺有名言“手术不出血”。这话听着荒唐,其实代表了手术的最高境界。 手术层次清晰、步骤正确,一台手术下来的出血量确实不多。赵挺说这是从他以前的带教那以前听来的,实习那两年,他只记住了这么一句话。他说完用眼角瞟瞟我,意思我明白,就现在我周某人这点觉悟还不如他实习那会。 今天这台,我电刀下刀的位置确实有问题,出血量多了那么一点点的一点点,结果又被念上了。其实他的教训我还算服气,尤其他对事不对人,事情过了就没事了。 再说人家的确有资格教训我,他这一把刀,算是安爱的招牌之一。就拿汪波来说,无论再怎么嫉妒,也没底气直接非议赵挺手上的本事。 外科医生就靠一把刀,好不好全是开出来算,哪怕你今天吹嘘自己“从头开到脚”,没实绩全是屁话。 三年前刚进医院那半年,我分在六区陶主任组上。那时赵挺还是主治医师,没独自带组,是另外刘主任那组上的。有次夜间来个急诊胆囊,正好凑到我和他一起上台。这台手术下来,真是大开眼界。那么漂亮的切口我真是第一次看见,出血又少,动作又快,四十分钟就搞定。 我和赵挺的合作就那么一次,自此对他敬佩万分。直到两年后他回国后独自带组,我给分到了他组上,才了解这恶魔男的真正本性。但,为时已晚,我被奴役的生涯已拉开了序幕。 虽然赵大主任教训得有理,可本人心情还是郁闷。做到关腹腔那步骤,手术已基本结束,赵挺扔下我们收尾巴,自己先下了台。汪波老婆出差,今天要去接女儿,所以也早早的走人。就剩我和小卢两个人收尾巴。 我一想到楼下还有两新病人,死猪不怕开水烫,反而急不起来。手术结束,和小卢慢条斯理的洗完澡,回到科室一看快六点了。 跑到护士台去找新病人的病历夹,翻开一看我愣住了,赵挺竟屈尊把两份病历都写了。 “周成你小子怎么磨蹭了这么久?”正高兴着,赵大主任不耐烦的声音传了过来。 看在他帮我代劳的份上,我的面部和善度直直往上蹿,语调也放缓了不少,“什么事情啊?” “健欣的药代今天请吃饭,你别说不知道!看看现在几点了。” “哦,我忘了。”其实我是记得的。不过这种饭局我本来就不感兴趣,原以为要加班,根本没打算去。 “你快点,现在路上堵,再给我拖喝西北风去吧。”赵挺晃悠着车钥匙就逛出了病区。他是有车一族,和这两年才纷纷买车的不同,因为有个能干的老爸他早就过上了四轮生活。 什么是贵族?这就是贵族啊!我这种吃食堂、住宿舍的草头老百姓如是想。呵呵,本人估计和那以为皇帝天天吃红烧肉的家伙同一水准。 赵挺突然想到什么,回头嘱咐我:“今天那两个新病人的病史我写完了。” 我正一乐,只听他继续:“刚才我和24、35、37三床谈过了,都明天出院。正好腾出来三张床位,我已经答应人明天住进来。” 我……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恶魔果然还是恶魔。 *** “哟,赵主任来这么晚啊,真是不给面子。”猪头男一见赵挺,热情得像三十年未见的亲兄弟般的扑上来。 “哪里的话,下午有手术刚下台就冲过来了。对了,何波家里有事,今天缺席,下次你逮着他了再罚!”赵挺在人前的风度实在无懈可击,不像我只会木讷得跟在后面。 “哪里哪里,你们来就是给我老章天大的面子!” 猪头男我也认识,健欣的销售主管。他们有三四个药是普外的常用药,所以差不多每个月都要在饭桌上见一回。他见了我能喊声“周医生”,本人就知足了。要是哪天他也热情似火的来和我勾肩搭背,非抖落我一地鸡皮疙瘩不可。 今天我很荣幸的再度坐在赵挺邻座,第n次见识他长袖善舞的魅力。 算起来,几乎每次我都在他邻座。他酒量号称千杯不醉,有他在旁挡着我也算逃过几劫,本来就是两杯啤酒的量,早认命了。前两年的年夜饭,最后我都被灌到回自家医院挂水。 酒过几巡,那些药代轮流敬来敬去就那么几句话,我听得耳朵累。看着赵挺来着不拒得像灌白开水似得灌白酒,暗暗有些担心。 赵挺今天是难得喝高了,突然对我来了一句:“你知道,我和你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吗?” 我一愣,仔细想了想回答:“是我来面试时,你是外科的评审代表?” 倒不是我特意记这么清,实在是一排爷爷奶奶大叔大婶中,夹杂这么个封面模特般的帅哥,想不记得都难。 听了我的回答,赵挺只是笑笑不语。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我也懒得追问。 *** 礼拜六的早晨,我满身疲累的从床上滚下。一夜下来,没有空调电扇的宿舍小房间,全是躁热,赶紧打开门透透气。 今天本公子有约会,女友肖冬梅下达旨意,要去新开的巴西餐厅。虽然她破天荒的说要请客,我当然不会那么拎不清,还是乖乖准备好了钱包。以过往经验来看,每次到最后都是她请客我买单。 刷完牙洗完脸,一照镜子还是副没睡醒的样。实在是这两天太累,真怪不得我。 前天健欣的药代请吃饭,饭后自然要去娱乐。一看他们要去夜总会,我赶紧开溜。说实话,要不是本人意志坚定,早就破了处男身。为未来老婆守身是原因之一,最主要还是外面玩的实在太脏,做还做得提心吊胆那多没意思。 所以我看苗头不对,找了借口先走。谁知道没走几步,赵挺也跟了出来了,说是喝多了玩不动。看他那副样子还要开车放心不下,没办法,我只能上车一路监视着他安全到家。到他家楼下了,赵挺又发神经,非拖我上去喝了三杯蓝山咖啡,听了两张冷爵士cd。 陪着他高雅到了11点,我实在撑不住要走,赵挺突然倒在沙发上冒出句:“爱情啊爱情,你是个什么东西?居然这么不长眼!”吓人一大跳,半天我才领悟原来他失恋了。 唉,这么个老男人,不乖乖讨老婆生儿子去,还学小年青玩恋爱游戏。光这点,我就鄙——视他! 后来回到宿舍睡下,我才惨了,咖啡因的神经兴奋和利尿作用,一直闹到近天亮才罢休。 然后昨天顶着黑眼圈去上班,结果在手术台上从上午九点直到下午四点。就在我以为噩梦结束时,被胸外几个弟兄拉去打牌,又输得手痛肉痛心痛。 好!难得没轮到值班的双休日,一定要补偿回来。 约会是在下午,我上午先去病区逛一圈。补开了几个医嘱,去交给值班护士处理时,只见护士台吵吵嚷嚷乱作一团。 “怎么回事啊?”那家属有点面熟,像是我床位上的。 值班的小范一看见我,立刻像抓到了救命稻草,把我拽到那男子的面前:“喏,你爸就是周医生管的,你问他吧!”转过头对我说:“他是27床的大儿子,一早跑过来吵药费不对。跟他解释半天不通,你来说吧!” 这些小姑娘一个比一个厉害,平时就喜欢把我当下人差遣,今天要是换了陶主任或者赵挺,她们怕是气都不敢吭一声。 认命的,我开始给那气得满面通红的中年男子解释起来。27床的林老头查出来胃癌,已经定在下周一行胃大部切除术。这三天林老头的医药费近三千,所以他大儿子跑来吵闹。其实这点真不算多,林老头年纪大病情重必须用好点的药,我们也问心无愧。 其实真正问题出在他们林家几兄弟身上,怎么分担自家老头子医药费一直没吵停过。这三兄弟条件都算不错的,随便哪个都拿得出这钱,可是遇到要分摊的时候就吵个没停。 可怜我一个上午的时间,就这么给磨在这事上。直到最后我这好脾气的都发了火才罢休。 冬梅对男朋友的要求其实很简单,带得出门。这么点小要求,我当然要全力配合咯。衣服全部由她挑选置办,出门在外花钱绝对不小气,只要没事保证随叫随到。 所以说,恋爱是女人的天堂,男人的地狱。 你问我既然这么麻烦,为什么不换一个? 说实话,自从大三有幸升任肖大小姐第二任男友,到现在有五年多了。五年多的感情是原因之一,五年多的经济投资才是关键啊!现在换马,前期投资不都打水漂了嘛,亏。 “你今天胃口不好?”吃到一半,她开口问。 “恩恩,这两天胃不太舒服,不敢多吃。”其实啊,实在是这高档的料理对不上我低俗的口味。中午医院隔壁6块钱一份的盒饭太香了,我还多添了一勺饭,所以…… 冬梅当然想象不到在她调教下,品位变得优雅起来的男友,会干出这般恶俗之事。她只是微微一笑,说:“你真是不会照顾自己,看起来认认真真挺成熟一人,其实对自己的事最迷糊。以后我不在你身边怎么办啊。” 我赶紧点头称是,其实心底不以为然。你宿舍灯泡是我帮你换的,抽水马桶塞了也是我来通的,门锁坏了还是我叫人来修的,到底谁照顾谁啊? 等等……以后我不在你身边怎么办啊……等等,这话怎么…… 我猛的抬起头,“难道你……” 冬梅一脸悲伤的说:“是的,对不起,成,我……” “你得绝症了?!”这、这、这简直是人间惨剧啊!蓝色生死恋的真实翻版—— 我还没伤感结束,冬梅凶巴巴打断了我的臆想,没风度的吼道:“什么绝症!是我要和你分手!” “哈?”——我彻底傻眼。 *** 失魂落魄的走在街上,如果这时老天泼场倾盆大雨下来就完美了。那我就能冲到冬梅宿舍,痴情的在楼下等一夜。第二天,我因为被雨淋而发烧昏倒,她被我的深情所感动,再度回到我的怀抱。 可惜,现在是六月初夏,天空纯净的连朵云都看不见,更不用说瓢泼大雨了。 再说了,就算老天可怜立刻搬朵乌云过来,我也在考虑以上计划的可行性。咳咳,我承认,一结婚就要给别人儿子当爸,实在不是我这年轻脆弱的心灵能承受的。由此可见,我爱冬梅不够深,不配继续和她在一起。 自我检讨完毕,我的郁闷,还是继续郁闷着我。 相处了五年多都没碰过的女友,突然告诉你,她怀了别人的孩子,下个月就要结婚,还顺便邀请你来观礼。这实在是我乐观上进(?)的二十六年人生中,遭遇过最残酷的事。 回宿舍坐定,却发现烦躁的根本无法定下心来。叹口气,我再度换了衣服出门,摸摸口袋里钱还够,就学人家来个一醉方休吧。 千万不要以为我是去酒吧那种堕落的地方买醉,每次看见超市里的东西加个“0”摆那里卖,我就觉得心痛。就算失恋,我也不会和钱过不去,所以我说的买醉,是指去隔壁的超市的买罐装啤酒来醉醉罢了。 拎了一打啤酒刚出超市门,我就后悔了。以我的酒量五罐就绝对放到,头脑一热买这么多,真是浪费。 “周成!” “诶……” 听见自己名字,我反射性的应声抬头,一看之下更加郁闷,居然是我的煞星赵挺。尤其不爽的是,他身边那朵护理之花罗嫱,俊男美女甜甜蜜蜜,简直专程来刺激我刚受创的心灵。 “你好。”罗嫱微笑着向我打招呼。她是内分泌科的,我去他们科会诊时见过几面。不过呢,我根本不指望人家会记住我的名字。 寒暄了两句,罗嫱居然开口邀请:“我们正要去‘沸点’,小周一起来吧。”她说着说着,眼睛笑成可爱的月牙形,还有小小的酒窝浮现。 她说的“沸点”是s市比较大的一家迪吧,我怕吵,就婉转的拒绝了。 “来嘛,去的都是医院的人,反正今天赵主任请客,不去白不去。” “那……好吧。”美女都如此放下身段邀我了,我再推辞那真是不识抬举。呵呵,我承认,本人小小的色心作祟也是有的。不过,耳边很快传来赵挺的嗤笑声,让我连忙后悔起自己的立场不坚定。 罗嫱进超市买东西,我和赵挺等在门口。他掏出支烟自顾自抽起来。 “给我一支。”我出声讨烟。 “你不是不抽的吗?” 我撇撇嘴,没好气的说:“我失恋了,想堕落一回还不行啊?” 赵挺静了半天没出声,一副惊讶的表情瞪着我。拜托,我这当事人,在得知被判出局时都没惊讶到这程度呢。 过好久他才回神,扔了支烟给我。点上我就猛抽两口,这烟口味清淡,一点不呛人。 “真分了?”他吐了一口烟,表情笼罩在烟雾夜色下看不清。 “恩,彻底断了。我的初恋,再见了。”我说的轻松,其实心底的苦涩远不止这些。 这时候我真挺感谢赵挺的,他没有追问分手理由之类的隐私,只是用力拍拍我的肩。男人间无言的理解支持,比一千句空洞的安慰都更有效。 “我没事。”我故作轻松,“对了,你加油,艳福不浅那。刚才我是不是太不识相了?” 我指他和罗嫱的约会的事,打扰别人恋爱是会遭天打雷劈的。 赵挺居高临下的一笑,“少跟我来这套,我在外面玩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擦鼻涕呢。” 我暴—— 一支烟没完,罗嫱提着袋子出来了。我最后还是跟他们去了“沸点”。 我买的那些啤酒都扔在赵挺车上,然后进迪吧花十倍价钱喝一样的东西,实在忍不住感叹幸好花的不是自己的钱。我这些心思要是给赵挺知道了,包准又被嘲笑到火星去。 除了我们三个,还有一男两女也是自己医院的。这几个和罗嫱一样,也都是点头之交,不太熟。其实只要是不同科的,基本上都不怎么熟,很少能玩在一起。但赵某人的本事我不敢低估,他和谁都能混得烂熟。 那三人中,有两人是一对,剩下妇产科的时髦美女王雪琳,一晚上和罗嫱在互别苗头,不动声色的亲近赵挺。 我这才明白罗嫱把我拉来,是想把王雪琳推给我,不要和她争。我实在是荣幸之至,没想到区区不才在下我还有这种功用。可惜罗嫱的如意算盘也打错了,因为王雪琳也不甩我。 眼前几个要么是卿卿我我,要么是情场得意,看得我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想着一醉方休,酒喝得渐渐猛起来。 迪吧昏暗的灯光下,只留神到赵挺不时投来的关注眼神,知道他是担心刚失恋的我。 “爱情啊爱情,你是个什么东西?居然这么不长眼!”我借用赵挺的名言来抒发心情。 看见他吓一跳的神色,我嚣张的大笑,然后醉得人事不知。 第二章 “唔……”头疼欲裂,宿醉未醒中。我活该,耍潇洒学人买醉,落这地步自找的。 数到一百终于睁开了眼,数到两百从床上竖起身,三百时终于后肢着地,然后跌跌撞撞直奔公用卫生间抹了把脸。 赵挺把我抬回宿舍,往床上一扔就走人了。结果我穿着昨天出门的衣服,被子没盖就这么睡了一晚,现在浑身粘腻的受不了。想洗澡,可是浴室没开门,只能自力更生打些热水在卫生间擦了一把,这才舒爽些。 这一觉睡到了十点半,醉死过去的我,这时才感觉阵阵恶心上涌,一点食欲也没有。于是我又倒回床上。 到现在,我方才能冷静下来面对失恋这件事。昨天肖冬梅说出分手的话后,我愣是没听懂,整整过了5分钟,我才想明白她在说什么。 我问为什么,可她只是拿一句“没感觉了”来解释她的背叛。我不明白她所谓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我只知道这五年多来,自己一腔心思都放在她身上。 我问,是我什么地方做错了,请她告诉我,能改的我一定改。她只是摇头说我没错,说我很好。 “他妈的既然我很好,你干嘛还找别人!”吼完这话,在她惊愕的表情中,我没付帐就冲出了餐厅。她唯一请我吃的一顿饭,竟然是分手饭! 没感觉?说的白点就是不爱了!真以为我傻子啊。 这女人以前爱玩浪漫那套,我都顺着她。这两年钱也存差不多了,本来打算着过段时间就能买房结婚,好好过日子。 我们两个都不是s市本地人,不过她的家境比我好上不少,所以一开始她父母不是很喜欢我。毕业前半年的时候,冬梅家里已经通关系把她内定在了s市三院,她家里越发看不上我了。谁晓得我一步登天,居然进了安爱,比她的市三院还要强上几倍。这时她父母才对我另眼相看,算是默许了我俩的交往。 我的人生很平凡,而我也很享受这种平凡。工作几年攒点钱父母贴补些就能准备着结婚,自己有点基础了再要孩子,反正我们收入都不低,可以请保姆带小孩,不必劳动双方父母。安定下来去读个硕士,然后在医院里一级级升职称。孩子大了送出国念书,我们退休了,还能开个专家门诊扒扒分。 可惜我豪无上进心与梦想可言的未来设想,在第一步,就因为对方的不配合而遭遇滑铁卢。 可恶啊……好不容易努力这么久,居然全部作废!就像跑一千米跑到第八百米的地方,告诉你秒表坏了,要从头开跑。 “你死掉没?活着否?” 一听这欠扁的声音和恶毒的话语,我就知道赵某人到访了。“放心,真要翘了,做鬼也先到您挺哥那里报到。” 赵挺耍帅的斜倚着门框,“哟,精神不错嘛,本来还想你会不会效仿孟姜女哭它个惊天动地,想来参观参观呢。” 没力气再回嘴,我躺着不动翻翻白眼。 “走,吃饭去。”他过来又想捏我鼻子,被我躲了开来。 “我不饿,你少多事!不就失个小恋而已嘛。”我厌烦的挥挥手,这些高年资的医师里,也只有对他我敢这么放肆。不然在医院这个等级森严的地方,早就被扫地出门了。但我的没大没小,也仅限于工作以外。 赵挺见我犯犟,一把揪住我耳朵大吼:“臭小子你少给脸不要脸!乖乖起来吃饭去!” “你神经啊!”我跳起来捂着耳朵回吼,鼓膜都差点给他震穿了。 就这样大眼瞪小眼了半天,最后两人一起憋不住了哈哈大笑出声。 郁结在我心中的那口闷气,这时候才算消散。多亏了赵挺,能这么快走过来,我心中生出些小小的感激。 所以,在他请我吃云南菜的饭桌上,我别扭着向他道了谢。 “不用谢,你要是想不开闹个殉情自杀,或者得了抑郁症进精神病院,那我不麻烦了?像你这么吃苦耐劳的劳动力还是很难找的。” “……” 在食物的刺激下,我萎靡不振的食欲再度鲜蹦乱跳。饱暖思淫欲,吃饱喝足了当然要就男女关系与交往问题发表点小见解。 “你说这人干嘛要谈恋爱啊?既浪费时间又浪费金钱,直接结婚生孩子不好吗?”关键是经济,经济啊! 赵挺一听差点一口汤喷我脸上,“咳咳,你真是可惜了。”他盯着我悠悠言来。 “可惜了?”不解。 “可惜晚生了一百年,你这人就适合封建专制压迫下的包办婚姻!” “……嘿嘿,好象也对呢。”我挠挠头表示同意,然后不意外的看见他一副“你没救了”的表情。 切! 赵挺的手机响了,他接完神色如常,只是催我快点吃。 “你有约会?那你先走好了,不用招呼我。哦,记得先付了帐再走。” 我脑门立刻挨了一下子,又来! “是医院出了事情。”他叹口气继续,“27床的病人跳楼了。” *** 27床的林老头跳楼死了。 出事前一天,我去科里看时还和他聊了几句,他星期一手术,我让他心理负担不要太重。这老头脾气是大了点,不过为人挺乐观的,会发生这种事实在没料到。 回到医院,尸体已经被护工抬走。他是爬到外科大楼7楼,然后纵身一跃了无牵挂。看来死意很坚决,他还担心从普外六区所在的3楼跳不死,特意爬那么高。至于7楼上面就是全封闭手术室,想上都上不去了。 出了这么件事,虽然是星期天整个医院还是闹哄了起来。跳楼这事其实也不算稀罕,每年都要闹个两三回。病房大楼下那片花坛已经不知道遭过几次殃了。 跑回病区一看,更是热闹,几乎全是看戏的,没个管事的。护士长一见赵挺,就像看见救命菩萨一般把他迎过去。 赵挺几下子,把闲杂人等赶得差不多了,护士长才拉着他絮絮的说起来。 林老头的心病其实早落下了,他没有医保住院是全自费,在医药费上几个儿子一直推来搪去,从入院他就为这事生闷气。 昨天我在时正好见识到他大儿子来吵闹,当时被我挡回去了。结果这事没完,大概是他回病房在自家老头子面前说了几句难听话,好像是怪自己老头子生病花钱之类的意思。这林老头脾气本就烈,一人带大了三个儿子在家里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主。现在年老了要靠儿子照料,几个儿子当然不像以前那样敬畏他,他是横竖咽不下这口气。 他昨天被大儿子那几句话气得一晚没睡着,越想越气,结果刚才中午乘没人留意就跳了楼。 听完事件始末,我们也放下心来。这种事医院担不上责任,他们的家务事怪不了别人。 不过大家暂时还没法轻松,护士长担心病人家属来胡闹而惴惴不安,赵挺想到待会院长肯定会来过问而嫌烦,我则为这份死亡小结怎么写而犯愁。 最后,事情算是比较顺利的落幕,林家三兄弟自己心虚理亏,又在费用问题上互相争的得不可开交,很快就收拾了撤离医院。后来听说他们几个闹到法庭相见的地步,前后所有加起来才七千多的事情,实在让局外人无法理解。不过,这种事太常见,就算无法理解,我也习以为常了。 这么热闹了一阵,失恋在我心里留下的阴影更淡了,但我并非真的忘记了。 我的日子照常过着,渐渐赵挺收起病人来也不那么一发不可收拾。我的自由时间增加了,却无处打发。以前一有空就和肖冬梅在一起打发,如今一下子变得无所适从。 跟着赵挺这半年,几乎天天加班或者被拉去饭局。想想就幽怨!正是因为那段时间没盯紧人,才让到手的老婆跟人跑了。恨那!关键是我男性的自尊心被狠狠伤到了。 我被抛弃的消息在医院里传得很快,没多久就被人骗去吃了几顿相亲饭。 在我摸着撑得圆滚滚的肚子赞美上帝赐予的食物时,被人问起“感觉”如何,我当然回答“感觉好极了”。——误会就是这样发生的,我喊冤枉都没人理,默…… 我没有为了挣面子而隐瞒被甩的真相,这是很明智的决定。s市的医院圈子就这么大,肖冬梅下个月结婚的事,就算不大肆宣传,也迟早会传到这里,到时大家自然明白怎么回事。 我还不如现在坦荡点,哪怕背后被人笑话两句,也好过谎言被戳破后一直当笑柄。 不过我还是低估了小道消息传播的恐怖性,直到一个月后一个有点面熟的年轻女医生见到我就来了句:“听说你被甩了正到处相亲,要不要考虑考虑我啊?” 我倒,现在的小姑娘怎么都这样豪放? “玩笑不能乱开的,当心我认真哦,”我也玩笑以对,“那个不好意思,你是哪位啊?” 她顿时一脸的气愤,“周成!你居然不记得我了!枉我还喊过你几声‘周老师’呢!” “啊?”我顿时一片茫然,这张清秀可爱的脸我的确有点印象,可怎么搜肠刮肚都想不起来,“抱歉啊,你贵姓?” “我是刘羽月啊!” “啊?刘羽月……”这个名字有点熟,在哪里听过呢? 这位据本人说名叫刘羽月的女性,显然被我气得不轻。她立刻将胸卡戳到我眼前,气势昂扬道:“我今年新进院的,定在神经内科。原来就是这里的实习生,去年第一个轮转的脑外,当时不是你带教我的吗?” 这么一番提醒,我才想起来确有其事。其实当时我也才轮转到脑外科,脑外的东西比较特殊,刚进去自己还在适应中,就是那时带教了刘羽月。不过她们在脑外的轮转一共才两周,人员流动很快,我忘记了也属正常。 显然,眼前的女孩不这么想,所以气势汹汹的质问我,实在让人招架不住。 啊,女人之于我,实在是种麻烦,再次体认。 好容易摆脱了刘羽月,我逃回自己病区找回片清净。 没半分钟,赵挺跟着后脚踏进了办公室,他似笑非笑的调侃我:“看不出你魅力还真不小呢。这么快就要焕发第二春了?” 什么第二春,说得我好象七老八十在搞黄昏恋似的。刚才和刘羽月就站在病区外的大厅说话,这家伙一定是看见了,来拿我开玩笑。 “你别乱说,坏了人家姑娘的名节就糟了。我反正是残花败柳,随便你怎么糟蹋都没关系。” 噗!赵挺一口茶全上了墙,啧,可惜了刚粉得雪白的墙壁。 他咳停当了,“诶,说正经的,今晚陪我喝酒去。” “没门。”我的酒量自己清楚,才不愿意自己找罪受。被人说不男人就不男人吧,反正男人又不是体现在酒量上。 “真不去?”赵挺的语气充满了阴谋的味道。 我也不傻,先听听条件再说,“我有什么好处?” “你个小没良心的,陪哥哥喝点小酒还要讨好处,你又不是家里养的阿黄。” 反正我也习惯了他这种语言风格,直接不予理睬最狠,你那些鬼主意就烂死在肚子里吧。 果然他憋不住了,没一会自言自语:“我昨天刚参加了某人老情人的婚礼回来,正想找人分享分享呢。” 我立刻瞪着他没了言语,半天才答了个“好”字。 *** 一直到了赵挺他家,我才知道他说的喝酒不是去酒吧烧钱,而是回自己家咪小酒。 没有二锅头,也没有青岛,他从自家酒柜拿出瓶我喊不出名字的洋酒,说是苏格兰威士忌。 他家我不是第一次来,不过还是第一次单独应邀前来。直到今天才有机会仔细参观一番。然后,我再度沉浸于庶民于贵族的差别打击中。 一个人住这么大所公寓,整整有四间客房,实在是奢侈。而且据他说,全部是他亲手设计打造的室内装潢。可惜对于我的品位,根本欣赏不出什么精妙之处。 他总算聪明没继续对牛弹琴,直接切入正题:“你知道的吧,我爸以前是安爱的院长,所以他那些老关系我也挺熟的。” 这些我的确知道,他家是医生世家。医院改制后,他老头子不当院长,去当董事长了,就是不当皇帝当太上皇。不过我不明白这和肖冬梅的婚礼有啥关系,他立刻解开了我的疑惑。 “你老情人算是攀上高枝了,她老公是三院院长的儿子,虽然不是医疗圈的人,不过混得也不错。因为我爸他们的关系,我和他有点交情,就算不喝喜酒,红包总是免不了的。还有,你老情人已经从儿科调到了老干部科。工作又轻松钱又多,再加上太子妃的身份,日子过得滋润多了。” 我一听顿时心里堵得没法说。 “恩,我知道了,这又没什么。”我闷声说,端起酒来猛喝几口。 “还说没事。”赵挺嗤笑,“我特意先告诉你一声,就是怕你从别的地方知道了心里不舒服。反正你明白了,就早点给我跳出来。” “其实,我早跳出来了。”我抱着靠枕躺在地板上,“只是到现在还有点不敢相信。毕竟五年多的感情,哪怕没热恋时的激情,我也早把她当亲人看待了。” 分手时,她口口声声一个“没感觉”、“没感觉”,我还真怀疑自己少了些什么感觉来的。以前我一直觉得冬梅太浪漫不切实际,现在才知道她的冷静理智远超于我。而我,只不过是她放在天平一头衡量的砝码而已。 可能是喝了点酒的关系,突然有想哭的冲动,不是为了埋葬的爱情,而是为了曾经相信纯真感情的那个我。 我举起胳膊遮住眼睛,却半天憋不出泪。突然我的胳膊被拉开,下一刻赵挺温暖的大掌覆住我的眉眼,一下子突破防线的泪水,将我心中的委屈宣泄了个完全。 哭够了我去擦了把脸,这时才感觉有点不好意思。“先说好,你以后不准笑话我。” “我成天都在笑话你,干嘛以后就不能笑?你干涉个人自由。” 我怒极反笑,“好,你要笑就笑吧。不过听说,赵大主任你有一次失败的婚姻,好像比我这婚前被甩的人,还凄惨上三分的样子嘛!” 赵挺离过婚的事也是听别人说的,没人敢亲口询问他。我也真是壮着酒胆才会问出这禁忌的话题。 只见赵挺的脸色突然阴沉下来,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我顿时慌了。 他对我亲近点,我就不知天高地厚的放肆起来,“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见他没反应,我着慌的站起来打算开溜,“……那么,我先走了。”心里大骂他这人也太小气了。 突然我手腕被拉住,“哈哈哈哈哈——”暴出的大笑提醒我再度被耍的事实。 “你还真被吓到了!”他捶桌子大笑,就差没腹部朝天四脚乱蹬,“笑死我了,你慌慌张张的样子真是好玩!” 我不甘心的一肘子撞上他肚子,才让他停住狂笑,转为连声呼痛。 这天,我的酒量特别好,居然和他对饮了一整晚。后来两个人都在赵挺家的地板上睡死了过去。依稀记得,他说是自己终于想明白了,所以才离的婚。 反正我还是不懂,也懒得去懂。 *** 酒,真是害人不浅。 被赵挺家电话吵醒时,我们正躺在客厅地板上睡得直流口水。在我恨不得摔了那响不停的电话前一秒,赵挺强撑着起来接了。迷迷糊糊中,听他的声音就知道他也精神不到哪去。 搁下电话,他伸手来推我,被我一掌打飞,他继续来推。 “起来了,是医院总值班的电话。有急诊,要马上去。” 啊——谁来杀了我吧! 哀叹过后,认命的挣扎了起来,冷水洗了把脸,还是头疼欲裂。不敢多耽搁,我们两个跌跌撞撞的出了门。幸好半夜路上没人,不然旁人看见了八成以为是找不到家门的醉汉。 出租车在医院门口停下时,我早在车上睡得烂熟,最后是被赵挺拎着耳朵拖下的车。 今晚急诊科特别热闹,先是收了一起车祸,所有外科值班的从一线、二线,直到三线班全都给赶上了台,到现在后半夜还没个下来的。不巧又来了急诊,就轮到我们倒霉。 赶紧换衣服洗手进了手术室,一看已经打好麻药躺那里了。赵挺主刀,我一助。其实,拜那两瓶洋酒所赐,我们两个的脑子都还迷糊着。 消毒、覆膜、铺手术巾,第一刀用手术刀划开皮肤,接着换用电刀沿切口深切…… 赵挺的手突然僵住了,抬起头来问:“这个是胆囊吗?” 我一愣,“应该是吧……” 然后就听护士插了一句,“不对,这个是开阑尾的啊。” 不会吧—— 我刚想说什么,被赵挺一个示意全挡了回去。我不算笨立刻明白过来,这个手术行的是硬膜外麻醉,和全身麻醉不同,病人是保留意识的。我赶紧闭嘴,但愿手术台上那位已经睡过去了,没听见我们刚才的对话。不然…… 所有的酒意顿时被吓飞,我感觉后背的冷汗涔涔而下。 妈的!急诊的哪个笨蛋居然把急性阑尾炎收进来的?这种小病早该踢到下属的区级医院。其实我自己都知道,这是在迁怒找借口。 我们因为喝醉了没醒透,一上台以为肯定是胆囊结石,居然连b超片子都没看到就下刀了。真要追究起来,肯定要担上完全的责任。 虽说出不了人命,可酒后开错刀这种事传出去,我们两个都玩完。 怎么办?怎么办?手中的拉勾和止血钳抖得快直扑大地,心跳直奔120。 抬头一看,我的眼中突然出现了希望的曙光。因为,赵挺在微笑! 你要问我怎么隔着口罩怎么看得出他在笑?我的回答是,以我对赵挺的了解,这种时候,他赵某人绝对是只笑不哭的。 果然,他镇定的先缝合了右上腹错切的伤口。然后在右下腹重新开了口子,花半小时搞定那条发炎肿胀的阑尾。 下台后,我抄起赵挺写的手术记录,大致意思是,因为阑尾处于特殊位,在右下腹切口没有找到阑尾,再从右上腹进刀才顺利完成手术云云。 看得我是冷汗涔涔而下,可赵挺的解释是,靠,谁会把肚子剖开来再检查一遍啊! 我无语,反正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我就安心靠着姓赵的这棵大树乘凉吧。 当第二天查房时,那个前晚被我们折腾的病人,完全信服于赵主任的说辞,并且极力感谢他妙手回春,把自己这么特殊的病例挽救了回来。对于身上的两道切口,此人不但毫无疑议,还认为一次手术的费用开了两刀,实在是赚到了。 赵挺一边微笑着说治病救人是自己分内的事,他医德高尚医术精湛医风卓越就是为了造福人民大众来的。一边向我递个得意的眼神,我知道他是要我学着点的意思,可惜我天分不高实在学不会这等卑鄙无耻阴险狡诈的手段。 同时,我在心底暗自警惕,别哪天被赵挺这混蛋卖了还帮他数钱,切记切记! *** 经过此事,我算是和赵挺彻底上了一条船,培养出了不一般的革命友情。 我们之间交情变好的事,连旁人都看出来了。具体证明就在于,赵挺的爱慕者纷纷来我这投石问路,我还不明不白混了好几顿饭。 就连汪波也发现了,他对赵挺的嫉妒厌恶,转变为对我恶劣的态度上。哈,反正不痛不痒,随他去。 七月天,对于宿舍没空调的我来说,绝对是种考验与折磨。和往年一样,我三天两头抱着被子睡到有中央空调的值班室。 “你这是在干嘛?”某晚轮到急诊二线班的赵挺,在值班室巧遇准时前来借宿的我。 “睡觉啊。” 他皱着眉头听我解释完始末,果然露出我再熟悉不过的那种挑剔表情,“这种地方你居然睡得下去。” 看吧!“哈,小的天生命贱,有地方让我缩缩身体就心满意足了。” 赵挺再次摆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实在欠扁得让人手痒。 不过,第二天我发现自己误解了他。人,果然是种需要多方观察才能下结论的动物。 因为他在视察过我那蒸笼似的宿舍后,告诉我晚上实在热可以去他家打地铺。我知道他不会来什么假客套,所以当即握住他的手来了个感激涕零。 当天我就打点行装搬进了那所高级寓所,开始了短期同居生活。 *** 虽说我暂时寄宿在赵家,不过我并没有过多的介入赵挺的生活。 我六天值一个班,赵挺八天一个班,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我俩碰不到头。那天我开玩笑说,终于理解夫妻双方都是医生的那种苦恼了。他看了我半天,大笑出声。 赵挺给了我大门钥匙,不过我从来没用过。轮到他值班的日子,我也不好意思一个人去他家,就回宿舍将就一晚。 这段借宿的日子总的来说,还是很愉快的。我本来就是个没娱乐的人,唯一的爱好是看看侦探小说,赵挺不知从那里弄来了一堆书,害我疯看得眼睛都疼。 在我印象里,他是个很爱玩乐的人,结果我在的这段日子,却发现只要没有应酬他都是安静在家上网玩电脑。一开始我担心是自己突然出现,打破了他原来的生活,后来发现他是真的习惯于这种简单的消遣,也就渐渐放下心来。 “怎么办?住这么舒服,回去后要适应不了了。”我长叹,有空调不说,还随时提供各种夜宵零食,让我滋生出乐不思蜀的不良倾向。 赵挺头也不回的敷衍,“那你就一直住下去好了。” 我翻翻白眼,“放心,我还没不识相到这地步,在你把我扫地出门前,自觉点乘早走人为好。” 他回头盯着我猛看,然后蹦出句:“你也知道自己有多不识相啊。” 我暴! 借宿的事,赵挺吩咐我不要告诉医院其他人。我想想也对,突然和未来院长的有力竞争者关系这么亲密,在别人眼里肯定是我在溜须拍马。我可没兴趣扮演有口难辩的落难好人角色,还是避嫌讨个清净。 虽说我不会马屁功那套,但我也不会和权利者划开绝然的界线以示清高。总之呢,就是不刻意逢迎,也不刻意疏远的原则。也可以这么说,我是真心把赵挺当朋友,在工作上我们是上下级,工作以外就是谈得来的朋友。 这段“同居”生活给我的感想是:没老婆的独身日子也挺棒的——像赵挺这样经济基础社会地位俱全的。 请注意最后半句话,否则,像我这种讨不到老婆的平民加强版,说这话根本是吃不到葡萄喊葡萄酸的活生生例子。 “别看了,明天别又睡过头。”他临睡前来查房。 看看还有三分之一的厚度,我恋恋不舍的抛开了书,打算着等他一关上门,继续挑灯夜战。谁晓得他居然聪明的过来把书直接收走,让我无奈的倒在床上。 “恩,对了,这几天凉快下来了,我要抽空整理一下回宿舍。” 已经走到门口的赵挺回身问,“要帮忙吗?” “不用麻烦,原来就没带多少东西过来。”想起这白吃白住的一个多月,不论我们私交多好,我总还是应该表达下谢意。“我想请你吃顿饭,这样吧,地方你挑,我找时间请你。” 赵挺挑挑眉,“真看不出,你个小财迷居然这么大方。好,那我不客气了,就在丽宫吧。” 这人……真是错把他当好人了。丽宫是超贵的五星级酒店,那里吃一顿,估计能够我两个月,哦,不,是三个月的伙食费了。 我还没有就等于几个月的伙食费得出精密计算结果前,赵挺已经失笑出声,“你别一副哭丧的样子好不好?弄得我像万恶的旧社会剥削你似的。” 你本来就是啊,我在心底重重的同意,同时嘴上反驳,“哪有啊,您收留我这么久,我都感激得恨不能下辈子作牛作马报答您。区区一顿饭算什么,虽然贵得顶我一个月的工资,但就是值!” 我挨了个板栗,打我的人还振振有辞的教训我,“少给我耍嘴皮子,你倒还没来个以身相许!” “哎呀,你不早说呀!你等等,我变了性,立刻飞奔前来许给你。到时候你可一定要负责!” 他满脸的恶心:“就你这长相身材?简直是对广大女同胞的侮辱。” 斗了这半天嘴,最后的结论是,我请他到隔壁炒饭店去吃就行。 唉,我的本意真的是想好好请他一顿的,怎么变成我小市民本质的又一次体现呢? *** 于是,在九月的第一个星期六,我又搬回了久别的宿舍。 当晚我失眠了,怎么都找不到睡意,连我都不知道自己有认床这毛病呢。幸好我的粗神经再次造福,到了第二夜我又睡得像头死猪,掉床底了都不知道。 至于赵挺给我的那把门钥匙,在一次也没有用过的情况下,还给了他。感觉就像某种联系被切断,我们又回到以前的工作加朋友的关系。 虽然有微微的失落,不过很快我的注意力就被新的事情抢走了。 是该说我潇洒无匹英俊无边魅力无敌吗? 在刘羽月第n次邀我吃饭、逛街、或者唱歌之后,我渐渐有些明白过来,难道她亲近我不是为了踩踏板接近赵挺,而是看上了我这块踏板本身? 这种猜想,既没让我受宠若惊的惶惶不可终日,也没沾沾自喜的忘乎所以。肖冬梅的事情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虽说我已经彻底放开,但是对于爱情这玩意,一时间还是提不起兴趣。 再说了,只要人家一天没明确表态,我这些胡思乱想都属于自作多情的范畴。 再说的再说了,幸好刘羽月没明确表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应对。你说要是答应吧,怎么看都像遇上个雌性生物立马将就的急色鬼;要是不答应吧,靠,凭你这种货色还敢挑三拣四?一脚踩到马里亚纳海沟去! 所以说,幸好幸好,我就继续修炼装傻功!反正我形象纯洁着呢,以后万一真和她发展出点啥,都可以推说自己迟钝没感觉出来。 抱着这种消极退避的防守主义,我是鸵鸟当定了,谁知道有人多管闲事,偏不准我鸵鸟下去。没错,这么爱管本少爷闲事的,自然只有赵挺这家伙。 “你小子到底是不是男人啊!人家小姑娘都明恋你到这地步了,你连个屁都不放放?” 不爽,这话听着实在不爽!谁让他揭了我最大的伤疤呢?居然将我“不男人”的心态摊到阳光底下,要知道这可是人家的阴暗思想,经不得暴晒。 所以,我笑得阳光灿烂,同时无辜的反问:“什么啊,我哪像你赵大帅桃花运那么旺,麻烦不要把你的个人经验推广成普通定律。我和她之间明明是纯洁的男女友情,到你眼里就变质腐化了。” 啪!果然换来一记头皮,我真是了解他。 “少在我面前玩这套,老实给我交代到底什么个想法,不然明天我收它8个病人进来!” “你利用职权!”我跳将起来。 赵挺不屑道:“这么老土的话你都好意思说,职权不利用的话那还叫职权吗?” 算你毒! 我垂死挣扎道:“我还不知道刘羽月究竟什么态度,你让我表什么态!” 赵挺再度不屑:“你要是喜欢她就主动追,不喜欢就明确拒绝她。是男人就先拿定主意。” “我对她目前还没啥感觉,可是,她本身条件挺不错的,关键是对我真挺好的,所以有些拿不定主意。”以前都是我单方面对肖冬梅好,结果落那么个下场,实在是有点怕了。 “只要那人对你好,是谁都可以吗?”赵挺步步紧逼。 “我不是那个意思。” 赵挺冷笑,“就是那个意思,你啊根本是个胆小鬼,还不敢承认自私的心态。” 有点火了,我的私人感情,凭什么像犯人似的被他审讯?“就算我自私又怎么样?我就不能谈场轻松点的恋爱吗?” 说完我气鼓鼓的埋头不理他。 过了半天,赵挺向办公室外走去,到门口他停了下,“以前我也像你这么想,后来知道错了。不是真心喜欢的人,再轻松也没意思!” 说完他甩门而出。 我靠着椅背——翻翻白眼。 成天山珍海味的家伙,当然不知道灾民的疾苦。你以为我不想找自己喜欢的做伴啊?可问题是我不像你赵大帅,看上了谁勾勾手指人家自动送上门。 切!我干嘛要被这种家伙教训。无聊!继续埋头急书。 *** 我以为这是小插曲,谁知道稍后才了解到赵挺的卑鄙恶劣性,远不是我这等善良人士所能理解的。证明就在于第二天他果真放六个病人出院、收八个入院! 他拍着我肩膀一脸诚恳慈祥的嘱咐:“年轻人,好好干!” 恍惚间,我脑中回想起十五岁时,我和爸妈送出门念大学的哥哥上火车,妈妈关照了句: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但是,直到十一年后的今天,我才深刻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想起了父母,我才记起快一个月没打过电话回家了,反而是在国外的哥哥周毅常打电话给我。虽然我哥出色的让我仰望到脖子酸,但并不影响我们兄弟的好感情。 说实话,我爸妈偏心是偏心了那么一点,但都偏得在正常程度内。只要看看我的性格如此之健康,就知道他们不失为好爹好妈。所以,我也尽力当孝子。 “十·一”快到了可值班表还没定下来,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家,可还是应该先告诉家里一声。正好是中午,我立刻拿出手机打回了家。 闲话了几句家常,我咬咬牙把和肖冬梅早就分手的消息告诉了他们,他们在惊讶、惋惜、着急过后,连忙打听起我现在的感情动态。 我犹豫了下,把和刘羽月的事,挑了一部分告诉他们。二老一听,一致要求我先相处看看。 “小成你听我说,这个谈恋爱就跟捕鱼是一回事。” “啊?”我奇怪老妈什么时候有了新理论。 “普遍撒网,重点捕获!” 只听她说得斩钉截铁,我险险从椅子滑地上去。 “你听我慢慢解释啊,就是……” 总之,无论她说什么我都乖乖应承下来,再说这远途指导教程听着也蛮娱乐的。 *** “周成,等等我!” 听见刘羽月的声音传来,我花了0.33秒切换上了亲切温柔的笑容。不是我要修炼变脸功啊,实在是现在的面部表情太过凶神恶煞。 刚才和病人家属起争执到吵架,我刚吵完,赵挺就笑眯眯的从值班室出来夸我:“看你平时迷糊得象只没睡醒的考拉熊,真干起来还有点小气势,不错不错。” 我硬逼自己说出“多谢夸奖”几个字,然后乘还管得住自己的当口,赶紧离开他的杀伤范围。 这段时间只要我没给耽搁在手术台上,都和刘羽月外出吃饭。就算在一家店遇到同事,也是笑笑打过招呼分桌子而坐。 外人都以为我们已经正式交往了,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撇去这方面,刘羽月和我真的很谈得来,本来我们有机会也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现在,我几乎能确定她对我有好感,但她不说,我不说,事态就一直这么暧昧不明着。 我倒不是故意想维持在这种暧昧状态,实在是因为还拿不定主意,能逃避就逃避一会吧。 上礼拜,留在s市的几个同学聚餐,席间又见到了肖冬梅。 刚分手那段时间,我们很默契的互相避开,老同学对于我们之间的事知道个七七八八,谁都不敢在我面前提她。不过现在渐渐放下了,就凑这机会和解吧。对于我们的这次再会,旁的人比我本人还要紧张。 肖冬梅她已经有五个多月的身孕,再怎么穿衣服都遮不住体态了。大家纷纷恭喜她快要当妈妈,我也落落大方的向她道喜。见着我的表现,所有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我暗自好笑,难道还担心我这弃夫闹场来着么? 其实我是想和她好好谈谈的,她看起来也有这种打算。可到最后,我们什么都没说出口。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怎么说。 或许以后,我们俩有可能找到交流的方式,但,绝不是现在。 吃过饭一群人要去飙歌,孕妇当然不宜,她就先告辞了。然后在饭店门口见着了开车来接她的老公大人。他风度良好的和我们打过招呼,同时不着痕迹的把我打量了番,这才细心的呵护妻子上车离去。 此刻,我才明白有些东西真的不是我能给她的。不仅仅是工作、车子的问题,而是我没法给她安全感,无法让她以全心信赖的眼光看着我。想到这里,心中酸涩难耐。 弃我去者不可留,也罢也罢! 那晚我霸着麦克风,把张信哲的《过火》连唱了三遍,直到众人一致要求将我封口扔出去。 唱了三个小时,大伙鸣金收兵。两个昔日死党邀我去酒吧续摊,我虽然心里有话憋得慌但对着他们实在说不出口,就找借口遁了。 不过,我还是要找人说话,不然晚上铁定失眠。 一个电话拨去,响了几下赵挺才接起来,“臭小子,这么晚了你还有什么事?” 啧,好臭的口气。“你已经睡了?” 略微的沉默,手机中传来翻动穿衣的声音,赵挺回答:“才十点多,当然没睡,怎么了?” “那……我可以过来吗?”我想了想又改口:“要是你不方便的话就算了。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想随便聊聊。不一定今天,改天也一样……” 他不耐烦的打断我:“过来路上买一卷垃圾袋、两块肥皂、三支牙膏,正好用完了我懒得出门。” 靠!你倒没让我买卫生巾安全套!放下手机,我深呼吸了几个来回,还是去找了最近的24小时便利店。 到他家楼下刚想按电子门的通话键时,正好有人开大门出来,我就不客气的自己进去了。擦身而过间,我忍不住挑挑眉,好漂亮的男人,看得我眼都直了。 反正赵挺家我也熟,进了门把垃圾袋、肥皂、牙膏扔给他,熟门熟路的自己翻冰箱拿饮料,摊手摊脚在沙发上坐定。 “又喝碳酸饮料,没出息。”赵挺教训着我,自己开了听啤酒。 真是的,连喝什么都要指手画脚,“那你不喝干嘛还买这么多?” 赵挺失笑,然后对着我的眼睛认真的说:“因为有个成天闹感情纠纷的小鬼,老是往这里跑。” ……失策,授人口柄,我决定无视这个细节。 然后我把方才的不爽全部倒给了赵挺听。他嘴巴虽坏,可是就是让我能无条件的信任。在他面前我可说毫无秘密可言,虽然对于我来说,他始终是个神秘的存在。 听了半天,他也没发表意见,最后得出结论:“你赶快再谈场真正的恋爱就没这些烦恼了。” “真正的恋爱?”你这花花公子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恋爱?我腹诽。 他笑:“你的伤口早就愈合了,来场新恋情以前的旧伤就彻底不见了。” 是这样?可是新的恋情又在何方? 感觉赵挺摸摸我的头,虽然不忿他当我小孩,可还是忍了。 我回去后认真考虑了他的话,想想的确有几分道理。所以这星期,重新振作的我开始和刘羽月出双入对,试图接纳新的感情进入。 可是,我隐隐听到自己的心在说,刘羽月的感情不是我想要的。 那时我没有正视心中这微弱的呼声,而是在交横四错的道路上盲目的奔跑着。 第三章 星期五的下午,赵挺甩甩手翘班打牌去了。当然没忘记把我一脚踢去门诊,代替他做预约的小手术。实在是过分,昨晚我值班,照理今天轮到补休。幸好上午只有两台胆囊切除术,昨天值班没事又把所有的病历都写完了,现在正好空着。 门诊小手术是不错的磨练机会,其实我也知道,赵挺是在给我机会练手。 结果这场磨练,差点变成磨难。 约好前来的病人是开脂肪瘤,等我动手切开皮肤暴露病兆后,却发现脂肪瘤远比肉眼判断的大许多。我顿时冷汗涔涔,可已经开到一半只能硬开下去。因为是在门诊行的简易小手术,没有电刀可用来止血,完全靠止血钳、缝线手工打结止血。 一般来说,为了免去住院做手术的诸多麻烦以及高昂的费用,小型手术会选择在门诊进行,做完当天就能回家,过几天来复诊拆线。但缺点是条件简陋,万一出了意外来不及抢救。通常几乎不可能发生意外,但这一刻我看见了亲手创造历史的可能性。 咬咬牙,硬着头皮继续做下去。在淌了十几身冷汗、热汗后,最后居然给我搞定了。 其实我自己都没想到,竟能独自完成得那么漂亮。看着当助手的实习生崇敬的目光,我的虚荣心大大的被满足。说实话,还真该感谢赵挺平时严格的训练。 我高高兴兴的回到科室,却发现所有人的面色都不太好。一打听,说是这个月病区药费超标了,奖金上面要出问题。 现在医院出台了新规定,每月病人治疗费用中限定了医疗保险用药的药费的比率。超出部分一律从我们的奖金中扣除。这么变态的规定,简直逼人喝西北风去了。 这个月六区收了两个急性出血性胰腺炎的病人。这病根本是烧钞票的病,一个多礼拜就一万多的药费,我们跟着叫苦不迭。上面给的是硬指标,才不管你究竟是什么病种。结果现在被告知超了标。 还有两个急诊送来的病人,因为没钱交费,病情稍为好转就偷偷溜出了院。这些当然也算在我们头上。所以有时真为难,你说不救吧,毕竟是人命一条;可是救了吧,到最后还要反扣你钱。这救死扶伤也不是这么来的啊。 据说他们打听来的结论,总之,这个月奖金全扣光了不说,每人还要倒扣一百元! 我一听懵了,老半天才理解了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居然一个月就这么白干了?真是晕了都会给气活过来。 汪波他们直接在那牢骚“以后靠药代过日子还有指望些”。可我现在也分不到几个钱的回扣,这种话听着也不安慰。 关键时刻我四处看想找赵挺拿点主意,却找不见人,真是指望不上。 我的心思被这烦心事占据着,甚至晚上刘羽月邀我去吃自助餐,我也是一晚上心不在焉。 “你是不是对我说的话没兴趣?” 这时我才发现刘羽月一脸委屈的看着我,看来走神走得太离谱了,“不是,你别误会,我正想白天医院里的事情。” “如果你对我有什么意见,请你直截了当的告诉我。”她更形委屈的咬咬嘴唇,“我知道一直这样缠着你的确很烦。不过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你要是讨厌我,请明确的说出来,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打扰你。” 我实在太过惊讶,五秒钟后才反应过来——我被告白啦!人生第一回的被告白经验啊! 虽然这一幕早在我预料中,并设想过各种场景以及自己帅帅的回应,但真的发生了,我却傻了。冷场来得突然而尴尬。 沉默的这段时间,我在心中盘算了几十种回答的方法,却始终说不出口,恨不得一巴掌拍响自己。让我丢脸到极点的,居然是刘羽月再度打破了沉默,彻底粉碎我男人的勇气和自尊。 她大方的盯着我眼追问:“你的回答呢?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那你怎么看?” 无论出于哪方面的考虑,我都应该立刻回答:“我也是,请当我女朋友好吗?” 可这话怎么都说不出口,简直莫名其妙。我心中烦躁,始终觉得有些事情没确定,我就给不出回答,但又不知道该确认些什么。 “你讨厌我?”声音带着微微的哭腔。 抬头一看,刘羽月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我于心不忍了:“哪里的话,我一直很喜欢你。只不过我还没认真想过这方面的事。你给我点时间考虑一下好吗?” 听完这些话,刘羽月顿时转忧为喜,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唉,她这脸色也变得太快了吧,我实在是哭笑不得。 告白茶喝完了,因为刘羽月是本地人住家里,我当然负责送到她回家。到她家楼底,她客气的邀请我上去坐坐,不过我知道她和父母住一起,我俩名分未定现在上门早了些,所以就婉言谢绝了。 从她家闲逛出来,心中的烦闷难以排遣。然后,在自己意识到前,我已经上了出租车报了赵挺家地址。算了,反正我迟早会找他谈谈刘羽月的事,听一下他的意见。 很巧,到他家楼底,正好有人出大门,我就懒得按门铃直接进去了。直到进了电梯,我才想起自己忘了先给他打个电话。正想着,已经到他家所在的8楼。这公寓一层8家住户,赵挺的房子在最东那门。 出了电梯,我走了没两步,发现他家的门正打开着。令我惊讶的是,门口有一对相拥热吻的身影!我立刻尴尬的要死,居然撞上这么激情的一幕,死了死了! 不过说起来还是他们不好,拜托,要发情也别光天化日在公共场所乱发好不好! 回身打算偷偷溜回去,倒霉的发现在我吓傻的时候电梯已经下去了。而这时,那对人终于发现了本人的存在,赵挺明显大吃一惊,我还从没看见过他这么失态的表情。嘿嘿,被我抓到了吧,有点幸灾乐祸。 来不及嘲笑完他,我吃了更大一惊——不会吧!他、他、他——他热吻的对象,竟然是个男人! 我立刻托住下巴,以防脱臼。 呃,这种情况,我该怎么反应才正常? 我脑中闪过无数种假设: 情景一:尖叫一声,然后从楼梯逃走——呃,估计这样下礼拜我没脸去上班了。 情景二:请他们将我当空气、垃圾、路人甲,并且继续,然后我吹着口哨瞪着天花板慢悠悠等电梯来了下楼——好像难度很高。 情景三:主动上前向赵挺的男朋友自我介绍,表示我很理解这种禁断之恋,并发誓会替他们保守秘密——实在很担心赵挺这小人反而会起了疑心,半夜将我谋杀。 …… 在我能有任何表示之前,——“你朋友?”这话是冲赵挺说的,清清亮亮的嗓音带着明显的倨傲语气。 哈!我顿时松了口气,有人先开口最好不过。我且听了赵挺的回答再作计较!同时我以极快的速度不露痕迹的打量了一下他身边那位。顿时惊为天人——美男!而且是有点面熟的美男,可是在哪里见过呢? 只见赵挺微抬下巴示意着我道:“我医院同事。” 等了半天不见下文,呃,看来他是不打算为我们引见了。感到对方冷冷打量的目光,一种名为尴尬的情绪在冒泡。 想了想,我还是鼓起勇气先开了口:“那个,你好,我叫周成……” “你不让我进去?” 呃?下一秒我醒悟过来,美男阁下不是在对我说话,人家甩都不甩我眼里只有赵挺。事实证明,本人自讨没趣的功力又长进了一层。 我暗吸一口气,决定悄悄走人,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这种行为是很鸵鸟啦,但任谁处在这种气氛下,都会产生如我一般的逃跑冲动。我确信。 可谁晓得我拔脚刚走,就听身后一声唤:“周成!你等一下。” 啊——赵大主任开口了,自然只能收住了脚。我疑惑的回头望去,这种时候他喊住我干嘛? 只见他低低的对美男说着什么,我不是顺风耳当然听不见啦。不一会只见那位美男怒气冲冲的吼道:“知道了!我马上就滚!” 然后风风火火冲过来,经过我身边时还猛的把我撞得贴到墙上。“唔……”撞到墙的那个肩膀硌到了骨头还真是疼。 我尚自皱着眉的时候,赵挺已来到身侧,“没事吧?”他略扶着我肘子说。 “我没事,你快点去追吧。”他在浪费什么时间啊,美男都进到电梯了,再不追就晚了。他不急,我还为他着急呢。 哪晓得我的一片好意,赵挺根本不领情,凶巴巴的冲我:“你少管闲事!” 嘿——我真是想喊冤啊!哼,不管了!到时候惨的是你自己。 果然,赵挺还在蘑菇的时候,那边美男临走撂狠话了:“赵挺!今天我要走了,以后你就是来求我也休想再让我踏进这里一步!你就守着那丑八怪去吧!” ……丑八怪?……我伸了手指乱指了一通,最后指向了自己。见赵挺点点头,我立刻一拳轰了上去。 *** 不是第一次来赵挺家,但没有哪次像现在这样拘束。用拘束形容还算是好,事实上从我被他揪进了门,就一直觉得手脚放得不是地方。 其实同性恋对于我来说不是什么新鲜事物,医院里什么人没见过啊。问题在于刚才目睹的那场激吻实在太刺激了点,我直到现在还头晕晕的。 “……还是啤酒?” “啊?”这才意识到赵挺是在对我说话,随口答道:“随便。” 碰!听见赵挺大力的甩上冰箱门,出来到厨房门口:“我这没有随便!” “我、我……”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镇住,我丢脸的结巴起来。 “你就这么惊讶?不就亲的是个男的。”他站定在我眼前居高临下的说。 “你别多心啊,我又没在想什么!”我连忙辩解,要是他误会了就惨了。本来他就够小人,要是再不小心被记恨我还有活路吗? “哼!”只见他阴着脸一付山雨欲来的样子,还没见过这么恐怖的赵挺哩。 我赶紧说出了自己的来意:“其实我来是因为刘羽月她……” “知道我喜欢男人你怕了?”赵挺突然打断我。 “不是的!”我立刻跳将起来,“就算你喜欢男的又怎么样?这又不影响我们的朋友关系!” 话这么说,我的确也是这么想的。性向只是天生的个人问题,这对某人的观感来说,于我根本毫无影响。是朋友,当然还是朋友。 不过我现在比较担心的是,赵挺这厮不给面子的来句:“你配当我朋友?”那我真要翻脸了。 赵挺开口了,果然——“我从没当你是朋友,”暴! “而是我喜欢的人。” “呃?什么意思?”为啥我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总之在我作出反应前,只见赵挺的脸急速放大,“就是这个意思。” 说完他咬上了我的唇瓣。 *** 我,虽说是还是可怜兮兮小处男一名,但好歹谈了这么多年的恋爱,加上临床所学,对于眼下所发生的一切可说理解得非常之透彻。 简而言之,我被人非礼了。 详细得说,身为男性的我另一名男性强吻了,而且还是深吻那种。诶,好浓的酒味,这家伙喝过酒! 我下意识的伸手去推开赵挺,结果被他一把反擒住动弹不得。他得寸进尺的在口腔里强迫我一起翻滚起舞,我自然不干了。一边扭动身躯试图逃脱压制,一边狠着心轻咬了下去。 “唔。”他轻呼一声放我自由呼吸,但又一个收手将我圈进怀中。 “别动了!”他大声在我耳边叫道。 可那时我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晓得死命挣扎,“你他妈快点放开!” 突然一阵重心不稳,等回过神我发现自己已经被赵挺压倒在沙发上,他带着浓重酒精味的呼吸喷洒在我颈间。身体的进一步贴合,让我直接感受到他生理的改变,在我惊呼出声前,他再度大吼:“叫你不要动了。” 于是我还真不动了,倒不是迫于赵某人的威严,而是因为他那记狮子吼搞得我两耳直发蒙,好半天才缓过劲来。我缓过神就火了,靠,你控制不住压着我干嘛,快点去厕所自行解决啊! 但,碍于眼下的姿势情况,我是有火也发不得。万一他借着酒胆做出些惊人之举,那我实在亏大了。于是乎,我只能蹙着眉头、僵着身体,任他搂着我一动不动,感觉他的身体变化在慢慢平复。 圣人!绝对的圣人!居然能靠意志力对抗天然的欲望,我差点佩服得五体投地。 “你,那个,能不能起来一下?”我尽量小心翼翼的开口,生怕一个不小心又莫名其妙捅了炸药库。 赵挺松了松怀抱,将重心移到我侧方的沙发上,还是那么圈着我。只听他叹气道:“你现在知道了吧,我有多喜欢你。” “哈?”我不解,“亲一次就算喜欢了?” 赵挺猛得一个坐起,凶恶的瞪着我。呃……我给他的目光看得心底毛毛,寻思着该不该道歉。 在我关于是否道歉作出决定前,赵挺开口了:“我已经喜欢你整整三年,从你进医院开始。你呢?你对我是什么感觉?” 这句话,害我大脑运作迟钝起来,难道赵挺口里的喜欢真是那种喜欢? 在我二十六年的人生认知中,喜欢这个词不是可以套在两个男人之间的。至少,于我而言是这样。所以,现在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赵挺的视线毫不退缩,根本没留给我含混以对的机会。 “我……我不知道。那个……”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完美的回答,更不用提我原就不善言辞。“那个……刚才门口那位,我觉得比较适合你。” 话出口我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不过也说出了我心底的疑惑。我虽然也算长得干干净净,但还是普通人类等级的长相,和刚才那个美男实在差太远了吧。赵挺要喜欢,也该先喜欢那位才对。他什么眼光啊? 赵挺冷冷一笑:“你少找借口了,那种只是发泄对象。怎么和你比?” 呃……听了这话我是不是该高兴?发泄对象……我突然想起,上次再见到肖冬梅后我心情抑郁跑来这里,在楼下遇到一个漂亮的男子,原来就是今天见到的这个啊。这么说,那天原定是赵挺的“发泄”日,结果被我一搅合半夜把情人赶了出去?啊……实在是罪过罪过啊! 我回想的这段时间,赵挺似乎恢复了镇静,开始发挥平日间的口才:“今天既然已经把话说开了,那就说到底吧。我喜欢你也不是最近的事,三年前你进医院就开始了。可你和女朋友那么要好,我也算死了这条心,还去国外躲了两年。谁知道今年回来了才知道根本没一天忘了你。不过就算这样我也不敢妄想,这秘密本打算就一个人守一辈子。哪晓得你又折腾起来,女朋友折腾没了就算了,居然给我留这么大的机会,你让我怎么忍得住?” 我听得一愣愣的,从没想到这三年他居然因为我发生了这么多变故,只听他接着说:“可我还是忍,你知道我多害怕你知道了会讨厌我?所以我继续忍。就连你搬来那一个月天天在我眼前逛来逛去,居然都给我忍下来了。你知道吗,那段时间我都快疯掉了!差点活活给你折磨死。” 见他一脸的怨愤交织,我生生逼出了些罪恶感。可我实在很无辜啊,这些事我根本不知情,当初搬来也是他先开口邀请的。 啊……我突然想起,在这里住的那一个多月,我岂不是像在鳄鱼嘴里跳舞的小鸟,随时有可能被啃得尸骨无存?要是赵挺这家伙无良起来在饭菜里加些料……想到这里不禁一阵恶寒。万幸万幸,他还算是个成功的伪君子。 “总之,我喜欢你,你一定要给我个答复。”赵挺高傲的下此结论。 啊?答复? 终于了解到,我在一天之中被告白了两次,而且分别出自不同性别的人之口。 这就是传说中的“桃花运”么?为啥我的桃花这么邪乎? “我……对女人还好,对男人真没什么感觉。”这就是我憋了半天的回答。 说完想想没什么不对,只见赵挺一脸的期待化为失望,虽然觉得抱歉但也莫可奈何。 赵挺的头又低了下来,我立刻神经紧绷,这回死死咬紧了牙关不让他乘虚而入。 谁知他只是轻轻在我唇上擦过,鼻息喷洒在我面上,有种熏人欲醉的错觉。 然后他彻底放开对我的压制,起身去了卫生间。 被独自留在客厅沙发上的我,在听见浴室传出的水声后,才明白这场告白算是结束了。最后结局是我拒绝了赵挺的求爱。 在意识到整件事情的性质后,我立刻从沙发上跳起,以最快的速度冲出赵家。 等到了他家楼下,我才发现自己手机忘在那了。在楼下绕了几个圈子后,我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勇气上楼再敲开那扇门。 我突然担心他追下楼来,只能转身离开回宿舍,手机的事以后再说。 回宿舍躺下,却怎么都找不回睡意。 就这么睁着眼瞪了一晚上,脑海中翻来覆去都是和赵挺相处的点点滴滴。任凭我如何回忆,都想不出他一直喜欢我的任何迹象。 我和他相处的历史,不如说是我饱受欺压的血泪史比较恰当。 医院等级森严,有着无形的不可打破的壁垒。赵挺与汪波之间是一个等级,汪波与我之间又是一个等级。平日间我就是处于金字塔底的劳苦大众,干最累的活拿最少的钱。 尤其在赵挺手下这一年不到,我简直可说是苦不堪言。他只管上门诊收病人,住进来后通常没什么大问题的过两天就上手术台,他主个刀,病人恢复差不多了一声令下放出院。这期间全套的病历、换药、病床上所有事务都是我一个人包办。普外实习生不多,只有两个其他医院来的进修生稍微能帮点忙,管几张床位。 每次查房时,赵挺只对我负责的床位考察得特别严,动不动就要我临场检述病况。哪怕少做一项检查或者漏写一天病程,都逃不了狠训一通。我就没见他对进修生这么严厉过。 工作上严格点我也就忍了,但平时就连钱上面也没见他关照点。陶主任组里和我同期进医院的陈子林,平时每月的小钱就比我多拿了500。这点钱虽说不多,但足以证明我在赵挺手下从没讨到什么好处。 想想我就气,他这就叫一直喜欢我?我简直像被衰神喜欢上。 唉,不过除了工作上的公平严厉,平日间他对我还算不错。冷静了想想,我相信夏天他让我借宿那件事,实在不像是安了坏心,应该是出自对我的关心照顾。 特别是失恋那段时间,要不是有赵挺在旁宽慰、甚至斥责,我是不可能这么快走出阴影的。当然我现在知道他是因为对我别有所图,才会那么耐心体贴的开导我。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毕竟我能这么快复原的确是他的功劳。 我越想越矛盾,一会咒姓赵的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过一会又觉得赵挺此人还是有些小发光点的,勉勉强强来世投个猪猡胎也成。 一直到窗外微亮,我才疲倦至极的睡去。隔天星期六我轮到值二十四小时班,没睡上几个小时,到了八点我不得不起床去报到。 也幸好,这一整天都没什么事,我补眠了个够。 没有手机的日子果然清净,我唯一的担心就是刘羽月想找我却和赵挺对上。 心事重重到了星期一,想着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我抱着英勇就义的心情去上班。 和赵挺之间发生的事虽不能说很愉快,但我还是相信以他的为人不会将个人情绪带入工作中。再说了,在工作上他本就对我很严苛,就算他真想籍机报复,我也想象不出自己会更悲惨到哪里去。于是,我第一次发现赵挺的严格是件好事,至少在这种时候免掉我许多无谓的担心忧虑。 刚这么想完,我立刻对自己不齿,说到底,我根本是被赵挺这混蛋虐待惯了,才会作如是想! 赵挺迟到了,一直到晨会报告开始还没见他人影。晨会是由护士报告前一天收住院的病人情况、病人手术后情况、夜班情况等等,正常二十分钟结束。 晨会开始了五分钟他才悄悄滑进了门。在见到他的一瞬间,我的呼吸不由一滞,之前的心理准备全部白做。 他视线略略扫过,与我视线相交时丝毫没有停顿。接着理理衣领,靠在门边专心听起了晨会。 我以为他心里一定不平静,就像我一般,看似在听其实心早飞到了九霄云外。 但事后证明我错了。 查房时,他屡屡问到我没留神的细节,在我答得乱七八糟羞愧不已的当口,还当众发火给了我一通难堪。 所以说,永远不要以常理来判断赵大主任,直接认定他没心没肺比较不会郁闷自己。 *** 星期一这一整天我都有点浑浑噩噩。 当然本人坚决不承认这种说法,这只是我纤细敏感的神经,在遇到超出应对范围之事时的正常表现。 比如说,我不过在手术台上不小心误踩了喷枪开关,而喷枪嘴也正好对着自己肚子。幸好吐出的火焰只把手术衣烧出个大洞,没把我肚皮烤焦了一块。 但是,赵挺原来只能算局部多云的脸色,立刻急转直下,简直可用阴云密布来形容。当然他还是忍住了没发出火来。不过他的脾性很快给我挑战到了极限。 喷枪事件后没多久,在缝合时我一个不慎缝针戳破手套一直扎到了手指。赵挺见了脸色大变,立刻让护士查病历。确认这病人没有携带乙肝、爱滋等体液传播疾病,大家才松了口气。 “你先下去吧。”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正想重新洗手、换副手套继续上台。 “你伤口洗洗就下去,叫小袁上来继续做。”赵挺头都没抬的冷冷说。 我顿时给羞得整张脸充血,幸好戴着口罩没人看见。不过即使没看见,大家也都明白赵挺意思,我的不在状态已经影响到手术,所以他直接赶我下台。 这是我第一次被赶下手术台,自进安爱以来还从没遭遇过这么大的耻辱。一路下手术室,我在心里将赵挺骂了个狗血淋头。他还真做得出,居然这么不留情面,靠! 憋气的坐在办公室喝冷茶,直到刘羽月打内线电话到科室约我去吃午饭。 她质问为什么不会她短信息,我才想起手机忘在赵挺家还没拿回来。 等刘羽月坐到我对面,我突然想起她在等我答复。星期五她和赵挺先后以不同的方式向我告白,结果我光烦恼着赵挺的事,把她的事给忘了个精光,实在罪过罪过。 “你考虑好了吗?”刘羽月红着脸问,我惊讶的不得了——她居然也会脸红! 当然这不是重点。我张口想回答,却突然想起了赵挺。撇开性别不谈,赵挺无论在哪个方面都比刘羽月适合相处。他虽然太过优秀,可并不会让别人在他面前产生自卑感……当然也可能是我比较有自知之明。 我和刘羽月虽说也谈得来,但终究没到和赵挺那般心意相通的程度。但是,也就如此而已了。我确定自己绝不会对男人产生越界的感情,这是无法改变的。 是的,我确定…… 从出神状态中醒过来,我猛然出口:“好啊!” “恩?你是说……”刘羽月露出隐隐的欣喜神情,但不是很惊讶的那种。也许她早就料定我一定会答应,说不定上周我没感激涕零的当场答应下来才出乎她意料。 “请当我女朋友好吗?” 话说出口的一刻我告诉自己,终有一天,我会真心实意喜欢上她。 *** 一顿饭吃了近一个半小时,我和刘羽月算是定下了名分。不过刚开始难免脸皮薄了尴尬,没法立刻热络起来,说起话来反而没以前那么畅怀。 和刘羽月分手回科室一看,赵挺他们还没下台,盒饭已经送来了。只要是上台误了午饭时间,医院都会包午饭。不过鉴于此地食堂的烹饪水平,可能的话大多数人还是会选择外出觅食或者叫外卖。 想午休,但精神正亢奋。不想休息的时候,最好的事情当然是——工作。于是我搬出小山似的病例夹开始奋笔急书。 边写边哀怨,听我在外地医院的同学说,他们那早就改成用电脑写病历。最幸福的是,有些相似的病历只要小改几个字就能套上去,等打印出来就是一份完美漂亮的病历。唉,可怜我这里还处于原始社会。 而且这天天练字,倒没见我那几个狗爬字长进些,越写越潦草是真的。上次更郁闷,有个病人一本正经的问我,是不是医生都要练什么“医生体”,为了不让病人随便看懂,只作内部交流。他问这话时正拿着我写的病历,我的脸刷一下红到耳根子,敷衍两句就落荒而逃。 脑子里胡思乱想着,我低头看自己刚写的几行字——“啊——!” 写了半张纸才发现搞错了病人!上面一段“主任查房病程录”赵挺已经签过字了。重写是小事,到时还要请他重新签一遍字,简直是把我的罪行揭到他跟前。到这份上,我实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忘了烧香。 “你又在干嘛?” 突然出现的声音,惊得我差点跳起来。不会吧,怎么每一犯错他就必定出现? “那个、手术已经好了?”我赶紧转移注意力,扯其他话题。 “恩,就差最后缝皮,我先下来了。”赵挺拉过椅子坐下休息。他在主任办公室有办公桌,不过平时通常在大办公室和我们处一块。现在也是,一大间就我们两个人。 “还没吃饭吧?我帮你去拿。” 我说着就起身,结果被叫住:“周成你别急,我有话先和你说。” 不用说,我立刻进入了一级戒备状态。 “什么事?”我绷起了神经问。 赵挺反而住了口不说话,只是盯着我看,再看,继续看。总之就是将眼睛锁在我身上不动。 “你、你、究竟要说什么?”别再看啦,已经看得我全身发痒。 突然赵挺眼睛一弯,我知道又来了。果然——“哇哈哈!你别摆出一副要被我吃掉的可怜样好不好?” …… 我转身向外走去。被他恶意戏弄的感觉就被人从火炉边拖走直接投进冰水,实在不利于身心健康。 “唉唉唉别走啊,真的有话和你说。” 我气饱的在门边站定,回头恶狠狠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一分钟!” “你总算见我不怕了?” 我愣住。看着赵挺笑眯眯但认真的表情,这才醒悟过来。从早开始我就见了他尴尬,以致失误频频。 直到方才被他这么戏弄了一回,我才能以正常的态度面对他。想道这里感觉脸上有点烧,因为私人感情影响工作状态,这实在是…… 赵挺的神色变得整肃:“我知道你一定觉得刚才在台上我太不给面子了。不过我保证,这绝对不是针对你周成个人才这样。今天要是换成其他人,我肯定也会赶他下去。” “恩,我知道。”我暗暗攥紧了衣服下摆,狠命逼自己吐出那几个字:“抱歉,我以后不会了。” 赵挺反而放缓了语气:“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了。我知道,那天是我失态了,其实,我……算了。” 他话说到一半刹住,我却很想听下去,想知道他到底要说什么。可是,我非但不能追问,还要小心翼翼把这敏感话题带过去。 “反正你以后注意点,我也不想总是批评你。再说你这样实在危险,出了事就麻烦了。” 赵挺说得平静,任我怎么看也不像是有隐情的样子。知道他善于掩饰自我,可我还是忍不住相信他是出自真心无伪装。突然一个冲动我脱口而出:“刘羽月现在是我女朋友。” 为什么会说出这话,我无暇探究自己的动机,只是屏息等待赵挺的回答。 他稍稍一愣,绽开毫无作伪的微笑:“你本事不错么,这么快就上手了。” 我想跟着笑,却发现自己只能勉强的咧咧嘴,“恩,是啊,你赵哥手底下的人么。” “以后好好相处吧,恭喜你了。”淡淡的。 我刚转身,又听他开口:“那天我喝多了乱说话……你就忘了吧,当我没说过。我们还像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总之别再上那个心。” 我浑身一震,含混的答个“嗯”,匆忙逃出了办公室。到了走廊,我突然想不起自己究竟出来干嘛。脑子混混沌沌了半天才想起是帮赵挺拿饭来的。等我端了盒饭回办公室,发现他已经不在了。 只见我的手机静静躺在桌上,我拿起在手,发现已经关机。开机没多久,就收到多条刘羽月发来过的短信息。把手机揣回口袋,我决定将发生过的一切努力忘记。 第四章 没几天就到了“十一”七天长假。我幸运的轮到一头一尾两天的班,中间几天抽空回了趟老家。 从s市到我老家所在的陆关市,路上要坐12小时的长途客车。总之还不算太远,只要时间允许,一年我会回去个两次。父母都靠六十的岁数了,两个儿子都在外面,眉眼间的寂寞一望即知。 回到家自然好吃好睡,爸妈拿我哥从国外寄回来的结婚照片给我看,其实是他们自己重新欣赏了一遍。我哥早在网上就把照片发了过来。 我大哥周毅在国外混得不错,前年博士毕业后,他学电子还算热门,一下就找到了工作。周毅和赵挺同年都是32,上个月他终于和读博士时交往的女友结了婚,以现在人的结婚年龄来说也不算太晚。去年圣诞节的时候他把嫂子带回来介绍过,看上去文文气气的,是他在中国念大学时的师妹,在国外遇见后才开始交往。今年他们回来,看情况再决定是否补办酒席。反正这些也轮不到我操心。 我家爹娘为大儿子得意过后,也没忘了关心我一下。只可惜我和刘羽月之间才刚刚定了名分,连人家的玉手都还没牵到过。如此这般,我爹娘反反复复拷问了几个来回,发现实在压榨不出什么新材料,只能悻悻然作罢。 我却不经然被勾起关于赵挺的记忆,但这种事当然没法明说,只能放在心底自己思量。最后,故做轻松的一笑置之罢了。 在家的这几天,我尽找以前在陆关念小学、中学时的同学朋友出来聚会,呼朋引伴醉生梦死。好容易培养出来一些高雅的忧郁情怀,顿时灰飞烟灭。 大狗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假期这几天他正好也休息,更是和我形影不离。听我说起被肖冬梅甩掉的经历,他憋了半天硬是没憋住笑了场,免不得被我一通追杀。 大狗人长得帅帅高高,虽说当年只考了本地一所专科,但工作后因为人机灵到也混得很不错。如今在家小商贸公司做销售,业绩一直红红火火,很得老板器重。 但就这么个小伙子,居然次次恋爱都被甩,给我提供了不少新鲜笑料。所以这次他逮住机会,哪能不把我嘲笑回来。 我当然不傻,死命反揭他的疮疤,预祝他早日成功挑战樱木花道的记录。 “嘿嘿,不急。反正我真正喜欢的还没出现,兄弟我火力才没全开嘛。”大狗一脸的色笑真是糟蹋了他的帅哥皮相,“真要有哪个被我看上了,还妄想逃得出大爷我的手掌心?” 我直接一肘子顶得他抱肚子叫痛。 当时,我对他的豪言壮语根本不抱希望,所以在半年后接到他的结婚喜帖时,才会惊得嘴都差点合不拢。可见事物的发展有其偶然性,不能以必然性一概而论——我突然想起辩证法中偶然性与必然性的论述。 时间过得快,转眼就到了临走前一天。这天和几个狐朋狗友去自助式茶楼打牌兼吃到撑,结束后,我胃里顶得难受,没打车回家而是随兴逛了起来。 擦身而过时,我只觉得那人眼熟,不自觉的收住脚步回眼望去。 恰好那人也回望而来,四目相接的瞬间,同样载满了疑惑。看来对方和我想的应该差不多:这人是谁? 互瞪了足足五秒还是没有结论,我感觉很是尴尬。刚想假装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继续走路,对方开了金口:“你是不是赵挺手下普外科的?” 恩?他“手下”不“手下”的说得象黑社会,但他的话还真提醒了我,脑中电光火石般接通了线路:“哦!原来是你啊!” “对,原来是我。”那人只是温温雅雅的一笑言,配着他温润的相貌说不出的别有风情。 听出对方的戏谑话意,我也有些不好意思,“是心内科的谭……主任吧。” “谭一鸣。”他看出我喊不全他的大名,所以好心的补全,“恩,你是周成?” “是的。”我那个受宠若惊啊,人家这种大牌居然记得我这无名小卒,那能不感动一把? 怎么形容呢,这情况也算是他乡遇故知吧。在自己家乡遇到安爱医院的同事,这种概率实在是低,但也给我撞上了。 谭一鸣,心内科副主任医师,和赵挺差不多也是少年得志那一类。于我而言对他的大部分印象来自于赵挺。外科和内科向来泾渭分明,但他们却走得很近,听说两人是老同学。我这时才想起,有次赵挺带我出去玩,谭一鸣就一同在席。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老家就在这,连休五天就回来一趟。谭主任你呢?” 我眼见他脸上闪过转瞬即逝的一丝神伤,待开口又是一副风轻云淡:“我听人说起过这里,所以随便来看看。恩……也算是来找老朋友的,只不过,”他一笑,“应该找不到吧。” 他的样子引人深究,但直觉告诉我好奇心还是不要太强比较好。 唉,像我这样淳朴善良的好青年,对着年长高阶的人士当然会小小的害羞一下。不过再尴尬也要一尽地主之谊,我斟酌着开了口邀请谭一鸣找地方坐坐。 意料中的,他面带微笑的拒绝了,一派绅士风度巍然不变。他还有事要办,招呼过后准备继续赶路。我向来拙于与人交往,见他拒绝顿时松了口气。 刚想转身离开,却又被谭一鸣喊住。“我走前见过赵挺。” “啊?”不期然听他提起赵挺,我就差硬生生打个抖。 谭一鸣目光温和但深邃,有股无言的吸引力,逼我定在原地听他言来:“赵挺的情况很不好。” 心猛的一撞,“他生病了?” “不是,我是说他的这里。”用他修长的手指往左胸心口一按,“这里,他伤得很深。起先我根本没看出来,结果那天他喝醉了,我才了解。” 我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这怎么可能?赵挺那般无坚不摧的人,难道真的因为我?“你……知道?” 谭一鸣微微颔首,“我知道一点他的心事。不过,也就一点,所以没什么发言权。” 他微微一笑如沐春风,宽慰我:“我和他多年老朋友了,本来不想插手。但他那样子,在我看来都不忍心,所以今天一时没管住嘴巴,多说了几句。你放心,我不是来施加压力的,总之你先过好自己日子就行了。赵挺的事不必太过介怀。” “可是……” “别可是什么了,听我的,赵挺的事你不用多想,”说完,谭一鸣拍拍我肩轻松离去。 *** 谭一鸣这只老狐狸,比赵挺还精!说什么不想给我施加压力、不必太过介怀云云,害得我当时还乱感动了一把。但过后随便一想就知道,听了他这番话,除非是块石头才可能不介怀!他现在扔了颗炸弹甩手走人,我可被轰得惨了。 越是拼命想遗忘,谭狐狸的一席话越是如附骨之蛆般缠绕心头。 不得不承认,赵挺这人,我真的不了解。 究竟他表现出来的洒脱不拘有几分是真实的?在谭一鸣多嘴之后,我第一次开始怀疑。 第二天我一早上了车,傍晚回到了s市。在宿舍扔下不多的行李我立刻掏出了手机,想约赵挺问个清楚。愣愣的看了手机屏幕半晌,却始终按不下键。 该说什么呢?我又以什么立场来说话呢? 正在彷徨间,突然手机暴出亮光,小小的宿舍回荡着来电的和弦铃声。手,微微抖起来,等看见了“刘羽月”的名字,心中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或许两种心情混杂在一起了。 “你回来了怎么都不和我联系?”她不满的语气,透露出小小的委屈。 “我刚到,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多年的恋爱经历告诉我,在这种时刻“诚实”并不是种好品质,因为你会被冠上各式罪名,然后遭到正义的惩罚。 我知道自己的确该打,居然忘了提前向女友大人报备行程,简直罪大恶极。不过刘羽月的脾气还不错,听了我的借口没再追究,只不过提醒我,她在病区值班还没吃晚饭。 我冰雪聪明立刻领会要旨,巴巴跑去买回最丰盛的盒饭套餐亲自送上她所在的神经内科。在她满意的用完膳后,立刻奉上家乡带来的土产博得佳人一笑。再接着负责听她讲述今天值班时受的委屈,然后我安慰得口干舌燥,面对她旺盛的倾诉欲不得不甘拜下风。 等我筋疲力尽爬出她们科室,头脑一清醒我顿时痛不欲生。原来是打算找个在乎我的女孩子,今后的恋爱之路能走得轻松些。可我一个不小心就奴态毕露,前前后后伺候得就差喊“老佛爷”了。想到此处我心下大寒,不由思量起如何翻身做主人。 可是,谁教我对刘羽月终究有些小小的愧疚,说不清道不明。没有别的选择,我只能用温柔以待来补偿她。 其实我自己都不清楚,究竟是本着何种心态会答应了交往的请求。但既然我已经答应了,那就不能让自己交往的女孩伤心。 我告诉自己,一定要让刘羽月开心欢笑。 不知不觉,出了内科病房,走着就走到了外科病房大楼。眼见到了自己病区,想想已经到这里了,索性进去诳一圈吧。 刚推门进了病区,就听走廊尽头转角处的护士台一阵嬉笑声飘来,以及某个熟悉的身影。 赵挺一派潇洒的斜依在护士台,几个年轻漂亮的小护士围着他谈笑得正欢。我突然心中一阵不舒服,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立刻闪身躲到了墙后。 谭一鸣那些话时不时闪过我耳边“赵挺的情况很不好”、“这里,他伤得很深”。现在,我不得不承认,当听到谭一鸣的话时,我心中闪过的并非麻烦或者厌恶的感觉,而是一种类似于心疼不舍的难过。 可是在亲眼见到赵挺的一瞬间,我动摇了,谭一鸣所说的是真的吗? 赵挺这般无所不能无坚不摧之人,怎么可能有脆弱的一面?尤其在看见他毫不勉强的对他人展露笑颜之后。 心中冒出个尖锐的声音叫我快走、快离开、不能再触碰下去!这不是我能承受的一场赌局,一不小心,我会输得很惨。 所以,我逃了。 转身推开了门从楼梯步行跑了下去,急匆匆赶着路,到楼下已是气喘吁吁。在冲出病房大楼的那瞬间,听到传来电梯到达的“叮”一声。 我急行在去宿舍的路上,第一个拐弯处我猛然听到声“周成!”——是赵挺的声音,他的脚步声渐渐接近。 我犹豫着是否要应声,最后我作出一个自己都不齿的决定——闪身藏在树丛后。 “周成?是你吗?”赵挺的声音更近了,仿佛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因为过度紧张,我的手微微抖动起来,就好象第一次上手术台的感觉。其实我自己都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无法面对赵挺,甚至要这般躲避。 但我知道,要是现在和他面对面,我一定会忍不住把心中所有的疑惑问出口。而那后果,不是我所能承受的。 在离我不到一米的地方他停了下来,“恩……是我看错了?” 兜了一圈,他沿着原路回去。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发现了我,但只要别在这时候与他面对面就行了。 我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刚想喘口气,发现手心全是汗。 突然有种丧气的感觉,我颓然的靠在外科病房楼的外墙上,背沿着墙面一点一点滑下,最后蹲坐在墙角。夜晚的阴影将我的纷乱思绪尽数掩盖。 我,究竟在干什么? *** 长假最后一天也就是我回s市的第二天,我轮到24小时班,从上午八点到第二天上午八点。我的运势向来平平,但在值班这事上向来运气不错。 有些人就是天生带煞,轮到值班常常忙个不停,值一个夜班可以上三次手术台,从半夜闹腾到天亮。此类代表人物——汪波,基本上护士们知道是要和他搭班,就像见了夜叉似的拼命往外推。 而另有一类人,通常是喝喝茶、聊聊天,然后准时上床一觉睡到天亮,从不担心半夜被喊起来的痛苦。不用说,代表人物当然是我啦。工作三年多,我半夜被喊起来的次数大概不超过四十次,实在是低得不象话的比率。 如往常般,这一整天我喝了八杯茶,跑了六回厕所,打发了三个病人家属,平安无事的迎接夜晚的到来。惭愧啊,昨天汪波可是收了六个急诊入院的。 “唉,真是无聊。情愿忙碌点还有些事情可以做做。” 我发出此类虚伪矫情做作欠扁的感慨,幸好没旁人听见了吐血。但一定是老天爷不小心听到了,又正好他心情不爽,打算稍稍教训我一下。 晚十一点,我刚在值班房合眼躺下,护士就来敲门了。跑去接起内线电话,是急诊那打来叫我立刻过去一下,有个伤患的情况很特殊需要各科会诊。 没多想,我立刻披衣前往。 在进急诊大楼前,我根本没想到自己会面对如此残酷的画面。 看惯了生死,但还是在听完事件始末的那一刻,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 这原来只是一起简单的小车祸,卡车压到受害者的左小腿。到这里为止只是骨折的问题。 但是司机下车后四顾无人,不顾受害者的求助,野蛮的倒车掉头,然后驾车逃逸。在倒车的过程中,卡车活生生碾过了受害者全身。如今他髋骨骨折、多处内出血,生命垂危。 陆陆续续的,骨科、泌尿外科的人纷纷前来,所有人都被这残忍的一幕所震惊。 血压已经很低,处于休克状态,呼吸心跳不规则,意识已模糊。这种情况必须立刻开腹探察出血点,虽然病人的情况或许经受不住手术的创伤打击,但也是唯一的办法了。并且,暴力打击引起的髋骨骨折很可能伤到输尿管和膀胱,所以得普外科和泌尿外科、骨外科联合上台。 能行吗?我回头看见与我搭档的二线值班的是普外八区的李德兴,上次他开胆囊居然不小心在病人肝上划了一刀,传为一时之笑谈。看见他犹豫不定的表情,我不禁心头一凉。 “……那个司机以为没人就溜了,其实是他心慌没注意到,附近有人从头到尾看得一清二楚。他刚走就有人报了警,反正车牌给记下了,应该很快会落网吧。” 耳边飘过的话语,让我神经一绷——如果这世界真有所谓报应公理的话,那请证明给我看。在自己意识到前,已经掏出了手机拨通了那个号码。 很快听筒内传来赵挺微微绷紧的声音,“周成?这么晚了什么事?你怎么不说话?” 我猛然惊醒,发现微颤的双手,竟觉得小小手机的分量有点沉重。 哽咽了几下,才迫使自己发出了声音:“赵挺,求你,一定要救这人!” *** 手术台上的我精神高度集中,顺畅的动作连自己都很满意。但就在这种集中状态下,我还是有闲情翻滚在自己的思绪中。 人性的卑劣度,原来可以体现得如此引人发指。我实在想象不出那个肇事司机,是以何种心情犯下此等恶行。 也许在生活中他是妻子的好丈夫,父母的好儿子,儿女的好父亲。但是当面对他人的痛苦甚至生命时,这种冷漠甚至残忍的行为,让我无法认同他是和我相同的人类。 出离愤怒,然后是异常的冷静。我脑中所剩的唯一信念就是——一定要救活这人。 手术进行了两个多小时,修补了脾破裂,探察过整个腹腔。左肾有挤压伤,术后也许会出现急性肾衰,但这不是目前主要的病情。已经从病人腹腔内抽出了800毫升血水,但出血仍在进行,除了脾破裂一定还有其他的出血点。输完500毫升全血,一度降至危险的血压略略回升。 行吗?真能救回他吗?到这时我只是单纯的想救回这人。回头看看赵挺淡定的眼神,他只是冷静熟练的翻查着,丝毫不见动容的表情。 在看着他的一瞬间,我觉得无比放心。如果是赵挺的话,一定能行的,绝对! 然后—— “是这里了。”他边说,边用止血钳夹住了出血部位。 他抬头望了我一眼,满额的细汗在无影灯下微微发亮。虽然有口罩挡着,可我知道他在微笑。于是,我也慢慢勾起了笑容。 心中,阳光普照。 *** 手术结束,天已经微微亮,我和赵挺带着沐浴后的清新坐在办公室,适才亢奋的情绪已然平静。公安局那边来过消息了,肇事司机已经被捕,正在审讯取证。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但是还处于病危状态的受害者,他的人生又如何补偿呢? 从缠绕混乱的心思中解脱出来,我真心向赵挺道:“谢谢。”——虽然这只是工作。 “不,该谢的人是你。”他微笑着说。 今天他的笑容特别动人,真如冬日难见的阳光一般。 突的想起我刚才打电话叫他过来时的失态,蓦然脸上一热,“恩,那个不好意思,我自作主张把你喊了过来。打扰你休息。” 照往时的规律,赵挺肯定会抓住这大好机会,好好调侃我个够本。算了,我已经做好准备,随便他怎么打击。 “别多想了,你也累了快去休息吧。”他只是温温一笑。太反常了!我反而愣愣的看着他没了反应。 他忽然对着我笑出声:“你干嘛这副样子?恩……难道是欲求不满?” “去你的!”我一下子全身血液往头顶冲。为了遮掩自己的尴尬,赶紧站起身回值班室。 背后是赵挺的大笑,以及紧紧跟上的脚步声。 突然肩上挨了一下,我没回头,只听赵挺凑在我耳边说:“你今天真的表现得很好,我为你感到骄傲。” 他吐出的热气喷洒在我耳廓上,害我那只耳朵烫了很久,还是冷却不下来。 不知为何,我的心飞了起来。就像小学一年级时考了双满分的那种心情。当然,还有更多说不清的东西,将我的心充塞的满满当当的。 回值班室躺下补眠,赵挺很快就没了动静。沉入梦乡后,我只觉面上温温热热的,耳际模模糊糊飘来仿如呓语,要说谢谢的是我,谢谢你还如此信任我……很高兴…… *** 我和赵挺微妙尴尬的关系,在这次事件后恢复到了从前。 所谓从前,就是指他依然利用职权之便尽情欺压我,过他奴隶主的瘾。我则配合他的恶趣味,认真扮演饱受压迫的劳苦大众的角色。 所以说我真是命苦啊,上班时要伺候好赵大爷,下了班又要到刘小姐跟前报到。再度陷入了一仆二主的生活模式,真是天生的贱命翻不了身。 “咦?”我瞪着银行atm机半晌,将小学四年级的四则运算发挥到了极致,还是无法就上月工资的数目得出一个合理的结论。 难道说……“哇哈哈!!!居然会自己多出钱来!赚了赚了!人民币啊我爱你!”600元也是钱啊,虽然还不及刘羽月随便一条裙子贵,但天下掉下来的钱总是钱! 然后我又发愁,要是银行发现多给了钱会不会又划回去?这进了口袋的钱,再让我掏出去可就痛苦了,还不如一开始就没掉下来过。 正在我愁肠百转心思千折的当口一声惊雷平地而起,“你在这表演脸技?” 不用回头,我就知道赵挺现在绝对一脸“你是白痴”的表情。我努力将天上掉钱的狂喜和得而复失的担忧收起来,端起镇静的笑容抽回银行卡,离开了atm机。旋身做个邀请的动作,“您请用。” “我路过,”赵挺毫不领情,从兜里掏出张纸条随手扔给我,“喏,上月工资单。” 咦?咦?咦?怎么连工资单上都多了600?不是说上个月药费超标,所以奖金扣完不算,还要在工资里倒扣100吗……瞟见前方赵挺的背影,我赶紧巴结的凑上,先确定这些钱进了我口袋不会叫我再吐出来是第一。 “奖金?当然是我出面去调解的,医务科最后协商下来每人发个500意思意思。” 他说的风轻云淡,我这厢差点伏地拜倒。权利阶层果然不同啊,我从没想过这种事居然还能去“调解”,也就他赵大爷有这能量了。 “你也不用太感激我、崇拜我,”他特赦似的一摆手,“以后好好干活不会亏待你。” “……哦。”我答得不情不愿,“要是小的还有命在的话。” “怎么,你有意见?”赵挺说着就翻脸,眉毛一竖道:“那你就用身体来还恩吧。” 我立刻抱头遁走,身后赵挺的嗤笑声远远传来。 恶魔果然是恶魔!好歹你向我告白过吧,怎么都不避避嫌,反而是我成天难为情。这世道啊! 转念再一想,赵挺要知道什么叫做害羞尴尬难为情,那真该轮到彗星撞地球了。 *** 秋风渐起催人肥,一年中我最中意的季节到来了。有些勤快些的店家已经挂出了羊肉的招牌,这可是我的最爱。 刘羽月的身材微微偏丰腴了那么一点,在我这标准身材旁一站更是对比鲜明。她成天捣鼓减肥药、减肥水、减肥冲剂不果,于是将主意打到我身上。逼我立下军令状,要在一个月内增肥10斤。我听了立趴。 拜托,本人可是经受每顿八两米饭的考验,依然纹丝不动的标准身材,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赶紧回绝的毫无余地。刘羽月气得直戳我胸膛,任凭她怎么虐待,我自巍然不动。 但,千万不要小看女人的决心与斗志,明的不行她给我来暗的。一日三餐监督我吃到撑不算,还随时保证我宿舍食品柜、办公室抽屉等各处都有无限量供应的干粮点心巧克力。结果这些增肥食品,都成了我讨好护士姐姐们的贡品。我就担心哪天代替我被荼毒的护士姐姐们,别因为暴增的体重来追砍我。 这场斗争与反斗争进行了一月之久,眼见着进了十一月,风中渐渐起了寒意。我的体重在增加了一公斤之后即告停滞不前,我的野蛮女友也终于死心不再用食物来折磨我。 我们的感情还算顺利,除了刘羽月偶尔因重量问题发作一次,大多时间我们都相处和睦。咳,其实何止和睦,都已经到接吻程度了。嘿嘿,据反馈,我的技巧还不错的样子。 当然,赵挺自然容不得我得意,拷问出我们接吻的时间、地点、周围环境后就开始滔滔不绝的教训我。我也是第一次知道所谓恋爱有这么多窍门,听得巨汗滚滚。 “什么?你还是处男?哇哈哈哈哈!!!你究竟是不是二十一世纪的人类那?”他抱肚狂笑,“如果你说的实话,那我真的对你五体投地。” 不爽!实在是不爽!和赵挺恢复这么自然的相处模式是件乐事,可被追求我失败的人如此打击真让人想暴啊! “要不要我来教教你。”他没招呼,就突然把脸庞凑近到我面前不到5公分的地方,我顿时心跳漏了一拍。 不理心中的悸动,我直接在他腹部补了一拳。乘他来不及反击,立刻逃离了杀伤范围。 不过,这快乐中掺杂些小烦恼的平静生活,很快就被打破。 那天上午只有一台胆囊手术,下台发现手机上十几个未接电话。一看是我爸手机打来的,顿时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我骂自己多心,想笑一下来松弛,却发现连唇角都勾不起。 手机响了两下被接通,父亲疲倦焦急的声音沿着无线电波传到千里之外的我这里。 “小成!你妈昏倒了,在抢救!” “怎……怎么回事?”我木木的问。 “你妈上班时昏倒现在还在抢救,血压跑230去了!你电话又打不通,我一个人守在这,什么都不懂。她平时吃药血压一直好好的,谁知道会这么突然。我……” 父亲的声音焦急苍老,渐渐语无伦次起来,我花了大力气才让他平静下来,努力了解病情发作的经过始末。最后才明白母亲是高血压危象发作,后来我好朋友大狗知道了,立刻联系了送医院抢救,连入院费用也是大狗垫付的。 我从未听过父亲如此憔悴慌乱近乎崩溃的声音。 印象中的父亲总是那么沉稳自信,一肩担起全家人的幸福,没有任何危机能打倒他。而母亲一直温柔的笑着,虽然有时嫌罗嗦了点,但总是为自己孩子考虑得最多,永远是最可靠的避风港。 ——这就是我的双亲。 哪怕在我成年上大学,甚至自立工作后,他们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也丝毫未变。 不是不知道他们已两鬓染霜,更不是不知道他们行动间已露老态,但我从未想过生命里的两棵大树会有倒下的一天。而倒下的一刻,我却无法守在他们身边。 “怎么了?” 在见到赵挺一脸关心的瞬间,我内心遽然放松。更衣室内没有其他人,我允许自己放纵了情绪,我的焦急、我的悔恨、我的伤心,全部放出了门。 在他面前,我抛下了所有伪装与坚强。 “我上个月才回过家,我妈明明很好。怎么会出这种事?”我的心越绷越紧,心口酸涩难耐即将无法盛载。 “没事的,肯定没事的,放心。”赵挺平素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声音,这一刻听来意外的安心。 他的大掌有一下没一下的拍过我的背,安抚下我的伤心惶恐。 “谢谢你,我没事。”我想笑笑让他安心,却挤不出表情。 他突然伸臂快速但有力的拥了我一下,“不用勉强自己,等笑得出的时候再笑吧。” 他的声音在耳边沉沉响起。我知道,这是一个支持安慰的拥抱,绝不含任何情色的味道。 这一刻,真感谢在我身边的人是他——赵挺。 *** 有了赵挺的护航,我以最快的速度踏上了回家之旅。其实他提出过开车送我回去,但被我拒绝了。见我坚持,他只将我送上长途客车,顺手扔给我一包干粮点心和饮料。 在车上我久久凝视着自己抖动的双手。第一次,因为重视之人的倒下,我真真切切感受到疾病带来的伤痛。 三年多来,我经手的病人来去间已有几千人,生老病死就是我的职业。无论是病人自身的痛苦还是家属的愁苦烦恼,早麻木得难以动容。 有时病人家属跪在面前只求救亲人一命,我觉得可笑。现在,我为当时作如是想的自己感到羞耻。 到此刻,我方才能体会到每日面对的那些人的心情。恐惧、痛苦、悲伤、后悔,一一尝尽。 “医者父母心”,希波克拉底的誓言早已吟咏——可那怎是原先未经巨变的毛头小子所能明白的? 突然想起在一个大学同学,他母亲在高中时就因癌症去世。在入学宣誓的时候,他一边说着誓词一边泪流满面。 我已忘了当时自己的心情是惊诧、还是好笑。八年前他那些晶莹的泪珠,此刻突然清晰无比的出现在我记忆中。等回过神,发现自己交握的双手上已溅满了碎泪。 邻座的小女孩好奇的盯着我望,不时在母亲耳边耳语几声,吃吃的笑着。我丝毫不觉得丢脸,而是发自心底的冲她一笑。 这一路过去不时有联系,我得知母亲暂时脱离了危险,几个亲戚纷纷赶去帮忙。大狗坚持这第一晚留下陪夜,听见他在我才放下心来。 我渐渐放下心来,长舒了一口气,连忙发个短信息给赵挺让他放心并且感谢他的相助。 “小笨猪,安心照顾猪妈妈去吧。回来有的是你作牛作马报答我的机会,你要以身相许也行。” 某人的回复让我哭笑不得,但也终于帮我找回了一丝轻松的心情。 第二天清早到了陆关,我直接打车前往医院。 正好遇到查房时间不让进,没办法只能等在入院部的出入口。我不禁感叹换了地头,这待遇变化真大。想到等会进去了说不定还要受床位医生几个白眼,心下更是无奈。立刻下定决心,等回去了以后一定要对病人家属,尤其是老年女病人的二十多岁的儿子,要多多的和颜悦色。 胡思乱想中我也打量起这所陆关最好的医院,这正是原来我最有可能的工作地方,如果没有撞大运进了安爱的话。 仅有一幢病房大楼,门诊和急诊也合在一起用一幢楼,这和安爱实在是不能比。安爱不仅外科、内科分开建楼,连所有的检查设施都独立造了一座楼,常规的化验报告单以及手术的病例样本都有自动传送带,无需人工运送。唉,所谓的医疗水平,就是比较富裕程度和经济实力。 亲眼见证过之后,我更不后悔进了安爱,任何人都希望接触更高的水平,我也不例外。一个医生的水平,90%决定于其身处的环境,剩下10%才是自身努力的结果。这,就是事实,环境决定人生。 但是如果当初回了家,那现在我就能在最重要的时刻,守在父母身边了。念及此,心中满是惆怅。 “成成!”一抬头大狗爽朗的身姿出现,远远挥着手臂,我顿时眼前一亮。 多年的兄弟,我只能反复说着“谢谢”二字。 “你小子,我们谁跟谁啊,你再说一个‘谢’字,看你今后还能再找到我不?”大狗咧嘴直来直往,顺便一拳捶得我差点吐血。 他昨天接到我父亲电话,二话不说请了假出来。今天他非得去上班,拉着我简单交代了下发病经过和现在情况就走了,反正他说再多不如一会我亲自去翻病历。 我等了近一小时,才被放行。在心内科走廊中一路寻找着大狗说的病房号,在即将见面前一刻,心情渐渐紧张起来,手心汗涔涔的。 然后,终于看见了躺在床的母亲,以及守在一侧憔悴的父亲。 感觉我来了,母亲虚弱的睁开了眼睛:“小成……” 她面色枯槁,半天平时的精神劲都没有。一下子,我的鼻头酸了,眼眶热热痒痒。 好一番努力,我才定住心神,努力表现出稳重沉着。父亲见我来了,立刻大松一口气,眉宇间的愁苦瞬间舒展而开。 这一刻,我决定接过担子,守护起这个家。 第五章 真正的长大,只需要一瞬间。 只不过这一瞬间对不同的人来说,或许撕心裂肺,或许沉静哀愁,或许淡定泊然。 至于我的这一瞬间,个中滋味只有我自己知道,无法与他人分享。 望着窗外渐渐飘零的银杏叶,那满目金黄就这么融入眼中。 回头看看安静沉睡的母亲,半天我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心内科病房当陪客。 已经是我回来的第二天了,母亲的病情还算稳定。用上最高档的全套监测设备,一直没出现太明显的异常表现。只不过发病时血压剧烈升高,造成了一定程度的脑水肿,昨天精神有点亢奋,现在又表现出嗜睡的症状,基本没大碍。 哥哥知道母亲发病的事后,一天打了八个国际长途到我手机询问病情。嘱咐我一定要用最好的药、最好的设备,总之所有费用他来承担。见他急成这样,不得不分出精神来宽慰他,让他放下心来。 我不由想起从前小时候。我哥他自小优异过人,是我们周家莫大的骄傲。父母在对待我们两兄弟的的态度上,多少有些不同。这正是我幼时自卑、伤心、不平的来源。 不过我天性冷漠,虽有心结但也从来没有表现出来。再说我哥对我一直好的没话说,我哪怕再如何羡慕他,也不会对他起嫉妒之心,有的只是为他而生的骄傲感。所以,我们家一直和和睦睦的过这平顺日子,父严母慈、兄友弟恭。 但真正解开心结是在我上大学那年。七年前哥哥考上大学,是全家将他送上远去的列车,任由他独自离家求学。而轮到我外出时,爸妈却争着要送我去学校。最后决定我爸陪我去,临走我妈抚着我脸颊边流泪边说:“你哥哥他从小机灵好强,不怕别人会欺负他。你一直这么乖,又不喜欢和别人争,被人欺负了回来也从不明说,你叫我怎么放心得下?” 看着我妈在那抹眼泪,我突然鼻子也一酸,赶紧扭过头把泪逼了回去。 直到那时才明白,在我沉浸在自哀的当口时,父母一直都在看着我。因为,他们爱我,远甚于我爱他们。 母亲大部分时间都在睡眠中,我闲来无聊,就反复研究起医院每天送来的帐单明细。看着看着不由咋舌,免不了感叹医院这把刀实在是磨得利啊。 如果不是站在今天这个立场,我绝对不会有如此深刻的体会。有时一天的费用,就是普通老百姓一月的收入。进了医院这门就不要把钱当钱使了,咬咬牙看作草纸比较有利心脏健康。 我突然想起在初中政治课本上看到的一个故事。 故事大意是说在资本主义的美国,有个农场主心脏病发被送去医院抢救。病好后他高高兴兴回了家。结果没几天他收到医院寄来的帐单,一看赫赫然“五万美圆”的费用,可怜人给吓得心脏病再次发作翘掉了。 故事是为了说明在资本主义社会中,被剥削压迫的劳动人民,没有社会福利保险的凄惨遭遇。顺便证明社会主义的优越性。 那时,这个故事我是当作笑话来看的。现在,我还是当作笑话来看,只是不复轻松的心情。 在安爱这些年,看过不少来自农村的自费病人,最后因为无力承担不得不自动出院,终止了治疗。就算是城市有医疗保险的病人,刨去社保局支付的部分后,仍要面对庞大的开支费用,对于一些下岗的贫苦家庭来说,依然无力承担。 这不是任何人的错,也不是医院的错,甚乎于医疗系统的体制关系也不大。原因很简单,因为国家穷,没钱让所有人享受适当的医疗资源。结果就成了,谁有钱、谁在这社会占优势地位,就能得到更良好的治疗护理。 而患者群体和医院这些年愈演愈烈的纠纷对撞,正是源于此。 由于我的身份立场,决定了我以往只能站在医生的角度来看问题。非典之前,医生的形象简直可用“不堪”来形容,普遍的社会舆论都是倾向于指责医生的一方。但是我所看到的大部分医生,都是普遍拥有责任心和良心的好人。无论是什么身份地位的病人,都会尽心施救,绝非报界宣扬的那种惟利是图丧尽天良的“白狼”形象。 我一直郁闷于新闻界捧杀式的报道,遇上无理取闹的病人或者家属也常常弄得一肚子气。赵挺对这些向来看得很开,一笑带过。他常常无奈的说我还没长大,为一些根本不值得生气的事跟自己过不去,我自然是忿忿然。 可直到今天我自己身处患者这方,真真实实体会到何谓弱势群体时,才豁然开朗。 再想起那些因为无力负担,被迫回家的患者,心头不禁涌上一阵阵的悲哀。看着自己母亲沉静的睡颜,她是幸运的。 可是却不知有多少不幸的母亲,因为并非自身的错误而得不到良好的治疗。 心,哀哀的抽痛着,为我无力改变的现况。 *** 母亲的病情入院后一直很平稳,床位医生在知道我本身也是医生后,态度立刻和善了许多。不过心内科的东西我毕竟不专业不敢多嘴,而是虚心的全力配合这里医生的治疗。 赵挺几乎每天都来电话让我安心呆着,不用挂心工作上的事。他还找来谭一鸣听电话,在了解我妈的病情后给了不少建议。 平时由我和父亲轮流在那陪护,偶尔大狗来替一晚,让我们父子能回家好好睡上一觉。一个星期后,我妈就康复出院了。 但我还是放不下心,毕竟有随时复发的危险,父亲还要上班,万一她独自在家昏过去,光是想像就心惊胆战。所以走前我托人介绍了个帮佣,白天来整理家务陪伴我妈。 经过这件事,原本不时有龃龉的父母,一下子贴近了许多。那充满权威感的一家之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细心服侍的好丈夫。看着他们温言谈笑,有种莫名的气氛紧密流转在两人周围,就连我也无法涉入。 原来,这就是相濡以沫。我想微笑,但却渐湿了眼眶。 走之前,我很正式的在外面请了大狗一顿。虽然他百般不愿,但实在敌不过我的万般坚持。 当然我的感激之情,远非一顿饭所能代表的。至少经过这次,我们这十几年的交情上升为过命的交情。 所以在多年之后,大狗父亲得了肺癌,我立刻帮他联系住到了安爱,并且逼着赵挺动用关系利用职权,请来了外地最好的胸外科医生来手术。大狗父亲在安爱住的那半年,我完全就当自己父亲一样服侍。就算这样,我还是觉得自己欠大狗一辈子的人情。 *** 再见到赵挺那张死人脸,我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同时惊愕,“你怎么会在这里?” 问这句话时,我是在s市的长途客车站。 “当然是来接你啊,亲爱的。” 他嬉皮笑脸的说这话,我立时全身滚过一阵恶寒,鸡皮疙瘩“噌噌噌”起立敬礼。 “我是问你怎么知道我坐这一班车?” “因为接收到你发出的心电感应么,在下特意来此迎接您凯旋。” 我二话不说,绕过他就去拦计程车。 “诶,别别别这么冷淡嘛。其实呢,我打电话去你家问问情况,伯父说你已经走了,还把哪一班车也告诉了我。算算你差不多这时候到,我就过来等了。” 见他不嬉弄我了,这才上了他的车。 “这些天科里有什么事吗?” “能有什么事,就少你这个小八辣子能出什么事?” 这人……我懒得正经和他说话,索性别过头不理。几天下来我早已身心俱疲,哪还挪得出力气和他斗嘴。 我没接嘴,赵挺一个人在那说得起劲,“据说医院要改规定了,以后住院医师升主治医师一律要交两篇论文,轮到你还有两三年时间,到时肯定是板上钉钉的事,你惨了,哈!” “对了,脑外前天死了个病人,结果黄志天被家属拿刀追砍,吓得这两天都没敢来医院。那病人家里人真厉害,天天守在脑外二区堵他,李院长来劝都没用,差点一起被打。” “还有我们科这次新来的实习生一个大美女,就跟在我组上。唉,可惜我对人家没兴趣,你的长相站她边上又整一癞蛤蟆,看来只能指望小钱他们多多努力。” 不论内容如何,赵挺的声音还算挺悦耳的。而我也终于被催眠着了。迷迷糊糊之间感觉他伸手拨弄我前额的发,我不由在心底微笑——真好,终于回来了。 但事实上,降诸我身的厄运,这时还没真正开始。 *** 再次面对刘羽月,我竟有了几分陌生感。想和她聊聊这几天的感受,可是看见她茫然不解的表情,就没法再说下去了。 我明白这不是她的错,年纪、阅历她都比我还要浅,而这些不是个人努力或者天生聪明能弥补的,我又怎么能对她多苛求呢? 努力用微笑来掩饰内心的失落,尽量用最平和的态度来面对她。可是,无法沟通的困难仍如一道天堑般,让我倍觉劳累。看着刘羽月毫无所觉的笑颜,这种感觉更深了。 我不禁然想起赵挺,他才是我真正的倾听者和开导者。心头突然涌上不安,在他眼中,我又是怎样的存在呢?他是否也是以这般失望或者失落的心情看待我? 虽然他说过喜欢我,但这肯定不是全部。即使真的喜欢一个人,那喜欢的心情同样会千变万化。为什么会喜欢上我,又是怎么喜欢着我,这些我全都想知道! 刚想到此处心情又瞬间低落,在我拒绝之后,赵挺对我的态度几乎毫无变化。如果不是那晚清清楚楚听到他的告白,我几乎以为那只是一场梦罢了。 他就是这样,偶尔露出一点真心,又立刻用无坚不摧的面具遮挡起来。我突然好奇他面具底下究竟存在着什么样的灵魂? 心中的叫嚣愈发响亮——我想了解他,想知道他是怎么看我的! 等我从这些心思中回过神,猛然意识到自己这次真的危险了——我居然开始在乎他了。 *** 我喜爱的秋天,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就退场了,实在惹人伤感。不过以我钝得堪比牛的神经来说,自己都怀疑,我真能体验到所谓四季变迁的伤感吗? 好,闲话休提,总之秋去冬来,普外科迎来了所谓的淡季。我也能安心享受几口淡茶泡饭,哼几句走调的歌词。 临近年底我的心情超爽,除了工作量上的轻松,另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钱! 没错,到年底什么季度奖、年终奖、第十三月工资统统出笼,三天两头去atm机欣赏一下猛涨的数字,那个有益身心啊。 进入十二月后,还发生了一件大事,我终于到刘羽月家拜访过她父母了。总之当时我很紧张,以致于事后自己说过些什么、做过些什么全然不记得。 她父母都是不错的人,对我虽谈不上热情,但也算很客气。我给他们留的印象还不错,据刘羽月探听的说法是,一看这小伙子就是老实人,不会欺负他们女儿,所以对我挺放心的。我就权将这当作赞美收下吧。 我对刘羽月一直抱着种惭愧的心思,而惭愧的原因正是我尽力在逃避的。我不想正视心中对赵挺的异样感觉,所以只能借与刘羽月之间的感情升温来麻痹自己。 前两天在我宿舍,两人到了动情处差点就上了床。当时她也不是很推拒,已经默许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 结果,踩刹车的人是我。 心中有个声音在告诉我,如果这时任由事态发展,将来一定会后悔。头脑瞬间清醒,然后我硬生生喊了停。唉,这种折磨要是多来几次,我铁定英年早逝。 刘羽月将这当作我对她的尊重,可我知道真相并非如此。这段时间,我对赵挺越来越注意,心情上的改变,已经剧烈到我无法忽视的程度。 想给自己一个答案,可是握有答案的人偏偏是他——赵挺。 “恩……抗生素可以停掉了。……周成?” “是。”答应得干净利落。 按赵大主任的交代,我“刷刷”的签上医嘱。在他的威仪下,查房时我可是绝对不敢有半点马虎,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在应对。 我已渐渐不想逃避对他的心结,更想明白他对我抱着什么样的看法。 想想真有些怨,如果不是他的告白以及之后的温柔相待,我根本不会有现在的烦恼。这个死赵挺! 哼,前脚说喜欢我还吻上来,后脚就像屁事没发生过,又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真是不爽。呃,也不对,好象是我先拒绝了他又找了个女朋友。 唉,算了算了,本来就是笔糊涂帐,我和他的孽缘三年前就开始了,没必要弄那么清。 不过回头一想,我想得到的答案又是什么呢? 正好抬头瞅到赵挺俊挺的侧面。与病人交谈时的神采飞扬,查看病历时的严肃认真,竟让我微微的目眩神迷。 “你在发什么呆?”他突然在我耳边大声。 我猛的一惊,“啊?没有!” “没有?”他狐疑的皱眉瞪了我半天,然后就看下一个床位去了。 我在心中长吁一口气,他再盯下去,我难保不会露出马脚。一想到刚才那些心思,就手掌沁汗心狂跳——那一刻,居然会觉得他很帅。 不行了,我居然滋生出如此危险的思想。停停停! 当晚我躺在床上时突然灵光一现——难道说我喜欢上他了? 啊——啊——啊——! 请注意,本人还是很有公德的没有来个夜半歌声,以致吓坏些花花草草。这堪比鬼哭狼嚎的一声绝世之吼,压抑在了我心底。 我猛的拥被坐起,冷汗涔涔而下,不、不会吧? 明明我之前喜欢的都是女生啊,怎么现在突然改变前进方向了?我依稀记起学医学心理学时好像听到了那么一点,说什么人本来就有两种性向,只不过在不同人身上两种性向所占比重各有不同。我继续搜刮脑中不多的专业知识,想起某种被称为“双性恋”的人群。等等……赵挺以前就结过婚,可现在…… 啊啊——啊啊——啊啊——!! 根据我推导出的结论,我现在的确有尖叫的理由,当然我还是好心的只在心底吼吼。 不会的,我肯定不会对男人感兴趣的!我坚决要说服自己,虽然信心已经越来越薄弱了。 突然我灵光一闪,想到一个很好的证明办法——只要我对他没产生生理反应,那就说明没事。 想到就做,我立刻躺回床铺合上双眼。随着赵挺影像在脑中的不断浮现飘荡,我骇怕的发现——我居然有反应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次我实在没忍住,将这惊世一吼传扬了出去。 只听宿舍走廊陆续传来重物着地的声音。过了没多久,就听见纷乱的开门声以及众多怒气冲冲的声音传来,“谁!?哪个混蛋半夜鬼叫!给我滚出来!” 翻个身,我捂紧耳朵掖紧被子,继续哀哀的愁肠百转着。 天啊,人家不想喜欢上个男人啊!上帝你怎么可以抛弃我? *** 第二天我顶着一夜无眠发黑眼圈竖起身来。想到又要面对赵挺,不由心生恐惧,万一给他看破了心思怎么办? 但事实证明是我太看得起自己了。 “小成子,下午你代我去门诊手术,我有事先走咯。”话完,就如一阵风般飘然而去。 “可是今天下午我夜班……轮……休……”我根本没有将后半句话讲完的机会,只能哀怨的瞪着赵挺消失的方向。 什么有事,明明听见是脑外的阮主任来喊牌搭子。是啊,人家赵大主任哪来闲暇管我的小小心思,还不如算计一下准备输几张“四人头”比较实在。 照说轮到值夜班的话,当天下午可以补休半天,另外值班第二天也能补休一天。当然,补休的福利并未落实到每一个角落。譬如说我,就常在补休的时间被赵挺免费奴役。 不过心中一旦勾起了对赵挺的新仇旧恨,我那些见不得光的烦恼反而被压到了箱底。 哈哈,这样也好,当晚我心满意足的在值班房躺下,决定将昨天没睡足的份都补回来。 刚躺下迷迷糊糊着,就被粗暴的敲门声惊醒,“周成,2床的病人不舒服,你去看一下。” 听出是本月的夜班护士张丽鸣的声音,我连忙出声答应,免得她一个不耐烦破门而入,“就来就来,您老稍等等。” 幸好不是急诊手术,只是病人手术之后的不舒服而已,比较好应付。 “老你个头!” 切,真是不温柔。 我迅速套上衣服,毕竟是大冬天就算有空调暖气还是容易着凉。 这2床病人是陶主任那组的,病情我不太熟悉。翻了下病历,男,61岁,因为胃癌入院,一周前行了胃大部切除术,术后恢复得不是很好。一直到术后5天才有排气,咳,就是放屁啦。凡是行过胃肠道手术,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何时恢复排气,因为排气是胃肠道恢复蠕动的证明。 他说胸口闷不舒服,其他没什么不舒服。我检查发现他四肢肌肉张力有所下降,心音也没听出异常。有点疑心我翻了下最近查的血钾值,结果发现最近一次是在三天前检查的,当时指标正常,也未见其他电解质紊乱的迹象。 犹豫之后,我给他开了吸氧,并且开了化验单明天一早就抽血检查电解质尤其是血钾浓度。处理完,我又回值班室继续睡。 不过这病人的情况挺可疑的,我想起这是小钱床位上的病人,入睡前记挂着明天要和他说一声让他多留意些。 然后在清晨6点的时候,我再度被喊起来。 张丽鸣劈头就是一句:“2床的病人呼吸心跳停了!” 我愣住,继而衣服都来不及扣好,慌忙冲向病房。 *** 愣愣坐在宿舍中,突然脸颊上一冰,我差点惊呼出声。这种大冬天,赵挺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冰可乐。 两个人挤在我狭小的宿舍里,唯一的椅子在我尊臀下,结果赵挺只能往墙上一靠。 “主要责任不在你,别这副样子了。” 接过他手上的可乐,我只是将罐子在两手间来回倒腾。“我当然知道。但家属不会这么想。” 谁叫我是最后经手的人呢?2床的病人因为低血钾引发了心律失常,当天清晨时呼吸心跳停了,虽然尽力抢救还是回天无术。 正如赵挺所说,主要责任并不在我。这个患者的低血钾症已经持续了几天,出事当天他的床位医师小钱开化验单给他查了个血电解质,在那张化验单上,血钾浓度只有2.8mmol/l,而低于3.5就不正常了。但当天下午化验单来了以后,并没有被整理到病历夹中,更没有做出对症处理。因此半夜我翻看病历时没有发现异常。 所以说,这个患者发病的原因早已种下,只不过在到我值班那晚一并发作出来。 我的失误在于没有去找那张化验单或者立刻做急诊化验。不过当时患者虽然表现出一定低血钾的症状,但这些症状都不明显且没有特异性症状。就我当时的处理而言,并没有失当的地方。 但,激动的家属不会听你慢慢分析。原本好好一个人,突然就这么没了。而且出事前喊我去看过情况,最后还发展到这地步,在心理上的确难以接受。 死者的妻子拉着我大哭,要我陪她丈夫命来。接着赶来的几个亲属也围着我讨说法。虽然感觉委屈,但我又不能明说责任在他的床位医生不在我,这种背后捅自己同事的事情我还做不出。 当时那么一吵,整个病区的人都爬起来看好戏,我和张丽鸣根本应付不下来。幸好过了一个小时赵挺他们几个主任闻讯很快赶到,才将事态压了下去。 但家属并未就此罢休,一连两天,我都被他们堵在办公室出不了门。害的我现在根本没法正常去上班。小钱当然不会主动出面承担责任,我就算再冤枉也只能在赵挺面前诉诉苦。 “这种事,吃这行饭的迟早都要撞上,你就当长长经验练历。人家给你创造这么好一现成锻炼机会,换我都感激死了。”赵挺说得一本正经。 我白眼翻得差点翻不回来,“那我是不是还要三跪九叩谢大恩啊?” 赵挺嘻嘻一笑:“当然不是!你怎么随便乱跪呢?——要跪也该先跪我面前。” 一个飞脚,可惜被目标闪过了。 “好了,不跟你闹了。反正家属没拿刀子来砍,你就该惜福了。到时候医院出面赔点钱,过两天就没事了。” “唉……万一闹大呢?”不是我杞人忧天,如今的医生真是一脚踏两院——医院,法院。动不动就医疗纠纷打官司什么的,想想就头疼。 赵挺还是一派轻松:“就算真出了事,有我在还怕保不下你么?” “恩,希望如此吧。” 见我答得有气无力,赵挺“啪”给了我记毛栗,“死小子!我赵挺都拍胸脯保证了,你还敢怀疑?” “不敢……” “哼!还狡辩!你今天不跪下来求我,绝对不原谅你!” 我二话不说将某人踢出了门,换回清净世界。 *** 但事态的发展,远比我、甚至是赵挺能想到的各种情况都要来得糟糕的。 过了一天赵挺下班后带来了新消息——病人已经接受医院的调解,免去住院费用,另外赔了两万。 不过还有另一条消息——上面正好在搞整风活动,我撞在枪口上,小道消息说是要抓我当典型。 赵挺刚说完,我就跳了起来:“他妈的!我根本没错,凭什么抓典型抓我头上。” “你先冷静点。”赵挺就扔了这么一句。 “我冷静的下来吗?受冤枉遭罪的是我,不是你赵大主任,你叫我怎么冷静?难道我就活该遇上这种不讲理的事!” “我当然不是这意思……” “我怎么晓得你什么意思,反正今天倒霉的人是我!” “周成!你有完没完!发起神经来像个更年期老阿姨。是男人就给我用脑子想事情!” 赵挺这么一吼,我顿时像泻了气的皮球似的没了声音。瘫坐在椅子上,我被巨大的绝望所笼罩。 “事情没你想像中那么糟,这些事我不过听人随口说了,先给你作个心理准备,免得事到临头了,一个措手不及落把柄在别人手上。” “恩,我知道。”冰凉的可乐喝下去,我沸腾的头脑渐渐冷静,“但为什么一抓就抓我头上?照说要挨也该先挨到小钱啊。” 倒不是我心肠歹毒巴望别人倒霉,只不过事情委实奇怪。 “诶,你还真不是普通的笨,小钱他姑父是谁?卫生局局长!谁敢动他啊。不然你以为他这种英语六级都没过的笨蛋怎么混进来的?” “抱歉哦,我六级也没过。” “不会吧!你竟然也蠢到这个程度!” “很——抱——歉!”就算没镜子照,我也能想像出自己额头青筋舞动的盛况。 其实我自己也一直奇怪,当初是怎么给我混进安爱的,在这里平均硕士以上学历的情况下。更夸张的是我毫无背景可言,因此我万分怀疑是他们搞错了人,阴差阳错招进了我。不过给赵停这么当面一打击,还是让人万分不爽。 “咳……说正题,”赵挺总算看出我的脸色不善,适时将话题引导回来,“像这次的事呢,放平时也就医院出面赔点钱了事,稍微扣点奖金意思意思。但不巧这次上面等了很久,正要抓个典型来立立威风。这医院里的势力盘根错节动谁都不好,有一点年资的更是不好得罪。你么,一来资历浅,二来年纪轻,三来没背景;这次的事,只要换个说法,就全是你的责任。小钱的化验单毕竟是开过的,一句话你责任心不够没有及时处理,足够定你的罪。” 赵挺到这换了口气,接着道:“不过这些都是一部分原因。你知道这次整你的人是谁?” 我懵懵的摇头,他神秘一笑:“是刘振中。” “啊?”我奇怪了,“我和他根本不熟,干嘛要整我?” “哼,你想想人家什么身份?脑外科的一把手。现在的大外科主任王主任今年就要退了,接任候选人两个,一个是普外的陈主任,还有一个就是他刘振中。他们脑外和我们普外一直在竞争,而且陈主任可以说是我师父,自然和你挂上了关系。这次的事故还真凑巧,刘振中当然要逮住了大做文章来打击普外,动不了小钱,动你也一样。说到底就是为了排除竞争对手。而且刘振中是李院长那一派的,陈主任是我爸这一派的,本来就不对头。你以为他真和你过不去啊?今天换了其他人他还不照样整。笨!” 我都听愣了,哪想到间中还有这许多巧妙。 “怎么能这样!” “本来就是这么回事,你少天真了。反正这事我也脱不了干系,有我给你挡着你未必会出事,先别太急了。 赵挺的宽慰,我听过后只想冷笑。成为权利斗争牺牲品的觉悟,让我愤怒过后头脑十分清醒,“我懂了。” “你真懂了?”赵挺对我话嗤之以鼻。 “我要辞职。” “……”三秒钟后他才反应过来,“你小子疯了不成!” “我很认真在说,”迎上赵挺的眼眸,“——我、要、辞、职!” “你耍什么臭威风啊!”赵挺一回神就破口大骂,“你以为自己是谁?甩甩手不干了,地球就不转了?你少天真了!” 我沉头不应声。 赵挺连骂了好几声都没见我接口,他估计也是气急了,一把揪住我领口大吼:“你真当自己天皇老子啊,一撂摊子别人就没你活不下去!你这算什么意思,信不过我还是怎么说?” 我努力将他的手指掰开,抚平了胸口衣物的皱褶,冷冷回答:“这些事我见了恶心,不想傻傻的被你们玩下去了还不行?” “你——”赵挺闻言气结,我从没见过他面色如此之狰狞,看样子下一秒就会给我来上一拳。 不过,反正我已经不在乎了。不属于我的东西,就算失去了也没什么值得惋惜的。我只是愤怒于自己遭受的不公待遇,哪怕我并非何等清高之辈,今天的事也没办法忍气吞声咽下去。所以,我选择离开。 赵挺绷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我没有抬头。 “随你。等你脑子清醒些再说,我没兴趣和扎进死胡同还不愿回头的蛮牛谈话。” 他冷漠的说完,干脆利落的转身出了我的宿舍。当然,临走没忘轻轻合上门。 我将自己放倒在床铺上,抬手搁在额头上,斜眼望着窗外晦暗不明的天色,心中一片迷茫。 说要辞职,是带了三分愤怒三分委屈三分灰心,以及一分的冲动。 冷静下来后,我明白了赵挺的恼怒由何而来。 他告诉我的那些话,听来是简简单单轻轻松松,但真要探听到这许多肯定是费了大力气。他这么辛苦打探的原因,虽然脱不了为了保护他父亲这一派在医院的利益,但大部分还是为了帮我解围。 说起来我的确是不知好歹,一丫子将人家的好意踩在脚底。 可就算如此,我仍不后悔自己说出的话。有些侮辱,已经触犯到我自尊的底线,不是“忍耐”两字就能扛下的。 这些事想想就心烦,再说老窝在宿舍里感觉快透不过气,我穿上外套就出了门。 出了医院,我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马路两侧的店铺还挂着圣诞节时的装饰物,转眼已是新的一年,离农历春节也没多久了。我原打算过年回家住个三四天,确定我妈现在没事了就回来。但若是真辞职的话,那这次回去想呆多久就多久了。我甚至考虑以后回家乡找工作,父母那里也有个照应。上次母亲发病的事,实在让人后怕不已。 心情低落,只觉迎面来的风入骨的冷。路边摊子在卖烤羊肉串,这是刘羽月最喜爱的,虽然这东西对健康没好处,可一入了冬她成天就拉我往这里跑。 我这才想起辞职的事都没和她提过。这么重大的事怎么说都应该先和刘羽月商量,可是不用开口我就能猜到她反应。如果真的辞职,只怕我和她之间就到此为止了。所以她知道了一定会竭力反对。 她那里,才是最为难的。 这些天刘羽月打过电话来问我情况,我怕她跟我急都随口敷衍了过去。现在突然发展到辞职的地步,我实在担心她的心理承受力。 怎么开口呢?究竟该怎么开口才好呢? 心思混乱中,走到了街心公园。找了张长椅坐下,我继续抱头闷闷的想着心思。 天色渐渐暗下来,我还没吃晚饭,虽然肚子很饿却根本不想起身去觅食。 “吃点东西吧。”这话随着烤肉的香味传来。 抬头,只见刘羽月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面前,手中捏了一大捧烧烤。 我呆呆的接过,不解的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微微一笑,在我身边坐下,回头盯着我的双眼认真的说:“听说你要辞职。” 这不是问句,而是肯定的确认。不用说,一定是赵挺那得来的消息。我忍不住在心底骂他多事。 迟早会揭开来的事不如现在就承认:“恩,我打算辞职。” “哦……”刘羽月低头啃着烧烤,令人意外的没了声音。 她这么平静反教我难受。两个人就静静的坐着吃东西,我只觉浑身尴尬到极点,偏偏找不出话题来打破僵局。 “周成,我也不想太过干涉你的决定。可是你一定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事?”我惊讶的回头应声,只见刘羽月的侧面表情凝重端持,让我的心不由微微一沉。 “你辞职后,是不是打算要和我分手?” “这……”女人果然敏感,从能体察到自己周围发生的一些微妙变化。刘羽月问这么直白,我当然不能直接回答“是的”,心里斟酌着怎么说才好,可惜一向拙言的本人,这时候也没灵光一闪,想出几句温言好语来哄女朋友。 “周成,我就明说了吧,就算你辞职,我也不想和你分手。”我惊讶的看过去,只见刘羽月咬咬下唇,继续说:“因为,我不想失去你。” 我顿时胸口一滞。辞职,然后分手,在我想来是很自然的事,怎么都没想到刘羽月会抢在我开口前说出这些话。 负疚感,不可遏制的涌上心头,“分手”二字让我怎么说得出口? 一时心情激荡我脱口而出:“对不起。是我没想周全,害你难过了。” 她缓缓的摇头,“我相信你一定有自己的理由,这不是我能改变的,所以不要说什么对不起。可是,我也真的不想失去这段感情,所以请你给我一个答案。告诉我,这段感情究竟是我一厢情愿的固执,还是我们双方的执着。”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情绪激动下我开始有些语无伦次,一心想用道歉抚平对刘羽月的伤害。 “我要的是你的回答,而不是你的道歉!” 我猛的发现她眼角默默淌下的液体,心狠狠一抽。我曾经下定决心,要让她一直欢笑永不哭泣,结果现在…… 街心公园的灯光昏黄不明,良久我才恢复了语言功能:“我不会离开你的,放心吧。就算辞职,我也会和你在一起,所以,别……哭了。” 刘羽月破涕为笑,见我发现她哭过了,索性抬起手背擦去泪痕。“你,一定要说话算话哦。” “恩,一定。”我心头暖暖的。 在被冤屈到自我放逐之后,突然发现身边温暖的守侯,这种心情实在实难言喻。一瞬间,心头浮起对她的万千柔情。 送刘羽月回了家,我一路慢悠悠逛回宿舍。 在路上,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刘羽月怎会那么巧知道我在那里? 啊……下一刻我就明白了,是赵挺。 没错,肯定是他。一定是他,在离开我宿舍后守在下面,确认了我行踪然后通知刘羽月。 我不禁产生一丝迷茫,刘羽月刚才那番话,真的只是她一人的心声?没有其他人借她之口向我表达什么吗? 一向迟钝的我,惊讶于自己瞬间敏锐的心思。 前一刻,赵挺给我气得摔门而去,下一刻,他就守在我身后,连这么一丝的伤心绝望,他都会悄悄想办法帮我抚平。 思绪万千中,我只关心一件事,赵挺究竟揣着什么样的心情,在他默默做着一切的时候。 有些明白了,在今天之前的许多日月,在我失恋、母亲生病等等,哪一次不是他在身边支持着我? 一时间,酸酸涩涩的感觉涌上胸口,将我堵得喘不过气。 辞职,永远从有他的世界中消失——这件事,突然变得痛苦且沉重。 第六章 第二天,我踌躇着踏进了病区。好几天没见,大家立刻热情的围上来招呼。其实关心我本人是小原因,主要是我这次的遭遇比较刺激罢了。 我一边应付着,心神不宁。口袋中是捏得皱巴巴的辞呈。 “那件事现在怎么说?你没事吧?”乘人少了点,我拉着张丽鸣到一边问,那晚她和我一起搭班,我担心牵连到她。 张丽鸣压低了声音,“我是护士当然没事,有事的是你!” “恩,我已经知道了,所以我打算……” 我还犹豫着想把辞职的事说出来,她已经来不及的接口下去:“还好赵主任帮你顶下来,不然你这次真麻烦了。” “啊?他帮我顶?”萎靡纷乱的心情刹时不翼而飞,只剩下惊讶得难以言表的感觉。 “唉,我就在想你肯定还不知道。”张丽鸣看看周围,将我拉到小办公室继续谈。 我心中隐隐有些预感,忍不住催问:“究竟怎么回事?赵挺他怎么了?” “你啊,真是运气不错。” 我收了口,静静等张丽鸣的下文,有种感觉,她接下去说的会让我的世界颠覆。一直故意忽视不理的心底蠢动,也许到今天为止,将不再容许我漠视下去。 “我先跟你说好哦,这件事赵挺不准我乱说的,特别是不能告诉你。反正你听了也当不知道,千万别让我难做。” “好。” “赵挺他去李院长那里撂话了,要是处分你的话,他就把上上月张怀秀那起的麻醉事故往上面捅捅。你也知道张怀秀是李院长亲外甥,他工作这几年事故都出好几次了,哪次不是李院长帮他挡下来的。” 张丽鸣叹口气道:“赵挺这狠话么也就威胁威胁而已,但人家听了肯定是不舒服的。他算是正式和李院长结了仇,以后姓李的不知道怎么给他穿小鞋呢。” “怎么会这样?”我几乎无法理解听到的一切。 “不过除了这件事,他作为补偿肯定答应了李院长一些条件。不过这就是我自己猜的,具体的他不肯说,我也问不出什么来。”张丽鸣换口气嘱咐我,“赵挺为了让我安心才告诉我这些的,其他人他可是一个都没说。你千万别去问他,不然我以后真不好做人了。” “恩……”我已陷入半浑噩的状态,口袋中的辞呈被手心的汗水湿透。 “反正没事了就好,几天没见你,还真不适应呢。”张丽鸣笑笑,“你早些回来上班,那些事过去就行,别多想了。再说你头头对你真的好得没话说,你还能受什么委屈咽不下啊。” “我知道了,”我在笑,不过只是面上,“今天我还有事先走了,你见了赵挺帮我打声招呼,我明天正式回来上班。” 不待张丽鸣再说什么,我急急逃出了病区,生怕与赵挺照上面。 现在,我还没勇气面对他。 我突然想起自己初一的时候,喜欢上隔壁班一个女生。但我一直不敢表白,只能远远的望着她。这段单恋整整折磨了我一年多。 直到初二的一天轮到我值日,放学后打扫完卫生校园里已经没几个人了,除了初三应考的班级还没放人。我来到车棚取自行车,发现隔壁班的车棚还有孤零零一个身影在那。仔细一看,我顿时心如擂鼓——原来是她,是我单恋的女孩! 我不动声色的观察了一会发现是她的车锁打不开了,大概是丢了钥匙。正在迟疑间,我接到她同样迟疑投过来的视线。立刻所有的犹豫抛诸脑后,我上前主动提出帮助。 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有计程车的概念,身上更不可能带很多钱,甚至安了电话的家庭也不多。所以丢了自行车钥匙,真的是件非常麻烦的事,几乎人人都遭过这种难。 我提供的所谓帮助,就是帮忙撬锁。这不是轻松的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花了两个小时,才帮她把锁弄开。虽然累得筋疲力尽,可看到她欢喜的表情一切苦累都不算什么了。 这么晚回家自然挨了一通训,可我还是美滋滋的。但是,隔天再去学校时却发现她已经不记得我了。擦身而过时我想开口打招呼,她却毫无所觉的从我身边经过,犹如高高在上的公主般离去。我心中的失落久久难平。 这段单向的恋情,最后无疾而终。现在每每回忆起时,我唯一记得的是,当时在帮助了心爱之人后的快乐满足。 只要能看见她的笑颜,无论发生什么都没关系。哪怕今日她的面容已然模糊,我仍清晰的记得那份感觉——无所求的奉献,只要喜欢的人能开怀。 青涩的甜蜜回忆,如今缓缓触动了我。 终于了悟,那相似的温暖其实一直围绕在我身边。这一刻,竟有落泪的冲动。 我问过自己,赵挺在悄悄做着这一切的时候,究竟揣着何种心情? 现在,我突然明白了。 掏出皱巴巴的辞呈,二话没说撕碎了扔进垃圾桶。 我,不想再践踏那人的心意。 *** 第二天,正如对张丽鸣说的,我回去上班了。 除了她,别的人并不知道中间这段曲折。虽说过些时候总会流传出去,不过现在大家还是以为我避完风头,病人家属不闹了回来继续上班。 小钱原来一直和我关系不错,自从出了这件事,两人见面总觉得尴尬,说起话来也没法推心置腹。虽然失落,可我明白这也是无奈之事,大难临头谁不想先保自身?就连我当时也在心中怨恨过他为什么不出面替我澄清,甚至想把所有责任推给他,只不过我做不出这种事罢了。人非圣贤,我和他都不是。这么一想,我也没什么可怨愤的了。 “哟,你来了?”赵挺见了我,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 张口,好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说哪句。慌张了片刻我的视线对上了赵挺,见了他的沉静无波,反而让我镇定下来,“恩,回来上班了。” “回来就好。” 见他转身就要出办公室去查房,我不经思考脱口而出:“等等!那个……对不起!” “啊?”他讶异的回身,“对不起什么?” 我想起张丽鸣的嘱咐,不能泄露我知道赵挺他暗中保我的事。还算好,这要紧要慢的关头倒给我刨出个理由:“那天我对你态度不好,还说要辞职……恩……对不起,我已经想通了,是我太冲动,还对你发脾气。” 有些惴惴不安的望着他,并不是怕他板起脸来凶我,而是担心万一这时他说些……敏感的话题,我该怎么应答呢? 他却漾出了笑,然后是标准的赵式回答:“我早知道你小孩子脾气,哪会真和你生气。算了吧你,还一本正经来道什么歉,我都给你弄浑身不舒坦。好了,知道你是笨蛋总行了吧,快点查房去!” 我勉强扯出个笑容给他。 我知道,在听到他回答的一瞬间,心头涌上的并非如释重负的轻松感,而是挥之不去的失落感。不想承认,可却清晰的让人无法忽视。明白自己在期待些什么,我知道这很危险,可就是抑制不住这想法。 究竟该怎么办? 刘羽月在知道我打消辞职的念头后,掩饰不住的高兴起来。想起她在我最低潮时的表白,我心中满是感激之情。 交握着她的手,指缝间是对方的手指,那么密不可分。她的手冰冰凉凉,我微微握紧,努力将热量传给她。 对赵挺,我无法回报他为我所做的万分之一。那么刘羽月,我会尽全力不让她伤心难过。 我知道这样的心态很卑鄙,可是已无力顾及更多。 “没事就好了,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开开心心。” 刘羽月冲我明媚的一笑。我想,我回给她的那朵笑容一定很沧桑。在环上她肩的同时,心中所想的是——我们真的还能和以前一样吗? 说出口的话却变成:“对,就和以前一样。其他事情别去想它。” 也许是心中的不安定吧,以致于在如此温馨和谐的气氛下,我居然什么都没做。刘羽月离开时的表情带着微微失望,但她只是浅浅的笑着。 从某种角度来说,她的确是一个完美的女朋友。虽然有点小女孩的娇气,可是不刁蛮任性,在艰难的时刻能坚定的站在我一边。对于我来说她实在太好了,好得无法挑剔,所以,我不能辜负她。 只是,心中始终高兴不起来。 *** “想什么呢你?”赵挺嘴上招呼着,手上也没忘了招呼过来,额头被他一弹,疼得我眼睛都睁不开。 “你轻点啊,”我捂着额抱怨,“别老是动手动脚的,当心我喊非礼!” 这话威力果然强大,他一个打跌,好容易才扶稳了墙面回头瞪着我:“非礼?动手动脚?” “是啊,你‘摘花神手’的名号岂是白叫的?” 我越过他身边走到前面。快过年了,今天整个科室在外面吃年夜饭。等我和赵挺下手术台已经下班了,其他人走得差不多。我搭他车一起过去。 只听他在后面说:“为什么话从你嘴里出来,我就好像色狼那般不堪啊?” “好像?”我嗤笑,“是事实吧?” 赵挺换了口气道:“你也知道,外面这些事都是掩人耳目的,我要真喜欢女人,干嘛还离婚。你没看过照片,我前妻实在漂亮的没话说,那些电影明星没几个及得上她。” “可惜眼睛不好。” “啊?” “居然看上了你。” “……” 走了几步我回头,果然见他一脸狰狞相:“你个臭小子,居然敢损爷爷我。” 顶着满头包,我坐上了车,扣好安全带。靠着车窗,体味着回到原点的生活,我却知道心中有些东西,已经回不去。 回头看看赵挺认真开车的侧脸,一时满腔的感慨无法梳理。 因为路上不堵时间还多,赵挺把车先停回了家,然后我们再一起喊了出租车去饭店。 不用说,这顿年夜饭没给灌个天昏地暗是决计脱不了身的,到时候就算他有胆子开,我也没胆子坐,除非是有胆子去阎王老子那报到。 “先说好了,你得负责把我送回家。”赵挺理所当然的下达指示。 “啊?为什么?我有什么好处?” 他恨恨瞪我一眼道,“别忘了你还欠我很多!” “哈?欠你?”我突然心中一动——我欠他的,莫非是那件事…… “星期二健欣那顿,我帮你挡了5杯;上星期五蒙氏,3杯;上星期一克明灵,3杯;上上星期……” “好、好、好,我明白了!”其实是怕了。每次药代请吃饭,都是赵挺帮我挡酒或者代喝,没想到他记这么清。 唉,原来他说的欠债是指这个,我还以为是处分那事呢。 赵挺他和李院长私下交易保下我的事,对我是守口如瓶。其他人那里也没一丝风声,果真是保密功夫做到了家。要不是张丽鸣嘴快,我还真得给蒙在鼓里了。 虽然不愿意一无所知的享受别人的恩惠,可现在我就算知了内情,依然无法报答补偿他什么。 至于自己的心情,多多少少也明白了几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慢慢注意着他,虽然恐慌,但还是移不开眼光。 可我知道那是不对的。同性的感情,在我所处的环境下,连被讨论的资格都没有。所以,一旦发现不对劲,我竭力的克制,免得一个不小心堕入了魔道。 唉,赵挺肯定也是明白这个道理,才会一直瞒着我,免得一个不慎两人都落个没善了的结局。要不是上次他喝多了外加受刺激,一时失常拉着我大演告白秀,大概到现在我们还是那副老样子。 突然感慨,就算我现在知道了他的心意,我们还不是老样子么? 赵挺虽然平日言语中多了几分暧昧,但对那日告白的话题绝口不提。对他这样的处理,我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失望。 ……好吧好吧,我承认我是有几分失望。 我在意他,所以他的态度让我感觉自己被忽视,心里很不痛快。 “到了!你想什么想这么出神啊?” 突然耳边响起高分贝的说话声,我给吓得一个激灵。看见我的狼狈样,赵挺可恨的大笑起来。 我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下车摔门而去。走了两步想到我这样真像在赌气的小媳妇,心下微赧。于是缓了脚步,等他赶上。 再说了,现在怎么能得罪他呢?待会就指望他帮忙挡酒了,要踹也得等利用完了再踹啊。我邪恶的在他背后盘算着,走进了饭店。 谁料天算不如人算,我竟和他坐在了两桌! 心中大惊,我环顾起四周。发现我和小钱、今年新进的小罗,因为年资最浅,给踢到了护士一桌上。往年医生护士的年夜饭是分开的,今年合在一起办了,结果就成了这样。 我心想这样也不错,混在女人堆里喝喝果汁也能打发过去了,慢慢放下心来。 这时,张丽鸣突然一拍桌子,“服务员,给我来两瓶五粮液!” 我差点滑溜到桌底。 今年新进的小罗长得很是清秀,人又很乖巧,特别招护士姐姐们的喜欢。所以我们这一桌的女人,话题就围绕着调戏小罗以及女性问题在打转。 看着被言语非礼得面红耳赤的小罗,我万分庆幸自己没资格享受这种优待。反正没我和小钱的事。 小钱坐在我边上,两人只能找些话题来打发打发。可是自从那个事故过后,我和他之间就有了心结,说着话,就觉得尴尬了起来。 酒过数旬,你来我往各桌间敬了几个回合,喝啤酒的我都有些晕了,更别提被逼着灌白酒的小钱。他吐了两遭,舌头开始大得不行,拉着我那个话多啊。 “你知道吗?你的运气真是好。” “啊?” 小钱突然冒出来的这句话,听得我讶异万分,扭头只见他正满面通红,说起话来眼神迷离。 一看他这样子,我不由心中哀哀一叫。酒醉之人那个旺盛的倾诉欲,一想就寒气自脚起。 平日间话就不少的小钱,开始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其实说这么多,他就是羡慕我跟着赵挺混实在是运气。 不要看他进医院时的后台硬,等进来了没几人买帐,他反而像个异类似的。陶主任对他也不甚回护,所以他在安爱干得并不开心。 “说真的,要今天是我跟了赵主任组上,既学得到本事又有人罩,我还愁什么啊!” 我但笑不语,赵挺的好我自然知道。可被旁人这么一说,不由再次感慨。 心中微动着回头望去,只见那人长袖善舞的一杯接一杯,好像喝不醉似的灌酒,看得人担心。 赵挺,他今晚失态了。 *** 以后实在没饭吃了,就去肉联厂背死猪!——这是我由衷的感想,当拖着醉死的赵挺终于抵达他家时。 “进……去!”一甩手将那重得压死人的家伙扔到沙发上,我累得只有在一旁直喘气的份了。 今天给灌了不少酒,我正脚底虚浮,还要拖这么个大男人当然感觉吃力。 坐在客厅中回头四顾,还是老样子,一晃眼,在这里借宿已经是半年的事。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想起来难免心生感慨。 回头看赵挺大半个身子要从沙发上坠下,我赶紧过去扶他一把。哪晓得他突然一把擒住我手腕,一个旋身把我压在下面。 我脑中无奈的闪过——“又来了!” 果然,某人接触酒精后的行为有很高的重复性,我还来不及挣扎,他已经吻了下来。 唉,虽然已经有了心理铺垫,形式上的……呃,不对,是必要的挣扎还是不能少的。 可惜他好象吃了菠菜似的力气大增,根本不留给我逃跑的余地。我被死死按在沙发上,赵挺的重量全压在身上。幸好冬天衣服穿得不少,肢体上的接触不是那么明显,让我的尴尬度降低不少。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吧,让我被蛊惑了,以致于渐渐放松了身体,承接着这个激烈狂放的热吻。心中涌起的,不是恶心肮脏的感觉,而是类似于悲哀绝望的心情。 无法被认同接受的感情,早已隐隐将我折磨至斯。长久的自持,使得内心压抑到了顶点,即将满溢而出。就差那么一点了,那么一点的理智枷锁…… 任由酒精的麻痹,我将清醒自持远远抛开,推挡的双手,不知不觉间已变成扶着他的双肩的姿势。我脑中叫嚣着“这是不对的!不可以这样!”可却提不起一丝抵抗的力气。 唇舌的交缠,激发出阵阵电流滚过般的刺激感,如此的忘情,如此的激越。 克制与放纵两种声音在我脑中交战,我的手已紧紧扣住他的肩膀,却不知该向哪个方向用力。 唇,已经被吻肿了吧,只觉热痒无比。赵挺的动作并不是很温柔,我所能感受到的是那压抑良久之后的澎湃热潮。 直到这个吻结束,我始终消极的承受着。鼻息间充满着酒精的余味,为这脱轨的画面增添了几分艳色。 抬眼,只见他目光灼灼,散发的热度让我无法逼视。 我一句话都无法出口,想问的、想说的统统消弭于无形,只能轻唤他的名字“赵挺……” 感觉他浑身一震,晶亮的眸子复又迷离,低喃着的话语,似乎是“我爱你……” “诶——”我颈上被他轻轻一咬,忍不出低唤出声。仰头喘息着,只看见吊顶灯的光线特别刺眼。感觉游移在颈间的唇齿,我浑身战栗,“赵挺,你——” 他依旧低喃着“我爱你”,似乎这只是单纯的三个音节,让我无法去深思其中饱含的意味。 突然,腰部的肌肤接触到外界的冷空气猛一紧缩,以及探入衣中的一只手掌。不同温度的相抵,令这接触的感觉多了分异色。 我的大片衣襟被猛的掀起,一瞬间热量的大量流失,生生让我在瑟缩之后,激起了正常的思考能力。 我这是在干什么?明明只是送个醉汉回家,怎么变成躺在对方家沙发上任人非礼? 察觉到这荒唐之处,我的头脑渐渐冷静,扣着赵挺肩膀的双手开始向外推。只不过他正在激动处,我一抗拒反而激起了他的蛮力。 “唉唉,痛啊!”靠!被这么捏来捏去乌青块都要出来了。我一怒,猛得给他当胸一拳。就见赵挺没骨头似的“哗啦啦”一路滑到地板上。 我急急的坐起掩好了衣物,回头怒瞪,却半天不见他动静。咦咦?我不由慌了神——难道说是……猝死? 手忙脚乱的又是探呼吸,又是搭脉搏,甚至还翻检了下瞳孔。最后确定是我犯了职业疑心病,这家伙好着呢,好到已经睡过去了。哼! 我是又好气又好笑,无奈,还得把他运送到床铺上。幸好他睡得沉,随便我怎么搬人都没把他惊醒。 安顿好了赵挺,我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才好。在合上门的瞬间,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下这间屋子。有些思绪埋在心中说不出,只能满怀心思的走了出去。 走在街上,夜的寒风打得脸上生疼,我混乱的头脑渐渐被逼醒。 一直到现在,我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尤其是当时我的反应。心中微微的战栗,不断向体外扩散。真想知道,我究竟是在害怕还是期待? 有些即将漫溢而出的东西,我仍不死心的试图阻拦。 只是,我还能坚持多久呢? *** “恩,究竟吃哪个好呢?”刘羽月一手勾着我肘弯,一手戳着自己脸颊,在那喃喃着研究菜色。 看了半天,她转头征求我意见:“你喜欢哪个?” “呃?”我回神,“兰州炒饭吧。” “恩……这个啊,那我要哪个好呢?”她继续犹豫不定着。 真庆幸她没有发现我的走神。一旦追问起来,还真是不好回答。难道要我说,我和自己女朋友在一起时,心中还想着另一个男人? 我的烦恼在于,眼前的情势的确这么荒唐。上周在赵挺家发生的事,对我而言是个大刺激。在我苦恼了两天后,今天上班发现他又是一副平常模样,丝毫异样也没有。 难道说他酒醒之后什么事都不记得了?想到这里我不禁胸闷。他一番动手动脚,搅乱我一池春水,结果自己拍拍屁股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暴! 不过任凭我郁闷到内伤,也没胆子主动去求证。你说我该怎么开口? 呃……请问你还记得三天前你强吻强摸我的事么? 那个……请问你现在还喜欢我么? 还有那……如果我也有点喜欢你了,怎么办? 让我疯掉!这些真心话要是问得出口,早可以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我就是这破性格,有事情愿放心里烂死也不肯爽快的开口问清楚。反正也认了。 想完心事,发现刘羽月还在那研究菜单。不禁哀叹这种菜有什么好烦恼的,怎么不见你来研究研究自己男朋友究竟喜欢的女人还是男人啊? 当然,哀叹始终是在心中的哀叹。 *** “就是啊,那么丑张脸也敢出来跑,亏他忍得下去!我要是他早就‘不行’了!” “啧,关了灯还不一样,只要……” “你少来!” 普外七区的陈秋和赵挺是要好的小朋友,有事过来,结果在办公室里和赵挺旁若无人的大谈前天他们几个寻欢的经历。所谓“旁若无人”,当然是边上有人才能用这个词,而被迫接受他们荼毒的可怜人,不好意思正是区区不才在下我。 我在看英语,可耳朵却没法不接受外界的音源。他们的限制级话题听得我脸都红了,还得硬压着忍耐下来。我忍不住在心中恶毒一下,外面这么脏他们都敢玩,当心总有一天得“梅爱淋”烂死掉。 那种场所,我不是没被带进去过,不过我还是有那么一点小洁癖,第一次就狼狈的落荒而逃。最让我哭笑不得的是,当时的我正在泌尿外科轮转,第二天他们钱主任一见我就塞了本a片过来…… 回神见赵挺和陈秋两个人越说越不象话,我烦躁的带着单词书离开了办公室,来个耳不听为净。 我实在是不懂赵挺,他从来没带我去过任何风月场所,但是我知道他一直问津此类地方。他们几个要好的兄弟,只有他是离了婚的单身人士,其他都是有家有口的,但在外面照玩不误。事实上,有些荒唐的药代经常会把“款待”设到这些地方,所以身在这圈子除非洁身自好,否则都会被拖下这团浑水。 赵挺从来不会主动和我说起他在外的风流,但也不避讳我知道他在外面的行迹。他的情人一直没少过,有男有女,男的是真正需要,女的是掩人耳目。 那你又将我置于何地? 我原以为,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应该是有所不同的,可现在我真的不敢确定。 他在表达出对我的好感后,却又不越雷池一步。那些告白的话语,如果只是他风流行径中养成的习惯,那我可真是看高了自己。 想到此处,突然一阵莫名的心痛传来。 用冷水洗了把脸,心头的沉甸甸依然无法释然。抬头看着镜中湿漉漉的脸,真的是从0到100只能打60分的等级,自己都没法想像,赵挺那般人物会对这张脸钟情。他说喜欢我,可喜欢的究竟是什么呢? 开窗任凭一月里的寒风将脸上的水分吹干,没几刻脸颊就冻僵了,只是思绪却未平静下来。 “这是在发什么疯啊?”我不由扶头靠墙,苦笑的喃喃自语。 我承认,自己在意赵挺的态度。他逢场作戏式的风流,成为我心头一根刺。 没错,我是在嫉妒,控制不了、压抑不住的疯狂嫉妒。明明知道要求他在无望的情况下还为我守身,是种很无理的要求,可还是忍不住因为他的风流而生气。 你怎么能在挑拨起我的心后,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的甩手而去? 再回到办公室,陈秋已经走了。小钱他们手术下台后,一屋子正热闹着,赵挺正有一搭没一搭和他们聊着。 我只是微微翘了下嘴角,一眼都不想看赵挺。 向来对任何事都不太上劲的我,这次真的在闹别扭,货真价实的别扭。 查房,开刀,我跟在赵挺后面一丝不苟的干着自己份内的活。 “你怎么了?”他好奇的问。在今天我第n次听了他的笑话却没有笑出来之后,终于发现了我的不对劲。 既然被问起了,我当然不能再冷面下去。于是冲他笑得很假的说:“没什么,我正好想其他心事,你刚才说什么了?” “……没事。你……恩,算了。”再好笑的笑话说第二遍都会没意思,他还算识趣。 我暗暗在心底冷笑,哼,你让我心里不舒服,我也堵堵你。不过自己都得承认,这根本是幼儿园水平的低级报复。 “晚上我请客,给罗嫱她们逼着来的,你一起来吧。” 见他自信满满的开口邀请,我立刻负气心起,“哦,我今天没空,要去羽月家看她爸妈。谢了,你们玩开心点。” “恩,那就算了。丈人、丈母娘面前好好表现去吧。”看着他毫不勉强的笑容,我心中的烦躁更盛。 我承认,自己是个不坦率又别扭的家伙。没办法直接向赵挺问出心中的困惑,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试探。我的想法很简单,如果他真的在乎我,那一定会注意到我的不对劲。 可是看着赵挺离去时潇洒无匹的背影,我不禁丧气了。在你心中我只是这种程度?或者你也和我一样,默默忍受着煎熬? 过年我打算回家去个三天。值班表已经排定,我和人打过招呼,把冲突的几天班都调了开。单位的年货发了不少,我本来就不开火仓,又不可能带回家,唯一的出处自然是送给刘羽月家。 以送年货为名,我又去了趟她家。 我和刘羽月恋爱到现在有四个多月,两人相处融洽,关系很稳定。只不过她才刚毕业,现在就考虑婚娶实在早了些。我们心中都有数,所以结婚的话题迟迟没有提起。 不过这次去她家,才发现她父母比她本人着急上许多。 “小周打算几岁结婚啊?”饭桌上刘羽月父亲咪了两口老酒,就进入了正题。 “爸!这关你什么事啊!”刘羽月脸颊飞红,我还来不及回答,她就截下了她爸爸的话茬。“还有啊,你酒可以少喝些了,当心迟早得酒精肝。” “你个丫头真是没大没小!怎么对着你爸这样说话。”刘妈妈出声呵斥她,对我一笑:“让你笑话了,这丫头就是没管教好。” 我当然答着没事没事,回头看见刘羽月一脸的敢怒不敢言,心中忍不住好笑。看来她家是母上为尊,恩,暗自记下,以后要巴结也先巴结丈母娘。 幸好她妈妈没再提什么关于结婚的话题,让我们松了口气。他们一家人都很热情和善,让我心中好感剧增。 吃完饭又聊了会我起身告辞,刘羽月送我到楼下。 看着她的笑魇,我突然心中一动。轻轻扶上她的肩,注视着她的眼,缓缓低头而下……在看见她眼中迷醉的表情后,我一愣,然后将唇印在了她额头上, 感觉到她的一丝诧异,我低喃一声“good night!好梦”,松开了她的肩,转身离去。 “周成!” 我回头,只见她满面彤红,目光游离不定,下一句她说——“我们结婚吧!” 我们结婚吧! 实在是了不起的语言啊,我居然被人求婚了。身为男性的我,真不知道应该感到高兴,还是打击。 事实上,无论是高兴还是打击,都不是我心情的真实写照。 当时刘羽月说完这话,我一时愣了没说出话来。等回过神想开口,她已经焦躁起来。 “我说说而已,恩……这问题以后慢慢再讨论。”我还来不及接口,她就难为情的急急转身回楼内。 直到刘羽月从面前消失了整整两分钟,我才确认刚才自己听到的是什么内容。我居然很卑鄙的长舒一口气,庆幸她没有逼着我立刻回答。 很讽刺,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想找人聊聊,却不知找谁,因为我这段心思中还牵扯着赵挺,教我向谁去说? 抬头满天星辰璀璨,一瞬间让我的心通透起来。 突然想起听赵挺说起过,他那次失败的婚姻。他说,如果不是真心喜欢的人,无论如何都骗不过自己。 骗……自己? 心中有些东西真的快阻拦不住了。 突然一个念头在脑中鲜明——难道我还要继续欺骗自我,甚至以结婚为手段? 有种名叫“决心”的东西,随着渐渐攥紧的拳头聚集而起。 鼓起我一辈子最大的勇气,我拦下出租车,报了赵挺家地址。 *** 一旦错过了时机,有些话就再也说不出口。 通常面临这种紧要关头,我都选择沉默。好听点就是顺其自然,本就不在乎,何必将自己逼太苦? 记忆中我狠逼自己下决心只有一次,就是对肖冬梅表白的那段初恋。其实之前我们已经处于就等最后点破的临界时期,所以我表白后,两人就顺理成章的走到一起。那次我所经受的考验并不是很大。 这次不同。我正在赶去见一个曾被我拒绝过的同性,告诉他事实上我有了微微的心动。恩,或许不只是“微微”心动这么简单吧,我对赵挺的在意程度,应该比我愿意正视的更甚。 我在心底向刘羽月默默道歉,但如果现在不去说清楚,那心中这块疙瘩怎么都无法抚平。我不禁苦笑,什么时候自己化身为电视剧中的痴情男主角了? 这情节看着俗,真挨到自己身上,还真是忍不过去。 在小区门口我下了车,一路步行进去。心中略略期盼赵挺不在家,让我有顺理成章的逃避理由。 可是,不想逃。 这次,我怎么都不能逃开,一定要面对到底。如果这次逃开了,我预感自己将后悔一辈子。 随着越来越接近目的地,我感觉双腿在打抖,心中混合着害怕与期待。然后,在拐角的地方我愣住了,在看见车库前那辆蓝色polo的时候。 我傻傻站在哪,甚至忘了隐藏自己身形,不过对方也没有发现我。只见美貌的青年先下了车,等很快就停好车的赵挺出来后,两人亲密的相携上楼。 回过神,我发现自己双腿抖得快支撑不住全身了。 怎么回的宿舍,我一点印象也没有。等发现时,已经愣愣坐在了宿舍床上。 一摸,眼泪流了一面,我感觉丢脸的胡乱擦拭着。 呵,什么呀,这种事有什么好在乎的! 现如今,哪怕是骗骗自己也行。反正我就是不想在这种时候掉眼泪,有什么值得伤心的? 弃我去者不可留,没道理现在难过的人是我。去年被肖冬梅飞了,还不照样好好的日子过到现在。 怎么现在搞得像被人抛弃了似的?还真是丢脸!随便抹了下脸,我翻出手机。 一笔一划的输着信息,手机屏幕发出的微微荧光,在黑漆漆的屋子中抖动。我只想就着这微弱的光,没勇气接受更多的光明,那只会将我的狼狈透射得淋漓尽致。 完成了那不长的句子,狠下心,终将那条短信息发了出去:“我很高兴你这么说,这是我一辈子的福气。详细情况我们慢慢谈。” 这是给刘羽月的回复。我答应了结婚的事。 只想证明自己离开了赵挺,一样能好好活下去。已经不再想了解他对我的看法了。 他对我的恩情也许这辈子都还不了,因此我会一直感激他。但在私人关系上,我已不想和他有任何关系。 赵挺带来的感觉冲击是如此巨大,我才略略品尝,已经被伤得鲜血淋漓。承受不起,所以我选择了告别。 只是,明明做出了自认正确的决定,为什么心还是痛?一生陌路,真真情何以堪! 胸口的孤寂绝望活生生撕扯出一个大口子,让我痛的夜不能寐。 只是这一夜,我没再流过一滴泪。 第七章 第二天见面,自己都惊讶,我竟能以如此冷静淡然的态度对待他。 他见我心情转好,大胆的凑上前来,“你昨天在闹什么别扭啊?” “没什么。我想事情而已。” “啊?有什么事情不能告诉哥哥我的,快说来听听。” 我的微笑无懈可击:“没事,真的没什么。” “哦。你不说就算了,闷在肚子里慢慢孵小鸡去吧。”他的调笑语气,却遮不断眼神中的些微受伤。 我轻笑,然后回身做自己的事。知道他心中必定不爽快,其实我心中又何尝舒坦? 是想过找他问个清楚,把我那些心事摊开来说个明白。可是,我以什么立场?尤其是在我答应和刘羽月结婚的现在。 看着赵挺依然潇洒不拘的样子,我真有冲动将订婚的消息告诉他,等着看他变色的一瞬间。我疯狂的想确认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 *** “周成!”熟悉的声音让整天心不在焉的我,不自觉的一抖。 “恩?”我在病房大楼外的通道中收步回望。 赵挺几个大步赶上,塞了包东西到我手上。 “这是什么?”从外形真猜不出里面的内容。 “你不是说你爸冬天有咳嗽毛病么,我认识人也这病,后来吃了一冬天中药就没再犯过。我看他那里多就帮你弄了几副,你过年回家让你爸试试看。要是有效果,我再帮你配。” “啊,麻烦你了,真不好意思。对了,一共多少钱我给你。” 赵挺一挥手,“不用,这几副本来就是顺手问人讨来不要钱的。以后配得多,你再给钱好了。” 他说完就折去了车库。我站在原地打开了纸包——唉……什么顺手,分明是特意去配了来的。 赵挺,你这样教我如何死得了心? 这个温柔的混蛋!混蛋 *** 和刘羽月订婚后,早晚要带她回去见我父母。原来说好,过年一起回我家。 不巧她一个在国外的姑姑,过年要回国,所以她不方便离家,跟我回去的计划只得作罢。 我承认,在听到这消息后卑鄙的松了口气。我们是几天前决定要结婚的,这消息直到现在我都没告诉家里。说实话,光是想想俺爹娘的反应,就能理解我的不情愿。他们保管给我来个订婚、结婚、抱孙子三级跳远。 家里就不说了,赵挺那我也一直瞒着。其实也不是故意要瞒什么,不过是没合适的机会开口。 我不知道,自己这些不寻常的小心思,赵挺究竟看出来了几分。见他面上那派不正经的腔调,实在猜不透他究竟隐藏了多少东西在底下。哪像我,心中稍微有个什么事情,赵挺总是会灵敏的觉察到,害我非常之郁闷。 眼看着年关将近,我还是决定先好好过完这个年,回来了再烦恼这些事。也许根本没什么可烦恼的,说不定赵挺知道了也就笑着恭喜我们,那样的话,我还能说什么呢? 过年我要回家,年初五回来值班。订的车票是在大年夜那天的上午,正好晚上到家。过年时这票难买,也是赵挺托熟人帮忙弄来的。我也被他照顾习惯了,没什么不好意思。 临走前一晚轮到我值班,还是照常的轻松自在,没什么大事。夜查房结束后,我一直和刘羽月互发短信息在指聊。我第二天一早值班结束就走,新年前没机会遇上她了。 我精神不好,十点多就去值班房睡了。躺下没半小时刚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却听到了开门声。 真奇怪了,就算有情况护士来喊,也只会敲门罢了。我迷着眼睛看去,睡意一下子给吓跑。 赵挺!他怎么三更半夜会跑这里来? “你怎么来了?”我披衣坐起,知道自己肯定一脸没睡醒的懵怔样。 他拉过椅子坐床边,开口就大剌剌直接问:“你要结婚?” “你怎么知道的?” 我一惊,不由脱口反问。等话出口,才反应过来,肯定是刘羽月那传出的话,不知怎么就让赵挺听去了。 “我不能知道么?”他垂头苦笑,我看不清他眼中闪烁的是何种情绪,“干嘛不早点告诉我?” “我们定了没几天,不想太张扬。等准备的差不多了再说。” “哼,难道你打算到结婚前一天再告诉我么?” 我一愣,听到他的冷哼,再听到这飘着浓浓讽刺味道的问话,木头都知道赵挺在生气。 “你生气了?因为我没早点告诉你这事?”小心翼翼的试探。 “生气?我有什么资格生气?你就算结婚离婚个一百次也不关我事!”他说着别开头支着椅背愤愤然。 我有点好笑,不知道为什么他话中的酸味让我心情突然大好,我戏谑的问:“你今天没喝酒吧?” 赵挺忽得抬头盯着我:“你放心!我现在很清醒,不会随便压着你。至于你的贞洁更是无忧。” 我脑中像炸开了般,好一阵晕旋才恢复:“你……你意思是你全部记得?我送你回家那次的事?” “哼!”他气势傲人的缓缓站起了身:“不必担心,我不会再打扰你,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他走到门口时,我才找回了声音:“你究竟什么意思!?” 他一手搭在门把手上,回头看着我。 “我刚打算结婚,你跑来说这么一通话,究竟你是什么意思!” “我……” 不想听他的解释,我任由胸中爆发的激流引导,“你一直这样!你说喜欢我,隔一天却立刻叫我好好谈恋爱!上次出事你帮了我这么大忙,可回头你还和别人上床!你让我怎么想!我不懂,真不懂!” “周成……”他不知何时已来到我面前,面上表情难辨。 我挥开他搭上我肩的手,“你既然对我毫不在意,那做什么对我这样好!” “周成。” 我别开与他对视的视线,心中的委屈愈来愈盛,只感觉酸涩全涌上眼眶。努力将脸埋在被子中,不敢看赵挺:“你快走!不想看见你。” “成!” 等我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死死搂紧,“成……成……” 那一遍遍呼唤我名字的声音,压抑着无数情绪在内。赵挺埋首在我颈窝处,我浑身轻颤,任由他扣着我全身。 突觉颈窝一阵湿湿凉凉,我惊讶的低头看去,却推不开紧紧贴着我人。 “别看!”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哽咽。 我震惊的好半天才找回言语:“赵挺……唔……” 唤出他名字的下一秒,我的唇舌被封住。 然后,我闭起了眼,缓缓伸手勾住他的脖颈。 他的泪,淌到了我脸上。 这是我们之间分享的第一个吻,在彼此清醒的意识到正发生什么的情况下。我已经什么都顾不了,顺从本能回应着。 道德的界线,责任的压力——撇开这些,我才知道自己的渴望有多深。 不知道以后会怎样,这一刻,只想紧紧抓住。 不同于酒醉后的狂猛,赵挺的吻,渐渐温柔的让我心疼。恰如他一片片的情谊,补缀出深情的一张网,将我困得无法逃脱。 带着淡咸滋味的液体,自唇角渗入,不知是我的泪,还是他的泪。 原来已经渴望了这么久啊,从身体内部叫嚣而起的痛苦让我第一次体会到,一个吻,可以有多么心酸。 没有将来、只有现在的绝望,将我驱迫得无处可避,只想抓住这一刻。 “不要哭。”互顶着额头,赵挺轻轻低喃道。 “你也是。”我淡淡笑着,感觉他的大掌插在我后脑发中慢慢抚弄,有种安心浮上心头。 两相对坐,静静的拥着。 “怎么会喜欢我?” 这一直是我心中最大的疑惑,在反复思索都找不到自己有何吸引人的地方后,愈发的好奇。 一片沉静,久到我忍不住回头看他,赵挺才微笑着回答:“如果说我早就认识你了呢?” “早就认识?”这句话实在太模糊,“什么时候?” “恩……让我想想,大概是六年前吧。” “六年前?”这个答案实在出乎意料。细细一算,我工作三年半,医科念五年,六年前的话我才大三。怎么想我都没机会遇上他啊。 “有次晚上,在永安路,我在那吃饭,那时我第一次进修结束回国,还没和前妻离婚。和几个好朋友一起约出去吃饭,吃完饭我送一起吃饭的一个女孩子回家。她在路边等我开车过来,我远远过去时正好看见她包被飞贼抢了就跑。当时我都没反应过来,就见边上有人追了上去。” 他说到这里含笑望过来。我的一段记忆猛的被钩起,惊讶道:“原来是那次!” 见他点头,我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其实,那只是顺便,我……我短跑一向很好。” 听了我的解释,赵挺忍不住笑出声:“反正你见义勇为是事实,当时就见你跑起来像只小豹子,看得我一下子就愣了。结果你衣服被那小贼扯破了,我要给你钱,你又不肯收。我还想这小子挺有意思的,谁晓得等把小偷交给警察后,你居然一声不响偷偷跑了。害我连个找的地方都没有。” “恩……就这样?”说实话当时的情形我已经记不太清了,更别说想起那时候的赵挺长什么样子。我口气满是置疑的道:“你别告诉我啥一见钟情哦。” “哈!美得你!就你这副尊容还一见钟情?”吃了我一拐子,赵挺才正经说下去:“总之那次我对你有了个印象,反正蛮深刻的。后来我忙着离婚、考在职博士,也没时间胡思乱想。直到过了两年,我都没想到会这么巧,在面试会上居然见着了你。看见你的那一刻,我居然会心跳加速,自己都觉得丢脸。后来,你就进了安爱。要知道我原来就动了心,然后你刚来那半年,和你一个科室日日相处,我就这么陷下去了。” 我无言,赵挺的这些心事,我一无所知。只想着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却没料,我早成了他心头一道痕迹。 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我不知道答案,但我可以确定,有些爱情真的不需要太多理由。正如我不再怀疑赵挺是否真的爱我,而我也坦然承认,我爱上了一个男人,他——赵挺。 我有些明白他那些日子的感受,那种一分一秒更重视对方,想接近却不敢接近,想逃避又总是无处可逃的痛苦。三年前他选择再次出国进修时,究竟是忍着何般的心痛? 想起这两个月我的切身体会,那种痛苦煎熬,他已经品尝了三年多。无可遏止的心疼,一涌而上。 摸索着凑上他的唇角,细细的吻着。感觉他浑身一颤,眼中压抑的激动看得我更是心痛。我合眼,伸出舌尖探入他唇瓣间,缠了上去。大概是感觉到我前所未有的主动,赵挺终于从惊讶中恢复了行动力,然后我被他推抵在墙壁上,狠狠的索吻。如此激烈缠绵,是我从未经历过的。 感觉他的手向内探去,我本来就是睡到一半胡乱披衣而起,他没两下就触到了我衣内的肌肤。带着微微凉意的掌,触到原来温热的肌肤,引得我一阵颤栗。 想把一切都暂且抛开,不去那些责任、伦理,想顺从这一刻的欲望。说实话,我已经被他急切的抚弄,撩拨得受不了了。 可转念一想这毕竟是在医院值班室,“赵挺……这里不行。”这几个字费了我大力才说出口。 “恩……”他气息粗重的应到,想是也顾虑到了这问题。然后抽出了手,和我交颈而拥,老半天才平复下来。 对不起啊,我在心底偷偷吐舌头。明明是我先挑拨得他忍不住,然后半路喊停,实在是有点缺德。 突然,我想起了一件事:“赵挺,你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没问题,今天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算问我最喜欢哪种体位,也都告诉你。” “去死!”给他几分好脸色就开始不正经了,我绝对认真的开口道:“你说实话,我进安爱,是不是和你有关?” 赵挺听了我的问题,毫无表示,静静的伏在我肩上不语。 气氛诡异的让我受不了,我再度出口询问:“我的意思是,我一点人脉关系都没有,成绩也一般,根本没可能进我们医院。是不是你……” “是我!” 赵挺突然出声截断我下半句:“是我动手脚把你弄进的安爱,我告诉人事科的人,你是走我爸爸的关系来报的,还特意把你要到普外六区。因为我……好不容易再见到了你,这么难得的机会,实在不愿意眼睁睁让你就这样离开!” 我一时无语,赵挺这番表白,解开了我心头一直以来的困惑。 可是等我理解了他话中意思,顿时心头五味陈杂。事实的真相竟然是这么……讽刺。 我以为只是两个人偶遇后的相识、相知,甚乎于此刻的动情。谁料想这一切从起始就是他一手安排的。也谈不上被愚弄,可是想到我无意中受了他这么大的恩情,心头就沉甸甸的。 “周成!你不要乱想,我安排你进安爱,真没别的意思。既没想要你报答什么,也没想过让你喜欢上我。”见了我的脸色,赵挺语气中带上了几分焦急。 虽然心头还放不下,我还是勉强挤出了笑容:“我没误会,你别急。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不择手段,强迫别人的家伙。” “恩……”他难得的露出害羞的表情,“你这么想就好。看见你的时候,我就想,一个能毫不犹豫帮助陌生人的人,肯定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也一定会成为一个好医生。” “你这话……好耳熟,像电视剧台词……” “闭嘴!”赵挺翻了我一个白眼,看来我破坏气氛的功力又有所精进。“你啊!听见我夸你难为情了,就爱说这些扫兴的话。你这家伙怎么这么别扭啊!” 我顿时哑口无言。赵挺啊赵挺,你不可以这么了解我的啊,以后教我在你面前怎么混呢? “啊……怎么办呢,这以后的日子。”赵挺把自己放倒在床上。 听到他这话,我心跟着一抽,是啊,以后怎么办呢? 我看向他,却发现他也在看着我,就这么对视良久,却始终找不出言语来打破这沉重。 刚才表白那一瞬,也许是我这辈子最勇敢的时刻吧。该说的话也都说清楚了,虽然我没直接把“喜欢”两字说出口,但想必赵挺也明白了我的心意。 可是,喜欢之后呢? 赵挺是在等我的表示,这我明白。就如他将对我的心意压抑了3年多才表露,现在,他还是不忍逼我做任何决定。 夜色溟溟,不断的将我带入深渊,只感觉压抑的无法自处。刚才的勇敢激烈,渐渐平复了下去。而剩下的,是什么? 寒意渐渐袭上了身,我却懒得去拉被子盖。恍惚间,所有的激动温柔仿佛是场云烟,留下的是寒冷彻骨。如果我选择了这个男人的温柔,那整个世界都会以冰冷来对我。 为了他,将过往的一切尽数否定抛弃?突然,我畏惧了,我没有与整个世界为敌的决心与勇气。 “赵挺,”不自觉的开了口,“我家里人不会同意我跟个男人在一起的。” 他脸色稍变,低垂的眼帘没有稍抬分毫来看我:“那你自己呢?” “我自己……”心更沉了,“毕竟这里不像国外那么开放,就连我自己也一直不愿承认喜欢上了同性。我以前觉得同性恋……很恶心,谁晓得我也有这么一天,才明白事情不是这样的。” “你就直说吧,”赵挺合起了眼睛:“早些说清楚也好。” 一时气氛冷到极点。心脏好似裂开了个大口子。 最后还是强迫自己开了口:“我不可能和你在一起,有些东西我实在放不下。而且我家里……早晚有一天我必须得结婚。所以说,能回头的话,我们还是尽早回头的好。” “回头……”他突的一笑,说不尽的哀伤凄清。 赵挺猛吸一口气,站起了身。 “我明白了。你想回头,我不会拦着你。”似乎开口想说什么,可只是掀了几下嘴唇没发出声音。 最后他深深看了我一眼,离开了值班室。 陡然的满室寂静,来得突然而迅猛。 他说他明白了?他真的明白了? 愣愣的想着,心中的骚动一波强过一波,想立刻追出去找他把话说好好说清楚。 可是,追过去了我要说什么呢?还有什么话没说清楚?或者说,有些事情我自己都还没明白,教我又怎么对他说? 自我厌弃来得突然而毫无准备。 不确定他心意前,我暗自郁闷躁动;等确定了他的一往情深,我又担心起将面对的压力而选择逃避,还伤害了他;现在他刚一放手,我又陷入后悔与不甘。 我这算什么啊!这样子的我,连自己都讨厌。 明明想了断,却不想放弃最后一丝希望。我等着他考虑后是否有更多的表示,如果是那样的话……就这么痴痴的坐等了一晚,病区很平静,护士没来喊过。而握着的手机,也一直没有过动静。 天,就这么亮了。 是这样啊……我想笑,却挤不轻松的表情。直到上了回家的长途汽车,我才留恋的放下这些心思。 那时我想,不要紧,反正回来后还有机会和赵挺好好再谈。真要结束这段感情,我想是不会以这种方式的。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一晚赵挺在车中坐等了一晚,他的手机也一直没动静。 *** 和前几年一样,过年我家和我大伯他们家,两家人合在一起吃年夜饭。虽然这些年流行在饭店订年夜饭,可我妈他们还是偏爱亲自动手。两家人都到齐了,我哥自然又是万年缺席。 我哥哥回来一直是挑圣诞节假期,去年他结了婚,本打算回来补办酒席。可是我妈那么一病,身体弱了许多操劳不得。我哥要是回国肯定要麻烦到我妈,所以商量过后,去年就没成行。 我这次回家一看,母亲的精神真的不错,这段日子注意了,她血压一直控制得很稳定,看起来和发病前没啥大区别了。不过毕竟有了前车之鉴,谁都不敢大意。 今年的年夜饭轮到大伯他们家准备,我妈省得操心。不过她还是闲不下来,用她的话来说,就是过年一定要有过年的气氛,从年货的购置到房间的清理。据我爸汇报,我妈整整忙碌了半个月,然后天天喊累,但我爸就没明白她“忙”了些什么。 我大伯一子一女,都已经成家。我堂姐去夫家过年,我堂哥他们一家三口带了我小侄女回来。小丫头念小学了,精怪得我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饭桌上气氛热烈当然是好事,可我也有自己的困扰。每聊上个十句话,话题就要向某个特定的方向漂移,比如我大伯母开口了:“小成又有女朋友了吧,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早呢早呢。”我陪着笑挡回去,顺便赶紧将话题导回正位:“恩,这个香酥鸡真好吃。” “是吗?我这还是在别人那学了,自己回来做的。这个诀窍就是……” 这么来来回回的过招拆招,一顿年夜饭吃得我伤筋动骨。 如果说原来我不过是没有主动把订婚的消息通知家里,那现在则是彻底的隐瞒。如果原来我该被判终生监禁,那现在是该直接打入死牢了事。 对刘羽月,我虽然心存歉意,但有些事,再自欺欺人下去,就变成一错再错了。无论怎么说,她都是我很重视的人,我绝不希望自己的犹豫不决害了她。 离开原来的环境,在家这几天我反而渐渐想明白了些,心中有了主张。 逃避,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伤害所有人。我苦笑,又是老套的台词,偏偏命中核心。 这么一想,任凭我妈怎么拷问,我坚决的守口如瓶。这点心思我还是有的,万一让她知道了订婚的事,只怕明天她就要去订喜糖、喜蛋了,顺便通知所有的亲戚好友。到那时,就算我不想结,也会被逼着随便拖个雌性生物去登记。 在检讨自己何时变这么狡猾的同时,我的心情却一日低落过了一日。赵挺……一直没来过联络。 每次手机铃响,我都心情紧张的拿起来看,结果次次失望。想着过年,正好有借口打个电话去拜年,可每次选定了号码就是没勇气拨下去。 如果他真的还在乎我,应该会主动来联络吧。揣着这样的心思,日子就这么一天天拖了过去。 一转眼,就到离家回s市的日子了。我心底,竟隐隐生出不小的期盼。 告别了父母,我又踏上了归途,年初五又回到了安爱医院。不过,我没立刻见到赵挺。 过年的假期虽然还有两天,不过我都给排上了值班,一天二十四小时班,一天夜班。不过也只能等了,等七天的假期结束了,上班时自然能见到了。 说实话,隔了这么几天,非但没冷静下来,反而更加迫切的想马上见到他。 我自信满满的这么想,总感觉只要见到了他,心中的某些不舒服就能得到抒解。其实,我这几日做梦都想着他的拥抱、他的亲吻,还有他的喃喃细语。也许我很卑鄙,只是不舍得放开他给我的这些温暖。想抓紧一点,更紧一点。 我已经微微后悔那天对他说的那些话。毕竟这些利害关系不是一早就明白了,如果真的能回头,还会发展到这般地步吗? 以后究竟该怎么办,我想和赵挺好好商量。只要再见到他就没问题了,一定是这样的! 我心中怀着这样的念头,因此当恢复上班的那天赵挺没出现,着实让我微微讶异,以及失落。 不露痕迹的打听下来,没人知情。因为这也不算大不了的事,反正上班第一天没手术,少人也没关系。 我就算心中不爽快,也没太多心。所以,才会在快下班从陶主任那听到消息的时候,彻底的不知所措。 ——赵挺进了今年支援贫困山区的医疗成员名单,三天后出发,而且,这一去就要一整年。 *** “你找我什么事?”我看向面前端坐的谭一鸣。 他轻扯嘴角,笑意却没有传到眼中:“我也不绕圈子了,赵挺突然来这么一下,我都给吓到了。你们两个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直觉的想反驳,可对上谭一鸣精明的视线,感觉自己的掩饰很苍白。他可说是最清楚我和赵挺心结的人,虽然从没正式说起过这些事,但遇到了总有些心照不宣的味道在内。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直接去问他吧。” 谭一鸣冷笑:“他那里要是问得出一句真话,我还有必要找你出来喝茶聊天吗?” 我无言,原来又是个欺软怕硬的主,赵挺那块顽石撬不动,就来动我的脑筋。 “本来就没什么事啊,我是说我和他之间根本没什么。他自愿支边,可能是想为贫困地区做点贡献也不一定。” “哼,这种话都说得出,还真难为你不脸红。”谭一鸣哼了下,“他有这么纯洁向上,那全中国人民都能吃素了。” 赵挺同志啊,诋毁你清誉的可不是我。不过说起来你也没什么可被诋毁的,怪也只能怪你自己恶名昭彰。 “他突然来这么出远走天涯的破戏码,不用想肯定又是和你闹别扭了。你们两个累不累啊,闹腾了这么久,好就好,不好就不好,现在还来这么一手。这次我真是服了姓赵这家伙!” 看着情绪激动的谭一鸣,与他往日翩翩君子的风度实在相差甚远,我都看得傻愣愣了。他叹了口气,慢慢平静下来。 “谭主任,其实……我真的不是很清楚。我刚从家里回来,就听到这个消息……真的很突然,连赵挺的面也没见到。”我没说谎,只不过隐瞒了些事。 “哦?真这样?”谭一鸣摆明了不信。 两人陷入奇怪的沉默。过了一阵,他突然起身拿了椅背上的外套就要走,“算了,是我多管闲事,你们俩自便!”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见他真的火了,我着了慌:“是这样的。我对赵挺说,能回头还是尽早回头的好。然后……他也没说什么,等我回来就这样了。” 谭一鸣看了我半晌,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坐回原位,刚才那股气势一下子消弭于无形。 添了茶水,我们还是各自沉默。 我交握着双手支在桌面上,下巴搁在手上研究着面前没有动过的烟缸造型。谭一鸣是懒懒靠着椅子,似乎是在研究天花板的厚度。视线,错过着。 “回头,真要能回得了头,谁不想呢?可惜……” 对面那人,是对我说,还是对他自己说,我分不清辨不明。 喝完第二杯茶,谭一鸣起身结帐准备走了,我也打算要走。一问之下才知道,我们都是要去参加赵挺的送行宴,一路结伴而去默默无语。 快到了,谭一鸣才出声:“你别往心里去了。这事的确怪不得你,我只是看了赵挺的样子实在难受,忍不住来找你。” “谢谢。”我真心实意的说,毕竟他是真的在为赵挺担心。 *** 这顿送行宴,我们科室的人差不多都来了,见了熟人我也卸下了适才的紧张。 赵挺见我和谭一鸣一起到的,看了眼就调回了目光。几天没见,他拿这种态度对我,实在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在那食不知味着,身边小钱突然神秘兮兮的拉我说话。平时嫌他多嘴烦人,现在一听内容我立刻整颗心吊了起来。 原来今年不是轮到赵挺支边! 我们医院每年支边项目中,外科出两个人,为期一年。高年资的挨个轮过来,但赵挺不在这次的名单上,他才升上副主任刚一年,比他年资高的还有不少。但据说,原来今年轮到普外七区的黄吉亚,他妻子上个月一场大病,家里女儿念小学还不懂事,他要是一走家里就乱套了。后来赵挺主动提出和他换,他反正没家累,随时走得成。 “这事什么时候定下来的?” 小钱翻翻眼睛,这是他想事情时的习惯动作,不太确定的说:“应该是上上星期吧?换得挺突然的,赵主任没回科室说,我们都不知道,总之过年前肯定定下这事了。那个,他连你都没告诉?” 我笑得勉强,“应该是提起过,我正好那几天和女朋友吵架,没注意听他说话,他可能一生气就不说了。所以昨天知道,还真是吓了一大跳。” “恩,我也是吓了一大跳。”小钱附和着。 我只是对他笑笑,不再接口。 原以为赵挺是为了避我,才突然弄出个支边的事。谁晓得在那晚之前他已经定下了出行计划。他没出口的话,竟是这个么? 我不禁心中薄怒。既然已打定注意离开,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却又在如今我心乱成一团的当口,潇洒放手。 偏偏我还像个傻瓜,在家时一心想着回来把没说清楚的话,好好解释。谁晓得,他早就做出决定,根本没有我插手的余地。 心中不知是酸涩,还是更直接的痛。 不可以!这种破烂的告别方式我领受不起,更别说那些低级的误会阻隔。 我气冲心头决意要把话问清楚。他要走,也得先给我个痛快明白。 散了席,我二话不说把赵挺单独约了出去。 *** 我傻傻坐着等,回过神抬头一看钟,不禁心脏一阵猛缩。 还有五分钟——离赵挺那班火车发车的时间。 亲眼见证时间的流逝,一分一秒我心如擂鼓。终于指向那一刻时,我突感一股席卷全身的放松感,夹杂着浓浓的失落感向我袭来。 前天最后一面的情景犹在眼前,我已记不清当时在委屈气愤下究竟说了些什么。 直到赵挺搭着我肩努力将我摇醒,“周成!我不是想抛下你,而是想给大家一个好好想清楚的机会。” 我愣愣看着他,半晌无法理解他话中的意思。 赵挺轻叹,沉重的气息让我也略略窒息。他替我轻轻理顺了额发,边将话说了下去,一字一句直达我心肺:“那天你说的没错,两个男人在一起,怎么说都是惊世骇俗的事。所以当时我虽然很生气,可回头一想就平静了。你现在的心情,我当年也是一步步自己踏过来的。那时我没抗住压力,结了婚,结果闹得所有人都不太平。可真从头再来一遍,说不定我还是走当年一样路。” 他的手,在我的发上流连不去,“你还年轻,你的人生还有太多的选择。知道你对我不是完全没感觉,我真的很高兴。可我也担心,如果你只是一时的迷恋却妄下了决定,对你这辈子却会有多大的打击。毕竟同志这条路不好走,我真不想你以后痛苦。” 我张口欲言,却找不到可说的话。赵挺字字句句在理,让我只能听他继续。 “其实我想了很久,我要仍是和你日日相对,根本没法对你断念。这是想忍也忍不住的事,就像过年前那次……我,面对你脑子就乱了。” “因为这样你就要走?”为了将我忘去? “周成,我已经说了,对着你我心就乱了。我想你或许尝不到我心头的滋味,但你对我不是全然无情,难保也会昏了头脑。而这正是我最担心的。” “你想要我头脑清醒了再做决定?”顺着他的话意,我已略略猜想出他的答案。 赵挺微笑着颌首,“没错。一年之久、千里之遥,足够的时间与距离让我们一起冷静。毕竟这份感情不同寻常,而我最不愿意的事,就是让你为难。” “赵挺……”出乎意料的震惊答案,让我心中波澜起伏。 “我相信,你一定能够做出符合自己意愿的选择。”赵挺缓缓的伸臂环住我,明明有躲避的时机,可我还是任由他温柔的将我拥入怀中。只听闻耳畔响起那一声低吟:“我爱你,所以我要离开你。” 他的气息抚过我面,唇上只是略微被擦过,还来不及感觉温度就离开了——一个算不上亲吻的亲吻。而后,是彻底的放手。 我只是木愣在原地,依稀看见他转身离去时眼中的点点水光。 就此别过。 因为爱我,所以要离开我么? 真是残忍的话。 可为什么我却有落泪的冲动?那一刻我是真的心碎了吧。 反复在心中揣摩,还是想象不出究竟是怀着何等心情,他才能以超凡平静的态度,说出那些话。 手机突然有了动静,我看见是赵挺发来的短信息,怔了下才打开看。 “我干了件很肉麻的事,还是告诉你吧。去听一下你手机内存的录音。” 很肉麻的事?他的留言让我大为好奇,立刻开始翻找手机内的录音信息。果然,发现了一条保存的录音信息。没多想,我打开了凑上耳倾听起来。 听着听着,我渐渐漾出了笑容,这个赵挺啊…… 心不自觉的就向他飘去,手机中还响着那清唱的歌声——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 ——这辈子第一次有人为我唱情歌。 应该就是那一次,赵挺仗着酒胆向我表白,然后我落荒而逃时把手机忘在他那里了。没想到他居然干了这么件好事。 早就知道他歌唱得很好,没想到他的歌声也有打动我的一天,虽然因为醉酒而略略口齿不清。 心口的暖意,一波高过一波。 你希望我好好过这一年,是吗?我微勾唇角。当然了,我一定会过得很好。你是如此的珍惜我,那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好好珍惜自己? 这一年,或许不会很长吧。那一刻我如是想。 第八章 赵挺离开才一个月,感觉着却是很久的事。 原来没有他的生活,是这个样子的。有些说不出口的感慨,只能放在心底独自品尝。 认真算起来,和他真正相处也就近一年的事,然后他变成一个理所当然的存在。好像突然从梦中惊醒,终于意识到,赵挺并不一定会在我身边,他也可能消失无踪。 就如现在这般。 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并没留给我太多伤秋悲春的时间。再说我也不是浪漫之人,做不来那些寻死觅活的惊人之举。 虽然我年纪还轻阅历尚浅,但所从事的职业让我看惯生老病死。有些需要岁月积累才能体会的东西,已提前感悟。不知幸或不幸,我的感情已经被磨得很淡,在见识了众多卑微求生的坚韧生命后,放任自己陷入脆弱的感情泥沼,简直是件可耻的事。 爱情,永远不是人生最重要的事。 不是我不尊重“爱情”两字,只不过在我看来,一个无法正常有力生活下去的人,也没可能守护好自己的爱情之花。 我有工作要做,还有家人朋友期待我幸福的生活下去。于是我学会将一些东西放在心底,努力过好眼前的日子。 我唯一放不下的,是和刘羽月订下的这个婚约。 赵挺不在,没有其他可以扰乱我心情的因素。说句实话,我要想安安生生过完下半辈子,趁这一年赶紧把婚结了,还真是条出路。 可惜,我是没可能做到了,因为我已经不是那个迷茫逃避的周成。 现在的我有足够的勇气,承认自己爱上的是个男人。赵挺走了后我才了解,对他的感情,比起对刘羽月的感情来,那才是真正的爱情。 我不时面带微笑的惦念起他,咀嚼着记忆中一些甜蜜的往事,虽然当时的我毫无所觉。 离开了,才明白他守在我身边意味着什么,慢慢想明白那一点一滴的意味,有种幸福的感觉。 谢谢你,赵挺。 谢谢你让我成为一个如此幸福的人。 我相信,你选择暂时离开,一定是为了我好。那我怎么能让你失望呢? 所以,我绝对不会生活得悲苦哀怨,更不会自暴自弃。 一年而已,等你回来,一定会让你看见一个比现在更值得去爱的周成。 所以首先,我选择不再逃避。 不想再逃避了,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解除婚约。 刘羽月对我的情意,弥足珍贵,所以我更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影响她终生的幸福。她有权利享受真正爱她的人带给她的幸福。 于是我这么告诉她了,在三月的某一天。 最严寒的天气刚过,还没到春回大地的时节。我选了她念叨了好几次着想去的一家咖啡屋,杯中苦涩的液体差不多饮尽时,我鼓起勇气说出了分手的话。 刚开始她很安静的没有反应,克制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小声的啜泣,一下下抽在我心上。 “抱歉。”我递上纸巾,她接过默默擦着泪。 直到哭得畅快了,她才颤着声开口,虽然说两句就要掉一颗泪珠。 “我其实一直有这个预感。不是不知道,从一开始就是我一厢情愿。可到最后我以为自己打动你了,那阵子好高兴。” 我们之间的确有过和睦相处的快乐时光,有时我也在想,如果没有赵挺,那我和刘羽月是不是就能一直幸福的过下去?可是没有赵挺,我也不可能在安爱遇见刘羽月了。 退一步,假如我到现在还不知道赵挺对我心意呢? 如果这样的话我更不舍,想到赵挺为我付出这么多以后,只是无言的看着我,光是设想就让我心疼不已。爱情是场不讲究公平规则的游戏,现在我考虑得更多的是赵挺,而不是刘羽月。 因此,只能如此了。 刘羽月的眼眶红红的,惹人心疼,“我还真没想到你会主动向我提分手。以你的个性,就算心中不情愿,也只会独自默默承受。我真卑鄙,吃准了这一点,就心安理得的赖在你身边。嗯,果然恶人不能恶得太过头,你现在终于受不了我了。” 她想开个玩笑,冲我勉强的一笑,却看得我更难过。 “我的确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我急急表白,“正因为这样,我不能继续瞒你下去。” “周成,有个问题我一直不敢问,不过现在无所谓了。你,爱过我吗?” “你是个好女孩,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喜欢啊……”她缓缓绽出一笑,被泪水冲刷过后的眼眸晶亮无比,“知道么,你从来没对我说过‘我爱你’。大概你自己也没注意到吧。” 回想中,好像的确是这么回事,“……对不起。” “没什么可对不起的。我不好意思开口向你要求,想等你终有一天自己说出口,”吸了下鼻子,她又有些泪眼婆娑,“其实我是在赌一口气,想看看有一天你会不会真的爱上我。” 收干最后一滴泪,她平静的直视过来:“周成,我爱你。你善良体贴,对任何人都很温柔,虽然不够聪明能干,但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你野心不大,可做事脚踏实地让人放心。可惜啊,以后不能一个人独占你的好了。但还是谢谢你这段日子的照顾。” 刘羽月的话,让我心中波涛汹涌。她竟然一点没有怀疑我是因为爱上其他人才提出分手。或许她想到了,却没有问出来。 但我和她之间,毕竟不是因为其他人插足这么简单。她的巧妙回避,是种聪明的选择。 “我们以后还是朋友?”她临走之际,我开口问道。 略微思索后她微笑的摇头:“我没法和分手的男友做好朋友。这会让我死不了心。” “呃……是我欠考虑了。”想到将和她成为陌路,不由心情低落。 “不过做普通朋友还是可以的。”我闻言猛抬头,只见她笑得灿烂:“怎么说有个帮忙跑前跑后的人,还是件很方便的事。” “谢谢,真的谢谢。” “傻瓜。” 也许她今天回去会哭得很惨,不过我已经放心了。刘羽月迟早会找到她的幸福,这一点,我毫不怀疑。 恢复单身的我,莫名的轻松。轻松的背后,是对未来的期待。 *** 走了赵挺,汪波也没得意上几分,因为又来了座大山压我们头顶上。进修结束刚回医院的卢主任给调过来管我们组。 其实人家也不乐意啊,原来他是八区的,关系都在那,进修回来正待大展身手。现在空降到我们这,对我们六区不太熟悉是一部分原因,再说摆明了等赵挺回来要把他挤走。赵挺后台硬,又有手上技术也过硬,和陶主任那组的关系也好,在六区的势力根本无法撼动。 所以卢其卢副主任来上任时的情绪也不太好。偏偏他和汪波一个性子,都是争气不争财的大爷。汪波那种有情绪就要发作的个性,原来赵挺是睁言闭眼的间接安抚着,现在遇到卢其就没这么好事了。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我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深刻体会。 我“赵派”的身份,倒没给自己带来太大的麻烦。对于汪波来说,比起和我清算旧怨,他和卢其之间的新矛盾显然更重要。 每次听何波抱怨卢其,我就忍不住腹诽“现在明白赵挺的好了吧”。回头听卢其对汪波的厌恶之词,我自然要偷笑着嘀咕“知道赵挺带这个组多不容易了吧”。 这对活宝,倒成了我沉闷生活的点缀。 不过,还是会想赵挺。那天他走后,我们就没再联系过。 刚开始,我故意避开一切有关他的消息,不时飘进耳朵的,都是很零碎平常的情况。渐渐的,从听到他名字就心跳如狂,直到现在能平静的和别人谈论关于他的话题。 可我自己明白,能面对并不代表真正忘怀了。浮在浅表的那些情绪,慢慢酝酿沉淀,如今静静的躺在了心灵最深处。 等我能冷静的描绘自己的心理状态时,日历已经翻到了四月。 某日正在我揣摩所谓“心如止水”是何种滋味的当口,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我伪装的平静。 “喂,刘军啊?” “嗯,你最近怎么样?” 刘军是我大学时的同班同学,就住隔壁寝室的所以关系一直不错。毕业后他留在s市另一家医院,因为留下的同学没几个,所以我们几个常来常往关系不错。 只不过今天他这通电话的用意,让我着实费解。我知道他肯定是有话要说,可偏偏绕了几个圈子一直不明讲,拉着我在那聊家常。实在忍不住了我索性开口问:“你还有什么事吗?我还要继续翻资料去。” “嗯,没什么事……不过,那个,”他支吾着终于一副要开口的样子:“梁威有没有找你在他那买保险?” “呃?”我一愣,继而直觉的答道:“有啊。” “是这样啊……”刘军沉吟着,迟迟没有下文。 我心中猛得一沉,梁威大学时和我一个寝室,两人关系向来不错。毕业后,他为了留在s市,可是又没有什么人脉关系进好医院,最后选择进了家还不错的保险公司。有生意当然给熟人老朋友做,上个月我给自己买保险时就找了他。因为出于对他的信任,我把选择险种等等事宜都全权委托给梁威帮我代理。这前后二十五年一共要付十几万,也算笔不小的单子。现在我除了买房要花的钱,就数在这保险上花的钱最多了。 “刘军,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啊。”他这么不阴不阳的,让我心痒难搔。 “唉,我也不多说什么了。总之你最好找懂保险的人帮你看一下单子,有什么问题……也能早点发现。” 他的话,让我的心越沉越下。 等第二天我悄悄请人帮我看过合同后,我才真的是郁闷无比。 同窗五年的友情,原来还不及一纸保险合同。虽说我关照了梁威的业绩,可我从没因此想要他感激我什么的。实在没想到,他居然回身杀了我个措手不及,擅自帮我换了险种提高了费用,就为了多拿的几千块提成,而我真正想买的险种还得另外出钱去买。 又想起两个月前梁威来向我借钱,我二话没说就拿了二万给他,结果到现在都还没还。 呵,我简直对天冷笑无语中。这就是离开校园后的世界? 原来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是发生了利益上的关系,就能不念情分的痛下狠手。如果这是成人世界的游戏规则,那我真的是个不合格的玩家。 其实钱都是小事,被朋友欺骗的感觉,才让我心痛。对于我来说,已经没办法把梁威当作朋友了。 日后教我怎么再相信别人?在被自认为绝对不可能利用我的人摆了一道之后。 真的,有些伤害,只要经历一次就终生难忘。 至少今后无论是多熟悉的人,我在相处的时候都会存些防人之心。 立刻打电话给梁微让他尽快还钱,告诉他我很快就要买房付首款,等着急用。电话中,他自然拍胸脯连连保证没问题。 挂下电话,我心灰意冷的闭眼静坐着。 这种时刻,我遏制不住的想念赵挺,近乎疯狂的想念——原来没有你的外面世界,是这样的啊,呵…… 你,快回来吧…… *** 随着气温的剧烈变化,似乎一下子跳入了夏季。瞄着突然明亮起来的天空,有种海阔天空的解脱感。 我的失恋,成为外科近来的热点话题之一。也真难为大家,能如此高度一致认定被甩之人绝对是我,同心协力的程度直逼北京申奥。 而我不予理会的态度,更是为这种猜测提供了证据。 “你小子还不够意思了吧,透露一点会死?罗军他们你不理还差不多,怎么对我也玩起这手?”小钱气得对着我咬牙切齿。 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刘羽月人气有多高,自从我失恋的“好消息”传出后,已经接待了几波前来打探的人马。这些家伙都想确定,刘羽月是不是因为琵琶别抱才踢了我,如果她另外没人自然不客气要出手了。 也真可怜我们医院这帮怨男,如果不是特别八面玲珑的那类人,通常生活圈子狭小得没机会结交异性。除了别人介绍的相亲,最常见的就是和本院护士交往。刘羽月这般背景相当,人长得漂亮,性格又好的,一旦落单实在是遭人觊觎。 我一视同仁,没人有办法从我这里挖出一句话,因此才会把小钱气得跳脚。 “想想就不服气,我究竟哪点不如你啊。你小子漂亮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虽然每次都被甩,可好歹也沾到边了。我呢?相了几次亲,这来的对像一次比一次挑战心脏承受力。我平时是把恐怖片当搞笑片看的人啊,这相亲居然能让我落下心理阴影,你说我可怜不可怜?” 我想安慰他,但实在没法体会他的痛苦。灵机一动,想起前两天刚收到大狗的结婚喜帖,赶紧将大狗革命二十四次终获成功的光荣事迹,添油加醋的发挥了一遍。果然,小钱听完自信满满,立刻打电话托人安排下一次的相亲。我在旁心惊胆战,默默计算着他这次的记录该刷新到几位数了。 正所谓情场失意,赌场得意,处于感情真空期的我,在牌桌上可谓风光无限好。 玩牌的话,我都是和些年纪相仿些的住院、主治医师一起。像赵挺他们那个圈子,我是没资格进去的。换个角度,就算人家拉我进去玩,我也不敢,他们一个月下来,有时输赢多达几万,吓煞人也。 我牌技其实一般,但这段时间逢赌必赢,每次上阵都捞个几百进口袋,大狗结婚要送的礼金都玩出来了。 正所谓,英雄无敌最寂寞,寂寞无敌是英雄,很快我就被踢下了牌桌。 不过我已经捞足了本,心满意足的迎接“五·一”长假的到来,准备回家给大狗当伴郎。 大狗邀请我当伴郎时,我着实感动了一把,这么多年没忘了老兄弟哇。不过在听了他对伴郎的定义后,我差点当场吐血而亡:“伴郎么,当然应该找个最能凸显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之气度的人啊。想来想去,这陪衬的不二人选,自然只有好哥们你了。” 后来的事实证明,大狗找上我当伴郎,实在是大大的失策。原因很简单,酒精是我的天敌。 结果我这一挂免战牌,大狗自己遭了殃。等晚上他被醉醺醺的送进洞房,我发自内心的担心他在花烛夜的表现,万一被那么如花似玉的嫂子踢下床,可真是罪过罪过了。 其实我这么多心事憋着,这次回来真想找大狗好好聊聊赵挺的事。以前大学里的死党那里是不能说的,不是说信不过,毕竟是一个圈子里的,要是万一走漏了点什么,那真是死无葬身之地。 结果看大狗忙结婚的事自顾不暇,我也不好意思开口了。轻描淡写把我和刘羽月分手的事说了遍,多的也就不提了。 不过,家里就不是这么好交代过去的了。 爸妈自然要追问分手原因,我说没感觉了;然后他们问没什么感觉了,我说没恋爱的感觉;他们继续穷追着问是不是有其他喜欢的人,我一愣然后说不知道;他们来劲了非要我承认自己是不好意思说出口并且威胁我坦白从宽;我、我只能来个抵死不从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最后战况是双方互交白卷,谁都没有攻破对方的严密防守。 只不过,我心心念念那人间,话不自觉的出了口:“这又不是每个人都非得结婚的,我还真挺想单身一辈子,多自由啊。” 我爹娘在起初的惊慌过后,慢慢和我讲事实摆道理:“不结婚的话,等你老了怎么办?谁帮你送终?” “进敬老院啊,反正到那时候我也不会缺那些钱,大可以请人照顾我。” “那到底不一样,万一生病落痛呢?连个陪的人都没有。” “我自己医生,上下都认识的,还怕死在医院里?” “呃,一个人连个说话商量的人都没有,想想就可怜。” “我不在乎。” “……你这小孩哪里来的这种想法!反正结婚是人人都要经历的。你看你哥都结了,你晚个几年没关系,我们也不催你,但这婚怎么能不结?” 看着父母渐渐露出忧虑的神色,我还能再说什么?我从来不是个好儿子,但我从没想过让他们担心伤神。 怕只怕这一次,我可能真的要不孝了。 *** 我默默在心底计算多久没赵挺的消息了,他果然狠,走之后一个电话都没来过。 虽然明白他是为了不给我施加压力,让我好好想清楚,可是,人心岂是这么容易决定的?稍不留神,我就会思绪如狂。 赵挺,你在另一片天空下,可曾想起我? 要知道我,真的很想很想你。 听着他唱给我的那首歌,合上眼,仿佛就能看见他在对我微笑,那玩世不恭的骄傲神情,以及偶尔流露的挣扎痛苦。这些,都深深的刻下了,时不时跃上心头作乱。 我的心思一直压抑着无处倾诉,唯一知情的谭一鸣,见了面却从来都是技巧的将话题转移。让我不由生疑,难道是赵挺的出走让谭一鸣对我产生了成见? 当然,这些话我从来没机会问出口,直到谭一鸣临走的那天。 那是一个耀眼的夏日,我已经记不清赵挺走了到底有多少个日夜。在听说谭一鸣办了停职手续的时候,我真的是大吃一惊。虽然和他的关系并不是很熟络,可我还是给他打了电话。 “其实我爱的也是个男人。”这次约在了他喜爱的咖啡馆,谭一鸣第一次讲起自己的事,“逃避,不断的逃避,等到我不想逃避的现在,他已经不在那里等我了。这一次,我知道他不会自己回来,所以只能换我去找他,哪怕赔上一辈子也要找到他。” 以往的他,温润如美玉,满是淬炼过后的沉静。而如今他浑身折射出灿烂光芒,那是立定决心的谭一鸣,决然而坚定。 并不知道他遭遇的是什么样的故事,可却在听到他此番表白的一刹那,恍惚了——这究竟是他的故事,还是我的故事? 逃避,醒悟,追寻……难道注定要走上这么一遭? “周成。” “恩?”我犹如自迷雾中醒来,对上他清明含笑的眼。 “赵挺走前,对我有交代。” 赵挺的名字,让我瞬时清醒,“赵挺?……和我有关?” 顾不得自己语气中泄露的过多信息,我忍不住的急切追问。想知道、想了解那人的全部。 “他临走特意警告我,不准找你谈他的事。”谭一鸣苦笑,笑得温文俊秀:“他也是个痴人,怕我看出你动摇了,会利用这来逼迫你下决心。到最后,他还是不忍心逼你。” 我只是猛然攥紧手中的咖啡杯,那细致的白磁杯柄看似随时会被捏断,却依然完好。 谭一鸣直直逼视着我,“其实你爱他的,我老早就看出来了。不过赵挺这笨蛋一直不相信我的判断。” 我一愣,直接问出:“为什么?” “你如果真的在乎一个人,自然会患得患失没了自信。哪怕心理祈求过一千遍让那个人爱上自己,等到梦想成真的一刻,还是会难以置信。” “他怎会这么想?”我轻轻低喃。其实难以置信被爱的人是我,赵挺的优秀完美是我无法触及的高度,他会对我用情如此之深,到现在依然令我如置身梦境一般。 谭一鸣听见了我的嘀咕,苦笑着补充:“就算他后来知道了你对他有情,还是不忍心借这机会逼你就范。怕你为难,才想着远远走开。说是让你们两个都想清楚些,其实他陷这么深哪可能拔得出来?说到底全是让你能有机会‘回头’。所以,他不许我来找你,就怕我把你撺掇得动了心,害了你一辈子。毕竟这条路难走啊,圈子里真能觅得幸福的,实在是少见之少见。” 我的指甲一直修剪得平整短齐,这时节却掐得掌心生疼。可再如何疼,能比得上那人心里的疼么? “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不知不觉的,这话自我口中而出。听闻谭一鸣一声轻叹,却无回答。 心疼,好心疼,那个自负骄傲的赵挺,无所顾忌的赵挺,遇到我的事却总是想了一层又一层,做尽一切又不敢让我知道。 如果说我一定要找个爱人的理由,只能说那原因就是他赵挺本身。 “我该走了,有机会我们自会再见。”谭一鸣临走拍了拍我肩,“虽然那家伙不准我逼你,可我实在没时间、没耐心看你们这样互相折磨下去了。我只告诉你一句话,人这一辈子或许会爱上许多人,但只有一个会是永生难忘的,如果错过了那就永远错过了。反正我说完这话就滚,赵挺那家伙想找我算帐,也没处找去了,呵呵。” 他大笑着,手掌离开我的肩,让我温度遽失。 永远错过……么? 终于,在这个耀眼的夏日,看着谭一鸣坚定离去的背影,我决定去争取一些东西。 *** 这半年,日后回想起来,真的是很值得回味的半年。依然是平淡如水的日子,因为不同的心态,而显出不同的色彩。生气勃勃的我,真是种少见的存在。 买回厚厚的教辅,我决心考研。安爱本来就是s大的教学医院,很多主任身兼教授、硕导之职,我要考自然是考本院。 前两年我也起过考研的心,不过进医院时签过合同,头三年不能考,得先干活。三年期满后,因为我们科主任,也就是陶主任不同意我报考,结果去年和今年这两场我也都没考。这我也能接受,毕竟这两年我都在其他科轮转,自己科都没干多久,要是考上了研这一读又是三年,我这劳动力一点都派不上用场了。 结果这次我去征询他意见,居然就同意了。细细一想也正常,他原来虽说和赵挺表面上关系不错,但多少存着同行相争的意气之心。赵挺实力的确够,不会被打压到,所以陶主任只能从其他方面来限制他,比如说赵挺手下我的考研问题,唉。 所以赵挺虽然知道这情况,他也没法帮我去说话。要是他一出面,只怕陶主任更是不会放我去考。原先我对这也不是太看重,所以不考就不考呗。 结果赵挺这次一走,我成了孤魂野鬼,而且在自己科也快干满三年了,所以陶主任今年大开恩,准了我和小钱两个人去考。 复习了没多久,有一次我遇到七区的陈主任,他听说我准备考研之后主动提议:“你要不就考我带的专业吧,我这次招两个博士、四个硕士。只要国家统考上了线,复试我保证你一定录取。考虑一下?” 这么好的事自天而降,我都差点感激涕零跪谢大恩,连忙立下军令状。 “你好好复习,我早就听赵挺说,你做事勤快,人也蛮认真的。现在专业上努力点,以后直接进专区组都行。” 我差点愣住,然后是一阵惊喜,“谢谢陈主任!” 安爱马上要建肝移植专区,陈主任带头这是肯定的,他怎么说都是普外第一块牌子。而这两年声名雀起的赵挺,和陈主任是老师徒,他读的在职博士的导师就是陈主任。所以赵挺回来后入选的可能也极大。这当然是好事,只不过这么一来我和赵挺势必分道扬镳。 这也是我决心考研的原因。不能继续懒散下去了,如果再不努力追上赵挺的步伐,他终有一天将不再停下来等我。听了陈主任那席话,才知道赵挺已经为我铺好了前进的路,我没理由不好好把握机会。 赵挺,你知道吗?我真的很想你。 于是,在树叶飘黄中迎来了秋季,接着寒风凛冽又宣告冬季的到来。然后听说刘羽月有了新男友的时候,我已经进考场接受完了试炼。 自忙乱中回过神,猛然发现赵挺快要归来了。虽然我的心意还略略动摇着,可期盼他的心情,却强烈到自体内开始震颤。 也没去打听他回来的确切日期,只是那天在宿舍门前看见到那身影时,我不禁一阵鼻酸。 “欢迎归来。”说这话时我肯定笑得很僵硬,因为下一刻,泪就忍不住坠了下来。 “傻小子,你要欢迎我也别搞这么煽情吧?像在演肥皂剧似的。” 熟悉的调侃语调,却让我心中更加酸涩。一瞬间眼前水雾迷蒙,努力也看不清他的面容。 硬是将激越的情绪压了下去,一开口声音却抖得自己都不好意思:“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没听人说起。” “刚到。”然后是沉默,却见他收起了嬉笑的神情,一脸动容的望着我,望得那么深。 给他这么看着,我突然感觉从耳根开始热起来,像是要脸红了。幸好傍晚夜色已黑,将我的羞赧神情掩藏了起来。 “我刚下车回了趟家,可我……实在忍不住想先过来看看你,看一眼就行。”他伸手抚过我的刘海,想触我的脸庞,却压抑的缩了回去,勉强的一笑,“嗯,好了,反正已经见到你了,我现在太累就不和你多聊了。过几天上班时见了面再慢慢说吧。” 他微笑着转身离去,看着他渐远的背影,我有股上前拖住他的冲动。想感觉他怀抱的温度,想重温他身上的气息,更想告诉他——我真的很想你。 忽然出现在眼前,而后毫不留恋的飘然而去。赵挺,你还真是会折磨人。难道你就一点不想问问这一年来,我究竟想了些什么吗? 想要苦笑,却发现连扯动唇角的力气都挤不出。 其实后来我想过,如果当时我上前拉住了他,又不是马上能得到幸福? 总而言之,我们二人幸福来临的时刻的确是延后了。但细想起来并不后悔,因为那段时间给了我去体味不同心情的机会。 第九章 赵挺回来后有一个星期的假,他正好出国开了趟会,差不多这假用完了,才到科室露面。甚至有人还不知道他已经回来,只有我算是和他非正式会面过了。 那真的只是一面而已,我甚至都不记得彼此是否交谈过。有时,我甚至觉得他出现在面前,不过是我思念过度产生的幻想。 直到那天早晨,看见他又以往常的方式斜倚在墙上听晨会,那舒适惬意的姿态似乎他这一年从没离开过。 这时,我才确定他回来了。 偷偷的打量起他,与从前一样的英挺面庞,只不过,他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我直觉的感受到,却无法理出个头绪。 心底还是暗暗高兴的,因为他回来又和我在一组。我压抑不住心头的跃跃欲试,屡屡陷入昔日重来的美好幻想。 但没料到的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赵挺已经改变了。 越是容易得到的事物,越是不会珍惜,永远要等失去了才会明白其重要,然后是追悔莫及的痛楚…… 我忍不住轻笑,原来赵挺于我而言,就是这么一件没有被好好珍惜的宝贝。 真正明白他对我的意义,是在他离开的那一年间。我想明白了,这辈子我再也不会遇上第二个像他这般的人。 实在很难找出一个精确的词语,来描绘赵挺之于我的感受。不单单是上司、朋友、情人这么简单。我的命运,他的命运,早不知不觉紧紧缠绕在了一块,很难说得清究竟我对于他重要些,还是他对于我重要些。 总而言之,就是这么的无法割舍。也许,在我陷入难以名状的依恋情绪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我和他的纠缠。而这,并非时间与距离所能阻断的。 赵挺担心我因为一时冲动接受了他,以致将来的后悔。他给我们彼此一年的时间来冷却头脑,想清楚了以免将来后悔。说实话,我觉得他真是冷血,换作我绝对做不到。 我们明明是相爱的!为什么要遭受这种折磨? 当这想法冒出头的一刹那,我知道心中最后一块壁垒塌陷了。承认自己爱上一个人是一回事,想要与之相守却是另一回事。 尤其看到谭一鸣在错过真爱后,毅然抛弃所有来挽回,我不仅感动,心中的触动尤为震撼。 那个衣冠楚楚,永远挂着完美职业微笑的谭一鸣,竟能将耕耘了近十年的事业尽数抛弃,全为追寻那气泡般虚幻飘渺的爱情。而我,难道要步他的后尘?自我牺牲倒是其次,想起这些年让所爱之人受的苦,就再也熬不下去了。 这一年的时间,我是真的想得很清楚了。可是却没料到,我突然找不到把这些话告诉赵挺的机会。 每每面对赵挺那平静不带一丝私人感情的笑容,欲出口的话,都堵在了吼中。 我们这组还是老成员,赵挺打头,下面汪波,我,加上新调过来的小俞。但包括我在内,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不一样的气氛。 赵挺变了,不再是暗自冷笑着看这众生芸芸,他会彻夜研究病历,每周两次开短会讨论疑难手术方案,将药代的应酬推掉,有家庭负担中的病人,他会想办法帮人家减少费用。就连私生活上,他都检点了,连他几个哥们都奇怪,他这一年是不是遁入空门修身养性去了。 我明白赵挺真的变了。 原来的他总是面上笑着,但一直高高在上的他,对这世界并没有太多的感情。工作于他而言,只是工作而已。就像上次我夜班见到的那起残忍的车祸,当时我是真的以全部的感情的在气愤着。赵挺不同,他虽然也不平,但只是站在客观的立场,而非代入自己的全部感情。 他医术高超,医德也没有可供指摘之处。可说到底,他终究是完完全全的强者心理。是的,他太强大了,以致于他的阅历令他能理解弱者的痛苦,但他始终不能感同身受。 似乎赵挺所有的感情、温柔、痛苦,都是为我一人准备的。除了在我的事情上,这世上少有其他值得他动用真感情的地方。 可现在不一样,我能感觉到他温暖了起来,他的感动、痛苦不再是因为我一人而起。原来因自身强大而包容世事的他,如今正以一颗柔软的心在感受世事。 如今的他,周身散发着温暖的气息。如果说原来我感动于他为我付出的一切,那现在的他更令我折服。这样的赵挺,让人引以为傲。 可在其他方面,我是大伤脑筋。除了他回来当天,冲动的跑来看过我,后来就再没对我表达过情谊。我等着他来询问,这一年下来我究竟下了何种决定,结果让我失望的是,他迟迟没有提起这话题。 我微微的失落,不再是我一个人的赵挺了么?然后发现,自己的心愈发沉沦。 “不懂的你尽管来问我,没关系的。”赵挺把话交代完就离开了。 我不由对着满篇的英文开始哀怨。不懂的来问你?那不如你把全文翻译好了再给我。 无力的趴倒在桌上,只感觉太阳穴又在跳痛,唉…… 说起来,还是我自作孽。因为赵挺将主要精力投放进工作,轻忽了我,结果在得知他接下了一个药品试验的项目后,我自告奋勇帮他的忙。 然后,我的苦难开始了。一想起就眼泪直淌,为什么没人事先告诉我,药品试验要查这么多原文资料的啊?暴! 我考研的成绩出来了,总分过了国家线,各科也都过了线,由于陈主任之前的保证,事实上我已经考上了。其中我最弱的英文正好低空掠过,不枉我这半年的恶补。 但以我的英文底子要看赵挺扔来的那些原文资料,简直是逼乌龟飞上天。 呜呜呜,人家只是想找机会和你多多相处,拜托你别这么顶真好不好?我现在已经快被这些英文字母谋杀了。 毫无生机的倒在满桌纸张上,我的思绪忍不住飘到了赵挺身上。想起现在这个认真的赵挺,突然心头泛起丝丝甜意。 从没想到,他认真的样子,会让我如此着迷。想着想着,就痴痴的笑了出来。 可我还是没弄清赵挺改变的原因。虽然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测,可他一日没明确说,那猜测也仅仅是猜测而已。 究竟这一年中他见过遇过了什么事情,会让他产生如此巨大的改变? 直到这天收了一名急诊入院的少年,我的疑问才得到一个解开的契机。 见了那少年几乎割断自己右前臂所有血管、神经、肌腱的伤口,我不由感叹现在的少年人还真是好本事。据说他当着家里人的面一拳头砸碎块大玻璃,立刻血飞得到处都是,马上被送来了医院。我和赵挺在清创室给他做了急诊清创缝合。 还好,只割断了桡动脉,尺动脉没事,不然这右手真要报废了。因为打的是臂丛麻醉,在止血、缝合肌腱与神经的过程中,小家伙一直保持着清醒。虽然不时痛得浑身抽搐、眼泪都要掉下来的样子,可等赵挺问他干嘛要自残时,他居然别过头理都不理我们。 靠,死小孩!我在心里狠骂,大大的不爽。 这小孩家里挺有钱的,一出事包了整间特级病房,家里人其他事不干就守着他一人在那愁云惨淡。 每次我去给他换药,他正眼都不看我一下。不过听护士说这还算好的了,她们去换盐水、到时间送药,这小孩都直接把药往地上扔。一副老子我就是不想活了的态度。 我懒得管,他这种小伤再怎么闹腾也死不了,过个两天送出院,到时就耳目清静了。有这种儿子真是爹妈的不幸,不过怎么会把自家孩子教养成这样,只怕说到底还是父母的责任。所以我对他父母的同情也就那么一丁点罢了。 就在这小孩入院三天的那天傍晚,下午补休过的我起来值夜班。先是夜查房,当我拧开那少年的病房时,因为传出的声音愣在了原地。 赵挺冷清疲惫的声音缓缓流泻而出,“……还有户人家,有个和你一样十五岁的小孩得了阑尾炎,因为没钱看病,痛了四天四夜差点没命了才送来医院。结果为了看这病,花掉了他们全家一年的收入,还借了笔不知哪年哪月才能还清的债。” 我轻轻将门合上,靠在走廊墙壁上心情久久难以平静。莫说病房内正听赵挺“聊天”的少年了,就连我,都已震撼的难以自控。 原来,这就是赵挺改变的原因啊。我毕竟没有切身体会过,实在很难想像赵挺这一年间,亲眼目睹了这许多时的痛苦心情。 我能理解他的改变,但无法切身感受他的心情,强烈的无力感充斥我心头。 让我心中委屈的是,他情愿把这些话对个素不相识的臭小子说,也不愿对我稍加透露。 “你……” 回头,只见他已出得门来,见了我微微吃了一惊,继而恢复了镇静:“对了,你今天夜班,我都忘了。” 他泰然自若的越过我身边,就进了办公室。我愣了下立刻跟了过去。 “我刚才听见了点,你在病房讲的事情。”我坐在他面前,摆出不容躲避的架势。 “哦,那个啊。”他浅笑着:“吓唬一下那个臭小子,让他以后别这样不知天高地厚了。” “如果说我也想听呢?” “呃?”他惊愕的望入我眼。 “我一直很想知道你这半年的见了些什么事,可惜——”我轻轻嗤笑:“你理都不理我。” 他静静看了我一刻,然后又是那温柔的笑,将所有痛苦隐藏起来的温柔笑容。 “真的没什么好说的,就是遇到些事心里特别……不舒服。你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心中一酸,他变相的拒绝,无疑又在我们两人间拉开距离,为什么? “为什么?”等听到自己脱口而出的声音,才明白话已出口。 他自然不明白我要问的是什么:“啊?” 我直直锁住他的视线,“其实,我不是要逼你把所有事都说出来,只是——我只是不希望你逃避我。我不想和你成为陌生人。” 赵挺略带讶异的看着我,然后又是那温柔的引人沉醉的微笑:“对不起,是我不好。” 他叹了口气,声音中又带上了那股疲惫:“我不是故意要疏远你,只是想一个人静静。我原来一直认为自己拥有的一切都是我应得的,而没得到的东西,是我人生的劫数。” 他在说“没得到的”时候,眼神瞟了过来又飞快移开,害得我心头一荡。 “可现在才知道,什么应得不应得的,能平平安安过上这么多年的好日子,就是我的运气。”他抚额,那是我并不完全懂的表情,“那段游戏人生的日子,对我来说也算过去了。我这一把年纪的还在那混日子,也实在太不像话了,是该静下心来做点事情了。”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他话背后的含义太多,我真的没法全部理解。 向来迟钝的我,自然为此烦恼了好几天,直到时间的冲淡,才将这心结慢慢放下。 很简单,赵挺还是赵挺,从前我就没搞懂他,现在还是没搞懂。但这样又有什么关系?这并不妨碍我喜欢他。 我没必要改变他,也没必要为他而改变。只要努力陪在他身边,终有一天我会懂他的全部。 在那一天来临之前,我会…… 有一种名为“坚定”的东西,将我心头所有的彷徨驱散,等待那云开见月的一天。 *** 春天到了,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春天”二字还有别样解释。比如说,终于相亲到一位美女的小钱,这几天正在倾情诠释春天的含义。 下班后我去超市采购,吃过晚饭还要继续加班翻资料。然后,在医院看见了和恋人相携而行的刘羽月。我没有上前打扰,只是默默的笑了。 看着他们交握的双手,在晚风中摆荡着,心头升起寂寥的温柔感觉。有点羡慕啊,相爱之人的执手相与,一点一点融在那细细交握的手指间。 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掌,一阵空虚飘过心头,与我牵手的,又会是谁呢? “你在干嘛?” 那声音出现的如此及时,让我回头愣愣看了他三秒才回过神。赵挺正将车开出大门,看见了我就停下车探头招呼。 “我要去超市。你才回去?” “恩。”赵挺微微沉吟了下,开口道:“上车吧,有个饭局你陪我一起去。” 我也来不及推敲他这用的是祈使句还是命令句,大脑已经迫不及待的作出了反应:“好吧。” 话一出口,只得无奈的开门上车。唉,希望不要给赵挺留下个急不可待的印象。 “这是哪里的饭局?”我好奇的问,最近赵挺对于药代们的款待是能推则推,已经好几批人跑我这来吐过苦水了。 “都是医院的人,你去了就知道的。”他头也没回,隔了会又开口:“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啊?” “实验的事,你这些日子的确辛苦了。” “哦……”原来是这事啊,心情复又低靡。 “不过辛苦都有报酬的,每做一个病例,药品公司都要给一笔钱,包括给你的一部分。” “呃?”还有这么好的事?我接下活的时候可没想这么多,原来不过是色胆包天想制造接触机会,没想到还能打打擦边球捞点小钱。 “这样吧,每个病例算你两千,虽然低了点,不过我正好就这次实验写篇文章,发的时候,把你名字也挂上去,怎么样?” “……” 我、我要晕了,今回我是撞了什么大运啊?有名有利,再发展下去别说要破格提拔我当科主任哦。 等……等等!难道说赵挺把我主动要求参加的意思,理解成了为名为利? 啊!不行——我立刻开口澄清:“其实我想参加这实验,跟报酬和文章都没关系的。” “恩,我知道的,”赵挺冲我笑笑,“我年轻的时候也和你一样,抓紧时间多学点东西总是没错的。” “……是啊。”我在心底咆哮,其实你什么都不知道…… 在我郁闷无比中,已经到了地方。赵挺说都是自己医院的人,我也就没多在意,反正自己医院的经常见面,就算没交情也眼熟。 但我这吊儿郎当的心态,在看见在座众人的脸庞后,立刻像被一桶冰水自头顶浇下。 赵挺他爹赵进鸿,副院长刘春民,我将来的导师陈江……哦,我的天。 “小周也来了啊。”陈江见了我热情的招呼。我连声应答,其实我真不知道自己来这里是干嘛。 赵挺在和在座的人打过招呼后,简略的介绍了我:“我们科的周成,也是陈老师将来的弟子。” 众人不甚在意的向我点头。因为不太被重视,反而让我大为轻松。 这顿饭我是吃得泰然自若,本就不擅言辞,我索性安安静静在那吃菜,不多开口曝短。 赵进鸿微笑着对我说了句:“我听赵挺提起过你,说你很用功,恩,年纪轻的时候,是该多学点东西……” 我一边点头,一边心虚不已。虽然我自认对赵挺的感情并没什么错,不过面对他父亲时终究有那么些心虚。 我不禁生疑,赵挺带我来吃这顿饭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这个疑问一直徘徊在我心头不去,直到赵挺送我的路上,我才有机会探谈口风:“今天这么多大人物,我夹在那里真是不伦不类。” “你小子也真是的。”赵挺嗤笑:“这么好的机会,随便给个谁,早就一圈巴结下来了。我看你光顾着吃,一声不吭。你啊,你这嘴长了就是派吃饭的用场啊?” 我冤啊,“和他们这些人坐一起,你说我有胆子说话吗?这张嘴当然只能用来吃。” “唉,算了,我是败给你了。”赵挺长叹口气,翻着白眼摇摇头:“我看你近来这么拼命,总得给你创造点机会吧。结果你一点都不把握,这往后你怎么继续向上爬?” 我半天才回过神,赵挺他什么意思?我这么拼命的考研、做实验,在他眼中就是为了向上爬? 夹带着酸涩的怒意在胸腔中泛滥,“你什么意思?” “呃?”他听出我话中的不对劲,回头看向我,“生气了?怎么了?” “你找地方停下车,有些话我今天一定要说清楚,我、我实在克制不下去了。” 说完我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低头的瞬间,我看见赵挺的手打了个颤。 而我,一刹那想起几个小时前刘羽月和爱人执手而行的情景。有些幸福,是要靠自己的手去抓紧的吧? 努力回想着,这辈子我经历的告白场景,不过实在没有适用于我眼下这情势的。有我这么气势汹汹一脸冷怒向人告白的吗? 所以等赵挺将车靠边停下,转头静待我下文的时候,我不禁一时没了话。 “周成你要说什么?” 我看向他,他的神情中分明有着期待,不过就连那一丝期待,都带着不安。 能让赵挺这般自信沉稳的人,露出这种神色,究竟是被我伤了多少次后的结果呢? “赵挺,你恨过我吗?”怔怔中,话就出了口。 “我恨你?你在说什么梦话?”他抬手就要来试我额头,却被我一把擒住。 他的视线游移在我脸庞和被我握着的那手之间,那隐隐发芽的期待似乎将破壳而出。 我累了,他也累了,那么就诚实一点吧。 “我喜欢你,不是朋友间的喜欢,是情人之间的喜欢。” 赵挺眼中一瞬间冒出了惊喜的火花,可下一秒又黯淡了下去,“然后呢?” 喜欢之后?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我想和你在一起。我做的一切都是想接近你,没有别的意思。这一年我已经想通了不少事,有些没想明白的,就指望你和我一起来解决。我也想知道你这一年的经历。虽然我未必能懂,不过真的想了解你的全部。” “那个……” “恩?”我焦急的等待着他的回答,感觉自己一生的决心与勇气都悬在了上面。 “能先放开我手吗?你劲还不小抓得我还真疼。” “啊……”此言一出,我尴尬得差点想弃车而逃。 刚撒开手,却没想被赵挺一把反擒住。 抬头凝眼看去,他将脸贴在我手心中抚蹭着。掌心一片温热的触感,我激动得难以自制。 “我这不是在做梦吧?”赵挺闭眼喃喃,听得我分外心酸,“我听见你说想和我在一起,这不是梦吧。” “当然不是。”我缓缓出口,太多的情绪,无法通过这几个字承载。 “我还以为……还以为永远不可能离你这么近了。” 他的低声倾诉,依然淡淡合着眼。我听得心酸之余,却无法应答。 伸出另一手抚上他的脸颊,缓缓拉近。 路灯的淡淡光晕洒进车来。 灯下,我主动吻上了他。 终于环上我背的手臂,带来了久违的温暖。 *** 我坐在护士台那开医嘱,周围一群叽叽喳喳的女人包围着我,幸好早习惯了这阵仗,才没被吵晕了头。 突然谁说了句话,里面有了“勾引”二字,让我不禁停下了笔。呵呵,思绪飞到前天告白时,赵挺取笑我是“主动勾引”他,当时真把我气得不轻。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分外甜蜜。 一根手指伸到我眼前晃动,我“啪”的一声用钢笔敲了上去。 “哎哟!”张丽鸣呼痛出声,“你下这么狠的手干嘛啊!” “我还要问你干嘛呢!无聊。” “我不是看你笑眯眯的在发花痴,才喊醒你的么。”张丽鸣甩着手指,掏出封东西扔过来:“喏,收好了,哪怕人不到礼也要到。” 我打开一看怪叫出声:“天啊!居然连你这种妖怪都嫁出去了!老天真是瞎了眼。” 然后在一片哄笑声中,我被张丽鸣捶了个半死。 结婚,如今这个名词离我已千万里之遥。看着身边的同学、朋友一个个都喜结连理,说不羡慕是假的。尤其我从小家庭和睦,要舍弃这种温暖,真的是件很难过的事。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谁愿意将自己放在见不得人的位置?可某些东西哪怕要背负一生,我也是无论如何不愿舍弃。 我回头,看向我一生的依恋,他正靠着椅背闭目养神。三天前我们还是最普通的同事上下级关系,如今却是生命中的另一半。 现在我们正在驶向远方的火车上,私奔——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不过是一起出席一个在外地召开的会议,两天的行程,间中要外宿一晚。 说起来有意思,当时定下这趟外出,还是在我俩摊牌的前夕。那时我一心想找机会和赵挺相处,见此大好良机,怎舍得放弃? 虽然是大早,车窗外天空已经放亮。对啊,又到了日长夜短的时节了。 昨晚我整理了行李,到赵挺家借了一宿。说起来,当然是为了今早一起走的方便,但心中多少有些隐隐期待。要知道,我们自从互相确认心情之后到现在才三天,最多就接吻的程度。 结果昨晚,我和赵挺都在等对方示意中度过了一晚,最后当然什么都没做成。我睡得还算香,可凌晨闹钟叫起来后,发现赵挺一脸憔悴得从自己房内步出,显然是彻夜失眠的结果。这意味着什么,我心中自然明白,但也不知道是该得意还是该遗憾好。 赵挺靠坐着补眠,一直动来动去无法安静下来。在我悄悄从外套下将手塞过去和他交握后,他终于带着微微笑意进入了梦乡。 交握的指间,温热的触感,流淌着我心弦上发出的清澈之音——这是我爱的人,我爱的人呃…… 为了他,抛弃将来可能有的“家庭”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给我的温暖,就足以抵过整个世界。 因此,不在乎了,真的不在乎了。我合眼细细的想着。 *** “好,介绍就到这里完毕……”王慧音仪态万千的在台上讲解着。 她原来是辉灵制药的医药代表,和我们两个都挺熟的,去年跳到眼下这家新公司。正好我和赵挺来参加的新药推介会,就是她主持的。 可这出他乡遇故知的老戏码,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以前我就知道她和赵挺私交不错,当时没在意自然不会多想,未料到这里前赵挺主动坦白,他和王慧音交往过一段时间,不过两人早就断干净了。 他是怕我多想,可我不知道也就没什么了,知道了怎么可能不在意?面上当然得装出毫不在乎的样子,心里是酸得要死。唉,表里不一的活计还真是累,这是我第一天会议议程结束后的感想。 “恩恩,你有空过来,我派车来接,然后……”王慧音边说着不时的掩唇微笑。 我不是滋味的冷眼看赵挺和她谈笑风生,心里是醋海翻涌。 我很想先一步上去房间,但房卡却在赵挺手上,只能翻翻白眼继续等。 这两人总算臭话完毕,赵挺满面春风的喊了我一同上楼,丝毫没有从我故意的沉默不语中发现端倪,还笑得那么刺眼。 不爽,真的不爽!我微扯唇角,懒懒跟他进了屋。双人间,我挑了靠窗的那张床,东西往床上一扔,犹豫着要不要立刻开始理东西。 “你在吃醋。”话语间调笑的口吻,但有着不容否定的确认。 感觉他的双臂环过了我的胸、肩、腰,渐渐在收紧,两具身体的贴合越来越紧密。 我承认,这气氛的确诱发了我内心蠢动的因子,但就这么屈服,不就等于承认我在吃他赵挺的醋了吗?哼,门儿都没有。 我一挣就挣开了他的环抱,笑着回身面对他:“你说什么笑话不行啊,我有吃醋的必要吗?要哪天互看不对眼了,简单,直接分手就成。有时间在那冒酸水,还不早点另觅良伴?” 忍不住在心中暗笑,没想到有一天我这狠话也会说得这么顺口,就不知道对手上不上钩了。 果然,赵挺脸色一变,不过以他的老奸巨滑,立刻缓下了神色:“你当然没在吃醋,是我说错话了,莫怪莫怪。本来就是么,你就算吃醋也肯定不会用什么分手来威胁!” 他这话说得抑扬顿挫,硬是把我砸没了声。这个死人……明知道论口才我不是他的对手,还非把我逼死角去不可。 我胸口已是火冒三丈,绕过赵挺打算去卫生间清洗下,冷不防又被他抱了个满怀。他到底要干嘛? “对不起,跟你开玩笑的。”他在我耳边轻声说着,“我发誓,除了你,我绝对不会再和任何人有牵扯。过去的事终究是过去了,我也已经不可能做回过去那个自己。相信我,好吗?” 我微微拉开距离,正经的看着他确认:“真的?” 虽然明知这样很傻,可就是想获得一个让自己安心的回答,因为真的害怕又失去了他。 赵挺渐渐敛去了笑容,在我肩上的手越来越大力的握着,“我要是骗了你,那就罚我重新失去你。” 蓦然一惊,他的心思与我重叠着,再……失去么? 视线交错而过,他眼中的痛苦,也就是我眼中的痛苦吧。我微叹,终于放松了靠近他,拥着。 有些誓言,一辈子只需要说一次,这就够了。 第十章 收拾好行李,我们外出去吃晚饭,逛了会就回宾馆了。在外的整个途中,我都心神不宁,想到等会两个人要共处一室,就觉得浑身一阵燥热。 在电梯里赵某人开腔了:“今天怎么了?刚才看你没吃多少,照说你胃口不好的几率比彗星撞地球还要低,别是生病了吧?” 这家伙,为什么就非得把关心的话,说这么刺耳呢?我没好气的瞪他一眼。 “哎,怎么媚眼抛的,像是翻白眼啊。”突然凑到我耳边轻声:“不过我还是被你勾引上了。” “你少自作多情!”我恼羞成怒,一肘子将他顶开。赵挺这混蛋绝对是看出了我的心神不定,才会故意用这些暧昧的话来逗我。 他一路笑着从我身边退开,我的脸却是越来越红。难道今天晚上……? 我被这些暧昧心思一直纠缠着,直到洗完澡坐在床上。赵挺在我后面进了浴室,房中只有我一个人。我竖起耳朵听赵挺在浴室内的动静,可惜什么都听不到。 想起来赵挺之前就暗示过,明天的议程不重要未必要出席,而且接下来两天恰好是周末……难道、难道真的在这里……? 虽然心中早就默认这会是迟早的事,可总觉得哪里还没准备好。现在一下子进展到洞房花烛夜的程度,实在有些冲击过大。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害得神经正绷到极点的我,差点惊得滚下床。 没细看来电号码,我就接了起来,“喂?” “小成啊,是哥我。”哥哥周毅的声音传来,顿时帮我把满脑子的绮思遐念成功驱散,实在是功德无量! “怎么大清早打电话过来啊?”他那里的确是大清早,通常他这夜猫子都是半夜打电话回来。 周毅的声音说不出的激动:“当然有大消息!好消息啊!” “啊?难道你要当爹了?”我随口诌道。 哪晓得周毅惊喜的大叫:“你知道了?是不是爸妈先打电话过来了?” 咦?我着实吃了一惊,“哥,你意思是嫂子她……” “是啊是啊,现在2个月,年底就要生了。你呢,也快当叔叔了,呵。” 他的笑声中全是满足与自豪,以及将为人父的喜悦。血脉亲情,是人类天性最自然的表露。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哪怕还未出生,已经能想像到伴随他或她慢慢成长中带来的快乐。 无论抚养孩子的过程会有多辛苦,还是满怀喜悦的守着他们一点一点的成长。只要孩子能幸福的长大,所有的苦累都不值一提。 哥哥的欣喜我能体会到,也为他感到高兴,可又忍不住暗自伤怀,我的孩子,只怕今生都无缘得见了吧。小心的藏起这些情绪,我一心道着恭喜。 仔细询问了我嫂子的情况,然后给了点关于应该注意方面的忠告。嫂子她检查出怀孕后,还是坚持继续上班,说到这我哥就恨得牙痒痒。偏偏现在天大地大孕妇最大,他又不敢和她硬吵,只能在我面前发发牢骚。 “啪嗒!”浴室门开的声音传来,抬眼就见赵挺擦着湿湿的头发走了出来。 突然心中一动,我冲动的对手机另一端的周毅说:“哥,你现在是一个人在?” “嗯,是啊,怎么了?” “有些话我想先告诉你,就你。”我边说,看了赵挺一眼,他似有所觉,定在那头看着我。 周毅的调笑话语传来:“哟,你有什么天大的秘密啊,还不能告诉人。少卖关子快点说!” 我沉吟,将视线从赵挺身上移开,深吸口气,说:“哥,同性恋,也就是gay,你知道吗?” “当然知道……” “我就是一个。” 我学了几句行话,知道眼下我正干的事叫做“出柜”。反正这出柜就和砍头差不多,狗头铡落下,脖子痛过一回也就不痛了。 不过我哥的思维频率明显滞后,“我知道gay……不过你说你是一个什么?” “哥!我是gay,你没听错,就是这话,我喜欢的人是男的。” 沉默来得突然而怪异,然后手机中传来我哥故作轻松但略略僵硬的声音:“你开这种玩笑骗不到我啦,女朋友都谈那么多次了,现在突然冒这么个新名词出来。哈哈哈哈!” 笑声勉强而尴尬,我知道他心里已经信了大半,只是还不愿承认。他要真以为我在开玩笑,就会顺着我话意思打趣下去,而不是像这样急急反驳。 而我能做的,是沉默,让严肃的气氛散开。 “周成!你给我说句话啊!”我的不言语把周毅惹急了,他再也装不下去:“你扔这么句话出来吓谁啊?这种玩笑能乱开么,还好是我,要是爸妈听见了得急成什么样子啊!” “所以我没对爸妈说,只告诉你一个人。”我静静的回答:“这不是在开玩笑。” “你他妈的说什么混话啊!不告诉爸妈?啊?不告诉他们你就算大孝子了!这种混帐话你再敢说一句试试看!” 周毅气急败坏的破口大骂,我一点都不委屈,他骂的正是我责备过自己千万遍的话语。 “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重复这无意义的几个字,想要的,不过是减轻心头的负疚感。 “你对不起,对不起我又有什么用!你知道你究竟对不起的是谁吗?爸妈养你这么大供你读书,就等着你这样回报他们,啊?你、你这到底是中了什么邪!” “我知道自己错了,可我也知道这辈子就喜欢他!如果行的话,我也不想到这地步,可是真的没办法,我实在不想骗自己了!” “周成啊,你怎么会这样……你……教我说什么好啊!”哽咽的声音,毫无掩饰的传来。 我愣住了。万能无敌完美的哥哥,居然哭了!近三十年兄弟当下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刚才他说起就快当爸爸时,就像是这世界上最快乐的人,结果不到十分种就被我完全粉碎。内心的酸涩一波波涌上来,憋下去的泪意阵阵上涌,“哥……你别说了,我的事你不知道,有原因的这事。” “原因、要什么原因啊……总之这事不行就是不行!你有天大的原因也不行!” 我都忘了,最后这通电话是怎么挂断的,等回过神,我已经扑倒在赵挺怀中痛哭失声。 哪怕有心理准备,可真遇到这样的事,还是痛得不能呼吸。 我死死的抱着赵挺,这就是我舍弃了整个世界换来的人,不想放手,无论别人怎么说我都不想放手! “放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一直一直一直……” “真的吗?一直?”抛却所有的矜持,我像溺水之人紧紧抓住最后的浮木,所有的脆弱毫无防备的呈现在他眼前。 他眼中的光芒闪动了一下,“当然,一直。” 耳边盘旋着赵挺的承诺,他用温暖的唇舌吮去我满面的泪珠。悲伤的心境中,渗出丝丝温馨与甜蜜。哭累的我,终于进入了梦乡。 *** 过了纯纯洁洁清清白白的一晚,第二天我还是没去成会场,实在因为哭得通红的核桃眼有损本人的光辉形象。 一觉醒过来,发现自己和赵挺相拥而卧,原本应该很震撼的一幕,却因为昨晚过大的刺激而显得平淡。 冷水泼上面,瞪着镜中眼泡浮肿的憔悴某人,不由苦笑出声。我哥本是唯一的希望,因为年纪差得比较多,他一向很护着我。结果连他都激烈的反对,将来会遇到的困阻可想而知。 在向赵挺表白心意前我就拿定了主意,我要的不是贪享一夕之欢,要,就要天长地久。 既然决定长相守,那没可能一辈子瞒着家里人,这事迟早要坦白。昨晚第一步就遭遇重挫,让我信心大失。我哥居然会当场哭出来,那么个神采飞扬万事在握的人啊。 我根本不敢设想爸妈知道后的反应,他们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我早日娶回娇妻。去年我和刘羽月分手后,他们失望了很久,虽然嘴上说不再逼我,可平日间的旁敲侧击分明是满含期待。 说实话,我虽然已认定和赵挺之间的感情将是今生唯一,可我做不到为了这份感情抛却父母兄长的亲情。我与赵挺有将来几十年的时间慢慢分享彼此,可我与家人已经共同拥有了近三十年的时光,孰轻孰重何从比较? 如果非要做二择一的残酷选择,或许我会再度放弃赵挺。不是我不够爱他,他的确是我用生命所珍视的,只不过生命中有些更重要的东西,永远无法舍弃。对于我来说,家人亲情正是这无法舍弃的宝藏。 对着镜中那人咧嘴而笑,他也还我一个勉强的笑容。无论今后有何种困难,我都想笑着面对,努力去克服超越。 走出浴室,我看着赵挺的睡颜对自己说,这个人,我不会轻易放手。 *** 我哥的事,我简略说了些给赵挺,他那天已经在旁听了大概,没再多问。 在医院里为了避人耳目,我们说好要装得和以往没两样。结果饭不能一起吃就算了,一起出去还要前后走约在外面碰面。 “怎么这样麻烦啊!搞得像特务接头交换情报。”两天下来,赵挺就发表了深深的不满感想。 我面无表情的回应:“你不以前就暗箱操作,瞒得严严实实吗?” 要不是那次被我撞破,说不定到现在还不知道他的真正一面。 赵挺不屑的冷哼:“以前是风流偷香当然不足外人道,现在明媒正娶了干嘛要偷偷摸摸啊!” 我的回应是毫不留情的一拐子。 每次去他家我都不敢留下过夜,一来是没做好心理准备,二来怕他没轻重伤了我。前两天他一个激动在我颈侧留了个印子,当时也没发现。结果第二天上台时,给我们组的小罗看见了,幸好小罗拥有无与伦比的纯洁性,当即在那感叹如今的蚊子出动还真是早。我擦着冷汗连连称是,回头把赵挺一顿收拾。 这种情况叫我怎么敢留下过夜?赵挺激动起来没个分寸,我知道因为对象是我,他才会这样,可我也没法因为这种理由而兴高采烈。再说了,我经常给病人作肛门指检,那个受刑似的表情原来还觉得挺正常的,现在一看见就阵阵冷汗向外冒。 总之这也是桩烦恼,我推脱着不肯进行到最后一步,实在是该为赵挺越来越欲求不满的脸色负上一部分责任。 “那个,陈主任答应到时候把你一起带过去。” “哈?”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说得我半天没明白。 “我说,不是马上要建肝脏移植中心么,陈老师挂头牌,我肯定要跟进的。你呢,还好百年一遇难得争了口气,考上了陈老师的研究生。我今天找他谈了下,他答应把你也要过去,以后带你做课题也方便些。你也轻松点,不用两头跑。” “哦,谢谢。”这可是天大的好机会,说起来我当初考研,就是为了这个目的。人无压力轻飘飘,果然还是要些压力来激发潜能。至于和我一起考的小钱,虽然也打听到专业考试的重点,最后还是死在了英语上。 赵挺听见我说谢谢,立刻贼贼一笑:“谢什么谢?不把你放在身边,我在那边呆得也不安心。平时连口小豆腐都没机会吃了,不是活活郁闷死我嘛。” 他说着就从背后拦上我的腰,蹭在我耳边低声哀求:“今晚不要走了好不好?” 我笑吟吟在他怀抱中转过身,“好………你个头!” 说完把他推开八丈远。以赵挺的哀嚎为背景音乐,我潇洒的开步离去。 *** “唉……”一声长叹,我哀哀的趴倒在办公桌上。这礼拜我顶替陪女友回老家探亲的小钱,给踢到了门诊来。 今天星期四,算是一周中最空的时间,不过我也一直忙到现在,近十一点了才抓了些空闲偷偷懒。隔壁小间的专家门诊今天坐的是赵挺,我到门口一张望他那边还有两三个排队等着的。 他见了我抬头笑笑,示意我中午等他一起出去吃饭。 我点点头就退了出来,回自己那间时,发现一个人影凑在办公桌前,鬼鬼祟祟在翻什么东西,而且一看就知道不是医院的人。 “你干什么?”我一声喝到,那人哆嗦下转了过来。 “我等看病,看见没人就进来了。” 出现在眼前这张枯黄的脸本能的让我反感,我越过他发现桌上几叠化验单、处方筏都给翻乱了,更加恼火:“你进来就进来,不要乱翻东西!” 缓了缓,我才换了口气继续问:“你什么地方不舒服?病历呢?” “哦,我脚上骨头痛,痛得不行了,医生你能不能帮我开点止疼的药啊?”他一边说着,塞了本脏脏黑黑的病历本和挂号单过来。 “骨头痛?”我一愣,随手翻看了下病历:“那应该看骨外科,你挂错号了。而且你这病历上根本没写么。” “不是的,我去年车祸骨折了住进来过,做了手术就好了出院。结果今年又痛,出院小结和病历找不到了。去骨科检查过了,还拍了片子,没发现问题。可我就是痛得受不了,你给我开点止疼的药就好了,像杜冷丁什么的。”他边说着把腿上的大疤展示给我看。 他乱七八糟一通话听得我是莫名其妙:“你什么病要开到杜冷丁啊?而且这药怎么能乱开?就算要开,你也去找骨科的医生,最好是当时你的床位医生,让他们看过了决定开还是不开。” 他脸色稍变,继续缠着我不放弃的说:“医生……是周医生是吧,你就给我开吧。我开刀的医院在外地,我这些天痛得受不了了,跑不了那么远。反正那边开和你这里开都差不多的……” 他絮絮叨叨在那说个没完,缠要我直接给他开药,弄得我不厌其烦。可这红处方的药怎么能随便开,出了问题责任实在太大。 “不行就是不行,我不可能随便开的。要么这样,我给你开张x光单子,你先去照张片子,看看究竟怎么会痛的再说。” “周医生……” “李刚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又来骗药?”赵挺的声音突然响起,被点名的李刚顿时紧张的从位子上站起身来。 赵挺气势逼人的走近,冷笑着:“不认识我了?也对,这么多医生你一个个骗下来,的确是记不住了。” “嗯嗯……赵医生啊……我,我有事先走了。”没说几句他抓过病历挂号单就落荒而逃。 我一时没明白,赶紧将兀自冷笑不止的赵挺拉转回来要他解释。知道了原委后顿时大吃一惊。 原来这个李刚,的确是出车祸骨折后住过骨外科,不过是在三年前。那次住院时,因为疼痛严重给他用了杜冷丁,结果到出院发现杜冷丁上瘾。从那以后他就四处找药,例如像今天这样骗医生开药的行为就多次发生过。一开始的确有不少人上当,不过后来他的名声传开了,就没人肯开给他。 其实说起来他也蛮可怜的,三年下来,为了打药把所有的家产都耗光了不说,还落得妻离子散的下场。不过他自己不思戒瘾,光计算着弄药,而且手段卑鄙,也让人同情不起来。 “总之你千万别上他的当,理都不要理,一旦给缠上了身就麻烦了。”赵挺对我千叮万嘱,我连连点头称是。 不过当时我并没将这事上心。 *** 我哥上次气坏了,隔了两个星期才又给我打电话来。这次来电话,他已经冷静下来,没再一开口就大骂着逼我立刻分手。不过这并不代表周毅已经认同了我的选择,他不过是改为采取迂回的路线。每次总是先和我谈天说地,最后再切入主题,说来说去就是让我不要一时冲动做出错误的决定,以致将来后悔一辈子。 “哥,我都已经想了一年的时间了,你知道,他怕我为难走了整整一年。我真是想的很明白了,才会一直等到他回来,主动要求和他在一起。”我顿住了不语,等情绪重新凝聚了继续说:“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不过这世界上除了你和爸妈,真找不出另外比他对我更好的人。哥,你就成全我吧,这辈子我还没求过你什么事。” “小成你啊……平时不是挺好说话的吗,怎么犯起别扭来这么犟。” 说到底,我哥没有死心,三不五时就打电话来和我“谈心”,反正这国际长途烧的是他的钱,我就不客气的和他扯话题。几次下来,他情绪平和了许多不说,态度也放缓了不少。 也许有转机,我看到了一线希望,说不定有一天能说服我哥。也许他冷静下来后,能够慢慢理解。 我正在为这段感情努力着,尽我所能的努力着,终有一天,我要我们能光明正大站在阳光底下。 人生路上,几多风雨几多晴。若为那人,再辛苦又有何妨? 然后不久后的某天—— “我想买房。”我这么对赵挺说。 他不甚在意的回答:“哦,随你,不过这事不急。” “买了房装修好,我就能搬出宿舍。”我继续耐心的说明。 他眼睛一亮,有些狡猾的光芒在闪烁:“对,尤其房价还会继续涨,能买还是早买,然后,早……点搬出来。” “搬出来自己住的话,就没人会注意到我晚上回不回家,那样的话……”说到这我停下。 他一瞬不瞬的盯着我,屏紧了呼吸:“那样的话是怎么样?” “就能约朋友去玩通宵啊。”说完我无辜的看着他。 赵挺不满的撇撇嘴角,失望的问:“就这样?” “或者以后和某人一起住也行。”我微笑的补上这句。 下一刻,耳边响起震天的吼声——“周成我爱你!” 幸好这番对话就发生在这个“某人”家中,被这声巨吼虐待的只有我一个人的耳朵而已。被扑倒在沙发上后,我终于忍不住也笑了开来,伸手推推身上重得像头猪的家伙,却死也推不开。 随便他去吧,反正不会让他做到最后,也就无所谓了。虽说准备以后同居,可不代表现在就想交出自己哦,赵挺如果不明白这两者区别的话,我是不介意教教他的。有个不太地道的人如此恶劣的想着。 其实同居这念头也不是突然冒出来的,尤其买房的事,我早两年就在考虑了。工作了近五年已经有了一定储蓄,还有爹妈给我存的一笔钱,这样贷款首期和装修的钱都有了。这两年房地产的价格上扬得厉害,打听下来还有继续上涨的空间,要买还是乘现在买最好。而且买了哪怕不住也能出租,怎么算都是笔不错的投资。 我喜欢赵挺,自然想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多点。光是想到以后不必偷偷摸摸,可以光明正大的同居,就忍不住想微笑。与心爱之人朝夕相对,每一个晨昏都能与之共渡,温柔的情愫瞬间盈满了心房。 喜欢一个人,就想和他在一起,这是很自然的事,不是吗? 喜欢的人…… 突然被这几个字甜到了心。 下了决心,我就开始了找房的历程,因为平时关心不足,一时还真不好下手。还好认识几个做房地产的,推荐了几套给我参考,我抽休息的时间去看了几趟心中才稍稍有谱。赵挺在旁也给了不少建议,比如“这套?离我这里太远了,不好!”、“嗯,这套也不行,浴室太小,太没情调了。” 因为忙这事,不知不觉把赵挺给冷落,直到他明确表达出不满,我才知道了他的心思。 “不行,今天你不准再把我甩开!半夜三更的看什么房啊,看鬼才差不多!”周末下班后,赵挺不由分说将我直接押走。 只能无奈的解释:“不是去看房啦,今天是和两个大学同学约了见面。” “哼,不管。他们不过是你同学而已,我是你什么人啊?敢和我抢人!” 他的蛮横看在我眼中煞是可爱。虽然我知道坚持下去的话,他还是会放人,不过我就是不想坚持。装作无奈的挂电话去通知约会取消,眼角瞟见赵挺笑得那个欢啊。 其实,我心里也挺乐的就是了。 说到吃饭的问题,经过两年前那个夏天的“同居”生活,我们已经对彼此在厨艺上的造诣,有了较为深刻的认识。那个么,基本上还是不要毒害对方比较有益世界和平。 在外面三大碗饭管到我饱后,他没不知趣的把我拉去什么酒吧之类的场所。毕竟对彼此的深刻认识,自然包括了赵挺对我这俗人口味的透彻了解。 不过了解归了解,并不代表他放弃对我的教化改造,尽管屡造挫折。 一到他家,赵挺就笑嘻嘻的摸出一瓶满是外国字的洋酒,略带炫耀的对我说:“我一个朋友在做走私洋酒的生意,帮我弄到了这个,来,今天我亲自调爱尔兰咖啡给你尝。” 听了这话,虽然要装作兴高采烈的样子有点难度,我还是挤出了点笑容:“哦,好啊。” 见他不太满意的皱皱眉,我想了想又补上句:“那个,我好象看过篇小说就叫《爱尔兰咖啡》,一直想试试呢。” 事实上,那是我初恋女友肖冬梅逼着我看的,她当时深深为其间据说优雅含蓄的爱情故事所感动。 然后,我在被熏陶完得出的结论是:一、我要打发时间会找24小时快餐店,5块钱一碗馄饨的最好;二、我要喝咖啡会泡雀巢咖啡,在我的味蕾判断下和店家三四十元一杯的黑色液体也差不多。 总之当时肖冬梅听完,怔怔看了我半天,然后一言不发背身而去,之后对此事绝口不提。我还一直以为,她在我的点拨之下豁然开朗了。 所以说我以为,赵挺应该和她在趣味上有某种程度的交集,才拼命搜刮出这话题来营造气氛。 哪晓得赵挺从鼻子里出了个音,一派不屑的道:“这纸上写的东西,能和我亲手调制的极品相比么?” 这人……我索性不语,省得又把马屁拍到马脚上。 他不知从那变出一只杯子,倒了威士忌进去,“那书上写得不是最棒的制作方法,这酒不是烤热了就行,而是要直接引火进杯中烧一下味道才对。” 他说着点了煤气灶,倾斜了杯口凑上火苗,很快杯中液体上燃起一圈抖动着的青蓝色火苗。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将火苗吹息。然后将煮好的咖啡倒入,再在上面铺上厚厚一层打沫的奶油。 “请。”他将杯子递来,“小心烫。” 在他的含笑注目下,我一点一点饮咽着。 “味道怎么样?” “嗯……”我努力思索着,应该如何评价这杯比普通咖啡多了股咳嗽药水味的溶液呢?这个问题着实有难度,“那个……味道很……特殊,不错不错。” “噗!”我话音才落他就喷笑出声:“你皱着眉头憋着嘴角说‘不错’的样子实在太有趣了。” 怒! 等回过神,手中的杯子已经被我几大口喝完了。这个……我似乎还真是天生喝可乐的命。 赵挺接过已涓滴不剩的杯子,轻叹摇头道:“所谓对牛弹琴,本就是操琴者的痴妄心作怪,怪不得牛儿愚笨。唉……” 我思索了会,总觉得他说的似乎不是什么好话的样子。 “知道么,这是我在国外进修时一个同事教我调的。”他不知不觉,已经坐到了我身侧,一边塞了罐啤酒到我手中。 我喜滋滋喝起比较有大众亲和力的啤酒,赵挺不理我自顾自说着他的话:“那时候,他说,这掺了酒的咖啡,就是他自己。不管加了多少酒,咖啡还是咖啡。人生也这样,玩什么都行,千万别陷进去忘了原来自己是什么样。当时我听了,就觉得他和我真是投契。” 我似懂非懂的望着他。每个人的感悟不尽相同,要全盘理解本就不可能。我只能在心底慢慢咀嚼着他这些话的意思。一边感觉他渐渐靠紧我的颈窝,一手揽住我腰,丝毫不留任何推拒的空隙。 “可周成你知道么,”他在我耳际细细道来:“结果我三年后就认识了你,想保住一颗真心不陷下去,根本是做梦。周成……我想了你整整五年了。” 糟、糟糕,刚才不少酒精下肚正醺醺然着,又被他这一番甜言蜜语哄得心头乱跳,已开始把持不住。 我终于明白过来——今天真有点危险了,不、不好了…… 果然—— “今天不要回去好不好?”赵挺的声音魅惑人心不说,还紧紧贴着我的耳缘低吟,教我怎生一个春心乱动了得。 “不行……”下意识的紧守住,但渐渐迷乱的情意,却叫嚣着完全相反的渴望。 “成,我想你。”他温热的唇轻拂过我的脸庞,犹如春日里最和煦的微风。 大掌的温度,隔着薄薄的t恤衫传达而来,我伸手抵在他肩膀,却使不出一丝抗拒的力气。 不行了,我真的快要向欲望投降了。浅浅的耳鬓厮磨让我克制不住的浑身战栗,赵挺继续用语言蛊惑着我:“成,陪我好么?” 我死死闭上嘴,只怕一开口说出的答案会让自己事后后悔不已。 突然,唇被猛的掠夺,一个不容拒绝的深深热吻。这让已经习惯温柔调情步调的我,一时措手不及,节奏的加快让我脑中更是一片混沌。 算了,放弃、投降吧……反正是迟早的事……我犹豫着环上赵挺的颈项。他立刻以唇舌加紧挑逗起我,脑中“轰”的一声,我猛的收紧手臂将他更紧密的压向自己。 赵挺,我爱你! 这声音盘旋在脑中挥之不去,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不想看,我所感知的一切思绪,只有眼前这人的存在! 想和他在一起,天涯海角也没关系,再也不想离开一步。为什么以前我会舍得推开他、伤他的心?如今想来,不可思议。 攀过那激越的高峰,我们俩缓缓分开。我看见他面部潮红,眼眸湿润,想必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吧。 他再度凑近我,细细的诱轰道:“留下好不好?” 已经被情欲完全支配的我,瞬间将所有的顾虑抛却,“嗯。”我轻轻点头,换来一个绵长无尽的深深拥抱。 虽然我意识到,这是赵某人使尽奸计得来的结果,可已经无所谓了,不是么?有个人愿意为自己如此花心思,心中其实早在得意偷笑。 酒精的作用害我全身软绵绵的,赵挺只能半拥半扶的带我一起向卧室步去。 哪怕我借酒壮胆,想到一会将发生的事,还是心底生出一丝恐惧。刚触及床,立刻惊得想逃走,但因为被赵挺紧紧搂在怀中而动弹不得。 “赵挺,我……” 他的气息拂过喷洒在我耳上,只感觉这只耳朵越来越热,想是红透了吧,“你现在反悔的话,就太不人道了。” 听懂了他话中的暗示,我只能尴尬的停止挣动。难道就这么开始了?第一次的…… 正在我的忐忑惶恐到达顶点的时候,手机铃声很识时务的响了。 我们对视一眼,然后在赵挺不敢置信的眼神中,我爽快的接起了电话。 “哪位?”扶着电话的手,还在轻颤。只见身旁赵挺的眼中快要喷出了火似的,看来他随时都有可能冲上来掐断这通电话。 “小成,是哥我。” 周毅的声音犹如一盆冷水淋头浇下,将我心头体内的那把火灭了个完完全全。力气突然滋长了出来,我单手推开赵挺,在他没反应过来前,就起身走进了浴室。 几乎在关门落锁的同时,就听到某人急急赶来收脚不及撞在门上的闷哼叫痛声。 靠着墙上的瓷砖,我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周毅聊着。一片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直达我后心口。这,正是刚才赵挺抚过的地方吧。 “小成,你别嫌哥罗嗦,一趟趟的老话重提。我实在是担心你被人骗,不然怎么这么巧,你就在那个人手下。说不定他……” 我微笑着打断:“哥,今天什么人都有可能骗我,只有他不会,我就是这么相信他。有些事情你要是知道了,就肯定不会说这些话。总之你想听,我就全部告诉你;你不想听,我也不勉强保证一个字也不说。不是我想为他辩护什么,因为这些事实放在那,我不可能把他往坏里想。” 电话中,是我哥沉重的呼吸声,我知道他在考虑。状似轻松的我,天知道这时心中有多紧张,如果我哥选择关上这扇门,我将不得不花上更多倍的努力再去打动他。 终于——“好吧,你给我说说吧。” 我心中一酸,激动的想大吼,终于! 本来,我就不是一个口才很好的人,加上激动起来更是语无伦次,难为我老哥边听还要边询问来着。就这样,他居然还能兴致勃勃听下去。 说着说着,我自己的眼角濡湿了,那些事已经这么久了啊。我失恋时他的真心安慰,酒醉后他的初次告白,母亲生病时他无言的支持,陷入权利斗争时他的舍身相护,直至压抑不住内心互相表白却因为我的懦弱而害他远走他乡……还有很多很多事,或许到今天,我自己都不清楚他究竟默默为我做过多少事。 “哥,我实在想像不出会有第二个人对我这么好,我和他在一起不是想报恩,我是发自真心想对他好。”胡乱抹一把脸我继续说:“他怎么能毫无怨言为我做这么多,以前我不明白,可现在我都明白了。谁叫我现在也有了这份心,也想这么对他好。” “我明白了,你先擦擦鼻涕去吧。” “哥,我……” 我的话被打断,“我说我明白了,小成。我虽不能说支持你,不过,今天起我不反对。总之,你好好过日子是第一,千万别委屈了自己是真的。” “谢谢、谢谢……真的谢谢你,哥。”眼前已是一片模糊,我何其幸运,这么快就获得一个重要亲人的理解。 “好了,自家人说什么客套话。其实你嫂子知道后教训过我了,她一个表弟也是这样,刚开始家里闹得死去活来,结果现在她那个表弟也过得很好,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她说我观念老得像个旧古董,要知道你现在一定比我还痛苦烦恼,唉……” 我一愣,原来大嫂还在背后助了我一臂之力,得此宽容善意的家人,我之幸也。“哥,帮我谢谢嫂子,对不起,这种时候还给你们添乱。” “呵,自家人还说这种话,你等着年底当叔叔吧。今年我们又回不来了。”他叹一声:“原来的话,正好能当面和爸妈谈谈,你的事我不在场的话,看来你是没法开口的。” “恩,不急,反正我和他有的是时间,这件事慢点再告诉爸妈好了。”其实听了我哥的话,我已经放下了大半的心。只要有他站在这边,我就对未来充满信心。 放下电话,突然觉得——能活在这世界上,真好。 第十一章 开门走出浴室,原来我以为会面对一个郁闷恼火的赵挺,结果——什么都没看见。 咦,他人呢?“赵挺?” 没人回答,整个屋子静得鬼都不像有一只。心中狐疑,他不会是跑到外面吹冷风降火去了吧? “赵挺你真不在?”我走进卧室确认。 谁想刚踏进门,就被来自门后的突然袭击,扑倒在床上。 “哎哟,我的腰!痛死掉了!”不知道什么硬东西正好硌到腰眼上,疼得我呲牙咧嘴,再度眼泪汪汪,一看居然是本精装辞典。靠,这种东西放床上干嘛啊,难道是半夜起来打小强用的啊? “要紧么?有没有伤到?”刚才恶作剧的人,神情一转为紧张。 “嗯……”其实也没真扭到,不过谁教他捉弄我,就让他多急急吧,于是我继续皱眉做痛苦状。 “来来来,我来帮你揉揉就好了,”赵挺的声音隐隐带了些邪恶的意味,我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他一把翻过来,感觉到他的手已经从t恤衫下摆探了进来。 糟糕,失算了。我连忙颤着声试图挽回情势:“不、不痛了,你不用……” “不行,”他粗重的呼吸声就在我耳后缘响起,“腰可是很重要的部位。” 刚想开口反驳,耳朵上突然被轻轻一咬,一阵颤栗从从那里扩散到了全身。完、完蛋了,我的大脑又是一片糨糊,这个死人今天看来是打定主意要诱惑我到底,能不能顶住实在是桩麻烦。 “还痛么?” 啊?我一时没反应回来,然后明白他指的是我那“柔弱”的腰,“没、没事了……啊——” 我轻呼,是因为他那双贼手在我身上引起的火花,不知道什么时候按摩变成了爱抚性质。 “成……”他轻轻啃啮着我的耳廓,我埋首在床铺间看不见他现在的表情,也或者,是不敢看。 “我好想你,想了你五年了。真的很想你……那时觉得,有一天能这样碰碰你、抱抱你,今生就满足得别无他求。可是我错了,”他突的一笑,“只是这样怎么可能满足呢?我比自己了解的还要渴望你,根本没可能撒手的。” 他的五年……于我而言只是二年,真正注意到他的存在开始。刚才告诉哥哥的点点滴滴,瞬间涌上了心头,那甜中带酸的滋味,将我心口鼓胀得满满。 “成,我想要你,好吗?”这话他终于出了口,说得小心翼翼。 我猛得翻身,他被震落在了一边。我们两人的距离拉大了,他眼中不经意泄露出微微受伤的神情。 “你不是想要我么?”我微笑着问。 “呃?”他被我急转弯搞昏了头的表情真有趣。 一把拽住他的领口,将他拉近到鼻尖前方,“那你还躲这么远干嘛?” 话完,我不再浪费时间,直接印上他的唇。感觉他从木然渐渐恢复正常,我含笑合上了眼,将主动权交还给他。 就让一切发生吧! 心底其实是害怕的,但是这害怕中隐隐包含了期待。我没有过经验,但不代表不知道。职业关系,还有其他咨询管道得来的知识,让我对会发生的一切有足够的心理预期。 赵挺的丰富经验,虽然让我心里微微发酸,不过这种时候的确能让我少受点罪。即使如此,害怕的情绪仍不能完全消抹,可我知道,他不舍得伤了我。 他宁愿自己痛苦,也不会真的伤了我。我知道,我就是知道…… 激烈的爱抚亲吻后,衣衫不整的让我脸红。不过更脸红的,是他牵着我一起进浴室的时候。 缓缓的替对方将剩余的衣物褪下,让所有的欲望赤坦相对。下班前已经洗过澡,不过现在身上满是酒味以及混杂的一点点体味。 温热的水流经过他手滚遍我全身,而我手心他肌肤的触感同样灼人。身上发上是沐浴香波的清香,隔着水帘,他凝眸看来,那温度,直达灵魂深处。 神迷间,已经回到了床上,他的动作又引发我恐惧的心情。 “赵挺……”我直觉性的想起身躲避。 “放心,我爱你……”他细细的吻着我的眉、我的眼、我的一切,暖暖的细流让我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恩……”揪着床单的手指,渐渐放松,环上他的背。 想拥有一切,拥有眼前这人的一切。 等到意料中的疼痛来临时,还是超出了我承受的范围。猛吸口气不敢松,我怕一旦松了这口气,就会挨不过去。 细碎的吻落了下来,紧紧掐着手心的指头被一根根松开,他的指伸进来与我交错着。掌心的温度交融,这一刻,我们心意相通。 疼,还是很疼。但再如何疼,不及曾经的心疼。所以,只要能与他在一起,都无所谓了。 “是不是很疼?” 我勉强挤出了微笑:“还好,过得去。” 因为是你,这些算什么? 渐渐,疼痛中有了快乐的成分。 片刻的恍惚中,那一幕幕晃过脑海,抓不住的遗憾,失而复得的幸福……瞬间汇聚。 “我爱你”——是情动时分的誓言。 淋漓的汗水和快乐的疼痛,击破心中所有的阻隔,我将心敞开在他眼前。 他深深的看过来,落下一吻,更深更深的。 那纠缠,直达灵魂。 *** “能靠起来点吗?”赵挺将大枕头拍拍松,往我背后送去。 我艰难的向上挪动了些距离,微微的扯痛,害我忍不住面部一抽,“嘶——” “还痛?”他顿时神情紧张,忍不住露出歉疚的表情,“对不起。” “没事,”我赶紧换上微笑的表情让他安心,一边伸出手:“麻烦扶一把。” 借着他的力,我在尽量不动到伤口的情况下从床上坐靠了起来。 “外用药上过了,口服的还是要吃两顿。”赵挺递过来一杯温水、两粒胶囊。 我也没多看,接过来就和水吞下了。 吃了药,我靠着枕头养神。虽然已经躺了一整天,不过到了下午我习惯性的开始瞌睡。 赵挺放了东西回到床边,也挤了上来,揽着我的腰,让我躺靠在他胸前。他的下巴蹭在我颈后,微微的摩擦着,两人气息交融。 “外面在下雨。” 闻言我看向窗外,阴阴的天空,无数银丝笔直的坠下,有雨无风。 这雨很温柔,或许是因为发生在江南温柔如许的季节中,一柄油纸伞就能引出段梦牵魂系的情缘。 身后那人的手臂略微收拢,声音还是那么触动我心:“希望有一天能和你一起走在雨中,我们两个人同撑一把伞,没什么风雨能分开我们,一直一直的走下去。” “会的。”我淡淡回应,其实心花已朵朵盛开。这辈子我只需要一把伞,就是握在他手中的那一把。如果身边的人不是赵挺,我想我会情愿当落汤鸡。 “赵挺,我们永远在一起吧。” “好,我记下了,你不许反悔。” “嗯。”我应承着,依然淡淡的,但笑意已克制不住的越来越大。 是的……永不反悔。 *** 快乐过后,是痛苦的养伤时间。赵挺保证这是因为做得太少不适应,只要多做做习惯了就好。我的回答是直飞其门面的一枕头,他在接下暗器后委屈的抗议我压制民众自由言论。 除非我脑子烧坏了,才会听他的办法以“多做做”来解决。赖在他家养伤的时间其实也蛮舒服的,有个全天候的全职仆人,而且尽心尽职。 原来周末,我们组上都是我负责去查房,除非有重要的病情才需要赵挺现身,结果现在当然由他这个主任帮我代打。等到了星期一我算是勉强恢复了去上班,不过喝了两天稀粥的我是浑身无力,幸好没手术。 结果下班没人时,赵挺挨挨蹭蹭的来要我一起去他家,当即被我怒得一肘子顶开。 “明天你还要不要我上班?四台手术呢!你找谁来顶我?” 他一皱眉,犹豫了下又说:“我又不一定非要做什么,就叫你去住一晚么。” 切,不一定非要做什么,就是将做了什么也包括进去了,我上他当才有鬼! 我冷哼一声:“既然不做什么了,那你还要我去干什么?住宿舍上下班方便多了。” “你不迟早要搬来一起住的么,现在可以早点适应起来。”他的脸皮功实在厉害,说起来那个义正词严哟。 我只能继续耐心解释:“这两天他们晚上打牌来喊人,已经发现我晚上没回去了。我又没女朋友,只能说是去外地找同学。今天要是再被发现夜不归宿,你说我用什么借口好?” “唔……”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某人心不甘情不愿的妥协。我板着面孔在心底偷偷好笑。其实,我也是在忍耐呵,等那朝夕相对的幸福来临的一天。 嘴角刚勾起一丝笑意,突然见赵挺到门口,关了门又转身过来。不好,这家伙…… 果然,“不肯给我抱的话,至少亲一下补偿补偿吧。” 他不由分说摁住我后脑就吻了下来,而我因为惊讶竟然让他一下子顶开牙齿钻了进来。 这个混蛋!我一边承接着他的湿热吻意,一边斜眼看向门口,仔细看也看不清门锁究竟上保险了没,要是有人推门而入的话…… “你不专心。”他微微松开我抗议,“居然睁着眼睛。” 我已经气喘吁吁说不完整句子:“你、这家伙,要是……唔……” 唉,算了,反正是阻止不了他的热情,我只能任他放肆,一边关注门外是否有响动。突然舌上被他轻轻一咬,这次只能乖乖闭上了眼睛。 嗯,似乎这样的荒唐,也不错呢。 *** 晚上,我躺在床上,回想着几小时前那个吻,指尖不知不觉抚上了唇。知道这样很傻,像个思春的毛头小伙,可就是按捺不住。 从枕头下翻出手机看了半天,最后我只是轻轻吻了下那个号码,然后关机睡觉。 心情的确急躁了起来,想快点和赵挺在一起,这分离的每个夜晚,都是种难熬的折磨。 不要紧,很快很快了。 我最后决定买的是全装修的现房,交了首期款就能拿房。问题是梁威从我着借的钱,拖了一年还差一半没还,我别说买家具布置了,等付了首期,银行卡上大概只剩几十块钱了。想起要催他还钱就头疼。 算了,烦恼的事以后再烦恼。顺利的话,一个月内就能搬离宿舍了。 就算不顺利也没关系,反正我们之间有的是时间,不是么? *** “我真等着要用这笔钱,本来说上个周末就要去交钱拿房的,结果一拖再拖,拖到现在。”我换了口气继续对梁威说:“你多少先还我点,别弄得我连下顿饭都吃不上。” “唉,你说这话不是叫我别做人了么。你都没钱吃饭,叫我这晚上怎么睡得着安稳。”梁威说着说着又开始往别地方扯:“你都快升主治医师的人都没钱买房了,像我这混口饭吃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我赶紧打断,没心思听他厚着脸皮在那诉苦:“这反正各有各的难处,你就当体谅哥们我,能拿个多少过来就多少,行不行?” “好,我尽量,一凑到钱,立刻给你送过来!”梁威笑笑又说:“我这反正欠条都打的,你就放心吧!” 我顿时一口气提不上来,这欠条还是后来多个心眼,磨着他写的。照他的意思,难道没写欠条就不还了? 或许我是多心了,但他的话我听在耳中实在不舒服。又扯了几句,就掐断了电话。 气闷的起身,和刚要进办公室的赵挺错身而过。看了看边上拉着他说话的阮主任,我只能点头招呼过走人。 吃过饭我给小钱他们拉去打牌。其实我下午还有手术,本来想去睡一会,可小钱他们三缺一死也不放人。 值班房有我们专门打牌用的“牌桌”,一张小矮凳,搭一块不知弄来的三夹板就开战了。 唉,果然情场与赌场不可兼得,这一输到底的架势,让我的荷包再度遭受重创。 “同、同志们,话先说前面,明天开始咱家戒赌了,不然真没钱付首期了。”我在一把输了五十后,立刻宣布。 “买房?你定下了?” 大家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开始和我交流起买房的地段啊、价位啊。其实我是乘机放出风声,到时候走得顺理成章些。 果然有人发现了,“你买房是不是想婚了?快老实交代,女朋友藏哪里了?居然都不带来大家审查下,真没义气!” “哪来啊?要是有还能忍住了不说?我可怜,买房不是为了讨老婆,是投资。”我摇头晃脑在那撇清,“你们一个两个三个不是结了就是内定了,居然还来刺激我!哼!” 我一提这事,小钱立刻笑得像朵花,我就知道他肯定憋不住想炫耀了:“嘿嘿,果然早出发走了歪路,还不如我这样晚点起跑直接奔垒的快那!” 这得意的小子,立刻被一顿暴捶才解了众人心中之气。 “钱绅迎——急诊电话!”突然传来护士姐姐一声长啸。 小钱连忙跌跌撞撞跑了出去,“唉,来了来了。” “你躲哪去了!害我找半天!” “抱歉抱歉——” 我们三个等了半天,才见他急急回来,说是不打了,刚接了急诊要立刻上台。据说有个女孩子,大白天的就在家门口被抢劫的人一刀捅伤,立刻送了过来抢救。 一边感叹现在的强盗凶恶的没有职业道德,随随便便就动刀动枪的,一边只能理了牌桌收手不玩了。 刚出门就被赵挺拦下说有事找我,其他人一走,他进来先把门上了锁。 这、这、这是什么架势?我一惊,这只色狼不会是想在这里动手动脚吧。昨天下班后他兽性大发,把我嘴唇都咬破了。害得我一路离开时只能遮遮掩掩挡在嘴前,见了熟人立马垂头绕道。虽然别人未必会看出什么,但我就是心虚的受不了。 我浑身戒备着等他的下一步,呃,或许也是有所期待吧……哈哈……谁叫我们正好情到浓处,最是情不自禁的阶段。 哪晓得赵挺出人意料的从钱夹里掏出张卡,作势递过来。我愣愣的接到手,才听他说:“密码是你的八位生日。” “啊?” “你不是买房的钱不够么。正好原来我打算换新车,反正不急,这钱先拿来给买房吧。” “你怎么知道钱不够?” 他一愣坦然说:“刚才你和你同学的电话我听到了。” “哦,这样啊。”的确,我那十六万首期一付,日子实在过得太紧巴巴了,“恩,谢谢了。这里多少钱?我会尽快还你的。” “一共十万,你不用还了,那房子就当我和你合买出的部分。” 我一愣继而道:“这不好,本来就是我想买,怎么能让你出钱。” “有必要分这么清楚么?”赵挺皱皱眉反问,“我觉得这问题没什么,先把房子的事搞定了再说,下来就该讨论以后你到底什么时候搬过来了。” 他暧昧的一笑,我却没有跟着难为情的心境。静静拉开了距离,我敛去了所有笑意:“我觉得很有必要分清楚些。钱我可以拿,但一定会尽快还你,不然你就收回去吧。” “周成你在别扭什么?”赵挺的眉皱得比刚才更深了,“反正钱我归我出,这房子还是归你名下,这不很清楚么。” 我脑子中一轰,在意识到之前,已经脱口而出:“你的心意我领受不起!” 一甩手将那张银行卡扔回赵挺身上,转身就走。刚搭到门把手—— “你干嘛?”赵挺拉住我胳膊大吼。 被逼着回视他,我气得嘴唇在哆嗦,恨恨看他一眼,说:“你钱多也请好好收起来,少在我眼前晃来晃去,金光闪闪太刺眼了!” 说完我挣开他手摔门而去。房门在我身后发出巨大的碰撞声。 躲进空无一人的洗手间,我气得浑身发抖,好半天才平静下来。 你个死赵挺!居然说这种话气我!哼! 反正钱我归我出,这房子还是归你名下……赵挺这些话,究竟是代表了他的真心,还是一时的失言?或者说从头至尾都是我多心了? 正因为在乎他,所以我无法轻易将这些话放下。我并不怀疑赵挺对我情意的深厚度,可现在看来我们两人在某些问题上存在着不小的分歧,尤其是钱财上。 赵挺的行为不仅伤了我的感情,更重要的是伤了我的自尊。虽然我们在经济实力和社会地位上有差距,但并不代表我有理由接受他的馈赠。尤其他的馈赠是出于我们之间私人感情的缘故,更让我有被侮辱的感觉。 赵挺如果了解这样做会伤害我,多半不会采取这样的方式。可问题是,他了解么? 再换句话说,不是今天他的动机没有恶意,那我就能全盘接受他的言行。说得严重点,动机不是判断对错的标准,相反,结果才是。 他给我钱,而且话中带有施舍的味道,虽然我知道,他不会做出拿钱来交换我感情的事,不过我心中还是忍不住的一阵阵伤心。 原本正在浓情蜜意的关头,一下子被泼了瓢冷水,这心情指数跌落的速度直追当年科技股在纳斯达克崩盘的速度。 *** 冷战!唉…… 经过批评和自我批评,我承认自己当时在处理问题上,存在态度过激、将人民内部矛盾进一步激化的问题。可是话已经说出口,现在后悔也晚了。让我立刻软下去求饶,实在拉不下这个面子。 那之后赵挺看见我,蹙着眉头理都不理,看来当时他一片热心给我那么践踏,实在被伤得不轻。除了查房和手术时必要的交谈,他一句多余的话都不和我说。 好几次我忍不住想凑上去讲和,哪晓得他将头一别,多看我一眼都不愿意。这一来,又把我气得不行。 好,算你狠!没追到我时脾气好得活似欠了我三辈子债,现在吃干抹净就开始摆架子。哼! 习惯被赵挺包容爱护着的我,因为遽然的落差而极度不适应。我那固执的脾气一上来,就算知道自己也有问题,一时间也调不回头了。 心中的郁闷难以排遣。 无论是吵架赌气还是幸福甜蜜,都无处倾诉,更别说找人帮忙开导梳理心情。再说了,我们这种不同寻常的感情,旁人要知道了,就算不拿奇异的目光看过来,只怕也是劝分不劝合。 再一次的,我感受到这段感情所承受的压力。 不过,累就累吧,正因为拥有了这感情才谈得上累不累。如果没有赵挺在身边,那我连如今这般故作忧郁的机会都没了。 冷战摆一边,房子还是要买的。 还好梁威没真把我逼得弹尽粮绝,先还了一半的钱来,首期的款子算凑满了。 结果——惨,真惨!为什么没人预先告诉我要先缴一笔物业建设费?结果钱付清,我卡上正好整60大洋,加上钱包里157元,共计217元要过三个礼拜才到发钱的日子。 在反复清点了数遍后,我惨叫着倒在宿舍床铺上,外面的艳阳天在我眼中是一片灰淡。心痛啊,想到上礼拜在牌桌上输掉的300块,顿然觉悟,赌——真是害人不浅!赌输了更是害人!在出现赤字的情况下赌输了,是最最害人! 现在别提买家具布置了,连这个月的民生大计都成了问题。 而借钱的事,我实在是做不出。没办法,脸皮薄,实在是开不了这张口。至于父母那里,我更是不好意思开口,他们为了帮我买房,已经把多年的积蓄都搭上了,这种情况下我根本没办法向他们求助。 眼泪啊,我为什么当时不能平和点,以本人一贯温恭谦良的态度来处理和赵挺的争执?现在闹这么僵,我就算喝西北风也没脸去向他求援。 我的愁云惨淡,并没有影响到自己的好胃口,晚饭又是扒拉了三碗。幸好这添饭不用另外算钱,心头一喜赶紧多塞两口进肚子。等放下碗筷又是一阵心酸,原来我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结果这几天见了面,除了工作上的事,赵挺仍是一句闲话都不和我说。 我倒不担心他会变心,这一路走过来,我们再也不可能放开对方的手了。可现在这道坎要是过不去,还真是会严重影响今后的相处。 正在烦躁中,我收到谭一鸣寄来的照片。他还是笑得温文有礼,但那股标志性的疏离感已淡去。他身边苍白羸弱的男子,对着镜头发自真心的微笑着,纯净如白云。这两人的感觉相差甚远,站在一起却莫名的协调。而他们散发出来的那股气息,就叫做幸福吧。 幸福……我怔怔的看着照片,只觉自己胸中空荡荡的。 第十二章 转眼到了星期五,蹭完了小钱一顿午饭,酒足饭饱我们俩就往科室跑。一想起又到周末,既没医院包饭也没人供我蹭,立时跌足长叹。 “周成过来下!”刚进科室门,就被护理台那传来的一声娇啼勾了过去。 “什么事?陈大姐?”我必恭必敬立刻报到。 陈萼一脸的薄怒,冲我劈头盖脸就是一通:“你管的26床怎么回事啊?给她分药,她居然不肯吃,还非要什么特效药,缠着我要死要活。你反正给我把她工作做通了!我一天那么多事情,怎么有时间一个个应付过来?真是!” “好、好、好……”总之我是闷着头一个劲的点头称是。记得,抵抗你只会被炮轰得更惨,只有低头伏法,才有逃出生天的一线生机。 回头才知道那病人确诊是原发性肝癌前天入院,检查结果还没全部出来,目前还在保守治疗中。她看了电视里的广告,对所谓的特效药简直到了迷信的程度,连她儿女都拿她没办法,更别提陈萼她们了。 真是头疼,要知道最好的药总是先进医院的,没谁会发明了什么灵丹妙药先跑去电视台做广告。这种摆明晃点人的东西,偏偏相信的人真不少。 我挠挠头皮准备去做说服工作,路过一间病房时,一个身影让我脚步顿了下来。 等等……是这家伙!他怎么会在这里?我不由疑窦丛生。 这张黑瘦憔悴的脸,我不会认错的,就是上次在门诊来骗杜冷丁的李刚。 现在他正拉着一个病人家属模样的人,病房门口在絮絮说着什么,边上那个眉眼间带着愁苦的少妇边听边点头。因为不是我管的床位,对这家属并不了解。一时有点拿不定主意,李刚这家伙究竟是真有事来这,还是又来动歪脑筋。 想了想,我出声喊了他:“李刚,你怎么在这里?” 他突得一惊,回头见了我有点困惑,看来是不记得我了。 “你已经不认得我啦?”我口气中带了几丝辛辣,“我可是还认得你呢。” 李刚慌乱后,是强装的镇静,不过隐隐跳动的眉间,将他的不安全盘泄露,“嗯嗯,我、我是来看熟人的。” 我一声冷哼心中有数,直接转问他身边瑟瑟缩缩的那个少妇:“他开多少价问你买杜冷丁?” “五、五……”说了两个字,她被李刚一推,才停住没再说下去。不过,已经晚了。 果然,他溜进来来,问快出院又需要使用镇痛剂的癌症病人预订杜冷丁。 我心中冷怒,赶紧吓吓她:“这出院带药不是教你拿出去卖的!既然用不完,我会跟你床位医生说一声,临走少配些给你。” 少妇一听立刻慌了,连忙拉着我解释她没答应李刚。而且她丈夫痛得要死要活,要是没杜冷丁镇痛,出院后根本熬不住。 这一吵闹起来护士病人都跑过来看戏,李刚看不对劲转身就溜。他临走恨恨的一瞥,让我不由心头一冷。这家伙…… 来不及多想,我被那急急辩解的少妇给拉回了思绪,只能先回头安抚她。 “在干什么这么吵?” 一句话,就镇住了全场。 我却僵住了身子,不敢回头面对来人。 但事情并非我不敢面对,就不会发生。赵挺果然有本事,两三句话就将所有人说得心里舒舒服服。陈萼当然没忘了把刚才的事又告了遍状,不过语气和对待我时简直是天壤之别。 送走所有的神神鬼鬼,我静静站在那等他开口。 “李刚这事你处理的没错,就该这么对付他。”他想了下,又加了句:“不过这种人你还是少接触为好,以后见了别再冲动,直接打电话叫保安来处理。” “恩,谢谢。”在他面前我总有些抬不起头。可心中的期待开始破土发芽,是不是乘此机会我们能重归于好? “那就这样吧。”看着他转身欲走的样子,我立刻傻了眼。 他不愿意和我交心谈话,或者说这种意愿不强烈。领悟到这层,我恐慌万分。 明明他还是很关心我,毫不犹豫的帮我解围,可是却不想与我谈和。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自己懂得了赵挺的心情。被狠狠伤了心,却始终放不下;想拉开距离,但又忍不住靠近。 如果低头认错,也是一门必修课,那我这个懒惰的学生,不介意为了他好好学习。 “对不起。” 算不上响亮的声音,甚至因为气势不足而微微颤抖。不过说出这句话后,我感觉整个人为之一轻松,背上的压力已然卸下。 “嗯?”他侧着身看过来,眸中的情绪淡定不明。 “我们谈谈好吗?” 我看着他。 他也看着我。 终于见他略略的点头,连日来心中的乌云渐渐散去。 *** 他就这么靠着,单肩抵着墙壁,懒懒的,一两缕不听话的发丝垂到了前额。 这样神情冷淡、就连微笑也含着讥诮的赵挺,我不是没见识过,只不过有些时日了。尤其现在我明白他这锐利的一面是对我而展示的,心中顿时沉重。 他反手将值班室的门关紧了,然后点起了烟。 赵挺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我恍惚的想不起这细节,然后思绪杂乱的跳到,若是给巡查发现在无烟区抽烟,这个月会被扣多少奖金…… “你不是有话要谈么,怎么又哑了。”他抬眼看过来,眉眼间的神情全是风流倜傥。我胸口猛得一撞,只觉得他有点点马龙·白兰度年轻时的气质。 “对不起!”话出口,声音大得把自己吓了一跳。 “呵,没事道什么歉啊。” 压下心底小小的委屈,我踏前一步:“那天是我错了,有话应该好好说,不应该随便乱发脾气。所以……对不起。” “你……”夹在指间的香烟静静的冒着青烟,他眼帘垂了下去。可我,能看出其中隐藏的动摇。 或许,他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冷静。 领悟到这点,不知哪来的勇气,我再靠近了他一步:“你那天说的话,我的确很生气,一直到现在心里还是很不舒服。不过,我也不对。我应该把话说清楚,把自己的心思说明白给你听。所以,对不起,如果我害你心里难过了,那我道歉。” 见他还是没有动作,我咬咬下唇,努力说出了口:“赵挺,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所以不想因为这种小事怄气,不然以后一辈子怎么过下去?我们还要一起面对那么多事。” 然后,他抬头,微笑着对我说:“你个小混蛋!” 下一刻,我被他一个旋身,压在墙上狠狠索吻。克制了好几天的热情,全在这一刻释放。在适应了他的激烈后,我不甘示弱的刻意用舌尖扫过他的上颚,只感觉他身体一阵战栗绷紧。 在松开怀抱后,我仰看着天花板得意的笑出了声。 “你!”他恨恨的瞪着我,也许他从来没想过会在调情手段上输给我。 “你不生气原谅我了?”乘着他最容易被攻陷的时刻,我赶紧使出诱惑手段换一个承诺。 “嗯。” “啊?生气还是不生气?”主动靠近他耳际,我轻轻说:“你都欺负了我好几天,也该气消了吧?” “周成!”他终于忍无可忍的叫了起来。 “在!” 只听赵挺没好气的哀叹:“你那里学来这些勾引人的本事?” 我哈哈大笑着回答:“因为我发现,与其气得你来折磨我,还不如哄得你高兴了比较好说话。” “周成,我不跟你开玩笑,以后千万别再这样来考验我的感情。我实在……受不了。” 我郑重的点头,他的心情,我怎会不了解? 再说人心本就经不起考验,再美丽的感情,折腾多了,也会千疮百空破旧不堪。爱情是朵花,风吹雨打固然会让它坚强,却未必能让它更美丽。但无论是否有风雨,只有用心的守护,才能令它开得愈加娇艳。 “你啊……”赵挺将下颌轻轻搭在我肩膀上,“就算我再怎么生气伤心,也放不下你啊。唉。” 心头一暖,我环上他的背,“早知道你对我这么好,我就等你先开口讲和了。嗯,下次我一定要忍住……哎哟!别咬了!” *** “啊,好饱。”我眉开眼笑的放下碗筷。 一讲和,我就敲了赵挺一顿好的。虽说这几天也没饿着,不过每次吃饭前还要算计菜钱,实在是大大的扫兴。 “擦擦。”他拿了纸巾就往我唇角边探过来,作势要帮我擦的样子。反应过来这是在大庭广众,两个人同时一怔,我赶紧伸手接过了纸巾。 对视间,两人一起苦笑起来。这就是我们的交往状态,哪怕问心无愧,还是顾忌着不敢放肆。 虽然因为身边的那个人,这些拘束都不算什么,可还是微微心酸。这是一段逆流而上的行程,没有他人的祝福与期盼,只有彼此的理解与扶持。 “……那我就先借三万,利息的话,就按房贷的银行标准算。” “你两年内还清的话,就不要算利息了。”赵挺出声打断。 “可是……”我犹豫起来,这样还是占了大便宜。 “不用可是了,大不了以后买安全套的钱都你来付。” 这家伙……害我一时无力:“不要脸。你!” “好,既然你不反对,那就这么说定了。”他乘此机会加了句:“记得打欠条时,最好先按个手印,万一你还不出钱,就用人来偿债好了。嘿嘿!” “你个黄世仁!”我怒斥。 我们的初次争执,结果以议和收场。在钱物上,最后决定引进aa制的思想,划清领地。 只听赵挺补充——“等哪天我们国家通过同性婚姻的法律后,我们赶早去登记了,省得以后这么麻烦。” 心中,笑意在扩散。并起双指在唇上贴了下,然后再贴上他左手的无名指。这,是我的誓约。 就算等不到那一天,只要心存宽容,也能一直幸福下去的吧。我如是想。 *** 是在哪里听说的?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 其实快慢于我而言并不重要,只要是和赵挺在一起,时间似乎失去了意义。 有一件事,我逃避了很久才鼓起勇气开口问,就是他家人对我们的事是怎么个态度。 虽然我没在医院感受到来自赵挺父亲赵近鸿的压力,不过很可能是赵挺为我挡掉了所有冲击。毕竟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我对于他们整个家庭而言,都不可能是一个受欢迎的存在。 想到这里,自然微微胸闷。 结果在我独自郁闷了很久,终于憋不下去后,赵挺的答案居然是:“我家?哦,没告诉他们呢。” 啊?我不禁讶异,随之而来的是小小的失落。 “呵呵。”回头见赵挺笑得贼兮兮。 感觉自己心情被窥破,我只能冷着面质问:“你做什么?” 他放下报纸将我拉近,“别这副样子,我看着心疼。” 这家伙……不待我回击,他已经说了下去:“只要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我这里没什么搞不定的事。不用操心,反正我这辈子已经栽在你手上,不尽力也不行。” 他细细抚摩着我的手指,一个一个关节的摸索过去,碎碎的麻痒感害我忍着笑要抽回手,结果被他顺势一拉,靠倒在他怀中。 “你急什么。我的性向也不是一天两天的问题,家里就算没明着吵出来过,大家心里也是明白几分的。哪天知道了你的事,只怕还会对你心存愧疚,以为是我利用职权威压、勾引你,才上的手。” 我回头认真端详了下他,总结发言:“嗯,你的确有这卑鄙无耻下流的潜质。” “放心,一会上了床自然会让你见识完全的。”赵挺四平八稳的将话堵回去,接着正题:“赵家轮到我当道的日子也快了。我爸没两年要退,他离开临床十几年,那些老学生门徒的,也散得差不多了。等那时他根本没力来压制我,到时我想怎么样,还不都由着我么。” 这个狂妄的家伙,我居然还为他担心,根本是自作多情,哼! 推开他打算走人,哪晓得被箍得死紧,果然—— “你还想走啊?难得你表现得这么热情,今晚我要是没点表示,怎么说也太对不起你了。” “那个,表示的话就不用了,明、明天还要去验收房子装修,我们还是不要太激动比较好,呵呵……” 只见赵挺狞笑靠近:“没关系,到时候我背你好了。” “等……等等……喂喂……你……” 接下来的过程,简单的说来,用“满室春色”四个字概括就好了。 *** 新房子收拾好了,行李搬过去了,宿舍退房报告也打去内务科了。然后——然后就是幸福的同居生活了? 一切顺利的没有真实感,心中的喜悦,掩饰不住的往上涌。知道这样很傻,可就是忍不住,而且也不想忍。即使在赵挺面前,我也毫不掩饰自己的开怀。 又是一季艳阳夏日,想起两年前到赵挺家借宿的那个夏天,那个尚未曾邂逅真爱的年月。时间似乎奇异的穿梭着来到现在,只感觉如今握在手中的幸福,降临的突然且不真实。 人真的不能太幸福的吧,太幸福了就会害怕失去。真希望时间凝固,将这一刻永远保存。好似洒落在掌心的阳光,明知抓不住,还是忍不住握起了拳头,想要紧紧攥在掌心。 我笑了,无论有多艰难,也会好生将眼前的幸福守护下去。 赵挺下午先走了,晚上在他家庆祝正式同居的开始,他先去做准备。其实这段日子,我们已经处于半同居状态,因为做得隐蔽,没有被人发现的后虑。 但今天是不同的,两个人的庆祝晚宴,仿佛仪式般,有着某种证明的意味。 赵挺说会给我惊喜,究竟是什么惊喜呢?想着想着,心就飘了过去。 我的好心情几乎人人都能看出来,几个熟悉点的直接开口问了。我微微一笑带过,幸福因为秘密而在心中愈加膨胀。 临下班,我跑去护理台聊天,那里可是医院小道消息的集散地。 现在讨论最热烈的话题,是七区老刘的离婚事件。这类敏感问题是那帮女人的最爱,恰恰外科医生离婚率之高众所周知,更是为众人提供了无限谈资。 在交流完离婚事件几个版本的秘辛后,又讨论起最近某药代出事,结果牵出一大堆人事,市里四个医院的药剂科科长或院长,被警察叔叔请去吃免费饭了。我们医院因为暂时还没牵涉进去,所以这事的反响不是太大。 我正听得想打哈欠的当口,飘来的一句闲话,让我耳朵竖了竖——“内分泌科丢的那些药,结果在楼下的垃圾桶找到了!吓死人了,莫名其妙啊。” 原来内分泌科昨天晚上值班护士走开了一会,后来发现丢了几乎一柜子的药。结果今天在楼下的垃圾箱找到了,几乎什么都没丢。 这事情实在匪夷所思,有人说是在闹鬼。不过以医院这帮人来说,估计真遇见了鬼,抓过来一只兴致勃勃研究一番的可能性还比较大。 对这件奇怪的失窃案,我心中隐隐有了些感觉,却又隔了层纱似的看不真切。 算了,本就和我无关,甩甩头转眼忘记了这事。 *** 眼看时钟的指针走向下班的时刻,我渐渐兴奋得坐立不安。赵挺应该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吧。 可是——“拜托、拜托,算我求你这一回了,千万要帮忙!下辈子我定当作牛作马报答您老人家。” 无奈得看着眼前双手合十的小钱,我的脸僵在那挤不出笑容。小钱这个天杀的,居然说女朋友身体不舒服,他得了令要立刻赶去看望。原来轮到他的夜班,央求我帮忙顶到八点。在那个时间前他一定会回来。 “我这人心善,哪好意思劳动您下辈子啊?会于心不安的,所以还是算了。呵呵。”向来好说话的我,这次真没法答应下来。 小钱立刻苦下脸来,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在那苦求:“你行行好吧,可怜兄弟我革命一十八次,总算谈上现在这位姑奶奶。要是伺候不好了,我这下半辈子就只能孤苦伶仃独守空房,你于心何忍啊?” 结果僵在那磨了半天,最后实在因为我脸皮厚度不及对方,只能不情不愿的答应下来。打电话给赵挺,他知道了也很失望,不过想到明天是周末,也没太大关系。 赵挺虽然无奈,可也没忘了嘱咐我,“你还是先吃点东西吧,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别饿坏了自己才是真的。虽然我知道,你一定因为思念我而茶饭不思。” “你……”哼! 打完电话,有些无精打采,想到还要再过几个小时才能回到赵挺身边,心情焦急得无法自处。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见他。 越是急,时间过得越是慢,尤其小钱这杀千刀的居然拖到近九点才回来。饿得只剩层皮的我,没多余力气理他,换好衣服洗过手拔足就往外冲。 “嗯嗯,已经出来了,我打车过去。你准备迎接我大驾吧……呵,要是你说的‘惊喜’,不够惊喜的话,今晚你就收拾收拾跪床脚去吧。”快步走出住院部时,我拨了手机通知赵挺。 收了线,我飞步而行。感觉正走向幸福的归宿,这一步步走得近乎不真实。 然后,老天的捉弄,让我在那一刻看见了那个身影。 首先是他一瘸一拐的走路姿态,让我多留意了一眼,但这在医院里也常见,真正让我注意的,是因为那个熟悉的名字——李刚。 虽然是侧背影并且走路的姿态改变了,不过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在看到他怀中揣的一包东西后,我突然心中产生了某种推测。 眼看他出了大门拐弯走上了大街,我想起上次赵挺事后的忠告,所以在联系保安科和追上去之间犹豫了。稍一停顿,最后我还是追了上去。 “李刚,你拿的什么东西手里?”等拦到他面前,我突然出声质问。 “我、我……”被这么一吓,他一时慌乱的答不上来。 看了他这种表情,我心中有了谱:“你胆子不小啊,居然跑医院来偷药,不得了了你!” “没……我、我……不是……”他空出来的手,慌乱的摆着,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看着他一身破旧脏污的衣物,因为营养不良而干瘦黄黑的面容,以及新添的脚伤,想想这原来也是好好一个正常人,落魄到了这个地步,我不由心生同情。 放缓了声音,我劝说起来:“你把药还过去,我就不揭发你。你这瘾也不是戒不掉,我帮你联系地方把这瘾给戒了,以后你再好好的重新过日子。” 见他不言语了,我叹口气伸手拿回那包药。当我指尖触到他手中塑料包的那一瞬,一直僵着的他,突然动作了起来,猛的将我一推。 我一时不防备,又兼没吃饭正没力气着顿时一个大趔趄。好容易平衡住身形,抬头就见这混蛋瘸着腿向前面十字路口奋力奔去。 不由心头火起,我一股子冲劲上来,今天非逮住他不可。 “你别跑!”我毕竟好手好脚的,跑了一段就快赶上了。 然后,是尖锐到近乎刺耳的喇叭声,我下意识的回头就见耀眼的车灯就在眼前,并且越来越近。 我仿佛看见司机惊恐着打弯方向盘试图躲避的情形,几乎在同时,我伸手将吓得腿脚发软的李刚狠狠向前推了出去。 下一刻,因为撞击产生的巨痛在全身爆炸开来。四周的景物因为飞速移动而模糊,接着是重重的着地。 我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仿佛突然给拔了电源开关般,世界一下子安静了。 慢慢、慢慢的,沉入其中…… 最后一个模糊的念头是——赵挺还在等我回家。 *** 黑暗与光明交错着,我在其间沉载沉浮。无数人的面容在眼前晃动,可始终没有找到想找的那张脸庞。数不清的鼎沸人声,始终找不到正确的声音来源。 然后又糊涂了,究竟我要的是什么呢?好象知道,又好象不知道。 痛觉突然敏锐起来,仿佛全身碎裂般的疼得让我窒息,渐渐所有的痛楚感觉集中在一点。就在心口那地方,突然而来的钝痛让我极力嘶吼,但出口的只是小小一声呻吟。 接着,是彻底的安静无光。 在意识恢复的那瞬间,我被没顶而来的痛楚打压到透不过气。 好容易缓过气来,迟钝的脑筋,害我好半天才回想起发生了什么事。 掀开眼,猛得被夏日热烈的日光刺得差点流下泪来。等适应了,发现周围果然没人,而且,我入住的是普外六区。 大难不死的事实,似乎毫无真实感。只有全身上下通满的管子,在提醒自己已经从鬼门关上逛了一圈回来。 即使在我原来的概念中,人生最重要的东西也绝对是“健康”。 是啊,什么爱情、事业、自由、家庭等等,都没有“健康”两字来得重要。家财万贯却买不回一条命的见多了,所谓的身外之物在疾病的不可抗力面前,都显得卑小不起眼。 但,知道与亲身体会毕竟是两码子事。 抬眼看着床外明亮的蓝色天际,唯一的感想是——活着真好。 模模糊糊的又睡了过去,迷糊中感觉左手掌心痒痒的,于是随手挥了下。结果下一瞬间,左手被猛然捏紧,我终于被惊醒过来。 睁开眼看见赵挺消瘦憔悴的脸庞,在对上眼的那一刻,亲眼看着他眼眶中聚集的水气,慢慢、慢慢的滴落。 那泪,一滴一滴敲打在我心上,生生的疼。无法想象,他得知我出事时的心情。那时,他正满心欢喜的准备给我惊喜吧。 想说“对不起”,可是氧气面罩的阻挡,让我无法出声。 赵挺已经哽咽得无法言语,同样,我的视线也模糊了起来。走过生死这道关卡,才明白这份情有多重。 “你……你个混蛋!”他一手遮着眼睛,一手紧紧攥着我。 我依然无法出声,只能在心底表示同意。我的确他妈的是个大混蛋啊! 这一刻,我忘了正半死不活躺在床上的人是自己,只觉得赵挺脆弱得让我心疼不已。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做的是让他开怀微笑,幸福的共渡每一个晨昏。 良久,终于对视,我心情慢慢平复。 还不晚,不是吗?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岁月。 所以,永别还很遥远,而幸福唾手可得。 活着,真好。 *** “我到急诊室时,你已经休克了,血压下压基本测不到。在那里你还心跳停了七分钟,人工按摩无效,电击两次后复苏。你走运的是,急诊ct检查后,脑部没有发现器质性损伤,除了尾骨挫伤和右小腿骨折,全身无其他骨折。不过撞击引起了脾破裂,以及急性肾衰……” “别、别说了……”事后我才知道当时有多危险,亏得小钱能面无表情说得流利无比,我自己听着已经受不了了。 “啊?你不要听了?”小钱一脸的不屑,“那我们来复习下小学班主任的教导吧。小朋友,记得过马路是要注意什么?对,‘一停、二看、三通过’。那么发现坏人时应该怎么办?对,要报告警察叔叔。嗯,真乖,学这么快。千万不要学某些大哥哥,逞英雄去抓坏人,十字路口也不看车,最后只能自认倒霉进医院躺着去!” “钱绅迎同学……”真是过分,不同情我也就算了,还一个一个来挖苦我这重危病号,气气气死啊! 当时经过抢救我脱离了危险,之后昏迷了三天才醒过来。到现在醒了三天,精神已经恢复得不错,能稍微和人聊上几句了。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搞得像我在欺负你一样。不过拜托你下次去撞汽车前,先换上机械战警的钢筋铁骨再说!” 总算,小钱的每日一练到此结束。他走了后我刚想养养精神,就听见病房门又开了。唉,因为住的就是自己科室,人人一得空就往我这里跑。正好两间特级病房都空着,我非自愿的就被开了后门送进来“享受”一把特级待遇。 “谁啊?”我有气无力的出声询问,仔细一听脚步声是复数。 下一秒,两个身影出现在我眼前,前面那个赵挺就忽略不计了,后面那个—— “小成。”他看了我的样子,蹙眉摇头叹息起来。 “哥!”我惊讶的无以复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明明关照过赵挺千万不要把车祸的事告诉我家里人,他也答应了,那我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转首看向赵挺,只见他无奈的一摊手:“你没醒前,我就联系过你哥了。他说不要暂时让伯父伯母知道,所以才会一直等到你醒了都没通知。” 转眼间,周毅已经走到我床边,俯视着我讥诮道:“怎么,见到我不高兴啊?” “哈、哈……我哪敢啊,这不是高兴过度太惊讶了么。”我汗笑着赶紧回答,“好几年没见,哥你还是这么风流倜傥潇洒不群玉树临风啊。” 周毅冷冷一笑不理我,抬头看向赵挺时又换上一副无懈可击的亲切微笑:“周成这些日子麻烦赵主任你了,实在太感谢。你有事先去忙吧,有我在这陪着没事的。” “好,那你们慢聊,有事尽管找我。”赵挺从善如流的顺台阶下,气势一点不输给我哥的退场,无良的留下我一个人胆战心惊面对周毅。 “哥……”我小心翼翼看过去。 只见他对着赵挺离开的方向凝视片刻,既而低头冷冷瞪我一眼,瞪得我寒彻心底。呜,希望他念在亲兄弟的份上,千万不要痛下杀手啊。 “看样子你死不了哈?”周毅拉过凳子在我床边坐下,还是雷霆万钧的气势加临危不乱的风度,直直从心理上就把我打压得翻不了身。 爹妈啊,让我仰天一大哭,为什么你们生两个儿子却分配如此不均匀。 “那个,你怎么会回国啊?嫂子最近……”我转移话题分散火力的企图,很快被识破并打断。 “周成啊,你还真是每过段时间,就要给老哥我找些刺激,担心我生活太平乏了得老年痴呆症是不?” “哥,你说哪里话啊,关心你健康,是弟弟我应尽的本分……” “你少给我贫嘴!” 啧,说翻脸就翻脸,真是……我偷偷藐了眼周毅不善的脸色,决定还是闭嘴乖乖受教。 “就是他?” “啊?”我没反应过来,等抬眼对上周毅若有所悟的眼神,立刻明白他指的是赵挺。 原本爽快的心情一下子变得粘呼呼起来,还好脸色正苍白着,不会没出息的来个大红脸羞死自己。 见周毅还在等我回答,我只能轻轻哼出声:“嗯。” “我就知道,还给我装。”周毅嗤笑出声,接着就换上了正经的神色:“你想清楚了?就他了?” 我直直看着他,不躲避的点了下头:“没有比现在更清楚过了,就他,不会变了。” 周毅长叹了口气,抱胸说:“算了,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死小子,反正以后别哭着跑来找我!” “哥,你太好了!你真是兄弟我的指路明灯啊!”我就差三跪九叩以示感激之情。 “少来!”如往常般,周毅并不甩我。 然后,他才开始关心了会我的病情。我正好精神不错,今天话也说了不少,周毅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聊了会话题扯到二老身上:“对了,过段日子我打算接爸妈去我那里,一来你嫂子要生了有人照顾比较方便,至于其他么……” 可能我期盼的神色太过明显,他故意停顿下来,一直等到我笑容挂不住了,才哈哈大笑着继续下去:“你的事情我会找机会告诉他们的。他们在国外一时半会揪不住你,这段日子我会做说服工作,你也做好准备得要给电话轰炸了。” “谢谢谢谢谢谢谢谢——哥!” 我想,一定是前辈子修下的缘分吧,让我有这么个好大哥。心中甜甜的,我克制不住的笑了起来。 “靠!你个死小子也稍微装装矜持吧,表笑得这么露骨好不好?” “哼!你管我。” *** 床上岁月到底难过,不过再难过也给我过过来了。等彻底康复能回去上班,已经是三个月后的事,又是一季丹桂飘香金风送爽。 那日下班后,我们两个晚上都没事,吃过饭赵挺提议去外面散步。晚风中,路边的桂花树香气袭人,配着天际嫣红的云霞,只觉心旷神怡。 虽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我们无法执手而行,不过行走间偶尔的手指碰撞,足够将温度传达给彼此。 回家刚进门,我突然被赵挺拖入怀中。 “周成。” “嗯?” “还记得你出事那天,我说有惊喜要给你吗?”赵挺含笑说着。 “哦……对啊,我都忘了这件事。” “你个没良心的,我不提你就真给我忘了去?” 我在心底偷笑,其实哪是忘了,根本是故意不提看谁先憋不住,如今看来还是我梢胜了一筹。 “到底是什么惊喜?”我貌似无辜的询问。 “手伸出来。” 然后,我看见一轮刻着此生承诺的金属圈,环住了我左手的无名指。 想微笑,却觉得眼眶酸涩得挤不出表情。 “我的在这里。”赵挺从衣领中拉出一根银链子,下方垂着一只相同款式的的戒指。 我用指掌细细摩挲着,戒指尚残余着赵挺的体温。果然,在内圈找到了那个小小的“成”字。 “你……”张口欲言,胸中却是堵着万千话语无从说起。 “我什么?” 见他笑盈盈的不肯放我过关,不禁恶向胆边生。一把揪住赵挺的领口:“你给我闭嘴!” 话完,我重重堵住了他的唇舌。 不用说、不用看、不用听、不用想,你对于我的意义,一如我之于你。 一路风雨,携手而行,这个有你存在的世界是如此美妙。 望向窗外浓浓夜色,明天一定会是晴阳满天吧。 周成入院记 我,周成,今年……嗯,快31岁了,还真是光阴催人老。从念大学到工作来算,我在s市也呆了已经快十二年,现在是安爱医院普外科的主治医师。 照说我这样有这远大志向(混日子?)、健康爱好(打牌?)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新世纪好青年,应该会拥有向着灿灿阳光前进的光辉人生。 但,正所谓人不能太完美,太太太过完美如我这般的,最后就是沦落到被众神遗弃堕入万劫不复之境地的下场。 其实呢,原来我也是拥有很正常的人生,家中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工作兢兢业业恪尽职守,至于恋爱,我也曾在学校男女生二比一的境况下,经过艰苦奋斗脱颖而出赢得“过”佳人芳心。 不过我人生的完美传奇,在四年前以非自愿的方式打上了句号。 没错,是句号,你没看错。因为我确定绝对没机会是顿号、逗号、冒号或者是省略号了……原因无他,就算我答应了,那个死人也绝对是一百个不答应。 好了,该介绍下我家那口子……啊,不对,是与我处于同居状态的某死人或者某猪头,具体称呼方式通常依我当日心情而定。 说穿了,这个姓赵名挺的死人或猪头,就是直接导致我陷入眼下不幸境地的幕后黑手兼终极boss。简单的概括就是,在工作上他利用上司职权压迫奴役我这廉价劳动力,生活上他勾引我偏离正道与男性同居、东窗事发后害我被老爹从族谱上勾去了名字一个大脚踢出了周家。 总之这一路行来,我已经被这大恶人彻底控制,落得个心甘情愿任其摧残的可怜境地。 说到这里,似乎该拿出些具体事例来佐证我的说辞,不然就显得我在污蔑某人似的。就比如现在: “赵挺赵挺赵挺快来救命啊!” “哦……” 足足等了十分钟,我才见有条人影磨蹭过来,依他这种救命速度,急诊科直接改成太平间比较方便。 “快!这段话什么意思?帮我翻!”不客气的将手中的资料递到他面前,这可是我毕业论文至关重要的材料。 “喏,慢慢看。” 他扔下的厚厚砖头砸在写字台上,震起一层尘土飞扬,嗯,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一礼拜没擦过桌子了……啊不对,重点是他扔下的东西!等我看清后,就差七窍齐齐喷火。 “这是什么!” “专业词汇的英汉字典啊。”他一脸理所当然的回答。 “我是说你给我这东西干嘛!” “因为有些专业词汇文曲星差不到,只能手查了。”他继续着他的理所当然。 “你……你……”我不由气结:“难得请你帮点小忙,居然这副死腔调,下下礼拜我就要答辩了,现在论文还没着落,我、我……” “哦,你的小忙还真不是普通人帮得了的,我也还第一次因为帮人小忙,已经被逼着翻了300多页资料。”他以手当扇的向门口而去,边念叨着:“这天怎么突然蹿这样热?看来要找人来修空调了……” “你……”我气得浑身发抖,你那也叫帮忙啊!每次“帮忙”,总是借机打击一通我的破烂英语以及智商,根本是“帮忙”帮得很有乐趣好不好? 好你个死赵挺,我要是完成不了论文,答辩通不过,那就一拍两散各走各的阳关道吧! 于是在某人幸福闲适的沉浸在最新款dvd与高级音箱制造的家庭影院效果的背景画面下,我不得不汗流浃背继续着与英语痛苦搏斗的旅程…… 毕业的压力以及对赵挺的深仇大恨,直接激发了我的所有的潜能——燃烧吧,小宇宙! 答辩前一周我终于完成了论文,在校得到导师认可后于答辩前三天交付印刷。呃,这里也不能抹杀赵挺的小小小小功劳,多亏他帮我疏通关系于答辩前18小时拿到了印成品,然后逐一送给各答辩委员提前过目…… “我胃疼……”答辩前夜,因为紧张和长期疲劳害得我腹部一阵阵的抽痛。 “喝点牛奶吧。” “嗯……”鼓咚咚喝完,我病恹恹靠在他身上。因为疲劳和胃疼,实在找不到力气继续和他怄气。 “你说要是明天我给毙掉了怎么办?”想起今天见过的几个答辩委员,一个个或威严或凌厉的模样,我没来由的心虚。像我这等滥竽充数的东郭先生,等到单独接受检验时,还不原形毕露?想到这,我也想来出弃答逃亡的戏码…… “你急什么,人家是不看僧面看佛面,陈老师的面子谁敢不买?而且硕士程度的话,要挑多少错都挑得出来。再说就你那点水平,哪怕再高个一百倍也入不了他们的法眼,你就算要急,现在也晚了。” “哦……”我哭笑不得——赵挺啊,你究竟是在安慰我,还是打击我?……无语问苍天。 幸好,周氏招牌粗神经这时发挥了作用,在牛奶的抚慰下,我很快去见了本家那位公…… 黑甜的梦乡里,只记得胃疼的余波不时略过痛觉神经末梢。 “啊!啊!啊!” 天可怜见的,真不是我愿意制造这高分贝的噪音,毕竟一大清早的扰人清梦,实在不怎么人道。 可问题是:“快,只有半小时了!这个死闹钟、破闹钟!我的领带呢?啊,袜子、袜子穿反了。” 赵挺一言不发的默默整装,居然还比我早一分钟收拾干净。匆匆出门上路时,我的心情只能用火烧火燎来形容。 “没事,迟点也无所谓的,会把你调后面答的,这么多人,肯定要拖到下午去,你急什么。” 路上,赵挺不在乎的劝慰,可在我来说当然轻松不起来,这早答晚答虽然没差别,可一开始就迟到了给人印象总归不好。 好像知道我心思似的,他接着说:“而且晚些才好,答辩委员都累了,提的问题上会放些水,能快些结束。你还容易过关些呢。” “咦?真的?”这话可吊精神了,连自己都能感觉到,此刻我一定正双眼忽闪忽闪的向赵挺求证。 “唔哈哈……你这什么脸啊。”他笑得打跌。 “什么这什么脸啊,当然是英俊无匹潇洒无边玉树临风……”边吐露真心感言,我伸手摸上了脸颊……天!走得匆忙忘了刮脸,摸上去是一脸扎手的青茬。 这……我这样子还能见人吗?不确定之下我回头,“赵挺,问你件事,我就求你这辈子说这一次实话,拜托拜托——那个,我现在像山上下来的吗?” 他仔细端详了半天,终于带着一脸的感慨开了金口:“不……一点都不像,我说的是实话,但——” 我一个粗心,漏了最后那“但”字,刚放心的吁出口气,就听到了下文:“也就流窜犯那程度罢了。” “你……”不用说,我目露凶光的样子,一定又为“流窜犯”的新形象,添了注脚。 一路急飙,等我们到答辩会场时还是迟了。从后门悄悄摸进去,正好我导师陈江坐镇在最后一排,观看弟子们的临场发挥。见我们进来,他丢了个眼色过来,我们赶紧找位子坐定下来。 “胃不疼了?” “嗯,疼是还有些疼,不过好些了,唉……给你一提,又开始疼了。” 我颇为幽怨的含恨瞪了一眼赵挺,也许我幽怨的新形象太具感染力了,赵挺猛的打了一个寒颤,伸手挥掉一身的鸡皮。 我排第三个上场,第一个人下台时我就开始了心神不宁。一会摸摸口袋,检查装着幻灯片的u盘在不在;又过了一会,撩起长裤检查早晨究竟穿错了袜子没。 其实我之所以小动作个不停,除了临场紧张,还有其他原因。赵挺多嘴了那一句后,我的胃就始终在隐隐作疼。越是想分散注意力,越发感觉疼痛的面积开始扩散,渐渐向下波及…… 突然腹部一片温暖,我一时愣住了,随后放松了绷紧的肌肉。没有低头,只是仍由微笑爬上了唇角。 痉挛的胃部,在赵挺手掌温度的抚慰下渐渐松缓…… 第二个人讲完,终于轮到我。刚放松的神经,一瞬间又处于高度敏感状态。 我站起来时差点撞翻椅子,幸而赵挺及时出手扶住。不过,随后在向讲台进发的途中,我一脚绊在椅脚差点来个五体投地,还是成功的吸引了整个会议室的视线。 事实上,我的灾难这时候才刚开始。 在家试得好好的u盘,插到这里的电脑突然没了动静。检查后确认不是没装驱动,根本是这电脑对我的盘毫无反应。当时,我脑中七个大字反复晃动——“出师未捷身先死”。之所以只有这七个字,是因为我的国学水准也只够记得这上半句,下半句死活蹦不出来了。 就在傻眼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时,赵挺再度身背金色光环从天而降。他奇迹般的居然在出门那片兵荒马乱中,把笔记本背了出来!一见我符合惯常风格的又在出洋相,他立刻去车里取了来。 此时他的身影前所未有的高大起来,一瞬间,我感觉下辈子为他作牛作马也甘心。请注意,一瞬间,就是一瞬间而已…… 折腾掉了半个小时,我终于能抖着声音结结巴巴的讲解起自己所谓的研究成果。说实话,事后我根本不记得自己在这一个多小时里说过些什么话,回答了些什么问题。 唯一印象深刻的是,委员席上某个我喊不出名字的教授,一边翻着我的论文,一边皱眉摇头叹息:“这么多错别字啊,都还给你小学语文老师了。” 全场大笑,我大窘。 面红耳赤中,远远看见赵挺靠在最后一排,挂着满脸“我不认识这家伙” 的神情扭头看向外面。这混蛋…… 终于,酷刑结束了。我这才感觉到,因为紧张腋下的衬衫布料已经一片潮湿。 突然放松了情绪,让我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肉体的感觉上。突然,痛! 铺天盖地的痛觉汹涌而来,我仿佛是在滔天巨浪中求存的一叶扁舟,毫不留情的被击碎在海底。 如果忽略这一连串通感修辞用一句话来总结的话,那就是——我在刚准备下台时因为肚子疼一膝盖跪地上去了。 旁边就是赵挺,他上来帮忙收拾电脑,正巧眼疾手快扶住了我肘弯,破坏了我整个人回归大地的美丽姿态。 “周成!你怎么了!”不用看,就了解他大惊失色到什么地步。 病痛的折磨会让人发疯,或者是做出些异于常人的举动,再或者是犯下些事后懊悔到死的错误。 说真的,我实在不理解自己,怎么会在满头冷汗捂着肚子缩成只虾米的下一秒,猛得弹直身体、含着热泪抓握住赵挺的手,严肃正经的来了句:“万一我不行了,麻烦你照顾我爹娘。” “啥?” 疼得神智不清中,依稀听到前排一片喷茶咳嗽声,以及赵挺哭笑不得的打电话喊人来帮忙…… 哦,对了,由于答辩就在本院学术报告厅举行,所以连打120的工夫都省了——就地入院! *** “哇哈哈哈哈!周成啊周成,你他妈的也忒经典了吧!”小钱拍着我的病床,笑得眼泪都出来,就差在地上滚两圈。 “你……给我轻点。”虽然挂上点滴缓解了疼痛,可床给小钱一震,还是生生震得我腹部一阵阵的抽。 当时我在报告厅“不行了”后,赵挺立刻找人把我给弄回了科室。一查——急性阑尾炎。 急诊手术单刚刚递上去,赵挺丢下句“多等一会死不了”就吃中饭去了,我只能半死不活在这熬着。于是,在这短小的间隙,小钱之流的家伙纷纷前来参观。 他总算笑得文雅点了,开始给我描述他听到的版本内容。据说,周成我,为了毕业答辩废寝忘食把身体都搞垮了,但我的伟大情操支撑我战斗到最后一刻,直到答辩结束我终于英勇的倒下了。此时,我眼含热泪,向赵挺托孤,生生感动了在场所有人……众人好像在硝烟纷飞的战壕中,看见革命的好同志,在生命的最后一秒交完党费,然后将自己的父母家人交托给了党、祖国、人民…… “周、周成啊……”小钱说到这里,作势擦泪,“你知道吗,我这辈子还没这么感动过呢。你,实在是我人生的楷模!上次为抓小偷自撞汽车,这次为毕业答辩倒在当场,下次……天那,我根本想象不出还有什么新创举,能够超越你这两次的高度。” 小钱在那感慨个没完,我这厢是两眼一合不作声息。当然这决不是因为我的定力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而是已经被气闷过去了。 “诶诶,你真不行了啊?怎么声音都没了?” 我一个眼神飞刀丢过去,他还算识相,立刻摸着鼻子乖乖退场:“那、那你慢慢休息……我吃饭去了啊。” 跟着就不见了人影。 胸中一口气好容易平下来,刚想养会神,又听见了开门声。烦躁的抬眼看去,再有人敢来骚扰大爷我,真要不客气的下逐客令了。 不过眼前的情形可用情理之中意料之外来形容,张丽鸣推着小推车进了门,车上放着白盘子,问题是她满脸的怪异笑容…… “你、你来干嘛?”我整个后背的汗毛一根根的起立跳舞。 “嘿嘿,我能干嘛?当然是术前准备啊。” “……你能不能换个表情?” “啊?”她停了一秒,然后笑得更加诡异,“我表情很亲切嘛,真是,说得我好像女色魔似的。” 大姐啊,我根本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好不好?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当然这话,我也只敢腹诽,万一真刺激了她做出什么过激举动,那可是亏大了。 “来来来,姐姐我会亲切的帮你备皮的。” “备、备、备、备皮?”我实在是给刺激到了一个高度,大脑处于短路状态。 就见眼前某魔女、巫婆、女王之流的人物,一手持闪着寒光的备皮刀,边露出森森白牙的“亲切”解释:“就是把可能影响到手术的某些毛发剃干净些嘛。” “这个……鸣姐姐,我们打个商量吧……” “没得商量,快脱裤子!” …… 半晌过后,我咬着被角,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呜咽道:“被看光了,呜呜呜,让我以后怎么嫁人,不管,你要对人家负责啦!” 终于,我成功的看见张丽鸣额角挂下的三条黑线!哟呵,好不容易恶心到她,也算是小小的报复回来了。 哪晓得下一刻她又换上了诡异的笑容:“小成啊,就算我答应负责了……”说着她色眯眯验货般的扫视了我全身上下:“你家赵大主任也不会答应吧。” 话完,她邪恶的抛了个变味的媚眼过来,推车子走出了房间,留下石化当场的我……在风中……在风中…… *** 在被推入手术室的当口,我是忧虑重重。倒不是担心手术的事,而是张丽鸣最后那句话,好似活生生丢了颗炸弹,将我炸得魂飞魄散。 难道说她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不可能啊,平时的保密工夫都做得很到家,就算我和赵挺走得很近,一般而言只要是正常思维的人,都不会往那方面猜想吧。可要是她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突然冒出来这样一句? 我本来就不是心思聪敏的族类,这种时候只剩下脑筋打结的份。直到被推进手术室,还是没想出个大概。 然后,我的身体再度弯成虾米状,这次不是因为疼痛,而是打麻醉。正在呲牙裂嘴的时候,听见身后手术室门滑动的声音,来人转到我面对的那侧,才发现是整装待发的赵挺。 等躺平了我才有余力开口:“你会开阑尾吗?” 请不要误会,我这话绝对没有挑衅侮辱赵挺的意思。再说我敢挑衅一个快要在我身上下刀的人吗,更别提此人一贯的阴险狡诈报复心重…… 问题是,这里通常都不收阑尾炎病人的,而且某人还有过开错刀的前科。我见了赵挺主刀的第一反应是——报应啊报应! 赵挺静静看了我一会,回头直接问麻醉师:“你给他打什么药了,怎么在胡言乱语脑子不清楚了?” 我胸中波澜起伏……最后归于平静。还是那句话,得罪谁都好,千万表得罪马上要在自己身上下刀的家伙。 一房间低低的笑声,门口还有几个探头张望的,依稀在说什么,这就是昏倒在会议室的那个啊。 胡说……谁说我昏倒了!怒得我想跳起来反驳,却连张口的力气都没什么。 脑子里浑浑的,虽然有意识,却飘忽的无法掌握。糊里糊涂的看见赵挺拿了碘伏纱布在我肚子上做消毒状,怕是要开始了吧。抓住最后的力气我问了句:“是不是用腹腔镜……” “你还没那么娇贵,不就挨一刀么而已么。” 什么叫“挨一刀而已”啊,这是拿刀的家伙该说的话吗?拜托,你拿的又不是菜刀! 渐渐,我在一片惆怅中,终于听不见、看不见,也说不了话……连同许多千奇百怪的思绪一同带进了梦乡。 再醒来时,我发现自己仍身在手术台上。 其实我睡着了也没多久,现在刚到缝外皮的阶段。虽然没痛觉,但还是能感觉到手术部位在被人翻动。这种奇异的体验实在很不爽。 终于结束了,赵挺签过单子就带着实习生下去了,留下我被手术室那些粗暴的护士护工翻来滚去。 那个……谁来帮我拉一把裤子啊? 虽然盖在棉被下面,可就这么光溜溜的一路回到病房,实在尴尬得要命。其实后来想想也没什么,我上了两次手术台后,差不多被半个医院的人看光过了,真和绕病房大楼裸奔一周没啥大区别…… 被送回病房刚安顿下来没多久,又挤了一屋子的人。可怜我有心无力,想赶人却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 就在几只蠢蠢欲动的爪子,作势想掀被子欣赏我伤口的关键时刻,一道福音自天而降:“好了、好了,都跑这里来干嘛?打哪来的回哪去!” 呜呜,赵挺啊……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很爱你?比如说现在这种时候。幸好这话放在肚子里没说出口,因为下一秒我就后悔了。 只见赵挺把闲杂人等清理干净后,一副怕烦的表情在那自言自语的抱怨:“要是他们把这家伙玩垮了,不又给我添麻烦么,真是!” …… “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行,就是伤口开始有些痛了。”我拼命体会着传说中的“柔弱”二字开了口,妄想勾起赵某人几分同情怜惜。 “哦,一会会更疼。”他语气简单的像在菜场里讨论今天的猪肉多少钱一斤似的,“既然没问题,那我先回去了。唉……一大早就开始闹腾到现在。” 在我没反应过来前,某个负心薄情的人,果真甩了门而去。 不会吧,亏你真做得出这等惨绝人寰的事!就把这么个重伤号,孤零零扔在这自生自灭? 自怨自艾了没个五分钟,门又开了。 一看,是张丽鸣。我心里“咯噔”一下,回想起她临走那句话,顿时浑身不舒坦起来。 “鸣姐姐……请问您又有何贵干?”别的不说,想起两小时前那幕惨剧,我立刻十指紧紧扣住了被单。 张丽鸣忽的柔柔一笑,惊我一身冷汗。她款款而来,啪的拉过椅子在床边坐定。 咦?就酱? 我正惊魂未定,就听她微笑着拿起水杯问:“口渴吗?要不要喝点水?” “嗯……嗯……好,谢谢了。”给她一提,的确觉得嗓子有几份干痒。 她不知从哪翻出根管子,让我就着吸了个痛快。 “好了,别喝太多老想上厕所。一会拔了导尿管还要用便壶,你不烦我都嫌烦。” 我实在不想和她就如厕问题多做讨论,在礼貌的道过谢后,再度就她的来意做出了置疑。 “做什么?嫌我?”见我拼命摇头否认后,她才不冷不热的说下去:“是你家赵挺托我看着你一会,他回家拿衣服,晚上要给你陪夜。” “哦……”疑惑解开。嗯嗯,看来赵挺这家伙还不算完全灭绝人性嘛。 等、等等,为什么我会从张丽鸣口中听到这些话? 我猛回头瞪向她不善的笑容,一个激动牵动伤口太厉害,疼得那个钻心啊! “轻点,虽然你要表达自己感激的心情我很明白,不过还是注意身体先。”她玉指在我肩头一按,把我推回床上。 “你、你、你知道些什么了?” “啊?我应该知道什么吗?” “那你刚才说……” “啊?啊?我刚才到底说了什么要紧要慢的话?” “就是那个啊!” “那个是哪个啊?” “你!”只见她笑得一脸春风得意,这才明白她是故意在拿我消遣。怒目瞪视了一会,我闷闷的转头不理。 “喂喂,你这人怎么这样开不起玩笑的啊。”感觉她那手指在戳我肩头,决定还是不理。 那晓得她动作越发的大,顺手一拍带到我伤口,害我疼得五脏六腑差点移位。老天,你是不是故意要来谋杀我的啊! “诶诶,你没事吧?”见我痛苦的样子,她也慌了。 等疼痛过去,我继续闭目养神,就是不理她。 “好了,算我投降行不?” “不敢当。” “别这样小气嘛。不就是你和赵挺的事么,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大惊小怪个什么啊。” “啥?!啊——”我惊得想坐起,不经意再度牵痛伤口。 惨叫连连后,我开始怀疑自己能否活着支撑到赵挺回来。 北风那个吹啊……雪花那个飘…… 我一脸呆滞的望着眼前笑吟吟的某人,只觉周身如坠冰窟似的冷。我对不起祖国对不起党,在听闻了这等小事后,竟还是忍不住大惊小怪了一把。 “你……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估计是见我出气多入气少的样子,张丽鸣不敢再刺激我,换上了正经些的表情:“是三年前你出车祸的时候。” “啊?那么早?”都三年了啊。 “嗯啊,”她点点头,“知道你出事,赵挺跑过来一副快疯掉的样子,其他人倒也没多想。不过我之前就知道他为了保你和李院长翻脸的事,所以就多留了个心眼。你手术完给送回病房还没醒那会,我去给你换药水,正好看见了一幕好戏,呵呵,想想还真是天意啊。” 她抿着嘴自顾自笑得舒畅了,才接下去说:“哎,当时那幕景象真的就像是小说上描绘的那样,英俊的王子,深情而坚定的悄悄俯首,印上了睡美人的手背,时间在那一秒彻底凝固……啊,除了你这个带着氧气罩、绑满绷带的‘睡美人’比较破坏画面美感外,其他部分真的都很惑人!” “哦……那真是抱歉了。” 她大度的挥挥手,“没关系没关系。其实我那时也是震惊多于感动,虽然心里有些预感,但这么活生生放我眼前,多少有些吃惊。” 她换上一副沉思的表情,我眨眼看着,一时想不出接茬的话。 过了一会,张丽鸣终于回神,“还是赵挺先发现了我,你知道么,他什么尴尬惊慌的一点都没有,只不过大大方方来了句‘要是他死了,我也真不想活了’。到那地步,我就算有什么不明白,也都明白了。” 她语气平平淡淡,听到我心里却是翻江倒海。赵挺从来不肯细说我出事时的事情,那些旁敲侧击得来的消息,到了耳朵里总会失了几分滋味。直到现在……酸酸涩涩的感觉涌上心头。 “唉唉,你哭什么啊!我、我可不是诚心招你哭来着的!”张丽鸣慌了手脚。 我恼羞成怒的往脸上抹了一把:“谁说我哭了?这不是伤口太疼,给逼出的眼部分泌物!” “哦……”她满脸的不屑,“事情就是这样了。你家赵挺不拿我当外人,有事也不瞒我。不过我好歹也明白,你们这事传开了,对谁都不好。我还等着赵挺以后当上了院长,能狐假虎威一把呢,现在当然要把嘴巴封封紧。今天是你自己要和我抬杠,不然我也懒得吓你。你看看,连眼泪都给吓出来了,搞的我好象很不厚道似的。” 平静的看着她一脸无辜的表情,基本上,我已经没言语了。 *** 和张丽鸣的闲聊,实在太伤精神,没一会我就睡过去了。 等再醒来,身边的人已经换成赵挺,屋里没点灯,外面天色看着大约是七点钟模样。 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就发现了我的动静,“醒了?” 边说着,开了灯。 “嗯……”突然而来的光线,让我一下子眯起了眼睛,好半天才适应过来,“你刚才黑灯瞎火的在干嘛?” “没干嘛,不就是怕吵了某个把阑尾炎当胃病的笨蛋么。” 这种情况,我就是感谢他体贴呢,还是对他侮辱性的称呼投以白眼?最后决定,无视最高。 “饿不饿?”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虽然腹中空空,但挂了葡萄糖水倒也没饥饿感。 “渴不渴?” 同样是挂了太多水的缘故,我再度摇头。 “困不困?” 拜托,我才刚睡醒,又不是猪!愤怒的摇头。 “痛不痛?” 啊……终于点到我死穴了,要知道现在麻药退了,我的感官体验可正精彩着呢。狠狠的点头。 问完这一串,赵挺展开报纸,靠着椅背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等了一会还是不见他有其他动作,我渐渐气闷于胸:“喂,你问了这么多,就没下文了?” “啊?”赵挺疑惑的看过来:“你不饿不渴不困,那就不需要什么服务了么。会痛的话,说明你感觉正常,挺好啊。” ……这么说,好象也蛮有道理。问题是我听着总不是个滋味。 “那……那你就陪我说说话么,无聊死了。” 我看见他撇了下嘴角,最后还是无奈的叹口气,把报纸折在一边,正眼看了过来。 “陈老师那边打过招呼了,反正你答辩已经通过,接下来毕业的事我去帮你处理,也没什么大问题。”他伸手将我刘海拨开,试试我额头温度。 “哦,那我们科里……”刚想问少了我会不会忙不过来,但想到这家伙绝对会回答,你以为你是谁啊,少了你一个难道连天都要塌了不成——因此我毫不犹豫把下半句吃了回去。 不过——“科里?你以为你谁啊,难道少了你一个就真不行了?” 我究竟是该哭还是该笑啊?无论如何,至少说明我对赵挺的了解,已上升到某个高度了,唉……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他的手还在我额头上没收回去,温温暖暖的贴着。突然间满室安静,两个人都没了话。 望着熟悉的面容,想起了下午张丽鸣那听来的事。不知不觉的,我冒出句:“能活着见到你,真好。” 但显然,我们之间存在着某些沟通障碍。 对于不了解我被张丽鸣虐待了一下午痛苦的赵挺而言,听见我的表白,他的第一反应非但不是感动,而是丢个鄙视的眼神过来,讥讽的回答:“少来,你动的是阑尾手术,不是心脏手术好不好?” 我用哀怨的眼神深深望了他一眼,只是可怜了我千年难得一回的真情告白。 不过,我倒想起了一个人。 “谭一鸣他们最近怎么样了?” “应该挺好的吧,我最近也没怎么看见他。”他的手终于抽了回去,“好好养你的病,别人的事给我少操心。” “诶,我就问问么。” 拉住他刚要抽回去的手,交握了起来。这是我最喜欢的动作,不必靠太近,但又能感受到对方的温度。十指交缠,缠住的是更多更多…… “周成啊,等你这次病好了,再回去见见你爸妈吧。” 意料之外的话语,让我猛得咬紧了下唇,心痛不可遏止的抽过。 感觉交握的手掌一紧,我不得不抬起视线,不甘心的回答:“何必自取其辱呢。” “笨蛋,说什么话呢。”赵挺低低的笑着,“他们再气,也总有原谅的一天。再说了,至少你现在还有我,他们却少了个好不容易养大的儿子。” “还有我哥呢。” “别硬撑了,你不是答辩完倒下去的那一刻,还拜托我照顾你爹娘的吗?” 啊……又给我提这桩糗事,过分哪…… 他微笑着安抚我,“你快点想通吧,反正连我都不怕被打出来呢。” 我望着他,想起了上次我爸妈一见他,差点扑上来掐死这胆敢勾引他们儿子的混蛋。真想告诉这个没自觉的家伙,不是你怕不怕的问题,而是你要有胆子出现在他们面前,绝对是被打出来的命。 可是,算了…… “再说吧。”我仰首笑笑。 赵挺看看我,也没辙,“随你!” 我终于笑得开怀,然后一个不小心第n次扯到了伤口…… *** 听赵挺说这次我得的是化脓性阑尾炎,感染的几率比较高,所以手术时还放了引流皮片。幸好我还算年轻力壮,平时又是干惯体力活的,伤口恢复情况比预期得好。手术第二天我就能下地,到第五天拆了线一切正常。 按我的意思是立刻出院,在这里呆下去,没病也要憋出病来了。但赵挺主张再观察个两三天比较稳妥。本来要是他不同意,我叫得再响也没用。 正巧这时老天帮忙,我开后门免费入住的那间特级病房,要来病人了,普通病房也已客满。留给我的选择是,要么睡过道里的加床,要么打包回家。 结果我还没吱声,赵挺已经一声不响把出院手续全给办好了。当天晚上,我们就舒舒服服躺在了自家卧室大床上。 “我请几天假陪你吧。” “唔……嗯……啊?”我正沉迷在小说中,整整花了五秒,才消化了传达至我耳膜的声音所代表的意思。 一想我这场病一生,这个月的收入已遭重创,加上几场人不到红包到的喜宴,估计出现负实数是铁板钉钉的事。这种危难时刻,怎么能再损失赵挺那份呢?想到这,我用力的摇头:“不用不用,你看伤口都长这么好了,我一个人就行!” “没问题?” “没问题。” “真没问题?” “真没问题。” “你确定没问题?” “……”沉默的结果有两种,我选择了前一种:“我说没问题就是没问题!你怎么比我妈还要罗嗦啊你!” 话音刚落,头上就挨了个毛栗,“造反了你!” “哎……”我摸着头,愤怒的瞪视使用暴力镇压的某人,偏偏敢怒不敢言。不是我没胆气,实在这么多年斗争下来,不得不承认,我周家的东风实在压不过他赵家的西风。与其以后被他使阴的报复,还不如现在退一步海阔天空。 我转过身不理,继续埋头看书。 “别看了。”他说着就抽掉了我手里的书,“看得我最近手气狂背。” 一时没料他会说出这种话,我哭笑不得的看着他,伸手想夺回书来:“还我,无聊死了,不看书还能干什么?” “不看书,那就看我啊。” “你?看你干什么?你脸上又不会长朵花出来给我看看。” 他居然没恼,带着笑意把额头抵上我的额头,缓缓开口:“可我喜欢你看着我的样子。” 这、这家伙……我的脸腾的一下热了起来,不、是浑身都热了起来…… 努力咽了下口水,我涩涩的开口:“赵挺,你确定要在这种时候勾引我?” “我有勾引你吗?” “……当然有。” “你确定?” “我……” 他的唇已经覆下,再离开的时候,双方气息都已不稳。 “糟糕,本来是想开个玩笑的,现在……”他苦笑着在我耳边轻语,然后下一秒连我也发觉了他的性致……很不错的样子,“看来是玩火焚身了。” “怎么办?”我再咽咽口水,先绝了他某条通路,“你别指望我,我还不想再去缝趟伤口。” “嗯,是不敢指望。”与他言辞不符的是,他的手指已经探进了我上衣。下一秒,他在我耳旁吐着气,激得我阵阵战栗:“帮我。” 何谓天人交战,我终于有机会充分的亲身体验。理智告诉我,应该一脚把身边这人踹下床,让他去浴室浇冷水。可是身体深处叫嚣的欲望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因为忙答辩和之后手术,几个礼拜没有纾解的欲望,随时会淹没理智。我都这样了,更不用提赵挺眼下的困境。 “轻一点。”他俯身在我胸口,膜拜着我每一寸的肌肤。 “好……” 裸露的肌肤,接触到空气只觉得丝丝凉意。被爱抚而过的地方,犹如火焰烫过。不由自主的按上眼前令我着迷的躯体,这种时候我居然还有余裕在想:嗯,这家伙还真是会保养,都37的老头子了,身材居然还这么有看头。 掌下抚过的结实下腹,没有一点赘肉,换作这年纪的其他人,早就大腹便便了。哼,难怪到现在还会时不时的勾到小姑娘。忍不住酸酸的想起来。 “看来你也快了么。”他抬起身体冲我坏坏的低笑。 我不甘示弱,“那又怎么样?”说着一口咬上他脖子,决心制造个让他明天为出门而犯愁的痕迹。 在我身上引燃火苗的双手还是没有停止的迹象,不过对于正享受着的我而言,倒也不是件坏事。 睡裤早被踢到床底,他的手迟迟不来到重点。气恼之下,我决定主动出击,刚碰到就被他按住了双手。 “忍不住了?”他笑语,“让我先来。” “那你……快一点!”我恨死。 “好好,遵命。” 说着,他的手终于来到我底裤,然后下一秒……“哇哈哈!这、这……” 看着笑得如筛糠的他,我摸不着头脑。等低头一看,才反应过来他大笑的缘由…… 咳咳,该怎么交代呢?其实那个、这个……就是手术前备皮……我某个部位惨遭张丽鸣荼毒……然后、然后……森林变沙漠…… 其实我也很无辜啊,于是抬起头认真问赵挺:“你确定还想继续下去?” 于是,他也开始认真的考虑……考虑……再考虑…… (the end) 外遇及出轨的理论可能性与实地考察之误差讨 《外遇及出轨的理论可能性与实地考察之误差讨论案例》 “诶诶,消化科的李秀莹你认不认识?” “哦……是不是个子高高,人很文气,上个月弄了个空气灵感烫的那个?” “对啊,她头发弄挺好看的是吧?啊……不是说这个!听说她要离婚了!” “啊?!不会吧?她老公不也是我们院的吗?” “是真的,她自己都对人这么说了,要是没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谁会把家丑拿出来宣扬。她都开始制造舆论导向了,还能错得了?这次李秀莹估计是铁了心要分,唉,她和她老公好像还是大学同学呢,女儿都快念小学了,居然还闹这样……” “哦……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她老公的事听说过,那家伙好像和赵挺蛮要好的,也是人长得挺帅的,胸外那个。也是啊,你想想,外科这票本来接触女性机会就多,票子、身份都有了,再长得有点样子,倒贴的都多的是!能干净到哪里去?” 喂……喂喂……喂喂喂…… 实在听不下去了,我乖乖的撤离护理台。 虽然我对赵某人的信任坚如磐石,可给人这么一说,心里终究不是滋味。 出轨……离婚……算了算了!这关我什么事啊?说到底,我和赵挺还停留在非法同居的份上呢,想这么多简直自虐。 而事后证明,该动脑筋的时候就该动,而且应该要狠狠动。不然的话,以后就要千倍万倍的补回来……唉…… 啊,忘了先自我介绍,勿怪勿怪。 我,周成,今年31岁,目前定居在s市,述职于本市的安爱医院普外科。 原来我应该拥有一个普通平淡的人生,而且这也正是我一直以来努力的目标,可惜自从五年前我和顶头上司赵挺之间,那段孽缘开始生根发芽,我的人生就陷入了史无前例的黑暗之中。 其中的艰辛血泪我也就不一一细述了,大家只要记得,概括起来就是赵挺打击、欺负、虐待、刺激、顺带勾引我的历史就够了。 目前,我正处于被老爹一脚踢出周家大门,沦落到和赵挺同居的可怜境地。想来就恨,都是我哥出的馊主意,说什么告诉两老后,过上一段时间他们自然会原谅我,结果这一等就是3年……总之,就此事我已经严肃认真的和赵挺交谈过:“赵挺啊,现在我连父子关系都断绝了,你要是以后敢对不起我,哼哼哼,是上刀山还是下油锅,你自己看着挑一个吧。” “哦……”他陷入沉思。 我立刻横眉竖目拿出全副气势,“你有意见?” “不是……”带着满脸的困惑,赵挺同样严肃认真的开口:“我只是想请你解释下何谓‘对不起’你。” 厚?居然敢跟我装傻?门都没有!那我就给你讲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看你怎么继续装。 “就是说你只能和我一个人上床!敢爬墙,立刻废了你!”请注意,这番话是我一脚踏在椅面上、一手揪起赵挺衣领的情况下说的。反正就两个人在,直白点没关系。 “哦——”赵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接着转为满脸淫笑:“来来来,你就不是想和我上床么,那我现在就成全你吧。” 话没落地,我揪着他衣领的手就被覆盖住了。 “喂、等等……我不是这意思……你手摸哪!?你、你……唔……” 卡!卡! 此后的场景少儿不宜,还是回到原来话题吧。 其实呢,我虽然嘴上是毫不客气的警告了赵挺,暗中我对他一直都很放心。倒不是说我对他的节操有多大的信任度,实在是因为我们每天同进同出同吃同睡,他就算身上少了根汗毛,我想不知道都难。 有时我遇见了以前的女朋友刘羽月,都会客气的以朋友身份的送她一程啊,或者一起吃顿饭。我丝毫没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对劲,不过在数次接收到赵某人旁敲侧击的探问后,才稍稍闻到一丝酸味。由于我对“世道险恶”这词的认识理解不深,一发现赵挺吃醋,就会毫不留情的嘲笑打击他,顺便在心中小小的得意。 然后报应就来了。 赵挺在人前向来一副大众情人的形象,平日间我对雌性生物向他放射的电波早就彻底绝缘。真要一个个在意过来,还不累死啊。 可是,我显然没认清所面对问题的复杂性。直到某天,我第n次看见他和普外有名的小帅哥、也是我们原来六区的同事小罗一起躲进值班室,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 原来!我能对他身边的女同胞放下了心并非万事大吉,还有那千千万万山山海海的男同胞,都是他发展出非友谊关系的可能对象。 死,也要死得瞑目! 这是我枯坐一下午苦思对策未果后,得出的结论。于是,我抛弃所有的策略、计划、阴谋、手段,在他们第n+1次闭门后五分钟的时候(我估计如果真要干什么坏事,五分钟也能进入状况了),跑去猛敲门顺便趴在门板上听动静。我都打算承受两人衣衫不整面红耳赤来开门的残酷现实,哪晓得没三秒钟就大门洞开,跌进去时我正好揪住赵挺的白大褂平衡身体,尴尬的抬头就接触到他们俩惊异的视线。 在讪讪的找借口解释过去后,小罗毫无怀疑的满意离去,事后据说他是因为恋爱受阻,来找赵挺商量对策的,我也算放下老大一颗心。 只可惜,当时在场剩下的那个赵挺就没这么好唬弄了…… 唉……总之,我都说过是报应不爽了,究竟怎么个报应法,连我自个都不想回忆。所以,忽略忽略! 那件事唯一的好处呢,就是我从此对赵挺身边的一切危险因素都放下了心来。 但所谓,变化是生活的一切源泉,我的既定认知再一次的被迫发生了变化。 谈到这所谓的变化,就不得不牵扯出一个人——一个我避如毒蝎的女人! 不用说,此人舍张丽鸣其谁? 两个月前我得了急性阑尾炎住院开刀,意外的发现她居然知道我和赵挺的事情,而且是早就知道了。自那以后,我就落了个把柄在她手上。想想张丽鸣这种人,怎么会舍得放弃每一个捉弄、打击、调戏我的机会?我没个气得伤口崩裂已经算幸运,总之舒心日子一去不复返是肯定的。 星期五下午,也就是周末前最后的勤劳时光,一想到接下来两天,难得我和赵挺两人都没有值班,只要轮流来查次房就行,顿时心里美滋滋得不象话。那时,我丝毫没想到邪恶的阴影正向我靠近。 做完最后台手术,冲过凉下楼的时候电梯里只有我和赵挺两个,我就顺口问起了周末的安排。 “我妈来过电话,明天中午去我家吃饭。对了,吃过饭我有事,你先回去。我可能要过了晚饭再回来。” “哦……”我顿时心情指数下跌30点。 “呵,怎么了?”赵挺趁我走神,恶劣的伸出两根手指夹住了我鼻子不放:“是不是因为又要见我爸了,所以在想找什么借口能不去?” 我边努力夺回鼻子,边拼命否认:“当、当然不是!” 话一出口,自己都得承认,我实在没撒谎做戏的天分。 “你这话我记下了,下来再出现任何突发状况和理由,我都一概不接受。”赵挺一脸“你活该”的欠扁模样。 不过这时候,我实在没精力去计划什么打击报复,光是想到24小时内就要面对他爸那张严肃得足以令我魂飞魄散的脸就——蔫了…… 可怜我难得的好心情啊。我一下子就象背了厚厚壳的乌龟,步履蹒跚!偏偏我还没法学乌龟,把头缩进去无视。 我实在属于不会隐藏自己心情的善良种群,才对着钢笔笔尖愣了5分钟的神,就被张丽鸣揪着耳朵硬是招回了魂。 见了瘟神的脸,我给吓得脱口而出:“我什么心事都没有!赵挺没说什么!” ……割了我的舌头吧。 张丽鸣暧昧的递给我一肘子,“嘿嘿,我跟你谁和谁啊?” “咦?你居然有和我相同的困惑?”我抚掌大悦。 “少来!” 接收到一个白眼后,我不解的看着她探头四望,确认方圆十米内有没有隔墙的耳朵。究竟要、要干嘛?看了这架势我不禁心下大寒。 “喂,赵挺是不是说明天有事啊?难怪你一脸的便秘相。” 先姑且不论我这到底是不是便秘相,你这前后两句话有因果联系吗?一边腹诽,我一边坚守着沉默是金的原则,毕竟“言多必失”这四字箴言已经在我身上应验了太多次。 “哟,还给我摆谱,”见我不理不睬,张丽鸣开始冷笑:“周成你可得当心了,等你男人被人抢走了可别来找我哭鼻子!” 喷!没有茶水,我勉为其难喷出些口水,“你、你说什么!” “现在着急了?”她得意的笑了笑,然后转为少有的严肃表情,“你知道赵挺明天要去见谁吗?” “谁?” 她再度确认四周安全度,然后招手让我把耳朵凑过去——“一、个、女、人。” “女人?你、你是说她和赵挺……”见她心领神会的点头,我赶紧追问:“是谁?”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就我所知这个女人和他肯定关系匪浅!” 等……等下!我都差点被她一脸确定无疑的表情给骗了,哼,又想蒙我!“哦——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赵挺亲口对你说的?” 我自信满满的等她辞穷。编这种一戳就破的话来捉弄人,就算是猪,上了一次当也学乖了! “你以为我又骗你?” “你也知道加个‘又’字啊。” “哼,周成啊周成,我该说你单纯好,还是单蠢好呢?”张丽鸣叹息着摇头,“你先想想明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努力思索未果后,我耐下性子讨教。 “情人节。” “啊哈哈!你真以为我原始社会来的啊?”我立刻鄙视回去,“好歹我以前也省下三天饭钱、二月十四那天给女朋友送过玫瑰的!” “七月初七,牛郎会织女,中国情人节。” “这也算?”我瞠目,这一年年的花样是越来越多,幸好我交往的不是女性,不然成天就等着为商家简单但无敌的骗钱计划做贡献吧。当然,这也并非什么值得庆幸的事就是了,唉…… “你知道么,刚才我说的那个女人,好几次赵挺上台,手机在柜子里没信号,她都会直接打医院分机找你家赵挺。问她什么事,又老是说没事,以后再找他。” “你少来!找他的病人多得是,这又有什么?”我跳起来就差直接骂她无聊。虽然我不想正视,但事实上对赵挺有些小意思或者大企图的女性,实在不是普通的多。长相讨人喜欢,说话又是有意思,知道他未婚后,有些想法的确不算过分。 但,心底多少有些异样……有些明知道不该,却忍不住滋生而出的东西…… “我一开始也以为是病人啊,可昨天她又来电话,赵挺正好在。我就不小心在边上听到两句,你家赵挺和她约什么星期六下午……” “你少来!我绝对不上你当了。”我猛的打断,也不知是打断她,还是打断自己心底的念头。 张丽鸣一脸着急的样子:“我骗你干嘛啊!” “这就要要问你了,我怎么知道你骗我干嘛?”上个月小罗的事,也是经她提醒我才会注意的。可恶的是,我事后才知道她明明知道小罗来找赵挺的真正原委,偏偏一句都没跟我提。这种误导,完全能归为变相的欺骗。哼!今天我就来告诉你什么叫做“狼来了”的最后结局! 张丽鸣仰天长叹:“罢了罢了,做人做到这地步,被人如此置疑我的人格,实在是可悲可怜。” “你有所谓的人格吗?” “周成,你我相识一场,我就言尽于此了,信不信是你的事。” “我、不、信!” “最后就只忠告你一句,昨天我的的确确亲耳听到。赵挺与她约在星期六下午两点紫藤茶吧见面。你想想,明天是什么日子。唉……算了算了,你就当我没说过吧。” 我还来不及发表议论,张丽鸣就伤心的掩面而去,一时间让我良心微微受到谴责。 星期六下午两点紫藤茶吧? 肯定又是鬼话!她等着我乖乖的跑过去,然后嘲笑我一顿。我要是没去,她又会说,你既然没去又怎么知道是假的?没错没错,我再上当真该找块豆腐撞死去了! 可万一……她没骗我呢…… 不行不行,这次决不再上当了! 可、可是…… 啊——!我捧着快爆炸的头,仰天长啸。第二天要和赵挺他爹见面的郁闷,一下子被丢到九霄云外。 *** 我呢,是很想直接开口向赵挺开口询问,但一想到要是敢开口提这种问题,将会遭受到的待遇,立刻没了气。 其实我真的很难把赵挺和“外遇”联系起来,以他过去风流的光辉历史而言,真要想爬墙,早就爬塌无数面了。所以如果有人要我用“外遇”造个句子,我比较可能回答:我在门外遇到一堆钱。 但、但、但是,只要是人都会有些恶劣的小好奇心,对于未知的事物有着不正常的求知欲,实在不能说是罪大恶极。 所以当天晚上我实在憋不住了,极度小心的在扯了十几个其他的话题后,终于将谈话引到了最关心的点上。 “哦,没事,我反正下午有可能被喊出去打牌。对了,你是去哪?”问了!我极力控制面部肌肉的位置,展示出最不在乎、最无意的随口问话口气与表情。 赵挺依旧对着电脑,头都没回的开口:“有个老朋友从国外回来,约了见面。” “男的女的?”继续紧张、紧张。 “当然是女的。” ……什么叫当然是女的?他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反而叫我无从责问。 我还在苦思对策时,他已经带着讥笑的表情转过身来:“你要不要一起去啊?” “……不用了。啊……那个,我有点累,先洗澡去了。”在他锐利的视线下,我赶在露馅前,狼狈的滚下沙发逃离他杀伤力的范围。 似乎,在离去时背后传来数声冷笑…… 于是,这第n之n次方的小战役,如以往一般,以我方的失败而告终。 浴室里,清凉的水滑过面部、身体……还有伤疤。 从相识到相恋、到现在的相守,有太多解不开的牵绊,也有太多抹不去的印记。 虽然平时对有关爱情的言论不太在意,却还是记得在哪里听过这么一句话:每一个人出生,就是为了遇见另一个人。 我倒不觉得自己出生就是为了遇见赵挺。如果没认识他,我这辈子应该也会过得平顺愉快,说不定还少了许多的烦恼磨难。 话虽如此,事实上我在心底无数次的庆幸过,今生遇见的人是他。毫无理由,就是庆幸不已。 可是,他呢? 虽然他的表白很少,可单就那么几句话、甚至几个字足以让我明白,任何对他真心的疑问都是种伤害。我没任何不相信他的理由,真的没有。 只是,每个人一生都要遇见很多人,为什么偏偏占满视野的只有那一个人?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呢…… *** “小成,尝尝这个,是买了现成的生鸡块回来,我自己炸的,是不是和肯德鸡的鸡米花味道差不多?” “谢谢阿姨,啊……够了,我慢慢吃。”我尴尬的笑着,手忙脚乱的阻止堆得小山似的饭菜崩塌。 “哦哦,那多吃点。” 唔……看赵家妈妈笑得那个和蔼劲……应该能放心了,看来是不太会在菜里下药的。 我无往而不胜的好胃口,再次发挥了其强大的劲力。没一会,平时吃惯外卖的可怜人,就被一桌子的好饭好菜给彻底征服。甚至连赵近鸿(也就是赵挺他爹,相当于我的岳父&公公)的铁板脸都不能影响我的食欲。 以前在我和赵挺还没开始这段不正当关系的时候,我也和赵近鸿同桌吃过饭。当时他虽然颇有威仪,但绝对不像现在这样迫人。记得赵挺第一次把我带回他家时,赵近鸿简直活生生要用视线把我给解剖了似的。我在心中高呼解剖活人是不道德的同时,尽量缩起尾巴做人,此后在医院也是拼命避开碰面的机会。饶是这样,赵挺他爹依旧是我心头移不去的千斤大石。 与之成对比的,是赵挺他妈妈。怎么形容呢?实在是很有妈妈的感觉。或许是真的爱着自己的孩子,所以才会在数度伤心后,见自己孩子好容易安定下来,就立刻生出欣慰满足的心情,进而对我的态度也是最大程度的接纳。 想着想着,就难免想到自己家。至今还在愤怒中的父亲,以及悄悄给我打过几次电话的母亲。已经快要两年没见过了,想到就抑制不住的难过起来。 “赵挺,你爸是不是讨厌我?”一告辞出门,我就开口问赵挺,虽然答案我自己也知道。 “哦?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无奈的看了眼他:“虽然我平时的确有点迟钝,但这么明显的事,除非瞎子才会看不出来。” 赵挺笑了笑,开口:“第一,你不是有点迟钝,是非常非常迟钝;第二,我爸要是讨厌你,就不会默许我带你回家。” 暂时忽略前半句,我关心重点为先:“他要是不讨厌我,怎么会老瞪我。” “他是在跟我赌气,和你没关系。当年我贸然决定要结婚,他就气得要命,后来好容易气刚平,我又离婚了。等他辛苦的花两年接受了事实,没多久我就带你回家了。现在他不过是还不太能接受事实而已,过段时间就没事了。” 唔……估计换作哪家的父母,要接受这样的事实,的确都不是很简单的事。有那么一瞬间,我还真同情起了赵近鸿:“唉,你爸也真可怜,正好轮到你这么个祸害投胎当他儿子。” “哼,有我这么帅的祸害么?” “不管加什么修饰定语,祸害的本质是不变的。” “那么你是承认我很帅了,你就直接说好了,还这么婉转的表达,太生疏了吧。” 不行了,比脸皮厚度我实在不是这个人的对手。 “周成,对了还有件事,我姐下个月带女儿回来住一礼拜,到时候我们一起请她们吃顿饭吧。” “你姐?哦,好……” 赵挺排行第二,上面一个姐姐,下面一个弟弟。他弟弟的浪荡个性不输于赵挺,直到半年前刚结婚安定下来,他们老爹的血压才算低些下来。 他姐姐则和两个弟弟恰好相反,但也把赵近鸿气得不轻。她同样秉承父业念了医,但毕业后放弃了家里为她准备的锦绣前途,毅然跟随大学时认识的男友去了外地。直到三年后怀了孩子,才算和娘家和解。 “嗯……我挺想见见你姐的。” 一提起他姐,赵挺又是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时间真是快啊,一晃都快二十年过去了。她啊,从小就是我们兄弟的偶像,神经强韧得不像人的家伙。到现在我都记得她临走前对我说的话,‘人这一辈子,能遇到一个你喜欢并且也喜欢你的人,还真是不容易的事。如果有幸遇见了,又有什么天大的理由能阻止我们在一起?至少,我想不出放弃的理由,所以我要争取到底。’真是亏得她,好几次我才能挺下来。” 赵挺停下脚步,回头冲我一笑,整个人笼罩在夏日的阳光下:“能遇见你,还真是大不幸中的万幸。” “so does i。” …… 半晌沉默。然后—— “哇哈哈!就你这破烂英语还敢拿出来秀!什么时候用第三人称单数先搞搞清吧!” = =+ 时好时坏的心情,消减不去酷热的气温。才几步路,汗就滴了下来。 抬手擦汗间,被强烈的日光迷了眼睛。 突然想问:为什么是我? 又突然很想微笑——这就是属于我的盛夏。 “到这里分手吧。” “哈?分手?”怎么一下子跳到如此恐怖的字眼? 猛回头,正好接受到赵挺丢过来的白眼,“你神游到哪去了?我下午有事,这里开始分开行动。” “好。”我满满的回答。 ……嗯?等等……有事? “哦,你自己路上当心。我先走了。” 都没给我回神的时间,赵挺已经挥手道别离去。 到底是去见什么人,要你这么急?我恶狠狠的在心中诅咒他半路葳了脚,那才叫一个最好! 心中闷闷的,一边用力踩着马路,恨不能踩出几个姓周的脚印来。 在路边转了几圈,在被晒昏前一秒,不得不乖乖拦了计程车,报上自家地址。 但,实在不甘心!非常绝对的不甘心!尤其想到昨天向姓赵的打听时,他那恶劣到气活死人的态度。 五分钟后——“师傅,我要去别的地方,麻烦到紫藤茶吧附近停!” 等再度脚踏实地时,我又生出了无限迷惘。望着眼前“紫藤茶吧”的招牌,只感觉一阵阵的不知所措。 虽然张丽鸣在我耳边那阵风吹得是有鼻子有脸,但我真听了她的话跑来闹这一出捉奸记,可以断定最后倒霉丢脸的绝对是我。 赵挺什么人,他会留把柄来给我抓?就算真有把柄,也一定早就涂了几层黄油,滑溜得根本不是我有本事抓得住的。 可、可、可就是他妈的不甘心啊!凭什么他在外面风光无限,我就要提心吊胆的坐困愁城?说到底,就是凭什么我得为了他心神不宁? 不平衡啊不平衡…… 抬腕一看时间,一点刚过,离张丽鸣说的两点还早。 想了想,监视门口是最一劳永逸的办法。 望望头顶骄阳似火,叹口气,我认命的在茶馆对面找了个有遮蔽的地方,开始了蹲点。 蹲点实行期间我也在想,如果赵挺没出现,那自然没什么,我回去就只当没干过这桩矬事,张丽鸣问起来我也一样来个死不承认。 可要是赵挺真出现了呢? 唔……如果与他同行的是七岁以下或者七十以上守备范围以外的男女,那么我照样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立刻落跑。 万、万一以上这些理想状况都没发生,出现在赵挺身边的是一个神态亲密的妙龄女子或男子呢? …… 我还在冥思苦想的当口,肩头被人重重一拍。回头,我大惊,死了死了! 张丽鸣!居然一上来就遇到这么个女魔头,真是天要亡我。 果不其然,她一手搭着我肩,笑得乱没形象一把的,“周成同学啊,你怎么能可爱到这个地步?我还想着看看你是不是长进些了,居然一点没让我失望,这么早就竖在这地方,啊哈哈!” 气……气煞我了!我就差作仰天喷火状。“张丽鸣你不要太过分,当心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好好好,你就是那乖乖听话的小白兔,我是万恶不赦的大灰狼好了吧?” 不爽,继续万分的不爽!我怒得话都说不出,把她的手挥开,转头就走。 这次我真的——生、气、了! “哎哎,别这样嘛。”她追了上来,拖住我胳膊不肯松手。 “撒手!”我怒目瞪她,“我警告你啊,现在我火头上,你别再惹我!” “你也太小气了吧。好好好,是我不对,正好我约了小姐妹喝茶打牌。我们都是初学者,只会打八十分啦,还三缺一,你就一起来吧,算我请你好不好?”说着,她就硬是把我朝茶座方向拖去。原来我是被拉来凑人数,顺道被她消遣的? “喂,你要道歉那也太没诚意了吧,就这么顺便请我喝口水?起码专门请顿饭吧。”我不满的抗议。不过一想到,能和众多mm们一起喝茶聊天打牌,胸中的怒气就渐渐消平。 半推半就的被张丽鸣拖进了茶吧大门,我随意的打量起四周。这地方我应该是来过,就是想不起什么时候来的。嗯,总之怪眼熟的样子,就连那边的人也怪眼熟的…… 等等!那边的人……赵挺! 我惊得没了话语,当视线飘到他身边那位三十岁开外成熟艳丽气质绝佳的女子身上时,我所有的语言及交流功能全部暂停。 石化三秒后,我终于能扭头平静的望向张丽鸣。可惜她也是一副呆滞的样子,直到我伸手推了推她,才算回过神来。 “原来你没骗我啊,对不起,我错怪你了。”我冷静的向她道歉。 “不……这、不是……周成,我、我也不知道……” 要是平时能见识到张丽鸣这等惊慌到连话都不会说的样子,我早乐飞上天了。只可惜,现在是一点心情也没有。 我们在这石化的时间,足够对面那两人发现我们。准确的说,是赵挺眼尖的看见我们,小小的吃惊后,就大大方方走了过来:“周成你怎么会在这?刚才你不是要先回家吗?” 我以平常的模样,把张丽鸣往前一推:“我刚上车,就被这家伙喊了出来。没想到这么巧。” “哦,是这样啊。”赵挺意味深长的打量起张丽鸣。 我回头,就看见张丽鸣讪笑着,顺便大滴大滴的汗珠延着后颈滚进了背后的上衣领内。哈哈,活该! “对了,周成,我来介绍下,这位是……” 我抢在前面打断了赵挺的下文,“啊——我们两个搞错了店名,其他人还在别的地方等。来不及了,我们先走了,晚上再聊!” 只见赵挺挑了挑眉,没什么表示。 乘这空隙,我赶紧抓起张丽鸣,迅速的从紫藤撤退。 *** 太阳照在我身上,在地上形成一团黑影。我埋头走路,但始终赶不上前方黑影移动的速度,于是越走越快。 “周……周……周成……你……等等我……”张丽鸣快断气的声音从后传来。 不理,我继续飞步而行。 “周成,我求求你了,先歇会好吗?我鞋跟快断了!” 听她话音中带上了几分哭腔,暗自叹口气,我还是收住了脚步,冷冷回身看向她。 “你、你走得……太快了……”张丽鸣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死死扒着我肩,像是防备我再度逃走似的,“真、真看不出,你体力这么好啊。” 哼,我好歹初中、高中时都从田径队磨练出来的,当年还差点去吃体育饭,这点体力根本是小意思。 继续努力体会着所谓冷冷的感觉,我以冷冷的眼神望着她,然后冷冷的开口,吐出冷冷的话语:“这就是你要的结局?” “你少给我翘尾巴了!”冷不防,下一秒张丽鸣就地复活,揪着我耳朵大吼道:“你以为我想遇到这场面啊!刚才赵挺明明要给你们介绍认识,你逃什么逃!看见人家是美女,你就怕了啊?” 我捂着耳朵,气势立马打了三折:“我、我哪里有怕……” “你还没怕?刚才逃命一样拎着我出来的人是谁?”张丽鸣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这算什么意思么,你和赵挺是什么关系,凭什么非得你落荒而逃?真是!那女人长再漂亮又怎么样,说不定根本是她一相情愿,赵挺对她一点意思也没!” “赵挺肯定对她没什么,或者说现在没什么。”我朝天翻翻白眼,然后才无奈的接了下文——“因为那是他前妻。” …… 望望天,今天真是好日子啊,难得能在半小时内连续两次看见张大姑娘目瞪口呆的表情。 “前妻?” “嗯,是啊。”我配合的点点头,顺便好心的提醒某人,当心嘴巴再不合起来就要口水洗大街了。 “你怎么知道的?” “赵挺给我看过照片,肯定没认错。” 张丽鸣一阵乱摇头,似乎要摆脱一头乱麻似的:“你是说,赵挺和他前妻见面,然后遇到你了,他还要为你们介绍认识,结果你落荒而逃。结果的结果我们两个现在好好的茶馆没法待,只能在这晒太阳?” “唔……大致总体基本上陈如你所述。” “……” 沉默适时的驾临,让我俩能有充分的时间来体验这一刻的静谧……“你有毛病啊!”可惜某个不解风情之辈,又开始揪着我耳朵大吼。 我忍不住皱起眉头:“我就算有毛病也不关你什么事吧?” “你、你……”张丽鸣哭笑不得望着我:“那你究竟逃什么呢?这不好好的见着了就见着了么。” 不想开口,我用脚尖拨弄着人行道上的小石子。刚才一瞬间作出的反应,放到现在硬要来剖析一番,却成了一团死结。 为什么会突然产生那么强烈的逃避冲动?这其中的心思我自己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 或者该说,是不想去明白。 “唉……”反倒是张丽鸣先开口叹气,她含悲带怨的忿忿然看向我:“你们这都什么事啊!搞得我都跟着头疼了!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啊!惨了,赵挺要是知道我跟你说了什么,一定会报复我!周成,你一定要救我,拜托千万不要跟赵挺提今天的事。拜托拜托!” 她一脸“糟糕”的表情,双手合十求我保密。 “五顿。” “啊?” “封口费。” “啊??” “封口费,五顿饭。” “……啊!你也太狠了吧。” “哦,那就算了,反正我回去了总归要挨赵挺整,拖你一起下水我也没损失。”我一脸的无所谓,欣赏着张丽鸣悲惨的模样,内地里暗爽到暴。 “好、好吧……不过先说好,是盒饭哦。”她可怜兮兮的被迫接受不平等条约,凄惨得让我想仰天大笑三声。 农奴终于翻身当地主啦!解放区的天空果然蓝那!心情大好,我让她把两个小姐妹一起叫出来,然后四个人开开心心打了一下午牌,除了愁眉苦脸偶尔幽怨望我一眼的张丽鸣。 想到她从今往后落了把柄在我手中,不会再欺负我了,心情就好得飞上天。 只不过,刚才在紫藤的那一幕,仍不时闪过我心头。而想问“为什么”的心情愈发的强烈…… *** 徘徊……再徘徊……继续徘徊…… 虽然太阳已经下山,但八月份的夜间八点,依然热浪一阵阵熏得人灵魂出窍。投降,我实在没法再徘徊下去了,认命的走进公寓楼。 在楼下时我已经伸长脖子确认过,窗玻璃上映着灯光说明赵挺已经到家。换句话说,就是我连先到家以装睡的伎俩来蒙混过关的机会也丧失了。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我凄凄惨惨的缩着脖子,踏进了家门。 换好鞋进了客厅发现没人,还没来得及生出些“难道是出门时(请注意,是白天)忘了关灯?”之类的侥幸心理,赵挺已经一身背心短裤打扮的从书房飘了出来。 “吃过饭了没?” “啊?哦!吃过了。” “那快去冲个澡吧,看你一身汗的样子。” “哦,好、好。” 滚进浴室,我继续发了三秒的傻,然后才压低声音,得意的笑了出来。 哇哈哈,看来白天的事赵挺根本没起疑心,太好了,真乃天助我也!真是,我还白白提心吊胆了半天。 心中一得意,边冲着澡,边哼起了小曲。殊不知,这乃是我再一次低估赵挺阴险狡猾本质的最佳例证。 洗完澡,边擦着湿湿的头发,在冰箱找到了本人最爱的碳酸饮料。呼,给煎熬了一天,现在的感觉只能用“神清气爽”来形容。 赵挺把我按在沙发上坐定,帮我擦起了头发。嗯……真舒服,我最喜欢这种感觉了,他手上力道适中,就像在头部按摩一样。 “今天挺热的是吧。” “唔……是啊。” “明天我们喊外卖吧,省得出门了。” “好啊。” 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闲聊着,偶尔的肌肤接触,让我的神经全然放松下来。 然后—— “今天你怎么会去紫藤的?” “听说你在那搞外遇嘛。” …… …… …… 我还来不及叫惨,已经被钳住双臂猛的转过去,被迫心虚的看着赵挺凌厉的眼。 这、这……这不会是要出人命了吧…… 事实证明,当陷入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境地时,请不用怀疑,神是真的把你忘了,所以不必再心存侥幸。 “你说谁搞外遇?又是听谁说的?” “这个、那个……我、我……” “快说!是不是张丽鸣?” “我忘了听谁说的,耳朵里随便拐到那么一句而已,所以就找张丽鸣陪我一起去看看。”张丽鸣,记得膜拜我吧,这等生死关头我居然没把你给卖了! “哼哼,本事还真不小么,居然来捉我的奸了。那么敢问周少爷,您捉的成效如何啊?” “……连只母蚊子也没捉到。”我惭愧的低头认罪。 赵挺不客气的送我一记毛栗,“还给我油!” 我抱头认罪,低低的抱怨:“再油也油不过你啊,滑溜的一点把柄都没有,真没意思!” “你……”赵挺一副要吐血的样子,害得无辜的我万分内疚。 算了算了,这人真经不起玩笑,看来还是安慰下得了。我无奈的挥挥手:“谁让你节操这么好啊,要今天是我遇到美女投怀送抱,保不准就把持不住了。所以我想看看你究竟是怎么经过考验的啊。事实证明,赵挺同志你果然没有辜负人民群众的深切希望!” “什么叫做‘要今天是我遇到美女投怀送抱,保不准就把持不住了’?你究竟对谁把持不住了?” 唉唉,赵挺啊……你怎么听话总会听到非重点上去? 我继续着我的无奈,解释道:“我这不是牺牲自我形象,就为反衬您的高尚品德嘛。” “你个臭小子!”他终于板不住面孔,笑出了声。 “哪里臭了?刚洗过澡,不是挺香的嘛。”我来个左钩拳,又来了个右钩拳——注释:请严重注意,传说中的钩拳姿势与低头闻腋下的姿势有着不一般的雷同,所以……余下部分请自行理解。 赵挺一脸的无奈,估计他也气不起来了,“好了,这笔帐记着以后一起算吧,今天先放你一马。” 嘿嘿,警报安全解除。 “不过还有件事得问你。”赵挺的表情再度严肃起来。 “啊?”还有? “你既然知道那是谁,还逃什么?我都以为你误会什么了,真是的。” 唔,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做此一问呢?唉……人生还是保留点秘密比较精彩啊。 但很可惜,赵某人并不做如是想,他一脸“要是不交代清楚,就绝对让你好看”的表情。 “我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吗?”最后的垂死挣扎。 “不可以。”果然…… 其实,连我自己都不太明白为什么要逃,只是心中有这么一点感觉,我笨拙的开口试着解释自己的感觉:“我只是觉得她,就是你以前老婆——很漂亮。嗯嗯,就是……和你很配的感觉。” 赵挺眼神复杂的看过来,一言不发。 我读不懂他眼神的意味,其中好像有几丝心疼的意味。胸中有东西,突然开始在奔涌,酸酸的,无法克制。一下子,我似乎找回了舌头。 “和你在一起太幸福了一点,日子平静得让我不安。我不知道自己是在不安什么,直到下午看见你们时,我才明白。”我伸臂拥住赵挺,努力感受着他的味道……好安心。 “我突然发现,站在你身边的人如果是她那样耀眼的人,是多么自然的事。没有任何疑问般的,仿佛天生就应该如此。而不是像我……” “成……” “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担心为了和我在一起,委屈了你。”努力将脸在他颈窝处埋得更深,感受他的体温与脉搏,“可就算这样,我也绝对要和你在一起。” 因为,环在我手臂中的,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能放弃的人。如果他为了我的缘故而烦恼,那我要努力让他笑起来。如果他受到责难,那我会张开手臂保护他。就因为我想看到这个人真心快乐的样子。 突然良久以来的疑问,变得容易出口了——“赵挺,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而不是其他人?如今的幸福,让我不安,拼命想要找些让自己安心的理由。 没有谁能够无缘无故、毫不努力就获得幸福,包括我。 感觉他的手爬慢慢爬上我的腰,下一秒—— “哇哈哈哈哈——你、你干嘛!”腰眼敏感部位突然受袭,我狂笑着滚落沙发,直奔大地。 好容易止住笑,我来不及擦掉眼角笑出来的水花,气愤得瞪着某个无良打断我告白的人。 “这是小小的惩罚:一、你竟然想用这么蹩脚的理由来逃避我的问题;二、白天你没形象的逃走害我在那死女人面前丢尽了脸;三、也是最重要的——居然敢不相信我!”赵挺一把将我从地上拽了起来,一只手又放在我腰眼,吓得我一动不敢动,只能乖乖的听他训:“我要是受得了那种女人,当年还干嘛离婚,你以为我吃饱了撑那!给我听清楚,这辈子就认定你周成了,你想找借口逃的话,哼,别说门了,窗都没一扇!” 说完,他就狠狠得咬了下来。 唔唔……被迫跟着起舞的我,半晌才夺回好好呼吸的权利。 “什么为什么是你……这种事情有什么理由的啊!”赵挺伏在我耳边慢慢的说,语气中有丝无奈。 咦?嗯……哦……啊—— “嘿嘿、嘿嘿、嘿嘿……”想通原委,我憋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笑?”赵挺臭着张脸来问罪。 “嘿嘿……真、真的没什么……” “你还笑!” “没……嘿嘿……哎哟!” 因为是你,所以不需要什么理由,赵挺,是这样的吧? 在默默心中补充。一瞬间,感觉充实无比。 突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个问题: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需要,不需要,需要,不需要,需要……我想,我稍微有些明白了。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