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姐》 第1章 楔子 不要去 朴实无华的梳妆台上摆着一面铜镜,铜镜里映着两张眉眼相似的容颜,年长些的约莫是二十七八岁,年幼些的约莫只有七八岁,看起来像对母女。 母亲在给女儿梳头。 女娃儿好奇地问:“娘,盛京是什么样的啊?” 母亲答:“盛京啊,城墙比山还高,人比北疆十二州的人加起来都多。” 女娃儿眼睛亮晶晶,璀璨如天上的星子,无忧无虑地惊叹:“哇,这么厉害的吗?我好想去看看。” 母亲柔声说:“没什么好去的,盛京繁华是繁华,可是,活在那里不自在,整个盛京就没有一个自在人。” 女娃儿听不太明白,又追问:“那皇宫呢?皇宫又是什么样的?” 母亲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我的好双双,你要记住,皇宫那个地方有着天底下最高的墙,人一旦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你千万不要进去。” 女娃儿不服气地说:“哼,才不会,再高的墙我都翻得过去,什么墙都休想拦住我!” 母亲抬手轻轻往女娃儿眉心点了一点朱砂,要去给长辈们拜年了,女儿要打扮得俏丽讨喜些,新的一年才顺顺遂遂平平安安。她叹息般喃喃:“不一样,那不一样。” 女娃儿懵懵懂懂地眨巴一下眼,听不太懂她母亲的话,她顽皮地拉起她母亲的手,拖着那仍沾着朱砂的指头往她母亲额头上摁出个红点。 她高高兴兴地说:“双双有,娘也要有,娘要和双双一样!” 母亲看着女娃儿天真的笑颜,伸手把她搂进怀里,紧紧地抱着她告诫:“你要记住,永远不要到那个地方去。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 …… 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 宽敞的卧榻之上,一个容色过人、艳丽无双的女子眼睫轻颤。 过了一会儿,她缓缓睁开眼,坐起身来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 第2章 第1章 开春选秀 容双眨巴一下眼,看向重重纱帐外跪着的一地人。 最里边的两个宫女模样的女孩儿察觉她醒来,既惊又喜地上前喊道:“殿下醒了!” 容双目光落在两个小宫女身上,她们长得相像,衣服首饰还一样,乍一看没什么区别,不过细看之下可以发现其中一个唇上长着颗小痣。 她娘以前说过,唇上长痣的人比较贪吃,看这小宫女身量这般苗条,不知平时是不是忍着不吃忍得很辛苦。 这段时间容双半病半醒,听了不少事,大致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她不再是带着将士遗孀入京讨抚恤的孤女,而是盛朝长公主,当今陛下唯一的姐姐。 虽然不是亲的。 这不是关键。 关键是,她这个便宜弟弟并不喜欢她。 这些天容双病得迷糊,偶尔会感觉到有个人坐在塌前盯着她看,目光充满恨意。 那恨意强烈到即使她意识不清也能感觉到。 既是在宫中,她那便宜弟弟又没纳妃或立后,能在她养病的宫殿内出入自如的自然只有一个人。 容双坐起身来,光脚踩在铺着柔软毯子的地面上。 旁边两个小宫女要上前伺候,她很不习惯,摇摇头拒绝了。她在北疆时可没有让人伺候的习惯,只是她这身体也不知怎么回事,实在弱得可怜,她连走几步路都觉得浑身虚软。 容双自己撩开纱帐走出去,只见外间次第跪着一群年龄能当她爷爷的太医,只有后排跪着的一个瞧着比较年轻。 她不喜欢看别人对自己下跪,这里的一切都让她不习惯。 既然她如今是当朝长公主,不喜欢又何必忍着?当初她在北疆时从来都没有让自己不高兴过。 容双说:“我没事了,你们回去吧。”她指着后排跪着的年轻太医说,“年纪最小的留下替我看看就好了。” 太医们不动。 没有圣上的命令,他们不敢动,昨天长公主昏迷之后圣上大发雷霆,让他们齐齐跪在这里守着。 容双抿抿唇。 她的话不管用。 这还不如在北疆呢。 容双正生气着,外面却传来通报声:“——陛下驾到!” 容双一顿,抬眼看去。 先入眼的是一身玄黑龙袍,接着才是当今陛下那张好看的脸。 这就是她的便宜弟弟。 她对这个便宜弟弟的印象还停留在他太子时期。 当初太子软弱无能、体弱多病,不仅偏信李丞相,还深深喜爱着李丞相爱女、未来太子妃,她很不喜欢他。 如今这位年轻的陛下明明只比她小一天,偏偏被迫认她当姐,心里不高兴是肯定的。 换成她,她肯定也不乐意。 容双望着那位年轻的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姬晟今年年方二十二,褪去了少年的软弱,浑身上下都透着股难言的冰冷气息,只是他面容昳丽、眉眼如画,若不是身份尊贵,出去怕不是会被误认为女孩子。容双还是喜欢眉清目朗、君子端方的类型,这种相貌着实不是她喜欢的,只看了两眼就垂下目光,对姬晟说:“我好了,你让他们走吧。” 姬晟的目光落在她光裸的脚踝上。 看着地上那群低着头不敢抬眼的太医,姬晟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忍着怒气命令:“都退下。” 太医们忙退了出去。 自从长公主病倒,圣上越发喜怒无常了,许多人都开始想念起长公主健健康康、在朝野内外作威作福的日子。 姬晟上前一把抱起容双,不容拒绝地把她抱回榻上。 容双一愣。 听说盛京礼教森严,男女七岁就不能同席,她这便宜弟弟这样抱她适合吗? 姬晟坐在塌边与容双对视。 太医说她什么都忘了,只记得自己才刚进京,听到这个消息时他差点想掐死她。 她凭什么忘了? 这些年来的一切,她凭什么忘了? 她牝鸡司晨、祸乱朝纲,杀害他未婚妻,任意诬陷功臣、罢免忠良,还逼迫他与她行那苟且之事,她凭什么忘了? 对上眼前那双干净澄澈的眼睛,姬晟心里更加愤怒。 她也配拥有这样的眼睛?她凭什么把一切都当做没发生,继续快快活活地过她的日子? 姬晟淡淡地说道:“姐弟之间没那么多礼数。”他伸手去抚容双鬓发,“皇姐且好好歇着,快些好起来。后宫空虚多年,开春要选秀了,倒是还得皇姐替我掌掌眼。” 容双一口答应:“好。” 这人明明恨不得掐死她,还摆出这么亲昵的样子,真是太可怕了。 怪不得当年娘再三劝告她说永远别来呢,看看当皇帝的都活成这样,就知道这不是人呆的地方。 不过想想她这便宜弟弟确实有点可怜,都二十好几了,后宫竟连个女人都没有,难怪他脾气这么古怪。 她倒是挺乐意帮他挑美人儿,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明面上接受她选的人,背地里让人守活寡,那就太糟蹋人家姑娘了。 看来到时最好还是别乱提意见。 第3章 第2章 只要乖乖的 容双病情稳定下来,每日都有美貌小宫女在旁边伺候,心情挺不错。 她一开始只在寝殿外散散步,后来别人一个不注意,她就爬上了屋顶。 容双爬到高处,已有些气喘吁吁。 她越发不明白自己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连从小熟练的爬树翻墙都这么生疏。 唉,小宫女虽然可爱,可她还是不喜欢一直闷在这里。 她的寝殿地处较高,可以遥遥俯瞰大半个皇城。 容双坐在高高的屋脊上,看着底下成片成片的琉璃瓦,偌大的皇城没一处是特别的,每处亭台楼阁都由匠人精雕细琢而成,不允许有半点偏差。 若不是日月风雨无人可控,很多人怕不是还想决定让风从哪吹来。 容双享受着迎面而来的风。 底下却一片兵荒马乱:“殿下呢?”“殿下,殿下!” 小宫女里里外外地喊着人,听起来非常焦急。 容双吹够了风,“哎”地应了一声:“我在这呢。”她的声音不复十四五岁时清脆,她自己听着有些不习惯。 底下的人听到声音自高处传来都如遭雷击,齐齐跑出来抬起头看向屋脊处。 恰巧一道玄黑色身影伴随着“陛下驾到”的声音走了进来。 宫人们哗啦啦跪了一地,连声求饶:“陛下恕罪。” 容双坐在风中,远处吹来的风吹起她的衣摆,让她看起来仿佛要随风飘走。她见姬晟一脸怒意,觉得有些奇怪,对姬晟说道:“不关她们事,我自己上来的。” 以前她总爱爬树翻墙,一开始爹娘也总暴跳如雷,后来慢慢也就习惯了,她觉得姬晟应该也能习惯的吧。 容双说:“底下有点闷,我上来吹吹风。”她连姬晟还是用冰冷的眼神看着跪了一地的宫人,无奈地叹气,“那我下来就是了。” 容双利落地从屋脊滑落到一侧的围墙上,随后接着围墙前那株大树轻巧地回到地面。 她看着已经走到树下的姬晟,惊觉这位曾经体弱多病的太子竟比自己高出半个头了,不由抬起头和对方对视。 她的一双眼睛明亮无忧。 姬晟伸手去抓她的手,发现上面果然冰冰凉凉一片。他没让跪了一地的宫人们起身,只一语不发地拉着她往里走,叫人去让太医那边送驱寒汤来。 容双不太想喝药了:“我没有那么虚弱。” 姬晟没和她说话,只牢牢地攥紧她的手。 他是想过弄死她,可是现在不一样,现在他大权在握,天下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换掉了那群唯她是从的老臣,朝中身居要职的俱是他的心腹。 他没必要再要她的命。 只要她乖乖的。 容双试着收回自己的手,结果却被姬晟抓得更紧。她只能直接说:“你抓疼我了。” 姬晟听到这句话后眉眼变得更冷,唇角却带上了满含讥嘲的笑:“你也会疼吗?”他看向容双那被他抓红的手背,她指间有着常年练习弓箭磨出的薄茧,不如寻常女子那般柔软无力,手背的肌肤却白/皙细/嫩,仿佛碰一下就会红。 不止是手,她身上大半地方都是这样。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人居然有那么大的野心、那么狠的手段? 驱寒汤送来后,姬晟终于松开她的手。 容双乖乖把汤药喝了,看向坐在一旁盯着她的姬晟。 她不太明白姬晟的想法,要是她讨厌一个人当然是恨不得永远别看到他,他明明那么讨厌她,偏偏还每天不辞劳苦地过来看她一回,还让太医拿出最好的药材来给她滋补身体。 容双眨巴一下眼,说道:“我喝完了。”意思是他可以走了。 姬晟拿起一颗蜜饯喂到她嘴边。 容双一愣,张口吃了蜜饯。 姬晟蓦然收回手。 以前她骄横跋扈,病了也不肯好好喝药,非要人千哄万哄。要是病没好还好,喝完药喂颗蜜饯就行了;等病好了一点,她折腾的花样就多了,甚至还要他口喂汤药、口喂蜜饯。 他堂堂一国之君,却曾处处受她制辖! 姬晟站起身开了口:“是朕没和皇姐说清楚,”他眉眼有着难掩的阴鸷和狠厉,“下次皇姐再爬到那么高的地方,没看好皇姐的人眼睛可以不用要了,没拦住皇姐的人手可以不用要了。朕这样说,皇姐你记住了吗?” 容双怔怔地看着姬晟。 这和她记忆里的太子不一样,那时的姬晟常年缠绵病榻,脾气却挺温和,温和到过分软弱的地步。 眼前这位皇帝陛下丝毫没有当年那个张口礼义廉耻、闭口仁爱天下的病弱男孩的影子。 容双收回目光,没再和姬晟对视。 “姬容双。”姬晟喊她。 “我知道了。”容双应了一声。 反正她爹娘兄长都不在了,仇人好像也基本被她弄死了,她也没什么急着要去做的事。人在屋檐下,还是先好好把病养好,再想办法理清楚她和姬晟这奇奇怪怪的关系。 姬晟得到她乖顺的回应,心里却没有丝毫快意。 她这样的人,他为什么要在意她会不会把自己折腾病、他为什么要管她是死是活?索性就让她自己把自己折腾死,还不用脏了他的手! 姬晟拂袖而去。 第4章 第3章 滚出去 数日之后,天飘起了茫茫白雪。 朝中迎来年前最后一次大朝会。 年关将近,朝中无甚大事,姬晟照例封赏一番便要结束朝会。 不想这时白发苍苍的礼部尚书站了出来,先是禀告完开春的选秀事宜,而后则提了一件一直无人敢提的事:长公主姬容双今年二十二,早已过了婚配年龄,理应给她选驸马了。 礼部尚书的理由也很充足,总不能当弟弟的都要选妃立后了,盛朝唯一的长公主却迟迟未嫁,这于礼不合啊。 再有就是,宫中无后妃、无长辈,长公主长居宫中不太适合,病愈后理应搬回公主府才是。 姬晟对礼部尚书很是敬重,换了那么多老臣,始终没动过他,甚至还曾想给他升一升官。若非礼部尚书一再推辞,他现在已经不是尚书,而是丞相了! 姬晟没想到这位他十分敬重的老臣会提出这件事。 他从来没想过姬容双会招驸马,她这样的人和别人成亲,不是祸害别人吗? 谁会想娶她? 门第高的肯定避之唯恐不及,门第低的又过不了礼部的关。 招驸马什么的,肯定招不成。 姬晟淡淡地说道:“还得劳烦李尚书替皇姐物色适合的驸马人选,爱卿们家中若有适龄的儿郎也可报到李尚书处。” 姬晟话一落音,果然有不少人脸上露出敬谢不敏的表情,接下来恐怕有不少京中儿郎迅速订婚,以免遭了姬容双毒手。 李尚书听姬晟痛快答应,便也不再多言。 退朝! 姬晟下了朝,心情不怎么好。 一想到姬容双会招驸马,姬晟脸上满是阴霾。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对姬容双,他不会要她的命,但是也不可能让她高高兴兴地和别人成亲。 姬容双杀了他未婚妻,利用父皇的信任将他囚于宫中,若非他曲意讨好、联合忠臣一步步夺回权柄,只怕天下已经落入她手里! 她凭什么能痛痛快快忘掉这一切,找个驸马快快活活地过日子? 她休想。 姬晟满面冷意地想着,却听有人通报说薛将军求见。 姬晟回过神来,点头说道:“让他进来。” 薛昌是他的心腹,也是他未婚妻的表哥,把他未婚妻当亲妹妹看待。当初他在外征战,得知未婚妻死讯后愤怒不已,立即赶了回京,可惜一切都晚了,李丞相一家都被姬容双流放南疆,还死在了流放路上。 薛昌和他一样痛恨姬容双,所以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这一边祝他夺回大权。 今年年初,姬容双非要回北疆一趟,他与薛昌密谋在北疆要让姬容双死在北疆。 可惜天不遂人愿,竟遇上蛮族突然突袭北疆。容家当年在北疆根基深厚,姬容双作为容大将军唯一的女儿也颇受爱戴,薛昌以大局为重临时改了计划,与姬容双共同击退了蛮族。 姬容双甚至还带着“容家军”绕路杀到蛮族大后方,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经此一役,蛮族接下来五十年应该都不敢再犯边。 姬容双若是男儿身,她这一战的功劳已经足以封侯拜相。 不过,姬容双这一战里也受了伤,今年入冬后就一直昏昏沉沉,太医一度说她撑不过今年。 没想到姬容双熬过来了,却把一切都忘了。 姬晟看着迈步入内的薛昌,缓和下脸色,和煦地询问:“薛卿可是有什么事?” 薛昌没立刻回答,而是先跪到了地上,抬头喊道:“陛下,臣有一事相求。” 姬晟眉头一跳,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对于曾助自己夺权的功臣,姬晟还是很宽容的:“薛卿但说无妨。” 薛昌目光坚定:“臣想迎娶长公主。” 姬晟脸色一变,不敢置信地看着薛昌。 薛昌重重一叩首:“请陛下成全。” 姬晟冷声问:“薛卿忘了素素是怎么死的吗?” 薛昌脸色也微变。 “臣没忘,”薛昌说道,“但,但臣在北疆时污了长公主殿下清誉,理应由臣迎娶长公主殿下。” 那时姬容双身受重伤,他本应顺势了结了她的性命,可想到她尖锐冷漠的目光、想到她毫不犹豫地穿梭在尖刀利剑之间,他忽然下不了手。当时她的伤在肩上,身边没有侍女,是他给她换的药。 薛昌再次一叩首:“请陛下成全。” 听到薛昌的话,姬晟脑中轰隆一声,接着就是勃然大怒。他让薛昌杀了她,薛昌不仅不听命行事,还与她发生了那种关系! 他就知道姬容双诡计多端,只要能成事她什么都做得出来,勾引一个薛昌又算什么! 枉他那么信任薛昌,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能着姬容双的道! 一想到姬容双与薛昌翻云覆雨的画面,姬晟就恨不得立刻宰了这对奸夫□□。 姬晟抓起御案上的镇纸往地上狠狠一砸,怒不可遏地斥道:“滚出去!” 第5章 第4章 她休想 姬晟早就知道姬容双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当初她就和一个来历不明的太医联合起来对他下药,让他终日缠绵病榻、下不了床,还当着他的面与那太医好得蜜里调油。 对姬容双来说,贞操才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姬晟握紧拳,手背青筋凸现,很想立刻去拧断姬容双的脖子。 要不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他也不会让薛昌在北疆对她下手,现在还赔进去个心腹爱将! 姬晟是不可能让薛昌娶姬容双的,他还准备重用薛昌,眼下北境虽然安宁,南疆和西疆却不算特别平静,薛昌能做的事很多,让薛昌尚主实在太浪费。 姬晟心里有了决断,哪怕对薛昌轻易被姬容双勾/引很不喜,还是决定继续把薛昌摆在原来的位置上。 姬晟才刚压下怒火,又有人通传说“谢侍郎求见”。 谢侍郎名为谢霁,人称谢家玉郎,目前在礼部当差,与另一位礼部侍郎柳凌并称“礼部双璧”。 那年科举他哄姬容双让他选人,选的状元是谢霁,选择探花则是柳凌。 姬容双还夸他眼光好,选的状元和探花都特别俊,气得他半死,姬容双还笑眯眯地说“哟,我弟弟吃醋了。放心,我不喜欢那样的”。 往事涌上心头,姬晟脸色不怎么好。 也只有姬容双才能不要脸地觉得他是吃醋,他是怕她看上他的状元和探花,祸害他千挑万选选出来的栋梁之才。 姬晟压下心头翻腾的心绪,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气些,温和地对前来求见、伏地就拜的谢侍郎说:“谢卿不必多礼。” 谢侍郎伏拜在地,不曾起身,而是就着拜下的姿势说:“陛下,臣有一事相求。” 姬晟眉头一跳。 他直直地看着伏跪在地的谢侍郎。 谢侍郎也是助他夺回权柄的功臣,曾经提出不少削弱姬容双的建议,是个一心忠于盛朝的忠义之臣。可是他这姿态让姬晟太眼熟了,眼熟到姬晟怒火中烧。 姬晟压抑着怒气淡淡地说:“谢卿但说无妨。” 谢侍郎说:“陛下,臣想迎娶长公主殿下。”他白/皙的耳根染上一抹淡淡的红。 他与长公主针锋相对、从不畏惧,是为了盛朝、为了姬家天下不至于落于外姓之手。 这几年他坚定地在姬晟身后出谋划策,与长公主交锋良多,心中渐渐也有了那抹烈焰般的身影,再也容不下旁的女子。 以前由于立场不同,他不敢多提,只敢与母亲说他还不想成亲。 如今天下大定,陛下也乾坤在握,长公主仅仅就只是长公主,不再是那个牝鸡司晨、意图谋篡盛朝江山的存在。 既是如此,他想娶她。 至于当驸马之后前程如何,他也早已考虑过了。 当初他为助圣上夺权,阴损的诡计没少使,这样的人在特殊时期可以用一用,真到了河清海晏、天下太平之时,圣明的君主难免会心存芥蒂,台呢书觉得他的手段太见不得人,要么会被他的出现提醒当初受制于人的日子。 谢侍郎认真地说:“等成了驸马,臣只求一闲职,与殿下同游山水之间,再不出现在圣上面前。” 谢侍郎觉得自己这是在给姬晟分忧。 姬晟有多恨姬容双他是知道的,可姬容双是先帝临终前颇为爱重的养女,又刚在北疆立下大功,算起来还是姬晟如今唯一的近亲,若是姬晟连这唯一的近亲都容不下,难免会引来天下人非议。 既然已经失去杀她的最佳时机,不如眼不见为干净。 姬晟的心情已经不能用愤怒来形容。 他最重视、准备大力培养的两个心腹,居然一前一后地来向他求娶姬容双。 以前他们和他同仇敌忾想要除去姬容双都是假的吗? 姬晟只能用最后的理智对谢侍郎说:“你且回去,此事不要再提。” 谢侍郎一愣,没想到姬晟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姬晟满面阴霾,一脸山雨欲来的怒色。 谢侍郎心头直跳,感觉自己误判了什么。 谢侍郎不敢多想,喏然应是,失魂落魄地退了出去。 他有种预感,自己可能娶不到心中千念万念的人了。 姬晟目送谢侍郎离开,直至外面再没了动静,才狠狠地把御案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 在旁伺候的内侍跪了一地,都不敢开口。 姬晟再也无心批阅奏章,大步迈向姬容双所住的宫苑。 他要看看这女人是怎么把薛昌和谢霁迷得晕头转向的,怎么一个两个都敢来向他求娶她! 她以为她可以祸害他看重的心腹、开开心心地嫁人生子吗? 她休想! 第6章 第5章 好好准备 姬晟怒气冲冲地去找人,却扑了个空,原来容双见这几日放晴,领着御花园的梅林赏梅去了。 姬晟没禁容双的足,御花园她自然是能去的。 姬晟含怒摆驾御花园,走入梅林后脚步却放轻了,也不让左右通报,领着人悄悄走往梅林深处。 御花园并不大,梅林自然也不算大,姬晟很快看到梅花掩映间的身影。 还未走近,两个小宫女的说笑声先传到姬晟耳里,一个说:“殿下,今年的花开得特别好呢!”一个说:“御花园好大啊,这片梅林可真漂亮!” 许是因为两个小女孩的话听起来天真可爱,容双也笑了,她说道:“御花园一点都不大,这梅林更是小得不得了。我在北疆时最爱出云定关外采梅花,那边可比关中冷多了,梅花也开得比别处好,闻起来特别香,我娘最喜欢了。” 小宫女一脸崇拜:“哇,去云定关外?殿下您不怕遇到蛮族吗?” 容双说:“不怕,我从小练习弓箭,鞭子也使得很好,他们都不敢招惹我。” 为了让自己的说法更有说服力,容双从腰间摸出一条软鞭,只听一道利落的破空声响起,最高的那枝梅花便被她轻轻巧巧地卷了下来,看得小宫女眼睛都睁圆了。 容双收起软鞭,从那枝清香扑鼻的花枝上挑出两朵开得最好的,分别别到两个小宫女的发间。她笑眯眯地说:“难怪都说好花赠美人,花儿戴在你们头上瞧着都更好看了。” 两个小宫女对上容双含笑的眼睛,都莫名地红了脸。 “皇姐。” 一道玄黑色的身影打破欢快的气氛。 容双正哄着小美人,听到这声叫唤还没反应过来,两个小宫女已瑟瑟地跪倒在地,满脸都是惶恐和害怕。 容双皱起眉,抬头看向来意不善的姬晟。 姬晟想到她刚才的笑脸,想到她刚才逗弄小宫女时的语气,手不由自主地握成拳。 这女人笑起来确实好看,容易让人忘记她的蛇蝎心肠。 “天看起来是放晴了,外面还是太冷。”姬晟伸手攥住容双偏凉的手掌,语气带着几分告诫意味,“皇姐身体还未痊愈,还是少出来吹风比较好。” 容双越发捉摸不透姬晟的想法,只觉得他活得真累,明明都是一国之君了,竟还要在人前装姐弟情深。 她也不挣开,由着姬晟攥着她的手往前走。 兄弟姐妹之间亲近一些也很正常,当初云初表哥借住她们家,常年帮她打掩护不说,偶尔她在外面受了伤,他还要负责把她背回家。 可惜表哥被李家人害得下落不明,她醒来这么久,始终只能问出诸如“李家早就全死了”之类的消息,根本没个信得过的人可以帮她打听外面的事,也不知这么多年过去了,表哥到底是死是活、有没有消息。 不过,没有消息总比听到坏消息强。 要是连表哥都不在了,她就真的没有亲人了。 姬晟一路上都黑着脸,等回到容双住处,他才接过宫人递来的手炉塞给容双。 见她出去走了一趟,脸色明显比平时苍白,姬晟满肚子的火不知道该怎么发。 以前她连生病都少,现在看起来却风一吹就倒,说不定是故意的,故意示弱让他没法对她下狠手。 以这女人以前的狡诈来看,这个可能性很高,说不定连所谓的“忘记一切”都是故意的。 姬晟越想越觉得可能性很大,注视着容双问:“李尚书在朝会上说要给皇姐招驸马,皇姐想要什么样的驸马?” 容双一愣,没想到他是为这件事而来。 到底是皇家,聊起婚嫁之事来一点都不拐弯抹角,丝毫不给人害羞的余地。 成亲啊。 她肯定是要成亲的,母亲去世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她答应过母亲会找一个好夫君,和他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 容双说:“我也不知道。” 别家女儿十五岁时亲事基本都定下了,她却不一样,爹娘早早说过让她自己挑,她还没来得及好好挑呢,噩耗就接连传来,先是父兄战死,而后是娘也为守城而死,只留下她一个。 她不能哭,也不能倒下,因为有更多比她更伤心、更无助的人需要她出面为她们求一个将来。 她是容家的女儿。 她是容家仅剩的女儿。 现在,一切都已经过去很久了,听说当年的将士遗孀和他们的儿女都过得很不错。 没有人需要继续伤心。 容双抱着手里暖烘烘的手炉,坦然地对姬晟说:“我不太懂公主怎么招驸马,要是已经有人选的话,我可以先见见再说吗?” 既然是要和自己共度余生的人,当然是要合眼缘才行。 姬晟对上容双坦荡荡的双眼,心里怒意翻腾。 他唇角掀起一丝冷笑:“好,等李尚书那边拟好人选,朕会安排皇姐和他们见一见的。” 容双听了有些惊讶。 他们? 选驸马居然不是一个个来,而是好几个人一起上的吗? 看来她这便宜弟弟虽然打心里讨厌她,该给“盛朝长公主”的尊荣还是愿意给啊,连终身大事都愿意帮她操心。 容双顿时觉得自己一直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管姬晟是真心帮她挑驸马,还是想尽快把她嫁走眼不看为干净,她都觉得这便宜弟弟挺不错。 既然皇家不兴害臊,容双也不忸怩,眉开眼笑地答应下来:“那你安排好了记得提前告诉我,我得好好准备准备。”虽说是她挑别人不是别人挑她,但她也该给未来驸马留一个好印象才行,毕竟那可是要一起过一辈子的人。 姬晟恨不得撕了她过于明亮快活的笑脸,却只能咬牙挤出一个字:“……好。” 第7章 第6章 想都别想 转眼到了除夕,容双的身体好多了,这种团圆日子以前她们家都过得格外隆重。 容双一早遥遥给爹娘兄长他们上了柱香,指挥小厨房给她做她想吃的年夜饭,还教两个小宫女包饺子。她对厨艺一窍不通,只饺子包得不错,难得有机会自然拿出来摆显。 姬晟踏入容双的住处时,听见的就是里面传来的欢快笑声。 他没让人通报,立在不远处看着两个小宫女胆大包天地围坐在容双身边叽叽喳喳地说笑,这里的人都是他挑的,这两个小宫女哪来的胆子和她那么亲近? 姬晟立在原地准备看看她们什么时候发现他,结果等到天空飘起了雪,里面的人还是对他的到来一无所察。 随行而来的内侍眼看姬晟脸色越来越糟糕,不由侧过头轻咳一声。 姬晟转头横了他一眼。 内侍跪地请罪:“奴才该死。” 里面的人也终于注意到门口的动静,两个坐在桌旁包饺子的小宫女忙起身跪地相迎。 容双看了眼外面飘落的雪花,对姬晟招呼道:“要一起包饺子吗?”她没有起身,只坐在原位笑着说起从前的事,“北疆过年时都要包饺子,每年我和我娘都和将士家的女眷包很多很多,放进特别大的锅里一锅锅煮熟,分给戍守边关的将士们,那可是一年里头最热闹的时候,我最喜欢了。” 姬晟猛地想起他很久以前就曾见过她一面。 那时候她还很小,粉雕玉琢特别可爱,进了宫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高高兴兴地到处撒欢。 她一个人跑到了东宫,见他坐在那里看书,不由跑过来问他读什么书,他说看《论语》,她说“我早读完啦”,他不信,她一点都不客气地伸手合上他的书,要和他玩你接上句我接下句的游戏,还说什么“我和表哥经常这么考来考去的”。 小孩子都会有不服气的时候,他当时也不服气,当场和她相互考校起来。最后他居然输了! 看到她得意洋洋的样子,他非常生气,恼羞成怒地说:“这里是东宫,谁许你进来的!” 她看起来也生气了,马上说:“不来就不来!”他有些后悔了,想和她道歉,她却已经气冲冲地往外跑,很快撞入一个美貌妇人怀里。那美貌妇人遥遥和他行了一礼,没有入内,抱起那小女孩匆匆走了。 过了几天他才知道,她是容将军最小的孩子,父皇有意让她做他的太子妃。可惜容将军夫妇婉言拒绝了,说他们家女儿野惯了,当不了要端庄贤淑、垂范天下女子的太子妃。 结亲不是结仇,既然容家无意于此,他父皇也没再提此事。 自那一别,他们再见就是许多年后了,容双进京那年父皇已经病得挺重,他的身体也不好。 容双被父皇收为养女,赐姬姓,从此成了姬家皇室唯一的公主。她以侍疾为由常伴父皇左右,逐渐夺过权柄,对朝堂之事发号施令。 父皇也不知被她下了什么迷/药,不仅不提防她,还对她十分信任,给她引荐了不少朝臣,让他们唯她马首是瞻。 父皇驾崩之后,她果然原形毕露,直接把他困在宫中,以长公主之名垂帘听政。 眼前这个看起来无辜又无害的女人,其实心机深沉、手段狠辣! 而且从不把他放在眼里。 哪怕他们曾有过不止一次苟/合,他了解她身体的每一处敏/感/点,她依然像是逗小孩一样对待他。 她明明只比他大一天。 姬晟撩袍坐到容双身边的位置上,掩去眼底莫测的情绪,缓缓说:“皇姐以前没与朕说过这些。” 容双有些惊讶:“没说过吗?” 姬晟点头,定定地望着她。 他不知道她的过去。 也不知道她曾经爱热闹。 有年他想讨好她,特意打听到她的生辰想给她好好过一次,她却说自己不喜欢人多,太吵。 她一直满嘴谎言。 对比姬晟的满心怨懑,容双却很乐观地说:“那不是正好,你不用听两遍。” 姬晟说:“皇姐说得对。”不管她这模样是装的也好、是真的也罢,往后她的生死都只能由他来掌控,他没有必要计较她那些谎话。他抬手轻轻抚触她的脸颊,肆意感受着那熟悉的触感,口里却淡淡地说,“皇姐这里沾了东西。” 容双不疑有他,笑着和他道了谢,邀他一起来包饺子。 堂堂一国之君,本来不该干这种事,姬晟却神使鬼差地点点头。 他边听着容双的教学边动手,包得竟还不错。 容双觉得这个便宜弟弟还算不错,便和他说起北疆的事来。 说着说着,她越发想念北疆了。 容双不由和姬晟说起自己对驸马人选的要求:“要是可以的话,驸马最好愿意和我一起回北疆。到时你下个旨让我在那边建个公主府,我们容家还帮你守好北疆,你觉得怎么样?” 姬晟冷声说:“你不姓容了。” 容双愣住。 姬晟说:“你姓姬。”她这辈子生是姬家人,死是姬家鬼,永远都别想摆脱。姬晟眸中含怒,“你是父皇唯一的女儿,盛朝唯一的长公主,断没有让你离开盛京去那苦寒之地的道理。” 容双反驳:“我不觉得苦寒。” 她生在北疆,长在北疆,觉得那里什么都好,留在盛京才让她不自在。 见容双一脸认真,姬晟站起身怒道:“姬容双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 他扔下这句话后再一次拂袖而去。 第8章 第7章 我知道了 对便宜弟弟的喜怒无常,容双早已习惯了,没多惊讶,把两个跪着不敢动的小宫女喊了起来,叫她们陪自己接着包饺子。 要不是其他人死活不肯一起,容双还是喜欢所有人一起来,这皇城大是大,却鲜少有鲜活人,难怪她娘会说这里“没一个自在的”。 便宜弟弟不让她回北疆,其实容双也早有预料,虽然容家已经不在,可她也仅仅离开七年,那些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军中叔伯们不会那么快忘记她的父亲。 只要她想,过去的“容家军”就会回到她手上。 换成是她,她也会心生警惕。 容双叹了口气,觉得有点累了。她不喜欢这样你来我往地试探,也不想看便宜弟弟装出和她很亲昵的模样,这次他要给她招驸马,到底是想她找什么样的呢? 容双午膳用了饺子,用完叫人把躺椅搬到有阳光的地方,自己盖着薄被在上面歇息。 她半梦半醒间又回到了北疆,回到母亲坐在妆镜前轻轻给她梳头的那天,母亲的告诫历历在耳,当时她没当回事,如今却发现母亲一语成谶。 她要离开这里。 她要离开盛京。 容双缓缓睁开眼,温煦的暖阳落在她身上,让她感觉暖洋洋的。 不管这七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她都要离开这里。只有这样,母亲才能安心。 “谁敢拦着我?”一声娇喝冷不丁自寝殿外传来,划破宁静的午后。 很快地,一道粉色的身影出现在容双眼前。女孩儿正是十四五岁的年纪,一袭正合年纪的粉裙衬得她娇美可爱,看她杏眼圆瞪、粉面含怒,明显是个天真无忧的直性子。 容双静静看着她。 若是父兄没有战死,她或许会和这样的女孩儿成为朋友。 只是现在这女孩儿明显来意不善。 女孩儿让侍卫开路,骄横地闯到了容双面前。她气鼓鼓地瞪着容双,说道:“听说你要招驸马了,我警告你,不许打我哥主意。” 容双好奇地问:“你哥是谁?” 女孩儿一滞,更生气了,她是眼瞎不成,她哥那么好看,这女人居然看不到。她怒道:“你别装傻,以前你就堵过我哥的路!一定是你对我哥下了蛊,要不我哥怎么不答应定亲!我告诉你,你永远别想进我们柳家的门!” 容双有些惊讶。 京城柳家,她也是有所耳闻的,当初她回京时就听说柳家是太子母族。为了能保证抚恤能明明白白地落到每个人手里,她是堵过柳家一个少年的路,让他带她去找当时管户部的柳尚书。 那少年君子端方,长得也确实出众,被她咄咄逼人地堵在巷子里也不气恼,很好脾气地领着她去见他爹柳尚书。 算算年纪,当年的小君子如今应该也早已长大成人。 这倒是个不错的人选,既然是她便宜弟弟的母族,那肯定是偏向她便宜弟弟的。 她嫁了,她便宜弟弟应该能放心才是。 容双心情颇好地说:“你这么一说,我就知道了。原来你哥对我有意,至今还未定亲,我会记住的。不进柳家门也没关系,我和驸马成亲后会住在公主府啊。” 女孩儿被容双恬不知耻的话震住了,她气红了脸:“你、你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容双说:“这怎么能叫不要脸?都说‘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既然你说你哥喜欢我,我当然要记下来才能不辜负你哥对我的心意。” 女孩儿连眼睛都红了:“我才没有说!我要去告诉表哥!” 她说的表哥自然是姬晟。 要不是入宫拜见姬晟,她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容双有恃无恐:“你去说啊,把你和我说的话再给你表哥说一遍,说了说不定你表哥会直接给我和你哥赐婚了。”她懒洋洋地倚在躺椅上,毫无仪态地打了个哈欠,微微笑着说,“谢谢小姑子这么热心地帮我做媒,放心吧,等我成了你嫂子,我会给你包个大大的媒人红包。” 女孩儿眼泪唰唰唰地落了下来,又急又气,不知该怎么应对眼前这个没脸没皮的女人。 “殿下,对不住了。舍妹不懂事,扰了殿下清静。”一道温润如甘泉的嗓音自殿外响起,“七娘,出来。” 容双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年约二十四五岁的青年芝兰玉树般立于殿外,姿态谦恭有礼。许是顾着礼数,他双目微垂,不曾与她对视半眼。 这个年纪还不娶妻,确实有些稀奇。 不过想想她便宜弟弟也耽搁了这么久,容双也没有多想,笑着目送柳七娘哭着跑回青年身边,再目送他们兄妹俩走远。 唉,当初刚见面她就把人家堵巷子里,现在又把人家妹妹欺负哭,这人就算长得再对她胃口,怕也是不乐意当她驸马的。 第9章 第8章 你乖一点 柳家女儿众多,可柳七娘是最小的那个,在家中备受宠爱,她的皇帝表哥也对她多有宽纵,因此养成娇气爱哭的脾气。 柳侍郎见妹妹眼角还带着泪,掏出张素色帕子替她擦干了,温声问:“怎么回事?” 柳七娘不敢吱声。 要是她哥哥真喜欢姬容双的话,她是希望哥哥能得偿所愿的,哥哥的日子过得和个苦行僧似的,从不多看旁人半眼,从没见她有过什么情绪波动。 只一次,她只看她哥哥失控过一次,那次他一个人喝醉了,口里念着那个女人的名字。 她本来想去看看姬容双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结果看到姬容双懒洋洋地倚在那里,想起以前姬容双总爱耍着她玩,新仇旧恨立刻控制不住地涌上心头! 她一恼火,很多话就不经脑地蹦了出来,现在看到她哥免不了心虚。 不过,姬容双说记得她哥的心意了,她好像也没有把事情搞砸? 柳七娘壮着胆子问:“哥,听说皇帝哥哥要给她招驸马,要不你和皇帝哥哥说你娶了她算了,免得她去祸害别人。” 柳侍郎唇角浅浅的笑收了起来,眼底更是一丝笑意也无。他平静地说道:“此事休要再提。” 喜欢她的人并不会少,哪怕和她立场不同、哪怕曾恨她入骨,有些人也会控制不住地被她吸引。 只是他们想娶,她就想嫁给他们吗? 那些蓄意的伤害、那些冲着她去的恶意与谋算,难道会因为他们在她虎落平阳时施舍一份姻缘就能当做弥补?这样的事,有的人有脸做,他却做不出来。 有些事一旦做了,就再也无法回头。 柳七娘说:“大哥,我不明白,你明明喜欢——” 两人正好走到转角,柳七娘话没说完,就看到转角处立着个玄色身影。 不是姬晟又是谁。 柳侍郎拉着妹妹行礼,把她的后半句话堵了回去。 姬晟摆摆手说:“自家兄弟姐妹,不必多礼。”他的目光落在柳七娘身上,“你刚刚说,凌表哥喜欢什么?” 不等柳七娘开口,柳侍郎先回答:“臣夸了句上次宫宴御厨做的素茶糕好吃,清淡消食,七娘知道了就非要说一会让您叫人做。七娘不懂事,臣会教训她的,陛下不要放在心上。” 姬晟笑着说道:“不就是道点心,喜欢只管开口就是。” 既是遇上了,三人便一起转过回廊,去与其他人相见。姬家皇室人丁单薄,往年姬晟想请母族的人过来聚一聚还得看姬容双的意思,如今他想邀谁入宫就邀谁入宫,再不需要问谁的意见。 今年除夕,他自是准备和柳家人一起过。 这顿团圆饭吃得挺尽兴,姬晟还小酌了两杯,到入夜了才让柳家人出宫。 柳家人走后,姬晟让人送上醒酒茶。 苦到极点的浓茶让他的意识恢复清明。 有过那么一段受制于人的日子,他很少会沾酒,凡是会让他无法掌控自己身体的东西他都不乐意碰。 姬晟逼着自己喝完一整杯醒酒茶,神色染上几分冷意,叫来守在一边的内侍:“朕要知道今天凌表哥和七表妹为什么会和其他人分开走。” 内侍领命而去,不一会就战战兢兢地回来了,伏跪在地回禀:“七姑娘闯进了玉泉宫,柳侍郎找过去把她带出来。” 姬晟面沉如水。 他冷声吩咐:“把玉泉宫的起居录拿来。” 姬晟早让玉泉宫的人把容双的一言一行都记下,哪怕不去玉泉宫,他也要清清楚楚地知道她每天在做什么。 等看完柳七娘和容双的那番对话,姬晟狠狠地攥紧了手里的起居录。 她哪来的胆子? 她哪来的胆子说什么“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她这样的人还想和谁“永以为好”?! 张口喜欢闭口心意,简直恬不知耻! 想到柳凌那番明显在遮掩着什么的解释,姬晟感觉心里有把火烧得厉害。 直至看到柳凌站在殿外没入内,他脸色才稍稍缓和。 柳家对他来说是最可靠的存在,也是他唯一在意的亲族,他不可能让姬容双那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嫁到柳家去。 就算柳凌真的喜欢她,他也不会答应。 姬晟眼底满是阴翳。 他不知道姬容双那个女人有什么好,李尚书刚提出要给她招驸马,就有这么多人急不可耐地跳出来求娶她! 这天是除夕,朝臣们都识趣地没拿政务来扰人,姬晟难得空闲下来,却发现自己没什么想做的事。 他坐在殿中一页一页地翻看着玉泉宫那边送来的起居录。 忘记了这几年的事,她口里提的最多的是“北疆”。 她是真心想着要回北疆去的,要是有个驸马的话她就带着驸马回去,没有也无所谓,她一个人回去也可以。 那种荒凉又贫瘠的地方,有什么好想念的! 姬晟握紧拳。 他本来想晾着她,让她一个人过除夕、让她知道什么叫无依无靠、让她明白她的未来拿捏在谁的手里,看着满纸的北疆却完全无法忍受。 姬晟放下起居录走出门。 天空飘起了雪。 姬晟快步走向玉泉宫。 玉泉宫离他的寝宫最近,拐个弯就到了。他迈步踏入拱门,只见玉泉宫中冷冷清清,连走动的宫人都少。 见他来了,守夜的小宫女跪了一地,小声禀报说:“殿下已睡下了。” 姬晟摆摆手让她们退下,径直撩开重重帐幔走到她的卧榻之侧,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沉静的睡颜。 良久之后,姬晟坐到塌边轻轻抚过她柔软的脸颊,缓声说:“姬容双,你最好乖一点。你再这么不听话,我会忍不住让你哭、让你疼、让你好好记住教训。”见她依然熟睡,姬晟凑近亲上那暌违已久的唇。 只轻轻那么一亲,他便有种把她拆吞入腹的渴望。 他恨极了她。 第10章 第9章 小心眼 容双这一夜睡得很沉,又一梦回到了北疆,那里远不如盛京繁华,却是她的家。 那里有她的爹娘,有她的兄长,有她的表哥,有许多看着她长大的乡亲。她在梦里开开心心地过了很久,到三更天时猛地惊醒,眼泪不自觉地涌出眼眶。 对很多人来说,那些死去的人沉眠已久,对她来说却像是昨天刚发生的一样。 她想要坐起身,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容双浑身绷紧。 她感觉自己被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包围着。 她眼前是一堵坚硬的胸膛。 容双很小的时候就自己一个人睡了,已经很久没有和人同塌而眠过。她蓦然睁大眼,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只长着薄茧的手抚过她脸颊。 姬晟的声音自头顶传来:“皇姐怎么哭了?” 容双如遭雷击。 姬晟坐了起来,镇定自若地叫人掌灯,伸手扣住容双的腰,就着烛火擦去容双脸上的泪痕。 容双僵直着背脊:“你怎么在这里?”在她病得昏沉的那段时间,她也隐隐感觉有人在塌前盯着她看,她猜出是姬晟,却没想过他会肆无忌惮地与她同塌而眠。 “昨夜朕喝醉了。”姬晟的手仍钳在容双腰间,口里无所谓地说道,“不知怎么地就睡在了这里,许是走错了吧。你我既是姐弟,本就该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便是同床共枕又如何,说出去别人也只会说我们姐弟情深。” 容双手心发凉。 姬晟的姿态太过亲昵,亲昵到让她觉得恐惧。 她感觉有张弥天大网正朝她张开,她无论如何都逃不开。 “放开我!”容双下意识地喝道。 容双命令般的语气让过往的新仇旧恨统统涌上姬晟心头。 姬晟冷笑说:“姬容双,你也会害怕吗?” 她这种毫无廉耻、毫无真心,也会哭得这么脆弱无助,也会害怕与他做这些见不得人的事?以前她可一点都不会怕,一点都不觉得羞耻。 姬晟把手收得更紧,让她仅穿着单衣的身躯紧紧地贴在自己怀中,感受着那万分熟悉的玲珑曲线与淡淡馨香。 他得承认,自己想念她的身体。 想得发狂。 但也仅此而已。 他依然恨她入骨。 “不要再用命令的语气和我说话。”姬晟把人牢牢地困在怀中,灼热的鼻息烧灼着她的耳根,“姬容双,你听话一点。” 明明只要她乖乖地不惹他生气,只要她安分一点不招蜂引蝶,他们就可以相安无事,他会留下她的命,让她好好地活着。 可她总能轻而易举地挑起他的怒火,总能勾/引他看重的心腹要臣。 她永远不知安分为何物。 容双对上姬晟隐含暴戾的眼神,不明白这几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记得十五岁那年她回京,他还是十分宽厚守礼的少年太子,虽然软弱了些,可眼神却是清正坦荡的。 眼前这位皇帝陛下没有半点当初的影子,他眼底永远阴云密布,仿佛随时有可能大发雷霆。 容双顿了顿,抬手环住他的脖子,就着相拥的姿势把头埋入他颈间。 两个人的身体紧紧贴合在一起。 她肩上垂落的一绺青丝滑入他单衣领口,有意无意地搔挠着他的心。 仿佛只要他想,她就会属于他。 姬晟僵住。 她休想迷惑他! 她以为她做出这种姿态,他就会忘记她做过的一切吗? 姬晟猛然推开容双,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外面捧着龙袍龙靴的内侍忙追上去,怕他穿着单衣走出雪地会冻伤。 外面渐渐安静下来。 容双缓缓叹了口气。 她赌对了,却不怎么高兴。 通过目前了解到东西拼拼凑凑,她勉强可以推测出这七年来发生的一切—— 当年她被先皇收为养女,万般宠爱,渐渐生出野心,趁着姬晟生病夺了权。她牝鸡司晨、为所欲为,想杀谁杀谁,想打压谁打压谁,满朝文武没一个敢吱声,日子过得十分快活。 可惜的是,她也和许多昏君一样饱暖思□□,瞅着便宜弟弟长得国色天香、美不可言,就把人给睡了。便宜弟弟忍辱负重,对她虚以委蛇,床上床下殷勤伺候,终于把她打动了,让她夜夜春/宵不早朝,昏了头把到手的天下又交了出去。 唉,美色误人啊! 怪不得他明明对她恨得不行,前些时候还说开春选秀要她掌眼,原来是因为有这重关系在。 想想,要是她还记得过去的风光惬意,却要忍下妒忌和屈辱替他挑他的枕边人、看着他后宫三千风流快活,岂不是痛苦万分? 这人真是小心眼。 幸好,她都忘了。 第11章 第10章 不适合你 容双也不知该怜悯为美人失了江山的自己,还是该同情忍辱负重为江山献身的便宜弟弟,想了想,还是躺回榻上睡了一觉。 这一觉睡到天色大亮,两个小宫女替她梳妆时都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容双没说什么,给她们一人封了一个装着银豆子的红荷包,而后让她们给每个宫人都分一份,虽说她们大多都负责监视她,不过大过年的,还是喜庆点比较好。 容双梳好发髻,早膳也送上来了,等她吃得半饱,便见早上含怒而去的姬晟再次折返。 容双眨巴一下眼睛,笑着说道:“早朝这么快散了吗?要不要吃点。” 自从知道这个便宜弟弟被她睡过,她对他的容忍度就高了许多。谁叫她自己丧心病狂迫害良家男子,还把人给忘了? 这便宜弟弟老气呼呼的,其实还蛮可爱。 姬晟见容双像没事人一样朝他笑,连手里的筷子都没放下,不由沉着脸坐下。 旁边伺候的人忙添了碗筷,立在一旁替他试菜。 容双看向他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怜悯,好吃的东西上桌,他永远得看别人试吃完再吃,真是太可怜了。 这大概就是坐在那个位置的代价吧。 这么一想,容双又不惋惜自己被美色迷了眼了。 容双慢条斯理地享用完美食,在小宫女的伺候下用薄荷茶漱了口,看向同样已经吃完的姬晟,想知道他怎么会去而复返。 姬晟没看她,只命令伺候在容双身边的两个小宫女:“替长公主换上正服。” 姬容双疑惑地看着他。 姬晟说:“正月初一,要去南郊祭天。” 自古南为阳北为阴,祭天在南,祭地在北,正月初一将由皇帝亲自率群臣在南郊坛庙祭天,乞求来年风调雨顺、作物丰收、百姓安顺。 容双有些讶异。 姬晟说道:“往年朕病得再重,皇姐也会让朕出面主持祭天之事。” 他也是上朝时听人上书说不能再让容双前去南郊几天,才想起这件事来。过去几年确实都是如此,不管平时他身体如何,过年那前后总是会奇迹般“病愈”,出面率群臣祭天。 这越发让姬晟肯定他的“病重”是容双在搞鬼,要不怎么她想让他什么时候好他就什么时候好? 姬晟淡淡说道:“皇姐病了这么久,也该在人前露个脸了。” 容双很是感慨:“皇弟真是恩怨分明啊。” 以前她让他去祭天,如今他也带她去祭天,可不就是恩怨分明。 姬晟听到她那久违的称呼,目光落在她脸上。过了一会,他才说:“父皇应该想见到你。” 比起他这个儿子,父皇显然更喜欢姬容双,处理朝政时总把她带在身边,器重的臣子也都留给了她。 可能是因为他这个儿子那时身体太差、性格太软弱,所以让父皇失望了。 可那终究是他的父皇,既然决定留着姬容双的命,带她去祭天之后一起拜祭一下父皇也无妨。 容双对先皇的印象不怎么深,只记得是个十分可亲的老头儿,因此对他已经不在人世这件事也没有太伤怀。 见姬晟一脸低落,她没说什么,领着两个小宫女去换上正装。 冬日的正装从衣服到首饰都非常沉,容双耐着性子让人帮自己穿戴整齐,又耐着性子让她们帮自己改了妆容。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这样好看是好看,就是太累了。 容双走回前厅,发现姬晟还坐在那饮茶。她说:“什么时候出发?这衣服真沉,我们早去早回吧。” 姬晟说道:“人到了,吉时未到,一样回不来。”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依着容双的意思起身往外走。 容双说:“还要挑吉时,跟拜堂似的。”她跟着姬晟往外走,给姬晟提建议,“说起来开春皇弟你就要选妃立后了,我跟你说,到时你可要多选点,可别像你父皇和你皇祖父一样一生只爱一个人。” 前几代皇位争夺太残酷,兄弟杀来杀去,全部死的死,贬为庶民的贬为庶民;上两代不知是吸取教训也好,真心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也罢,都只生了一个皇子就再也无所出。 结果就是姬家皇室人丁单薄,传到姬晟这一代只剩他一根独苗苗,太惨了。 这些事,容双在北疆时也听说过。 姬晟脚步猛地一顿,转头看她。 容双谆谆劝导:“你看看你连个兄弟都没有,要是你有个好歹,姬家江山就后继无人了。所以你要抓紧些,早早广开后宫,选个好生养的皇后,再多选些好生养的妃子。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不适合你。” 容双本来还想说柳家那个柳七娘不错,活泼可爱,身体康健,是个很好的皇后人选。不过想到自己和姬晟现在的关系其实不算好,说了可能起反效果,容双果断不提了。 饶是容双自觉很“适可而止”,那认真的语气还是让姬晟怒火中烧,他冷笑说:“皇姐的话我记住了。” 容双见他脸色奇差,识趣地闭嘴装死。 两个人一路无话地走到玉泉宫前,姬晟冷着脸坐上肩舆,容双也坐在后面一座肩舆上。 今天一早雪就停了,天气还算暖和,到了前殿姬晟换乘六驾马车率领群臣浩浩荡荡地前往南郊。 容双的马车紧随御驾之后,同样宽敞舒适,两侧车窗都可以透过窗幔看到沿街围观御驾出行的百姓。 马车在御街上行了一段路,容双就看腻了盛京的热闹,倚在靠背上补眠。等马车驶出城门,车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叫唤:“殿下。” 第12章 第11章 暗中相告 容双病了一个冬天,特别容易困,差点在马车上睡着了。 听到这一声“殿下”,容双半睁开眼往车窗外看去,只见一个身形英武、武将打扮的青年骑马行至她的马车旁。 见对方直直地望着自己,容双心中不大高兴,军中大多是直爽男儿,可直爽又不等于失礼,断没有这样盯着女孩儿看的道理。 这显见是见她虎落平阳,无权无势,欺上门来了。 容双摸着腰间藏着的鞭子,考虑着要不要给他那马的屁股上来一记,让他当场来个御前失仪。 看到对方年纪轻轻官位却不低,还在祭天这么重要的日子随驾御前,容双又收回了拿鞭子的手。 算了,一个是曾经欺辱他的人、一个是他器重的心腹爱将,想都知道她那便宜弟弟会怎么选。 谁叫形势不如人! 容双挑起窗幔仔细打量马车外的青年,只见他身姿挺拔,相貌英俊,也算是个眉清目朗的青年才俊。她淡淡地一笑,毫不闪躲地与对方对视:“过去几年的事我都忘了,不知这位将军叫什么名字?” 容双本就长得好,这一笑更如皎月生辉,叫寻机上前说话的薛昌一下子忘了言语。 今日她一身正红礼袍,衬得她肌肤赛雪、艳丽逼人,一般人顶着这样的脸难免显得轻佻狐媚,她身上却莫名带着几分让人不敢直视的气势。 薛昌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接着薛昌才听明白她的话。 她说,她忘了这几年的事。 那些明来暗去的交锋、那些生死与共的日子,只有他自己还记得。 薛昌呆住了,显然姬晟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 他只知道她病了一冬,醒的时候少,睡的时候多,所有太医都说她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知道她转危为安、听到李尚书说要为她选驸马,他的第一感觉是高兴。 而后就是去向圣上求娶她。 对上容双那看陌生人的眼神,薛昌心猛地揪了一下。 她没说谎,她真的不记得他了。 薛昌攥紧缰绳,说道:“殿下,李尚书要为你选驸马。” 容双仍是笑:“我知道。” 薛昌说道:“年前我曾去陛下面前求娶殿下。” 容双倒是有些讶异,她还以为这人是来寻衅的,没想到他竟还想当她的驸马。 容双说道:“他没答应。” 想都知道姬晟是不会答应的。 容双可以肯定姬晟还没想到怎么处置她。 他们虽然曾经睡过,可到底有姐弟名分在,姬晟又那么恨她,绝不可能和她再续前缘;但是真想要姬晟亲自给她和某个男的赐婚,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哪怕容双虽只有十五年的记忆,却也知道只要是男的都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又不是想当王八,哪有自己给自己戴绿帽的。 选驸马这事,十有八九是选不成的,姬晟也就虚应一句而已。 容双又认认真真地打量了薛昌一回,对薛昌说:“我不喜欢你这样的,你不用再去求娶。左右也没听说我曾和你有过什么情意,你还是早早歇了心思,娶个贤妻良母回家帮你操持后宅去。” 薛昌说道:“在北疆时,我曾帮你上过药。” 容双吃惊:“只是帮我上个药而已,你莫不是还要挟恩求报,要我以身相许不成?” 薛昌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被气的。 这女人哪怕没了这几年的记忆,还是这种气死人的性格。 薛昌说道:“你的伤在肩膀,我看了你的身——” 容双打断他:“看了就看了,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看过,要是看过的都要娶我,我岂不是要一女多夫?”她一脸的敬谢不敏,“那不好,我怕自己受不了。” 什么叫“怕自己受不了”? 受不了什么? 这女人有没有一点羞耻之心? 薛昌听不下去了,愤然打马而去,再不与容双多说。 容双打发走薛昌,再次合眼补眠。 这次没人再来打扰,她一觉睡到了南郊。 容双下了马车,正要往前走,又听有人在身后唤了声“殿下”。 她转身看去,只见一个眼生的年轻文官立在那里,朝服样式和上次见柳侍郎穿的差不多。 容双看向那年轻文官。 年轻文官显然知道得比薛昌多,他主动自我介绍:“我姓谢,单名一字霁,在礼部当差。” 容双在病中听人提过一嘴,他一报名字就对上号了,恍然点头:“原来是谢侍郎。”她好奇地问道,“谢侍郎有事吗?” 谢侍郎说:“可否借一步说话?” 容双见其他人都忙碌起来了,自己闲着也是闲着,便点点头,随谢侍郎走到僻静处。 谢侍郎说道:“本不想唐突殿下,但微臣方才看见薛将军上前与殿下说话。”谢侍郎低声道,“微臣只是想提醒殿下一句,薛将军绝非殿下良配。” 容双稀奇地看着他:“为什么?我看他也算仪表堂堂,还颇得我皇弟器重。” 谢侍郎神色一顿,声音明显压得更低,低得仅他们两人能听清:“便是陛下,殿下也须小心应对。” 容双望着走得过分靠近的谢侍郎。 谢侍郎道:“当初,殿下下令将准太子妃杖毙在东宫正门外。”他注视着容双,哑声将过去的宫中秘事悄然相告,“当时的准太子妃是陛下的未婚妻,也是薛将军的心上人。他们赶到时都迟了一步,只亲眼看着他们心爱之人惨死杖下——薛将军若是求娶殿下,必然是想寻机折辱你。” 第13章 第12章 良心不安 容双安静地听谢侍郎说完,表情没什么变化。 虽然不记得这几年的事,她对自己还是挺信任的,自己杀的人一定不会是无辜。 何况这位准太子妃和她本来就有仇,她云初表哥当初回京后坠崖失踪就是这位准太子妃下的手。 哪怕心里一直存着表哥还活着的想法,几年过去她也觉得希望渺茫,要是她当时查出了什么坏消息又有权利对那位准太子妃动手,说不准还真会怒极攻心把人杀了。 而且杀人的办法那么多,她却选择当众把那位准太子妃杖杀,如果不是极其愤怒,那肯定就是故意的。 容双想不起自己那么做的原因,不过也不在乎,有这重“杀妻之仇”在,她更确定她那便宜弟弟绝对不会想和她再续前缘。 薛昌喜欢过那位准太子妃倒是让容双有些意外。 薛昌以前喜欢姬晟的先未婚妻,年前又向姬晟求娶她,姬晟竟还这般看重薛昌,可见姬晟心胸似海、十分宽广! 说不定将来姬晟能看在他们曾经当过露水夫妻的份上,和她一笑泯恩仇? 容双乐观地想着,含笑对谢侍郎说:“谢谢你告诉我。” 谢侍郎还想再说什么,却听有人温声喊道:“谢兄,李尚书在寻你。” 容双抬眼看去,只见柳侍郎立在不远处,明明也是一袭与谢霁相同的官袍,看着却颇有几分出尘之感。他似是察觉了她打量的目光,守礼地向她喊了一声:“殿下。” 容双微微颔首,侧身让谢霁随柳侍郎去见李尚书。 这些人都是人中龙凤,若她当真只是盛朝长公主,随意挑一个都可以成就一段美满姻缘。 可惜她只是容家遗女、先帝养女,还曾和姬晟这个便宜弟弟搅和在一起,能不能好好活下去还一定,谈什么美满姻缘? 这盛京果然不是人呆的地方,要是她还在北疆多省事,看上谁直接带回家就能拜堂,这会儿估计儿女都满地跑了! 容双正在心里感慨着,就听到了姬晟的声音:“皇姐。” 容双循声望去,只见姬晟立在柳侍郎方才的位置上冷冷地看着她,只差没在脸上写着“朕不高兴朕要人哄”。 这倒霉弟弟也怪可怜,好好地当着太子、马上要迎娶心仪之人,未婚妻被人杀了,爹也驾崩了,便宜姐姐还把他囚禁起来这样那样,想想就惨到不行,简直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她和那位准太子妃有仇,这倒霉弟弟又没有,估计还郎情妾意挺期待成亲后甜甜蜜蜜在一起的。所以,也不能怪这倒霉弟弟整天恨不得弄死她。 容双感觉自己对便宜弟弟的包容又多了几分。 她站在原地不动,看着姬晟说:“你自去忙你的,不用管我。” 祭天那一套她看着就觉得累,才没兴趣掺和。 姬晟紧抿着唇。 别以为他不知道刚才薛昌他们都找机会在她面前晃了一圈,放她自己一个人,她指不定能直接找个地方和人白日宣淫。 这种事她又不是没干过。 姬晟走上前攥着容双的手,一语不发地拉着她往回走,在其他人的簇拥下回到百官前列。 容双挣不开姬晟的手,只能随他去了。 容双病了一冬,许多人已许久没见到这位曾把持朝政、名扬诸国的长公主,乍一看有个女子与姬晟并肩而立还有些恍惚。 容双并不畏惧那些明里暗里投向自己的目光,她是容家的女儿,从小看的就是千军万马的大阵仗,才不怕这么一小撮人。 容双背脊笔挺地立在姬晟身边,肃容扫视着阶下的百官。 吉时已至,姬晟率群臣祭天,亲自登上高台念出祷文。 容双跟着百官跪了下去。 许是因为老天对他们准备的祭品不太满意,祷文念到一半竟下雨了。 其他人都没动,容双自也没动,跪在雨中等姬晟把祷文念完。 等所有礼仪走完,容双身上已湿透了。 姬晟走下高台,让百官先行散去,自己拉着容双去祭坛对侧的偏殿。 钦天监已算出今日可能有雨,这边早备好替换的衣物,姬晟一直攥着容双冰凉的手,命人把衣物取来帮容双换上。 几个月前,她就是在一场大雨之后病倒的。 只淋了点雨,人就差点没了。 一夜之间,所有太医都说她活不过今年。 姬晟攥紧容双的手,用力之大像是要将她的手掐碎。 所有人都看出姬晟心情不佳,手脚都麻利得很。 容双从小粗生粗养,不觉得淋点雨有什么大不了。她见姬晟脸色不好看,不由宽慰说:“下雨挺好的,没雨什么多活不了,这是老天在告诉你今年雨水管够。” 姬晟似乎打定主意不和她说话,没接腔,等底下的人急匆匆地把衣物取来就和她各自进了个房间换下湿漉漉的礼服。 礼服本就厚重,湿了以后更是沉得不得了,几个宫女合力忙活,才勉强帮她换下湿衣收拾停妥。 两个小宫女帮她弄干了头发,本要把发饰都插回去,容双却摇摇头说:“不用了,又不用再见外臣。我有点渴,也有点饿,你们去看看有什么吃喝,拿点回来给我垫垫肚子。” 两个小宫女领命而去。 容双见其他人都离得挺远,才摊开一直藏在袖子里的手。 有人趁着刚才的忙乱给她塞了张纸条。 容双抬眼看去,只见纸上写着一行小字—— “表公子病重,药石不进,小姐速回府。” 容双猛地站了起来。 表公子! 她只有一个表哥! 这张纸上的字迹她认识,是她父亲留给她的亲卫写的,把字条送过来的应该是她的人。 容双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么大费周章地送消息过来,说明确实表哥病得很重,所有人都束手无策。 她必须去看看。 这时已有人带着膳食到外间。 姬晟也走过来了,命人带着驱寒的汤药。 姬晟让容双先把汤药喝了。 容双顿了顿,把药喝完,抬头对姬晟说:“都出宫了,我想回公主府看看,好给我爹和我娘上一炷香。” 姬晟不说话。 容双继续提要求:“你要是不放心我,可以借我两个太医。”她笑吟吟地提议,“当然,你要是舍不得我,可以和我一起回公主府。” 姬晟冷着脸说:“你自己回个够。” 到回城时,容双发现自己马车边跟着两个太医。 容双撩起车帘看向前面那辆富丽堂皇的六驾马车,隔着厚厚的车壁都能想象姬晟一个人正襟危坐的模样。 希望这倒霉弟弟开春能选到合心意的皇后和妃子,要不然她良心有点不安。 第14章 第13章 对不起 容双的马车在皇城外拐了个弯,很快抵达公主府门前。 当初先皇对她万般疼爱,赐她的公主府里皇城颇近,属于一寸千金、有价无市的好地方。只是听说这几年她大多住在宫里,很少回府,只留下一些老仆与亲卫守着公主府。 许是因为她基本不回来,姬晟夺回权柄后也没对公主府做什么安排,容双回府时迎上来的都是熟悉面孔。 虽说所有人看起来都比她记忆中长了几岁,不过模样没变,容双还是能对上号的。 到了自己府上,容双让人把随行的宫人客客气气地带去喝茶,说是要自己去给父母上香,不想被人跟着。 随行的人不敢走开,公主府的婢女却都略通拳脚,轻轻松松把她们挡下。 容双对自己人还是蛮信任的,没再多管,径直去找父母的牌位上香。 容双定定地看着眼前两个冷冰冰的牌位一会,接过婢女点好的香插了上去。 人都是会变的,七年光阴能改变的东西太多了,容双能感觉到自己和表哥之间可能再没有从前亲近,到了府上反而有些近乡情怯、不敢细问。她安静地在父母牌位前跪了片刻,才起身询问给自己写信的亲卫:“表公子情况怎么样?” 亲卫答道:“入冬之后,表公子一直不愿喝药,这几天病情越发严重,从昨天开始表公子就昏迷不醒、滴水不进,更别说用药。” 容双垂下眼,缓声说:“带我去看看表公子。” 亲卫没有多话,沉默地领着容双行至一处别苑外,止步不再往里走。 容双迈步入内,闻见庭中淡淡的药香。她往里走去,只见屋中飘着浓浓的药味,一旁还放着张装了两个轮子的椅子。 容双心脏蓦地一缩,止步不敢再向前。在旁伺候的婢女见她进来,立刻跪到在地,凄惶地喊:“小姐。” 容双让她退下,径直走到塌前坐下。 床上的人面庞清癯,再看不到少年时的意气风发,只有虚弱和寂寥。哪怕是在梦中,他眉头依然紧皱,仿佛正做着什么噩梦。 容双伸手紧紧抓住那枯瘦的手掌,哑声喊:“云初哥哥。”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掉,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浓浓的愧疚却席卷而来,让她的泪水怎么都止不住。 榻上的人毫无动静,似乎已经没了求生的欲念。 直至温热的泪水滴落在他手背上,他的食指才轻轻颤动了一下。 容双紧张地看向榻上依然双目紧闭的人。 云初的眼睫轻轻颤了颤。 容双喊道:“云初哥哥!” 云初缓缓睁开眼。 容双下意识松开握着的手。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云初定定地望着她。 容双小心地喊:“云初哥哥,你醒了?”她紧张地说,“我带了两个太医回来,我让他们过来帮你看诊。” “出去。”云初吐出两个字。 容双呆住。 容双嗫嚅良久,还没说出什么话来,就见云初一阵猛咳,明显是因为情绪剧烈波动而让他的病再次发作,看起来像是要把他的心肺都咳出来似的。 哪怕再不想承认,容双都明白了,他不想再见到她,她的出现只会加重他的病情。 容双站起来往门外走去。 走到门边,容双又顿住脚步。她回过头,对上了云初直直望过来的眼睛。 容双心猛地一颤,哑声说:“对不起,云初哥哥。”虽然她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让他也恨上她,但是他以前最疼她了,如果他恨她,肯定是她的错。容双的眼泪又止不住地落下来,“这几年的事我都忘记了。你生我的气,肯定是我不好。云初哥哥,你把病养好,随你怎么骂我、随你怎么罚我好不好?” 云初看到她掉泪,心脏也狠狠一揪。 以前他最疼她,谁要是敢让她哭,无论对方是谁他都会想办法帮她讨回公道。 云初讥嘲般笑道:“病养好了,也不过是个腿不能行的废人。” 容双走回塌边,再一次抓紧云初的手。 云初感觉自己被温软的手掌牢牢抓住,所有美好快乐的年少时光瞬间涌上心头。 只是那又如何,在他和姬晟之间,她选了姬晟。 她选得毫不犹豫。 如果是她要他的一双腿,他会给得心甘情愿,他连自己的命都愿意给她。 可是他不愿意给姬晟。 若不是他们姬家父子无能,他一门、容家一门又怎么会遭遇那么多劫难。 姬晟死了不是正好。 云初挣开容双的手。 他缓缓说道:“你忘了,我可以告诉你。” 容双收回手,安安静静地坐在塌边注视着云初。 她知道他说出来的话会把她记忆中的美好情谊彻底打破。 可如果事情是她做的,她应该知道。 她做的选择,后果应该由她来承受。 云初对上她通红的眼睛。 他心脏微微发颤。 她真是狡猾至极。 云初漠然地说道:“当时,有一味药可以治好我的腿,只是那药十年一开,错过了得再等十年。你命人找来了,但给了姬晟。” 哪怕十年后再取到它,他的腿也治不了了。 “……对不起。”容双低低地说。 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再也无法挽回。 容双站起身往外走。 云初垂下眼睫,不再看她。 容双走到门边,忽地哇地吐出一口血来,软软地倒了下去。 守在外间的婢女又惊又急:“小姐!” 云初惊坐起身,想下床去看她,身体却虚弱无力,只能远远看着她脸色憔悴又苍白地倚在婢女怀里。 这是他这几年来第一次痛恨自己病弱的身体。 他扶着床猛咳几声,手止不住地发颤,强撑着说:“……她带了太医,快去找太医。” 第15章 第14章 生死鸳鸯 容双很快被安置回房,太医随后也赶到。 去年入冬后,长公主的身体状况就一直很糟糕,好几次在生死边缘徘徊,太医们有好几次差点被姬晟全部撤换。 一看容双紧闭着眼、脸色惨白地躺在榻上,两个随行太医心里咯噔一跳。 长公主在北疆那一战伤了根本,身体本就经不起折腾,今天又淋了场雨,怕是又要到鬼门关走一趟了。两个太医都不敢托大,忙让人去禀报姬晟、让姬晟把太医院其他人派过来会诊。 随行的两个小宫女也被放了进来,跪在塌边哭得伤心极了,一来是容双平时待她们极好,二来是她们刚才没能好好跟着容双,容双要是出了什么事她们肯定也活不了。 两个小宫女哭了一会,唇上长着小痣的那个站了起来,含怒转头质问公主府的婢女和亲卫:“殿下回来时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这样了?是不是你们对殿下做了什么?!” 公主府的人都被隔绝在外,并不知道宫里的情况,这次是远远看到容双的车驾才冒险让人送信。 这几个月来容双音信全无,他们不是不担心,只是姬晟把玉泉宫安排得水泄不通,他们根本没办法得知宫里的消息。 他们都太相信他们的小姐了,以至于没有想过她也会有撑不下去的一天。 所有人都跪倒在地,再没了容双回府的喜意。 其他太医还没到,姬晟先到到了。姬晟没想到容双回一趟公主府会再次病重,他本来等着看看容双到底回府做什么,结果却等到了她昏迷不醒的消息。 姬晟没管跪了一地的人,径直走向躺在榻上的容双。 只不过分开那么一会,她的脸色就变得苍白如纸、血色全无。 姬晟紧紧攥住容双的手。 他不会让她死的。 她凭什么在做了那么多恶事之后死得那么痛快。 他要她活着。 姬晟说:“姬容双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死,我让你整个公主府给你陪葬。” 容双的手动了动,仿佛想挣开他的钳制。 “你给我听好。”姬晟恶狠狠地威胁,“我说到做到,你们到时就在黄泉路上团聚吧。” 她回来时还好好的,回来没一会就出事了,这些人给她陪葬一点都不无辜。 容双指头颤了颤,却终究没能睁开眼。 姬晟看着连火炉都没烧旺的屋子,知道她刚才肯定不是在这里倒下的。 要弄清楚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盘问最容易得到答案,但他没心情管这些,只留了一队人马让他们接管公主府,不许任何人进出,把容双回来后的事查清楚。 姬晟解下披风盖在容双身上,把人抱了起来,亲自带着她离开公主府回宫去。 他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留下她的命,她怎么敢死? 他不许她死。 哪怕她真要死了,他也不会让她死在外面。 姬晟冷着脸抱着容双回了宫。 太医正亲自来给容双把了脉,踟蹰地对姬晟说:“殿下许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诱/发身上的暗伤,这口血吐出来,其实也是好事,要不然淤积在身体里更不好处理。”年迈的太医正小心地斟酌着用词,“要是殿下能熬过来,身体应该能养好。” 姬晟紧握着容双冰凉的手。 以前她的手永远热乎乎的,哪怕是冬天也不会发凉。 现在她的手掌永远冰冰凉凉。 她看起来像是随时会消失于人世。 姬晟说:“需要什么药都给用上。” 太医正喏然应是,忙叫人去煎药。 容双意识不清,喝不了药,姬晟亲自用嘴给她喂了进去。 太医们全都退到外间,不去看姬晟不合宜的喂药举动。 这一整个冬天,他们多少也能触摸到这绝不可对人言说的宫中秘辛。 姬晟没管太医和宫人们作何想法,反复给容双喂了三次药,一直守到了翌日的二更天,容双才终于昏昏沉沉地睁开眼。 她的唇因为一次次的喂药多了几分血色。 姬晟扣住她的手腕,注视着她轻轻颤动的眼睫。 “醒了?”姬晟收紧手掌,再一次把她可能错过的威胁复述给她听,“你白天可能没听清,我再说一遍,你如果敢死,我就让整个公主府的人给你陪葬。” 容双半合着眼,没能说出话来。 姬晟叫人送来稀粥,亲自喂容双吃了半碗,才让她接着睡。 直至容双的呼吸变得平稳而均匀,姬晟才起身走到外间,冷声问回来复命的禁卫:“都查清楚了?” 为首的禁卫半跪在地,回禀道:“公主府中住着一位表公子,这两天那位表公子病重,长公主殿下是回去看他的。当时只有一个婢女在侧,那婢女不肯说长公主殿下与那表公子说了什么,只说长公主殿下要离开时吐了一口血,当场昏迷过去。” 听到“表公子”,姬晟脸色就难看至极。 他压着怒火听完禁卫的回禀,手不自觉地捏碎了桌上的茶盏。 碎瓷片扎入掌心,扎得他手掌鲜血淋漓。 姬晟一直知道她有个表哥。 他记得当初他们第一次见面,她就曾把她表哥挂在嘴边。 姬晟只是不知道她竟敢把她表哥养在公主府,还借口说要祭拜双亲回去和她表哥见面! 这是看那表哥活不了了,她也不想活了吗? 好一对生死鸳鸯! 第16章 第15章 不该这样 这一夜非常漫长,容双一直在做梦,梦见儿时的事。 外祖一家遭难,表哥一直住在容家。 爹娘不在时,表哥常哄着她,她们一起读书、一起习字、一起练武。 有时她跑出去上山下河到处玩耍,他找到她后也不恼,无奈地摸摸她的脑袋,背过身去让她趴着,纵容地背她回家。 那路那么长,前面白茫茫一片,仿佛要走很久很久才到家。 那路又那么短,很快就来到了尽头。 在那路的尽头,有人语气平和地问她:“治你表哥的腿、救姬晟的命,只能选一样,你选什么?” 容双听到自己的声音给了回答:“……救姬晟。” 救姬晟的命,放弃治表哥的双腿。 同时也放弃他们从小到大的情谊。 除了表哥,她再没有别的亲人了。 是她选的,是她自己做的选择,活该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生、一个人孤零零地死。 容双昏昏沉沉地做着梦,忽然感觉有人覆了上来,不容拒绝地撬开她的唇齿,接着苦涩的药味在她嘴里泛开。她有些抗拒,却被那人牢牢困住。 容双半睁开眼,隐约听见对方威胁说要让人给她陪葬。 她觉得这人真傻。 就是让人给她陪葬,到了黄泉路上又有谁愿意来找她?还不如让她一个人去追爹娘呢。 容双昏昏沉沉地合眼睡到天明,竟没再做梦。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被人搂在怀中。 抱着她的人是姬晟。 哪怕没醒,姬晟的手依然紧紧扣在她腰间,像是害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 容双挣开姬晟的怀抱坐起身来。 姬晟也睁开了眼。 他看向身侧只身着单衣、身形越发纤弱的容双,她坐在晨曦里,整个人镀着层淡淡的光晕。比起昨晚,她的脸色已没那么苍白,看起来精神好多了。 姬晟一语不发地下床,宫人们鱼贯而入,上前替他穿龙袍。 容双也没说话。 直至姬晟要往外走,容双才开了口:“你让太医去公主府一趟。” 姬晟虽然让她在宫里自由行走,让她随行去南郊祭天,却不会再允许她差遣任何人帮她做事。她想让太医出诊,还是得让姬晟开口。 姬晟转头冷眼看着她。 容双说道:“我表哥病重——” “姬容双!”姬晟三步并两步地走回塌边,狠狠地攥紧她的手腕,用力之大几乎要把她的腕骨捏碎。 她哪来的胆子再这样命令他? 她哪来的胆子让他派太医去给她那表哥治病? 她以为她还是那个手握权柄、为所欲为的盛朝长公主吗?! 他守了她一夜,而她除了刚回宫时流着泪喊“云初哥哥”之外再没有回过半句话。一想到她连昏迷时都亲密地喊着其他男人的名字,他就恨不得立刻派人去把那个家伙弄死! 现在她醒来了,对他说的第一句话还是让他派太医去救她表哥! 姬晟眼底染上了几分猩红,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榻上的容双。 哪怕他已经贵为一国之君、可以主宰她和她身边所有人的生死,这个女人依然不会把他看在眼里。 明明他该杀了她、明明他不该再留她在身边,却还是控制不住地被她蛊惑。 姬晟俯身欺上容双没多少血色的唇,没有爱意,没有温存,只有赤/裸裸的欲/望。 两个人的身体一向十分契合,哪怕容双忘了过去几年的事,依然被他顺利撬开她的唇齿肆意掠夺。 他早就想这么做了,他早就想让她彻底地属于他、让她再也没法像以前一样一脸倨傲地待他若即若离。 他承认,他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 他也经受不了诱/惑,他也想要拥有眼前这个让他恨到极点的女人。 而他本来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拥有她。 容双浑身冰凉。 许多画面猝不及防地涌入她脑海,让她的手轻轻颤抖。 她真的和他做过那种事。 在放弃为表哥治好双腿之后,她还和他做过那种事,那些翻云覆雨的画面让她难以原谅自己。 不该这样,他们不该这样的。 容双抬起膝盖,狠狠地往姬晟下/体撞去。 姬晟猝不及防地被她撞了一下,吃痛地退开,脸色阴鸷地伸手抓住她的腿。 容双才病还没好,刚才那一撞已经耗尽她所有力气,如今哪怕他的手掌直接钳在她大腿上、两个人以过分亲密的姿势对峙着,她也没有任何办法挣开。 “皇姐,你乖一点,”姬晟欺身上前,再次把容双困在怀中,语含威胁,“惹朕生气对皇姐没有好处,连父皇都夸皇姐比朕聪慧,皇姐应该不会做蠢事才是。” 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在颤抖,姬晟轻轻地往容双唇上亲了一下,松开她站了起身。 容双抬眼看向姬晟。 姬晟说:“昨晚我便派人去了公主府。” 容双一怔。 姬晟心胸并不宽广,但他记得她那个表哥是陆家唯一的血脉,陆家一门忠烈,他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那陆云初死。更何况,她还摆出这副生死相随的模样…… 他才不会让他们如愿以偿地到黄泉下当一对生死鸳鸯! 姬晟冷声说道:“太医正亲自去的,说他喝了药,病情好转了不少,已不会有性命之忧。” 姬晟冷着脸说完,转身走了。 第17章 第16章 事在人为 太医正走后,公主府又恢复平日的寂静。 经过一夜的折腾,天亮时云初沉沉睡去了,这一觉直接睡到午后。 这日天清日朗,午后阳光自屋外投进窗中,照得满室都亮堂了。 云初睁开眼,静静看着头顶悬着的青纱帐,直至在旁守着的婢女察觉他醒来、端着还温热的药送到塌前,他才半靠在榻上一口一口地喝着婢女喂到嘴边的药。 婢女见云初终于肯喝药,心里有些欢喜,却又有些难过。 欢喜的是要是小姐知道一定很高兴,难过的是不知昨夜小姐熬过去没有。表公子身边有他们在,虽然他们都挺没用,连劝表公子喝药都劝不好,可好歹能守在表公子左右,可小姐却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宫里。 婢女垂下眼,掩去眼底的伤心,认认真真地把药喂完。 云初把药喝光,依然半靠在原处。等婢女放好药碗回到塌前守着,他终归还是开了口:“……她怎么了?” 婢女闭口不言。 云初缓声说:“在北疆时你们也会听我这个表公子的话,现在我是个废人了,我的话你们就不听了吗?” 婢女负责伺候云初几年了,第一次听云初说这么多话。她知道表公子是怨小姐的,怨小姐把药给了新皇,可是,小姐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新皇死。 表公子是小姐唯一的亲人了,可他被小姐接进公主府好几年,还是第一次问起小姐。 要是表公子愿意和小姐和好,小姐会很高兴的吧? 婢女泪下如雨,据实以告:“奴婢不知道。” 云初半合着眼。 婢女说道:“去年年初,小姐本来计划着带我们回北疆,但是快到出发时又送信回府,说主将换成了薛昌,恐怕会有凶险,让我们留守府中保护好表公子。” 云初问:“为什么换成薛昌会有凶险?” 婢女说:“薛昌与小姐有很深的过节,若是有机会他肯定会对小姐下手。” 小姐还在信里说,若是她没有回来,就找个适合的时机悄悄送表公子回去;若是她回来了却没有回府,谁都不要私自出去打探消息,她们的任务只有一个——保护好表公子,绝对不能横生枝节、招来祸事。 “我们也是昨天才知晓,小姐从北疆回来时已是命悬一线,太医都说她过不了这个冬天了。”婢女哭着复述完心中的话,伏跪在地,伤心地说,“昨天小姐昏迷后被带了回宫,我们不知道小姐有没有熬过来。” 昨天之前,她们都只认为她们小姐只是被新皇幽禁在宫中。若是知道小姐在生死边缘徘徊了那么久,她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办法给小姐递信的。 云初垂眸看着自己瘦削的手。 五指聚拢,紧攥成拳。 四年了,离亲耳听到她选姬晟已经四年了,他一直没从那一天走出来。他不关心外面的一切,不关心她遭遇了什么,他只想着她毫不犹豫地选了姬晟。 这四年来,他一蹶不振,像行尸走肉一样活着。 每一次她回府看他,他都视而不见;每一次她与他说话,他都置若罔闻。 她来看他的时候,总是努力对他笑。 她总是说,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她就和他一起回北疆去,她会找最好的大夫治他的腿,一定还有希望治好。 可去年入夏之后,她再也不来了。 夏天不来,秋天不来,冬天也不来。 过去每一个她会出现在他眼前的日子,都没再看到她的身影。 直到昨天,她才出现在他面前告诉他,她把这几年的事都忘记了。 他听到她说“带了太医”后想起最后一次相见时她脖颈间暧/昧的红痕,觉得她又来给他看她和姬晟的“情深似海”,一时恨极也怒极,拔/出她插在他心口的刀狠狠往她心口扎去。 她果然被伤到了。 她至今生死未明。 他一直以来最疼爱的妹妹,被他推进了鬼门关。 其实,药是她命人去找来的,别说姬晟乃是新皇、生死能牵动朝野,便是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难道他就能要求她拿那药治好他的腿,眼睁睁看着对方死在眼前? 这四年里,他一直怨恨着她选了姬晟,从来没问过她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他从来没问过她一个人回到盛京害不害怕、她一个人面对遍布朝野的刀光剑影害不害怕。 他不配。 他不配怨恨她。 更不配当她的哥哥。 云初吃了点东西,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到夜里醒来,他主动要了碗稀粥吃了下去。 如此过了几天,云初精神大好,已经能坐到轮椅上被人推到花园里逛一逛。 这几日外面并没有长公主薨逝的消息,对公主府的人来说算是好消息。 云初把公主府里能调配的人都叫到跟前,把他们重新编排了一下,让他们分头出去打探宫中的情况。 不多时,就有人从太医院那边旁敲侧推得知容双目前已经转醒、无性命之虞的事。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得知容双没事,云初让人帮他收拾出一间书房,平日里就在里面看书练字。 婢女非常开心地替他收起写过的纸,口里说道:“小姐要是看到表公子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很高兴的。” 云初握笔的手顿了顿。 他说:“你们一直喊她小姐?” 虽然这是公主府,但府中上下对容双的称呼都是“小姐”。 婢女认真地说:“小姐说,我们以后肯定会回北疆去的,不用改口。” 肯定会回北疆? 他们还能回去吗? 云初攥紧手里的笔。 事在人为。 只要他们都想回去,一定能回去。 第18章 第17章 没什么乐趣 近几日姬晟既要与百官会面,又要见各国使者,十分忙碌。 自从上次从玉泉宫拂袖而去,姬晟没再踏入玉泉宫半步,只每日看一眼起居录。 这日年迈的李尚书又顶着一头花白的头发提出替长公主择驸马之事。 开春宫中就要选秀,各地秀女已陆陆续续走陆路或水路入京,空荡荡的宫阙很快要迎来一批女主人。 长公主身份特殊,又曾垂帘听政行那牝鸡司晨之事,长留宫中终究不合适,李尚书认为长公主还是早些择个驸马嫁出去为好。 这段时间所有人都挺忙,没人再不长眼地往姬晟耳边提驸马二字,姬晟险些把这事给忘了。 听李尚书旧话重提,姬晟目光微微凝起,注视着李尚书说道:“我记得李尚书家中长孙仍未娶妻。” 李尚书白胡子抽动了两下,忙说道:“微臣长孙不堪造就,实非长公主殿下良配。”他从袖中抽出一份名单呈给姬晟,“这是微臣挑选的驸马人选,皆问过他们本人的意愿,若是长公主殿下也有意于其中一人,此番定能成就一段金玉良缘。” 姬晟讥讽:“倘若皇姐有意的不止一人呢?” 李尚书脸抽搐了两下。 这种惊世骇俗的事会发生在长公主身上一点都不奇怪,更惊世骇俗的事她都做过,不差一女二嫁、一女三嫁这点小事。 李尚书说道:“婚嫁不是儿戏,便是有意的不止一人,女子也只能嫁一位夫婿,若夫婿健在断没有一女多嫁的道理。” 姬晟说道:“李尚书说得在理,夫婿健在哪能一女多嫁。” 李尚书总觉得姬晟话里有话,但还是想早些要个结果:“那么陛下看这驸马人选……” 姬晟接过内侍递上来的名单,淡淡地说:“朕会和皇姐商量。” 李尚书放下心来,起身告退。 姬晟目送李尚书离开,打开驸马候选名单看了眼,一下子看到排在最前面的薛昌与谢霁。 薛昌和谢霁上回没能求得他的赐婚旨意,竟还不死心。 好在柳凌的名字并不在上面。 要是他看重的三个心腹都有心娶容双,他怕自己会把怒火带到朝政里,直接把他们全部有多远打发多远。 姬晟把名单扔到一边,站起身前往玉泉宫。 他又没死,姬容双想嫁给谁? 她想都别想! 姬晟走入玉泉宫,听到一阵陌生的曲调。他示意左右不许喧哗,径自循着乐声找过去,只见容双坐在水榭里拿着片叶子在吹曲子,吹一段,停下来教一段。 两个娇俏可爱的小宫女围在她左右,手里也拿着片叶子学着吹,只是每次都吹不成调。她们满眼崇敬地看着容双:“殿下好厉害,我们学这么久都学不会。” 容双说道:“那当然,我学什么都快,我学的时候……”她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看着手里的叶子出了神。 两个小宫女小心地叫唤:“殿下?” 容双缓缓把话说完了:“我学的时候,表哥只教了一遍,我就学会了。” 过了这么多天,她还是没法接受自己已经和云初反目的事。 她不是爱寻死觅活的人,既然老天让她捡回了性命,她自然会好好地活下去。 以后的日子还那么长,也许将来有一天云初能够原谅她,他们还能和以前一样亲近;哪怕云初永远都不再认她这个妹妹,那也不算什么,比起前几年的生死未卜,至少她知道他还活着。 只要人活着,什么都还有希望。 “皇姐。” 姬晟的声音打断容双的思绪。 容双抬头看去,只见姬晟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水榭外。整座皇城都是姬晟的地盘,容双也不奇怪他的突然出现,只有些警惕地看着他。 姬晟看了眼凑在容双身边的两个小宫女,一个眼神把她们打发出去。 偌大的水榭之中只剩他们两个人。 姬晟走到容双身侧坐下,伸手扣住她的手。 十指相扣。 姬晟说道:“都说一夜夫妻百夜恩,朕和皇姐可不止一夜夫妻,皇姐为何对我这般防备?”他用另一只手钳住容双的腰,“过去朕与皇姐情到浓时也曾连回屋都等不及,直接在这水榭之中行/欢,不知皇姐还记不记得?要是皇姐忘了,朕可以帮皇姐好好回想回想。” 容双想挣开姬晟的怀抱,却被姬晟牢牢困住。 姬晟控制不住地想到她在他身下承/欢的模样。 整个天下都属于他,他想要她又有什么不可以? 哪怕她自诩盛朝长公主又如何?归根到底,她只是父皇养女而已。 要是她当真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当真记得她是姐姐他是弟弟,当初就不会逼迫他和她行那苟且之事。 姬晟把容双困在怀里,覆上她柔软的唇,肆意掠夺她唇舌间的甘甜。 这次姬晟早有提防,容双所有的抵抗都被他牢牢反制,只能任他施为。 姬晟亲够了,才抵着容双鼻尖说道:“皇姐,我也很想知道逼迫别人做这种事有什么乐趣。” 容双到底只有十五年的记忆,有些接受不了姬晟这样的亲近。 这么多年来,她只和表哥这么靠近过,只是跟表哥在一起的感觉和姬晟这种包含侵略性的逼近又大不相同。 容双认真地想了想,脑海那些“画面”里姬晟确实有些心不甘情不愿,有时候甚至堪称粗暴,大概真的是被她逼迫的。 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她这个淫/魔长公主确实挺遭人恨的。 容双叹了口气,非常实诚地对姬晟说:“应该没什么乐趣可言。”她对姬晟的床上功夫予以客观评价,“至少逼迫你没有。最近我能记起一些事了,就我能想起来的那部分,你做那事儿的时候基本只会横冲直撞地蛮干。反正,压根没有话本里写的那么快活,还挺疼。” 姬晟脸一下子黑了。 第19章 第18章 高处不胜寒 “你简直不知羞耻!” 姬晟扼住容双的手腕,怒火快要从眼底喷出来。 容双觉得这便宜弟弟真是容易生气。她现在力气不如姬晟,也不挣扎了,倚着朱漆圆柱耐心劝说:“男女之事关乎国本,怎么能是不知羞耻,若是人人都闭口不谈,如何生得出孩子?”容双觉得自己用心良苦,谆谆善诱,“皇弟你不要讳疾忌医,不懂就该学。你马上要选妃立后了,连在床榻上都不懂得如何讨女子欢心,怎么能帝后琴瑟和鸣,为天下夫妻作表率?” 姬晟恨不得掐死她。 等回过味来,他才盯着容双说:“你说你想起来了?你想起来多少?” 他的声音有些发紧。 容双看着姬晟近在咫尺的脸庞,感觉自己也不是特别喜欢。难道是因为知道他想要杀她,所以爱意全消?容双想不起来,摇着头说:“别的也想不起来,只想起了我们寻欢作乐的画面。” 还是因为表哥的事才想起来的。 反正她准备回北疆去,对姬晟也再没有什么念想,想不想得起这几年的事也不重要了。 姬晟脸色不太好。 容双缓声说:“过去的事有什么要紧的,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吧。皇弟你放心,我如今对你再没有非分之想了。如今皇弟你是一国之君、天下之主,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不过诗文里也说‘高处不胜寒’,你要得一知心人很难,还是不要太囿于往事,凡事得多往前看才是。” 姬晟面色阴郁地望着容双,想从她脸上找出一丝勉强,可却只看到满满的认真。 她对他没有半分留恋。 回想一下,过去她又何曾对他有过半分爱意,更像是对待一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面首。 兴许她每月与他欢/好,只是为了怀上姬家的血脉,等她诞下皇子之后他这个傀儡皇帝就不必存在了!姘夫哪有儿子听话好用! 可惜老天没站在她那边,最终还是让她的谋算落空! 这个女人向来毫无廉耻、心思歹毒,偏偏他却一再对她不忍心,简直是鬼迷心窍。 姬晟又一次拂袖而去。 容双转头看向水榭外清湛湛的池水。 隆冬天寒,这池水却没结冰,她刚才拿着的叶子不知什么时候飘入水中,随风在水面慢悠悠地打转。 想到公主府中据说已经转危为安的云初表哥,容双想亲眼去看一看,又怕自己再露面反而会让他怒极伤身,心中万般犹豫。 容双站起来在水榭中来回走了两圈,最终还是对两个小宫女吩咐:“让人备马,我要出宫一趟。” 小宫女紧张地问:“殿下要去哪里?” 容双说:“我要回公主府一趟。” 只有亲眼看到云初没事,她才真正放心。 她一定要离开盛京,回北疆也好,去别的地方也罢,只要能远离盛京就好。 现在的姬晟给容双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她不想再和姬晟继续纠缠下去。 她怕姬晟不管不顾地跨过那条早已不甚明显的界线。 既然决定要走,她当然不能把云初留下。 容双坦言:“我要去看看我表哥。” …… 姬晟才离开玉泉宫没多久,就有人来请示说长公主想出宫去探望表哥。 又是那陆云初!姬晟阴沉着脸说:“她要去便去,我还绑了她腿不成?” 来请示的人领命而去。 姬晟一个人坐御座之上看着偌大的勤政殿。 四周立着不少伺候的内侍,门外守着尽忠尽责的禁卫,御案之上都是朝中忠臣良将呈上来的奏章,一切都再完美不过。 他不觉得有什么“高处不胜寒”。 开春选秀之后,他想要什么样的解语花就有什么样的解语花,想要什么样的女子陪伴在他身边就有什么样的女子陪伴在他身边。 姬容双要择什么驸马、要见什么表哥,和他有什么关系?他不过是看她前事尽忘,又是女子之身,才没有杀她,否则凭她做过的事,她哪能活到今天! 姬晟压下满心怒火,想专注处理政务,却怎么都静不下心。 最后他把手里的笔扔开,起身往外走。 另一边,容双虽让人备马,底下人抬来的却是轿子。她没说什么,坐到轿子上带着两个小宫女出宫去。 公主府很快到了,两个小宫女吸取上次的教训,不敢擅离半步,一直寸步不离地跟在容双身边。 容双也不在意,回北疆的事需要从长计议,她这次回来主要是想亲眼确定云初身体没事。等云初的病情稳定下来,她再另找机会和云初好好说话。 这次回来,她做好了云初不想见她、只能远远看上一眼的准备。 容双先问了云初的起居情况,得知云初不仅愿意喝药、饭菜也比以前多用了不少,她自然高兴不已。 容双让公主府的人不许声张,带着两个小宫女走向云初居住的院落。 昨夜又下了场雪,地上堆着层薄薄的积雪,容双下意识放轻脚步走到院门外,整个人又顿住,不再往前,只站在外面遥遥往里看去。 积雪的梅树之下坐着个俊秀青年,隔着稀疏的梅枝可以看到他背脊挺直、手握书卷,似是在看书。 正是云初。 容双立在院门外静静地看着梅树下的云初许久。 小宫女忍不住小声问:“殿下,你不是要回来看表公子吗?为什么不进去?” 为什么不进去? 容双又想起云初含恨的眼睛。 他恨她。 他不一定愿意见她,也不一定愿意和她一起离开盛京。 容双说:“回宫吧。” 容双转身往回走,两个小宫女对视一眼,都忧心地跟在容双身后。 “双双。” 一声叫唤喊住了容双。 容双脚步一僵。 她缓缓转过身,只见云初不知什么时候让人推着轮椅绕出那两株梅树,坐在梅树下定定地望着她。 “双双。”他再次喊了一声。 容双眼眶一下子红了,直接跑了过去,张手抱住了坐在轮椅上的人。 她的眼泪又烫又热,径直落在他胸前。 云初双手微颤,正想抬手回抱她,却听院门外有人含怒喝道:“姬容双!” 第20章 第19章 不要乱动 云初抬起的手收了回去。 这几年他从来没见过这位新皇,此时抬眼看去,只见姬晟满面怒意立在院门外,面色阴鸷地看着他们,俨然一副捉奸在床的妒夫姿态。 哪怕早已知晓容双和姬晟之间必然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亲眼看到感觉还是完全不一样。 云初低声说:“松开。”他声音放缓,“双双,先松开。” 姬晟明显处于盛怒之中,他们哪怕有许多话要说,也不适合现在就说。 来日方长。 听云初的声音里再没有上次的厌恶和反感,容双听话地松开了手,起身看向立在不远处的姬晟。 姬晟冷冷地看着容双,见容双面色坦然,心中怒火更盛。 他早就知道她是水性杨花之人,这里一个相好那里一个相好,只是没亲眼见到终归不一样,他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只要她以后乖乖听话,他全都可以既往不咎。 可是亲眼看到她主动抱住另一个人男人,还是让姬晟的怒火直冲脑门,几乎烧光他所有理智。他就该把她关起来,哪都不让她去,要不然她这样的女人永远不会安分! 姬晟没有上前,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把这对奸夫□□弄死。他只立在原处,神色冷冷地说:“皇姐,你过来。” 容双看向坐在轮椅上的云初。 好不容易云初愿意和她好好说话…… 云初低声说:“你先回去。”他与容双对视,语气温和,“以后你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 来日方长,他们总有机会细谈,现在不宜再进一步激怒姬晟。 不管愿不愿意承认,如今的姬晟手里都掌握着生杀大权。 容双得了云初这么一句话,眼泪又落了下来。 云初失踪的那几年,她一直都在派人找他,只是那几年战祸频繁,父母都各有要职,她也得坐镇城中安抚百姓,不能亲自回京来寻找他的下落。 现在好不容易云初就在她眼前,她却曾经那样伤害过他。 她害怕他再也不理她,她害怕那冷若冰霜、含恨带怒的目光来自她仅剩的亲人! 除此之外,她什么都不怕。 容双抬手擦了泪,转身走到院门外,抬头看向满眼怒意的姬晟。 姬晟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只觉心中的无名火烧得更旺。他以前从来没看她哭过,她多肆意张狂的一个人啊,一向只有她让别人哭的份,从来没有她自己哭的时候。 自从她自称失去记忆之后,她倒是时常会落泪,有时是因为做噩梦、有时是……为了别的男人掉眼泪! 她怎么敢为别的男人死、为别的男人哭,她怎么敢在他面前和别的男人依依惜别! 姬晟一把将容双抱了起来,径直把她带了回宫。 这一次,姬晟没往玉泉宫走,而是直接带容双去了他的寝宫。 容双一颗心直直地往下沉。 容双喊道:“姬晟!” 姬晟默不作声地扯开她腰间的玉带,强行褪去她的衣衫。 她身上有别的男人的气味—— 她敢抱别的男人! 要是他没有跟着去公主府,她和她那表哥会做什么?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了,哪来的胆子这么肆无忌惮地去找野男人! 姬晟牢牢地将人困在龙床上,目光冷到极点,声音也越发危险:“皇姐,你不要逼我,我不想杀陆云初的。” 容双愣住。 她不觉得姬晟喜欢她,她干过那么多是个男人都忍不了的事,姬晟要是喜欢她才奇怪,又不是受虐狂。 哪怕他们曾经有过那样的关系,姬晟明显也是憎厌她居多,偶尔有越界也只是男人的天性在作祟罢了。他跟着她回公主府,还怒气冲冲地把她带回来,从头到尾都不对劲。 现在他还说要杀云初! 容双怒红了脸:“陆家一门对朝廷忠心耿耿,当年舅舅他们战死沙场、为国捐躯,只留下云初哥哥一个独子,你凭什么杀云初哥哥?” 容双的称呼让姬晟脑海里仅剩的理智彻底绷断了,上一次她昏迷时就一直喊着“云初哥哥”,她这样的人竟也会心心念念地想着某个男人。 她凭什么在把他的一切搅得乱七八糟后又把所有事都忘了,一心想那个陆云初! “凭我是一国之君、天下之主,我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姬晟冷声说,“这不是皇姐你对我说的吗?怎么皇姐还问我凭什么?” 容双背脊泛冷。 姬晟说:“既然皇姐那么喜欢他,应该什么都愿意为他做吧?” 察觉她浑身僵硬,姬晟俯首往容双肩膀上亲了一记,亲在她肩侧淡淡的伤口上。 即使用了最好的膏药,这个疤痕依然没消失,因为那一箭伤得太深、血流得太多,几乎要了她的命。 那时候,他想要薛昌杀了她。 薛昌回来后说,她好像知道他们要杀她。 她知道还敢回北疆,她知道还敢上战场。 她知道还不怕背后飞去的冷箭要了她的命。 她显然是觉得再无翻身之日,所以宁愿死在北疆也绝不向他低头。 他才不会让她痛痛快快地死。 姬晟扼住她的手腕:“皇姐不要乱动,你要是伤到我什么地方,我保证让你‘云初哥哥’的那个地方也跟着受伤。我看他身体颇为虚弱,真要伤着了怕是连命都会丢掉。” 容双闭上眼。 姬晟很满意她的乖顺。 自夺回权柄之后,姬晟就再也没碰过她。当他把人搂在怀里的那一刻,久未宣/泄的欲念一涌而出,让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 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他为什么不能把她留在身边? 不管怎么样,他就是想要她。 无论她是什么样的人、无论她曾经做过什么,他都想要她。 一直到夜幕降临,姬晟才终于停歇下来,抵在容双耳边不容拒绝地宣告:“皇姐,你是我的,你只能属于我。” 第21章 第20章 也许需要 “我想沐浴。” 容双没有接姬晟的话。 从姬晟这段时间以来的态度来判断,容双或多或少也预料到会有这一天。她上回已经把两个人在床上那点事想起了大半,真被姬晟“逼迫”回来也不是不能接受。 她长发如瀑,随意地披散在枕上,看起来有点困乏。 经过一下午的折腾,她能感受得出姬晟这一整年来都在禁/欲,毕竟姬晟除了更凶狠一点、更急切一点,其他方面基本没什么长进。 这家伙年纪轻轻的,硬生生把自己逼成这样也不容易。 对上姬晟隐含怒意的眼睛,容双回忆了一下,凑近往他唇上亲了一口,亲完了才补充一句:“还有点饿了。” 姬晟感觉自己唇上仿佛被灼伤了。 她永远都是这样,明明只比他大一天,却总把他当小孩哄。 他要她亲了吗? 他稀罕她这蜻蜓点水一样的吻吗? 姬晟伸手紧紧地抱住怀里的人,脑袋埋入她颈边。他本来想,只要她肯求他,他就放过她,可是她非要回北疆去,她非要回那鸟不生蛋的地方,她一句软话都不肯对他说。 她以为他稀罕她留下吗? 他明明已经叫人快马加鞭带着旨意给薛昌,让薛昌不许对她下手,她还是一脚踏入了鬼门关,一次次在生死边缘徘徊。他都没有好好报复她,她凭什么痛痛快快地死掉? 容双在心里叹了口气,由着他抱个够。 过了许久,姬晟才吩咐守在外面的人备水备膳。 侧殿那边有汤池可以泡,姬晟没让其他人进来伺候,直接抱起容双和她一起进了冒着袅袅热气的温汤里。 就着亮如白昼的烛光,姬晟看到了自己在容双身上留下的痕迹,他凑近亲了亲容双颈侧的吻痕,费了很大劲才忍下想在上面咬上一口、留下更深印记的冲动。 容双抬手推开他。 出了汗身上不舒坦,她是真的觉得需要洗个澡,不是想邀他再来一场。 姬晟被推开也不恼,坐在一旁伺候她沐浴。不得不说习惯是非常可怕的东西,这种事他以前做过许多回,哪怕已经一年没做他竟也不觉生疏。 她是属于他的,她从头到脚都属于他,他打理自己的东西有什么不对?姬晟替她把长发梳理好,又帮她把衣裳一件件地穿上,示意底下的人把晚膳送上来。 容双不太认识桌上的菜色,不过看起来味道都不错,她在姬晟的注视下试了几样,抬眸看向光看不吃的姬晟:“你不饿?” 姬晟经她一问,也觉得有点饿了,他没说什么,坐在她身边和她一起把晚膳用完。 澡洗了,饭也吃了,容双越发困乏,用薄荷茶漱过口之后就提出要回玉泉宫去。 姬晟没放她回去的打算。 容双也不在意,径直上了龙床,对姬晟说:“那我在这睡了。” 姬晟绷着脸说道:“你睡吧,朕还有事。” 容双确实困了。 姬晟虽然技巧有点差劲,那身蛮劲倒是没得说,把她折腾得够呛,她刚沾床就睡着了。 姬晟耽误了一下午,还有许多政务要处理。他走到塌边看着容双的睡颜,盯了半天才终于起身去批阅白天没批完的奏章,到月色阑珊才终于回寝殿拥着容双入睡。 这一夜,姬晟睡得前所未有地好,仿佛把一整年的少眠都补了回来。 第二天一早,姬晟就要去早朝,他见容双没醒,吩咐其他人不许吵到她,到了外间才命人送上龙袍给他穿好,踏着霜白的晨曦去上朝。 到天色大亮,朝会已开了许久,才刚过完年,事情少,找事的御史也少,姬晟很快让百官散去了。 有几个官员有事要单独请示,姬晟摆驾勤政殿和他们相谈。 就在君臣移步勤政殿后不久,一个身着青袍的身影悄然到了太医院,提着个小巧的食盒无声无息地走向姬晟的寝殿。 容双刚醒来不久,就看到其他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退下了,只留下一个身穿青色官袍的年轻男子。她讶道:“柳侍郎怎么来了?” 柳侍郎神色一顿,打开了带来的食盒,一碗仍旧有些温热的汤药出现在容双眼前。 容双看着那碗汤药。 “殿下也许会需要。”柳侍郎微微转开视线,声音低哑,“殿下可能忘了,以前殿下每次……每次都会让微臣送来。” 他是姬晟母族表兄,颇得姬晟信重,行事十分方便,只要假借姬晟的名义就能轻松入内。 容双一顿,端起那碗汤药一饮而尽。 柳侍郎见她不问是什么汤药就直接喝了下去,忍不住说道:“殿下不怕微臣有意害你?” 容双笑着对他说:“我有什么可害的。”她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云初一个亲人,实在没什么可以被别人图谋的。 柳侍郎看她笑,心里却莫名发酸。 她本来不必遭受这些劫难。 她本来可以在父兄的疼爱下无忧无虑地过一生。 柳侍郎没再多说什么,起身提着食盒往外走,却不想才走出数步,便迎面碰上了大步走来的姬晟。 姬晟看到从殿内走出来的柳侍郎,脑中轰地一声,炸了。 第22章 第21章 君无戏言 姬晟怒极,面上反而冷静下来。 方才他正与两个吏部侍郎商讨政务,忽听有人来报说柳侍郎自太医院那边假借他的口语入了宫。 本来姬晟是不信的,可亲眼看到柳侍郎从他的寝殿里走出来,由不得他不信。 再仔细回忆了一下,两个吏部侍郎与柳侍郎都是知交,柳侍郎怕是故意让人拌住他,等会亲自往他面前露个脸,旁人会觉得确实是柳侍郎奉他的口谕而来,再不会在他这边提及半句。 这样的事,柳侍郎做过几回? 姬晟立在原处,冷冷地看着柳侍郎。 这是他母族表兄,是他最信重的心腹,当初他处境艰难,这位表兄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身边。他以为柳侍郎对他忠心耿耿,结果柳侍郎却背着他与姬容双有往来! 柳侍郎没与姬晟对视。 是他错估了姬晟对容双的重视。 他原以为这一次仍然可以和以前一样瞒天过海,却忘了天下已经是姬晟的天下。 柳侍郎撩袍跪在地上,朝姬晟叩首:“微臣有罪。” 姬晟冷声说:“你来做什么?” 柳侍郎据实以告:“我来给长公主殿下送药。” 姬晟身形一顿,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有那么多太医在,有那么多伺候的人在,为什么要他柳凌来送药? 姬晟死死地盯着柳侍郎,咬牙问了出来:“什么药?你给她送什么药?” 柳侍郎伏跪在地,缓声回答:“避子汤。” 避子汤,顾名思义,自然是让人不怀上孩子的汤药。 姬晟紧抿着唇。 柳侍郎说:“开春选秀之后,陛下就该立后了。”他声音平稳,不见丝毫心虚,“陛下若仍想将长公主殿下囚于宫中也不是不可,只是皇长子不应由长公主殿下诞下。长公主殿下虽只是先皇养女,却也是名在玉牒的盛朝长公主,陛下当作玩物便罢了,不可被她蛊惑过深,让皇室成为坊间笑谈。” 姬晟听柳侍郎说出“玩物”二字,下意识怒斥:“你放肆!” 柳侍郎不再言语,只静静跪在原地,听凭姬晟发落。 姬晟声音发哑。 柳侍郎如此冒险行事,是为他着想,也是为姬家皇室着想。 柳侍郎说得没错,他的皇长子怎么能由姬容双生出来,他们虽没有血脉关系,却是名义上的姐弟。他再想要她,能做的也不过是将她囚于宫中、逼迫她承/欢身下。 当成玩物。 她那么骄傲一个人,怎么会甘当玩物。 姬晟看着柳侍郎说道:“以后避子汤自有别人来送,你不许再踏入宫中半步。” 他不想再让柳侍郎和容双接触。 他既怕柳侍郎被容双蛊惑,又怕柳侍郎把这番话在容双面前说一遍。 柳侍郎再次叩首,退了下去。 姬晟看着柳侍郎离开,目光转向敞开的殿门。 殿内和殿外只相隔很短的一段路,姬晟在殿外静立许久,终归没有进去,转身回勤政殿继续处理政务。 殿内,容双也在靠近门口的位置站了良久,等柳侍郎和姬晟都离开后才回到桌边。 她看着满桌美味佳肴叹了口气。 柳侍郎应该知道挺多事吧,他许是知道她想要回北疆,所以才冒着让姬晟对他发难的风险挑明许多人不敢明说的话。 想到初见时那个看起来很好欺负的少年,容双越发觉得自己亏欠柳侍郎良多,似乎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就在胁迫人家帮自己忙。 到后来她还让人家知悉她逼迫他表弟行那苟且之事、让人家好好一个世家子弟给她送避子汤这种阴私玩意。若不是人家确实是个谦谦君子,说不定早就想办法把她弄死了。 叹气归叹气,肚子是不能饿的。许是喝了碗避子汤,容双觉得腹中不大舒服,她现在还挺惜命,独自坐在桌边挑拣着温补的东西吃了,叫人寻几本话本游记之类的书来给她解解闷。 容双舒舒服服地打发了一天,傍晚要用膳时才看到神容憔悴、没什么精神的姬晟。 这小孩怕是憋太久了,昨天一下子纵欲过度,到现在都没缓过来。 容双指了指旁边的位置:“一起用点?” 姬晟绷着脸坐到容双身边,一语不发地和她一起用晚膳。 姬晟不说话,容双也乐得自在,该吃菜吃菜,该喝汤喝汤。 到两个人都吃饱喝足,容双才斟酌着开口:“我回玉泉宫去了。” 她记得她过去几年也从来没有在这边留宿过,大多都是姬晟在玉泉宫为她“侍寝”。皇帝的龙床只有帝后才能共宿,她以前显然无意染指皇后之位。 先皇不是一个昏君,当时让她行那牝鸡司晨之事,怕是姬晟的身体真的撑不住了,要等来那救命的一味药才能救回来。 她相信先皇或许确实喜爱她这个养女,但若说他当真将新皇性命和大盛江山一并交托到她手上,在朝廷和后宫之中丝毫不留后手,那她是绝对不会信的。 当初之事,怕就是一场交易,先皇许她便宜行事、许她手刃仇人,而她要在姬晟性命垂危期间为姬晟稳住朝局。 要是她真敢取姬晟而代之,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她的恐怕就是先皇留下的那批老臣。 同样地,皇后之位也不是她该沾染的。 以前她没想要,现在她自然也不会想要。 容双见姬晟静默不语,轻轻握住了姬晟的手,认真地注视着姬晟的眼睛:“皇弟,你是先皇独子,江山社稷尽系你身。你从小谦恭好学,人人提及你都要夸一句‘温和敦厚’。这几年许是我被权势迷了眼,妄想了不该想的东西,可我如今全忘记了,对争权夺位再没有什么想法。”容双的神色没有丝毫勉强,“你若是不放心让我回北疆,让我去南疆也好,去西陲也罢,反正,天下之大总有能容得下我、也能让你放得了心的地方。” 姬晟觉得她简直狂妄至极,现在的她有什么让他不放心的? 他不过是…… 不过是不想她走罢了。 一旦承认了心底的想法,有些东西就再也无法压抑住。 他费心找的所有理由,都是为了掩盖自己心里再纯粹不过、再执着不过的欲念而已。 哪怕她将他的未婚妻杖杀在他眼前、哪怕她夺他权位将他困于宫中、哪怕她一直若即若离从无真心,他也控制不住地想要将她留在身边。 他恨极了她,却又舍不得放开她。 姬晟感觉自己的手被容双温热的手掌握住,心里却没有丝毫暖意。 这么多年来,只有她一个人曾和他这样亲近。 也许他以后会有个知心的皇后,也许他以后会有许多美丽体贴的妃嫔常伴左右。 他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 可是他留不下她。 姬晟说:“我可以让你回北疆。但是,在选秀开始之前你要留在这里。”姬晟声音微哑,“到三月中旬秀女入宫,我就让你回北疆去。” 容双整个人都明亮起来,不太相信姬晟会这么容易答应:“真的?” 姬晟从来没见过她这般高兴的模样。 姬晟说道:“君无戏言。”他伸手钳住她纤细的腰,“只要接下来的两个多月你乖乖留在我身边,三月中旬我就放你走。” 他相信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为难的事。 她不会在意这点小事。 果然,容双眉眼染上了笑意,坦坦荡荡地凑上前往他唇上亲了一下:“好。” 第23章 第22章 你教朕 都不是小孩子了,容双自然能听懂姬晟所说的“留在这里”不是单纯地留下就好,姬晟的手都抓到她腰上来了,她有什么不明白的? 想想自己以前确实有点过分,怎么能因为姬晟长得出挑就把人睡了?现在姬晟要睡回来,而且约好只睡两个多月,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 容双设身处地地想一想,觉得自己可能没这么宽广的胸怀,睡回两个月就一笔勾销。 只要没有更多的牵扯,纯粹地来几场床笫之欢容双确实不甚在意。反正愿不愿意都已经睡过了,多睡几次还能更糟糕不成? 容双想了想,叫人回玉泉宫把她房里一个玉匣子取来。 姬晟看着她,神色晦暗不明,下意识地揣摩着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很快地,底下的人恭恭敬敬地把容双的玉匣子取来了。 容双从玉匣子里取出几本书,屏退其他人贴心地和姬晟分享起来:“养病这些日子里我把玉泉宫的藏书看了大半,感觉这几本画得最好,不如我们一起看看。” 本来这是她给姬晟准备的大婚礼物,好让他和未来皇后床/事和美,不要总想着过去的事。现在既然姬晟要求和她维持这种关系两个多月,容双可不想每次都被姬晟粗鲁地折腾到下不了床,还是提前把这大婚礼物送出手比较好。 姬晟不知道容双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拿起一本被容双夸画得最好的“珍藏”翻开,脸一下子黑了,比锅底还黑。 这本“珍藏”上画的画面香/艳刺激,男的俊女的俏不说,还通身一/丝不挂,把男女身体各处画得清清楚楚。 姬晟怒道:“姬容双!” 这些不堪入目的东西,她居然敢看,还看了不止这几本,是从一堆书里挑出这几本“珍藏”。她就这么饥/渴,连养病都离不开男人,天天看这种书望图止渴吗?! 容双直觉要遭。她怎么忘记这个家伙其实有点卫道士倾向?他从小被迂腐太傅洗脑,又被李丞相往坑里带,虽说被迫忍辱负重和她纠缠不清,骨子里其实还是挺顽固守旧的。 容双语重心长地说:“皇弟,敦伦之事又不是见不得人,圣贤书要读,这些书你也该读一点,难道你念几句之乎者也就能生出孩子来?要知道寻常人家的女儿出嫁时,母亲都会取出压箱底的秘戏图教导女儿此事,皇家就更不用说了,到了该通晓人事的年纪就会有教引宫女负责教皇子们该怎么做这事儿。” 姬晟本来怒火烧心,等听到容双说出“孩子”二字时,火气又被浇熄了。 他想和容双说避子汤不是他让柳凌送的,可话到临头又闭了嘴。 他本就不可能让容双生下皇长子。 容双劝说完看向姬晟,发现姬晟表情有些莫名的委屈。她总觉得这模样以前隐隐约约见过,兴许就是受不了美人这样的表情,她才兽性大发把人给睡了。 真是造孽。 容双叹着气说:“既然你不想看,那就不看吧。” 姬晟拿过玉匣子,说:“朕看。”身为男人,自己女人都明说自己表现差劲了,他当然得好好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做得不够好。姬晟说完又警告,“你不许再看这些书。” 容双一口答应:“好,我不看了。” 姬晟带着玉匣子去书桌那边拜读。 容双又有些犯困了,让人伺候着沐浴之后正要上榻睡觉,就被人压到了身下。 容双有些吃惊:“这么快看完了?” 姬晟不吭声,他本来是认真拜读的,可控制不住地越看越生气。 一想到容双看过这些不知哪来的野男人的□□,甚至还有可能想象过和这些野男人翻云覆雨,他就想去把这些写淫/书画淫/图的家伙全抓起来流放出去,让他们没精力再画这些玩意。 容双看姬晟满脸写着“朕不高兴朕要人哄”,有些无奈地环上他的脖子,凑近吻上他的唇。 姬晟一顿,紧搂住怀里的人和她唇舌交缠。 这次两个人没有针锋相对,没有不甘不愿,一亲就亲出了火来,姬晟觉得自己浑身火热,整个人快要被逼疯了。 她明明那么可恶、那么可恨,唇舌却那么地软、那么地甜,仿佛藏着世上最甘甜的蜜糖,让他恨不得把她牢牢地藏起来。 姬晟尝够了容双的唇舌,对容双说:“皇姐,朕不想看那些书。” 容双看着他。 姬晟说:“你都看过了,你教朕。” 这一晚折腾下来,容双后悔了。不管选什么姿势,姬晟都有办法变成横冲直撞,到后来他自己倒是得了些意趣,容双只觉得浑身疼痛,身上的青紫淤痕也比上回多了不少。 早上她睡得迷迷糊糊,姬晟还凑过来亲她几口,占尽便宜才去早朝。 这天柳侍郎倒没再来送避子汤,只由她身边的两个小宫女端上来。 两个小宫女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把汤药喝了下来。 容双没在意,让人把药碗端下去,随意地用了早膳。 昨晚折腾得太过分,她实在没精力自己看书,索性让两个小宫女轮流念书给她听,自己懒洋洋地窝在躺椅上养精蓄神。 姬晟中午从勤政殿回来时,看到的就是两个娇美可爱的小宫女殷勤地在旁边伺候着容双,一个拿着本游记念给容双听,一个在给容双剥葡萄。 大冬天的,外头自然没有葡萄,不过宫中有专门培育蔬果的暖房,即便是冬天宫中也不缺蔬果。 自从好几年前他这皇姐从内侍里挖到个善于培育蔬果的人才,宫中冬季蔬果的种类是越来越多了,今年宫宴时他给各国使者赐了些葡萄,着实让各国使者都吃了一惊,诚惶诚恐地夸盛朝强盛富饶。 姬晟微一抿唇,上前接替小宫女剥葡萄的活。 容双本来正半合着眼听书,感觉身边人的气息不太对,睁开眼看向自发坐到自己身旁的姬晟。 姬晟泰然自若地说:“朕来喂你。” 第24章 第23章 亲蚕礼 姬晟说要喂,还真剥了颗莹润漂亮的葡萄喂到容双嘴边。 谁喂都是喂,容双也不推拒,张口把葡萄吃了。姬晟感觉容双的鼻息轻轻喷在自己指头上,有点热,也有点痒。 这女人不管记不记得这几年的事,都是这么放肆,毫无被囚为禁/脔的自觉,时刻都被人殷勤伺候着。 听着小宫女甜甜的读书声,姬晟就想起容双那些“珍藏”。 容双大半时间卧病在床,不会自己去挑书,她看的书大多是这两个近身伺候的小宫女给她拿的,要是容双没精神看书,会不会由她们念给容双听? 姬晟隐隐约约想起小时候他的奶嬷嬷处置过两个宫女,说是她们有什么磨镜之癖。他虽不懂怎么回事,但把这疑问记下了,事情了了以后才悄悄找身边的内侍去打听过这词是什么意思。 当时得知的结果,大大地震撼了他幼小的心灵。 见那小宫女朝他行完礼后还大胆地坐在容双另一侧接着念书,姬晟的唇又一次抿成一条线,一脸不高兴地说:“你们都下去。” 容双不再懒洋洋地躺着,坐起身看向不知道为什么又开始生气的姬晟。她印象里姬晟从小一脸小大人模样,长大后更是满嘴的“于礼不合”“不应如此”“岂有此理”,哪里会是现在这个暴躁易怒的脾性。 容双拿起颗葡萄剥好送到姬晟嘴边。 姬晟原本一脸恼火,触及那冰冰凉凉的葡萄肉,一下子怒意全无。他把葡萄吃了,顺势把人揽进怀里,凶狠地往容双脖颈上咬了一口,留下个清晰的牙印。 容双睁圆了眼。 这狗皇弟! 容双也恶向胆边生,张嘴往姬晟颈边也狠狠咬了一口。 姬晟少时体弱多病,这几年虽勤于锻炼,身体健壮了不少,脖颈这些地方的皮肉却也没多少机会受磋磨,咬起来还是挺好下口的。 他也不躲,结结实实地受了容双这一咬,甚至还想容双咬重一些,这样以后他碰到这牙印说不定还有理由骂她几句,说她是个牙尖嘴利的母老虎。 比起她过去的无动于衷和若即若离,姬晟巴不得她更凶一点——更真实一点。 姬晟一把将人抱起来:“该用午膳了。” 容双莫名觉得姬晟更死皮赖脸了,她怕摔着自己,搂住姬晟的脖子说道:“我自己能走。” “朕想抱。”姬晟往容双颊边亲了一口,说道,“皇姐让朕抱一抱又不会亏,还不用自己走。” 容双懒得和他计较这点小事,由着他把自己抱到桌边。 两个人一起用完午膳,姬晟又回了勤政殿处理政务。 大中午的,这家伙特意折返一趟,连午歇都略去了,竟就是为了和她同进午膳。 她忘记了这几年的事,姬晟也有意“遗忘”,他们倒是可以相安无事地相处一段时日。可有些事是深究不得也认真不得的,一旦他们任何一个人较真了,这种自欺欺人的平和假象立刻会被打碎。 反正,很快就会结束了。 容双叹了口气,到前庭散步消食一会才回去歇下。 下午醒来时,容双坐到书桌前提笔给云初写信。 她知道姬晟是怎么看她和云初的,但她自觉坦坦荡荡,把云初当亲兄长看待。 云初也确实是她唯一的亲人。 哪怕要和姬晟维持这样的关系,她也不会为了姬晟放弃和云初解开心结的机会。 她不知道云初愿意再次接纳她这个妹妹的原因,不过她还是打算把回北疆的事和云初通个气,要是云初愿意和她一起回去就再好不过了。 北疆才是他们的家。 容双虽然许久没提笔写字,废了几张草稿之后依然一挥而就,很快把信写完。她把信折好放进信封里,也没封口,直接交给两个小宫女让她们帮忙递回公主府。 这封信自然先送到姬晟手里。 姬晟正准备和礼部官员商量亲耕之事。 按照惯例,正月里头会有天子亲耕、皇后亲蚕之礼,由帝后出面鼓励农桑。 结果礼部官员还没到,就有人将信递了上来。 容双的记忆还在十五岁,写信的语气便也存了几分少女独有的天真,她虽小心地藏着自己的欢喜,开头还是忍不住高兴地和云初说了回北疆之期,余下的就是回忆他们在北疆时的往事、展望他们回北疆后的日子。 姬晟想把这信撕掉,最终却还是忍了下来,反而叫人好好地把信送到公主府,顺便下令让太医院召集擅于治疗腿疾之人。 不拘是记录在案的医官还是在外行走的游医,只要确有能耐都请回来,让他们去公主府好好地给那陆云初看一看。 当年陆家一门为国捐躯,拼死挡了蛮族猛攻之势、斩了蛮族数位猛将,不管如何都是国之功臣。 以前他不知道陆云初的下落也就罢了,既然如今知道了,自然该过问一二,不能寒了朝野忠良之士的心。 事情吩咐下去后,负责传令的内侍没过多久就回来回禀说长公主数年前也让太医院召集过这类大夫,只是屡次登门都被拒之门外,不知这次能不能顺利见到公主府那位伤患。 姬晟眉头一跳。 他们表哥表妹那么亲近,容双当年下令征集天下名医为陆云初治疗腿疾很正常,但陆云初为什么不肯让太医进门? 姬晟说道:“让他们带着我的口谕去。” 哪怕再不想治他的两条腿,陆云初总不至于抗旨不遵。 姬晟吩咐完,礼部官员也到了。 为首的是胡子发白的老尚书,随后而来的是两位他钦点的礼部侍郎,谢霁和柳凌。 姬晟等他们禀报完亲耕礼的章程,平静地补充了一句:“今年把亲蚕礼也办了。” 李尚书一脸迟疑:“可皇后人选还没定下。” 就算马上把人选定下来,也赶不及册封了啊。 姬晟淡淡道:“既没有皇后,让长公主代为行亲蚕礼便好。” 第25章 第24章 书信往来 李尚书也不知是不是人老了,耳朵有点背,一脸“我没听清”的茫然模样,一时竟没有接腔。 柳侍郎手垂在身侧,也不曾言语。 他如今的一举一动都被姬晟关注着,不好刻意去打听宫内的事。可择驸马之事被搁置了,长公主一直没有回玉泉宫或公主府,姬晟还提出这样荒谬提议——这些事无一不显示着事态正在失控。 倘若长公主没有失去这几年的记忆,这绝非她所愿。 她,早就不想和姬晟继续牵扯下去。 唯一一个直接开口的是谢侍郎,他劝阻道:“陛下三思,这于礼不合。过去从没有让公主代皇后的先例,如此行事恐遭人非议。” 过去几年他与长公主有过不少明争暗斗,对长公主其人自认还是颇为了解的,若是长公主生为男子、出身皇家,怕是真没姬晟什么事。 当年他未中举时曾意外与长公主相识,两人无论是谈论经典还是谈论天下大势都酣畅淋漓,每每都觉得意犹未尽。 殿试之日见到长公主时,他心里有过的翻江倒海自不必提,更因这段往来中对她的了解而越发警惕。 哪怕他求娶长公主,也是打算与她远离朝堂、纵情山水,不敢留她在盛京,怕有朝一日她找回记忆又生出牝鸡司晨、惑乱江山之心。 姬晟突然让长公主来行亲蚕礼,谢侍郎觉得不太妥当,要是长公主有心再染指朝堂,姬晟这个决定无异于给她开了方便之门。 姬晟已是大权在握,决定好的事鲜少有人能说动。 见谢侍郎站出来反对,姬晟面色依然淡淡的,口中说道:“这几年朕时常缠绵病榻,多由长公主协理政务,长公主为大盛江山殚精竭虑,百姓之中也多有赞誉之声,比之还未定下的皇后岂不是更适合主持亲蚕礼劝农桑?” 姬晟虽是因为恼火容双的那封信而临时起意,到此时却是决定好要让容双出面主持亲蚕礼。 新年伊始,姬晟曾打算赦免一些被容双罢免或流放的老臣,可他让人细查之后却发现这些人无一能赦免,若非先帝驾崩时有过一次大赦,这些惩处相对于他们做过的事来说甚至还太轻了。 就连当初死在流放路上的李丞相一家,也是铁证如山、罪无可赦。 若非罪证摆在眼前,姬晟也不肯相信朝中曾经有过这么多蠹虫,大盛曾经被他们把持朝纲、岌岌可危。 容双将他囚于宫中、干涉朝政是事实,她放/浪形骸、水性杨花也是他亲眼所见,可若说她祸国殃民、残害忠良,这罪名又太重了些。 想到过去容双一次次邀欢、逼迫他“伺候”她,姬晟觉得她至少是曾经想要当皇后的,只是去年她察觉再不会翻身之日,才决意要回北疆去;现在她又忘了这几年的事,所以才会对盛京毫无留恋。 虽然不能真的把皇后之位给她,姬晟觉得让她代皇后行一次亲蚕礼,日后她想起来了也不会太过遗憾。 姬晟说:“朕意已决,诸卿不必多劝,早早拿出个章程来便是。” 谢侍郎还要再说点什么,李尚书已经开口应下:“臣等遵旨。” 顶头上司都应了这事,谢柳两人都不好再多说,跟着李尚书一起退下。 出了殿门,谢侍郎忍不住问李尚书:“您为什么不劝阻陛下?”容双可是长公主,怎么能代皇后出面行亲蚕礼? 李尚书手执笏板,语重心长地说:“小谢啊,我们在朝为官,不能事事较真,大事务必好好劝,小事睁只眼闭只眼。亲耕礼与亲蚕礼,本意都是劝百姓勤务农桑,也没哪条律令条文明说一定要皇后出面来主持,这点小事何必死谏到底?” 谢侍郎无言以对。 这位李尚书是三朝老臣,为人处世很有一套,长公主垂帘听政期间他岿然不动,姬晟掌权亲政还是十分尊敬他,约莫和他这为官原则有极大的关系:小事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事他绝对会站出来力争到底。 经李尚书这么一说,谢侍郎也有点怀疑自己太杞人忧天了:亲蚕礼好像确实不是什么大事?过去几年都没办亲蚕礼,百姓的日子不也一样过。 长公主在民间确实颇有民望,记得去年长公主负伤回京,还有不少人沿街等候她归来,遥遥看着她的车驾涕泪沾巾。 皇室中的纠葛他们不晓得,他们只知道长公主垂帘听政期间无灾无祸,还屡次减免赋税,除了一些读书人还会酸上几句“牝鸡司晨”之外普通百姓皆是觉得长公主与新皇相互扶持、稳定朝纲,新皇很好,长公主也很好。 比起还不知道出自哪家、不知道在百姓之中有没有贤名或美名的未来皇后,长公主出面确实能起到劝农桑的效用。 到傍晚快下衙时,谢侍郎独自把拟好的章程送到姬晟案前,免不了又劝了姬晟几句,让他不要给长公主东山再起的机会。 姬晟望着谢侍郎,说道:“谢卿不是想求娶她吗?” 谢侍郎道:“臣是有心想求娶长公主殿下,可臣若是能迎娶长公主殿下,必然辞官归隐,不让她再有机会涉足朝堂。”难得姬晟主动提起此事,谢侍郎趁机表明心迹,“当初臣未入朝时曾与长公主书信往来,也曾见过数面,当时她说过想要周游各地,若是陛下愿意成全——” 姬晟原只是随意试探一句,听谢侍郎将这段不为旁人所知的过往娓娓说来,脸色变得越发难看。 谢霁不说,他都不知道他俩还曾有这么一段! 姬晟含怒打断谢侍郎的话:“够了,你退下!” 谢侍郎虽然失望,但还是闭嘴退了出去。 于是容双正准备用晚膳,又看到姬晟黑着一张脸回来。 第26章 第25章 想起来了? 相处了这么些时日,容双好歹也摸清了姬晟的脾气,知道他肯定又在为什么生气。 身为一国之君,还整天这么气来恼去,真不知道他在朝臣面前是什么模样的。 姬晟在气头上,没主动说话。 容双也不上赶着哄他,舒舒坦坦地把晚膳用完,才抬头看向吃得不多、吃完就坐在一边盯着她不知在想什么的姬晟。 “我要出去散步消食。”容双打断他蕴含莫名情绪的注视。 姬晟记起容双忘了这几年的事,压下追根究底的冲动,建议道:“最近雪都化了,不如去御花园走走,那边景致也好一些。” 容双在宫中住了几年,他们从来没有心平气和地一起逛过御花园。 容双见姬晟终于不是一开始那满脸怒气的模样,也没反对。 在哪散步不是散步。左右去御花园走一圈也不算太远,只那么一丁点大的一个园子,绕完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两人一同转道御花园,姬晟一路无言,到了御花园的回廊前他才把亲蚕礼的事告诉容双。 容双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姬晟。 哪怕她不是在盛京长大的,也不怎么关心皇家的繁文缛节,也知道这亲蚕礼该由皇后主持。 容双说道:“皇弟,这于礼不合。” 姬晟脸色沉了下去。 他绷着一张脸,莫名想到谢侍郎刚才也是这么开的口,他们可真是心有灵犀! 谢侍郎还说他们不仅书信往来,还私下见过许多次,每次都相谈甚欢、依依惜别。 先前薛昌还说他污了长公主清白,想要求娶长公主。 这个女人到底招惹过多少人?! 姬晟冷声道:“事情已经定下了,你不想去也得去。” 容双听到姬晟的话,眼神也冷了下来。她从小野生野长,何曾受过人威胁,姬晟先用云初逼她妥协,现在又摆出这副强横姿态,着实让她无法忍受。 她和一般女子不同,贞洁于她而言不算多重要的事,既然她曾经欺辱过姬晟,让他讨回来也不算什么,不过是一段露水姻缘罢了,她们北疆再嫁再娶都很寻常,没那么多讲究;可若是姬晟想要她对他情深似海、想要她委屈自己留在这深宫之中,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的,在这件事情上她一步都不会退。 容双抬起头说:“皇弟这么做,难道不怕李素儿今晚来你梦中?” 姬晟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 他凶狠地盯着容双,仿佛一只随时要扑上前咬碎她咽喉的猛兽。 容双从小到大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自然不会畏惧他眼中的冷意。 她答应与他维持这种关系到三月中,不代表她会事事听他摆布,她又没肖想过皇后之位,为什么要代替他的未来皇后出面主持亲蚕礼? 她希望两个月之后他们之间能有个正式的了结,绝不会做这种授人以柄的事。万一将来他的皇后因着这事看她不顺眼,派人来搅扰她的平静日子呢? 谢侍郎说过,李素儿是她命人杖毙在东宫大门前的,姬晟和薛昌都亲眼看着。 姬晟明明没忘记这几年的事,偏还自欺欺人地装作不记得他的前未婚妻,她一点都不介意帮他回忆一下。 有这桩杀妻之仇横在眼前,她不信他还能昏了头想再和她有点什么不该有的牵绊。 他们本就不该有任何关系。 哪怕前事尽忘,容双这个念头还是很坚定的。 早在小时候,她阿娘就再三叮嘱她不要和皇家人扯上关系。 旁的不说,她们容家和陆家世世代代守卫北疆、对朝廷与姬家皇室忠心不二,最终却都落了个近乎满门覆灭的下场,虽说她也知道这不能全算在姬家皇室身上,却也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踩着父兄的骸骨去争取自己的一世荣华。 面对怒火中烧的姬晟,容双岿然不动地站在原处与他对峙。 他们之间虚假的平和终归还是被她亲手打碎。 姬晟看着容双那张熟悉的脸庞和逼人的气势,一瞬间想到了这些年她的骄傲放纵、她的肆意妄为,也想到了她对他们的到来浑不在意、冷声让人当场杖毙李素儿时的情形。 姬晟攥紧拳:“你都想起来了?” 容双听他这么问,只稍一衡量,便说:“对,我都想起来了。” 虽然她能想起来的不过是床笫之上的那点事,不过靠着听来的各种消息拼拼凑凑,几乎也拼出了当年之事。 于姬晟而言,他最屈辱的两件事无非是未婚妻被杖毙在自己眼前和被迫与她当“露水夫妻”。他选择用两个月时间“回报”她当初的“厚爱”,选择性遗忘李素儿的死,她提醒他一句又何妨! 姬晟冷冷地看着她。 他还以为她曾想过要当他的皇后,结果她都想起来了,却是这种态度! 他本以为她会高兴,结果她反而用李素儿的死刺激他。 她这么不愿意出面主持亲蚕礼,甚至不惜用这种方法激怒他! 姬晟冷声说道:“你真的觉得朕舍不得杀了你?” 容双平静地说:“我不会这么以为。” 公主府中她信任的人都在,但他们都没有探听外面的消息也不曾和她联系过,无非是当初她病重之前下过命令,不允许他们擅自行动,以免阖府遭难。 由此可见,她出事之前形势恐怕十分凶险。 想想就知道朝廷这些年肯定对外都说他们姐弟情谊深厚,皇弟常年缠绵病榻,皇姐不得不出面代为主持朝局。 按照这种说法,她不仅不是罪人,还是功臣,他们不能自打脸,所以想要杀她不能光明正大地杀,只能找个合适的机会取了她性命。 她执意要回北疆去,显然就是个极好的机会。 北疆离盛京那么远,她到底是怎么死的还不是他们随意篡改的事。 如果她是姬晟,他就会趁机让她长眠在北疆。 容双瞬也不瞬地望着姬晟,缓缓说道:“去年你不就曾想过让薛昌把我的命留在北疆吗?” 姬晟脑袋嗡地一下。 她果然什么都想起来了。 既然已经撕破脸,容双就不会轻易退缩。她淡笑着说:“可惜薛昌被我蛊惑,不仅下不了手,还想娶我为妻。” 姬晟的怒气“噌”地一下蹿到最高点。 她还真敢说! 她怎么敢当着他的面说,她曾经和薛昌有过那么一段! 姬晟攥住容双的手腕,冷冷地道:“那你觉得现在他能来救你吗?”他把容双抵在廊柱上,“不管我在这里对你做什么——无论我是在这里杀了你,还是在这里要了你,都不会有任何人来救你。皇姐,我早就说过,你已经不是那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长公主了,激怒我对你没有好处。” 第27章 第26章 稍安勿躁 李素儿之死,当时确实让姬晟恨容双入骨。 他恨容双狠毒,更恨自己无能,后来病得再重、受的屈辱再多,他都一一撑了过来,只为有朝一日夺回权柄,把她做过的事一一回报到她身上。 可姬晟必须承认,人都是自私的,他从前一向守礼,并未见过李素儿几面,更别说生出情愫。 他之所以在意李素儿的死,是因为觉得她无辜受累,是因为她身为他的未婚妻却被杖杀在他眼前。可他掌权之后无一人为他这个曾经的岳家和未婚妻鸣冤,李丞相通敌叛国、意图谋篡的证据又明明白白摆在眼前,姬晟也意识到李素儿可能没那么无辜。 姬晟自小谨遵太傅教诲,行事从不行差踏错,不喜玩乐,不结私朋,他是要当一国之尊的人,任何事情上都不可有自己的偏好。 他从小到大读的都是圣贤之书,学的都是仁爱宽厚,他父皇膝下只有他一个皇子,没有太多的尔虞我诈,人人待他都是各种殷勤,无一人不夸他聪明懂事,他便觉得太傅说得对,礼义道德乃是治国之本。 头一次有人下他面子,还是容双第一次返京时的事。 那时他已经听父皇和母后有意无意地提起容家很多次,大多是夸容大将军忠心耿耿、夸容大将军女儿活泼可爱,他虽不懂父皇母后为什么要在他面前一个劲地夸一个外臣之女,但还是挺期待容双的到来。 结果还没正式见面,容双便误闯了东宫,还自来熟地说要和他比试经义。 他从小就熟读经典,怎么会怕和她比?可惜一比之下,他居然输给了她。 瞧着她获胜后得意洋洋的模样,他气恼之下说她来历不明、让她滚出东宫。 话一出口,其实他就后悔了,可容夫人已经找了过来,遥遥朝他行了一礼便直接把人带走。 后来父皇许是知道他和容双不欢而散,也没再安排他和容家人见面,更不曾在他面前夸过容双。 姬晟如今回忆起来,总觉得父皇母后当时特意让容大将军带着女儿回京,又特意在他面前夸容双这个外臣之女,其实是想让她当他的太子妃。 若是他当初没朝她发脾气、没有赶她走,她早该属于他了。 现在他让她主持亲蚕礼,她不仅不高兴,还特意翻出李素儿的死来刺他,甚至口口声声说自己蛊惑薛昌。 他当然知道她蛊惑过薛昌。 还不止薛昌。 她还和谢霁书信往来、心意相通,甚至还曾畅谈日后如何周游各地。 她明明曾和他在床上抵死缠绵,只要他把她伺候好了,她什么都乐意答应他。现在她却冷面冷心地想要远走高飞,兴许还想挑个驸马让他给他们赐婚! 姬晟紧紧扼住容双的手腕,冷声说:“不如皇姐让朕看看,你是怎么蛊惑薛昌的?” 容双背脊紧绷。 她猛地意识到,自己最后的话有些画蛇添足了。没有一个男人愿意听到自己的女人和别人不清不楚,哪怕他们只是一段很快要结束的露水姻缘,姬晟身为男性的尊严也会让他怒不可遏。 察觉姬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越界,她确实有些着急了。 虽说以前她很可能和薛昌水火不容,但薛昌好歹是姬晟的左右臂膀,本不该把薛昌牵扯进来的。 想到整个皇宫都是姬晟的人,容双心中虽然千思百转,终归还是没再挣扎,由着姬晟把她往回带。 御花园到底没逛成。 容双一个晚上都没能睡个好觉,这天晚上的姬晟不仅比平时更疯,还要时不时逼问她有没有和薛昌做过这种事,薛昌有没有亲过她,有没有被她“教导”过薛昌,她会的那些东西是书上看来的还是从别的男人身上学来的。 最后容双都快要失去意识,却还是被姬晟狠狠咬醒。姬晟死死钳住她的腰逼问:“到底有多少人碰过你?” 这个问题姬晟以前就一直想问,但都没有问出口,她本来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他何必问这种自取其辱的问题? 后来她失去了这几年的记忆,他就再也无从问起。 既然她已经想起来了,他可以正好可以问个清楚。 容双没想到姬晟发起疯来会这样。 他理智全无、行止失控,像个再普通不过的妒夫一样想盘问到底。 是她把他变成这样的吗? 是她把当初那个有点死脑筋、有点古板的太子变成这疯狂的模样吗? 容双有些无力地倚在姬晟怀里,疲惫地半合着眼。 “姬容双!”姬晟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皇弟要是知道了有哪些人,是不是还要问问我和他们到底是怎么亲/热的?”容双的嗓子被姬晟折腾得有些发哑,语气却满是无所谓,“皇弟真要想听,我也不是不能说的。” 姬晟怒道:“你闭嘴!” 他恨不能立刻把她弄死在床上,让她再也不敢用这种态度对待他,让她再也没法去外面勾/引别人。 容双乖乖闭了嘴,终于和可以合眼歇息。 折腾了一晚上,容双很快沉沉睡去。 姬晟也有些困了,搂着容双入睡,只是他素来勤勉,从不轻易罢朝,只睡了一个多时辰便又醒来洗漱更衣。 姬晟没睡好,精神不大好,但还是认认真真处理朝政,难得一整天都没问起容双在做什么。到傍晚百官快下衙时,才有人小心翼翼地和姬晟禀报了长公主今日的异常,说长公主白天曾支开身边的人放了只信鸽。 那只信鸽已经被打下来了,鸽腿上绑着个小竹筒,里头有长公主写的密信,不知长公主想和谁通消息。 那卷小小的密信也被呈到姬晟面前。 姬晟一顿,打开密信看了眼,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小字:“稍安勿躁,君臣必离心。” 姬晟用力把手里的密信攥成团。 他就说她怎么突然那般作态,还特意提起她与薛昌的事,原来是为了离间他们君臣! 他倒要看看,她在外面还留着什么后手,这个和她用密信往来的人又是谁! 第28章 第27章 不想生 白天天还晴着,傍晚却飘起了雨,容双倚坐在水榭前看带雨的斜阳。 朝局动荡受影响最大的无疑是边关,沙场征战没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来自自己人的暗箭,这一点她早有体会。 奸臣乱国之祸,于她而言也是切肤之痛。若不是奸佞把持朝纲,连战死将士的抚恤都敢侵吞,她也不至于在盛怒之下带着一群老弱妇孺回盛京讨钱。 也因此,她不想因为自己和姬晟的事对朝中带来什么影响,薛昌、谢霁这些人明显都是姬晟的心腹,虽不知他们为什么要向姬晟求娶她,她却不能顺势将他们牵扯进来。 所以明知道信鸽只会落入姬晟手里,她还是把这个“底牌”放了出去。 她能感觉到,姬晟越来越不愿谨守他们早前画出的界限。 想到三月中旬的选秀,容双才稍稍安心。 姬晟总不至于在选妃立后之后还和她纠缠不清。 再过两个月,她就可以离开盛京了,这种处处受制的日子很快会结束。 晚膳时姬晟还是回来了,只是没和容双说话,吃完饭又去批阅奏章,到夜里容双沐浴过后才回寝殿,一语不发地把容双拉到床上折腾。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年初十,容双一大早腹痛不止,她算着约莫是月事要来了,面上压根没表现出来,更没和人说,不想到午膳之后竟疼昏过去。 容双身边伺候的小宫女去请太医,太医院前些日子因为避子汤之事被姬晟申斥,这次太医正不敢再造次,先去向姬晟请示。 姬晟一听容双昏了过去,霍然站起来往外走,走到一半才想起还没叫上太医,转头说:“立刻跟着朕走一趟。” 太医正忙不迭地跟上姬晟。 容双如今与姬晟同床共寝在太医之中不是秘密,太医正不敢多说什么,到了寝殿之内便毕恭毕敬地上前替容双诊脉。等摸清容双的脉象,太医正眉头一跳,不由在心里感叹了一句“造孽啊”。 太医正小心翼翼地给等候在一旁的姬晟回话:“长公主去年受重伤,已伤了根本,本应好好调理,近来却,却睡得不好,还每日服用避子汤,长此以往,身体怕是受不了。” 姬晟面色很难看。 太医正硬着头皮劝说:“避子汤到底是虎狼之药,从前长公主殿下身体底子好便罢了,如今怕是不好再用。” 虽说容双动不动让姬晟说出让他们都不用活了的话,可他们对容双还是颇为喜爱的,当初容双广寻名医教授他们医术、征集天下医书供他们学习。那时他们被安排去“进修”,不沾姬晟这位新皇的任何事,到姬晟手握大权之后太医正这位置才砸到了他头上。 这对皇家姐弟的阴私关系没瞒着他们,要是容双有个好歹,他们怕是真的会给容双陪葬。 毕竟,只有死人才能真正守口如瓶。 姬晟本来一颗心像是被扔进热油里,又焦急又难受,听太医正说到“从前”二字,猛地看向胡子花白的太医正:“以前也是柳凌去太医院取避子汤?” 太医正愣住,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难道柳侍郎来取避子汤之事,陛下并不知情?可是,不应该啊,柳凌可是陛下娘家表兄,此事难道不是陛下示意的吗?那他们一直未曾上报,岂不是错了? 太医正小心地回道:“是的,不过以前这药不是我们经手,药方倒是一样的。以前我们只看到柳侍郎来取药,并不知道柳侍郎取的是什么药,直至前些天柳侍郎过来要求我们煎药才知晓药方。” 学了大半辈子的医,太医正自然能看出这方子是做什么的。 姬晟心中怒意翻腾。 上次他逮个正着,柳凌口口声声说是为他好,皇长子不能由容双生下来。 实际上柳凌却不止做了那一回。 以前他被困在宫中,柳凌可以在外自由行走、可以进宫来直接把汤药带给容双,却从未与他提过半句。若非两人之间彼此信任,容双怎么可能喝下柳凌送过来的避子汤? 她到底要勾/引多少人? 那个帮她在宫外筹谋的人是不是柳凌? 她有自己的表哥还不够,连他的表哥也要勾走。 姬晟看着榻上眉头紧皱、毫无意识的人,压着满腔怒火淡淡地说:“你开个方子好好帮长公主调养身体,多用些滋补药材,”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以后不许任何人再送避子汤过来。” 皇宫守备森严,汤药不经过太医院是不可能送进宫里来的,柳凌上次不过是假借他的名义行事才能钻到空子。 太医正喏然应是。 太医正退下后,姬晟坐到塌边替容双擦去额上的汗,把小宫女送来的汤婆子放到容双下腹之上,手顺势抚过她平坦的腹部和腰身。 她过得自在,他难受;她生病痛苦,他也难受。 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她是大盛子民,本就是属于他的,便是她生下了皇长子他也护得住,何必让她受这样的苦。 最重要的是,她不想生下他的孩子,以前不想生,现在也不想生。 她越不想生,他越是非要她生不可。 她本来早就该属于他,是他不小心错过了。 不管她想把自己的红线系到谁身上,他一一帮她斩掉就是。 姬晟凑近亲上容双的唇,趁着她疼得昏沉讨了个温顺缠绵的吻。 容双正在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在梦里什么都看不清楚,浑身都疼,难受得要命。她昏昏沉沉地在虚空中走了很久,忽地有人覆了上来,又温又热,把四周的冰冷都驱散了。 她下意识张开唇齿,接受了对方过分亲近的吻,脑中却在思索着靠近自己的熟悉躯体属于谁。 是阿爹?是阿娘?还是…… “云初哥哥……” 容双偎入姬晟火热的怀抱,低低地喊了一声。 “我好想你啊。” 第29章 第28章 封侯与赐婚 容双带着人到盛京,一来是抱着要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的心看看先皇是管还不管,二来是想亲自打听一下表哥的消息。她总不相信表哥真的无声无息地死了,连尸首都寻不到,既然派出去的人找不着,她就亲自去找一找。 老天怎么会那么残忍,连一个亲近的人都不留给她呢?她不信,她怎么不愿意相信。 容双感觉身旁有个温热的怀抱,眼眶微微湿润,安安心心地依靠对方怀中。 这一次熟睡,她没有再做梦,一觉睡到了天色微亮。 容双睁开眼时,察觉自己被熟悉的气息包围着。她挣扎着挣脱对方的怀抱,坐起身看着躺在自己身侧的男人。 身边的男人再没有少年时的孱弱与稚嫩,脸庞逐渐有了男子独有的刚毅和冷峻,哪怕是在睡梦中,他也紧抿着唇,嘴巴紧紧绷成一条线,隐隐含着怒气。 容双一下子辨不清自己是不是在梦里。 倘若让她来评议,姬晟绝对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他曾想要杀她,最终不仅没能下手,还一次次把她从鬼门关前拉回来。如今他还把她放在枕边,毫无防备地与她同床共寝,仿佛彼此是时间最亲近的两个人。 容双静静看了姬晟一会,忍不住抬手捏捏他的脸。 姬晟皱了皱眉。 容双忍不住两只手一起上,在他脸上捏来捏去,口里叫唤:“傻弟弟,起来了,你要去上朝了。”她唇边正噙着笑,忽地被人攥住手腕,原本熟睡的人也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 容双蓦然松开捏在他脸上的手。 差点忘了他正在生她的气。 他生气的时候太多了,这么多天折腾下来她都不记得他在气什么了,只记起大概是哄不好的那种。 姬晟扣着容双的手,把侧坐在旁的容双抵回榻上,想亲她一下,又忍下了,只伸手把人抱入怀中,脑袋埋进她颈侧。 两个人脖颈相抵,心脏贴得很近,彼此的气息也交缠在一起。 想到容双昨夜半梦半醒间呢喃出口的话,姬晟只觉五内俱焚,恨不能立即叫人去将陆云初杀了。可莫说他师出无名,不能断了陆家唯一的血脉,就算他想当一回昏君当真下了手,容双也会因此而恨上他。 他逼迫她与他交/欢,逼迫她留在他身边直至选秀开始,她其实都不在意。 可若是他真的杀了陆云初,他们之间就再也没有转圜余地。 姬晟抱了一会,松开她说道:“你再睡一会。” 姬晟起身去穿上朝服去上朝,议完正事之后留下李老尚书,说是有要事要和对方商量。 李老尚书满腹狐疑地跟着姬晟去了勤政殿,恭谨地问道:“不知陛下找臣有何要事?” 姬晟道:“若是寻回了陆大将军家的独子,李尚书认为该如何封赏?” 李老尚书面露异色。他一板一眼地回道:“陆大将军一门忠烈,当年曾立下赫赫战功,最后还豁出性命为大盛争取了休养生息之机,若是陆大将军独子尚在人间,便是封侯也不为过。” 姬晟点头,淡淡地说:“朕也正有此意。” 陆云初一直住在长公主府,名不正言不顺,哪怕是表哥表妹也难免会招人非议。与其让他们继续这样不明不白地牵扯下去,倒不如公开封赏陆云初。 陆云初有了爵位在身,背负了陆家荣光,行事总要多顾忌些。到那时陆云初要是还想求娶长公主,于旁人看来就是贪得无厌了,爵位他想要,公主他也想尚,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 姬晟把陆云初如今客居长公主府的事告诉李老尚书,让他着人准备一下封爵诸事,顺道把挑一处宅邸赐作侯府。 李老尚书前头已经把话说出来了,听姬晟连陆云初身在何处都已知晓,便没有劝说,只追问:“那给陆小郎君的封号是?” 姬晟沉吟片刻,说道:“忠勇侯吧。” 李老尚书没有异议,领命下去拟定封赐事宜。 姬晟敲定给陆云初封侯之事,命人取来奏章开始批阅。 不多时,有人通报说柳侍郎求见。 自从上回柳侍郎擅自入宫,他们表兄弟之间没再单独相见过。姬晟听到柳侍郎来了有些惊讶,但还是让人把柳侍郎宣了进来。 柳侍郎入内后跪下了,开门见山地说道:“陛下,开春之后臣想外放为官。” 旁人自然不敢直接求官职,柳侍郎与姬晟却是表兄弟,只要柳侍郎不是想一步登天,直接当个宰执,姬晟都不会生气。不过姬晟听柳侍郎这么说,却是想到容双想回北疆的事,他没有和往常一样扶柳侍郎起身,而是走到柳侍郎跟前问:“凌表哥你想外放到什么地方去?” 要是柳侍郎敢说出“北疆”二字,姬晟也说不准自己会不会不顾兄弟情谊把他有多远打发多远。 柳侍郎却没想着去北疆。 他已从太医院那边知晓容双昏迷之事,他心中有自责,也有痛苦。他知道自己再留在盛京,也不可能再为她做什么,甚至还可能激化她与姬晟之间的矛盾。 人活在世上,总不可能事事如意,除了情爱之外,他们还应背负家族的荣誉,背负守卫家国之责。 他从晓事之日起,便担着兄长的责任、担着柳家长孙的名头,他必须站在姬晟这一边,坚定地为他扫除亲政障碍。他大多时候都是为家族荣光而存在,待人必须谦恭有礼、温和友善,等到了年纪,他会娶个门当户对的女子,与对方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过完一生。 过去短短二十余年中,他只遇到一桩意外。 那日少女故作凶横地把他堵在巷子里,对他说:“我知道你是谁,你是柳尚书的儿子对不对?”他看着少女明媚灼人的眉眼,平生第一次反驳说:“柳凌,我叫柳凌。”在她面前,他莫名不想只当柳老的孙子、柳尚书的儿子。 柳侍郎说道:“……我想去南疆。” 他日她若是如愿回了北疆,他们一南一北,虽相隔整个中原,却也都在守卫中原沃土。 姬晟顿住。 过了好一会儿,姬晟才把柳侍郎扶起来,说道:“汤药之事,朕都知道了。”姬晟收回手,绷着一张脸对柳侍郎说,“她向来擅于蛊惑人心,朕不怪你。南疆乃是偏远之地,瘴疠横生,朕不会让你去那种地方的。你若当真想外调,朕会择个富饶之地让你出去好好历练。” 柳侍郎原想替容双辩解一二,转而又想到她所求的并非和姬晟和美一世、她从未想过要争姬晟的皇后之位,便又把话都收了回去。 柳侍郎说道:“谨遵陛下安排。” 姬晟原本有许多话想问柳侍郎,看到柳侍郎恭谨的态度却歇了心思。 柳侍郎自小聪明机敏、足智多谋,他若是不想说,旁人很难问出想要的答案。 既然容双一直在喝避子汤,那就不是想诞下皇子取他而代之,只是单纯地拿他寻欢作乐。她会让柳侍郎送药,恐怕也是看上柳侍郎的相貌,用皇嗣之事诱/惑柳侍郎自己送上门罢了。 姬晟记得自己从前见过陆云初一面,陆云初的相貌也是一等一地好,所以她看上的大抵都是这类姿容出众之人——即便是武将世家出身的薛昌那也是英武俊美,是不少闺阁少女的梦中情郎。 说到底,都是她水性杨花、好色成性、见异思迁! 姬晟好生劝抚了柳侍郎一会,让他千万要打消前往南疆那等瘴疠之地的念头,莫要惹姑母伤心。最后他还提出另一桩事:“你要外放,身边没个人照顾可不行,朕让人将秀女的画像和家世谱送一份到你们府上,这次的秀女之中你和姑母若有看上的,我可以为你赐婚。” 柳侍郎一怔。 姬晟说道:“凌表哥是家中长子,也老大不小了,你迟迟不成亲,底下的弟弟妹妹有样学样可不好。” 柳侍郎缓缓应道:“……好。” 第30章 第29章 如冰似火 云初收到容双的信,心里颇为高兴,叫人陆陆续续把该收拾的东西都收拾起来,三月带回北疆去。 结果送信的人前脚走,后脚太医便到了,说是奉皇命而来。 听到太医的话时,云初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可有容双的信在前,云初的心情还是欢喜居多,只要回了北疆,盛京的一切便都揭过了,他们还会和当初一样。 其实他的腿不是容双所伤,他所需的药容双不是为他而寻,他们之间不应有隔阂才是。 是他在察觉容双和姬晟那一重关系后愤恨交加,从此再不愿与她说话、再不愿当她的哥哥。 可于公,她该守住容家的忠义之名、不惜一切代价保住新皇的性命;于私,他们只是表兄妹,哪怕姑丈他们不常在家、他算是守着她长大的人,却也没理由因她与新皇有私情而决绝地要与她断绝往来。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所幸,他们还能一起回北疆去。 可云初心情没放松多久,封爵的旨意就下来了。传旨太监宣读了旨意,告诉他应当入宫谢恩。 云初腿不能行,不好跪下接旨,他是坐在轮椅上听完旨意的。 接过那道明黄色绢布做成的圣旨时,云初一颗心仿佛坠入冰窟,又仿佛落入了熔岩之中。 这旨意太烫手了。 封侯啊,多少武将梦寐以求的事,他父亲在世时也曾摸着他的脑袋鼓励说:“我儿聪慧过人,日后定能给我们陆家挣个侯爵当当。”只要是人,都免不了会有七情六欲,即便他父亲一生都在为国尽忠,心里难免也会有光耀陆家的期望。 他隐居公主府这些年,容双从未提过一句给陆家封侯。 从这段时间得知的消息来看,容双的处境并没有她从前表现出来的那么好,正相反,她在朝中无真正信重之人,也不曾真正提拔过她看好的臣子,反而把他们都留给了姬晟。 也许从一开始,她就知道手中的一切将要还回去。 所以为了不让自己觉得属于“国之栋梁”的人才受自己牵累,她从来不把他们放在重要的位置上,甚至还明里暗里地打压他们,给姬晟向他们施恩的机会。 现在姬晟把爵位给了陆家。 有陆家的爵位在,他这个陆家唯一的血脉就必须挑起光复陆家的重责。 虽然他腿不能行,但若是用一些特别的方法,未必就不能传宗接代。有侯爵之位在身,哪怕他是个废物,自然也不会缺愿意嫁给他的人。 消沉了这么多年,云初到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竟还有这样的责任在身。 云初紧攥着手里的圣旨许久,才让人推自己去换上随着旨意一起送来的正服,随着传旨太监入宫谢恩。 宫门一开,高高的宫阙出现在云初眼前。 云初恍然想到,容双第一次从这个地方踏进去时是什么心情,是激动、是好奇,还是害怕和难受。他心中微颤,还是尽量让自己的神色平和一些,由人推着去觐见姬晟。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正面相会。 云初本来由人扶着起身行礼,姬晟却抬手免了他的礼。 姬晟望向身穿正服的云初,觉得这身衣饰衬得消瘦的青年极为俊秀。他说道:“陆卿不必多礼,若是早知道你客居公主府,朕早该封赐于你,这侯位本就属于你们陆家。” 云初郑重谢恩。 姬晟似乎没打算正正经经和云初叙话,反倒叫人把云初推到茶桌之前,给云初赐了茶。 茶香袅袅。 姬晟说道:“朕私下问过一些老臣的意见,他们得知陆卿尚在人间都慨叹不已,当年他们于陆大将军多有交情,听闻你尚未婚配,都愿意将家中女儿或孙女许配给你。倒也巧了,他们提的人选都在选秀名单上,陆卿入宫不便,不如朕这就让人将这些女子的画像送上来,看看里面可有陆卿的良配。” 云初端着茶杯的手一僵。 接到旨意时,他脑中也闪过了这个念头,可没想到事情会来得这么快。 若是他接受了爵位、取了京官之女,便再难与容双一起回北疆去了。偏偏姬晟态度亲和,处处为他着想,叫他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 难道要让容双一个人回北疆吗? 云初听到旨意那一瞬的冰寒又泛上心头。 这一次,轮到他选吗? 姬晟显然也不急着要云初的回答,他饮了一口茶,才接着说:“说起来陆卿与皇姐是至亲的表兄妹,朕应当把皇姐也叫过来一起拿主意才是。婚姻之事不是儿戏,还是得有商有量才行。” 不等云初开口,姬晟已让人去将容双请来。 容双乍一听姬晟让自己去他会见外臣的地方还有些愣神,等听人说是陆侯爷在那,容双脚步一下子顿住了。 “陆侯爷?” 她记得满朝公侯之中并没有姓陆的。 许是得了姬晟吩咐,过来传话的小太监活泼地回答:“回殿下,陆侯爷就是您的表兄陆云初,今日陛下册封他为忠勇侯,赐丹书铁券,是可以世袭的侯爵哩!” 容双立在原处。 猎猎的风从前方吹来,灌入她的衣袖之中,不断鼓动着她宽敞的衣袖。 她觉得有些冷。 虽没得到云初的回信,但她想,云初应该是会和她一起回北疆的。可现在云初得了爵位,要走便没那么容易了,何况他是陆家仅剩的血脉,既然得了丹书铁券,自是要早早成亲生子,将陆家的荣光传延下去。 小太监见容双不走了,疑惑地转过头,小心翼翼地叫唤:“殿下?” 容双没说什么,迈步跟上小太监。 云初得封爵位,兴许就能振作起来为陆家传延香火、重现陆家昔日的光辉,是多好的事啊。 阿娘和舅舅他们的在天之灵一定会很开心。 她应该替他高兴。 她应该很高兴很高兴的。 第31章 第30章 嫂嫂 转到姬晟与云初所在处,容双已收拾好心情。远远见云初一身紫袍坐于姬晟对侧,她唇边染上了笑,脸上的神色也满是欢喜。 不管姬晟存了什么心思,陆家能得爵位都是意外之喜。她本也不是非要人陪着回去的,等回到北疆,自然又不少看着她长大的邻里和玩伴在,不至于觉得寂寞。 “云初哥哥。”容双高兴地喊。 云初能够走出阴霾,堂堂正正地出现在人前,再不像先前那样自暴自弃,于她而言是再好不过的事。她不能因为没人陪着回去,就摆出伤心难过的样子让云初左右为难。 容双的笑脸撞入眼中,云初心脏微微一缩,只觉得钝钝地疼。他藏在衣袖下的手轻轻攥紧,定定地望着来到自己身边坐下的女子。 她已不再是少女模样,笑颜却依然如记忆中灿烂。 她本来就该是世上最快活的人。 云初哑声喊:“双双。” 容双看云初气色极好,再没有前两次相见时的虚弱,心里更为放心。她这才转向姬晟,喊了一声:“皇弟。” 姬晟刚才一直在盯着他们兄妹俩看,越看越觉得刺眼,见容双终于想起旁边还有自己,不由在心里哼了一声,把给云初说亲的事和容双说了。 容双听了一愣,觉得这是好事,如果有人不嫌弃云初的腿伤,愿意和云初举案齐眉,她很快就能有个嫂嫂,说不定还能有个侄儿侄女。 察觉云初情绪不对,容双在桌下握住他攥紧的手。 事情是好事,但姬晟看起来不安好心,不知刚才她没过来时这家伙有没有针对云初。 云初的手被容双温热的手覆住了,一时顿住。 容双说道:“是哪家的女孩儿?可有征得她家里人同意?婚姻之事,还是得两方都情愿才好,最好能先让他们见一见。”云初的婚事,容双可不能让姬晟乱点鸳鸯谱。 姬晟从容双开始说话就一直盯着她,听她话里句句关切,没有半分不高兴,心情稍霁。他淡淡地说:“还没选定是哪家姑娘,不过我与几家人通过气,他们都乐意与忠勇侯府当姻亲。” 云初出事时年纪尚小,如今又没在人前露过脸,光靠云初这个人自然吸引不了多少人。但他如今是忠勇侯,是侯府的唯一主人,把女儿嫁给他就等同于直接当上侯府女主人。 比起让女儿入宫熬一份不知道能不能熬到的恩宠,这明显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尤其是那些家里不止一个女儿入选的人家,得知有这么一个女婿人选之后更是乐意分一个女儿出来联姻忠勇侯府。 容双稍稍一想,也明白了其中关节。她转头与云初对望,见云初眼底仿佛有着千言万语,便抢先说道:“云初哥哥,我想有个嫂嫂。最好早些有侄儿侄女,来年我们拜祭爹娘和舅舅他们时,他们会很高兴的。”她认真地说,“我也很高兴,到那时我就多了好几个亲人。” 云初见容双眼睛亮亮的,明显很期待嫂嫂和侄儿侄女到来,心中又酸又涩,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其实没有做好娶妻生子的准备。当初他会为容双的选择万念俱灰,正是因为他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他们本应是这世间最亲近的人。他这样的人,能和别人一样娶妻生子、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吗? 云初说:“……好。” 姬晟见他们挨得那么近,心里早就冒火了,听云初这么说便让人把秀女画像送上来。等一行画像一字排开,姬晟起身招呼道:“婚姻大事不能含糊,皇姐和陆卿可要仔细看一看。”他说完朝容双看去,目光陡然落在她与云初交握的手上,心里不由勃然大怒。 她一进来就直接往陆云初身边坐就算了,还敢当着他的面去握陆云初的手! 姬晟冷冷地看着容双。 容双没料到姬晟会突然起身,看他目光直直地看过来,她下意识地收回覆在云初手背上的手。 姬晟让人推着云初上前看画像,自己走到容双身边用力攥紧她的手,恨不能把她握过别人的手掐碎。他给了陆云初他应得的爵位、为他牵线搭桥找姻缘,难道还不够吗? 她哪来的胆子当着他的面去牵别人的手?她以为她还是个小孩子吗? 哪怕她还觉得自己是个十五岁的女孩儿,那也不小了! 更何况,她都想起来了。 她难道只是嘴上说着想要嫂嫂,实际上还是想表哥表妹亲上加亲? 姬晟紧攥着容双的手,把她牵到那排画像前问:“这些人家都曾与陆家、容家有旧,皆是心甘情愿与陆卿结亲,皇姐你且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和陆卿商量着挑个适合的人选。再过两日就是上元节,到时正好可以安排他们见个面,若双方都满意便可由礼部操持着直接把亲事定下来。” 容双听了姬晟这话倒觉得很妥当。 沈家陆家都已没了长辈,没人可以帮云初张罗婚事,若是能由礼部代为操持自然是再好不过,对女方而言这也是一种荣耀。 容双自己虽觉得云初千好万好,什么样的女子都配得上,但也得承认云初的腿疾确实会让他未来的妻子受些委屈,这多少也算是给对方的一点弥补。 容双便也不在意姬晟掐疼了自己的手,认认真真陪着云初看起了那一排秀女图。 最终云初挑了个武将之女,这武将当初是他父亲麾下副将,后来调任西陲,立下不少战功,步步高升,如今在朝中也算有些脸面。他的女儿瞧起来落落大方,虽不是让人惊艳的相貌,看着却叫人很舒服。 容双也觉得极好。 兄妹俩意见一致,姬晟便命人送云初出宫,让云初回去后便下帖子邀女方上元节出去赏灯。 婚姻之事还是得男方主动比较好,总不能男的一点表示都没有就要人家女孩儿巴巴地往上凑。谁家的女儿都是如珠似宝地养大的,他既然要娶妻,将来要对妻子一心一意,要不然人家家里的兄弟可不会答应。 姬晟着重和云初强调“一心一意”。 云初应下了,被人送出宫去看姬晟命人拾掇出来的忠勇侯府。 只到宫中走了一趟,他便有了爵位、有了宅邸,还有了极好的未婚妻人选。 云初在忠勇侯府前让人停下,抬首静静看着刚挂上去不久黑底金字的匾额,心中百感交集,一时竟不知是什么滋味。 另一边,容双也准备回去了,姬晟却一语不发地攥着她的手不让她走。 刚才姬晟对云初说了那么多话,容双还以为姬晟别扭闹完了,没想到云初一走姬晟又是这模样。 容双反正也没什么事,不急着走,只好奇地问姬晟:“皇弟要我留下陪你批折子吗?”她脸上带着笑,看起来有恃无恐,很确定姬晟不会昏了头再让她踏入勤政殿半步。 姬晟觉得她的笑更加刺眼了。 姬晟说道:“有何不可?” 说完他还真牵着容双往勤政殿走。 第32章 第31章 你答应过 容双走进勤政殿时还在发愣。 她抬眼看了一圈,发现里面的陈设颇有些熟悉,大概是因为她曾经鸠占鹊巢在里面代理过政务。 容双不动声色地随着姬晟坐下,越发不明白姬晟到底想做什么。任何人遇到过权柄遭夺之事,再怎么傻都会严防死守,绝不让对方再有机会翻身。这会儿姬晟放她进勤政殿,难道是觉得自己大权在握,再也不怕她这个长公主? 容双看向坐在自己身侧的姬晟。 姬晟叫人奉茶,着手批阅奏章。 容双百无聊赖,端起内侍送上的茶水喝了一口,瞬间被苦得紧皱起眉头。她忍不住说道:“这里的茶怎么这么苦?” 姬晟淡淡地说:“提神。” 容双在心里叹了口气。 当皇帝可真辛苦啊,还得用这么苦的茶水提神。她当初到底为什么想不开,要抢姬晟的皇帝来当? 容双从来不爱亏待自己,把在旁边伺候着的内侍叫来,吩咐道:“我要喝八宝茶,清甜一点,味道不要太重。” 内侍不由看了眼姬晟。 姬晟黑着脸说:“照长公主说的送上来。” 容双听姬晟没剥夺自己点茶的权利,非常满意。姬晟在批奏折,她就坐在一边看着,不时扫两眼折子上的内容。 皇帝的事务又多又杂,上至百官倾轧,下至天灾人祸,样样都要他拿主意,好在现在的朝廷班底还算靠得住,倒不至于累死姬晟这个皇帝的。 容双看了一会就觉得有些腻了,喝了清甜可口的八宝茶,又和人讨薄荷茶漱口。见姬晟打定主意把自己扔在一边,她也懒得和他搭话,差遣完内侍之后便侧倚在宽敞的御椅上打起盹来。 去年受伤之后,她本就因体弱而多眠,这回也不一会便睡着了。 姬晟余光扫见她侧卧在御椅上熟睡,手一顿,强迫自己不去看她。偏偏他手里拿着奏折,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天气还有些冷,屋里虽然烧着火盆,但都是按照他的习惯来烧的,对女子来说可能不够暖和。当察觉自己的注意力第十次转到容双身上时,姬晟紧抿着唇放下手里的折子,过了好一会才开口:“拿张毯子来。” 内侍领命而去,很快取来张暖和的雪色皮毛毯子。 姬晟把皮毛毯子盖到容双身上。 皮毛雪白雪白,衬得她活像传说中美丽多情的狐狸精。 接下来陆陆续续有一些朝臣前来与姬晟商量各项政务。 一开始没人注意到姬晟身侧熟睡的女子,直至其中一位大臣见鬼一样瞪着容双,才逐渐有人察觉她的存在。 容双对此一无所知,她一觉睡到用膳时间才醒来。 纯粹是饿醒的。 容双睡眼惺忪,坐起来看向仍然正襟危坐的姬晟,忍不住说:“我饿了。” 姬晟放下手中的朱批笔,见容双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伸手把人抱进怀里,边叫人去传膳边抱着她往回走。 容双下意识环住姬晟的脖子。 她为自己的动作愣了一会,最后还是顺应身体的本能倚入姬晟怀里,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容双搂着姬晟低低地说:“以前我耍赖不肯回家,一直都是云初哥哥把我背回去。” 姬晟收紧扣在容双身上的手。 “我一直觉得,云初哥哥是我最亲近的人。”容双说,“知道你用爵位和婚事把他留在盛京,我一开始有点生气,可是后来想想,我不该生气的。我对云初哥哥说的那些话,皆是出自真心。” 当初在姬晟和云初之间,她选择了姬晟。哪怕云初愿意遗忘这件事,继续当她的表哥,她也不应该忘记。 云初还愿意认她这个妹妹,已经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姬晟依然一语不发。 容双说道:“你向来洁身自好,从不拈花惹草,兴许我是你的第一个女人,让你有些放不下。不过在我们北疆,再嫁再娶都是常有的事,婚姻之事不必太拘泥旧俗,合则来不合则离,不必非要死守一人。” 姬晟脸色黑了。 容双仰头看姬晟:“你答应过我的,三月就让我回北疆去。” 姬晟讥讽道:“皇姐大可不必自作多情,朕给陆卿封爵是因为陆家忠义、是因为这爵位是陆家该得的,和你没有关系。”他扣紧容双的腰,嗤笑出声,“皇姐真以为自己倾国倾城,美得让所有人都为你神魂颠倒吗?既已约定好了,朕自然不会毁约。” 得了姬晟这句话,容双稍稍放下心来。 两人说话间已回到了寝宫中,御膳房那边很快把晚膳准备好送上来。 容双确实饿了,坐下和姬晟用膳。 吃饱喝足,容双再一次提出要回玉泉宫。 这次姬晟没有阻拦,由着容双搬了回去。 接下来两天,朝臣们轮番劝谏姬晟,让他千万别让长公主再有染指朝政的机会。 转眼便到了上元日。 这日其实不仅是上元日,还是姬晟生辰,不过姬晟怕铺张浪费、虚耗国力,还可能让底下的人争相攀比生辰礼,历年都不许礼部操办他的生辰宴。 算起来,容双的生辰只比姬晟早一天,她无心庆贺,并没有叫人准备什么。所幸姬晟这天被事情拌住了,没能来搅扰容双,她叫人念了大半日的书,又好生睡了几觉,生辰便无声无息便过去了。 到第二天一早,姬晟也没有过来,听两个小宫女说今日一早柳家七小姐就入宫了,直接在姬晟那边用了早膳,听说还约好今晚微服去好好看看上元日的灯会。 两个小宫女都觉得柳家七小姐居然要姬晟微服陪他出去玩,真是太不着调了,要是遇到危险可怎么办才好! 容双笑道:“盛京可是天子脚下,谁敢作乱?” 上元节的盛京男男女女能拥有少有的自由相会时光,今晚云初要约见未来嫂嫂,若是双方都有意,婚事便该定下来;姬晟也要与柳七娘出去赏灯,想来皇后人选也有了吧? 容双并不是爱自怨自艾的性格,也不觉得他们各有归宿有什么不好。相反,若是他们都找到了所爱之人,她便可以快快活活地回北疆去了。 到那时天高皇帝远,她自也能寻个人商量着生个孩子随她姓容,男孩儿也好女孩儿也罢,将来总能支撑起容家门楣。 容双心中有了计较,见两个小宫女脸上都隐隐有些羡慕便说:“你们若想出去看灯,我可以带你们去走一走。” 她是长公主,并不是妃嫔或者宫人,目前又和姬晟“和平共处”,出入宫门还是可以的。只是她知晓自己周围明里暗里全是姬晟的人,又对盛京生不出什么兴趣,一直懒得出去而已。 两个小宫女顿时又惊又喜:“真的吗?” 容双说道:“小事而已,我也许久没出宫了,出去看看热闹也好。” 第33章 第32章 输人不输阵 这日天气晴好,姬晟没到玉泉宫,容双乐得清静,挪到水榭让小宫女念书给她听。 许是因为答应晚上带她们出去玩,两个小宫女比平时更加殷勤,连话本都念得更绘声绘色。 到午后,却有个尚宫局的人过来求见,说是去年年初她让人着手雕的一枚玉佩一直没机会送上来,眼看都是上元节了,她才找机会求见。 容双没想起自己让人雕了什么玉佩,着人送上来,却见那是块盘龙佩,上头的龙胖乎乎的,憨态可掬,细看却又精细无比,片片龙鳞之上竟还藏着一幅幅江海山川图,仿佛山河社稷尽在此身,叫人不得不惊叹其做工之精妙。 便是那玉本身,瞧着也是一等一的好玉,入手竟丝毫不觉冰凉,反而感觉有一丝丝暖意渗入掌心,叫人心神安宁。 那掌事嬷嬷说道:“玉是殿下送来的,图样也是殿下亲手所画,只是要雕到这小小的玉佩之上费了不少功夫,所以负责雕刻这枚玉佩的匠人花了大半年才雕好。” 可惜入冬之后容双缠绵病榻,险些一病不起,姬晟不允许任何人擅自接近玉泉宫,尚宫局便一直没机会把玉佩送来。 就是此时送来,她也是被那匠人说动的。那匠人说玉佩上雕的是龙,天底下只有圣上能佩戴,这肯定是长公主费了大功夫替圣上寻来的生辰礼,若是能如期献上去说不定能让圣上龙颜大悦。 没看见圣上虽是掌权了,却还是让长公主住在玉泉宫吗? 玉泉宫,那可是离圣上寝宫最近的地方,走上几步就到了! 到底是名利动人心,这位尚宫局的掌事嬷嬷试着带着玉佩来玉泉宫碰运气,没想到还真被放行了。 容双拿着玉佩垂眸看了一会,对掌事嬷嬷说:“退下吧。” 掌事嬷嬷一走,两个小宫女就围上来叽叽喳喳地说:“殿下,这玉佩好可爱啊。”“真漂亮,是殿下为陛下准备的生辰礼吗?”“陛下收到一定会很开心的!”“殿下,您这就给陛下送去吧!” 容双被她们一声声殿下陛下的,吵得头疼。 这玉佩明显是她准备送给姬晟的,毕竟上头胖乎乎的龙瞧着还真神似姬晟。 她并不想给姬晟送去。 玉佩上有盘龙雕纹,也不适合转送给别人。 只能可惜了那位匠人费的心思。 容双打发两个小宫女去给她煮茶端点心,独坐水榭边上看着手里的玉佩一会儿,毫不犹豫地把它扔进了围栏外的池水里。 两个小宫女听到有东西落水的动静,转头一看,发现容双手里空了。 她们对视一眼,见容双面上非常平静,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扔都扔了,她们还能捞起来拿去送给陛下不成? 两个小宫女只能拉容双到茶桌边喝茶。 容双就着茶用了些点心,便回去歇下了。 这一睡,就睡到日暮西斜。 容双睁开眼,发现外头已是晚霞满天,隔着重重帐幔都能看见天边的艳色。 她在两个小宫女的伺候下换上方便外出的衣饰,见两个小宫女也换了身行头,一时兴起要给她们上妆,含笑替她们描了眉染了唇。 小女孩儿就该打扮得可可爱爱,悦人也悦己。 三个人正在为出行做准备,外面却有人通报说姬晟到了。 容双一顿,搁下手里的东西看向迈步入内的姬晟。 姬晟一眼便看到两个娇俏可爱的小宫女围坐在容双身边,三个人都是一副要外出的打扮,刚才容双显然还在给两个小宫女画眉。 姬晟冷冷看了两个小宫女一眼。 两个小宫女识趣地退下。 姬晟撩袍在妆镜旁坐下,看着容双仍如少女般垂落的乌丝,心中越发不高兴。今日是他的生辰,过去几年都是容双陪他过的,虽然他不怎么喜欢她的礼物,也不怎么高兴见到她,但每一年不管他怎么嫌弃,她总是会出现在他面前讨嫌。 自从那天她回了玉泉宫、他克制着不来找她,她就再也没出现在他眼前。今天听说尚宫局要给她送东西,他下意识觉得那是给他的生辰礼,没叫人拦着,可是左等右等,也没等到她过来送他。 他才不稀罕她送。 姬晟拿过银梳,替她梳理着长发,口里问道:“皇姐这是要去哪里?” 容双说道:“我还没看过盛京的灯会,准备去看看。”她转头看姬晟,“我不能出去吗?” 姬晟说道:“……可以。”细想起来,过去几年她年年都陪着他过生辰,确实没机会去看灯会。只是他和七娘约好一会带她出去玩,七娘和容双不对付,他肯定不能让容双一起去。姬晟想想又不放心,补充了一句,“朕会让人跟着你,你不能离开他们的视线。” 容双朝他笑了起来:“皇弟还怕我一去不回不成?” 姬晟不能说“是”,也说不出“让他们保护你”这种话,只能扼住容双的手腕亲了上去,堵住她总说出让他为难的话的嘴巴。 姬晟亲够了,想到容双刚才和那两个小宫女那么亲近,顿时恶向胆边生,冷哼着威胁:“你若敢一去不回,朕就把伺候你的人全关起来,你敢不回来朕每天杀一个,一直杀到全杀光为止。” 容双觉得这家伙真是傻到家了,这些伺候她的人不全是他安排的耳目?他的威胁不仅对她没有用处,反而还会寒了这些人的心。 容双说道:“左右我要不了多久就能光明正大地离开盛京,没必要想不开提前跑,东躲西藏的日子过着有什么意思?”她顿了顿,望着姬晟认真地说,“柳家对你忠心耿耿,柳七娘是个可爱的好姑娘,又是你母族的表妹,是个很好的皇后人选,你不要辜负她。” 姬晟对上容双不带丝毫勉强的灼亮双眼,只觉心里有把火在乱烧,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但凡她有一点在意他,都不会这么认真、这么坦然地说出这种话来。 他辜不辜负谁,关她什么事? 反正,她一心要走! 她一心要离开盛京! 陆云初都不走了,她还是要走! 姬晟起身拂袖而去。 容双目送姬晟离开,抬手抚了抚自己被姬晟咬得发疼的唇。不用看她都知道自己的唇妆肯定叫姬晟亲花了,不由叫两个小宫女回来重新给自己染唇。 难得出去一趟,她当然得打扮得漂漂亮亮,若是遇上什么仇家,可不能让对方觉得她现在过得不好,明里暗里嘲笑她。 她从来都活得快快活活的,断不能让盛京人觉得她如今虎落平阳、凄苦度日,任谁都能来踩一脚! 输人不输阵! 第34章 第33章 薛将军 容双颇有雄心壮志地重新把自己拾掇了一通,感觉自己一下子长大七岁也是好的,至少她这相貌可比十五岁时长开了不少,过去的稚气全没了,已经能压得住许多明艳漂亮的妆容。 谁不想漂漂亮亮地出门呢。 眼看月上柳梢,容双便领着两个明丽可爱的小宫女出宫。宫女出宫的机会少,难得能到外面玩,激动得小脸都有点发红。 上元节人太多,容双本想随意走走,最终还是被请上马车被人送了一路,径直送到花灯最好的御河边。 宫中的马车明显有别于其他马车,不少人看到这么一辆华贵的禁中马车停在眼前,都忍不住停下脚步多看了几眼。 先下马车的是两个娇俏的女孩儿,才十四五岁的年纪,小脸在暖和的马车里熏得红通通,瞧着就活泼灵动。 光是看见这两个小侍女的相貌,不少人便在心里猜测起车中女子的身份和姿容来:敢往自己身边放这么两个出众的小侍女,车中的女子该是何等绝色? 有的人认出了马车的规仪,心中更是暗惊:宫中如今没有后妃,若论谁有资格乘这种马车出行,那无疑是长公主姬容双无疑。 难道车里的人竟是这大半年来鲜少在人前露面的长公主不成? 有了这种猜测,周围的人就更挪不动腿了,早有传言说长公主容色殊丽、气势逼人,对上满朝文武都不曾落于下风,也不知是个怎么样的女子。 两个小宫女察觉周围人的目光,一个殷勤地抱出手炉准备一会给容双暖手用,一个则警惕地回到车里取出帷帽要容双戴上。 容双才不要戴。 她又不是见不得人,上元节各家小娘子都坦坦荡荡地扔开了帷帽,怎么她反倒要在这种日子戴上这玩意。 两个小宫女劝不了她,只能谨慎地叫随行禁卫提防有人生事,一左一右地把容双迎下车。 容双到了车外,才发现人比她想象中要多,周围更是有不少目光明里暗里向她看来。 容双没在意,带着两个小宫女去看灯。 边关苦寒,能吃饱穿暖已是不易,自然不能像盛京这样点了满街花灯,让整个盛京亮得跟白昼一样。但再苦再累,人都是爱热闹的,哪怕灯不那么精巧、城不是那么大,每年上元节也依然满城人声鼎沸。 容双也喜欢上元节,一般来说父母上元节都能腾出空来带她出去玩,虽说平时有表哥背她到处玩耍,可父亲还是不一样的,父亲长得高,她骑在父亲脖子上可以看得可远了,连藏得最高的灯谜也能被她找出来破了谜底。 容双带着两个小宫女随着人群沿河岸往前走,除了一开始看着她从那辆宫中马车上下来的人之外,旁人皆不知她的身份,只不由自主地多看她几眼,倒也没人来扰她清静。 直至行至一家酒肆前,才有个小纨绔隔着窗瞪直眼睛,巴巴地跑出来搭讪:“这位小娘子怎么只自己一个人?可约了人?要是不知道地方,我带你去啊!” 容双见这小纨绔虽凑上来说话,眼神却没有登徒子的龌龊,瞧着反倒机敏可爱。她对可爱的人永远比较宽容和心软,朝他微微地一笑:“没约人。” 小纨绔正要说什么“没约人正好,我陪小娘子逛逛”,却听见一阵铁甲行进之声。他转头看去,来的不是京中有名的鬼见愁薛昌又是谁?这薛昌好好的纨绔不当,偏去学人从军;学人从军也就算了,还拼下一身功名! 这可把他们害惨了,家里长辈教训他们时都说“你瞧瞧人家薛昌”。记得有段时间圣上让他负责京畿防务,真是让他们愁死了,想搞点事都会被捆回家挨罚。 小纨绔在美色和鬼见愁薛昌之间衡量了一下,果断对容双说:“小娘子你好好玩啊,下次有缘再见!我叫李昭!礼部尚书最小的孙子!千万要记住我啊!”他边撒腿跑开边努力在容双面前留下点印象。 容双忍不住又笑了。 李老尚书那老头儿瞧着油滑得很,生的孙子却是这纨绔脾气,真是叫人意外。 等李小纨绔跑远了,容双才转头看向身穿甲衣的薛昌。他显然是知道姬晟今晚要带着柳七娘微服出游,亲自负责盛京的防务,绝不能让宵小之徒有机会近姬晟的身。 容双对上薛昌也不曾收起笑意,很好脾气地问候:“薛将军辛苦了。”她记得这薛昌还在打光棍,在这个人人都在陪小娘子出游的上元节,他却要勤勤恳恳地搞巡防,多残酷! 这好好的大将军苗子,前些日子怎么就想不开要娶她? 见薛昌冰着一张脸立在那,容双觉得他怪可怜的,从小宫女手里取过刚才一时兴起买的甘蔗汁递给了薛昌:“冬天又冷又燥,这是我方才买的甘蔗汁,清甜解渴,还没喝过,你拿着喝吧。” 薛昌低头看去,只见那甘蔗汁被一个小小的竹筒装着,味道如何且不提,青青的竹筒却颇为精巧,许是因为这好卖相才被许多小娘子看上,买上一小筒想着边逛灯会边喝。 薛昌收下了她手里的竹筒。 容双说道:“薛将军有正事要忙,我就不搅扰薛将军了。” 薛昌终于开口:“不忙。” 容双一顿,抬头看向他。 薛昌说:“今夜不是我当值。”老将军亲自出来坐镇,说今天未婚的崽子们都不许当值,全出去约小娘子见面去。 薛昌没想过约人,得知容双夜里要出宫,便穿上甲衣混在巡防队伍之中。若是有机会,他便上前与她再说说话;若是没机会,他只说自己在护卫京都,没人会注意到他在打什么主意。 薛昌定定地注视着容双。 他年前年后翻来覆去想了很久,渐渐也发现自己“为长公主的清白负责”的说法站不住脚。 他想娶她,并不是因为替她上过药。 他想成为她的丈夫,想陪在她身边。 她想逛灯会,他陪她逛;她想做什么,他都陪她做。 只要她不再毫无留恋地冲入刀光剑影之中,仿佛生也无妨、死亦不惧。 第35章 第34章 国之长城 容双对薛昌这样的大将军预备役还是很看好的,虽说他少年时眼有点瞎,竟喜欢他表妹李素儿。 好在既然薛家没被李丞相一家波及,薛昌还得了姬晟重用,那就说明他们家属于忠君爱国那一挂。 听薛昌说他不是在当值,容双奇道:“没轮到你当值,你还穿着甲衣出来。” 薛昌有许多话想说,只恨嘴巴太笨,很多东西根本无法说出口。他见容双衣衫华美、眉眼明艳,一时也觉得自己身上冷冰冰的甲衣过于粗犷,与她站到一起很不搭。 这里不是边关,不是沙场,不是那些他们联手制敌的日子,他只想着找机会见她,却没想过怎么邀她同游灯会。 薛昌不由说:“我自幼习武,大多是适合摔打的衣裳,没多少能穿出门的。”他看着容双说道,“殿下觉得我若想约女子一起赏灯,该穿什么样的衣裳好?我不懂这些,要不,殿下到前面的成衣铺帮我挑一套?” 容双见他一张正直不阿的脸庞微微泛着红,觉得有趣。 上次薛昌说什么求娶果然是一时想岔了,说开以后不就又有了心上人吗? 容双说道:“也无不可。” 在两个小宫女忧虑的目光中,容双与薛昌进了前方的成衣铺。 容双虽自幼习武,却也同样好红妆,一般女孩儿爱的东西她也挺爱,在成衣铺子里挑挑拣拣也觉颇有趣味。 她在伙计的招呼下给薛昌选起了衣服和佩饰,不一会儿就凑成一套。 薛昌入里间把甲衣脱下,换上了容双为他选的衣裳。他命随行亲兵把自己的甲衣送回府,穿着一身新行头走到外面。 容双两眼一亮,觉得自己的眼光没有错。 这一身衣裳让薛昌看起来少了几分喋血沙场的冷酷,原本就英朗俊美的脸庞便变得越发耀眼起来。 容双感叹道:“要是你穿着这一身在外头走一遭,那些怕你怕得要命的人说不定就换一种态度了。” 薛昌说道:“他们怕不怕我,我都不在乎。” 容双说道:“话不是这么说,能让人亲近、能让人喜欢,是很开心的事啊。” 薛昌不言,静静看着容双。 容双想到自己过去几年大概不怎么讨喜,当下也不聊这个话题了。 她好奇地问:“你是怎么让李尚书的幼孙这么怕你的?”那小孩明明起了“贼心”,一看到薛昌却跑得飞快。 薛昌把钱付了,和容双走到人流如织的长街上,才说:“也没什么,就是把他们捆起来倒吊在城门上或者捆起来送回他们家里而已。” 他负责京畿防务,总不能任由一堆勋贵子弟、官员子弟到处兴风作浪,一口气收拾了几个刺头,其他人也就安分了。 容双:“……” 还真是不怕得罪人。 容双和薛昌边聊边走,走出一段路终于想到薛昌刚才说要约人家小娘子赏灯。 容双转过头问薛昌:“你不是要去约人赏灯的吗?”提到薛昌的姻缘,容双又免不了多说两句,“你喜欢的是和你一样会舞刀弄枪的将门虎女,还是饱读诗书的书香门第小才女?我觉得不管什么出身都挺好,不过身体一定要硬朗,西陲和南疆都不算硬朗,以后你免不了是要去行军打仗的,不管她是跟着去还是要独自掌家都不是易事,得有一副好身子啊!” 薛昌耐心地听容双说完,便知她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对上容双映着明灿灯火的眼睛,薛昌停顿许久,终于坦然相告:“殿下想去看哪里的灯?我,我可以陪殿下去看。” 容双一愣。 薛昌没再说话,静静地等待容双回答。 他鲜少于女子往来,连在家中都亲缘淡薄,这是平生第一次他争取自己喜欢的人。 以前他虽也对总是软声细语来找自己的表妹有些好感,可在得知她要嫁入东宫之后却没有太大的感觉,甚至从未试图去表明心迹过。 一开始他确实对容双怀有偏见,觉得她阴狠毒辣,甚至还曾应下置她于死地的密令。 但他最近时常梦见北疆的事,梦见她本可以看着他受困却依然带着人来解救她,梦见她坐在马上和他笑着说“再会”,梦见他把她从到死仍护着她的亲卫尸骨中救出来、气息奄奄,仿佛随时会随着战死的将士一起离开。 梦见世上再也不会有浑身上下都很遭人恨的长公主姬容双。 薛昌每每梦醒,都感觉有些话自己若不说出口,以后一定会后悔。 她刚说过,能被人喜欢是很开心的事。 薛昌注视着容双,认真地说:“我想约的不是别人,正是殿下。” 容双着实惊讶了,没想到薛昌还没放弃当驸马的想法。 她对上薛昌灼灼的目光,叹了口气,正要劝他“回头是岸”,却听有人远远地指着他们喊:“表哥,你看他们!我就说我没看错,就是他们!” 容双一顿,转头望去,只见姬晟带着柳七娘立在对街一排花灯下,都作寻常勋贵打扮,一个昳丽秀美,一个俏丽活泼,瞧着十分般配。 容双见柳七娘嚷嚷得那么大声,不由皱起眉。 这活泼的性情和她那别扭的皇弟是挺配的,可若是当皇后未免又过于冲动、不够稳重。 不过都说“堂前教子,枕边教妻”,以后姬晟自己慢慢教就是了。 容双已经不打算操心盛京的事,她见姬晟一时没有过来的打算,转头对薛昌说:“你往后若还想领兵,还是早早打消求娶我这个念头吧。” 姬晟这人胸襟再宽广,显然也不会容忍大大的一顶绿帽子往自己头上扣。 薛昌顿住。 容双见薛昌明显不知道她和姬晟的那一重关系,只能说:“你要知道我和你们陛下积怨颇深,他绝对不会让我的驸马领兵打仗。我不想让将士们失去一位好主将,不想再有不必要的牺牲,”她耐心劝道,“我希望你如我父亲和我舅舅一样,能成为国之柱石、国之长城,保大盛举国安宁。” 薛昌心脏一颤。 他怎么会觉得她需要他的“负责”? 不管什么时候,她永远都不需要别人的怜悯与同情。 两人说话间,姬晟被柳七娘拉过来了。 姬晟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目光却落到了容双身上。 第36章 第35章 凭什么 容双瞧见姬晟的眼神,就知道这家伙又开始生气了。她觉得自己挺造孽,既然不准备留在盛京,怎么又去招惹这个没开过荤的便宜弟弟。 容双坦然说道:“这么巧啊。我才刚遇上薛将军,转眼又碰见了你们。” 柳七娘觉得容双在睁眼说瞎话,气愤地反驳:“少骗人,我刚刚在对面看到你和他进了家铺子。” 她分明看到她们进去时薛昌还穿着甲衣,出来后就换了身衣裳! 柳七娘虽然还未出阁,却也偷偷看过几本话本,多少知晓点男女之事。她觉得容双真是不知羞耻,居然趁着上元节出来和外男私会,真想不明白她哥哥怎么会喜欢她! 柳七娘既然看见了,自然把自己看到的都第一时间告诉姬晟,让他管管这个伤风败俗的女人。 虽然薛昌和容双都亲口承认过他们之间“不清白”,亲眼看到却还是不一样。在他的印象中,薛昌永远一身冷硬的铁甲,哪里曾像眼前这样穿着身锦衣华服招摇过市? 他们果然有私情! 现在想想,那天容双那封被截下的密信,怕是特意写给他看的。 这个女人怕他迁怒她的情郎,故意在密信上否认了他们的关系、说什么只是为了离间。 姬晟怒极反笑,淡淡地道:“既然这么巧,不如皇姐和我们一起走走吧。”他看了眼薛昌,“薛卿也一起来。” 薛昌是行伍中人,对敌意最为敏感,一下子听出姬晟的语气虽然一切如常,实际上却隐含浓浓怒意。 薛昌顿时明白容双的话是真的。 被信任重用或者求娶长公主,他只能选一样。 薛家到他这一代已然没落,只能靠他在军中挣下军功恢复往日荣光。他从小到大所思所想也是“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只有得到姬晟信重,他才能一展抱负,成为戍卫一方的大将。 他原以为,容双还了大权、仅是先皇义女,于朝局也已无足轻重,只要他足够忠心,又甘守边关苦寒之地,圣上应该不会介意将她嫁给他。 没想到圣上对她的心结依然深重。 兴许在任何一个男人眼里,被一个女子骑到头上作威作福都是奇耻大辱。 薛昌说道:“陛下,臣还有事。” 姬晟看了薛昌一眼。 薛昌恭敬地道:“请陛下容臣先行告退。” 姬晟点头应了:“去吧。” 柳七娘感觉气氛怪怪的,一时竟不敢再提刚才的事,只说:“表哥,我们回对面找哥哥吧,哥哥可能已经把花灯画好了。”她看见容双和薛昌后不敢让她哥知道,找了个可以自己画灯面的摊子央着她哥给她画一盏,自己偷偷找姬晟告状,怂恿姬晟过来逮容双。 别以为她不知道容双打的是什么主意,容双肯定是想勾/引薛昌,让薛昌帮她东山再起! 她做梦! 容双本就是出来随意逛逛,对和姬晟一起走也没意见。 看着柳七娘伸手拉着姬晟要上桥回对岸找柳侍郎,容双本也想跟上,一队灯车却从前面热热闹闹地驶来,惹得众人纷纷退开围在路旁看精巧的灯车。 容双被挤回道旁,一个卖花的女童也挤到她身前,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容双伸手扶住女童,看了眼女童花篮里的梅枝,再看看女童瘦弱的身板,叫身旁的小宫女掏钱把女童带来的梅花全买了。 女童又惊又喜,高兴得眼泪都掉了下来,忙对容双连连道谢:“谢谢姐姐!”等看清小宫女递来的碎银子,女童又局促地说,“这,这花要不得这么多钱。” 她的梅花只是自己去山上折下来的,原只想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换点钱给她娘买药。结果灯会上人那么多,却没有一个人对她的花感兴趣。 容双说:“拿去吧,你的花很好。”她看着女童隐含忧愁的眉眼,又让小宫女递了片有着长公主府印记的银叶子,补充了一句,“若有难处,可以带着它到长公主府去一趟。” 女童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机遇,当下就要给容双跪下磕头,要是真的有人愿意帮忙,她阿娘的病就有救了! 容双看出女童的想法,提前伸手拉住女童,不让她行磕头礼。她抬手揉揉女童的脑袋,和悦地笑着说道:“回去吧,你年纪太小,这里人多,太危险。” 女童紧抓住手里的银叶子,用力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一段路,终于下定决心飞快往城外跑。 她要回去告诉她阿娘她们有钱治病了! 容双正要走到对街,手腕已经被人扼住。 容双抬起头,对上姬晟隐含怒意的眼睛。 姬晟原本已经和柳七娘一起上了桥,结果走到一半发现容双没跟上。 姬晟觉得容双自己会跟上,本也没想着回头找人。没想到回头一看,容双正伸手扶起个女童,垂首和对方说着什么,许是因为到处都是花灯的缘故,她的神色看起来比平时柔和许多。 姬晟再也没法佯作不在意,冷声吩咐左右护好柳七娘,自己亲自倒回去抓人。 越过人群走近一看,容双正抬手轻轻抚摸那个女童的发顶,笑容温煦地说着什么。 她笑起来向来好看,有如春花初绽、皎月初升,叫人见了便移不开眼。 当下姬晟便觉得仅存的最后一丝理智崩断了。 她对别人从来不吝啬温柔、从来不吝啬笑容,连对偶然遇上的陌生童子都这么亲和,只对他处处抗拒、三句不离“回北疆”。 她凭什么! 她凭什么在搅乱他的一切之后,心心念念要抽身离开! 第37章 第36章 偶然遇上 容双任由濒临爆发的姬晟攥着她的手腕往对街走,桥上桥下都是赏灯的行人,不少都是男男女女相携而行,他们这一对倒不显突兀。 到要登桥了,容双才出言提醒:“你要抓着我的手到柳七娘面前去吗?” 姬晟一顿,看了容双一眼,松了手。 柳凌知道他和容双的关系,七娘却是不知道的。 这么多表妹之中数她最天真可爱,既不怕他也不过分热切,只要七娘提的要求不过分,他大多时候都是愿意答应的,比如今晚带她出来看灯。 世上有姬容双这种心思多变、手段毒辣的人,也该有七娘这样的天真性情,他乐意多纵容她,也不愿让她知晓太多人间险恶。 柳七娘刚才发现姬晟不见了,一直在找他呢,见他带着容双登桥,顿时知晓姬晟是回去找容双的。 她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说:“表哥,我们去找哥哥吧,我刚才看到他已经站在河边朝我们这边看了!” 容双讶道:“柳侍郎也来了?” 柳七娘虽觉得容双和自己哥哥不般配,但还是为哥哥从未诉诸于口的爱慕感到心酸。 柳七娘哼了一声,不高兴地说:“要不了多久,我哥就要外放了。”柳七娘特意说,“我娘正在给哥哥选媳妇呢,盛京各家勋贵和世家但凡有适龄女儿的,哪个不想嫁给哥哥!” 容双有些讶异:“各家适龄的女孩儿不都在秀女名单上吗?”要是想婚配,大多在选秀名单上送之前定亲,现在名单基本已经敲定了,只等春暖花开的好时节到来。 柳七娘说:“表哥和我娘说了,只要两家有意,他会把我未来嫂嫂的名字从秀女名单上划掉。”她骄傲地昂起小下巴,“表哥对我和哥哥可好了!” 容双也这么觉得。 秀女名单就是姬晟的大小老婆候选,姬晟先前已经让云初选过了,这会儿居然又让柳家先选。 虽然皇后人选可能已经定下是柳七娘,但妃嫔也是他的枕边人来着,他这么喜欢别人挑剩的吗? 容双想到和柳侍郎的几次接触,觉得这人着实君子端方,也不知什么样的女孩儿才和他相配。 若是娶个书香门第的女孩儿,两个人天天相敬如宾,指不定连房事都严格按照《礼记》来安排! 容双笑着说:“你表哥可真爱做媒。” 姬晟见前面又是人潮涌动,再次伸手扼住了容双的手腕。 他看了看前面那些男男女女,顿了顿,又改为牵住容双的手,把她的手掌牢牢握在手中 容双不知他又怎么了,懒得挣扎惹得他更加不快,索性凑近挨着他往前走,掩盖住两人交握的手。 与姬晟十指交握穿过人群,容双便看到立于杨树之下的柳侍郎。 容双莫名想起了一些事,柳侍郎每到杨花飘飞之时便会有些不舒服,有时情况严重了,竟涕泪横流,毫无平日里的清贵出尘。 她隐约记起好像有一次,柳侍郎眼睛红红鼻子红红的来给她送药,那大概是柳侍郎在人前最狼狈的一次。 要不是要给她送避子汤,他怕是不会出门了。 她当时一口把药饮完,见柳侍郎的模样着实可怜得和平时完全不同,便和他戏言:“改日我让人把盛京的杨树全砍了,再不叫你受这种苦。” 看这杨树还好好地杵在柳侍郎身后,想来她当时也就随口一说,压根没付诸行动。 这么一想,她对柳侍郎竟也这么坏,只管调/戏不管负责的吗?亏得人家还肯再给她送药来。 容双有些心虚,脚步便停了下来,不敢去看提着花灯立在不远处的柳侍郎。 姬晟察觉容双的异样,用力收紧五指,把容双抓得手掌发疼。 容双不由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姬晟。 这人又怎么了? 姬晟怎么了?姬晟当然是气炸了。 出来这么大半个时辰,她就当着他的面和不同的人勾三搭四! 她以为她转开目光,别人发现不了她刚才盯着柳凌看吗? 他就不该让她出来! 他该把她关在玉泉宫,不允许她见任何人,若是她不听话,他就灌她些药,让她只能躺在榻上任人摆布。 她当初怎么对待他,他如今就该怎么对待她! 容双感觉姬晟的目光有点可怕。 她顿了顿,试着喊:“皇弟?” 姬晟看了眼天色,对柳家兄妹说:“我看天上有朵乌云,说不准要下雨,我们先各自回府吧。” 柳七娘想说点什么,柳侍郎却拉住她的手制止了她,把手里刚画好的花灯放到她手上。他朝姬晟说道:“公子且放心,我会带七娘回府的。” 姬晟点头,目送柳侍郎拉着柳七娘往柳府的方向走,才一语不发地攥紧容双的手,吩咐左右伺候的人去把拉车拉到街口等他们。 容双才把沿岸的街道逛了一半,见姬晟这就要回宫了,眉头一跳,觉得这人越发喜怒无常。她说道:“天色还早,这就回去了?” 姬晟冷笑:“不回去,你还想见谁?” 见了薛昌、见了柳凌还不够,她是不是还要把谢霁和陆云初也见了才甘心? 容双见姬晟明显在生气,感觉他很没道理。她停下来说:“我刚才说了,我和薛将军就是偶然遇上。” 姬晟眼神更冷了:“偶然遇上,你能让他去把甲衣都换了,你能和他逛那么久灯会、说那么多话?你和他若真没什么,他会口口声声说你们之间不清白,为了你的清誉要当你驸马?你若当真问心无愧,为什么要故意写封密信替他‘澄清’?!” 容双顿住。 面对这些指责,她哑口无言。 她不可能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和他你来我往地分辨,向他解释“不清白”是怎么回事、“密信”又是怎么回事。 容双只能说:“薛将军对你忠心耿耿。” 姬晟说:“我知道。” 薛昌对他当然忠心耿耿。 要不是因为薛昌对他忠心耿耿,他早就在薛昌说出他污了长公主清白、向他提出要迎娶长公主时就把人杀了,怎么会继续让他身居要职、戍卫京畿。 他一点都不想知道薛昌和她一路同行去北疆时都发生过什么。 光是想到他们那时候曾经你侬我道地侬许下山盟海誓,而让他们一起出发、给他们独处机会的人却是他自己,姬晟就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 他明明想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想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偏偏还一次次在他眼前提醒他! 第38章 第37章 小胖龙 容双很快被带上马车。 马车与前往河岸边的人潮背道而驰。 天色正早,又是一年一度的上元节,没多少人愿意早早回家。 容双见姬晟一语不发地坐在对侧,昳丽秀美的脸庞满是掩不住的怒火与说不清的委屈,一时竟觉得莫非真的是自己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叫他这样生气。 长得好就是有这样的优势。 她从小便见不得长得好看的人受委屈。 倘若她真的夺权成了女帝,必然是个色令智昏的昏君无疑。 容双叹了口气,伸手去握姬晟的手。 许是在外面吹了夜风,容双的手有些凉,姬晟原想甩开她的手,触及她冰冰凉凉的手掌之后又顿住了,反握住她的手给她取暖。 他一点都不想她和别人见面,一点都不想有人用惊艳和恋慕的眼神看她,他想把她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 这一点都不符合他从小坚信的圣人之道,绝非一个仁义之君该做的事。 可她整个人都像是为一脚踢翻圣人之道而生的,她张扬肆意、她为所欲为,她仿佛什么都不在乎,只图自己过得快活,从不在意旁人的目光。 她和他知道的任何一个闺阁少女都不一样,她可以独自带着一群孤儿寡妇从遥远的北疆上京,无惧无畏地在举目无亲的盛京闯出一条无人能挡的阳关道;她可以从容平衡朝中各方势力,让不少恨她入骨的人始终奈何不了她。 哪怕是再痛恨她的时候,他都得承认她是独一无二的耀眼存在。 她永远光彩夺目,叫人难以移开目光。 她那么可恨,又那么让人难以松开手。 姬晟俯身欺近,亲上她微微泛凉的唇。 马车哪怕再宽敞,容双还是感觉有点逼仄。她想了想,还是顺从地环住姬晟的腰,承接了姬晟这个有些粗暴的吻。 姬晟恨不能把她拆吞入腹。 他亲够了,又把她身上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直至确定她身上无一处被人留下过痕迹才哼着气暂且罢休。 马车缓缓驶入宫中。 容双被姬晟恼愤地折腾半天,哪还不知姬晟到底在怀疑什么。 她觉得姬晟真是多疑至极,难不成她还会和别人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做点什么不成?她以前行事到底有多不堪,竟让姬晟觉得她是这么个处处留情的人? 马车停在姬晟寝宫前。 容双跟着姬晟下了车,脚步停顿下来,抬起头对姬晟说道:“我回玉泉宫去。” 前几日她月事来了,姬晟倒没来折腾她,她算是过了几天清净日子。如果可以,她挺希望继续清静下去。 姬晟扼住她手腕,没有放她回去的打算。 容双无可奈何,只能随着他入内。 许是把太医的话听进去了,姬晟只抱着她去泡了个汤池便没再做什么,只让她早些睡。 容双身体早已不如从前,出去一趟确实有些困了。 她很快在宽敞的龙床上沉沉睡去。 姬晟坐在塌边轻轻握住容双的手,她似不习惯被人抓着,皱着眉挣开。 姬晟抿着唇,再去抓。 如此反复几次,容双终于放弃了,由着姬晟把她的手裹在掌中。 直至容双的呼吸越发均匀绵长,姬晟才松了手,走到外间。屋里烧着炭火,一点都不冷,他坐到桌前叫两个小宫女上前禀报容双出去后做的事,知晓容双确实没和薛昌发生点什么,姬晟才神色稍缓。 不是他多疑,而是容双前科太多,他不得不起疑心。 许多谎话她张口就来,他实在分辨不出她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姬晟正要屏退两个小宫女,却听其中一个小声开口:“陛下,今日我们看见了尚宫局送来的东西上面有龙纹,殿下肯定是想送给陛下的。” 姬晟一顿,问道:“她放在哪里?” 她不送,他可以自己叫人去取来! 小宫女迟疑了许久,才说:“殿下把它扔进锦鲤池里了。”她们得时刻守在容双身边,也没机会让人去把玉佩捞起来。 姬晟脸色难看至极。 他冷着脸问清楚那玉佩的模样,吩咐值夜的禁卫寻几个识水性的下水去捞。 因为水榭能倚坐的也就那么一小段地方,有两个小宫女指引,那块玉佩很快被人从水中捞了起来。 小宫女洗去几丝附在上面的藻荇呈至姬晟跟前。 姬晟让所有人退下,一个人坐在灯下看着那块玉佩。 比之他如今常佩戴的玉佩,这玉佩的雕纹着实不稳重,哪怕雕的是龙,瞧着也憨态可掬,可爱有余,庄重不足,压根不适合一国之君佩戴。可就着烛光细细打量,会发现它的龙鳞上还有更精细的雕纹,竟是一幅幅山川湖海图,画它的人仿佛对大盛山河了然于心,轻轻松松就将它们绘制在小小的龙鳞上。 姬晟紧握着手里的玉佩,明明它奇异地散发着温热的暖意,他心里却一片冰凉。 她对他是用过心的,却毫不犹豫地把给他准备的礼物扔进池水里。 她知道他曾要杀她,所以她对他、对盛京再也没有留恋。 她仗着父皇的宠爱夺了权柄、她把他囚于宫中逼迫他与她苟且偷欢、她不说那些人罪有应得只直接把人处置了,他难道不该杀她吗? 她不也曾日日喂他秘药,让他时常昏迷不醒,见不了任何人吗? 何况,他最后也没忍心,他已经叫人带着急旨去收回前面对薛昌的密命了。 过去那些事,她一句解释都不曾给过他。 姬晟收起玉佩,躺到龙床上抱着容双入睡。 第二天一早,容双醒来后发现姬晟已经去上朝了。她坐起来由着两个小宫女伺候自己洗漱梳妆,独自用了早膳,叫人搬来躺椅躺在阳光能照到的地方让小宫女念游记给她听。 转眼到了中午,姬晟从勤政殿回来了。 他看了眼懒洋洋窝在躺椅上享受小宫女服侍的容双,叫人摆膳,自己立在不远处状似随意地把玩着腰间的玉佩。 容双抬眼看去,只见姬晟腰间悬着条在日光中泛着熠熠光泽的小胖龙。 容双:“…………” 这不是她扔水里那块玉佩吗? 第39章 第38章 就一次 容双坐起来,让两个小宫女不用伺候自己了,她打量着姬晟的神色,发现姬晟难得心情不错。 捞起块玉佩就这么高兴吗? 姬晟心情确实不错,他走近,支着躺椅扶手亲了亲容双。 躺椅承受了第二个人的重量,咯吱咯吱作响。 “皇姐,”姬晟说道,“你是我们姬家人。” 容双暗暗磨牙,这家伙还知道她姓姬啊,他不是一向最讲礼义道德的吗?是她失忆了,他又没失忆,为什么还和她搅和在一起? 容双说:“我知道,皇弟你最好也记住。” 姬晟又不吱声了,起身拉着容双去用膳。 吃过饭后,姬晟才说:“太医说你经常待在屋里也不好,可以去校场练练骑射,多晒晒太阳,对身体会好些。” 容双有些狐疑地看了眼姬晟,觉得他脑子可能又出了什么毛病。不过天天闷在屋里确实没甚趣味,容双也不介意去校场转悠一下。 姬晟仿佛没政务在身,还亲自领着容双去校场。因为前两代帝王都不好美色,有许多宫殿荒弃已久,当初有人来问容双要不要翻修这些宫殿,容双算了笔钱,大手一挥,叫人把它们全拆了,改成她习武用的校场。 这几年来哪怕政务缠身,容双每天也会到校场练习骑射。 这也是她回北疆遇到敌袭时能第一时间翻身上马杀敌,还直接带人杀到对方老巢的原因。 姬晟想到那些触目惊心的战报,又紧抿着唇,好心情没了大半。他甚至觉得哪怕不是蛮族突袭,容双也会带着“容家军”直接杀过去,容双那一系列果断又决绝的决定,看着绝对不是临时起意。 她筹谋数年,或许为的就是那一战。 和姬晟不同,容双到了校场,心情立即松快起来。 她看着辽阔的校场非常满意,在宫里待久了,感觉哪里都憋闷,这处倒是开阔得让人身心舒畅。 容双催促姬晟:“皇弟还有政务要决断吧?快些回去吧,不必在这里陪我。” 姬晟哼了一声:“谁要陪你。”他看了眼径直领着小宫女去马厩挑马的容双、根本不打算再理会他的容双,心里更加不爽。 这女人眼里从来都没有他。 人已经走远了,姬晟吩咐留守校场的人:“看着一些,别让长公主在校场太久。” 今时不同往日,容双身体还没完全康复,经不起折腾,哪怕她原来精于骑射也不能在校场待太久。 姬晟叮嘱完了,立在原地看着一身猎装的容双牵出她的马来,轻轻松松上了马,迎着日光骑马在校场中奔驰。 她的容颜依然如盛开的花儿般明艳。 她一直都和其他人不一样。 如果她不要权柄,也不要当他的皇后,那她想要什么? 去年离开盛京的时候,她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回来? 如果不是她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她是不是再也不会回到他身边? 姬晟静静站了一会,转身往勤政殿的方向走去。 姬晟才刚回到勤政殿中,李尚书又领着两个侍郎来和他禀报亲耕礼和亲蚕礼的事。 他们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只等着姬晟和容双前往先农坛那边。 姬晟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接下来又有不少朝臣先后有事来商议,姬晟度过了一个忙碌的下午。 傍晚姬晟踏着余晖回了寝宫,被告知容双从校场回来后就睡下了。 姬晟叫人先不用摆膳,独自走到塌前注视着容双的睡颜。 以前她练习两个时辰骑射也只是出些汗,如今不过是去校场溜了几圈马,竟就累得睡下了。 他抬手轻抚容双的脸颊。 明明也是个温温软软的女孩儿,脾气却比谁都大,说翻脸就翻脸,说不要就不要。 她若是嫁了别人,谁能制得住她,谁又能忍得了她。 容双感觉有人在摸自己的脸颊,皱了皱眉,慢慢睁开眼。 她睡眼朦胧,只看得清塌前之人的轮廓。 容双思索一会,才迟疑着喊道:“皇弟?” 姬晟不吭声。 他伸手握住容双的手。 容双嫌弃地说:“凉。” 她一直在被窝里,他刚从外面回来,手自然冰冰凉凉。 姬晟仍是握紧不松开。 容双坐起来看他。 姬晟叫人上前伺候容双洗漱更衣。 容双也没了睡意,起身让人摆弄。到要梳头时,姬晟叫人去传膳,自己接替了小宫女的工作,轻轻替容双梳理乌黑顺滑的长发。 容双本来还觉得姬晟是不是太闲了,连这种活都干。转念一想,大概是自己以前把他逼得不得不闲,只能乖乖伺候她。 她有点心虚。 姬晟却一脸自然地替她梳好发。 接下来两个人难得心平气和地吃了顿饭。由于有点小心虚,期间容双还把自己觉得好吃的菜夹了两口给姬晟,说很好吃让他也尝尝。 姬晟绷着脸吃了,饭后还拉容双出去散步消食。 两个人在禁苑中行走,两旁都是当值的禁卫与太监宫女,没有人上前说话。 容双和姬晟走了一段路,还是不适应这么安静的气氛,平时两个小宫女跟着她散步消食时可是一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容双只能主动开口问:“皇弟的折子都批完了吗?” 她的意思很简单,赶紧去批你的折子,有可可爱爱的小宫女陪着我就可以了。 姬晟说道:“不急。” 十万火急的事大多当场就处理了,剩下的都是一些无关要紧的事,比如各地知府的请安折子之类的,大多只写着“最近陛下好吗?身体怎么样?胃口好不好?一顿能吃多少碗?”。这些折子看吧,没什么意思,不看吧,又是人家的一片拳拳心意,不给个批复显得他这个皇帝太薄情。 所以他闲下来会给他们批复个“已阅”。 容双想踹他一脚。 姬晟似有所感,脚步顿住,攥着她的手说:“你可以出面主持亲蚕礼吗?” 容双一愣。 “就一次。”月色下,姬晟容色更为昳丽俊秀,且这份昳丽俊秀之中还透着几分难言的委屈和难过。他紧紧地握住容双的手,“为我去一次。” 并不是他给容双机会去,是她为他去。 如果她非走不可,他总得留下点什么。 第40章 第39章 怎么罚 完了完了。 容双感觉自己似乎明白自己过去几年为什么鬼迷心窍了。 这样一张脸配上点小委屈,谁不想好好安抚一番?安抚着安抚着安抚到榻上去,看起来不是多奇怪的事。这小子怎么好好地正人君子不当,偏摆出这幅姿态来了? 对于自己许许多多的臭毛病,容双也是有点自知之明的,比方说要是柳侍郎长得不好看,她决计不会把他堵在墙上和他说话。 圣人都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偏爱好看的、可爱的、美好的事物,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 容双正想着,手腕又被姬晟扼住了。 这家伙装了一会可怜,又一副生气恼火的模样,真够喜怒无常。 容双想到自己刚才还惦念着柳侍郎的美色,那种心虚感更强烈了,她觉得自己迟早要被自己这臭毛病害死。 因着心里发虚,她想了想,便没拒绝姬晟的要求。 左右她是要回北疆去的,到时就算皇后对这件事有什么意见,只管冲着姬晟发作去好了。 至于姬晟搞不搞得定,那就和她没关系了,那是他的枕边人,该他自己去摆平。俗话不都说‘一屋不扫何以何以扫天下’吗? 容双打定主意,便说:“好,我去就是了。” 姬晟这才稍稍满意。 两个人走了一圈,姬晟又趁着身上出了薄汗拉容双泡汤池。姬晟不好酒色,每日处理完政务就是看书睡觉,日子过得单调得很,如今倒是省了推掉其他事的功夫,夜里总能和容双腻在一起。 既然都躲不掉,容双也不介意欣赏一下“出水芙蓉”。看着近在咫尺的裸美人,她脑中掠过一些场景,大抵是自己蛮横霸道地把小可怜吃干抹净,小可怜只能凶猛粗暴地报复回来。 这可真是冤冤相报。 泡过汤池,就该睡了,姬晟和容双商量着不再和避子汤,用些别的法子防着怀上。 这个容双也懂,她好歹是研读过不少避火图的人,知道什么羊肠啊鱼肠啊之类的。反正用薄薄的套儿给姬晟那东西套住,便能挡住姬晟的万子千孙。 她对此没意见,只是只看过画儿上的,没见过真玩意,顿时有了兴趣,让姬晟拿出来给她看看。 姬晟见容双一点都不害臊,还兴致勃勃地说要看,原本只到耳根的红晕顿时气上了脸。他骂道:“你简直不知羞耻!” 容双乐被姬晟逗乐了,这家伙竟意外地纯情。她凑过去往姬晟唇上吧唧一口,说道:“你这话说过许多回了,不知羞耻就不知羞耻,你还不是不知羞耻地和我讨论这些事。”容双对此很有感悟,“我一直都挺替你和柳侍郎担心的,你说你们这样的人要是娶个端庄知礼的妻子,洞房花烛夜该怎么办才好!” 姬晟脸色黑了。 他怒道:“你关心柳凌的洞房花烛夜做什么?!” 容双立刻住了嘴。 不小心说漏嘴了。 姬晟见她一脸心虚,更加愤怒了。 他想起她刚进京时就做了件轰动京城的事:把人称柳家玉郎的柳凌堵巷子里、抵在墙上威逼利诱! 要知道盛京没人不认识柳家玉郎,虽说他性格温和,待人有礼,但这份温文之中是带着疏离的,从不曾听他和哪家小娘子走得近些。难得有个人能堵到他还被他带回家去,这绝对不是小八卦,整个盛京都传遍了,连他在东宫病着也有耳闻。 容双见姬晟这一点就着的家伙又一次怒火中烧,赶紧好言安抚:“不关心不关心,我一点都不关心,就是随口那么一说。” 姬晟冷着一张脸。 容双搂着他脖子亲他的唇。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亲了一会,把姬晟的火气亲没了,容双才哄道:“你且戴上你的肠衣吧,我不看就是了。”说完她还闭上眼,一副一点都不想看、绝对不食言的模样。 姬晟哼了一声,第一次用这东西,难免有些不熟练,把装着肠衣的匣子打开,试着戴了一下,发现不太合适,又换了。 容双趁着他专心试戴的当口早偷看了许多遍,把肠衣也瞅清楚了,这东西被弄得很薄,套起来竟还蛮结实的,就是不知道要是动作大点会不会破掉。 她在心里瞎琢磨,没注意到姬晟已经忙活完了。 姬晟见她没遵守诺言,不仅睁开眼偷看,还看得目不转睛,顿时恼羞成怒,转身把容双扑到榻上,整个人欺上去恐吓:“说好不看的,你说话不算话,看我不罚你!” 容双一点都不怕,又环住他脖子亲他:“怎么罚?” 这女人真是有恃无恐! 姬晟恶狠狠道:“罚你陪我用完这一匣子。”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在宽大柔软的龙床上亲作一团。 第41章 第40章 千岁万岁 两个人抛去种种思虑厮混了几天,转眼便到了正月下旬,先农坛那边一切准备周全。 御街上提前清道,只允许百姓遥遥立在街道两旁一睹圣颜。 亲耕礼和亲蚕礼既是为了鼓励农桑,姬晟和容双这次出行自然没捂得严严实实。本来姬晟还想和容双同乘一车,还是李尚书在一副“你这么干我就一头撞死”的态度才改成分乘两辆。 比之前几年鲜少露脸的姬晟,京城百姓对容双的印象要深刻些。要知道前些年每逢大灾大难,出面安抚百姓的总是这位长公主,她甚至还亲自监斩过一批贪官污吏,当时盛京可谓万人空巷,都觉得长公主慧眼如炬、行事果决。 更重要的是,长公主长得好看啊。 新皇姬晟的相貌已是十分出众,不过姬家人的好样貌大家看了许多年了,长公主却不一样,她仿佛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焰,绚烂而美丽,还带着种灼人的辉芒,叫人不敢直视之余又舍不得移开眼,简直甘愿被她烧灼成灰。 原本御驾驶入御街,只有前方一板一眼、庄严肃穆的鼓吹声,结果不知百姓之中谁先喊了一句“殿下”,便有人跟着朝御驾后的车驾叫喊起来,都想让长公主看他们一眼。 听说,新皇要给长公主选驸马哩! 要是长公主看他们一眼瞧上他们了呢? 男子之外,也有许多女子不甚矜持地在人群中满脸激动地看着容双。 长公主可是不少闺阁少女最向往的人,虽说她们家祖父总说“牝鸡司晨,罪大恶极”“女子怎么能抛头露脸”,要她们安安分分待在闺中待嫁,以后好好相夫教子侍奉公婆。可,秋猎大比,长公主赢了;边关恶战,长公主赢了;连文人雅士最好开的文会,长公主都曾博得头筹。 这样的女子哪里不如男子呢? 莫说长公主好好地把江山还给了新皇,便是长公主当真手握先皇遗旨登基为女皇,也没什么不对啊!毕竟,先皇都放心把江山交给长公主不是吗? 所以听说这天只在南郊祭天时露过脸的长公主要出面主持亲蚕礼,不少女孩儿都早早找机会候着。等在御街上看完长公主,她们还要乘家里的马车跟去先农坛观礼!不管能不能凑到近前去,能远远看一眼也好! 上次她们没听说,这次她们可是早早相互联系好,约定要一起出来看长公主的! 眼看旁边的男子们喊了起来,女孩子们顿时也不甘落后,朝着容双所在的车驾喊起了“殿下”。 容双一愣,撩起薄薄的纱帘往外看,只见两旁百姓男女老少都有,还有人把孩子举过头,让小孩也能一睹御驾的全貌。 虽隔得有些远,容双也看见了最前面的几个可爱的女孩子。 她还以为盛京的人会对她敬而远之,倒没想到还会有这么多人会特意来看她,连前面的姬晟都不喊,只冲着她喊殿下。不管怎么样,能被人喜欢、被人记挂,总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 容双顿了顿,朝她们轻轻一笑。 看到容双的笑容,高喊“殿下”的声浪更大了。 姬晟原本就绷着一张脸装严肃,听到这些男男女女的叫喊声之后根本不必再装,脸直接黑了。 两旁负责提防百姓冲撞御驾的禁卫有些懵了。 虽说长公主曾掌权几年,去年还曾大杀蛮族、立下战功,但,百姓全都喊“殿下”会不会太不给圣上面子?要是回头圣上恼羞成怒,觉得长公主仍是威胁,岂不是反而害了长公主? 禁卫们默契地开始对百姓谆谆善诱,让他们先喊“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再喊“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这样才合规矩。 经禁卫一提点,激动的百姓终于冷静下来,整整齐齐地喊起了万岁千岁。 姬晟一路听着百姓的万岁千岁出了城,脸色却没有好转。他觉得这喊得不好,倘若他真的活万岁,而她只活千岁,剩下的九千岁岂不是他独活? 这样的念头只停留了一会,姬晟脸色就更难看了。 她要离开盛京。 哪怕他们活得一样久,往后她也不会留在他身边。 而他没什么办法留下她。 她一心要走。 她是他名义上的皇姐。 她曾经玩/弄他、囚/禁他、欺辱他。 从百姓的反应来看,她在百姓之中的名望依然很高。 不管于公于私,他都不该留下她,连这种想法都不该有。 他们乃是皇家玉牒上记录在案的姐弟,难道他还能力排众议让她当他的皇后吗? 何况,她也不想当他的皇后。 当初她大权在握,和他翻云覆雨后也总喝避子汤。 她不想生他的孩子。 抵达先农坛时,容双在两个小宫女搀扶下端庄娴雅地下了车,看起来很有长公主该有的样子。 看到姬晟很不好看的脸色后,容双觉得有些稀奇,出来时还好好的,一脸昨晚爽到了的餍足,怎么突然又变了脸? 这几天两个人相处得还挺融洽,容双跟着姬晟走了一段,寻了个没人注意的机会往姬晟脸颊上戳了戳。 姬晟只觉脸上被容双温热的指头碰了一下。 姬晟转头瞪她。 容双朝他笑了,仗着其他人不敢走得太近,光明正大地问:“你又在气什么?” 姬晟不吭声。 容双语重心长地教诲:“总自己生闷气不好,有气就要发出来。刚才你没听别人怎么喊吗?你可是万岁,可别没到一百岁就把自己气坏了。” 姬晟说道:“我不要活那么久。” 容双觉得姬晟傻乎乎的:“谁会嫌自己活得久?” 姬晟脚步一顿。 他想问“那你呢”,却终究没有问出口。 他定定地望着容双一会,才说:“一个人活那么久,没什么意思。” 容双说道:“你怎么会是一个人?”她给姬晟数了起来,“你母族还在,有那么多表哥表妹;将来你会有皇后,还会有很多妃嫔,肯定能儿孙满堂;何况你是一国之君,朝廷百官、黎民百姓,可全都是仰仗着你活的。所以,你要活得长长久久才是。” 姬晟伸手抓住容双的手往前走。 容双愣了愣,抬头看他。 “小心台阶。” 姬晟提醒。 两人已走到祭台前。 在百官和百姓遥遥观看完祭祀之后,他们就需要亲耕、亲蚕半日作天下表率。 容双没挣开姬晟的手,由姬晟牵着登上祭台。 这次老天没再骤降大雨,祭祀进行得非常顺利。两人齐齐在祭坛前跪下后,百官与百姓都跟着跪下祭拜农神与蚕神,祈求今年风调雨顺、农桑大丰。 第42章 第41章 太远了 容双依稀记得小时候回盛京,对什么都好奇,也曾乐颠颠地跟着先皇后看看亲蚕礼是怎么回事,兴致勃勃地迈着小短腿跟在先皇后身后跑前跑后,还跟着拿了桑叶去喂蚕。 当时母亲一直在外面等着她,等她被先皇后牵着出去,母亲才紧张地抱起她,手搂得很紧,像是害怕她会被抢了去。她懵懵懂懂,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高高兴兴地和母亲说起蚕室有多大多宽敞。 吃的是桑叶,吐出的却是白白的蚕丝,多么稀奇呀。 如今想想,当初爹娘带她回京那一趟,先皇与先皇后怕是想要让她给姬晟当太子妃的。要不即便母亲和先皇后闺中有些情谊,先皇后也不至于因为一个小孩儿说好奇就带着她主持亲蚕礼。 爹娘显然没同意太子妃之事,匆匆带着她回了北疆。 没过两年,先皇后就病逝了。 农田和桑田不是一个方向,祭祀结束后,容双便和姬晟分开走。许是因为不放心她这人的节操,姬晟把两个礼部侍郎都带走了,倒是把白发苍苍的李老尚书分给了她。 容双自认还是挺尊老爱幼的。 她笑眉弯弯与李老尚书搭话:“李尚书,我们又见面了。”她和李老尚书回忆往昔,“记得十几年前您就当过这个尚书,没想到如今您又当回来了。” 李老尚书笑呵呵地说:“承蒙先皇不弃,临终前下旨让老臣起复。殿下记性真好,若是殿下不提,那时候的事老臣险些都忘了。” 那时候容将军的小女儿刚回京,哪都敢去、哪都敢闯,性子野得不得了,那时候他们在旁边看着都觉颇为喜爱,觉得有这么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女孩儿在,感觉整个盛京都热闹了不少。 只是不太赞同让她当太子妃。 正巧容将军夫妻也不同意,先皇的想法也就作罢了。 没想到后来兜兜转转,竟又闹出那么多事来。 容双觉得李老尚书什么都知道。她试探着问:“选秀之事都准备好了吧?日子一天天近了,可别出什么岔子。” 李老尚书不疑有他,点头说:“都准备好了。唉,本想趁这机会给殿下挑个好儿郎,可惜陛下都给挡下了。”他慈爱地看着容双,好言安抚,“殿下勿忧,也就三月的事,等皇后人选定下,老臣自会按照先皇的旨意将那道遗旨焚毁。” 李老尚书不是老古板,他觉得婚姻之事合则来不合则离,既不喜欢,就不必非绑在一起当怨偶。 容双一顿,面上没表露什么,心中却已翻江倒海。 遗旨? 先皇留下什么遗旨? 到底是什么样的遗旨,才要在皇后人选定下后焚毁? 容双有心想追问,却发现自己无从问起。 说话间她们已行至桑田前。 看着慈眉善目望着自己的李老尚书,容双想到沿街那些百姓,她一度以为自己孑然一身、独活于世,其实世上还有许多人喜爱她、关心她。他们虽不是她的至亲,却也让她莫名有些高兴也有些酸涩。 只要好好活着,总是能遇到许多让人开心的事的吧。 容双在李老尚书的注视下带着小宫女们剪下一片片桑叶,到日上中天才带着桑叶去蚕室。 蚕室里满满的都是嗷嗷待哺的蚕宝宝。 小宫女自幼被送进宫,又被培养着识文断字,哪有机会了解农桑之事,乍一看那么多蚕养在一起还有些害怕。 容双安抚了她们一会,才领她们踏入蚕室投喂桑叶。两个小宫女听着蚕宝宝咔呲咔呲地吃起了桑叶,渐渐就不怕了,担心容双累着事事都只让容双起个头,剩下的全由她们来干。 容双带着两个小宫女忙完亲蚕礼,直接回先农坛供人歇脚的院落里休息。 两个小宫女一刻都不闲着,一左一右地凑到容双身旁,边给容双送茶送点心边叽叽喳喳:“殿下,我想到它们能吐出丝绸来,一点都不害怕它们了!”“对啊对啊,看久了还觉得有些可爱呢!” 容双就喜欢她们这股活泼劲。 她拿起块糕点喂给其中一个小宫女。 另一个小宫女顿时急了,眼巴巴地看着容双。 容双一笑,又给她也喂了一块。 姬晟从外面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容双含笑给小宫女喂糕点的一幕。 两个小宫女看到姬晟,惊得忙跪下问安。 姬晟黑着脸说:“出去!” 容双敛起笑,一脸莫名地看向姬晟。 这两个小宫女不是他的人吗?他乱发什么脾气? 姬晟气得不轻,人是他安排到容双身边的,对他忠心耿耿,伺候起容双来也尽心。可就是太尽心了,和容双亲近得叫他气闷。他怒道:“你是主她们是仆,哪有奴仆要主人喂东西的道理?朕看她们是被你纵容多了,一个两个都忘了规矩。” 容双拉他坐下。 姬晟瞪她。 容双把一块糕点喂进他嘴里。 糕点甜而不腻,入口即化。 姬晟一下子住了嘴。 他把糕点吃完了,伸手把人抱进自己怀里。 容双一怔。 姬晟搂紧容双说道:“你不能太纵容底下的人,否则她们将来伺候你不尽心,甚至还奴大欺主。”她太容易心软了,他不放心,他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北疆去。那时候他分明没多少真心,只想哄着她把大权交出来,她却都信了。他不想把她让给别人,更不放心她自己一个人。姬晟声音哑了,“北疆太远了,你去近一些的地方好不好?朕保证,绝不会去搅扰你。” 他只想她不要离得太远,远到她有什么事他都鞭长莫及。 远到有人欺负了她,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第43章 第42章 不小了 容双没想到姬晟会说出这样的话。 其实容双早前也考虑过这一点,北疆到底有容、沈两家的根基在,她回北疆姬晟会不放心很正常。 只是姬晟这话听起来倒像是怕她会受什么委屈似的,容双觉得姬晟莫不是和她当露水夫妻当傻了,当真有了点真情实意。 对于姬晟的要求,容双觉得无所谓。她虽想回北疆,但真的回不去,她也不会特别难过,天下那么大,她觉得去哪里都成,去哪里都比盛京自在。 容双抬手环抱姬晟,哄小孩一样抚过他宽阔的背脊:“你是天子,我去哪里自然是你说了算。”她笑了起来,“若是可以的话,你就把我的封邑安排在山清水秀的好地方,我闲来无事找些人游山玩水也是好的。” 姬晟听出了容双话里的不在乎。 他忽地想起谢侍郎说过,她曾在信中说想要游遍各地。 姬晟答应下来:“好。” 两个人说定了,气氛倒是前所未有地平和,吃过午膳便一起回宫。 折腾了半天,容双有些累了,虽还记挂着李老尚书说的那道遗旨,却还是躺着歇下了。 姬晟在勤政殿批完折子,让人去请李老尚书过来。 礼部离勤政殿不远,李老尚书很快到了。 姬晟便把给容双挑封邑之事与李老尚书说了,既然是要给容双挑地方,不能不经过礼部。 李老尚书一直上书说容双住在宫中于礼不合,听姬晟终于要让容双挪出宫去,甚至还要把容双挪出盛京,觉得十分欣慰。 当初先皇把他请回来当见证,要他留着一份遗旨到新皇大婚之日,若是姬晟立后了,那份旨意当即作废。 李老尚书对这份旨意是有些微词的。 起复之后李老尚书冷眼旁观,容双垂帘听政时虽行事肆意,决断却从无疏漏谬误,也能听得进众人的意见;去年年初容双回北疆,还给了蛮族致命重创。 这样一个女孩儿,从来没有辜负过容家世代忠义之名,先皇能铤而走险将江山与新皇托付给她着实是赌对了。都已经做这么多了,先皇竟还想要人家等姬晟立后之后再行嫁娶,只要新皇提出立她为后就拿出赐婚遗诏,让容双去了姬姓嫁入皇家! 容双是先皇亲自收下的养女,姬晟若是自己想让容双不再姓姬,那是大逆不道的事。 能改变这个身份的,只有先皇亲自写下的这份遗诏。 这份遗诏李老尚书是不准备拿出来的。 新皇这不都要选妃立后了吗? 容双也从来没有过成为皇后的想法。 要不然当年她早直接成了太子妃,而非先皇养女了。 李老尚书说道:“此时确实应当好好商议。”姬家到姬晟这一代只他一个独子,前面那些宗室也被杀得差不多了,朝廷好些年没有给皇室安排过封邑,这事必须认真对待。要知道现在皇室人丁单薄,以后可不一定,还是得拿出个靠谱的章程来才行。 姬晟听李老尚书答应得爽快,又补了句:“要挑个离京城近些的、风景秀丽些的地方。”他顿了顿,接着说,“最好富饶一些,人丁多些,民风淳朴些,地方上的官员也得知进退,不要有那些一心钻营的小人。” 李老尚书一一应了,又问公主府要不要建,要建的话建多大,要不要找户部和工部一并讨论清楚。 姬晟便让人把户部尚书和工部尚书唤来,把长公主封邑之事敲定了。只是哪怕选的地方离盛京再近,营建公主府还是需要些时日,工部那边估算了一下,至少得三个月才能完工,还不是特别精巧的那种,特别精巧的亭台楼阁至少得一年半载。 李老尚书道:“倒是正好在陛下大婚之后让长公主前往封邑。” 姬晟琢磨了一下,一年半载容双肯定是不可能愿意留的,三个月倒是有可能。他说道:“就先以三个月为期尽快修缮完毕,要是有什么意外再顺延一二。” 余下的事都交由工部、礼部、户部去商议。 封邑之事敲定下来,姬晟看了看天色,起身回去了。 宫中无妃嫔,宫中便显得有些空旷。 姬晟由宫人簇拥着穿过长长的回廊,天忽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他停下脚步,看着长廊外带雨的夕阳。 天地茫茫,宫阙深深。 他自小就长在宫中,幼时是在母后膝下,被立为太子后便迁居东宫。母亲生下他后身体每况愈下,哪怕很想亲自照顾他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再加上太傅一直告诉他“君子当如何如何”,要讲究男女大防,不能作小儿姿态,事事都需为天下表率。 他身边的人也被这样教导,从来不留有过丝毫行差踏错之人。 对姬晟而言,这样的生活是正常的。 直至有一天,容家的小女儿闯进东宫。 她叽叽喳喳地告诉他宫外有多好玩,北疆有多宽阔,得知他已读了许多书便兴致勃勃地拉他,一点都不知道害臊和羞怯怎么写。 他生气了。 她怎么可以又玩得好又学得好,明明他是大盛的太子、有最好的老师,她哪一点比得上他! 他把她赶走了。 自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眼前。 她再回来时,闹得满城风风雨雨,还成了他的“皇姐”。 后来他们之间有了太多纠葛,他一直都没机会和她说一句:“那时候我不是真的想赶你走。” 姬晟握紧拳。 他发现从一开始,能牵动他情绪、能让他又爱又恨的人都只有一个。 他们本该是世上最亲近的人。 “皇弟?”容双的声音蓦然传入姬晟耳中。 姬晟转头看去,发现容双出现在走廊另一端,大约是这雨下得太突然,她身上竟被淋湿了,发丝上也沾了些雨。 姬晟不满地看了容双身边那些宫人一眼,上前抓住容双的手,边拉着她往回走边质问:“怎么淋了雨?” 容双说道:“去校场骑了会马,没想到突然下雨。这点小雨怕什么,我小时候遇上大雨天还会跑出去玩。” “你不小了。”姬晟绷着脸说。 “嗯。”容双乖乖由他牵着走。 姬晟收紧五指。 他不想放开她。 只是,他们都不小了,早过了可以任性的年纪。 第44章 第43章 她很仰慕你 姬晟牵着容双去换了身衣裳,亲自替她细细地擦干头发。他本想亲亲容双,最后却只是把容双拥入怀中,让容双亲密地坐到自己腿上,与她说起封邑的安排。 姬家就这么一个公主,劳动三位尚书商议也不稀奇。 离京的日子顺延到姬晟选秀结束之后,倒也晚不到哪里去。 容双没有提出异议。 姬晟这人虽说别扭了点,行事却颇为宽宏,便也不担心他让人给自己挑的地方不合心意。 容双任由姬晟牢牢抱着自己,等姬晟说完了,抬手环住姬晟的脖子亲了上去。 两个人顿时晚膳也不用了,只在寝宫中肆意厮缠,直至夜深,才穿上亵衣对坐到临窗的坐榻上,叫人送了些酒菜来填饱肚子。 明月高悬,悄悄越过窗棂落入屋内。 容双看着坐在灯光与月色交织之处的姬晟,只见姬晟身上镀着层薄薄的月华,衬得他眉眼秀丽,美不可言。 容双越发觉得自己当真禽兽,居然对这样纯良天真的便宜弟弟伸出魔爪。 有酒有菜有美人,容双觉得和平时一样食不言寝不语好像不大好,便和姬晟说起过去的事来:“以前我祖父还在时对我可严厉了,动不动罚我跪祠堂,还不给我吃饭。” 她边说边给自己倒了杯果酒,京城女子不好喝酒,更不好喝烈酒,只能喝点果酒解解馋。 好在容双也不是特别喜欢酒,倒没太在意果酒的寡淡,只笑眯眯地说:“记得有一次我惹恼了祖父,又被关到祠堂去,一直饿到这么晚,”她看了眼窗外的月亮,“月亮也是差不多这么大、这么高,云初哥哥才敢偷偷给我送吃的。不过我们俩还先供给了祖宗才开吃的,可守规矩了。” 姬晟不爱听北疆的事。 他没去过北疆,也从来不曾参与过容双的过去。 “我没有不让他和你一起走。”姬晟是有私心,他不想陆云初既占据她的过去也占据她的未来,但他并没有逼迫陆云初,是陆云初自己做出的选择。姬晟抿了抿唇,给自己辩解,“他总是要成亲的,他也应该尽陆家独子的责任。” “我知道。”容双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 每个人都有更重要的东西。 容双不说话了,专心解决起了眼前的晚膳兼宵夜。 有时候总觉得记忆里一起躲着吃的东西是最好吃的,其实可能只是当时太饿了或者当时无忧也无虑,什么都觉得好极了。 其实眼前就很好。 酒好,菜好,人也好。 以后会越来越好。 她也总会找到可以相守一生、觉得她最最重要的人。 容双愉快地吃饱喝足,被人伺候着洗漱完毕,又被姬晟抱了起来。 姬晟什么都没做,只是把容双抱回床上,搂着她亲密地抵足而眠。 容双本不习惯被人抱着睡,只是姬晟最近总爱这样把她搂怀里,渐渐地她也就习惯了。左右到夏天时天气转热时,她已离开了京城,不至于夜里被热醒。 现在这种天气抱着还挺暖和的。 两个人相安无事地黏缠两日,容双就知道了云初与女方已看对眼的事。 容双回了趟公主府,把一部分忠心的老仆调拨到忠勇侯府那边,免得云初用的人全是临时在外面买来的,用着不顺手。她本来还想开库房,把库房里的珍奇都往侯府搬,云初却只收下她给的几个老仆,别的全都没要,说是陛下已有赏赐。 容双想到以后侯府会有女主人当家,自己不好又塞人又塞钱物,只能作罢。 她推着云初在侯府里转了一圈,心情颇不错。 等绕回前院的凉亭内,容双让伺候的人都退到外头,挨着云初坐下说话:“回头我去封邑那边收拾停妥了,再下帖子邀你和嫂子让你们过去玩。” 只有云初的话什么都可以很随意,但她马上要有嫂子了,该有的礼节自然要有。 对于这些事,容双还是很不习惯的,不过她马上也是要独自出去当一户之主的人了,不会就得慢慢学。 提到未来嫂子,容双还有点担心:“嫂子会不会不喜欢我啊?” 云初顿了顿,温煦地说道:“不会,她很仰慕你。”哪怕他身上有世袭爵位,也不是人人都愿意嫁给一个腿不能行的残废的,这女孩儿是武将之女,自幼也习武练箭,和许多闺阁少女一样最是敬慕容双。 灯会那天他们逛了一个时辰,大半时间话题都在绕着容双打转。 虽然对对方可能不太公平,但他很愿意未来妻子喜欢容双,至于喜不喜欢他,反倒是无所谓。 容双听云初说未来嫂子仰慕自己,很有些不敢置信:“真的吗?” 云初的目光更加柔软,含笑说:“是不是真的,你去主持亲蚕礼那日不是该知道了吗?” 他很高兴她被很多人喜欢着。 也许没有这些喜欢她的人、也许没有那些愿意随着她出生入死的将士,她可能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他希望就像她说的那样,他的选择不是让她失去唯一的亲人,而是多了未来嫂子和未来的侄儿侄女。 既要成家,云初也不打算光靠赏赐过活,这段时间他已经在置办田庄和铺子,准备物色信得过的人来经营这些产业。 家业一点点攒,总能攒起来的。 云初把这些事挑拣着告诉容双,目的自然是让容双放心,他已不再和前几年那样万念俱灰。 容双听着很高兴。 云初见她眉目舒展,忍不住问:“你与陛下之间的事真的了断了吗?” 容双一顿,想了想,终归不愿意瞒着云初:“还没有。”她看了眼远远伺候在一旁的两个小宫女,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告诉云初,“前些年的事我还没全部想起来,那日在先农坛我与李老尚书说了会话,他和我提到了先皇留下过一道遗诏。” 这几天容双琢磨了许久,觉得自己以前应该挺看重这道遗旨,要不然李老尚书也不会因为她的一句试探而提起它。 只是她不知道遗旨上写的到底是什么,也不敢贸然去让李老尚书拿出来看看。 姬晟已经答应要在选秀之日和她结束这段不明不白的露水情缘,李老尚书手上这份遗旨也不知会不会带来什么变数。 她把自己的疑虑告诉云初。 云初也觉得这遗诏有些古怪,为什么非要等姬晟立后之后再处理掉? 两个人说话间不自觉地越挨越近,云初正好细问当日李老尚书是怎么说的,就听姬晟的声音从亭外传来:“……皇姐。” 容双抬头看去,只见姬晟站在那儿,唇抿成一条直线,一脸“朕很不高兴”的表情。 第45章 第44章 又想骗他 容双觉得姬晟有点闲,现在皇帝竟然这么好当的吗? 姬晟对上容双的眼神,几乎一下子就明白她的意思。他努力绷起一张脸,不让自己把情绪都表露在外。 他还真不是闲,只是最近不是没什么事吗? 最近没什么天灾**,也没什么边境战事,朝中也十分安稳,他忙完听人说容双还没回来,不想在宫里坐着等,便微服出来接人。 没想到一找到人,又看见他们凑得那么近。 他想起那天夜里容双说,她受罚时陆云初偷偷给她带吃的,两个人一起先拜了祖宗再大快朵颐。在他还不知道有她这个人的时候,她和陆云初已经那么亲密无间,还一口一个“云初哥哥”。 他必须承认,他很嫉妒陆云初。 “时辰不早了,该回宫了。”姬晟没上前,只立在原地对容双说。 姬晟都来了,自然不是聊先皇旨意的好时机,容双起身和云初道了别。 姬晟耐心等着容双走近,才伸手牵住她的手。 他一直注视着云初的神色,见云初面上却没什么变化,才拉着容双去乘车回宫。 云初坐在亭中,静静地注视着两人相携消失在花木交映的曲径中,才缓缓收回视线。 一直以来,容双都说要带他回北疆,几年来一直没变过。她说要再等等,等的难道是李老尚书毁掉那份遗诏? 遗诏,立后,离京,这几个词在云初脑海中反复盘旋。 既是如此,最有可能的便是容双与姬晟之间的关系在先皇那里是过了明路的。 早在先皇离世之前,他们已就此做过约定。 电光石火间,云初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新皇以前身体一直不好,甚至昏迷的时候多醒的时候少。 如今新皇却身体康健。 如果新皇的病,不仅需要药,还需要“药引”呢? 如果这个“药引”不是别的,而是容双呢? 云初心脏微微一颤。 她一直豁达又疏朗。 很多事她并不在意,别人觉得重于性命的东西,她根本不放在心上。 所以她答应为姬晟治病,也答应为姬晟稳住朝局。 只是不想以皇后的身份。 先皇已经病重,他不能看到接下来几年儿子和容双的关系会如何演变,只能提出给儿子留一条后路,以免将来姐弟这一重身份成为他们之间的阻碍。 这是他们君臣之间的约定。 只有这样,才会出现一份在立后之后将被焚毁的遗诏。 有个问题,云初不敢去想。 她喜欢过姬晟吗? 如果她没有喜欢过姬晟,她是怀着什么心情和姬晟共赴**的? 如果她曾经喜欢过姬晟,她知道姬晟想要杀她时又是什么心情? 那个时候她还只有十几岁,本应在家人的庇护下快快活活地过日子。 那个时候他与她重逢了,却还不如不重逢。 他只觉得她被姬晟迷了心窍,只觉得她爱上了姬家人,从不相信她说要带他回北疆,从不体谅她不能向人透露新皇病情的苦衷,从不去想她一个人如何面对朝野上下的风风雨雨。 云初攥紧了轮椅扶手。 他从来没有这样痛恨过过去的自己。 他答应过姑姑,会好好照顾好她的。 …… 相比云初的煎熬,容双的心情却十分轻快。 姬晟是微服出来的,乘的车也低调,两个人一起登车也没多少人注意。 容双见完云初高兴得很,见姬晟脸色臭臭的也没太在意,还冷不丁地凑过去亲了他一口。 姬晟被亲得猝不及防,脸彻底绷不住了,恼火地教训:“不许你以后再和他凑那么近,他都要成亲了,你要避嫌。” 容双一口答应:“好。” 她答应得这么痛快,姬晟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一想到容双和陆云初那么亲近,他心里就酸溜溜的,面上免不了又带出几分委屈。 明知道自己不该在意,明知道自己没资格管,他还是很在意、还是见不得容双对另一个男人毫无保留地亲近和喜欢。 陆云初有什么好。 姬晟想到前不久听到的事,不由问了出口:“上回我让人去给忠勇侯治腿,太医院那边说你也曾召集天下名医,他却统统拒之门外。”姬晟注视着容双,“他那时候为什么不想治他的腿?” 容双没想到姬晟还会想到派太医去给云初治疗双腿。 她不想把自己过去与云初的矛盾告诉姬晟,一如她不想让姬晟知道遗诏之事一样。 他们之间本来就已经够牵扯不清了,再有什么变数,她兴许就真的走不了了。 容双缓缓说道:“应该是失望了太多次,不想再失望了。太医也说过不能抱太大希望,只能尽力而为。” 听容双这么说,姬晟了然地点点头。 他也想到过这个可能性。 姬晟自己就重病过,有时候他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疼,也想过要么直接死了算了。要不是那时候他一直恨极了她,咬牙想着一定要从她手里夺回权柄、让她也尝尝被人逼迫被人欺辱的滋味,他有好几次都要撑不过来。 姬晟说道:“你放心,朕一定会让人治好他的腿。” 姬晟关心陆云初的腿疾,并不是因为他不在意陆云初在容双心里的地位。 恰恰就是他太在意了。 只有把陆云初的腿治好,让他好好和他未来妻子过日子,容双才能少记挂他一些、少把目光放到他身上。 容双听姬晟信誓旦旦,隐隐也猜出他心里的小九九。她凑近亲了一下姬晟的脸颊,毫不害臊地夸了姬晟一句:“我知道皇弟是有大胸襟的好皇帝。” 她温热的鼻息近在咫尺。 姬晟耳根迅速热了起来。 她又想骗他。 鬼话连篇,他才不会信。 第46章 第45章 我教她骑马 侯府空虚,连仆人都不多,自然急切需要一位女主人。云初家中没有长辈,婚事便由礼部操办,直接把婚期定在了二月底,在此之前要把六礼急促地走上一遍。 容双得知此事,便和姬晟说了一声,想趁着朝臣的休沐日去礼部尚书府上走一趟,看看自己有什么可添减的。 云初的婚事到底算是私事,平时她也不好去礼部找人问,还是私底下去比较好。 姬晟知道她不是爱闷在宫里的性子,点头答应下来。 他今日约好要在校场教柳七娘骑马,莫名地不想让容双知道,容双出宫去倒是正好。 反正是去礼部尚书府上,又不是去找两个侍郎。 巧的是,容双出宫时正巧碰上柳七娘入宫。 容双懒洋洋地倚坐在车中,隔着薄纱看柳七娘下车走入宫门。 柳七娘似有所感,抬头看她,蓦然撞进一双好看的眼睛里。哪怕很不喜欢容双,她也必须承认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会忍不住面红耳赤。 柳七娘冲上前扯起纱帘,不高兴地质问:“你看什么?” 容双说道:“陛下在宫中寂寞得很,有你陪着倒是挺好。”她是真的觉得这总是气冲冲的小女孩挺有趣,说完还伸手捏了把她气鼓鼓的脸颊,感觉手感很不错,又多捏了两下才放开,由衷地夸赞,“你多可爱啊,瞧着就让人高兴。” 柳七娘简直要气坏了。 容双却施施然收回手,叫人驾车出宫。 柳七娘瞪着容双的车驾半天,气呼呼地在宫人引领下去校场找姬晟,还是气不过,直接和姬晟告了一状。多亏了她今天是要来学骑马的,脸上没上脂粉,要不可就得重新上妆了! 姬晟见柳七娘脸上还有浅浅的指印,顿时知道她没说谎。 姬晟脸色不太好。 柳七娘看到姬晟面色不对,下意识地住了嘴,不再提容双,小心翼翼地说:“表哥,我们去骑马吧!” 姬晟说:“好。” 柳七娘很快后悔了,姬晟实在不是个好老师,他不仅不会教,还很凶,她出点错就把她骂得狗血淋头。 这一定不是她表哥! …… 相比宫里微妙的气氛,容双则自在多了。 她刚到尚书府就偶遇李老尚书最小的孙子李昭,这小孩上次在灯会上还与她搭讪来着,这回见到她后依然两眼一亮,殷勤地凑上来要给她领路。 得知她是传说中的长公主,李昭眼睛都瞪圆了,模样儿怪可爱。 不能怪李昭吃惊,主要是从他祖父口中得知长公主要招驸马时,他还觉得老震惊:乖乖,那么厉害的女人谁敢娶啊? 谁知道那么厉害的长公主居然长得这么好看! 想到驸马人选还没定下,李昭高高兴兴地和容双搭讪:“殿下,你听说过‘女大三,抱金砖’吗?” 容双停下看他。 李昭耳根一下子红了,眼睛还是晶亮晶亮。 虽然是个小纨绔,但他也是个纯良纯善的小纨绔来着。 容双觉得他身后要是有根尾巴,怕是已经要朝着她猛甩起来了。这么单纯、心事全写脸上的小孩,容双是祸害不下手的,她说道:“没听说过。” “哦。”李小狗听出容双对自己没兴趣,立刻变得垂头丧气,但还是一路把容双带到他祖父的书房里。 人送到了,他还杵在一旁不愿意走。 李老尚书人老成精,哪看不出孙子的想法。说实话,要不知道那一道圣旨,他也支持孙子争取尚主,可惜他是知道那一纸诏书的,哪能看着幺孙往里栽? 李老尚书打发孙子自己玩去。 李昭依依不舍地走了。 左右还有人伺候着,容双也没问诏书的事,只把来意和李老尚书说了说。 李老尚书做事自有一套章程,听容双要看聘礼单子也不恼,不疾不徐地从书架上取出单子来给容双看。 礼部办事容双还是方向的,粗粗看了一遍,觉得很妥当,只提笔往上面添了几样东西。 李老尚书对此没有异议,陆、容两家的关系亲近得很,莫说容双只添了几样东西,便是多添一整份聘礼都不稀奇。 聊完云初的婚事,容双又问起选秀准备得如何。 李老尚书说道:“远一些的秀女都在路上了,等三月初,大概就能陆陆续续遴选入宫。” 容双神色轻松:“那倒是快了。”随行之人一直在左右伺候着,容双到底没有冒险和李老尚书讨要那份遗诏,只起身说,“那我回宫去了。” 李老尚书也不曾提遗诏半句,客客气气地送容双到书房门口。 容双领着一行人出了府。 李昭探头探脑地目送容双离开,又跑回李老尚书书房外探头探脑。 李老尚书没好气地喝道:“滚进来。” 李昭笑嘻嘻地跑进去,没脸没皮地对李老尚书说:“祖父,你看我做不做得驸马?”他虽已十八/九岁,却还是少年心性,想要什么便开口要,明显还是不知愁的脾性。 李老尚书板起脸道:“你别想了,你觉得自己比得过薛将军,还是比得过谢侍郎?” 李昭一听情敌竟是这俩,顿时觉得自己没指望了,耷头耷脑地溜了。 容双回了宫,心里总牵挂着那份遗诏,不太痛快,转道去校场准备玩玩骑射放松放松。 没想到一进校场,她竟看到柳七娘被姬晟骂得好不可怜,眼泪都出来了。 容双惊了一下。 今天百官休沐,姬晟也算可以跟着歇一天,她还以为姬晟终于开窍约表妹进宫玩耍呢,结果这家伙把人约到校场不说,竟还对人这么凶。 他难道不准备娶皇后了吗? 容双看向他们的目光充满同情,不知是该怜悯姬晟好,还是该怜悯柳七娘好。她上前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姬晟一僵。 他转头看向容双,想开口解释什么,又发现没什么好解释的。他为什么要和容双解释? 容双上前给柳七娘递了张帕子。 柳七娘虽不喜欢容双,但更不愿意在容双面前哭,接了帕子背过身去擦眼泪。 姬晟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教她骑马。” 容双回想了一下,不觉得姬晟具备教人骑马的能力,看向姬晟的目光难免带出点心里的想法。 姬晟怒道:“你那是什么眼神?” 容双毫不客气地说道:“就你那半桶水的骑射功夫,也好意思教人骑马?” 姬晟气红了脸。 容双觉得姬晟简直傻透了。 要约女孩子玩,好歹展示点自己擅长的啊,自己也不是骑射多厉害的人,教什么骑马?这下好了,把人给弄哭了。 就他这样的,真的得小心到手的皇后飞走! 容双拉着柳七娘的手说道:“别哭了,我教你啊,包你不出一个月就比他厉害。” 第47章 第46章 表哥教我的 若是平时,柳七娘肯定要甩开容双的手,可现在她哭都哭了,脸都丢光了,可不想再被姬晟接着教下去。 而且,她看过容双骑马弯弓的样子,确实非常潇洒从容。她虽不懂骑射,却觉得那模样确实比姬晟教她的要好看些。 柳七娘神使鬼差地没挣开容双的手,还点头说:“好。” 姬晟脸黑成锅底。 容双见姬晟一副马上要发飙的样子,觉得他这样实在有失风度,非常体贴地拉着柳七娘背向姬晟,细细地与柳七娘说起如何驯服马儿。 她虽不能说从小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却也是天天不离弓马的人了,不仅挑马眼光好,驭马方面同样很有一套。 柳七娘本还有些抵触,听着听着便入了迷。 她想学骑马是因为她打小不喜欢的孟家千金说动一批小姐妹要骑马踏青。 别人都会,她却不会,她心里不服气,上回和表哥提了一嘴,表哥便说可以教他。 这会儿听容双细细讲来,她才知道表哥教的不过是些皮毛,懂了容双说的这些她才懂怎么驾驭这些有点小骄傲的好马呢。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柳七娘忍不住问,“谁教你的啊?” 姬晟悄无声息地跟在一边旁听,闻言也看向容双。 “我表哥教我的啊。”容双也不隐瞒,眉眼含着笑,“我四岁那年爹就给我送了匹小马驹,表哥正好也来了我们家,我就跟着表哥学啦。遇到表哥也不会的,我们就一起去问人,问到会为止。” 柳七娘想到最近那位据说荣宠有加的京城新贵,不由问:“你表哥,就是那忠勇侯吗?” 容双点头,让柳七娘上马溜一圈试试。 柳七娘依然不太敢,但对上容双满含鼓励的双眼还是勇敢地上了马,一夹马腹,小心翼翼地骑着马在校场里溜达起来。 容双转头看姬晟目光沉沉地盯着自己,摆摆手叫人牵了姬晟惯骑的马过来,才笑着说:“你追上去陪她骑一会,我先回去了。”机会她都给创造好了,该怎么把握还是得看她这傻皇弟自己才行啊! 姬晟蓦然扼住她的手腕。 容双愣住。 姬晟看着她全无阴霾的双眼。 “你没有想起来。”姬晟说,“你根本没有想起这几年的事,是不是?” 如果她想起来了,她不会再有这样的眼神。 如果她想起来了,她不会不知道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软弱易欺的太子。 她该知道,她已经亲手把刀塞到他手里,教会他该怎么用好手里的刀。 她不会亲近柳家人,更不会毫不避讳地在他面前提起与陆云初的情谊。 过去几年就没有人知道陆家独子客居长公主府。 哪怕她病重的那半年,她忠心耿耿的仆从们也从未让人知晓陆云初的存在。 她把在意的人保护得很好。 姬晟盯着容双。 容双没想到姬晟突然这么问。 容双顿了顿,伸手摸了摸姬晟的马,朝姬晟说:“有没有想起来,没什么要紧的吧。”她看向姬晟,“这几年的事很重要吗?” 反正容双觉得不重要。 这几年她能想起来的就是她把仅有的一份药给了姬晟、云初要与她恩断义绝以及床笫之上那点事。 现在她与云初已经和好了,与姬晟也即将有个了断,过去发生过什么自然不再重要。 这几年的事很重要吗? 姬晟的心像是被一记重锤狠狠捶了一下。 她什么都不记得,那于她而言他不过是个仅有数面之缘的陌生男人而已。 她愿意夜夜与他厮缠,是因为她并不在意。 她不在意什么清白,不在意什么贞洁。 她不在意他要和谁大婚,更不在意他与谁亲近。 由始至终,舍不得的人只有他,不愿意放手的人也只有他。 只是,她若是想起来了,便真的会在意吗? 姬晟紧紧攥住容双的手腕。 容双觉得有点疼,仰头看向姬晟仿佛酝酿着什么的眼睛。 容双心里突突一跳。 她寻思着自己应该不会说什么山盟海誓哄骗姬晟才是。 容双缓声说道:“七娘虽有些不稳重,不过她是柳家人,与你向来亲近,你好好教一教,她自然可以坐稳后位。”她仰头看着姬晟,语气十分平和,“要不了多久你们就会有孩子,那是你们血脉的延续,与你最亲近不过。” 姬晟唇边泛起冷笑。 容双有种不好的预感。 姬晟凑近亲上容双的唇。 他们之间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亲一下自然不算什么,可容双却听到了由远而近的马蹄声。 是柳七娘骑的马。 是柳七娘回来了! 容双伸手要推开姬晟,姬晟却伸手钳住她的腰,逼迫她必须承接这个饱含侵略性的吻。 既然她不在意——既然她什么都不在意,那为什么怕被人看见? 她凭什么说过去几年一点都不重要,毫无眷恋地要抽身离开? 她凭什么若无其事地对七娘言笑晏晏,还大度地劝说他立七娘为后? 她凭什么——凭什么不记得他,一天到晚在他面前喊什么“云初哥哥”说什么“表哥教我的”。 她的过去他从来没有参与过。 他们最亲密的那几年她忘了。 她一心一意要离开盛京—— 她眼里从来都没有他! 姬晟把容双牢牢地困在怀里,撬开她紧闭的唇齿,逼迫她回应他的吻。 啪。 柳七娘手里的马鞭掉到了地上。 第48章 第47章 最后一次 容双自从去年病了一场,身体就大不如前。搁在从前,她早把姬晟撂翻了,这会儿却被姬晟牢牢困在怀中动弹不得。 姬晟怕是疯了。 容双闭上眼。 姬晟得不到容双的回应,心底的躁怒越发鲜明。 他松开了容双,看向已经下了马、直愣愣看着他们的柳七娘。 姬晟待柳七娘分外宽容一些,不是因为想立她为后,而是因为她在他面前不拘着。她一向活泼爱闹,愿意把他当表哥,而不是把他当成一国之君。 柳七娘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表哥,你、你和她……” 一直以来,柳七娘都觉得容双很坏,以前就拦着不让她见表哥,还让她哥心心念念忘不了。 她从来没想过,姬晟和容双会是这样的关系,而且不是容双亲姬晟,而是姬晟主动亲上去的。 柳七娘觉得有什么东西崩塌了。 这难道就是她哥哥一直闭口不提的原因? 柳七娘心里乱糟糟,口里便忍不住喊道:“这怎么可以,她是长公主啊!表哥,她是长公主,是你的长姐,你们不可以这样!” 他们要是有这样的关系,哥哥怎么办! 姬晟紧紧扼住容双的手腕,不让她退开。 柳七娘见姬晟不动如山,丝毫没有反驳或解释的意思,眼里很快蕴起了泪意。 她再也待不下去,哭着走了。 容双觉得一切都乱了套。 她皱着眉说:“放开。” 姬晟盯着她。 他相貌昳丽秀美,这一刻眉眼间却凝着寒冰。 “我没有姐姐,”姬晟缓缓说道,“我从来都没有兄弟姐妹。” 他从来就没把她当姐姐看待。 他一直都是一个人,怎么会认一个凭空出现的姐姐。 容双仰头注视着他。 姬晟收紧五指。 她又不是他的亲姐姐,他为什么不能留下她。 她明明就该是他的。 很久以前父皇就要把她许给他的。 容双说:“你会是一个英明的君主。”容双抬起没被抓紧的那只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你会有效忠于你的忠臣良将,会有与你携手一生的皇后与嫔妃,也会有承欢膝下的儿女。用不了几年你就会忘记我们之间的事,说不准我们到时候还能当儿女亲家,这不是挺好的吗?” 姬晟本来听得难受至极,听到后面却变了脸。 她以为谁都像她这样没心没肺,说忘就忘吗? 还儿女亲家! 姬晟咬牙切齿:“你要给谁生孩子?!” 容双说:“已经说好的,封邑那边的公主府建好,你就让我过去。”她定定地看着姬晟,“天子一言九鼎。” 姬晟恨不能把她揉进身体里,让她哪都去不了。可他知道容双如今的顺从都是因为他答应让她去封邑,要是他翻脸不认,他连这两个多月都没法拥有。 姬晟说:“……好。” 柳七娘哭着走了,姬晟难得的休沐日便没了安排。 他抱起人回了寝宫。 也不顾还是青天白日,姬晟径直把人往床上带。不知是不是熟能生巧,姬晟如今竟不再只是横冲直撞,勉勉强强能让容双觉出点趣味来了。 两个人厮混都天色昏黄,容双一个指头都不想动了,她半合着眼偎在姬晟怀里,眉头微微皱着,有些想不起刚刚的事:“你方才是不是没用那肠衣?” 姬晟毫不犹豫地说:“用了。”他还往床下指了指,“那不就是吗?用了还不止一个。” 容双实在不想动弹,听姬晟这么说也就不再多想,合上眼沉沉睡去。 姬晟的手在她腰间轻轻摩挲片刻,抚上她平坦的小腹。 他是说过要放她走,可若是老天愿意送他们一个孩子,他就再也不会放开她。 他总不能让姬家血脉流落在外。 若是她有了他的孩子,那就是天意如此。 姬晟注视着容双的睡颜许久,亲了亲她的额头,起身让人取来今日随着容双出宫之人写的起居录。 他披着外袍看完,脸色又沉了下去。 这李昭又是哪跑出来的? 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女大三,抱金砖”,难道李老尚书的孙子也想尚主? 姬晟心情奇差,柳七娘也一整天都静不下心。 她一整天都在院子里团团转,焦急地等着出门会友的柳侍郎回家。 柳侍郎在为外放做准备,他既然自求外放,自是不想庸庸碌碌无所作为。 柳侍郎刚踏入自己的院子,旁边便蹿出个黑影往他身上扑。 “七娘?”柳侍郎准确无误地认出了扑来的不明物体。 “哥哥,你可算回来了。”柳七娘都急死了。她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才拉着柳侍郎进屋细说。 她把在宫里看见的事原原本本告诉柳侍郎。 柳侍郎神色平静地听着。 柳七娘一直在观察着柳侍郎的神色,见他脸上始终不见波澜,满腔急切一下子被浇熄了。 柳七娘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难过过:“哥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她哥哥早就知道,所以始终保持着足够远的距离,所以哪怕到了她所在的玉泉宫外他也不擅自踏入其中半步。 所以哪怕亲手画了花灯,也从来没想过要送到他想送的人手上。 柳侍郎抬手揉揉柳七娘的发:“这样就很好。” 这样就很好了,她好好地活着,什么都忘了,眼神不见丝毫阴霾。过去几年她哪怕是笑着,眼底也有着挥之不去的阴翳,即便手握大权,她也从未有过半天快活日子。 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柳七娘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冒:“可是哥哥怎么办?” 那么那么喜欢那人的哥哥怎么办? 柳侍郎说道:“没什么怎么办,我也会娶妻生子。母亲已经在相看了,你很快会有嫂子。”他顿了顿,手按在柳七娘发上,“七娘一向聪慧,不该提的事往后就不要再提起了。” 柳七娘扑进柳侍郎怀里伤心地哭。 柳侍郎轻轻拍抚她的背,没再说什么。 谁不曾有过少年时的心动,到了该放下的年纪,自然会放下。 柳侍郎把柳七娘哄了回去,独自在灯下坐了许久,最终还是抓起一份名册起身出门去了尚书府。 他想最后一次为她做点什么。 第49章 第48章 心愿 柳侍郎到李尚书门前,竟碰上了谢霁。 谢霁刚从尚书府走出来,见柳侍郎来了,眸底掠过一丝异芒。他行事向来妥帖,含笑和柳侍郎问好:“这么晚了,柳侍郎是来拜访李尚书?” 柳侍郎轻轻颔首,面上仍是一派谦和温文:“过几日有几位好友要为我践行,谢兄若是有空也一起过来?” 谢霁思及柳侍郎要外放江南,越发看不透这位柳家长孙了。他口中应道:“那是自然,我本就想着叫上礼部同僚为柳兄送行。” 寒暄过后,两人都未再多言。 柳侍郎别过谢霁,在门房引领下走入尚书府,袖下的手指轻轻抚过手中名册。他挑选了一批好儿郎,都是极适合容双的驸马人选,出身不算高也不算低,足以尚公主,又不至于引来忌惮。 本来容双若是回北疆,他能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轻松把这批人安插到北疆去,让他们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 如今容双的封邑却是毗邻盛京,他暗中在人员安排上动手脚免不了会让姬晟猜忌。 要知道姬晟曾被夺权,如今最忌惮的便是有人挑衅他的权威。 不能来暗的,柳侍郎便准备明着来,让李老尚书和吏部那边商量着把人安插过去。 李老尚书与容家也算有些交情,应当愿意为容双筹谋才是,否则去年年底李老尚书也不会答应向姬晟提出择驸马之事。 柳侍郎直接被带去李老尚书的书房,把自己的来意告诉李老尚书。 李老尚书接过柳侍郎递来的名册。 上面都是些身世清白、家中平顺的好儿郎。 难为柳侍郎悉心挑选出这么一批人。 李老尚书叹息着看着眼前这个出色的年轻人。 情爱之事从来都不是该君子的时候,太君子只有吃亏的份。 只是即便这孩子有心争取,前路也是千难万难,不说柳家如何能接受他尚主,就是姬晟那边也是万万不会答应。 柳侍郎的想法是对的,眼下姬晟明显不想给容双择驸马,容双自己也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仓促之下很难成事。与其催着姬晟赐婚,不如他们先把适合的人选安排到长公主封邑去,到时他们近水楼台先得月,和容双来个郎情妾意。 等一切都水到渠成了,不比他们多事,容双自己自然会作自己的主。 容双多有主意一个人啊,她真要嫁谁,姬晟也奈何不了她。 李老尚书颔首答应:“你且宽心,此事我会安排下去。” 柳侍郎听李老尚书应下,不再多提。他放下手里的茶,正准备告辞,顿了顿,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晚辈听闻今日已有秀女入京,那份遗诏……” 李老尚书道:“陛下下了立后诏书,我自会将它毁去。”他注视着柳侍郎,“我知你想早早全了她的心愿,但我不能负了先皇遗命。” 李老尚书也觉得先皇这样困住容双不太厚道,可是他既已答应此事,便不可能提前毁去遗诏。 况且倘若新皇当真有了非容双不可的心,遗诏又早早被毁去,朝中难免会有动荡。 无论于公于私,他都得等到姬晟立后之后再焚毁遗诏。 柳侍郎见李老尚书态度坚决,便不再多说,起身告辞。 李老尚书目送柳侍郎离开,拿起案上的名册看了半晌,又长长地叹息一声,将它收起。 两人都不知道的是,此刻在李老尚书书房的屋顶上,一个本来是奉命来查探李昭诸事的暗卫蹲着把里面的对话听了全程。 作为一个有职业操守的暗卫,他看到柳侍郎时下意识觉得有必要听一听他的来意,谁知道随随便便这么一听,竟给他听到这么多了不得的秘辛。 暗卫不动声色地听完墙角,又尽职尽责地去看了看李昭,发现这小子练武一炷香,累瘫了,耍赖不要再练,说要去看书,看书一炷香,困了,开始打盹,没一会就滚到榻上睡得香甜。怎么看,这都是个普通的小纨绔,没什么特别之处,顶多只是长得漂漂亮亮可可爱爱? 暗卫观察了半天,觉得没什么好观察的,悄无声息地回宫复命。 姬晟听完暗卫的汇报,莫名觉得最后那个漂漂亮亮可可爱爱威胁很大。他追问:“没别的了?” 李老尚书到底是忠心耿耿的三朝元老,他若时刻派人去盯着李昭免不了会让君臣之间生出嫌隙,姬晟不想那么做。 只是暗卫就去看了那么一会儿,姬晟怎么想都不放心,他甚至还怀疑起李老尚书提出让他给容双择驸马是不是想为自己孙子铺路! 暗卫本就打算讲完李昭的情况后再禀告柳侍郎造访尚书府之事,姬晟一问他便把柳侍郎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复述了一遍,以免自己在转述过程中出现什么疏漏。 姬晟听到柳侍郎为容双选了一批驸马人选、让李老尚书把人提前安排到容双封邑那边,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他知道柳侍郎对容双有情,却不知柳侍郎情深至此,竟事事为她考虑,还悉心为她挑选驸马,帮这些驸马人选与她暗渡陈仓! 要是他对此一无所知,真让他们把人安排过去,岂不是让他们顺利成就好事! 姬晟面色难看至极,压抑着怒火听暗卫接着往下说。 暗卫把柳侍郎两人提及遗旨之事详尽复述。 姬晟从未听过这样一份遗诏。 什么样的遗诏,要在他立后之后焚毁? 父皇为什么不留给他,而是留给李老尚书? 为什么不告诉他这份遗诏的存在,只让柳侍郎知晓? 全了她的心愿? 她的什么心愿? 姬晟面沉如水,叫人备马出宫。 他要去尚书府! 第50章 第49章 只求一件事 李老尚书年纪大了,送走柳侍郎后本已歇下,被人告知圣上登门,连忙穿衣相迎。 今日已经来了两位客人,都是为长公主而来,礼部的两位侍郎默契地想外放,他们的想法都挺相似,一个自己马上要前往江南之地了,悉心安排一批青年才俊去“近水楼台先得月”;一个却不同,人家是想自己去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 如今有人通传说姬晟亲临,李老尚书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觉得姬晟恐怕也是为长公主而来。 他们这位长公主真是永远都那么让人头疼。 哪怕李老尚书心里犯着嘀咕,还是恭恭敬敬地将姬晟迎进书房。 若是平时,姬晟看到白发苍苍的李老尚书总是礼遇几分。 这次不一样,姬晟一语不发地进了书房,也不坐下,只立在书案前看着李老尚书。 他对李老尚书一向尊重,从不让李老尚书行大礼,许多事也愿意听李老尚书的意见。 但他不能容忍李老尚书欺瞒他。 李老尚书和柳侍郎一起欺瞒他。 姬晟冷眼看着眼前的老臣。 初登基时,姬晟还是那个稚气未脱的太子,经历七年的淬炼,他早已脱胎换骨。 为了夺回权柄,他委屈求全过、含屈忍辱过,也悉心谋算过。但真正手握大权之后,他对先皇留下的许多老臣却都十分宽容,哪怕有些人曾听容双之命办事也不曾深究,盖因不想朝野动荡。 可他不能忍受自己的宽待换来的是至今依然不将他放在眼里的欺瞒。 李老尚书眉头一跳,恭敬喊道:“陛下。” 姬晟淡淡道:“朕听说柳侍郎夜里来了趟尚书府。”他的目光落在李老尚书身上,神色有些莫测,“不知他为何事而来?” 李老尚书取出柳侍郎送来的名册,递到了姬晟面前,坦然相告:“这是柳侍郎挑选出来的驸马人选,眼下长公主无意择驸马,我们商量着把这些人安排到长公主封邑去。” “柳侍郎对长公主的驸马人选可真够上心。”姬晟接过名册,并不打开看,只直直地看着看似全无隐瞒的李老尚书,“您也是,对皇姐的婚事十分关心。” 姬晟这话的语气泛着冷意。 李老尚书心中一惊,颤巍巍地要往姬晟面前跪下,却被姬晟拦住了。 姬晟说道:“您是三朝元老,与容家交情不浅,爱护长公主也是应当的。”他缓缓说道,“当初父皇病重时,曾和朕提起您,说我还在襁褓时您曾抱过我,若不是碰上您回乡守孝,您是太傅的第一人选——这些年来,朕一直颇为敬重您。” 李老尚书听姬晟说出这样一番话,眼眶有些湿润。 眼前这位年轻的君王这些年过得也并不快活,他不仅失了父母,举目无亲,还长年重病缠身,也就是近几年才慢慢好转。 这样一位年幼的君主若无人相护,朝野早已动荡难安,如何能有如今的安宁。 当时那两个小孩,本应是世上最亲近的人。 只是那个护着他的人,当年也不过是刚及笄不久的天真少女。 “臣有愧。”李老尚书叹息道。 姬晟并不听李老尚书有何愧歉,只一字一字地说:“朕要父皇的遗诏。” 父皇的遗诏,本就该他拿着。 他和父皇才是血脉相传的父子,父皇却什么都不对他说。 也许父皇很后悔只生了他一个儿子,若是父皇的儿子不止一个,皇位便不需要传给他这个病秧子。 李老尚书说道:“先皇有命——” 姬晟打断道:“父皇难道还严令您绝不能把遗诏交给朕?” 这确实没有。 只是当初先皇答应容双,这遗诏只交给李老尚书,除非他们两情相悦、姬晟有心立她为后,否则不会让它有机会重见天日。 如今选秀在即,李老尚书实在害怕在这节骨眼上节外生枝。上回姬晟带长公主到勤政殿,已有不少人私下和他忧心忡忡地担忧过。 李老尚书在姬晟的逼视下迟疑良久,终于开口问:“陛下可有意立长公主为后?” 姬晟一顿。 他没想到这个问题会出自李老尚书之口。 他可有意立她为后? 这个问题进入姬晟脑海的一刹那,姬晟心中顿时涌起千头万绪。他若是能立她为后,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让她替他生出皇长子,也可以名正言顺地赶走所有想要染指她的人。 所有他需要顾虑的问题全都迎刃而解。 她会属于他。 她只属于他。 姬晟攥紧拳。 哪怕她再怎么爱招蜂引蝶,成了他的皇后也必须乖乖地,再不能到外面勾三搭四。 姬晟压下心中的意动,最终却还是对李老尚书说:“您为什么会问出这么荒谬的问题?您觉得她堪为一国之后?” 李老尚书听姬晟这么问,摇头说:“既是如此,先皇留下的遗诏便不能交予陛下。” 姬晟锐利的目光落到李老尚书脸上。 这话的意思是,要他有意立容双为后才能拿到遗诏? 父皇为什么留下这样一道遗诏? 姬晟缓缓说道:“不瞒您说,朕确实,确实对她早有情意。”他神色多了几分认真,“只是她乃是父皇在世时收的义女,名字早已记在皇家玉牒上,名份上与朕算是姐弟,朕如何能有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 哪怕他不是个能让父皇满意的儿子,他也不能当大逆不道的逆子。 若身为天子却领头胡作非为,天下都要乱了套。 李老尚书见姬晟神色少了几分莫测、多了几分真切,再回忆起姬晟忍痛与他们商议长公主封邑的表情,便知姬晟是真心这样认为。 一时之间,李老尚书竟有些同情起这位年轻的帝王。 因为容双一直以来都想看他焚毁遗诏,从来没有变过。 到底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孩,李老尚书不忍再把遗诏藏下去。瞧着姬晟这随便给忠勇侯和柳侍郎分秀女的劲头,仿佛也不像是想要好好选妃立后的,不如把遗诏交给他让他自己决断。 当年为了治姬晟的病,他们可是早已有了夫妻之实。 虽然容双才是女子,姬晟不算吃亏的那个,可睡完就跑也是不太好的,总得把事情说个明白。 李老尚书转身从暗格中取出一个锦盒,珍而重之地取出里面的遗诏交给姬晟。 姬晟没有立刻打开。 李老尚书陷入回忆,娓娓与姬晟说起这份遗旨的由来:“当年神医说陛□□质特殊,药石难进,哪怕寻到药也不一定能根治,但长公主体质与陛下相合,可以用阴阳交合之法渡药。当时,先皇本要给陛下与长公主赐婚,但长公主长跪在先皇面前说所有事都可以交给她,她只求一件事。” 姬晟攥紧手里的遗诏,直直地看着李老尚书。 李老尚书说:“长公主说,她不要嫁给你。” 所以,当年那道旨意才会从赐婚改成收为义女。 第51章 第50章 新方子 “先皇答应了长公主的要求。”李老尚书说道,“但先皇怕你们日久生情,这重身份却成了阻碍,便在老臣的见证下立了这份遗诏,留到陛下立后之日为止。” 宫中之事李老尚书一介外臣插不了手,先皇交托给柳侍郎去办。柳侍郎虽年轻,却是新皇的表兄,有着自幼一起长大的情谊,出入宫中也方便。 李老尚书并不知晓当初容双到底如何成事,但姬晟如今身体康健是事实,可见容双不曾辜负先皇的嘱托。 至于姬晟与容双之间的纠葛如何了断,李老尚书也左右不了,只能劝说:“陛下,微臣这些年在旁边看着,长公主虽行事肆意了些,却也未必真的有心染指帝位。”李老尚书语重心长,“强扭的瓜不甜,当初陛下与长公主不过是事急从权,并非真有真情实意,长公主既不愿嫁入皇家,陛下也不必强求,为长公主指个驸马便是。” 姬晟眉眼凝着冷霜。 “她本来就是朕的。”他说。 她本来就是他的,从一开始父皇就要把她指给他当太子妃。 她从一开始就属于他。 父皇瞒着他,柳凌瞒着他,李尚书瞒着他,容双也瞒着他。 他们全都瞒着他。 他们肆意耍弄着他,当年不曾给他选的机会,现在又说强拧的瓜不甜要他放手。 可她本来就是他的,她早该属于他了。 这么多年来她什么都不说,由着他认为她狼子野心,由着他认为她放/荡不堪,由着他暗中命人取她性命。 她宁愿死,也不愿嫁给他! 姬晟带着遗诏回了宫。 他取了锦盒将遗诏放好。 姬晟回到寝宫时,容双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了,已经用了些饭菜,披衣坐在妆镜前让小宫女给她擦干刚洗过的头发。 见姬晟从外面回来,容双转头看他,有些好奇他大晚上去了哪。 姬晟是带着满腔的话和满腔怒火回来的,对上容双澄明的双眼时又顿住了。他上前接替小宫女的活儿,悉心替她擦拭柔顺乌黑的长发,一如过去几年他习惯做的那样。 她十五岁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人,他不知道。 从在东宫前杖毙李素儿那天起,她在他心里就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怀着憎恶的心情看一个人,自然觉得她哪里都不好。所以哪怕被迫与她苟合,他在床笫之事上也从未对她温柔过,她仿佛从不在意,只是平时总差遣他做这做那,把他当仆从看待,惹得他越发憎恨她。 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他厌憎她吗? 要杀一个人办法太多了,她实在没必要当众杖毙李素儿,还让他亲眼看见。 她就那么不想嫁给他? 她就,非要他恨她吗? 在他挣扎痛苦,恨不能杀了她的时候,她是不是在心里洋洋得意,嘲笑他被她耍得团团转? 姬晟满心阴翳,手上的动作却越发细致,仿佛已经干过无数遍。 容双一直觉得姬晟做这些事太熟练了些,此时享受着他殷勤的伺候,免不了问了句:“你以前常给我擦头发?” “只要我醒着,这些事都归我。”姬晟语气非常平和,似乎只是在陈述事实,“何止擦头发,揉腿擦背,磨墨念书,皇姐都让我做。当然,最要紧的还是要在床上伺候好皇姐,我一个月也醒不了几天,皇姐却总不让我下床。” 容双听着觉得挺心虚,自己这干的都是什么事啊,听起来怎么这么混账? 堂堂一国之君被这么磋磨,换了谁都得恨死她。 姬晟看容双头发擦得差不多了,弯身抱起容双,把人往床上带去,口里说道:“听太医说,多做些以前常做的事能帮皇姐找回记忆,朕得卖力些才行。”他凑上去吻上容双的唇。 以前他不爱吻容双,哪怕他是男子,被迫与人做那种事依然有种屈辱感,哪会喜欢这样的温存?如今却不一样,他恨不能把她吞入腹中,让她再也无法说什么“我不嫁他”,再也无法想着要离开。 第二日一早,容双到姬晟上完早朝后才醒来。 姬晟早已不在寝殿内,她独自用完早膳,便有人送来一碗汤药。 容双这次清楚记得姬晟没有用那肠衣,看到汤药也不觉奇怪,接过正要一口饮尽,却嗅出这汤药的味道和前几回不太一样。 容双端着药碗没送到嘴边,看了眼送药过来的医女,询问道:“药方换了吗?” 医女说道:“回殿下,确实换了。上一个方子已经不适合殿下,多喝容易伤身,所以陛下吩咐我们换了个新方子,多添了些滋补药材。” 想到上回来月事时自己疼得都惊动太医了,容双也觉得确实不能再喝那方子。听了太医的解释,容双不疑有他,点点头,把药一口饮尽。 第52章 第51章 都不喜欢 容双起初不曾注意到姬晟的一些转变,到姬晟命人把折子搬回来要她一起看,她才发现事情不太对。 若是她的话,一定会严防死守,绝不让曾经觊觎帝位的人再有机会沾染朝政。姬晟让她帮着批折子,难道是想试探她是不是仍有野心? 容双觉得自己挺无辜,她连公主府的人都不怎么联系,放个信鸽都能被人截下来,还能有什么野心。 要是真藏着什么后手,她早让人去尚书府把遗诏弄出来了! 容双坚决拒绝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使,一脸敬谢不敏地说:“你自己看吧。” 姬晟把容双搂住怀中,嗅着她发间的淡香。他伸手扣住容双的五指,轻轻摩挲着容双指间的薄茧,这双手,和寻常女孩子不一样。 她也和寻常女孩子不一样。 她不是一个喜欢守在后宅、相夫教子的人。 当初之事明显真有内/情,她并非真心想篡夺帝位,只是为了护住他和即将出现动荡的天下。 非常之时,用非常之法。 她不仅没有错,还有功。 哪怕她不愿嫁给他,哪怕她从来没有把他放在眼里、更不曾把他放在心上,他也想留下她。 她没有错,她只是不喜欢他而已。 他也确实没有太值得人喜欢的地方。 只是两人厮缠多年,他能感觉出她偶尔会有的心软。 她一直都是个心软的人。 姬晟把脑袋埋入容双发间,紧扣着她五指软声说:“皇姐,我累了,你帮帮我。” 容双一向是吃软不吃硬的人,被姬晟这样偎着撒娇,顿时有些吃不消。她觉得姬晟怕不是遇上什么难事了,不忍看他自己加班加点批折子,便说:“我帮你处置些不那么要紧的事情。” 姬晟往容双唇上亲了一下,一脸欣然地说:“好。” 容双本以为自己看起折子来会吃力,但拿起扫了几本,脑中某些记忆渐渐复苏了。她发现太医说得确实有理,多做些以前常做的事有助于找回记忆,她看着眼前的折子,脑海里就把这些上书的人一个个对上号了,这个好像是她狠批过的,那个好像也是她狠批过的,一个两个都曾被她骂得狗血淋头。 看起来,过去几年她脾气不太好,还,还很会得罪人啊。 而且专挑现在这些朝中栋梁来得罪,什么挑刺方式都找得出来。 左右自己也不会再往前朝伸手,容双对于让朝臣跳脚这事产生了浓厚兴趣。 她毫不犹豫地批上几句很有长公主特色的批复,还饶有兴致地递给姬晟让他看:“是这样吗?” 姬晟本想像当初容双教自己那样好好教教她,结果容双不假思索地挥笔疾书,压根没给他教回去的机会。 等看见容双写下的红批,他眉头跳了跳,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容双。 她难道不怕出门被人套麻袋吗? 容双说:“有什么不对吗?” 姬晟说:“没有。”他悄悄把几个自己讨厌的大臣的折子挪到容双那边,让她优先给那几个人批复。 瞧见姬晟的小动作,容双竟觉得这人挺可爱。 身为一国之君,还怕几个大臣不成? 既然是姬晟要自己批的,容双没什么犹豫,打开那几份没事找事对姬晟挑刺的折子给骂了回去。 有容双陪着加班,姬晟今晚很快把政务处理完了,夜里有更多时间和容双腻在一起。他最近在床上格外卖力,表现越来越优秀,还特别黏腻,像只一天到晚要人夸奖和爱抚的猫猫狗狗。 容双最吃这一套,明知道他在故意装乖卖巧,还是时不时被他带跑,没羞没臊地与他当那露水夫妻。 容双没把姬晟让她批折子的事当回事,只觉得那是姬晟的试探,却不知这事在朝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发现自己的折子是被长公主批复的,不少人直接炸了,朝会上就言辞激烈地让姬晟别再让长公主有机会插手朝政。 朝堂从来都是男人的天下,怎么能让一个女人横加干涉? 还有人直接骂起了姬晟,说他耳根子太软,这么容易被长公主迷惑。 姬晟坐在御座之上听着他们骂人,不知怎地想到当初容双垂帘听政时遭遇的一切。当初朝政由李丞相一系把持,李丞相被处置后朝臣虽离了心,但大部分朝臣不是想把她当傀儡,就是对她嗤之以鼻,总之,不会有太多人把她看在眼里。 当初她是不是曾被更多人指着鼻子骂? 想到那情景,姬晟心有些疼,很难受。 姬晟耐心听一干朝臣骂完了,才说道:“长公主垂帘听政数年,决断政务不曾有疏误之处,朕让长公主批阅奏章有何不可?”他一脸平和,轻描淡写地驳回所有反对意见,“朕信任长公主。” 谢侍郎眉心一跳,下意识看向身侧长身玉立的柳侍郎。 柳侍郎神色平静,仿佛姬晟刚才只是说了句“朕中午想喝粥”似的。 姬晟态度十分坚决,不少人没机会发表意见,下朝后便都单独去找姬晟劝谏。 谢侍郎就是其中之一。 他一向得姬晟信任,此时自然也是处处为姬晟考虑。 姬晟已经从李老尚书处知晓谢侍郎有心调去容双封邑,仍想私下争取当驸马。 面对这个心腹兼情敌,姬晟虽不太想说重话,却还是把自己地打算说了出口:“朕会立她为后。” 谢侍郎原本有满腔的话要说,听到这一句时却蓦然哑了。 他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向姬晟,下意识说道:“陛下万万不可!” 姬晟神色平静:“有何不可?” 搁在平时,谢侍郎能说出无数个“不可”来,可这一刻他心乱如麻,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姬晟对容双有些想法,只是容双乃是长公主,姬晟再有想法也不可能越过先皇立容双为后。 事实上姬晟的做法也与他所料无差:姬晟已经让李老尚书挑好长公主封邑,也准备给自己选妃立后了。 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姬晟见一向能言善辩的谢侍郎竟失了言语,便知他对容双是有几分真心的。 姬晟说道:“朕意已决。” 谢侍郎动了动唇,最终还是没能说出话来,只默默告退。 姬晟见了几拨人,一一将自己的打算告知他们,遇上言辞激烈些的便搬出先皇遗诏打发走。 好几个衙门的人都发现自家长官一整天都失魂落魄。 李老尚书又被好几拨人找上,让他老人家好好劝劝姬晟,让他千万别胡来。 李老尚书得知姬晟放出的话,摇着头拒绝掺和。 姬晟年纪虽轻,却已不是任人摆布的傀儡,他想娶谁可不是别人能干涉的。更何况,这桩婚事可还算是父母之命啊! 后宫与前朝并不相通,姬晟并没有让他的话传回容双耳里。 傍晚回到寝宫,姬晟还和容双说起自己被骂狠了的事。 姬晟说:“也许你以前被骂得更狠。” 容双想了想,没想起来。 “反正我不会吃亏。”容双挑眉说,“谁要敢指着我骂,我肯定能当场骂得他没脸再上朝。” 姬晟紧搂着容双不说话。 骂回去容易,朝中的明枪暗箭却不那么好挡。 当初的朝堂可没有现在清明,结党的结党,作乱的作乱,他回看起居录时都有些心惊肉跳,更何况是容双这个亲历之人。 朝中之事已经够令人烦心,回宫后还要对外隐瞒他的病情替他治病,容双不喜欢他、不给他好脸色看也很正常。 要知道当初父皇去世时,容双也才十七岁。 如果她并不喜欢朝中的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他带给她的就只有劫难和痛苦。 她不愿意嫁给他,也很正常。 只是,他不想放她走,她本来就该属于他。 “皇姐。”姬晟喊。 容双最近已经习惯姬晟的黏人,骤然听他这么一喊,心里还是莫名一跳。她感受着姬晟贴近到近乎没有距离的气息,猛地觉得他们不该这样亲密。 习惯一个人的亲近很容易,想要摆脱这种习惯却很难。 至少她现在还没想过自己怎么去接受未来的驸马。 哪怕她觉得自己将来必然会嫁人生子,却始终没去想过要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能不能接受和另外一个人亲密无间。 不过,男子应该是不一样的。 尤其是生来就该坐拥后宫三千的帝王。 容双握住姬晟环在自己腰间的手,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粘人精怎么平衡偌大的后宫,将来莫不是会被一干妃嫔连着骨头吃了。上回她算是看出姬晟对柳七娘无意,根本只当个妹妹看待,不由说道:“七娘那边是不成了,下个月便要选秀,你得上心些,挑个管得住后宫的皇后。” 姬晟不是第一次听她说这些话。 一开始他确实存着要气一气容双的心思,才特意在她面前提起选秀,没想到容双没生气,他自己气得半死。 她真心实意和他说这些话,自然是因为从未把他放在心上。 真正喜欢一个人,怎么舍得将对方拱手让人。 至少他做不到。 姬晟说:“朕知道的。”他把脑袋埋进容双颈窝,“那皇姐想要什么样的驸马?” 容双没想到姬晟会主动问这样的问题。 这是愿意给她挑驸马了? 容双坦然相告:“我还没想过。” 姬晟心里又酸又涩,想到那一群对他虎视眈眈的家伙,忍不住问:“你喜欢薛昌那样的,还是喜欢谢霁那样的?” 容双摇头:“都不喜欢。” 姬晟一喜。 容双认真想了想,实诚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姬晟:“非要比较的话,那还是像柳侍郎那样的吧。” 左右柳侍郎是他亲表哥,她也没真要嫁柳侍郎,只是拿来举个例子,容双觉得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才是。 容双说得十分自然,姬晟脸听完一下子黑了。 黑得透透的。 第53章 第52章 有缘 容双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冷凝了,姬晟又是一脸气怒。 主动开口问的是他,生气的也是他,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在气什么。 “我不会嫁到柳家的。”容双对此早有计较,倚在姬晟怀里说,“柳侍郎知晓我与你之间的事,怎么可能当我的驸马?” 世间但凡有些血性的男女,都不会愿意和人分享自己的伴侣。若是过去了就罢了,谁也没法管过去的事,可她要是嫁到柳家,时常与姬晟相见,到时可就是三个人的尴尬了。 同理还有朝中那些出色的青年才俊。 他们若是还想在仕途上有所建树,就不可能当她的驸马。 她不想害人又害己。 姬晟伸手抓住她的手掌,与她十指相扣,语气还是很不善:“你想过要嫁他!” “当然要想啊。”容双觉得自己挺倒霉,本来十五岁入京,正是择婿的好年纪,结果入了皇家玉牒,蹉跎到二十出头还没找到心仪之人。容双说,“若是我仍在北疆,孩子早都出生了。” 可惜京城这些人她看来看去,没哪个是适合她捎带走的。 姬晟紧扣着容双的五指:“那我呢?” 容双一怔。 姬晟说道:“你有没有想过要嫁我?” 容双在心里斟酌着该怎么说,按照她爹娘的择婿标准,姬晟怕是第一个要出局,不说他身份太麻烦,就说他的长相就不成,太招摇了,容易招蜂引蝶,还是柳侍郎那种类型比较宜家宜室。 所以,从一开始容双就没考虑过姬晟。 “你不成。”容双说,“容家只剩我一个,将来我的孩子要分一个给容家,你可是一国之君,难道还能让自己的孩子姓容不成?” “你如今也不姓容。”姬晟环住容双的腰,把她牢牢地困在怀里。 不管从那方面来说,她都是姬家人了。 “当年之事,”容双仰头看着姬晟,“过去几年的事我虽然记不太全,可也能推断出当初先皇收我为义女怕是权宜之计,需要让我有个适合的身份。在我心里,我永远是容家的女儿。” 她一双眼睛澄明如朗朗碧空,看不到半分阴霾与犹豫。 姬晟把手臂收得更紧。 若是公主之尊不是她想要的、皇后之位也不是她想要的,那她想要什么? 如果她什么都不想要,他要怎么把她留下来? 姬晟说道:“还有呢?只孩子这一样吗?” 容双觉得姬晟今天不太对劲。 既然已经开了头,说个清楚也不难。容双说道:“我很小气,不爱和人分东西。我要嫁的人只能喜欢我一个,身边再不能有别人。”她被姬晟的手抓得有些热,手指动了动,想挣开,没挣动,只能由着姬晟去了,口里接着说,“我记得上回你说要选秀了,让我帮你掌眼。” 姬晟背脊一僵。 他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那时他不信她真的把他忘了,故意用选秀刺激她。 结果她一点都不在意,还屡屡劝说他要广纳后宫。 容双说道:“要是我喜欢你的话,我早生气了,可我一点都不生气啊。” 不生气就是因为她根本不在意。 真要在意的话她早拿刀把他那玩意剁了,叫他再敢想着找别人。 姬晟为此生过很多次闷气,当然知道容双说的是对的。但他还是不肯承认:“那是因为你把这几年的事忘了。” 容双安静下来。 记得这几年的事,她就会生气吗? 当时她没能哄到云初原谅她,有心思和姬晟谈情说爱吗? “反正,我想不起来了。”容双缓缓说道,“我们说好的,过了三月,你就让我去封邑。” 姬晟想起李老尚书那句“她不要嫁给你”,心里又气又恼,恨不能把她给吃了,让她哪都去不了。他想说一句“如果我不让你走呢”,又怕把她逼急了,他们连现在这种朝露暮霭般的亲近都没了。 姬晟不再多说,只默不作声地把容双往床上带。 选秀还未开始,春闱却近了,接下来几天姬晟都忙碌得很,不仅屡次接见今科考官,还提前叫人搜集了应试士子往年的诗文著作送到案前仔细品读,瞧瞧其中有没有见解独特之人,将来好好培养提拔。 赶巧这几日容双的月事来了,姬晟夜里不闹她,只抱着她睡,还伸手给她捂肚子,活像活的汤婆子。 许是换的汤药多加了些滋补药材,这回容双没再疼痛难忍,白日里看姬晟给她挑出来的士子文章,晚上还有闲心和姬晟讨论一下哪些人文章写得花团锦簇、自己的见解却没多少,哪些人文字稍逊、观点却颇为新鲜。 两个人似都没把那日的对话放在心上,相处起来空前平和。 等容双月事走了,姬晟又夜夜与她厮缠,还嫌肠衣用着不舒坦,仍是每日叫人送她汤药。 转眼到云初婚期,两边已经赶着把六礼走完了,趁着容双还在京城早早完婚。 云初这位京城新贵虽没什么故交,不过他未婚妻孟家那边叫了一堆连亲带故的人来捧场,这亲成得倒也热闹。 云初大婚之日,容双也亲临忠勇侯府。 因着云初双腿不便,许多事都从简,到黄昏礼成,看着也算高朋满座、热闹非凡。 容双这位长公主的到场给足了孟家面子,孟家那些来送嫁的娘家人都十分高兴,屡屡来向容双敬酒。 有孟家人起头,容双是云初这个新郎之外被敬酒最多的。 饶是只亲亲抿了几口,容双回宫时还是喝得微醺。她倚在车中半合着眼养神,却听车外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容双睁开眼,撩起车帘往外看去。 入眼的是个骑在马上的纨绔少年,他锦衣玉冠,一身矜贵,眉眼都带着开心的笑意,仿佛永远不会有半点烦恼。 不是李老尚书家的小孙子李昭又是谁? 李昭喜滋滋地说:“又见面啦,我们有缘!” 虽说被他祖父说过自己没可能当驸马,但见都见到了,李昭还是美得不得了,毫不犹豫地追了上来。 这样的小孩当然是讨喜的,至少容双很喜欢。她笑了起来:“对,有缘。” “我跟你说,最近东郊的桃花开了,沿着河岸开了一整片,可漂亮了。”李昭眉飞色舞,“有句诗怎么说来着,桃花流水鳜鱼肥,眼下的鱼儿最是肥美,要不改天我带你去吃啊!若是明儿你没空,后日也行,我都可以!” 容双看他神色飞扬,一副高兴得不得了的模样,差点就要答应了。结果她话还没出口,周围护送她回宫的禁卫哗啦啦半跪在地,齐齐行礼喊人:“陛下。” 容双往前看去,只见姬晟不知道什么时候骑马出了宫门,黑着一张脸杵在那里看着她和李昭。 第54章 第53章 察觉 容双敛起笑,看着李昭麻溜下马去向姬晟行礼。 小孩儿性情开朗,行个礼也闹得抑扬顿挫,容双放下撩起车帘的手,又忍不住笑了笑。 在她心里,她也才和李昭一个年纪,甚至还比李昭小几岁。若是没有发生那么多事,她怕是会和李昭玩得挺好,两个人一起当盛京无法无天的小纨绔,闹腾得人见人愁。 安安分分待在深宫或者安安分分嫁入后宅,于她而言都是从未想过的事儿。 只可惜世事不饶人,已经发生的事谁都改变不了,她父兄还是死在沙场上,她母亲还是伤心地追随父兄而去,她还是一个人到了盛京。 容双靠着靠背半合起眼,不再关心外面的动静。 李昭许是被打发走了,马车再一次动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车门才被人从外面打开。 容双睁开眼,看到立在车下的姬晟。 姬晟已是青年模样,眉眼虽昳丽如画,气势却端肃冷凝,宛如一把出鞘的利剑。 好看是好看。 锋利也锋利。 容双起身走出车外,正要下车,却被人拦腰抱住。 跌入一个强而有力的怀抱。 “皇姐,”姬晟看着落入自己怀里的人,眉眼满满的都是阴鸷,“你到底要招惹多少人?” 她眼里从来都没有他。 任何一个人,都能让她开怀地笑。 她只对他一个人无情到底,从来吝于正眼看他、吝于给他真心的笑,她对他从来都只像是对待小猫小狗一样,高兴了逗一下,不高兴时连个眼神都不会给。 她不想嫁给他。 不管是太子妃还是皇后,她都不想当。 刚刚他远远地看到她撩起车帘和那李昭说话,眉眼都染着笑意。 她从来不这样对他笑。 她明明该属于他。 姬晟抱着人往回走。 容双眉头直跳,感觉姬晟情绪不太对。 “我自己可以走。”容双开口说。 姬晟一语不发,没有放她下地的意思。 容双看着姬晟映着月华的侧脸,一颗心直直地往下坠,不知道自己又怎么惹这喜怒无常的家伙生气。难道是因为她遇上李昭,听李昭说了几句话? “皇弟。”容双喊。 姬晟不吭声。 “——姬晟。”容双改了称呼。 姬晟看向她。 眼神透着冷。 “放我下地。”容双的声音也冷了。 姬晟抱紧怀里的人,脚步并不停顿,还牢牢地钳制着她的腰和腿,不让她挣开自己的怀抱。 他不会放开她的。 她本来就该属于他,只是她偷偷骗了他、瞒着他,不让他知道她并非要置他于死地、不让他知道她并非要夺权篡位。 他只是,他只是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让那么多人有机可乘。 姬晟抱着人快步回了寝宫。 他心底涌动着一个难以抑制的念头,他想把她关在这个地方,再也不让她踏出半步,不让任何人有机会接近她,这样她就只能属于他、只能仰赖他,再不敢不把他放在眼里。 这种近乎疯狂的想法,以前的他绝不会有。只是这几年来他困于病榻,无时无刻不想着把她加诸于他身上的一切还给她,心性自然再也不可能一点都不变。 哪怕知道她不是想害他,而是在救他,这种疯狂想法依然时不时冒出来。 “姬容双。”姬晟喊她。 容双抬头看他,对上一双饱含痛苦、挣扎与怒气的眼睛。 容双一怔。 她莫名也有了几分怒意:“我和别人说几句话都不行吗?” 她不明白李昭只是追上来说几句话,姬晟为什么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他想当你的驸马。”姬晟说,“他在你面前表露过这种想法,你难道听不出来?” 容双顿住。 她差点忘了,他叫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他连她每顿吃了什么、一天喝了多少杯茶水都了解得一清二楚,更别提她和其他人说过什么话。 她想知道李老尚书手里那道诏书写着什么都无从下手。 这样的日子,真的会结束吗? 姬晟真的会放她走吗? 不管是出于一位帝王的戒心,还是出于一个男人对自己占有过的女人的私欲,他都不会放过她。 所谓的放她去封邑,也许是换个地方禁锢她,也是根本就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他根本没打算放过她。 想到这个可能性,容双浑身发凉。 也许从她违背母亲的意愿带着将士遗孀回京那天起,她就注定无法重获自由。 容双忽然觉得兴味索然,垂眸说道:“什么都随你。” 姬晟攥住容双手腕,把她抵在宽大的龙床上。见容双仿佛因李昭生他的气,姬晟越发怒不可遏。 她明明一直什么都不在乎,他只是不让她和那李昭往来,她就这么和他置气,难道她真喜欢上那个小纨绔了? 她不过才见了李昭三面! “你以前见一个爱一个,朕管不了,”姬晟冷声说,“可现在不一样了,姬容双,你已经不是那个权倾朝野的长公主了。朕不许你再喜欢别人,不许你再勾三搭四。” 容双听他这么说,哪还不明白他的打算。 他果然准备食言。 他根本不准备放过她。 容双避开姬晟欺上来的吻。 姬晟钳住她的下巴,逼迫她承接他近乎疯狂的亲吻。 容双抬膝往他下腹顶去。 姬晟猝不及防被她撞个正着。 容双趁机把他踹了下床,坐在床上冷冷地看着怒不可遏的姬晟。 她从来都不是好脾气的人。 也从来没有受过什么委屈。 他若是光明正大地报复她,让她沦为阶下囚或者索性杀了她,她都不会说什么。可他哄她骗她,让她觉得他会放她去封地、让她觉得自己可以离开盛京,她觉得他着实卑劣无耻。 “你是不是不准备放我离开?”容双望着一身慑人怒气的姬晟,直接把话问了出口。 姬晟顿住。 放她离开? 他怎么可能放她离开。 她是他的。 她从一开始就是他的。 “对。”姬晟立在床前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乌发披肩的容双,一字一顿地说,“你一辈子都别想离开。” 第55章 第54章 我没骗你 翌日,姬晟少有地停了早朝,朝中一片惴惴不安,莫名想起几年前一年到头见不到新皇几次的日子。 尤其是,如今长公主仍在宫中,虽说长公主早已还政于新皇,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谁知道长公主会不会再一次趁机夺权? 不久前,姬晟还开始让她帮着批阅奏章! 这时尚未离京的柳侍郎又被人想了起来,他不仅是礼部侍郎,还是新皇的亲表哥,于公于私都是他最适合入宫求见姬晟。 柳侍郎果然没被拦着。 柳侍郎走过春/光烂漫的御花园,在内侍带领下踏入姬晟寝殿。他先见到的不是姬晟,而是坐在庭中饮茶的容双。 柳侍郎眉头一跳。 容双坐在树荫下,细碎的阳光自枝叶缝隙间洒落,在地上落下一片碎金。 容双态度从容,一点都不像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听人来报说柳侍郎来了,她抬起头望去,只见姿容俊逸的柳侍郎立在不远处定定地看着她。 “我没伤他太重。”容双斟酌着言辞和柳侍郎解释,“就是他那张脸一时半会不太适合见人。” 柳侍郎到底是姬晟的亲表哥,她昨晚一下子没忍住把人给揍了,总要给人一个解释,免得人家又担心她要谋朝篡位。 说实话,这段时间她冷眼旁观,皇帝实在没什么好做的,不仅每天要处理政务,做点什么还得被朝臣指手画脚。 要不是姬晟出尔反尔太过分,她也不会气不过揍了他。 揍完之后她有些后悔,不该挑脸来揍,这不,今儿姬晟就上不了朝了。 特别麻烦。 揍一国之君就是问题多多,这要是在北疆,她早把姬晟打服帖了,哪能忍到这时候。 容双再次斟酌了一下,小心地给柳侍郎补了一句:“手脚一时半会可能也不太灵便。” 主要是姬晟无耻得太理直气壮,她的小暴脾气一上来就没忍住下了重手,平时她已经很有人在屋檐下乖乖低下头的自觉来着。 柳侍郎:“………” 不知怎地,柳侍郎想到当初那个当街把他堵到巷子里的少女。 这么多年了,柳侍郎没想过还能看到这样的她。 他有点高兴。 又有点难过。 柳侍郎轻叹一声,开口说道:“我去见陛下。” 容双听着柳侍郎极轻的叹息,心里像是被什么挠了一下。 她看着柳侍郎往里走,静了片刻,收回目光,放下茶盏倚坐原处。 揍了姬晟,她不后悔。 她哄着姬晟是因为他答应要放她走,现在发现他是在骗她,她为什么还要忍着。 只是打人的时候打得挺爽,接下来却不好收场。 容双垂目看着手边摆着的茶水,等着他们表兄弟俩谈完。 殿内。 姬晟隔着帐幔和柳侍郎对答。 柳侍郎没能见到姬晟的惨况,不过说话间不时能听见姬晟牵扯到伤口的吸气声。 “朕没事。”姬晟憋着气说,“你不用特意来看朕。”他真怕柳侍郎看他是假,顺便来见容双才是真,他现在顶着张被容双揍花了的脸,实在比不过翩如谪仙的柳侍郎。 “李尚书他们都颇为忧心。”柳侍郎说道。 他这次是作为百官代表进来的。 “朕好得很。”姬晟绷着脸。 昨天他挨了容双一顿揍,人也清醒了。 清醒之后,他就发现局面变成了他最不愿面对的那种。 他一点都不好,哪儿都不好! 可在柳凌面前他才不想露怯。 柳侍郎恭谨地说:“陛下,微臣想看看您的伤势。” 姬晟臭着一张脸,实在不是很想顶着脸上的伤见柳侍郎。不过柳侍郎一向较真,要是不让他看一看,他怕是不愿出宫的。 姬晟吩咐左右伺候的人撩开帐曼,让柳侍郎确定他确实是本人。 左右恭恭敬敬地上前把帐幔挂起来,都小心翼翼地低着头不敢直视天颜,怕回头自己被姬晟杀了灭口。 柳侍郎看见了姬晟惨不忍睹的脸。 最显眼的当然是姬晟眼睛周围那圈淤青。 其他位置也有些不明的青紫和红肿。 柳侍郎沉默。 这样好看的一张脸,容双居然舍得下手,明显是被气狠了。 到底是自己的表弟,说不心疼肯定是假的。 “陛下,要不还是找太医来看看?”柳侍郎忍不住提议。 姬晟断然拒绝:“不必。”他给柳侍郎说了说他的挨揍感受,“看起来很严重,其实不怎么疼,不用找太医。” 自从容双醒来之后,他一直为所欲为,想做什么都能轻松做成,以至于忘记了……自己打不过她。 这段时间容双的身体养得不错,揍起人来虎虎生风,把他从头料理到脚也没带喘气。 柳侍郎见姬晟坚持,也就不再多劝。 确定姬晟没被人长公主幽禁,也没被人谋害,柳侍郎也就不再多留,回礼部衙门去为姬晟安抚百官。 柳侍郎走出寝殿,目光落在坐在树下等候的容双身上。 “要走了?”容双起身问他。 “嗯。”柳侍郎点头。 他脚步没有停顿,迈步离开。 容双感觉柳侍郎在避着她,也没在意。她凶名在外,又把他表弟揍得那么惨,柳侍郎避她如蛇蝎也正常。 容双走进殿内。 姬晟坐在床上,脸上依然狼狈得很,看过来的小眼神更是充满委屈。 被揍成这样还要给表哥“验明正身”,的确很委屈。 篓子是自己捅的,容双无奈地叹了口气,接过内侍捧上来的热鸡蛋替姬晟敷脸上的淤青。 “是你先招惹我的,”容双熟练地替他处理着脸上的伤,不忘替自己辩解,“你不答应就不答应,我手里连个得用的人都没有,也没办法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你非要骗我做什么?” “我没骗你。” 姬晟感觉自己鼻子发酸。 “我当时,确实是想放你走的。” 第56章 第55章 毛病 说话间,姬晟已经顺势抱住容双。 这种黏人的姿势有个好处,容双很难把他甩开,进而对他进行惨无人道的殴打。只不过这么做也不是没坏处,至少他身上的伤处被这动作牵扯得厉害,一下子疼得他眼泪都差点出来了。 容双听到他吃疼的吸气声,本来打算把他有多远扔多远的想法歇了,只能由着他紧紧抱住自己。 “那为什么反悔?”容双抿着唇问。 怀里的人那么大一只,她却莫名觉得这是只在自己怀里撒娇的小狗儿,很不要脸,也很让人狠不下心。 “朕,”姬晟顿了顿,改了口,“我看到那道遗诏了。” 容双浑身一僵。 姬晟本就把她整个人困在怀里,哪会感觉不出她一瞬间的僵硬。他更加确定容双也是知道那道遗诏的,鼻子酸得不得了,又委屈又生气:“你是我的,你从一开始就是我的。”他把脑袋埋进容双颈窝里,“早在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父皇就准备让你当我的太子妃。” 容双对遗诏的内容早有猜测,这时亲口听姬晟说出来却还是宛如晴天霹雳。 那果然是一道赐婚圣旨。 容双通体发凉,哪怕被姬晟紧紧抱着,也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她几乎是在电光火石间回想起过去的许多事。 那是一个雨天。 她带着药跟神医一起回宫。 在那之前,她刚放弃了她唯一的亲人的双腿。 她坐在先皇下手,静静听神医把医治姬晟之法一一道出。 神医说,需要她给他渡药。 座中不止她一人,哪怕早已知晓这种治法,她还是轻轻攥起了拳。那时她也只有十七岁,还未有心仪之人,更不曾嫁人,于夫妻床笫之事她仍懵懂不明。 只是她也知道,那样的事只有夫妻才能做。 神医又说,虽已有药,可治病过程不断,还十分痛苦,意志薄弱的人可能坚持不下去。太子年纪尚小,性情温和,恐怕撑不过药效发挥之时,须有人能让他爱深或恨切,咬牙撑过数次发病。 撑过去了,太子就能好了。 容双起身长跪在先皇面前。 “交给我。” 容双说。 “都交给我,陛下,我只求一件事。” “什么事?”先皇神色温煦地看着她。 “我不嫁她。” 外面电光掠闪,雷声轰鸣,带落倾盆大雨。 她怎么可能嫁给他,她刚为了他的药把表哥伤害得那么深,她也并不喜欢他。 她甚至不曾见过他多少面。 更何况,母亲最怕她被这繁华迷人眼的盛京困住。 “我不要嫁他。”容双伏跪在地,恳切地央求先皇。 先皇答应了,正式收她为义女,封她为公主,方便她行事。 于是在她成为太子的“长姐”不久,她亲自命人将未来太子妃李素儿杖毙在东宫大门前。 姬晟仓皇赶到,看着李素儿惨死在他眼前,当场昏厥过去。 再醒来时,他看向她的眼里充满恨意。 她逼迫他忍辱负重“伺候”她,她张扬肆意夺去他权柄,她做了许多男人绝不能容忍之事。 他恨极了她。 让一个人爱上哪有让一个人恨上容易。 只是偶尔看他孤独寂寞,流露出万般脆弱的眼神,她免不了还是会心软。 她总有一天会离开。 不管是死着出去还是活着出去,她总是要走的。 到时他一个人独自留在深深宫宇,怕是会更加寂寞。 当时她想着若是她死在北疆,那便死了;她若是侥幸没死,也不回来了,只叫人悄然把云初接回去。到时她们兄妹俩相依为命,她再不会为别人舍弃他,北疆是他们的家,在那里她总能照顾好云初的。 所以在回北疆前,她就已经和李老尚书商量着选秀之事,也时不时故意放柳侍郎和柳七娘入宫,让他们有机会好好相处。柳七娘性格纯善,活泼开朗,若能在宫中陪伴他,他将来也不至于独自面对深深宫宇。 不管是死是活,她本都不该再回到盛京。 可惜,她全忘了。 容双手心冰凉,看着紧抱着自己的姬晟。 他们不该再有这样的关系,他们本该已经远远分隔、再无交集。 “你知道了。”容双艰难开口。 “对,我都知道了。”姬晟说。 “当时只是权宜之计。”容双说道,“朝中魑魅魍魉横行,你父皇他不知道自己还能相信谁,所以你的病情不能让更多人知道。他只放心把你交给我,所以那些事才由我来做。我无意嫁入皇家,你也不必为这些事遵从先皇遗命。我答应那么做,只是因为我们容家永远不会有不忠不义之人。” 这大好河山是她父兄和无数将士的血泪护下来的,哪怕她成了千夫所指、人人唾骂的谋篡逆贼,她也会护着他登基、为他铲除亲政阻碍。 只是,她并没有想过要嫁给他。 姬晟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凶狠地把人压到了身下。 容双抬头看他。 “我对其他人没兴趣。”姬晟说。 容双愣住。 没兴趣是什么意思? “你昏迷那半年,有一些宫女向我投怀送抱过。”姬晟一张被摧残得不像样的脸带着点黑,像是很不愿意回忆这些事,只含含糊糊地说,“我对她们没兴趣。” 甚至还觉得挺恶心。 “你只是不喜欢她们投怀送抱。”容双对姬晟的性情还是有一定了解的,他这人其实对别人的品行要求颇高,自然不会喜欢自荐枕席的女人。容双说,“今年选秀进来的秀女都是你未来的妃嫔,你肯定能找到合心意的人选。” “不,”姬晟说,“我也挑其他人试过,还是不行。” 他是一国之君,宠幸一二宫女不算什么大事。 所以,他在发现自己对投怀送抱的宫女生不出兴趣之后有些自我怀疑,寻了几个看着顺眼的宫女试过,根本不行。 只要一想到要和人做那种事,他就想起她,想起他们过去耳鬓厮磨的日子。 人还没被送到他床上,他就让人不必准备了,把人远远地打发掉。 相比宠幸别的女人,他居然更想守在甘泉宫,更想看她睁开眼。 他想看她发现失势后后悔莫及,哭着求他放过她。 也许看过那样的她以后,他就不会再惦念着她了。 也因此,他在容双病重那半年不止一次想掐死她。 他觉得要是掐死她,可能他这毛病就能不药而愈。 可他又舍不得让她死。 容双错愕地看着姬晟。 姬晟把这事都说出来了,算是面子里子都已经丢光,索性破罐子破摔,光明正大地无理取闹起来:“你不愿嫁我,大盛江山注定要后继无人了。” 第57章 第56章 我不反悔 容双瞠目结舌。 她只听说过打肿脸称胖子,硬说自己“很行”的,没听过这么嚷嚷着自己不行的。 按姬晟这说法,事情问题就大了,要是他真没法和人做那事儿,姬家说不准真有可能断绝在他手上。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有问题。”容双没忘记他年前年后每天所求无度,浑身上下看不出半点毛病,哪能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对别的女人“没兴趣”。容双说,“你不要骗我。” 姬晟紧抿着唇,把人抱在怀里不撒手,嘴里还说得很委屈:“从来都是你骗我。” 容双本想推开他,闻言手一顿,不动了。 她确实骗了他,从一开始她就没和他商量过什么,只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 即便当时是治病需要,治好之后她也是可以说清楚的,只可惜当时她牵挂着云初,根本没想过要和姬晟牵扯下去。她半句都不解释,整件事在姬晟看来毫无疑问就是她妄图谋朝篡位,哪怕他真把她杀了也算不得冤枉了她。 “我如今这样,只能有你一个了。”姬晟还记得她说她的驸马除了她不能有别人。 既然如此,他不是正好适合吗? 姬晟继续把脑袋拱进容双颈窝,活像只离了人活不下去的大狗儿:“父皇留下了遗诏,你的长公主身份也不是问题。你嫁给我,当我的皇后。”姬晟声音带上了一丝紧张,“我一辈子只立你一个皇后,再不会有别人。” 容双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过去她最牵挂的人是云初,云初始终不肯原谅她,也不肯让太医们给他治腿,硬生生把自己封闭起来,再不愿意理会任何人。 那种情况下,她没有心思和任何人谈情说爱。 她有时觉得姬晟有些委屈,忍不住对他好一些,可每次去见完云初回宫,又对姬晟分外冷酷。 明知他什么都不知道,她还是拒他于千里之外,从不对他真心以待。 这种反复无常的行径,连她自己都有些看不上。 换成是她自己,她是绝对不会喜欢上这么个人的。 又不是犯贱,谁会巴巴地去喜欢一个对自己忽冷忽热、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家伙? 倘若姬晟说的是真的,那就说得通了。姬晟当然是不喜欢她的,可他发现自己对别人不行,只能和她行/房,所以哪怕再恨他也没狠下心杀了她。 毕竟,要是把她杀了,说不定他这辈子就再也没法开荤了。 “你不必这样,”容双顿了顿,接着劝说,“马上就要选秀了,你再试试。若是这批秀女不行,那就明年再看看。你要是担心姬家血脉断绝,我可以和你生个孩子,先让他跟我姓容——将来你真要没有儿女,他再改姓姬。” 姬晟发了飙又撒了娇,办法都用尽了,还是听到这样的答案,顿时暴跳如雷:“你要让我们的孩子没名没分地出生吗?要是我另立他人为后,你是不是还要让他喊别人当爹?你的心怎么这么狠!” 容双说道:“将来你遇到两情相悦之人,一定会后悔轻率许出后位。” 而且,孩子还没影,他怎么就说起后爹不后爹了? 姬晟很想发飙,又想起昨天挨的揍,立刻老实了,埋在容双颈窝里装死。 他也想喜欢别人,可只要她从他眼前消失,他心里就一直惦记着,甚至不敢放她一个人出宫,生怕她一去不回。 他满心满眼都是她,哪里能装得下别人。 “双双。”姬晟喊她。 容双一怔。 他从来没有这么喊过她。 这种莫名的温存气氛,也很少出现在他们之间。 姬晟伸手扣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女人再嫁兴许会吃亏,男人再娶有什么难的。我若后悔了,有的是办法另娶他人,你不必替我考虑。”姬晟说,“既然你本也没想过要皇后之位,那你且先坐着,等我们孩子名正言顺地出生了,你要去要留不都随意?” 容双抬眸看他:“真的?” 姬晟一脸笃定:“自然是真的,我要是骗了你,你不是还可以揍我吗?”他顶着一张鼻青脸肿的脸,瞧着一点都不英俊不美丽,但莫名很有说服力。 容双刚上过他一次当,现在不是很相信他的话。不过姬晟说得对,女人再嫁兴许吃亏,男人却是没什么。 只是真要生了孩子,问题就复杂了,她不可能扔下自己儿子不管,把一个小孩儿单独扔在豺狼虎豹堆里。 皇长子这种身份,若是皇后换了人,他肯定会成为新皇后处之而后快的眼中钉肉中刺。 容双有些后悔刚才说出可以生个孩子的话。 姬晟明显是顺着杆子往上爬,开始拿孩子的出身说事了。 要是皇长子都生出来了,姬晟又依然没法和其他人行/房,这人会放她走才怪。 说起来,姬晟虽然什么都不知道,却仍是给了陆家爵位、撮合了云初和孟家女儿。她失去记忆这半年里,云初也已经愿意重新接纳她。 不知不觉间,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少阻碍居然都被姬晟阴差阳错地解决了。 姬晟这人本性依然十分仁善。 容双垂下眼睫。 事情因她而起,要是姬晟没有说谎,那她确实该负责到底。 “好。” 容双说。 “我答应你。” 姬晟听容双这么说,高兴得想猛亲她一口,可注意到容双神色不像开心的样子,又感觉被浇了一瓢冷水,整颗心凉凉的。 他知道自己是用“责任”说动了容双,她并不喜欢他,也不想嫁给她。 别人趋之若鹜的后位,她根本不想要。 “你已经答应我了。”姬晟再一次把人紧紧拥进怀里,仿佛害怕一松手她就不见了。他哑声说,“不能反悔。” 他本来就是自私的人。 他想要她。 不想把她让给别人。 哪怕只能先卑鄙地骗她留下,他也不想放手。 容双任由姬晟紧抱着她,心里涌上一丝迷茫。 他堂堂一国之君,本不需要忍受她的以下犯上、不需要忍受她的冷淡抗拒。 可明明如今手握大权、生杀予夺的人是他,表现得惶惶不安的人却也是他。 容双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一种温热的、无形的东西包围着,却又不明白那是什么。 “我不反悔。”她说。 第58章 第57章 你很开心? 春闱在前,选秀在后,朝中都在紧张地为春闱做准备。 昨儿也就算了,今日是殿试,姬晟不能再缺席。 许是因为容双经验丰富,姬晟罢朝一天,脸上的淤青已经消失大半,勉强可以见人了。 昨天夜里他们什么都没做,只抱着一起睡觉,早上姬晟把容双挖起来,要容双给他弄点粉遮掩脸上没褪尽的淤痕。 容双很有责任感地帮姬晟涂粉,还给姬晟介绍经验:“以前我摔伤了,怕爹娘知道不许我再出去玩,就给瘀伤的地方涂涂抹抹,保证从外面看一点都看不出来。”她边说边给姬晟修饰瘀伤处,还真把姬晟的脸救了回来,瞧着甚至还更有精神了。 好在容双平时不喜太香的脂粉,哪怕给姬晟用了不少也没带上什么味道,看起来仍是庄重严肃的一国之尊。 有正事要办,姬晟也收起了旁的心思,万分期待自己即将收入榖中的未来栋梁们。 对于进入殿试的举子们,姬晟或多或少都有些了解,要不是腿还有些疼,他还会走下去瞅瞅他们现写的文章和平时的文章有没有出入。 殿试十分顺利,姬晟对自己早前看好的一批人满意得很,直接给他们点了靠前的名次,剩下一些位置留给今科主考去排位。 姬晟在估量自己的未来臣子,未来臣子们也小心翼翼地观察自己即将效忠的君王。 不得不说,姬晟虽然长着张“倾国倾城”的脸,但气势还是很足的,不会因为容貌过于昳丽而让人心生轻视。他气度渊雅,目光清正,很有仁君之风,不少人见了都觉得这位帝王值得自己追随。 比较令今科士子觉得惊异的是,姬晟还非常关心他们的终身大事,得知他们有不少都未娶亲,表现得十分关切。 开过琼林宴之后,姬晟又来了场别开生面的鹊桥宴,顾名思义,搭鹊桥用的。他让礼部邀请了新晋进士、年轻官员、年轻禁军以及诸官子弟之中未曾婚配的男子赴宴,让京中秀女和各地远道而来的秀女们好好相看。 姬晟的意思是,要是有挑中的就把人挑走,两两看对眼的可以获得赐婚圣旨,要是没挑中的也会得一嘉许圣旨返家。 姬晟是不嫌累的,反正圣旨不是他写,他盖个戳就行了。 现在他才不会选秀女,好不容易容双松口留下,他会给自己找麻烦才怪。 如今百官都已知道姬晟要立容双为后,虽然不少人对皇家这对姐弟俩乱来的事颇有微词,可想想姬晟那张秀美过头的脸,再想想长公主的逼人气势,发现还真没有更适合的,换了别人还真扛不住这两个人。 既然姬晟一心要娶,一点不怕容双半夜谋害了他,他们有什么好说的? 他们又不是没劝谏过,是姬晟自己一意孤行! 那他们操什么心? 其实吧,当臣子的,只要新君不拿他们开刀,跟谁干不是干。哪怕容双真改天换日,只要不对他们动手,他们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 对于姬晟这胡搞瞎搞的鹊桥宴,不少人都懒得劝了,自己家也有女孩儿送去当秀女,本来想搏一个前程,现在还是算了吧,谁能在长公主手里讨了好去,别进宫没几天就红颜薄命。 当初李相如日中天,长公主还不是把李相一家直接收拾了,当初那位未来太子妃还是在东宫大门前被杖毙的。 姬晟要立这种凶残的女人为后,还是早早歇了心思,争取拿个赐婚圣旨让家里的女孩儿风风光光嫁个好人家吧。 姬晟在外瞎搞,容双一无所知。 她这几天都在思索她和姬晟之间的关系。 她并不是擅长处理感情问题的人,比起纠结情情爱爱,她更擅长能动手就绝不动口,能用武力解决就绝不费事。 可情爱之事很难理清楚。 它像个漩涡,稍有不慎便会被它卷入其中。 她花了几天理清楚纷乱的记忆和心绪。 当初她拒绝嫁给姬晟,原因很多,一来是父兄战死,她和云初一样对皇室有怨;二来是云初的腿伤,当时她若是嫁给了姬晟,不仅云初永远不会原谅她,她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三来则是因为他们本就相看两厌,根本不适合绑在一起。 有这种种考虑,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先皇的赐婚。 只是在两人相处时,她时常会不自觉地越界。 她知道他差一点是她的夫婿,所以做什么都理所当然,并不会避忌太多。 有时还会不自觉地亲近,不自觉地心软。 比如每一个上元日,她都会陪他过生辰。 只是若非想哄她别再囚着他、早早还权于他,他又怎么会因为她陪他过生辰而高兴。 可以说,两个人的关系变成现在这样,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个原因。 她真的要嫁给他吗? 为了他的“难言之隐”? 天色近黄昏,天边被晚霞染红了,连落在花木上的夕辉也带上几分霞彩。容双倚在窗边,看着外面的烂漫春色,有些出神。 姬晟从外面回来,看到的就是容双倚窗而坐、微微失神的一幕。他心脏莫名一揪,三步并两步走上前,把人抱进自己怀里。 明明他每天都忍不住高兴,每天都急切地催促底下的人让他们赶制嫁衣、准备立后大典,她却没有开心过。 他不知道要怎么做,她才会开心。 要怎么样,她才能高高兴兴地嫁给他? “我今天,把秀女都许配出去了。我们之间再也不会有别人,我一辈子都只有你一个。”姬晟抱紧容双,想再听一次肯定答案,“……你答应了要嫁给我的。” “我会嫁给你。”容双给了姬晟想要的答案。 她会嫁给他,当他的皇后,为他生儿育女,看着他们的儿女长大,教养他们成才。 如果这是他想要的。 她本也已经没什么牵念。 容双抬起头看向姬晟,却见他星眸灼亮,像个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的小孩儿,眉梢眼角藏不住地高。 容双一怔。 姬晟见她仰起头来,忍不住轻轻往她唇上亲了一下。 又一下。 又一下。 “你很开心?”容双忍无可忍地挡住还想接着亲过来的姬小狗。 “也没有很开心。”姬晟麻溜地藏起自己翘起来的小尾巴,一本正经地说,“也就有一点点开心,一点点而已,我才没有让人赶制你的嫁衣,也没有催他们快些准备好立后大典。” 姬晟说完,小心地去看她,见她眼底带着罕见的迷茫,又凑上去亲了亲她眼角。 他痛恨过她忘记一切时无辜又无忧无虑的眼神。 可现在又想,要是她什么都没想起来多好。 他真想亲走她眼底的阴翳,让她高高兴兴地嫁他。 他想她像世间所有满怀期待等着嫁给自己未来夫君的新娘一样高兴。 第59章 第58章 我热 姬晟要立容双为后这件事已经在朝野传开,众人心情各异,谢侍郎觉得不可思议,屡屡劝说姬晟不要冲动行事;薛昌一语未发,只默不作声地操练底下的士兵;柳侍郎在收拾行囊,准备外放。 由于柳母忽然重病一场,替他相看的事自然耽搁下来。 柳侍郎要孤身去任地,柳母很不放心,一再拉着他的手让他再考虑考虑。当京官其实也能一展抱负,没必要自请外放。 柳侍郎叩首说道:“儿子不孝。” 柳母没再多说,只是叹气。 柳侍郎出发那日,不少亲朋好友来为他送行。他也不是一去不回,大家的离愁别绪不多,大多是在酣然畅谈,兴起时还会举酒相敬。 柳侍郎饮了些酒,带着些薄醉上马,不知怎地想到当年容双刚入京时对什么都好奇,知晓京城常开文会,便要去见识一番。 那些文人向来不爱带女子参加文会,哪怕邀请也是请些歌姬助兴,容双屡屡碰壁,气哼哼地改换男装潜入文会,在文会上大杀四方、力压群英。 那时候他早认出了她,却没揭穿,一直看着她夺下头名、解帽放下青丝。 那样的女孩儿明亮美丽如初升的朝阳,谁会不喜欢。 只是很多人心存偏隘,容不得女子比自己出色罢了。 柳侍郎正想着,马已转弯上了官道。他骑行一段路,忽见前方的树荫下有个人骑马候在那里。 柳侍郎一顿。 “殿下。”柳侍郎驱马走近,开口见礼。 容双看着眼前眉目清隽的男子。她说:“我来给你送行。” 不管怎么样,柳侍郎是她到盛京后交的第一个朋友。他向着姬晟是应该的,他为大盛筹谋也是应该的,他们之间虽有过相疑相忌,却也不算反目成仇。 过去那几年,他亲眼见到过她的狼狈、她的挣扎,他知道得最多,也背负得最多,所以永远闭口不谈过去,立在不远不近地地方护着她和姬晟。 柳侍郎对上她的眼睛,心一下子被揪住了。 只一个眼神,他就看出来了,她已经想起过去的事。 在姬晟和她之间,他选了姬晟。 所以,他连当她的朋友都不行。 “我……”柳侍郎说出一个字,却不知该怎么往下说,更不知该怎么面对并没有忘记过去几年的事的她。 “我自己选的。”容双说,“是我的选择让你为难,和你没有关系。” 如果她当时选择嫁给姬晟,也许姬晟还是会憎恨她、厌恶她,却不会让柳侍郎陷入两难境地,在家族与她之间左右为难。 只是她当时实在没有办法坦然地忘掉陆容两家遭遇的一切,高高兴兴地嫁给姬晟。 如今时过境迁,说起来自是轻松,当时那对她而言却是淬着无数将士血泪的尖刀利刃。 当时的她绝不可能答应。 既然她选择当“外人”,到该还政时其他人自然免不了各种猜疑。 柳侍郎说:“有关系。”他眉眼微垂,满是歉疚,“你在猎场遭遇意外时,我本来可以为你解释,把一切告诉陛下,可我没说。” 他是除了李尚书和神医之外唯一知情的人,容双不想解释,他可以解释。 他若是解释了,姬晟就不会再对容双有杀心,不会再在容双还政之后还对她心存怨恨。 当时他是有私心的,他觉得只要姬晟永远不知道真相,就永远不会爱上容双。 容双这些年算是奉旨监国,在百姓之中声望还不错,哪怕姬晟再恨她,也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对她下杀手。 这样他就可以寻个时机求娶她。 结果姬晟要暗中杀她。 姬晟放她回北疆,又命薛昌同行,就是觉得北疆离京城那么远,即便她在那边出意外死了也无人能查明真相。过个几年,百姓自然会忘记曾有个垂帘听政的长公主。 从知道姬晟打算的那天起,他就知道自己再也没有资格像薛昌他们那样到御前求娶她。 容双还是说:“这是我的选择。” 不向姬晟解释、不想留在盛京,这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也许曾对姬晟心软过,曾觉得他一个人在宫中会孤独寂寞,可她从未想过要留在盛京。 柳侍郎所做的,不过是尊重她的选择而已。 柳侍郎沉默不言。 容双朝柳侍郎笑了起来:“我认识的柳凌,磊落光明,抱负远大,从不拘于小事。这次你的任地在江南,富庶是富庶,却有不少世家豪强盘踞其间,一般人即便有再好的手段也难施展开,陛下倒是给你找了个麻烦地方。” 提到任地,柳侍郎眉宇间的阴郁也散去了,眉目逐渐舒展开。他也朝着容双疏朗一笑:“不算麻烦。”他握着缰绳,“时辰不早了,殿下回去吧,我也该出发了。” 容双点头,没再多送,干脆利落地骑马回京。 半路上柳七娘冒了出来。 柳七娘已经学会骑马,虽然还不太熟练,不过骑在马上竟也挺有些飒爽味道。 “我都看到了。”柳七娘骑马追上容双。 “看到什么?”容双朝她笑。 对可爱的小孩,她的容忍度总会高几分。 柳七娘说:“我看到你特意给我哥送行。”一听到她哥,她就觉得很委屈,“你既然要嫁给皇帝哥哥了,为什么还跑来招惹我哥?” 容双说道:“你哥哥不是耽于小情小爱的人。” 情爱并不是人生的一切,对柳侍郎而言,他有家族责任要担当,有满腔抱负要施展。 她来送他,就是让他放心。 嫁给姬晟虽不是她本愿,却也不至于让她难过。 柳七娘不懂。 她说道:“可是要是我喜欢一个人,他却要娶别人为妻,我肯定难过死了。” 容双没再多说。 她骑马回了宫,就听人说姬晟病了。 还大中午跑回来躺着。 容双沉默片刻,走入寝殿,只见姬晟面色潮红地躺在那里,看起来像在发烧。 都已经是春末了,不知谁翻出厚棉被裹姬晟身上,捂得姬晟都要流汗了。 等容双走近,他还瞎哼哼:“热,我热。” 第60章 第59章 回乡养老 容双没见过这么糟蹋自己的人。 她有点手痒。 不过姬晟确实浑身发烫,容双还是忍下揍他一顿的冲动,命人里里外外地送热水送汤药,自己则亲自坐在塌边照顾病人。 姬晟把火热的脑袋往她身上拱。 容双一顿,想起过去几年姬晟也曾这样示弱。 他一流露出这种脆弱的模样,她就忍不住对他心软。 好在她本也没多少野心,他想要亲政,她便慢慢让他亲政。 “陛下。”容双喊他。 姬晟不动,当没听到。 “姬晟。”容双换了个称呼。 姬晟背脊一僵,伸手环抱住容双,仿佛害怕一松手她就会跑了。 他知道她去给柳凌送行,她当年回京第一个见到的人不是他,是柳凌。 她喜欢柳凌那样的人。 柳凌也喜欢她。 他怕她送着送着,自己也跟着走了。 “病了就不要折腾。”容双说,“熬坏了身体,谁都救不了你。” 当初姬晟的病,一半是天生体弱,一半是毒物侵蚀,如今能健健康康,他应该倍加珍惜才是,而不是这样胡乱糟蹋。 姬晟抱着她不撒手。 他已经没拦着她去给柳凌送行,他知道她念旧,知道她重情,他什么都可以接受,但他不能接受她一去不回,彻底从他身边消失。 姬晟说道:“……只要你留在我身边,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容双看着姬晟因为生病而低垂着的眼睫,心里莫名生出几分异样的情绪。 他若是只因为那“难言之隐”要立她为后,用不着这么百般乞求,把自己的姿态放得这么低。 如果他不仅仅是想要大盛江山后继有人,那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容双伸手抚过他披落的长发,像在安抚病中的人。 姬晟埋在容双怀里,享受她久违的温柔。 以前他向她示弱,她总是能心软。 他以为她是被他哄骗了,他以为是自己把她瞒了过去,却不知道她什么都一清二楚。 她什么都知道。 只是她不怎么在乎自己过得好不好,不怎么在乎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她什么都不想要,仿佛这世上已经没什么东西能让她留恋。 可是,她明明是那么快活的一个人。 忘记过去几年的事时,她的眼睛那么亮,像是天上最明亮的星辰。 她喜欢好吃的,喜欢好玩的,喜欢烈马,喜欢美酒,喜欢交朋友,喜欢世上所有美好的事物。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姬晟哑声说。 “别说话了。”容双抱着他说,“你的嗓子不要了吗?我已经答应过你会留下来。” 她既然答应了,就不会食言。 姬晟闭上嘴,该喝药喝药,该睡觉睡觉。 他睡到傍晚,醒来时发现容双随意倚坐在塌前,提笔批阅着当天的奏折。 天色将暗,容双把手里的奏折一扔,转头往榻上看了眼,正好对上姬晟睁开的眼。 “渴吗?”容双把笔也放下,坐到榻上问姬晟。 “渴。”姬晟往容双身上挨了挨,像只渴求爱抚的小狗。 仗着生病,姬晟撒了一晚的娇。容双以前觉得他是装的,如今倒觉得他本性如此,只是一直憋着罢了,要不然不可能装得这么浑然天成。 偏她最吃这一套。 除非姬晟未老先衰、容颜不再,她才能对他硬起心肠。 美色误人啊。 容双叹了口气,任由姬晟紧搂着自己入睡。 第二天,姬晟病就好了大半。 他勤勉处理政务之余,还命人编故事往外传。 选秀变成鹊桥宴,民间还是很有些议论的,不过没过几日,就有人开始讲“帝后故事”,说容大将军的女儿临危受命,殚精竭虑护住新皇,杀奸臣除佞幸,携手并进,共治山河。这些年两人虽有情却隐而不发,幸好先皇早有预料,留下遗旨说明一切,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故事讲得跌宕起伏,有些受过奸佞迫害的人代入感极强,纷纷表示长公主与新皇是他们的再生父母。这样一对有情人,怎么能不在一起? 至于姐弟名分,他们本就不是亲姐弟,名字是后面加上去的,还不能去掉怎地? 于是一夜之间,帝后之间的传奇故事传遍了盛京,又往江南等地宣扬开去。 也不是所有文人都瞧不起容双的,经“帝后故事”这么一宣扬,不少人觉得容双实在是当世奇女子,纷纷执笔写诗文与话本卖力夸赞她的美貌和智慧。 至于其中有多少是为了烧热灶赶热乎,那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姬晟对此很满意。 他还命人把文人们的新作收集起来,送到宫中给容双解乏。 容双:“…………” 虽然她确实挺爱听小宫女念话本,可对自己亲自“演绎”的话本实在不怎么感兴趣啊! 也就姬晟这操蛋的家伙才会看得津津有味。 不管怎么样,姬晟每天都挺高兴的,一天到晚逮着李老尚书问大婚事宜准备得如何。 李老尚书以前挺愁,觉得姬晟对选秀不热心,瞧着不像是能赶紧选妃立后开枝散叶的。如今姬晟这般急切,容双又一直住在宫里,他免不了要担心姬晟是不是让容双怀上了。 未婚先孕可不是什么好事,一国帝后怎么能起这样的坏头? 李老尚书隐晦地试探了姬晟两句。 提到这个,姬晟就挺失望,他是想卖力地让容双怀上,可惜天不如人意,前两天容双月事又来了,来得还挺准时,连期待两天的机会都不给他。 瞧见姬晟那表情,李老尚书就明白了,暂时还是安全的。不过看姬晟这态度,还是得抓紧筹备婚事才行,要不然皇长子出生时不足月,免不了会生出许多麻烦。 李老尚书愁啊。 等帝后大婚了,他就乞骸骨回乡养老去! 第61章 完结章 礼部原也为选秀之后的册封预备着,立后准备倒不太费事,主要是姬晟要求太多,既要他们抓紧筹备,又左挑右挑觉得样样都不满意。 这一拖,立后大典就拖到了六月初。 这时候民间舆论早已统一了,都觉得帝后珠联璧合、天生一对。 在五月底,薛昌就自请去西陲,早早离开了盛京;谢侍郎倒是还在京中,他留在礼部筹备着立后诸事,事事都很尽心,只是闲下来时还是免不了会有些迷茫与怅然。 倘若姬晟当真不在意容双是否有野心,那他那些谋算岂不是枉作小人? 帝后大婚之前,云初携妻入宫觐见,妻子孟氏去拜见容双,云初则去见姬晟。 孟氏是容双的忠实拥趸,得知容双要嫁给姬晟时还关起门骂了姬晟好几天。不过想想就知道了,要是自己朝夕和容双相处,肯定也会深深地被她吸引,再也看不见旁人啊! 孟氏很快接受这件事。 不过他们刚新婚,这两个月又一直有大夫登门给云初治腿,她不好提出入宫拜见容双。 最近帝后的婚期近了,她再也按捺不住怂恿云初入宫一趟。 云初的反应却很奇怪。 云初明显不想入宫。 孟氏再三逼问之下,才知道当年云初的腿本来是能救的,只是容双把药给了病重的新皇。 为此,云初钻了好几年的牛角尖,好几年都不曾与容双说过半句话。 这种情况下,容双当然不可能接纳姬晟。 云初觉得容双遭遇的那些事,甚至连当初一脚踏入鬼门关,都是因为他的缘故。 毕竟若不是因为他横亘在其中,容双那么聪明一个人怎么可能自己往死局里钻。 她早该和姬晟和和美美地在一起了。 孟氏听完,也不知该心疼容双,还是该心疼丈夫了。当初那种情况,他们其实都没有选择,任谁遭遇那样的事也不可能心平气和地面对。 “我们更该入宫。”孟氏劝云初,“殿下肯定不会把自己做过的事挂在嘴边,不会想让陛下内疚自责。但是,她做过的事怎么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这样的话陛下肯定会心安理得地坐拥江山美人,日后说不定还会广纳后宫什么的让殿下受委屈。殿下做过什么,我们都该让陛下知道!” 孟氏劝完云初,云初就往上递了求见帖子。 孟氏如愿以偿地入了宫。 见到容双,孟氏自然高兴得不得了,一点都不觉得生疏,开口就是倾诉自己在闺阁之中有多倾慕她。 容双没想到孟氏这么活泼热情,不过并不反感。有这样的人陪在云初身边,她很高兴。 两个人一见如故,亲近得让两个小宫女都吃醋了。 外面天气晴好,容双听孟氏说很想去见识一下她的马,便带着她们一起去了校场那边。 她以前有匹跟着她许多年的火红色爱马,可惜当初阵前厮杀得太惨烈,它也命丧黄泉。 去年姬晟曾费心搜罗了一匹长得颇相像的马给她,但再像也不是同一匹,容双没挑它,而是挑了另一匹通体乌黑的烈马。 孟氏看得两眼发亮。 容双见孟氏显然也喜欢骑马,想了想,把姬晟搜罗来那匹火红色的马送给了她。 这马她留着也是徒增伤感,不如赠给孟氏好了。 容双正教授孟氏一些驭马之法,却听有人来报说柳家七娘来了。 底下的人通报完,柳七娘已经风风火火地跑到她们近前。 孟氏得意地朝柳七娘笑了,还摸了摸红马的鬃毛向她炫耀:“这是殿下送我的马。” 柳七娘气炸了。 以前这姓孟的就经常和她对着干,特别讨厌,现在她还嫁给忠勇侯,成了容双表嫂。容双和她那么亲近,还送她马,她、她太气人了! 柳七娘想要骂人,却莫名地红了眼,委屈巴巴地看着容双。 “你送她马!”柳七娘哽咽着说完,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流。 上回她进宫学骑马,她都没送她马! 容双:“……” 原来姬晟那副小可怜的委屈模样,竟是柳家血脉在作祟吗? 另一边,姬晟接见了云初。 对于云初这人,姬晟感觉很复杂,毕竟容双太看重这个表哥了,看重到他根本不敢问容双在她心里谁更重要。 连想要解决云初这个“情敌”,他都得迂回地来。 不过现在不一样,现在他要和容双成婚了。 想到这个,姬晟的腰杆挺直了几分,很有威仪地询问云初为什么求见自己。 云初娓娓将当初的事说完之后,就看见姬晟呆呆地坐在那里不动弹。 “陛下?”云初轻声喊。 姬晟没回应。 他霍然站起身走出勤政殿。 外面天光灿烂,遍地是刺目的日光。 姬晟只觉一股热气从脚底下涌上来,让他一刻都没法在这里勤政殿呆下去。 取药的时候没有别人在场,神医也早已云游世外,这件事她不说,云初不说,没有人会知道。 她不会说。 她一个人带着将士遗孀来到盛京,路上吃了不知多少苦,早已学会一个人面对所有事。 她只在夜半梦醒之时偶尔呓语一句“云初哥哥,我好想你”。 当选择摆在她面前,她只能选择放弃她一直想找寻的表哥。 那个时候他在做什么? 他在恨她。 他恨她肆意妄为,恨她野心勃勃,恨她对他若即若离。 他不知道她都遭遇过什么,从不关心她难不难过,只觉得她着实可恨。 她也从来不告诉他。 她从来都不觉得他是一个可以依靠、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 姬晟快步走回寝宫,却被告知容双去了校场。 姬晟转往校场。 容双在骑马。 她身边跟着四个女孩儿,一左一右是孟氏和柳七娘,后面缀着的是两个小宫女。她们在校场中打马而行,看起来非常快活,远远就能听见她们的欢声笑语。 她本来就该这样快活。 姬晟没让人去通报,也没走进校场。 他静静地站在廊下,看着容双和几个女孩儿嬉笑,笑容明艳而张扬。 过了好一会儿,姬晟才转身往回走。 校场中的容双似有所感,抬首往姬晟站立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一抹玄色背影。 容双没放在心上,见日头有些猛烈,怕几个娇贵的女孩儿晒伤了,邀她们一起回去用些茶点。 到傍晚,姬晟才踏着夕阳归来。 容双见惯了姬晟近来喜上眉梢的样子,见姬晟一直到吃完饭都还心情低落,感觉有些稀奇。 用过晚膳,容双照常去沐浴,却被姬晟跟在后头一起下了汤池。 接着姬晟全程黏着她,一步都不离开。 到入睡前,容双才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姬晟抱着她,想说点什么,又想到云初说的那些事,只能张手把容双紧紧地抱在怀里,眼泪不停地掉,沾湿了容双身上的亵衣。 容双实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堂堂一国之君,抱着她哭算什么回事? “有人欺负你了?”容双沉默片刻,犹豫着发问。 “没有。”姬晟也只是抱着人的一瞬间忍不住掉眼泪,掉完就稳住了情绪。他问容双,“我早前命人去接将士遗孤入京,这几天他们兴许该到了,有北疆的,有南疆的,也有西陲的。我准备拨人给他们开个书院,保证他们衣食住行,教他们读书习武。书院年初已经建好了,你要不要去给他们当山长?” 容双自然是乐意的,她点头说:“也好。”说完她板正姬晟的脸,对上他微微泛红的眼睛,重新问了一遍,“你怎么了?” 姬晟不吭声。 他知道自己还不够好,还不能让容双信任和依赖。 但他不想放开她。 他,他会好好学,不会再让她伤心,不会再傻乎乎地当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 “我一辈子都只娶你一个,再也不会有别人。” 姬晟再一次保证。 “从今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都不能阻拦你。” 容双不是听姬晟这样保证,不过男人的话一般都不可信,何况是在床上说的?她大多都是说说就算了。 容双说道:“好,你的话我记住了。若是将来你反悔食言了,那就是君既无情我便休,大家好聚好散便是。” 她虽然不是非嫁他不可,但既然嫁了,她自然不会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姬晟认真许诺:“我不会反悔食言。” 三日后,帝后大婚。 当时有诸国使者前来祝贺,北边各族也都派了使者前来,私底下庆幸地说这位可怕的女将成了皇后,应该不会再杀到他们大草原了。 真是太吓人了啊。 这些北蛮说得真情实感,西陲、南疆等地的使者听在耳里,对这场帝后大婚也多了几分真诚的祝福。 毕竟,这位曾经赫赫有名的长公主能杀到北蛮人老巢,自然也有可能对他们下手。 嫁了好,嫁了好啊。 洞房花烛夜,姬晟满怀激动地入洞房,刚坐到挂着大红喜帐的龙床边,折腾了一天的容双却突然捂着嘴干呕起来。 姬晟吓坏了,忙叫人去请当值的女医过来。 女医把过脉,当场伏跪在地,犹豫着该不该说实话。 姬晟催促:“皇后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你瞧不出来?你要瞧不出来,朕传唤别的太医过来看看!” 见姬晟满脸急切,女医只好如实相告:“陛下,皇后娘娘有喜了。” 姬晟:“……” 姬晟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他问了许多要注意的事,打发走女医,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摸容双平坦的小腹。 他们马上要有孩子了! 等兴奋劲过去,姬晟才想到一件要紧事。 他们的洞房花烛夜没法洞房了! 容双见姬晟时而惊喜时而沮丧,脸上的神色变个不停,不由有些好笑。 她也确实笑了起来。 …… 数年之后,皇长子与只晚他一小会的二皇子都开始启蒙,西陲发生了一场惨烈的战役,西陲主帅薛昌受了重伤、性命垂危。 朝中正为新主帅人选吵得不可开交,无人发现皇后披甲出城,率自己的得意门生直奔西陲。 事发之后,姬晟被人喷了一脸唾沫星子。 姬晟岿然不动。 到傍晚回到甘露宫看两儿子,姬晟才垮下脸。 而他们的双生子正在甘露宫的训练场里打架。 从小到大他们就知道他们有一个人要姓容,可以去打仗去闯荡,剩下一个要当苦哈哈的太子。 于是他们从小打到大,表示谁打输了谁当太子。 这次容双“亲征”,两小子打得更激烈了,挂了一身彩。 见姬晟回来了,两小子眼泪都下来了,一左一右地拉着姬晟央求:“父皇,你和母后再给我们生个弟弟吧,太子让弟弟当!” 姬晟:“……” 大儿子又给姬晟扎刀:“父皇,我听说薛大将军以前喜欢母后的,是不是真的啊?” 二儿子继续扎:“父皇,你怎么能让母后一个人去西陲,万一母后被薛大将军抢走了怎么办?” 姬晟怒道:“闭嘴!瞧你们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像什么样,都去给我把《论语》抄三遍!” 两小孩耷拉着脑袋抄书去了。 姬晟还是气。 他难道不知道吗? 可她想去,他怎么能拦着? 而且她肯定会回来的,就算她不想着他,也会想着他们两个儿子! 姬晟这么告诉自己,每天依然勤勤恳恳地上朝挨喷、下朝管教儿子,等着西陲大捷的好消息。 这一等就从春等到秋。 王师凯旋。 姬晟亲自到城门迎接。 远远地,姬晟第一眼就认出骑马而来的容双。 她手握缰绳、身着甲衣,银白色的盔甲在秋日艳阳下熠熠发光。 她整个人也熠熠发光。 世间有再多美丽的女子,在她面前都黯然失色。 他的皇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