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英博物馆在倒塌》 第一章-01 在大英博物馆的阅览室里会有一些愉快的时 刻,但是肉体却把他叫了回去。 ——格雷厄姆·格林 亚当·埃普比自睡梦中醒来那刻起,脑子里就充满了各种令他不快的事情。他想,人们在迎接新的一;天的黎明时都是精力充沛、满怀信心与希望;或者在新一天的第一个小时中,慢腾腾的走来走去,头脑中一片空白,无论是高兴的或是不高兴的事情,一概都不去想。但是,他刚睁开眼,一些他最不愿想的事情就像一群热带大雕一样围拢在床的四周,伺机向他发起进攻。于是,他就像一个行将被淹死的人一样,被迫即刻审视自己的一生:他对过去后悔不已,对未来充满了恐惧。 就这样,当亚当在十一月的一天清晨醒来,用股俄的双眼凝视着床对面墙纸上几支枯萎的玫瑰——三支倒立,六支横躺着时,突然意识到他已经年满二十五岁,很快就要二十六岁了;他是一名三年级研究生,正在写毕业论文,他在最后这一学年中完成的可能性很小。而这最后一学年已经向后拖延了很长时间;他已婚,是三个孩子的父亲,其中一个前天晚上突然生了一身疹子;他的名字真滑稽;他的腿很疼;他那辆破旧不堪的小摩托车昨天早晨没有发动起来,今天早晨肯定也是一样;他的一篇有关中世纪英语的论文写得不好,没能获优;上小学时,与同学们在室外的男厕所中玩“往墙上撒尿”的游戏,他表现得非常出色,有一次竟然尿到了恰好在墙外观察操场的教区神父的帽子上;他忘了在大英博物馆预借今天早晨要读的书目;他的腿很疼;他妻子的经期已经超过三天了;他的腿很疼。 但是请稍等……这些事情中有一件是他所不熟悉的、他没有记得前一天晚上下课后自己的腿疼。他痛苦地想,下课后自己似乎没有做任何剧烈的体力活动。在色色拉的经期拖延后,他们两个都不怎么想过性生活。又要怀孕的想法破坏了他们的性欲,尽管他们明白这个问题一定在芭芭拉的子宫中以某种形式得一到了解决。一想到那子宫里又在涌动着一个小生命,一股冰凉的恐惧感就会在他的腹中翻动。一年之后,他应该能够幸运地获得博士学位,并找到一份工作。在那之前,他们不应该再要孩子。而且,如果可能的话,永远也不再要孩子。 他心想,一位不信天主教的普通父亲可以自由决定——而且确实能够毫不犹豫地决定是否要一个孩子,这可真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情。从他目前的婚姻状况来说也是非同小可,因为他将自己的婚姻比喻为一个人口拥挤、地势低洼的小岛,小岛四周环绕着一道即将坍塌的堤坝。尽管他和他的妻子感到毫无希望,但仍在竭尽全力去修复那道堤坝,与此同时还焦急地观望着周围那汹涌澎湃的生育之海。这并不是说,如果有可能,作为三个孩子父母的他和芭芭拉宁愿自己的孩子们根本没有出生,而是说他们在接受新生命方面并非一点限度也没有。亚当觉得他们现在已经忍受到了极限,至少他已经预见到这样下去未来是个什么样子。 他的思绪又像往常一样转到使他们落到这般田地的原因上面。他们的婚礼是四年多以前匆匆举行的。那是因为大学毕业后正在服兵役的亚当一天突然接到命令要被派往新加坡,然而接着他被查出患有耳疾,只好留在国内。当时,这让他们喜出望外。但在心情郁闷,回忆往事时,亚当不禁会发出疑问:那到底能否算作一件幸事?尽管或者也许正是因为亚当和芭芭拉婚后两地分居,相距很远——亚当在约克郡,芭芭拉与父母住在伯明翰,只能在周末相聚,他们却在他服役期间生了两个孩子。 他们结婚时对安全期的了解不多,而且对上帝充满了信心,尽管亚当现在不再轻信上帝。克莱尔是在他们结婚九个月后出生的。那时芭芭拉曾向一位信奉天主教的医生请教安全期的推算方法,这位医生口授了一个简单的数学公式——这公式太简单了,在克莱尔出生一年后多米尼克又来到了人世。不久之后,亚当服役期满,回到伦敦搞研究。有人送给芭芭拉一本小册子,教她如何通过记录每天清晨的体温来判断排卵时间。他们按照这一规程安排性生活,直到色色拉再一次怀孕。 爱德华出生后,他们神经异常紧张,竟然六个月没有过性生活。经过三年恋爱之后,他们从童男童女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再要求他们既要同床。又要节欲,确实太困难了。几个月前,他们向一家天主教婚姻咨询机构求助。那里的医生态度非常温和,但对他们采用测量基本体温这样非常业余的做法大加嘲讽了一番。医生们给了他们一些图表纸及一些带透明胶膜的薄纸板(放在图表纸上面),并建议他们坚持在排卵期后使用,以保证最大的安全。 他们终于安全度过了充满焦虑的三个月。不幸的是,芭芭拉的月经期似乎向后推迟了一点,这也使他们的性生活发生了如下变化:有三周时间他们小心翼翼地使用图表纸,随后几个夜晚却是疯狂的做爱,这很快使他们精疲力竭,性生活又恢复了中止期。据说这是一种符合自然法则的经期推算避孕法。 这时,从隔壁房间中传来“砰”的一声闷响,接着是一声尖叫。尖叫声慢慢变为低声的呻吟。亚当犹豫了一下,心想可能是他的小儿子爱德华。他扭头看了一眼妻子。她正趴在床上,口中含着一根体温计。她身旁的床罩凸出一块,下面显然是另一根体温计。芭芭拉无法判断用口腔体温计或直肠体温对测量体温哪一种更准确,只好两只体温计一起使用。亚当想,只要她不把两种方法测量的数据弄混,就算万幸。 发现亚当在看她,芭芭拉嘴里咕略了几句话,由于嘴里含着体温计,听上去含混不清。但是亚当理解为:“给我泡一杯茶。”他一边把床单从地上扯到床上,一边想这是一个随意性话语具有可预见性功能的有趣凡例。他的脚踩到亚麻油地毡上,感到一阵冰凉。于是,他跟着双脚,动作笨拙地在房间里找拖鞋。他的腿本来就疼得一瘸一拐的,现在又要抬起脚跟走,真是难上加难。最后他在衣柜中找到了自己的拖鞋,但是每只拖鞋里面各放了一个香港产塑料玩具。他急忙穿上晨衣。冬天正在和秋天争夺天下。天气已明显带有一些寒意。这使他想到了电费。所以,当他向窗外望去时,看到的是在晨雾中隐约可见、高高矗立的巴特西发电厂。 亚当把厨房里的电动热水壶盛满水,打开电源开关,然后向卫生间走去。但是他的大女儿已经捷足先登了。 “我在大便。”克莱尔大声对他说道。 “是吗?”他很不高兴地说道。从理论上,亚当完全支持妻子在教孩子们描述生理功能方面学用成年人词汇的决心。但是这仍让他感到有些窘迫——也许是因为他本人,即使是成人的他,也从未用过这样的词汇。在他看来,鼓励像克莱尔这样对生理学过早痴迷的孩子说这样的话,似乎有些危险。一次,艺芭拉和爱德华一起干活,一位邻居不怀好意地向她暗示道:“我想你将要有一个小弟弟或小妹妹了。”克莱尔说:“我也是这样想的——每隔两分钟,肌肉就收紧一次。”这些壮举让亚当感到自豪,但他又禁不住有些担心:克莱尔缺乏儿童应有的某种神秘性或魔幻性的东西。 第一章-02 “你刚才说什么?”他的女儿问道。 “你要呆多长时间?”他反问道。 “了知道。这种事情体根本无法确定。” “好了,请快一点儿。爸爸想上厕所。” “你为什么不用多米尼克的马桶?” “档爸爸的不用马桶。” “为什么不能用?” 亚当被问得哑口无言,只好回到厨房中。他犯的一个错误是,不应该直接说当爸爸的不用马桶。当爸爸的也经常用马桶。例如,在爱尔兰的农村,百分之八十的家庭没有任何卫生设施。他应该从一开始就说:“你不用马桶。”或者最好说:“你也不用马桶了,对吗,克莱尔?” 壶里的水开了。亚当突然怀疑自己是否过高估计了随意性语言的可预见性功能。假设芭芭拉说的不是“给我泡杯茶”,而是“爱德华从小床上摔下来了”,或者“我的直肠用体温计被卡住了”呢他赶紧向卧室走去,半路上停下来向孩子们的房间里瞟了一眼,发现爱德华安然无恙——正在一声不吭地嚼多米尼克从墙上撒下来的墙纸。亚当走过去,让爱德华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然后拿着那些湿乎乎的纸浆向卧室走去。 “你刚才是要我泡一杯茶,对吧?”他把头探进卧室门问道。 芭芭拉把体温计从口中拿出来,眯起眼看测量结果。“对。”她说道,然后把体温计又放到口中。 亚当回到厨房,把纸浆扔掉,开始泡茶。他一边等着茶叶泡开,一边想象着当地球上的生命被原子战争毁灭后自己为火星人编纂的《火星百科全书》撰写一篇小短文,题为《罗马天主教》: 据考古证明、在二十世纪,罗马天主教 在地球这颗行星上传播极为广泛。就西半球 而言,那里的天主教的一大特色是:一个内 容庞杂的禁欲与宗教仪式系统。夫妻之间的 性生活被限制在某些特定的日期内进行,并 受女性体温的限制。火星上的考古学家在判 断罗马天主教徒的居住地点时依靠的是大量 内容复杂的图表、日历、数字满篇的小册 子、数不清的被折断的体温计(这是正是解 开上述密码的重要证据)。某些学者认为, 那不过是限制人口增长的一种办法而已;但 是正如后来所证实的那样,罗马天主教徒人 均生育率比其他社会群体还高。因此,上述 观点站不住脚。罗马夫主教徒信你救世主, 并相信人死后会得到复生。 亚当把茶盘放到卫生间外面的地板上,然后坚定地走了过去。“唉,你可算解完了。”他边说边把克莱尔从马桶上提了起来。 “请给我擦一擦屁股。” 擦完后,他洗了洗手,以便教她养成好习惯。随后,他毫不犹豫地把克莱尔领到门口。 “我能在这儿呆一会儿吗?” “不行。餐桌上有饼干,你、多米尼克和爱德华每人一块。” “嗯?”他突然听到芭芭拉在问他一个问题。 “我刚才的话你一个字也没听到。” “不,我一直听着呢。”他撒谎说。 “那么,我刚才问的什么问题?” 他开始搜肠刮肚,试图找到一个可能的答案。“你问我为什么走路一瘸一拐的?” “我说你没有听清,对吧。我刚才是问,‘你看没看爱德华身上的疹子?’”“我还没有抽出时间仔细看。但是我没记得发现他生疹子。” “我希望不是麻疹。你为什么走路一瘸一拐的?” “我不知道。我想可能是肌肉拉伤。” “什么?” “在晚上。” “不要开玩笑了。你睡觉时怎么会拉伤肌肉呢?” “这你就不懂了。也许我在梦中跑步了呢。” “也许你睡觉时做了些别的事情。”芭芭拉说着从床上起来,走出寝室。 她的话并没有立即沉入他的意识之中。他幻想着自己穿着睡衣,以惊人的速度跑在伦敦的大街上:挺着胸脯、挥动着双臂、两眼呆滞、张着嘴大口呼吸着空气。他被自己的幻觉深深吸引了。 身穿睡衣的田径运动员勇破记录 昨天清晨,一群彻夜狂欢者看到一位年 轻人身穿睡衣,从伦敦的大街上飞奔而过, 不禁大吃一惊。英国奥林匹克运动队教练赫 尔曼·霍普在返回布鲁斯伯里宾馆的路上发 现了这位神秘的跑步者。那人跑向大英博物 馆,然后就沿着巴特西大街的方向消失了。 霍普口袋里碰巧带着一块秒表,他的测量结 果是,那人统博物馆跑完一圈用时仅为一分 二十八点五秒。英国业余体育协会的一位官 员当时恰好与霍普先生在一起。后来经过测 量,他发现大英博物馆的周长正好是八百 米。也就是说,那位身穿睡衣的运动员已经 打破了世界纪录,有资格获得一位美国百万 富翁为第一个在一分三十秒内跑完八百米的 人设立的一万美元奖金。今天早晨,霍普先 生说:“我们很想找到他。” 色色拉刚才的话突然凸现在脑海中,声音异常洪亮,引起了他的注意。也许你睡觉时做了些别的事情。他想,难道你记不清了?这可真是无大的讽刺:又要生孩子了,却没有充分意识到其中的快乐。不久前的一天晚上,他们在朋友加莫尔处多喝了几杯西班牙葡萄酒,两人回到家时感到睡意股俄,但相互间充满了爱意…… 第一章-03 芭芭拉从卫生间回来后,对着亚当那满怀希望的双眼摇了摇头。她怀里抱着爱德华,爱德华的屁股露在外面。 “我刚才一直在想,”亚当说,“你刚才说的话,很有可能。那天晚上我们从加莫尔家中回来。第二天早晨,我的睡裤落在了地板上,你的睡衣掉了两个扣子,这你还记得吗?” “不要开玩笑了。”芭芭拉说着开始在抽屉里找尿布,“你也许不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但我清楚。” “我不是开玩笑。你知道梦淫妖吗?” “怎么了?” “这是一种趁人熟睡时与人发生性关系的妖魔。” “那正是我所需要的。”芭芭拉说道。 “这次你的经期推迟几天了?”亚当问道,似乎自己并不清楚似的。 “三天。 “以前你也经常这样吗?” “对”芭芭拉正忙着用手按住爱德华扭动的四肢,嘴里含着一根安全别针,回答时声音不很清楚。她似乎嘴里总爱含着点什么。 “经常这样吗?” “不”“多长时间才会发生一次?” ““噢,看在上帝的份上,不要再问了,亚当!” 芭芭拉把第二根安全针别好后,让爱德华溜到地板上,然后抬起头。亚当惊异地发现她哭了。 “怎么了?”他抱怨道。 “我感到不舒服。” 亚当感到仿佛有两只大手紧紧抓住他的腹部及内脏,在冰冷的水中浸泡后,像扔擦桌布一样扔了出来。“哎,上帝!”他低声叹息道。这是他在特殊情况下才用的一句骂人的话。 艺芭拉绝望地盯着在亚麻油地毡上爬来爬去的爱德华。“我真是想不到我们怎么又犯了一个错误。我当时的体温变化非常正常。” “哎,上帝!”亚当又大声骂了一句。他生来就很悲观,经芭芭拉对人情事理的分析平衡之后,他还可以生存下去;但是当芭芭拉自己都乱了方寸时,显然今天早晨就是如此,什么东西也无法阻止他跌入绝望的深渊。他看的出今天又将是个充满晦气的日子,这种情况他非常清楚。他将呆坐在大英博物馆的书桌旁,面前放一堆没人愿意看的书,头脑里挤满了有关月经周期、体温记录表以及家政的问题,这些问题似乎总是难以理清。他在心中默默地祈祷:上帝,请您不要让她怀孕了。想到这里,他补充道:“实在对不起。” “不要那样看着我。”芭芭拉说。 “什么样?” “似乎那都是我一个人的错。” “当然不是你的错,”亚当不耐烦地说道,“也不是我的铝。再说,你也不希望看到我满脸得意的样子,对吧?” 克莱尔与多米尼克走了进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多米尼克说他饿了。”克莱尔大声埋怨道。 “你为什么不吃早饭,妈妈卢克莱尔问道。 “妈妈感到有些不舒服。”亚当说。 “妈妈,你为什么不舒服?” “我不知道,克莱尔。我只是感到不舒服。” “不许(舒)服?”多米尼克非常友好地问道。 “我只是在吃东西后才感到不舒服,”克莱尔说道。“多米尼克也是这样,对吗?” “不许(舒)服。” “不舒服,多米尼克。是‘不舒服’。” “不舒服。” “你吃早饭时怎么这么多嘴,克莱尔?”亚当说道。 “不要对孩子们耍脾气,亚当。”芭芭拉插嘴道,“克莱尔只不过是想教多米尼克怎么读那个词罢了。” 亚当囫囵吞枣般将最后一点咸肉放进嘴中,然后动作非常僵硬地去拿橘子酱。芭芭拉挡住他,说道:“实际上,我现在感觉好多了。我想我得吃点早饭了。” 这句话好似一首美妙的歌曲,一线温暖的阳光,更像一阵轻脆悦耳的钟声。亚当沉闷的心情一下子变得轻松了许多。芭芭拉对着他莞尔一笑,他把报纸放到面前,以掩饰内心发生的微妙变化。一段广告词跳入他的视野: 如果你能对出下面这句话的下联,你将获得一套新西服或者一百英镑:“我独爱布朗龙桌椅——”“这是一个文人应该赢得的比赛。奖品不怎么丰厚,参加者一定不很多。“我独爱布朗龙桌椅”,因为…… 因为……好了!他想出来了。他把竞赛题目向全家人大声读了一遍。 “‘我独爱布朗龙桌椅’,下一句怎么对?” “‘因为它坚固耐用又好使’。”芭芭拉提议说。 “我也想对这句。”亚当不高兴地说道。 亚当去换衣服,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件干净的短裤。这时芭芭拉抱着爱德华走了进来。 “我想他得的不是麻疹。”她说。 “天呢。我怎么连一件干净的短裤都找不到。” “我昨天都洗了,还没晾干呢。” “这下好了,我只好接着穿昨天的了。”他向放脏衣物的筐子走去。 “那些我也都洗了。昨天晚上你洗澡时洗的。” 亚当停下脚步,慢条斯理地对妻子发起火来。“你说什么?你是说我没有短裤穿了,是吗?” “如果经常换,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也许是这样,但是我现在不想就个人卫生问题与你展开讨论。我要知道的是:今天我有没有短裤穿?” “你不穿不行吗?一次不穿也受不了吗?” “就是不穿不行!” ““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斤斤计较。我以前有时也不穿短裤。”她若有所指地看着亚当。亚当想到他们在海滨生活时的情况,语气缓和了起来。 “那和现在不同。你知道我的西裤非常容易使皮肤发痒。”他埋怨道。“你根本不知道整天坐在大英博物馆里是个什么滋味。” 第一章-04 “穿另一条裤子就是了。” “我今天一定得穿西裤。因为要参加一个研究生酒会”“你并没有告诉我这件事。” “不要转移话题。” 芭芭拉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可以穿我的。” “见鬼去吧!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一个男扮女装者吗?那些没干的短裤呢?” “晾在厨房里,要等很长时间才能干好呢。” 在走廊上他差一点被克莱尔绊倒在地。后者正蹲在地板上,给一个布娃娃穿衣服。 “爸爸,什么是女扮男装者?”她问道。 “去问你妈妈吧。”亚当大声喊道。 在厨房中,多米尼克正在把晨报撕成碎片。亚当把报纸从他手中夺了过来,多米尼克开始哭起来。亚当吓了一跳,赶紧把报纸还给他。他看了看表,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这使他非常气愤。他现在应该开始工作了,像老牛拉破车那样去写一篇震撼整个学术界的论文。在文学批评领域发动一场革命。 他在婴儿澡盆里一堆洗好的湿施难的衣服中找到了一件短裤。他灵机一动,把电炉上的焙盘脱出来,用毛巾把上面的油垢擦干净,然后把短裤铺在上面。他把焙盘放到电炉上,把火力调到最高档。多米尼克感到很有趣,于是放下手中的报纸,瞪着双眼看从衣服上冒出的蒸汽。亚当偷偷没收了剩下的报纸。那则征集下联的广告又引起了他的注意。 “我独爱布朗龙椅在我心情舒畅时” 或者 “我独爱布朗龙椅与灰姑娘做爱时” 不,不值得太认真。 “我独爱布朗龙椅外观漂亮价格合理” 韵律不是那么很自然。 “爸爸,火。”多米尼克轻轻换了一下他的衣袖。亚当闻到一股衣料烧焦的味道,赶紧向炉架冲过去,把烧焦的短裤扔进垃圾桶中,不小心手被烫了一下。 “再烧一些,爸爸。”多米尼克说道。 在过道上,亚当碰到了芭芭拉。“你刚才说你的短裤在哪里广“在左边上面的抽屉里。”她用鼻子嗅了嗅,“你烧什么东西了?” “没烧什么。”他说着疾步向卧室走去。 亚当一直非常看重透明的女内衣,但是现在他穿的却是另一种,这使他开始对妻子趣昧的浅薄感到遗憾。最后他找到了一件洁白的不透明短裤。不幸的是,短裤上也有许多网眼花边,但是也没有办法补救了。当他向上提时,腿上的汗毛碰到短裤,发出一阵阵的静电。这件用尼龙布料做的短裤轻轻贴在他的臀部,给他一种新鲜感。他若有所思地在镜子前面站了一会儿,突然发现男女的差别竟这么大,这不禁让他大吃一惊。 “妈妈说男扮女装者是喜欢穿女人衣服的可怜男人,因为他呆头呆脑。”克莱尔在门口说道。 亚当赶紧把裤子拿过来穿上。“克莱尔,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进这个房间之前一定要先敲门。你年龄不小了,应该能记住这点事。” “我没有过来。我现在还站在外面呢。”她一边回答一边用手指了指自己的两只脚。 “不要顶嘴。”他垂头丧气地说道。今年早晨他这个当爸爸的形象可让他自己给糟蹋透了。唉,看来今天是倒霉透了。 亚当的妻子儿女按照各自名字首字母的顺序排成一队,分别和他吻别:艺芭拉、克莱尔、多米尼克与爱德华(坐在座位上)。当朋友意识到这种命名方法后面隐含的原则时,可能会问亚当和芭芭拉这是否是用意所为。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笑话对他们来说越来越没有意思了。亚当最后吻了一下芭芭拉,并仔细观察她身上是否有怀孕的迹象:粗糙的皮肤、头发毫无生气、胸乳肿胀。他甚至还看了一眼她的腰部。他尽力保持头脑清醒,并自我安慰道:她超期才不过三天。 “你感觉怎样?” “啊,很好。我们必须理智一些。” “我不知道我们该怎么办,如果你怀……” pas want ks enfants。” “什么广“意思是,不要在我们面前。”克莱尔对多米尼克解释说。 “啊,对了,”亚当若有所悟地说道,“我等一会儿给你打电话。” “尽量在格林夫人不在的时候打。” 多米尼克开始哭起来。“爸爸要去哪里?”他问道。 “和往常一样,他要去工作。”芭芭拉说道。 “在大英博物馆。”亚当非常严肃地说。他关门时听到克莱尔问芭芭拉在大英博物馆还有没有其他的男扮女装者。 第二章--01 当我去大英博物馆工作时,看到人们的脸色日渐邪恶。 ——拉斯金 当埃普比家公寓的门关上后,通向底层的楼梯一下陷入黑暗之中。楼道里淮一的灯闸在底层的电话机旁,而格林夫人总是把灯关掉。亚当在黑暗中顺着楼梯慢慢地向下走,因为他怀里抱着两个帆布手提包:一个装着许多书,另一个装着一擦纸。由于他不只一次发现放在家里的书正是他到大英博物馆后所需要的,只好干脆每天都带上这些行头来回奔波。 他正沿着楼梯小心翼翼地向下走,突然脚下碰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他吓了一跳,赶紧把脚收回来。他瞪大双眼向脚下看去,但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楚。 “猫咪?”他低声叫道。如果是格林夫人家的猫,它要么在睡觉要么就是死了。他又伸脚碰了碰那个神秘的东西,它还是一动不动。 现在只好吹着口哨,从它上面跨过去了。但是他觉得这个主意不够刺激。他记得读过一本小说,讲的是某人被盖世太保关进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那人发现了一个软绵绵、湿滚滚的东西。他把它想象成各种恐怖的东西,比如看上去像一块生猪肉似的人肉,最后却发现那不过是一块湿布。亚当把两个帆布包放到身后的楼梯上,划着一根火柴。原来是一块生肉。 亚当的惊叫声刚一出口,就听到格林夫人问道:“是你吗,埃曾比先生?”楼厅里的灯随即亮了起来。 “这是你的肉吗?”亚当用手指着脚下装在塑料袋中的那一大块生肉,用不很热情但又不失礼节的口气问道。格林夫人来到楼梯口,抬头向上望去。 “这是埃普比夫人托我替她买的。今天早晨我出去采购了。”她用谴责的眼光看了一眼站在楼门厅座钟旁边的亚当。格林夫人认为,作为三个孩子的父亲,在八九点钟离开家,不去工作,而是宏图书馆看书,这与犯罪没有什么两样。然而,她的目光似乎不只是在谴责他的游手好闲。一般人都忙于各自的工作,为养家糊口而努力,因此亚当非常清楚格林夫人是怎样看自己的。 在格林夫人这个只有一个孩子的寡妇看来,亚当显然无法承担起抚养三个孩子的责任。这表明他性欲旺盛,而芭芭拉正是这种欲望的无辜牺牲品。在色芭拉神情紧张地宣布第三次怀孕后,格林夫人做出的第一个反应是:“啊,埃普比先生不是太淘气了吗!”从此亚当不得不忍受文房东那句通常用来评价一流公牛所用的半惊半喜的话语。据他估计,在伦敦市区,像他这样很少享受到婚后权力的男人真是太少了。因此,他觉得自己的这种处境异常尴尬。但是要把真实情况向格林夫人讲清非常困难。在爱德华出生后不久,她曾单独找到芭芭拉,暗示说:她可以采用某些东西避孕;她听人说有几个诊所可以提供那种东西,她自己并没有用过,因为她和可怜的格林先生从未遇到过那种麻烦,他把大部分精力都用在装饰浮雕上了。她觉得有责任把这件事告诉埃普比夫人。芭芭拉向她表示了谢意,并解释说他们的宗教信仰不允许他们采纳她的建议。格林夫人并未因此而灰心丧气。她就此向一个信仰某种深奥的非英国国教教派的女亲戚咨询后,向他们建议说:“亲爱的,你们在关键时刻也只好背叛良己的信仰了,如果你们懂我的意思的话。只好背叛。”在亚当和芭芭拉租住这套公寓期间,格林夫人特别喜欢芭芭拉,因而一直没有提高房租。为了能在公寓继续住下去,尽管格林夫人不止一次干涉他们的私生活,他们只好忍气吞声。 “我希望你没有把那块肉踩坏,埃普比先生。”在亚当走下楼梯来到大厅中后,格林夫人说道。“我怎么发现你走路一瘸一拐的?” “不,不,肉完好无损。”亚当回答说,“从今天早晨起床起,我的腿就开始疼。我想一定是拉伤了肌肉。” “你应该多参加体育运动,”格林夫人说道,接着又意味深长地说,“到户外锻炼。整天读书对健康不利。” “好吧,我得赶快走,要不今天就读不了多少书了。”他一边热情地回答一边向门口疾步走去。“再见。” “唉,埃普比先生——” 他关门时间非常及时,以便假装没有听到格林夫人的喊声。但是就在门关闭前的一刹那他听到了她的后半句话: “——有你的一封信。” 一封信。一想到门后有一封信在等着他,亚当就有一种心灵得到挽救的感觉。他喜欢信件,尽管他收到的主要是账单、没人看的学术文章以及一些从他写给天主教报刊杂志社的稿件上获得地址的修女寄来的希望他捐款的信。他开始想象放在格林夫人11厅衣帽台上的那封信有多么吸引人——他现在可以发誓,在他快步向门口走去时,已经用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它:不是账单,不是捐助请求信,更不是一个他自己写上地址、皱巴巴的棕黄色大裁纸信封,而是一封装在一个厚厚的、.价格昂贵的白色信封中的内容非常丰富的信。他的名字与地址都清清楚楚地打印在上面,信封上的饰章表明这封信非同一般,将会给他带来好运:您能否接受…我们希望授权…很荣幸通知您……请提一下您的条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刚才已经听到格林夫人告辞的活了,因此回来时感到非常尴尬。不过如果幸运的话,她也许已经回厨房去了。那里总是飘着炒白菜的气味。亚当开始在口袋里翻钥匙,结果发现钥匙忘在公寓里了。他轻轻摇了一下门环,心中感到非常不好意思。里面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他用力敲了录下,然后俯下身,把信箱门推开,用讨好的语气叫道/‘格林夫人介一个信封从门缝里飞了出来,正好被他含在嘴中。a「“谢谢你,格林夫人,”他一边把信从嘴中拿出来,一边大声说道,同时抬起头,向一个站在人行道上对着他健笑的小男孩瞪了一眼。 第二章--02 这封信看上去与其邮递方式一样奇怪。它用的是都种老式丧葬用信封,四个角上都缠着黑纱。那信封似乎被一位餐馆老板用过i但是地址写错了,因此带有英国邮政总局毫无怨言、多次投递的痕迹。信封是用弹性粘膏粘贴起来的,亚当的名字和地址在两个被深蓝色的圆珠笔划掉的邮政地址之间。亚当运用他所学到的全部古字体知识,好不容易才基本辨认出原来的那个名字:爱米·罗廷迪恩夫人。他推想,寄给他的这封信的收信人也许应该是她。他认识的人中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亚当仔细端详着信封,心中不禁产生出一种令他有些激动的期盼与好奇。他觉得这是一种幸福的感受。为保持这种感受,他把信放进口袋,然后大步向他的小摩托车走去。 亚当的摩托车放在格林夫人门前小花园中一块脏兮兮的防水帆布下面。他把防水帆布施下来,把它踢到篱笆下面,然后用厌恶的眼光看了着摩托车。这辆摩托车是岳父送给他的二手货,因为岳父所在的公司给他配了一辆轿车。当时,他认为岳父送这样贵重的礼物给他真是太像任了,但是现在他深信那是一种最纯粹不过的恶意行为,目的是使他致残或将他毁掉,或者两者兼而有之。他接受这份礼物时想,它的各种花销一定会比乘坐公共汽车高。现在(通常是在缴纳修理费时)回想起来,他不禁发出一声苦笑。然脉相比较而言,让亚当担心的倒不是支付修思荣的问。题,而是怎样才能将这个该死的东面修理好。应当认为,在英国所有行业中。供不应求的情得在摩托车维修业中表现得最为突出。在理论上讲,谁打算去满足这一需求,谁就有机会发财。但是,亚当从心底里怀疑摩托车能否从一般的意义上讲得以修复。摩托车就像路边的蝴蝶,是一些极为脆弱的有机体:它们制造时间很长,但损坏起来却非常容易。到现在为止,亚当已经到过他家周围方圆五英里以内的所有修理铺,这些修理铺无一例外地堆满了等待修理的破旧摩托车。在地板中央的一小块空地上,经常有。几位满身油污的年轻人正在令人怀疑地叮叮当当地修理一辆或两辆被拆卸得乱七八糟的摩托车,而车子的主人以及等待修车者在外面一边焦急地走来走去,一边观察着修理师的眼色,以便不失时机地用烟或金钱对他们进行贿赂。亚当对机械一窍不通,因此曾在摩托车修理铺中度过他一生中最丢人、最绝望的时刻。 亚当把那两个笨重的提包放在行李架上,然后把摩托车推到路上。他习惯性地踏了一下发动踏板,发动机竟然发动起来了,他吃惊之余,忘了赶快转动一下油门。发动机熄灭了。他接着连续踩了十多下踏板,但是发动机一点也没有内燃的迹象。亚当只好采用通常用的办法:紧紧抓住车把手,把车速调到二档,松开离合器,然后沿路用力向前推摩托车。当他的速度和小跑差不多时,突然打开了离合器。发动机发出一阵震颤,这震颤通过车把传到了他的胳膊和双肩上。发动机喘息着,呻吟着,毫不客气地降低了速度。正在亚当行将绝望时,发动机却转动起来,摩托车拖着他全速向前奔去。亚当跟在摩托车后面飞跑,粗呢子大衣随风飘曳着,从一群好事的家庭主妇和高兴得手舞足蹈的孩子们面前一掠而过。他被摩托车拖着跑了大约五十码,最后身体才获得了平衡,跳到车座上去。他那本来已经拉伤的肌肉由于刚才用力过大而一阵阵地疼痛起来。他把速度放慢,摩托车喷嘎嚎嘎地向阿尔波特桥方向驶去。 桥头贴着一则通知,要求士兵过桥时不要齐步走。这一下就使人们对其结构的可靠性失去了信心。亚当想象着将来自己会成为军队中那种虚荣心的无辜受害者。 ——小伙子们今天看上去非常有精神,庞桑比。 ——对,阁下。 ——步伐要保持一致。 ——是的,阁下。阁下,我们正在走近阿尔伯特大桥。 ——是吗,庞桑比?提醒我不要忘了就这次行军向梅杰中士问好,好吗? ——是的,阁下。关于阿尔伯特大桥,阁下——我是否下令禁止兄弟们齐步走? ——禁止齐步走,庞桑比?你在说什么? ——嗯,阁下,有一个通知,要求士兵过桥时不要齐步走。我想那是为了避免大桥发生摇晃…… ——摇晃,庞桑比?不要说四十一班害怕什么摇晃。 ——阁下,如果我—— ——不要说了,庞桑比。我想这是地方侵犯军队权力的一个典型例证。 一一是,阁下,我们已经走到桥上了——庞桑比! -考虑到其他人的安全,阁下! ——只有一个骑着破旧可笑的摩托车、留着长发的游手好闲者。继续前进,庞桑比,继续前进! 于是,这队士兵继续非常傲慢地在桥上行进,踏得柏油碎石路面咯咯直响。大桥在颤抖着,摇晃着,各种金属线被震得沈呢响,主桥梁啪的一声崩断了,柏油碎石路面在下沉,当他掉进冰冷的泰晤士河木中时,那些士兵仍无动于衷地跨过桥栏杆。他连人带车沉到了水下,水面上只溅起了一点水花。 亚当沉浸在上述幻想之中,竟然朝着住在交遇灯下边的一辆大型豪华轿车冲去,幸好及时刹住了车。他回忆起有关这种汽车的广告,其中特别强调它可以对冷却散热片的风扇页片进行非常规调节,以降低噪音。这是亚当第一次听说风扇还会产生噪音:当然在他的摩托车上感觉不到,因为在排气管与各种安装不当的机器部件产生的噪音太大了。 第二章--03 一个胖大的男人坐在轿车中,一边吸一支硕大的雪茄,一边对着一部手提式录音电话机讲述着。亚当从座椅上转过身,看到一群脸色忧郁的人正在排队挤公共汽车。 “噢,尘世,嗅,人们的道德广他感叹道。由于摩托车发出的噪声太大,没有人能听到他的感叹。 一个人离开队列,向亚当走来,似乎亚当刚才是在叫他。他认出来了,原来是芬巴尔·弗拉尼根神父,他是亚当所在教区的助理神父。亚当和芭芭拉私下里一直推举他为“最有能力防止英国被改变信仰的神父”。 “埃普优先生,你让我搭车,真是太感谢了。”芬巴尔神父说着就跳上摩托车后座。“我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下车,您在那儿停一下,好吗?” “神父先生,你以前坐过摩托车吗?”亚当用怀鳝的口气问道。 “没有,埃普比先生。”神父说道,“但是我确信了。” “开什么会,神父?”亚当一边问,一边随着交通灯由红变绿与那辆轿车一起向前开去。 “噢,有一位先生要对大教区的神父做一次讲演,邀请每个教区出一名神父去参加。我们通过掷钱币来决定谁去,结果我输了。” 亚当把摩托车向一侧倾斜,向右转弯,坐在后面的神父则努力把身体向相反方向倾斜,那样子就像帆板运动员。摩托车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受了惊吓的神父双手紧紧抱住亚当,亚当都觉得自己被他抱疼了。他从反光镜中看到神父把自己头上的霍姆堡软毡帽拉得很低,遮住了两耳,以便腾出双手抱住他。 “身体向和我相同的方向倾斜就好多了。”亚当说遣。 “你不要担心,埃普比先生。谢天谢地,幸亏我随身带着圣·克里斯托夫圣牌。”。讲话时,他们必须大声喊叫,否则在摩托车巨大的轰鸣与各种车辆发出的噪声中什么也听不清。k 芬巴尔神父对第二次梵蒂冈会议缺乏热情,对此亚当并不感到惊奇、他和芭芭拉以及大多数信奉天主教的朋友们都把改善教堂生活、使之变得富有人情味的希望寄托在这次会议上。芬巴尔神父对天主教信仰的理解很大程度上与他在第玻雷里长大有关。他似乎他所在的伦敦教区当作“古老国度”的一个部分。那个古老国度在一场暴风雨中断裂开来,其中一块漂洋过海,最后才来到了泰晤士河盆地。在这个教区居住的爱尔兰人至少占总人口的一半。但是在亚当和芭芭拉看来,这并不足以成为在布道中不时提及“古老家园”和允许在教堂门廊中为爱尔兰共和军中被捕人狱者的家属募捐的充分理由。谈到改革礼拜仪式以及对非教徒进行教育的计划时,芬巴尔神父非常气愤,把口袋里的念珠弄得咯啦咯啦直响。亚当猜测,他会把帽子一扔,把教区中的所有弥撒书都收回来,并封锁起来。 想到这里,亚当不禁怒火中烧,把摩托车的速度调到了法定限度以上,不时从车辆中穿梭而过,甚至还超过了那辆豪华大轿车。车里面那位叼着雪茄的胖大男人正在用无线电话通话。同时,他还听到右侧有人在背诵《圣母应答祈祷词》,而且声音越来越紧张。 风从摩托车挡风板的空隙中呼啸而过,亚当的两眼都被吹得流出了泪。但是他一直非常喜欢上午在河堤上开着摩托车飞驰。泰晤士河上弥漫着一团浓雾。但是河岸远处,雾气已经散开,可以清晰地看到圆盘似的桔黄色太阳。摩托车拐了一个弯,威斯敏斯特大教堂高高的钟楼赫然人目。在伦敦所能见到的高层建筑物中,它的外形最像男子生殖器。 这壮观的景象以及由此产生的联想使亚当的思绪返回到现实中来,他一想起色色拉今天早晨的病状就变得心情沮丧起来。他现在开始相信,他们在喝了加莫尔的西班牙葡萄酒回家后发生了性关系。他努力想弄清那天晚上色色拉的经期情况。他把手从车把上移开,用手指掐算起来,但是他后面的那位乘客停止了祈祷,用刺耳的声音对着他的耳朵喊叫起来: “看在上帝的面上,埃普比先生,请你谨慎一点!” “对不起,神父。”亚当说完又突然一下转过身大声喊道,“你认为这次大会能改变教会对生育控制的态度吗?” “你说什么,埃普比先生?” 亚当提高嗓门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就在搭车者听清了问题的内容时,摩托车突然左右摇晃起来。 亚当听到一句非常生硬的回答:“教会在那方面。任何方面的教义永远不会改变,埃普比先生。” 前面发生了交通堵塞,无法继续行进。亚当一点点地把摩托车的速度降下来,这样做是为了保护它那容易发生故障的制动器。由于摩托车震动很大,芬巴尔神父的牙齿都被震得咯咯直响。 “那么,好吧——我们就谈一下‘发展’吧,”亚当接着说道,“纽曼关于教义发展的理论——” “纽曼?”那位神父插言道,“难道他不是一位新教徒吗?” “时代已经发生变化,人们获得了一些新方法——难道我们不是早就应该更新一下有关这一问题的观点了吗?” “埃普比先生,我没有必要向你这样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解释自然法则的意义……” “噢,对不起,神父,这正是你应该解释的问题。现代欧洲大陆各国的神学家对整个……都发出了质疑。” 第二章--04 “请不要和我谈论那些德国人和法国人。”芬巴尔神父愤怒地喊道。“他们比新教徒还要坏。他们正在一步步地摧毁教会,使善男信女们误入歧途。你瞧,教区中有一半的人已经产生了急于摆脱教会束缚、追求自由的想法。教皇已经暗示,他们将堕落成一群生活放荡的人。” “你是指,达到婚姻的真正目的吗?”亚当抗议道。 “婚姻的真正目的是生儿育女,让他们感受到上帝的慈爱与威严。”芬巴尔神父坚持说。 亚当的摩托车被夹在拥挤的车辆中间,他在座位上扭动了一下身体。“算一下,神父,一般的女性在二十三岁结婚,她们在四十岁之间都具有生育能力。难道她有责任生育十七个孩子吗?” “我有十七个哥哥姐姐!”那位神父得意地喊道。 “活下来的有几个?”亚当追问道。 “七个。”神父承认道。“上帝让其他十个灵魂得到了安息。”他说着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你知道吗?在现代卫生保健条件下,他们也许都会活下来。但问题是在今天的伦敦,即使是七个孩子,你又怎么养活得了呢?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自我节制。”神父反驳道,“我就是这样做的。”“那不一样”“祈祷嘛,每天都去共享圣餐,与别人一样手中拿着念珠,口中念念有词……” “我们不能那样做。我们太忙了……” 他正想接着说,“忙着换血淋淋的尿布”,但奇怪的是,周围车辆的轰鸣声突然间消失了。周围一些好事的行人以及从驾驶室中探出头来的司机正在聆听他和芬巴尔神父的对话。_“我们以后有时间再讨论,神父。”亚当不耐烦地说道。令他感到莫名其妙的是,这次讨论竟然使芬巴尔神父变得更具人情味了。他觉得,以后他不会再轻而易举地就能让芬巴尔扮演一个对基督教义盲目崇拜的角色了。。至于周围的车辆突然安静下来,可以从下面的事实中找到答案:司机们由于等车的时间太长,只好把发动机熄了火。亚当也像他们那样关上了发动机。 “发生了什么事?”他大声问道。 “我想是一位警察把车拦住了。”芬巴尔神父边说边开始下车。“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埃普比先生,剩下的这段路我步行好了。也许是女皇的御车要从这里通过。” “好吧,神父,步行你会早一点到。” “谢谢你让我搭车,埃普比先生。还有刚才那段讨论。你应该加入圣母玛丽团。” 他那顶霍姆堡软毡帽还是拉得很低,遮住了耳朵。芬巴尔神父穿过停滞不前的车流,挤进入行道上的人群中。一正如人们所预料的那样,现场一片寂静。从附近威斯敏斯特大教堂传来了达洛卫夫人钟打半点时发出的嗡嗡声。亚当在座位上动了下身子,想这低沉的钟声有几分灵魂转生的意味,就像他卑贱的生命沉入到文学建造的坟墓之中。他一边抠着鼻孔一边想,这难道是自己研究许多英国小说家句子结构的结果吗?有的作家已经安于缺乏个性化的语言风格,但是有的作家则潜心追求作品情节的个性化。似乎这是一个美好但无法实现的幻想,因为一辆豪华轿车开了过来,里面坐着一位还是几位重要人物,看不很清楚。警察挥了挥手,拥挤的人群向前涌去,许多人嘴里低声念叨着“菲力普”、“托尼和马格里特”、“安德鲁王子”。 突然又有人大声喊道:“是甲壳虫乐队”。听到这喊声后,众人似乎突然间觉得年轻了许多,秩序也随之乱了起来。发动机加快了转速,汽车喇叭鼓噪起“司加们大田驾着.换形的车流在尖叫着、哭喊着的十几岁孩子们中间缓缓地移动着。那些孩子一边向地上吐着唾沫,一边追赶一辆驶向远处的汽车。一个熟悉的、穿一身黑衣的身影一下跳到了亚当的前面,亚当赶紧刹住了车。 “你看到他们了吗,埃普比先生?原来是甲壳虫乐队!”芬巴尔神父喊道,由于激动,脸都变红了。“你知道,其中一位成员是天主教徒。”说完又吃力地追赶其他的乐迷去了。 只有一个人在拥挤的车流与人流中岿然不动。在人行道边上,一位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穿一身淡黑色衣服及一双软底长筒靴的老妇人,傲然站立在那里,仿佛刚才过去了一位非常重要的人物,她把右手拿着的一个喇叭状助听器举到耳旁。随着车流缓缓向前移动,亚当来到她旁边,低声叫了一声“克拉丽莎”。那位老妇人用尖锐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亚当突然感到非常恐惧,于是加快速度,朝着布鲁斯伯里方向仓皇而去。布鲁斯伯里。布鲁斯伯里。 第三章--01 我目睹过为彼得、保罗、索菲亚修建的神 殿,还有罗马万神庙——什么没见过?——但就 留给我的印象而言,哪一个都比不上布鲁斯伯里 的天主教大教堂,那里收藏着英国几百万藏书。 它给到那里的所有人带来宁静、爱、真理与欢 乐,你和我在那里将得到无限的帮助! 我似乎觉得,无论是谁,到那里一坐,心中都会充满感激与敬畏。有一句话我一直想说:我能坐在那里的书桌旁看书倍感荣幸,应该感谢上帝将我投生在英国,可以分享这么多内容丰富的书籍并述说我在那里发现的真理d萨克雷亚当开着那辆喀喳喀喳乱叫的老爷车行驶在大拉塞尔大街上。车颠得很厉害,摇摇晃晃地驶进了大英博物馆的大门。他用了好几分钟,才找到一个地方,把摩托车塞进去:许多商人发现把汽车停在博物馆南院中,步行穿过博物馆,从北门溜出去,就可以在伦敦市中心获得全天免费停车的待遇。 他提着两个手提包,一瘸一拐地向雄伟的门廊走去。博物馆已经染上了一丝秋意,看上去仿佛是用石化的雾气建造而成的。只有矗立在粗大廊柱上的那幅镀金塑像发出一点光亮。一群叽叽咕咕叫个不停的鸽子昂首阔步地走来走去,并不时竖起羽毛,它们似乎已经感到寒气的到来。游人非常稀少。大英博物馆正在逐步进入它冬日的角色一一为学者、研究生以及一些流浪汉与游手好闲者的避寒所。亚当感到特别遗憾的是,夏天里坐在台阶上吃三明治或写邮政卡片的女孩们都不见了。那些粗心的女孩有时会把两只秀腿坦露在外,这迷人风景可让从台阶下面走近的男人们开了眼界。 不知为什么,每天都来拜访这座蕴涵着丰富知识、历史与艺术成就的巨型宫殿似乎没有任何意义,就像一位筋疲力竭的公务员每天都要到办公室上班一样乏味。但是就是这样:即使是大英博物馆也无法抵御日常工作所带来的烦躁与不安。亚当没精打采地推了一下旋转门,迈着坚定的步伐走过主门厅。像往常一样,他发誓将来有一天一定要去看一看门厅左边的埃尔金大理石雕,但是一直未能实现。前年,他和加莫尔曾经制定了一项周密计划:利用午餐时间,一天去一个展厅,进而逐步了解整个博物馆。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他们只看了日本凯甲馆与埃及花瓶馆就放弃了。 他每天去大英博物馆,作为这里的常客,进阅览室时不用出示阅览证,这一直使他感到些许的满足。当他点一下头就可以从管理员身边走过时,心想在那些在门外走来走去、不时向阅览室内窥探的游客面前,自己要表现得非常高贵。 “先生,请出示您的阅览证,好吗?” 亚当已经把手伸向转门。他停下来,用惊愕的目光看了一眼管理员,感到自尊心受到了伤害。管理员对着他微微一笑,然后用手指了指一则要求所有读者在那天都要出示阅览证的通知。 “这是年度检查,先生。”他说着把亚当的阅览证拿过去。“啊,已经过期两个月了。我想你得去办一下续期手续。” “噢,你瞧,今天早晨我要迟到了。我能否预定好书目后再去续期?” “很抱歉,先生。” 亚当非常气愤,“砰”的一声把手提包摔在一个复活节岛神灵的塑像脚下,迈着笨重的步伐去办理续期手续。在埃尔金大理石雕附近有一扇大门,门旁站着一位一脸严肃的搬运工,手里拿着一把大钥匙。亚当向他讲明事由后,他很术情愿地打开那扇大门,把亚当领进一条长长的走廊。他按了一下一个小门铃,接着又走了出去,并随手把门锁上。 亚当现在头脑有些模糊,把自己当作是一个叫“a”的人。他以前经历过这种情况,但是无法弄清哪是梦中经历哪是实际经历。他中了别人的圈套。他身后是一扇锁闭的大门,而且有人把守;前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一直通到一个房间。他已经没有退路。他也不能呆在原地不动,因为走廊尽头房间中的人听到门铃后正在等着他。他只好不情愿地沿着走廊向前走去。走廊两侧摆放着一些上了锁的水柜,它们光滑明亮,像谜一样难以琢磨。这些壁柜很高,伸手都无法范英到顶。“a”伸长脖子想看一下壁柜是否碰到了天花板,突然觉得一阵晕眩,于是靠在墙上。 走廊尽头的房间是一间办公室。在一个长长的曲形大柜台后面坐着两个男子。他们衣着整齐、神清镇定地等着他。“a”走到离他近一点的那个人面前,后者立即开始在一张纸上写写划划起来。 “有什么事?”几分钟过后,那个人头也没抬地问道。 “a”觉得双唇莫名其妙地干燥起来,费了很大劲儿才说出了下面这个字,“阅览证。” “到那边。” “a”侧着身子走到另一个人面前。这人也立即开始在一份分类账上写起字来。“a”耐心地等待着。 “附么事广这人说着啪的一声合上了账簿,把“a”吓了一跳。 “我想把我的阅览证续一下期。”“a”吞吞吐吐地说。 “到那边。” “我刚才去过那边。他让我来找你。”“a”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另一个人正在目不转睛地观察着他们。 第二个人似乎仔细打量了他很长时间,然后说。道,“请稍候。”他走到第一个人那里,两人耳语了一会儿。最后,第一个人来到“a”旁边,坐到第工个人的座位上。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问道。 “我想把我的阅览证续一下期。”“a”很有耐心地回答道。 “你想续期?你是指你已经有一张阅览证了?” “对”“我可以看一下吗?” “a”把他的阅览证递过去。 “已经过期了。”那人说道。 “我就是为此来续期的!”“a”大声叫道。 “你最近一次使用这张阅览证是什么时间?” “两个月之前。”“a”灵机一动说了一个谎。 “自从你的阅览证过期以来,一直没有用过?” “是的。” “只要你没有撒谎,”那人说道,“用没用都没关系。”他把“a”的阅览证撕成了四片,扔进废纸篓中。看着自己的阅览证被人撕掉,“a”心里感到非常不痛快。他觉得腹中空荡荡的,直想呕吐。 “那么你是想把你的阅览证办一下续期了?” “对”“你瞧,你刚才也没有向我讲清楚。” “很抱歉。” “我原以为你是一位很随便的读者,只想办一张一短期阅览证。所以我刚才让你去见我的同事。”他对着第二个人点了点头。“但是当他意识到你想办一张期限为一年的阅览证后,他叫你到我这里来。我们刚才表现得很矛盾,原因就在于此。” 他突然笑起来,露出一排金牙。 “我知道了。我想是我的错。”“a”道歉说。 “不用客气。”第一个人说着打开分类账,开始写起来。 “我现在可以拿到新阅览证了吗?”过几分钟后,“a”问道。 “到那边去。” “但是你刚才说由你负责期限为一年的阅览证的续期工作的!”“a”抗议说。 “啊,但那属于我刚才坐在那边时的工作范围。”第一个人说道。“我们现在换了位置。我们经常这样做。为的是一旦我们中有人得了病,”他接着说道,“另一个人可以临时负责他的工作。” “a”不耐烦地向第二个人走去。 “早上好。我能为你做些什么?”第二个人问道,仿佛是第一次见到他。 “钱想把我有效期为一年的阅览证续一下期。”“矿回答说。 “当然可以。我能看一下你的旧阅览证吗?” “不能,那个人——先生——刚把它撕掉了。你没有看到吗?” 第二个人非常严肃地摇了摇头。“这太不应该了。你不应该把阅览证给他。他现在只负责办理短期阅览证。” “瞧,我只想办一下续期手续。你们俩谁来办理,有什么关系?” “我想我不能为一张不复存在的阅览证办理续期手续。” “a”两手紧紧抓住柜台,闭上双眼。“那么,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可以给你一张短期阅览证……” “那可不行。我每天都在这里工作。我每天就靠来这里生活。” “那么,我只好建议你等我和同事的位置调换过来后再来了。”第二个人说道。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这可很难说。如果你乐意,可以在那边的房间里等……你等着没事时,可以找别人聊聊天……会叫你的名字……” “你没事吧,先生?” 亚当发现自己正躺在走廊的地板上。看门人和另外几个人正俯身用关切的目光看着他。他身旁的血迹上散落着他那张过期阅览证的碎片。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他的头在疼。 第三章--02 “发生了什么事?我晕倒了吗?” “好像是这样,先生。你想找个地方躺一会儿吗?” “不了,谢谢。我没事儿。如果我刚才办好了续期手续的话……””“请走这边,先生。” 亚当俯身去捡放在异教神像脚下那两个看上去像供品的手提包时,觉得肩膀被一只瘦骨磷峋的手抓住了。 “埃普比,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才来博物馆?” 亚当直起腰,转过身。 “噢,你好,加莫尔。我在路上被甲壳虫乐队的车耽搁了。我想他们是想去参加对公众开放的议会议事会议。” “不要找借口了。”加莫尔继续用他的大嗓门说道。“你有没有意识到有好多勤奋的学者在阅览室中转来转去找座位,而我用不正当手段为你留的那个座位。” “我希望是那个带棉垫的。” “确实是带棉垫的那个,不过这给我增加了不少麻烦……来抽支烟。”他最后说道,自己都乱了头绪。 亚当从多米尼克出生后就戒了烟。但是由于他一直想过过烟瘾,加莫尔到博物馆柱廊下吸烟时,亚当通常要和他一起吞云吐雾。现在,来自良心的谴责比平时变得强烈得多了。 “你瞧,加莫尔,今天就不吸了。我必须坚持下去。” “去你的吧,朋友。”加莫尔用他那颇具诱惑力的声音说道。然后带着实际上内心乐意同行的亚当向门口走去。“你脸色看上去既憔悴又疲惫。到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对你有好处。此外,我刚才想起了几条新法规,想和你谈论一下。” “噢,没问题,但是请稍等。” “如果你乐意同行,尽可以装出那个样子。”加莫尔意识到亚当一定会和他同行,便用挖苦的口气说道。 来到外面湿冷的空气中后,亚当抱怨道:外面太冷了。我们为何不到咖啡馆中喝杯热咖啡广“我讨厌那个咖啡馆,这你很清楚。自从那个咖啡馆开业以来,博物馆退化了。我刚开始来这里搞研究时,根本没有这种福份。吸烟都没地方——在整个博物馆中一个地方也没有。你得去外面的柱廊,即使在寒冷的冬天也不例外。我们有几次都把手给冻了。我记得,”他接着用过来人的口气说道,“在一九五七年的冬天……几位学者从外面吸烟回来,烟袋上都结了冰。只好放在北馆中把冰化开。你们年轻人对此一无所知。” 他走路时步子很大,两腿僵硬,背有些驼,嘴唇厚厚的,面部滑稽可笑,这些特点与他的姓非常吻合,人们一般认为这是别人受了启发而给他起的绰号,看上去年龄似乎并不很大,但是许多人都知道他做博士论文已经有好多年了。他的论文题目《维多利亚时代小说中的卫生设施》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但是,正如加莫尔经常向人们耐心解释的那样,是否有关于卫生设施的参考资料同样重要,他的论文要涵盖所有维多利亚时代的小说作品。此外,最好将维多利亚时期理解为一个过渡时期。在这一时期,十八世纪小说中对人类排泄物的滑稽处理得到了抑制,或者以社会改革的形式得到了升华,直到在乔伊斯及其他现代作家的作品中作为文学象征主义的源泉得到了再现。加莫尔为准备论文阅读的书变得越来越多,似乎他要读完博物馆所有的参考资料之后才开始动笔。前段时间,有人传言加莫尔已经写完了第一章,谈的是尼安德特人的养生哲学。但是加莫尔立即予以否认:“我是现代的卡住邦。不要期望我有所进展。”他没有多萝首的支持。不过,通过晚上给外国学生上英语课,他也能养活自己。 “那么,你发现了什么新法规?”当他们在柱廊一侧尽头一个带有许多鸽子屎遗迹的脏兮兮的板凳上坐下后,亚当问道。他和加莫尔很早以前就设计了一种游戏,叫作“当我掌权时”。内容主要是幻想着他们自己能够享受到最高的政治权力,因而可以向社会施加任何他们喜欢的法律——他们这样做不是为了达到任何粗鄙的个人目的,也不是为了推进大规模的、充满理想主义色彩的改革,只是想消除生活中一些被立法者忽视了的不重要的不平等现象,并驳倒那些他们怀恨在心的人,诸如出租车司机、将军与摩托车制造商等。 “啊,我一直在想,”加莫尔说着把烟袋插进烟叶中,“我们应该将注意力转到私人汽车驾驶者的问题上了。那么,你认为在这方面最大的不公正现象是什么?” “他们有汽车,而我们没有。” “当然是这样。但是当我们执政后,我们也将拥有自己的汽车。不过你的思路是正确的。你以前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有这么多在生活中毫无作为的人能够开业自己的汽车?这里所说的汽车当然不是你我经过多年辛勤劳动之后有幸可以买上的那种开起来呼呼直喘粗气.锈迹斑斑、轮胎光秃秃、质量一点也不可靠的“二手车,而是那种从展厅中开出来的崭新明亮一、马力强劲的汽车”,亚当思考了一会儿,想起了他的岳父。-“因为他们是从公司获得这些汽车的吗?”“对现在……”。 “你是想废除公司购买汽车的规定了广“不,不。那样做也太粗暴了。埃普比,你这种做法就不对了。我们必须把握好分寸。” “你可以禁止利用公车娱乐。” “这种规定执行起来非常困饭,尽它还忏争抚d 经考虑过。不,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所有公司、政府机关或其它组织提供的汽车两侧必须印有这些组织机构的名称以及相应的产品商标、符号、纹章或者图示。” “太妙了。”亚当说道。 “我刚才就想你会赞成这个主意的。”加莫尔既自豪又略带羞涩地说道。 “这真是经典之作。这个主意是建立在追求真理的朴素愿望之上的,没有人会反对这个规定。” “但是有些人会对这一规定恨之入骨的!你想象一下通过这项法律之后郊区的街道上是个什么样子。” 加莫尔幸灾乐祸地说道。“那些提明瓦亮的新车上都贴上‘杰伊斯·弗路德’或‘海茵斯57系列’。” 亚当咯咯地笑了起来。“我岳父是位化肥推销员。”他赶紧又问道,“关于汽车上的字母的大小,我们是否应该规定一个最小限度?” “这个主意很好。六英寸,你认为怎么样?” “九英寸。” “九英寸。” 他们坐着那儿,暗笑了好几分钟。 “你现在的脸色好多了。”加莫尔最后说。“你刚才的脸色很难看。”“遇到了一件怪事。”亚当决定向加莫尔说一下一心里话。“……今天早晨在我来博物馆的路上,碰到了达洛卫夫人,发现她已经变成了一个老太太。” 加莫尔关切地看着他。 “我说,你要注意身体。你最近工作太累了,是吧?” 亚当苦笑了一声。“我看上去是这样吗?” “那么,是什么事情让你这么担忧广“总有事情让我担忧。” “难道是芭芭拉怀孕了?” “上帝,我真希望她没有怀孕;但是她今天早晨感到不舒服。” “啊,是这样。”加莫尔说道。 回到阅览室后,亚当随便问了加莫尔一个问题:“顺便问一下,我们上次去你那儿是哪一天?” 加莫尔翻了翻他的日记。“是十三日。什么事?” “噢,没什么。最近你应该来看看我们。瞧,我正准备给芭芭拉打电话。不要等我了。” “你知道,埃普比,我想你今天不会离开阅览室的。” “我一会儿就回来。” 让亚当心烦的是,接电话的是格林夫人。 “噢,格林夫人,你好。请芭芭拉接电话,好吗?” “是你吗,埃普比先生?你拿到信了吗广亚当已经完全忘了那封信。他拍了拍口袋,信还在那里。 “拿到了,格林夫人,谢谢你。芭芭拉在吗?” “我得到楼上叫她。” 趁等芭芭拉这段时间,亚当把信取出来,重又充满好奇地端详起信封来。他正准备把信打开,芭芭拉突然拿起了电话。 “喂,是亚当吗?” “喂,亲爱的,”亚当说着把信塞到口袋中。“你感觉怎么样?” “噢,很好。” “没有不适的感觉吗?” “只是有一点儿不适。” “那么,你是的确感到不适了?” “只是有一点儿不适。喂,亚当——” “加莫尔说我们和他是在十三日那天喝的酒。那天的体温记录你看了吗?” “喂。亚当。我现在不能讨论这个问题。” “为什么不能?” “我就是不能。真是太荒诞了。” “你是指格林夫人在听着吗?” “当然。” “好吧。我一会儿再打电话。但是要查一下十三日的记录情况,好吗?” “不,我不会查的。” “孩子们怎么样?”亚当问道,假装自己没有听到色色拉刚才的答话。 “你是什么意思?孩子们怎么样?你一个多小时之前不是刚见过他们吗?” 第三章--03 “似乎不止一个多小时了。” “亚当,你怎么了?” “我很好。我会再打电话的。嗅,我今天收到了一封信。” “谁来的信?” “我不知道。” “亚当,你不舒服吗?” “是的。我还没来得及把信打开。今天上午太晦气了。我一会儿再打电话。” “亚当——” “再见,亲爱的。”亚当放下电话,把信从口袋中拿出来。有人敲了敲电话亭。原来是他上午在街上看到的那个坐在豪华轿车里叼着一支大雪茄的历大男人。亚当打开门。 “你打完了吗?”那人说着摇了一下手中的雪茄,“我有件急事,要用电话。“他拄着一日美国英语说道。“我已经打完了。”正当说着。从电话亭中走了出来。“是吗?谢谢你的提醒。你有零钱吗?”“你要多少?”亚当问道。 “我想给科罗拉多州的丹佛市打电话。” “用不了很多。”亚当说,“你大约需要六十先令。或者一百二十个六便上的硬币。或者……二百四十个三便士的硬币。在拐角处有一家银行。”他最后说道。 “你一定是那家银行的行长,年轻人。”那位胖大的美国人说道。“我的会计师拿着计算器,也弄不清自己有几个手指头。”,“噢,对了……如果你想打电话的话,”亚当很有礼貌地指了指空空的电话亭,“也许你可以让对方付电话费。”,-‘“对方付电话费?这个主意太好了。你们这个民族真伟大。”这个胖大的男人说着挤进了电话亭。 亚当用低沉的声音说了声再见,然后手里摇着他的新阅览证,急忙向阅览室走去。 他从窄窄的走廊中穿过,然后走进那个宛如巨型子宫的阅览室。地板上摆放着许多书桌,学者们蜷缩着身子,伏在书本上,就像一个个胎儿。那些书本就像一棵棵知识的幼芽,被知识界的一些巨大成就所淹没了。那些永远不可能开发殆尽的知识卵巢,响成了目录架上的核心部分。圆形阅览室周围摆放着一圈书架_将学者们包围在中间。书架上面是宽敞开阔的穹顶。白日的阳光几乎无法穿透房顶上灰暗的玻璃。汽车与其它人世的喧嚣声几乎不可能渗透到这个温馨、安静的空间中来。阅览室的圆顶俯瞰着学者们,学者们则在低头看书。学者们喜欢他们的书,灰白的手指轻轻翻动着书页。而那些书页和学者们配合得相当默契,心甘情愿地将知识奉献给学者们。当学者们从书桌上抬起双眼,看不到分散其注意力的东西,更看不到与书本不和谐的东西,进入视野的只有子宫内柔滑、弯曲的曲线。无论他们将目光移到哪里,都不会遇到障碍物,见不到任何棱角以及无限延伸的平行线,更不会看到努力追求无限的尖角弓形门。所有的东西都是圆曲的,圆形的,自足的,完整的。于是受到了鼓励与抚慰的学者们又将目光转到书本上,蜷缩着身于,更加专心地去读书,因为他们不想离开这温暖的子宫。在这里,他们可以借助电灯的光线,呼吸枯黄的纸张发出的发霉的气味。 但是等在外面的女人们的感觉可就大不相同了。在伊斯令顿寒酸的公寓或者伯克里希斯狭窄的半独立式住宅中,她们站在窗前,观看外部世界的生活、商店中的摩托车、广告牌与服装,发现那些东西非常好。她们痛恨子宫般的博物馆,因为是它给她们带来了贫困与孤独,是它每天占有了他们的男人,将他们的精力耗费殆尽,以致于回到家后少言寡语,心不在焉。她们期盼着自己的男人最终从子宫中被驱逐出来的那一天。她们低头看了看身旁哭哭啼啼的孩子,把两只由于常年用洗涤剂洗衣服而变得粗糙的手交叉,紧紧握在一起,发誓绝不能让孩子们步父亲的后尘。 亚当想,劳伦斯,我应该看劳伦斯的书了。 他从书桌中穿过,来到他和加莫尔来这里看书时经常坐的那几排书桌中间,发现了几个两年来一直在他身旁工作、但是从未打过交道的熟悉身影。他们中有几位是工作认真、讲究效率的美国人,工作起来就像永远不知道疲倦的发动机,为他们提供资助的是古根海姆基金会;几位戴穆斯林头巾的锡克教徒,人们都称他们辛格先生,都在研究印度文化对英国文学的影响;几个脸上长满丘疹、戴着眼镜的女士,她们发现某人的脚注中出现某种错误时会暗自窃笑。然后是博物馆的几位工作人员——一位胡子长得都快碰到脚的先生,那位穿短裤的女士,一位穿一双形状非常古怪的鞋子、头戴一顶划艇运动员帽的男子,他桌子上放着一根单弦琵琶,正在读一张盖尔语报纸。还有一位不停地抽鼻子的女人。亚当认出了加莫尔放在一张桌子上的大衣与公文包,但座位却是空的。 他最后在北馆中找到了加莫尔。他们通常不到那里看书:那里的温度非常高,而其低矮的长方形结构以及绿色的装饰物给人一种置身于一个热带鱼类水族馆中的感觉。北馆是专门用来查找珍稀书籍的地方,那里也有几把椅子,但只有著名学者才能享用。他们可以把自己借阅的书放在桌子看,时间不受限制。除了用来堆积名人撰写的书籍与带有名人姓名的卡片以外,很少有人在这里的书桌前就座。它们使亚当联想到一个空荡荡的蜡像馆,因为所有展品已被运走去修缮。 “你在这里干什么?”他低声问加莫尔。 “我正在读一本据说是黄书的书。”加莫尔解释说。“你得填写一张专门的申请表,才能来这里,在管理员的鼻子底下看这本书。我想,你还没有进行手淫吧。” “我的天啊。你以为读《查特莱夫人的情人》会让我干那种事吗?” “我不应该这样想,现在你可以把书买回家,边看边手淫。” “你在阅览室中为我保留的座位呢?” “就在我的旁边。我想是13号。” “你似乎老是抓住与我有关的这个数字不放。”亚当气愤地说。“我不迷信,但是冒那个险设任何意义。” “冒什么险?” “这事与你无关。”亚当说道。 他回到阅览室,拥熟地拿着那本厚厚的目录手册,填写借书单,准备借阅《虹》及几本劳伦斯评论。然后他回到加莫尔为他保留的座位上,等图书管理员找书。相对于现在这个更加闲适与优雅的时代来说,大英博物馆的一大落伍之处在于图书管理员得把书送到读者的书桌旁。这里的图书馆太大了——亚当知道这里的藏书大约有六百万册——但管理员却很少,读者从填写借书单到最后拿到书要等上一个多小时。他坐在那把带棉垫的大座椅上,并不理会旁边的读者向他投来的嫉妒与谴责的目光。不知为何,阅览室的座椅中只有十分之一带有棉垫,因而读者们都竞相抢占。 加了棉垫的座椅坐起来非常舒服。亚当想知道这些座椅是不是也是布朗龙家具公司生产的。如果真是这样,他觉得自己会怀着莫大的热情参与那个有奖征联比赛。 我独爱布朗龙座椅因为我用它写论文通常情况下,生产商的名字可以在椅子下面看到,是不是呢?亚当想把自己的座椅翻过来看一下,但是断定那样做会引起很多人的注意。他向四周看了一眼:没有人在注意他。他故意把一支铅笔丢到地板上,然后弯腰去捡,趁机向座椅下面看了一下。他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一个标牌,但上面的字迹看不清楚。 他把头直接伸到椅子下面,不料身体一下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邻桌投来惊奇、厌恶或者感到好笑的目光。亚当满脸通红,一方面是因为觉得异常尴尬,另一方面是因为刚才头朝下,血贯到了头部。他回到座位上,用手摸了摸头。 亚当心中充满了自怜。这是他这天上午第二次摔倒在地。接着他头脑中开始出现幻觉。显而易见,他得了某种疾病,他就要精神崩溃了。他带着一丝兴奋自言自语地重复了刚才那两个词:精神——崩溃。这两个词使他想到安静平和、被动接受的未来,因为无助而从尘世中退隐、将忧虑带来的巨大压力转移到别人的肩上。他想象着自己安静地躺在一个幽暗的房间中,忧心忡忡的朋友与医生站在他的床边低声商议如何诊治地的病症。也许他们会向教皇发出请愿,为他和芭芭拉争取到特许状,可以采用人工避孕方法。也许他会死去,他悲惨的遭遇引起了梵蒂冈会议的注意,为此自然法则教义得以修订。总之,他会获得许多好处8但是他决定不能让自己的精神崩溃。 工作,工作。他开始动作敏捷地打开鼓鼓囊囊的手提包。很快那张铺着一层蓝皮垫的书桌上堆满了书、文件、文件夹、索引卡片以及写满了笔记与参考资料的碎纸片。亚当的精力与毅力就像被投进冷水中后的温度计急剧下降的水银柱一样一落千丈。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能把这么多资料组织成一篇结构严谨的文章呢? 亚当的论文题目原定为《论现代小说的语言与思想》,但后来经过研究学会的删减,到现在就变成了《论三部英国现代小说的长句结构》。这种删减似乎并没有减轻他的工作量。他至今尚未决定选哪三部小说进行分析,也未决定长句的标准是什么。他满怀希望地想,劳伦斯的作品中有各种句子,他的作品一定非常典型。 亚当没精打采地翻着自己积累的但现已从他的论文中排除的有关一些二流作家的笔记。有一厚叠是有关埃格伯特·梅里马什的。他是一位天主教纯文学作家,有当代切斯特顿与贝洛克之称。关于梅里马什他专门写了一章,题为《神圣的妙语》论述了他在作品中如何使用反讽与对偶的手法,支持其行文流畅的基督教护教学观点。但现在这都变成了徒劳。 亚当打了个呵欠,看了一眼北馆门廊上面的挂钟。在他借的书到来之前,还得等好长一段时间。除他以外,其他人似乎都在聚精会神地工作:你几乎可以听到大脑中飞轮与链齿转动发出的嗡嗡声。亚当内心充满了矛盾:内疚、嫉妒、失败感与反抗。反抗获得了胜利:这样静静地坐着,克制着自己,感觉太不自然了。 他随意摆弄着手中的铅笔,试图让它倒立起来,但没有成功,铅笔滚到地板上。他俯身去拿,起身时正好看到一位受到干扰的读者在对他皱眉。亚当也毫不示弱地回敬了他。为什么不能打扰他?受到干扰,分散注意力对一个人的精神健康有利,这就像体育运动有利于身体健康一样。如果阅览室一天清两次场,不失为一个好主意。这样一来,所有学者们可以到博物馆前院中进行体育锻炼。不,那样不行——他本人就讨厌体育锻炼。相反,设想阅览室的圆形地板如同可旋转舞台。每隔一个小时管理员都要准时拉一下操纵杆,让整个房间中的东西旋转起来,带动书桌上的制动棒转上几圈,让读者们开开心。对,要把书桌安装得像旋转木马那样可以慢慢升降。这未必会影响人们工作——只能使因久坐而感觉麻木的身体得到放松。增强体质,促进血液循环。对,他一定得把这个主意告诉加莫尔。大英博物馆法。他闭上双眼,沉浸在令人兴奋的幻想之中:旋转的地板、学者们的座椅上升到隔墙之上,他们微笑着互相对视,然后又轻轻地落下来。也许还应该增添一些叮叮当当的音乐声亚当感到有人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原来是加莫尔。 第三章--04 “称为什么在哼唱《圆桌曲》?你的脸怎么发育了?” “我等一会儿再告诉你,”亚当有些疑惑地说道。他起身飞快地离开了阅览室,以躲开周围读者投来的充满敌意的目光。 在门厅中,他决定再给芭芭拉打一个电话。让他感到惊奇的是,那个胖大的男人还占着电话厅。亚当开始计算向科罗拉多打三十分钟的长途电话该花多少钱。突然他发现那个胖子脸上带着一丝痛苦的神情。他不知怎么把电话厅门给关上了。他腰围太宽,无法把门打开。亚当费了好大力气才帮他摆脱了困境。 “唉呀,”那位胖子说道,“你今天似乎成了我的私人保镖。” “你电话打得还顺利吧?”亚当问道。 “我遇到了一些语言方面的障碍。” “难道科罗拉多那儿的人不讲英语吗?” “当然讲英语。但是你们这里的接线员在我开始讲话之前总是说,‘你已经讲完了’……你吸烟吗?”他突然问道。 “我的岳父通常在过圣诞节时请我吸烟。”亚当答道。 “好吧,留着这些,等到十二月过圣诞节时让他吃一惊。”那胖子说着顺手把一把雪茄烟塞进亚当的口袋。 “谢谢你。”亚当小声说道。那位胖子脚步蹒跚地走开了。 亚当走进电话厅,里面飘满了浓浓的雪茄烟雾。他开始打电话。当接话方拿起话筒时传来啪啦一声响,接着一个稚气的声音说道: “这里是巴特西,电话为22一0。” “喂,你好,宝贝,克莱尔。你都在电话上说了些什么?” “妈咪说我可以学着接电话。” “妈妈在吗?” “她正在下楼。” “你好吗,克莱尔?今天上午很乖,是吗?” “不是。” “噢,那是为什么?” “我在多米尼克的肚子上割了一个洞。” “你干了什么?” “在多米尼克的肚子上割了个洞,用的是剪子。” “但是,克莱尔,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们当时正在玩妇产科医院的游戏,我给他做了剖腹产手术。” “但是,克莱尔,你不应该那样做。” “你是指男孩不能生孩子吗?这我知道。”’“不,我指的是用剪子割人。喂,你妈妈在吗?” “她在。” “你好吗,亚当丁?”“亲爱的,克莱尔在多米尼克的肚子上割了个洞,这是怎么回事?” “只是一个小裂口。连血都没流。” “只是一个小裂口!但是她拿剪子的最初意图是什么?” “你是想责备我,对吗,亚当?” “不,亲爱的。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事实。” “只要你不责备我就好。你根本不知道整天照看克莱尔是个什么滋味儿。”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如果你把剪子放在她够不到的地方……” “我就是那样做的。但是她把活梯找了出来。” “你有没有打她?” “你知道打她没什么用。她总是说,‘我希望这会对你有好处,妈咪,’她听到我们谈论斯波克医生的话了。” “等到她学会了读书写字,鬼才知道她会干出些什么来。”亚当慨叹道。他决定放弃这个话题。“你看十三日那天的日记了吗?” “你问这个问题,将来会后悔的。” “为什么?”亚当说着心猛地向下一沉。 “根据体温记录表,在那天不应该排卵。” 亚当哼了一声。 “…况且十三日那天是星期五。”色色拉接着说道。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亚当心存疑虑地说道。 “谁开玩笑了?” “我当然也没有。难道你记不清那天晚上发生的任何事情了?” “我记得你有点儿…你知道。” “有点儿什么?” “林知道几盅酒下肚后自己是个什么样子。” “你不也一样吗。”亚当为自己辩护道,“我不是在责备你。你认为我们可能……?” “不。但是我希望我的经期就要开始了。” “你现在感觉如何广“和那时差不多。” “当时是个什么情况?我记不清了。” “没关系。这个话题已经让我感到厌倦了。难道你现在不应该工作了吗?” “在我努力思考那天晚上我们干了些什么的时候,根本无法工作。” “哪,我可无能为力。亚当。唉,我不再等了。玛丽·弗里恩快带着那些孩子们来吃午饭了。” “这次她要带几个孩子?” “四个。” “你看,总有人的情况比你的糟糕。” “那么,再见,亲爱的。不要担心了。” “再见,亲爱的。” 在回阅览室的路上。亚当想起了一件事。他返回电话厅,又给芭芭拉打了个电话。 “你好,亲爱的。” “亚当,看在上帝的面上——” “瞧,我刚想起了一件事。是关于那天晚上的事。第二天你有没有留意一下床单……?” 色色拉挂上了电话。我这个人怎么变得这么固执,他心里想。 因为三番五次地去电话厅,他开始感到有些累了。由于他在凉爽的门厅中呆了一段时间,返回阅览室后觉得异常闷热。房顶似乎将发霉的空气紧紧地钉在一起,将它们密封在房间之中。它们悬在空中,那样子就像热带暴风雨就要到来似的。而书本与封皮发出的轻微的、带有酸味的霉味让人联想起东方死水潭中腐烂植物发出的臭气。埃普比目光忧郁地看了看那些身穿条纹西服与白衬衫、埋头工作的印度人和非洲人。 即使在最没有想象力的人——埃普比不是那种人——的生活中都会有这样的时刻:命运会使他面对一些意想不到的、难以名状的情景;他全部生命的基础坍塌了,就像一把他经常享用、根本不用确定它是否存在就可以放心地坐上去的舒适座椅突然被人悄悄地挪开了,那个倒霉的人儿觉得自己以惊人的速度坠入无边无际、充满迷惑的太空。这就是埃普比先生在用一块脏兮兮的手帕擦拭额头上的汗珠时心中的感受。他头上的汗珠就像轮船内的湿气凝结而成的水珠,提醒船员们船正在逼近赤道。他向放着自己的书籍与纸张的桌子走去,但是身体突然摇晃了一下,于是停住了脚步。 那是他的书桌吗?没错,因为他认出了朋友放在邻桌上的雨衣与宽檐软毡帽。然而他的东西却不见了:他的书、纸张、索引卡片——全都不见了。但是让埃普比把身体靠在一个书架上、用右手使劲擦了几下自己的眼睛的并不是这些。三个中国人围在他的书桌旁,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张书桌看。他们并不是他所熟悉的西方化香港人——穿着美式套装、手拿高级照相机,而是真正来自中国大陆的中国人,他们穿着颜色单调、条纹粗糙的宽大制服,而且扎着腰带。 让他感到后颈上的汗毛刺痛(就像被一个过路的魔鬼碰了一下)的是他们的认真态度。这态度使人想起祈祷而非密谋,由于难以理解,因而更加让人感到恐惧。如果他们是在等他,但是他们为什么背对着他、弯腰低头、双手背在后面、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空空的桌子看个不停?他们似乎是在为自己所做的一件坏事做虚情假意的忏悔。 埃普比发现周围的读者已经注意到这些陌生人的存在,但都假装没有看到。他们没有抬头,却偷偷地向那儿张望,先是看那些中国人,然后看他。一个坐在他旁边、来自非洲的法律大学生翻了一下白眼珠,正要开口讲话,但是经过三思,决定还是不说为妙,于是接着低头看他的书。亚当感到,只要自己能看到到访者的模样,一定能弄清他们来此的动机。他没有勇气面对他们,但是这个谜比其它任何事情都具吸引力。或者是不是…如果他从这里走开,回家思考这件事,等他回来,比如明天,他们也许已经走了,他的书本也会回到书桌上来。他也会完全忘掉这件事。正当他站在道德自我审视的路口上徘徊时,突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并低声问道:“是埃普比先生吗?”这使他省却了选择的痛苦。 第四章--01 我相信在大英博物馆看书学习的人中有几个 呆痴与愚钝者。有人告诉我其中几位是被朋友们 送来打发时光的。 ——卡莱尔 “所以看上去,”亚当一边吃着苏格兰煮蛋一边说道,“这些人是一个来自什么团体的成员,他们问能否参观一下卡尔·马克思用过的座椅——你知道,就是他撰写《资本论》时用过的那把座椅。你知道吗,加莫尔?你给我留的那个座位卡尔·马克思竟然坐过?” 加莫尔正在埋头喝啤酒。他想摇摇头,却把一些啤酒洒到了裤子上。 “我想那座位会把你这位天主教徒的屁股烧焦的。”庞德说道。 “它将会让人产生联想,不对吗?”亚当沉思着说道。“许多名人都曾坐过那些座椅:马克思、拉斯金。卡莱尔……”“科林·威尔逊。”庞德提示说。 “谁?”亚当问道。 “在你出生之前,老朋友,”加莫尔答道,“在博物馆的鼎盛时期,每个人都在撰写论述人类生存境况的书,出版商经常来这里争夺书稿。” “你会想,只要自己往那些书桌中的任何一张旁边一坐,就会才思泉涌。我似乎也有这种感觉,比如今天。都到吃午饭的时候了,我却什么事儿也没做。” 亚当、加莫尔与庞德来到了博物馆内的酒馆中。加莫尔在一所英语学院讲授夜校课程,而庞德则是该学院的专职教师。这个学院的校长是个骗子。庞德工作很累,但是亚当和加莫尔却不想对他表示同情,因为他挣的钱很多。他和他漂亮的妻子莎丽有一辆小轿车,在诺伍德有一套带中央取暖设施的半独立式住宅,卧室中摆放着一张带四根帷柱的床,床上盖着紫红绸缎。庞德通常一周与亚当和加莫尔在一起吃一次饭,主要为了消除自己对外国人的恐惧感。据他说,这是由他从事的职业造成的,是一种职业犯罪。据加莫尔讲、上课时,庞德对外国学生态度非常好。“那是因为卡尔·马克思是一个犹太人。”针对亚当刚才的抱怨,庞德回答说,“你要做的事情无非是换一下座位而已。” “你说得对。”加莫尔说,“找切斯特顿用过的座椅。或者贝洛克的。”或者埃格伯特·梅里马什的。”亚当说道。 “谁?”“谁——”“在你出生之前,”亚当说,“在博物馆的鼎盛时期,每个书桌上都放着一个十字架。问题是,”他接着说,“梅里马什用的也许是一张没有棉垫的座椅,为的是克制自己的肉体。” “那么,那些人是怎么回事?”加莫尔问道,“你对他们说了些什么?” “你瞧,我正准备鼓足勇气,走到他们面前说“说点什么,我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比如这是我的座位,或者你们把我的书拿到哪里去了,这时管理员走过来向我做了解释。他一直在找我,但是我刚才一直在绘色芭拉打电话。” “他总是给自己的妻子打电话。”加莫尔向庞德解释说。 “唉,那没什么,我也偶尔喜欢给莎丽打电话。” 庞德说。 “啊,那是太溺爱妻子的表现。埃普比有点儿神经不正常。” “我神经很正常。”亚当说道,“我今天上午还在想自己是否有点儿神经失常,但最后还是否定了。不过,我必须承认那些人的确让我担了一会儿心。” “那些人,”庞德说道,“在使用那些古老的带有偏见的英语单词方面不要太顾忌。” “我必须说,不管是谁,他怎么敢把你的书拿走。”加莫尔说道。 “噢,我能弄清他们的意图。他们可能是在干扫墓之类的事。” 庞德打了一个寒颤,听别人谈到死亡,他总是这样,然后喝了几大口啤酒。 “管理员到底对你说了些什么?”加莫尔问道。“我想知道他具体说了些什么话。他是不是说,“我希望你不要介意,有三位贵客正在参观你的座椅。” “对,他就是这样说的。”亚当吃了一惊。“他就是这样说的。” “你又说了些什么呢?” “开始我什么也没说。我告诉你们,我当时感到非常奇怪。” “然后发生了什么事?” “嗯,”他看上去有些难为情,说道,“你知道,以前卡尔·马克思用过那张桌子。经常有参观者要求看一下。” “那么你又说了些什么?” “嗯,我刚才就想告诉你。我想我说的是:马克思先生,他已经去世了。” 加莫尔与庞德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下。“我告诉过你,”加莫尔说道,“埃普比的精神正在崩溃。” “我知道,”庞德说道,“他将成为博物馆中的一个怪人。很快他就会变得满脸胡子遍遏,穿着拖鞋,边拖着脚走来走去,边自言自语。” “这是学者患的一种特殊的神经病,”加莫尔说道,“他现在已经弄不清生活与文学之间的区别了。” “懊,我能弄清,”亚当说道,“文学主要是讲性关系,有关儿童的内容不多。生活正好相反。” 庞德端着三杯啤酒从酒吧台走了回来。 “真有趣,”亚当说道,“你走路也是一瘸一拐的。” “这有什么可笑的?” “也许这是一种流行病。”加莫尔说道。 “不知为什么,”庞德说,“我认为我们的病因并不相同。” “我甚至连自己的病因都不知道。”亚当说道,“今天早晨醒来后,我就觉得腿疼。” “那么,你为什么走路一瘸一拐的呢?”加莫尔问庞德。 庞德做了个鬼脸。“都是因为那部该死的《爱经》。”他用一位炫耀自己患有遗传痛风病者的口气说道。“我记不清是哪个地方了——后背上的隆肉。臀部或其它什么地方。我知道自己抽筋抽得很厉害。莎丽用斯罗尼牌擦剂给我按摩了一个小时才恢复。” “我希望这能让你接受教训。”加莫尔说道。 “那样做很值得。”庞德眨着眼睛说。 “我的天!”亚当惊叫道,“你是指你已经对传统的性交方法感到厌倦了……如果我的想象让你感到惊奇的话,请原谅。” “都怪那张四帷柱床,”加莫尔认为,“还有那粉红色的床罩。” “不对,事实上我认为原因在于中央取暖设施。”庞德说道。“你们根本不知道中央取暖设施是如何增加性交可能性的。” 第四章--02 “对我们来说,那是浪费钱财。”亚当神情沮丧地说。 “唉,干杯,”庞德敦促道,“为令人讨厌的外国人。” “为令人讨厌的外国人。”他们低声说道。每次与他们喝酒,庞德都坚持用这句祝酒词。亚当想,这句话迟早会让别人听到,他们因此会被人从酒馆中请出,去,。至于具体什么时候,那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你明白,”加莫尔对亚当说,“我认为你应该道歉。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你是什么意思?” “好吧,我的意思是你不要去教堂,暂时不要去。你以后可以再去。” “你是指让我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躺在病床上忏悔吗?” “嗯,不如说是为更年期的到来忏悔。这样做并不冒很大险,对吗?你和芭芭拉很有可能活过四十岁。” “那样对他讲话不好,加莫尔。”庞德说道。“总是有汽车在等着你。” “对,总是有汽车在等着你。”亚当说道。 “汽车?什么汽车?”加莫尔不解地问道。 “可能把你压死的汽车。死亡出其不意地到来。”庞德解释说。“天主教徒从小就认为自己会在某一天。在某个地方突然消失,因此他们每时每刻都在保持自己心灵的纯洁。”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亚当问道。 “莎丽参加一个女修道会。”庞德解释说。“不,”他接着说,“那样对亚当说没用。我们应该从思想上说服他,使他相信天主教是错误的。” “我不想那样做。”加莫尔说道,“我相信宗教有其存在的理由。我个人不信教,但是我不反对别人信教。” “孩子们也是如此。”亚当插言道。 “确是如此。”加莫尔表示赞同。“我自己不怎么喜欢孩子,但是我认为他们有必要保留人性的一面。” “咱私的私生子。”亚当说道。 “但是,如果你必须有宗教信仰的话,”庞德说,“为什么不信印度教?印度教徒可以娶妻生子。” “我原以为你会反对外国的东西。”加莫尔说道。 “嗯,我想我们可以获得一种英国化的印度教…… 剔除其中神圣的母牛等。” “不,那样做可不行。”加莫尔说道。“我想保留基督教,否则我们将失去半数文学遗产。我们需要像埃普比先生这样的人来告诉我们《无名之云》一书讲的是什么。” “我从未听说过这本书。”亚当说道。 “或者《安克林·鲁尔》。”“我在写那篇有关中世纪英语的论文时就是让那本书把我给难倒了。”亚当说道。 “你应该抽时间读一读。书中运用了一些下水道的意象。” “但是加莫尔,”庞德说道,“对你来说,只要接受过基督教教育就够了。人们没有必要一生都要信奉那种该死的东西。我们有责任帮助亚当从迷信的绳索中解放出来。” “接着讲下去,把我说服。”亚当主动邀请庞德讲下去。 庞德把自己想象成一位逻辑学家,把自己的座椅向桌子旁移了移,然后把两个胳膊肘向桌子上一放,将两手手指轻轻交叉在一起。 “很好,”加莫尔欢呼道,“手指那样放很好。第一轮先由庞德主讲。” 庞德对他的干扰不予理睬。“让我们从三位一体论开始讲起。”他说道,“据我所知,这是传统基督教中最根本的教义。” “说下去。”亚当说道。 “我这样说你不介意,是因为你没有考虑过这件事。实际上,你并不真相信这种说法,因为你从未接受考验。你接受三位一体的观点不会有任何损失,因而你从未思考自己为何要接受这种完全不符合逻辑与经验的东西。你自己先想一下数字的概念。你看:“一个”——他把一个盐罐放到桌子中央——“二”——他把一个胡椒粉罐放到盐罐的旁边——“三”——他伸手去拿齐茉盒。 “军知道你要干这个,我应该把首着叶拿来。”亚当说道。他用小勺挖了一些齐茉粉,倒在自己的盘子上,然后在上面撒上胡椒粉与盐。“这就是三位一体。” “瞧见了没有!”加莫尔喊道。“这味道可真够受的,但那却是真的。” “我想你太不负责任了,加莫尔。”庞德不耐烦地说道。“竟然那样鼓励他。尤其是你自己都不主张生孩子。英国的人口出生率表明这个国家在三四代人之后将成为一个天主教占主导地位的国家,你有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你想要那种事情发生吗?” “不,”亚当激动地说道。“由于退教率很高,不会出现那种情况。” “什么是退教率?” “不再去教堂的人口比率。”亚当解释说。 “为什么有这么多人退教?” “他们退教不是因为三位一体,”亚当说道。“我想是因为对人口增长率的控制。对了,我差一点忘了我要去参加一个有关今天我们谈论的这个话题的道林格学会讨论。我必须赶快走。” 道林格学会的名称源于德国十九世纪著名神学家道林格。一八七一年,由于他拒绝接受教皇阐述教义绝无谬误的观点而被逐出教会。创立该学会最初是要求在道林格死后恢复他的教籍,并最终达到正式封他为圣者的目的(为实现这一目标,学会的创始者以圣女贞德的例子来鼓励自己),后来演变成为一个非正式的讨论小组。参加者都不信天主教,目的是解放他们对待某些紧迫、典型的问题的态度,诸如西班牙的宗教自由,核战争以及禁读书目等。该学会惟一的公开活动是就上述问题向一些天主教报刊杂志写信,直言他们的观点。这些信件除了能在学会非正式牧师比尔·威德菲尔编的《教堂地下室》征订通讯上见到外,从未得到正式发表。几杯啤酒下肚之后,在别人的诱导下。这位牧师会对圣母玛丽亚升天的教义提出质疑。像这样离经叛道的观点,尤其是如果这些观点出自司锋或英国国教教徒之口,会成为学会成员谈论的低俗笑柄。这些观点在学会成员中的流传,与在非宗教性联谊会中传送低级下流的笑话没有什么不同。亚当经常想,许多道林格学会成员之所以拒绝效仿他们的资助人,主要原因是神职人员的良心自由度比世俗世界高得惊人。 亚当只是偶尔来参加该学会的讨论会,但是他对今天的话题特别感兴趣。他希望自己的头脑能够保持清醒。他喝的啤酒很多,超出了他的想象。他步履有点儿蹒跚地从酒馆与博物馆之间的路上走过。由于自己喝成了这个样,他决定不骑摩托车,而是步行。不管怎样,到会场的路程不很远,完全没有必要去发动摩托车。 和往常一样,道林格学会大胆地将会场设在了基督堂。那是一个各教派相互交流的中心所在,位于戈顿广场一座高大但非常狭窄的房子中。房子的地下室中有一个小餐厅。在那里,一些其貌不扬的年轻妇女向自称是学生或基督徒的人们提供农家馅饼及一种味道特别鲜美的西红柿汤。一楼有一间阅览室,二楼有一个休息厅。在那里,道林格学会成员每月都要聚一次,边喝咖啡边讨论问题。 亚当赶到时,讨论已经开始了。他跟着脚尖儿,从地板上走过,坐进一把空椅子中。与会者大约有十二三个人。亚当可以从他们桔黄色的胡须上判断出谁到地下室用过午餐。显而易见,学会秘书长兼一家天主教书店分部经理的弗兰西斯·麦普尔正在阅读一封寄往天主教报刊杂志的信件草稿:“理科学的进步与人类关系在生活”各方面的个性化发展还使人们重新认识到,婚姻和谐所需要的各种感性与生理因素能够产生积极影响。符合法律规范的婚后性生活无疑将有助于人的全面发展…… 那是一封长信。亚当越听越感到烦躁。不是因为信中的观点不好。这些论点非常有力_他自己也常常引用这些论点。但是那封信在阐述这些观点时采用了一种高傲的、自以为是的风格,并对婚姻使命的履行车现了柳大的非洋仅不知女们并没有抓作个体所能体验到的问题核心:欲望没有得到满足时的痛苦,或者安全避孕法给婚姻双方带来的焦躁不安等等……而对体温记录表进行某些精细的改动之后,也许真能发挥作用,但是任何有过不小。已怀孕的痛苦经历的人都不会相信周期性禁欲的观点。在性交之后所有动物都会变得郁郁寡欢,这一点我同意;但不同意其在性交之前或者数天之后的观点。 第四章--03 信终于念完了。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一位胸脯扁平、长一头姜黄色头发的女孩说了一句在所有类似场合下都会说的话:“难道我们不能在某个地方谈一下神秘的肉体吗?” “为什么?”亚当问道。他对自己好战的勇气感到惊奇:一定是啤酒在作怪。那位美黄色头发的女孩吓得向后一缩身,她那扁平的胸部陷了下去。亚当为她感到难过,但是听到自己继续说道:“我觉得我们今天是从肉欲的角度来谈论肉体的。” “我同意你的观点。”一位最近刚刚退出隐修院。秃顶上长出新发之前就定了婚的男子说道。“在僧侣可以随意结婚之前,我们将一事无成。他们对此一无所知。” “罗伯特和我,”他的未婚妻说道,“认为我们应该领养几个信天主教的孤儿,不必自己生孩子。但是根据现在的有关生育控制的教义,这样做危险性很大。我们会失败的。” 人群中有人发出了同情的低语声。这位未婚妻对自己发挥的作用感到非常满意。 “我想知道,”亚当说道,“我们需要什么。我是指,我们是否应该使用避孕或别的什么东西?信中没有谈到此事。” 人们感到有些尴尬,都默不做声。弗兰西斯·麦普尔清了清嗓子说道: “我认为写这封信的目的是发布不信天主教的人们所关心的话题,从而达到引起教会注意的目的。” “有谁知道,”一位秃顶、已是五个孩子的父亲的律师说道,“他们是否真得允许使用避孕药?我听人说加姆登的一位牧师在听人忏悔时推荐过这种办法。” “他叫什么名字?”有六七个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我不清楚。”那位律师坦白说。 “按照我的理解,”弗兰西斯·麦普尔牧师说道,“你可以用药物来调节女性的经期,使安全期更加安全,但是禁用避孕药物。” “我听人说那种药物会让女人长出胡须,”一位来自贝德福德学院的研究生说道。“或者让她在七十岁怀孕生子。”他边补充边打了个寒颤。 “我想知道,”那位以前进过隐修院的男子说道,“埃普比先生要用什么。” 当所有在场的人将好奇的目光投向亚当时,他非常不安地在椅子上动了动。 “俄不知道,”他最后说道,“我想没有人真想使用避孕工具,哪怕是非天主教徒。人们不喜欢这些东西,对不对?每个人在这个问题上似乎表现得有些不好意思。也许药物是一个解决办法,但是我们对之了解的还很不够。在神学家和科学家细心研究并试图解决药物问题时,我们需要的是一种可以解决燃眉之急的应急措施。当前的情况是,我们天主教徒为了维护或打破教会有关生育控制的教条从道义上花费了大量精力,但在现实生活中仍然存在着许多更为严峻的道德问题。” “听啊,听啊!”一位女士喊道。她主要反对爱尔兰出口供人屠宰的马匹。 “从现实的道德神学来看,使用避孕工具,”亚当接着讲下去,不知道自己将得出什么结论,“必然是一种预谋的犯罪行为。你可以打别人的头或者在社交聚会中勾引他人的妻子,然后去教堂忏悔,说什么,‘神父,我被自己的情感战胜了,’为此感到非常歉疚,并发誓以后不再干这样的事,但是一星期之后却又重蹈覆辙,故技重演,一点也不感到虚伪。但另外一件事是你在药店冷酷无情所为。一旦开始之后,你就得继续下去。否则将毫无意义。” “林讲得很好。”趁亚当缓口气之机,麦普尔说道。“但是我们能采取什么办法呢?” “依我看,淮一可行的是将避孕划为一种可以原谅的小罪过。”亚当突然获得了一丝灵感。“然后我们所有人就会为此感到些许的内疚,就像在公共汽车上逃票一样,但同时又木会失去自己的尊严。”,这一提议似乎让在座各位吃了一惊,会场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 “嗯,”弗兰西斯嚷普尔最后说道,“这种观点真是太新奇了。我不知道有没有划分罪过的办法……但是我想人们可以就此达成共识,然后稍做修改。” 这时门突然被人推开,威德菲尔神父走了进来。 “啊!”麦普尔如释重负地说道。“你来的正是时候,神父。” “怎么了,有人死了吗?”神父大笑着问道。 “不是,我们正在讨论几个深刻的神学问题。亚当,就是他,认为如果将避孕看作一种可以原谅的小罪过,就可以妥善解决生育控制的问题。” “是吗?”威德菲尔神父装出一到吃惊的样子说道。人群中有人开心大笑,但是笑得有些拘谨,似乎他们置身于教堂之中。“有没有什么喝的东西?”那位神父一边解外套钮扣一边问道。这是一件做工粗糙。建筑工人经常穿的那种哗叽呢甲克衫。他在甲克衫里面穿了一件红色羊毛衫,下身穿一条棕色灯芯绒裤。道林格学会会员似乎在条规方面非常自由。可以说威德菲尔神父在穿着习惯方面充分利用了这一点。亚当想,他最后会不会连法衣也脱掉,这有可能,但没有人知道。 有人把一杯咖啡递给那位神父。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酒瓶,向杯中倒了许多。“严肃一点讲,”他说道,“这种可以原谅的小罪过——也是道德方面的罪过,没什么新东西可言。那些经院派学者们只有在漫长的冬季的夜晚才会想起这些事,以便打发时间。所有的罪过都是道德方面的罪过。或者换一种说法,所有罪过都可以原谅。重要的是爱。爱的成分越多,罪过的成分就越少。前几天我在一个男子静修所布道时告诉他们,与其出于习惯与自己的妻子做爱,还木如充满爱意地和一名妓女睡觉。似乎他们中有人相信我的话,但是那里的主教却非常生气。” 亚当想问是带着避孕工具与妻子做爱好,还是根本不与她做爱好。但是不知为什么,他觉得问威德菲尔神父这个问题不合适。威德菲尔神父生活在精神生活的边缘地带,在那里居住着罪犯、妓女、杀人者与圣人,那是一片充满了人类罪恶的领地。从那里走出来的灵魂,在经过与邪恶的殊死搏斗之后已经变得异常坚强与纯洁。相形之下,亚当的问题似乎显得微不足道,过于偏狭。就此征求威德菲尔神父的意见,无疑是在请求一位著名猎手去捕杀一只小小的老鼠。 道林格学会的成员现在分成几个小组。最大的一组人围在威德菲尔神父身边。他正在就爱尔兰女孩来伦敦生私生子的问题发表宏论。想到自己健康、尚算幸福的家庭,亚当感到一种自责。他记起母亲经常喜欢说的一句话,“总有人活得不如你”。过去,这句名言在帮助他消除心中忧虑时非常有效,但是他发现今天却难以奏效了。他的家庭也许是健康的、幸福的,但那是站在一个刚能维持的角度来看的。养活自己一家人的问题已经异常严峻地摆在了他面前。他必须认真考虑一下明年找一份工作干的问题。 学生基督堂外面的人行道上又湿又冷。在戈顿广场乔治庄园正面,竖立着一排光秃秃、黑乎乎的树木,显得异常凄凉。天空灰蒙蒙的,透着阴冷。看上去要下雪。 我披着大衣,缩着双肩,快步朝着英语系的方向走去。(亚当·埃普比也许是这样写的)。我和导师布里格斯约好了在那里见面。他是个非常守时的人,因而也喜欢别人守时。我指的是,他喜欢人们不迟到。那些牺牲了生活中许多重要东西,以便投身于事业中的人往往在坚持自己的一些小习惯方面表现得非常固执。 第四章--04 要进入英语系的大楼,必须穿过学院后面的一个小院子。那里似乎有许多年轻人。我在那里逗留了一会儿才看到琼斯——一个学院里的勤杂工。由此经过时,我总要看一下那些勤杂工、搬运工及类似的人。琼斯没有让我感到失望:他脸色一下亮了起来。 “你好,先生。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你了。” “我来找布里格斯先生,琼斯。这里似乎人很多?” “都是些本科生,先生。”他解释说。 英语系教学楼并非学院中最引人注目的建筑,但是它由来已久。正面的砖墙上沾满了烟灰,并留有雨水冲洗的痕迹。这是十九世纪末到二十世纪初期修建的货栈建筑中的一个典型。大约三十年前,学院在扩建过程中将这片地产全部买下。但是人们没有将该建筑拆除,而是精心采用假型板隔离的办法将之分割成许多教室和狭窄宛如监狱的办公室。这不是那种你可以称之为舒适与漂亮的建筑物,但是很有特点。楼上那些狭小的、积满污垢的窗户对着二十英尺以外的另一座风格极为相似的建筑物。那是土木工程系的教学楼。按照长期以来养成的习惯,我从右门进去,接着开始爬长长的石阶。 布里格斯在二楼的办公室开着门,在走廊上可以听到有人在里面讲话。我敲了敲门,然后把头探进去。 “噢,进来吧,埃普比。”布里格斯说道。 他正在和巴思讲话。后者最近刚被任命为新成立的荒诞喜剧学会的主席。该协会得到了一家商业电视台的资助。我知道这给布里格斯以沉重打击。布里格斯比巴恩年长,也一直想找一个学会主席干干。他研究的是英国散文。英国散文研究学会,并任命某人为学会主席。对此布里格斯非常清楚。他最好的提升机会在于系主任的退休。这位年老的霍威尔斯主任总是在学期开始时离校去瑞士的一个疗养院疗养,从而撩起布里格斯心中的希望,但是在假期开始时又会精神焕发地回到学校,将布里格斯的希望击碎。 从两个人的举止上似乎可以看出他们之间的关系。巴思懒散地躺在布里格斯那把笨重的扶手椅上,双腿伸开,放在亚麻油地毡上。布里格斯则站在窗户旁边,神情不安地用手抓着散热片。在他的书桌上放着一瓶已经开启的英国雪莉酒。我进来后,他似乎将他那疲惫而又松弛的身体挺了挺,恢复到通常那种精干、略有些吹毛求疵的神态。 “进来,进来。”他重复道。 “我不想打扰你们……” “没事,进来。你一定认识巴思教授。” 巴恩随意地点了点头,但是比较谦和。“你的研究进行得怎么样了?”他问道。 “我希望很快就会动笔了。”我回答说。 “你想喝一杯雪莉酒吗?”布里格斯故意装得多嘴多舌。 “谢谢,我刚吃了午饭。”我解释说。 布里格斯看了一下表。“我想我迟到了。巴恩,“差十五分钟两点。” “我们一直在谈话,忘了时间。”布里格斯说道。如果布里格斯没有遵循他做事守时的习惯,我想一定是巴恩的提升大大地触动了他。 巴恩站起身,若无其事地伸了一下懒腰。“好吧,我想我们现在已经谈妥了。”他说道。“你再考虑一下,布里格斯,有什么想法,再通知我。” 布里格斯咬了一下嘴唇,接着用手挽了挽耳朵。他内心紧张时,一贯是这样,刚开始人们往往觉察不到。 “我要说的是,”他说道,“主任竟然没有向我提这件事,让我感到有些意外。” 巴恩耸耸肩。“当然,你知道这与我毫无关系,我也绝不会让你感到难堪。但是,似乎主任想让所有具有主席头衔的人…”说到这里,他把身体略微向后倚了一下,“集中在j层。我想你会觉得我在四层的那间小办公室非常温馨。至少,在那里办公不会受到来自上面的干扰。这样说吧:你可以继续写你的书。”最后,他不无恶意地说道。布里格斯二十年来一直在写一本英国散文史方面的书。 布里格斯正要开口回答,却被暖气管道突然发出的一阵强烈的咋喳声打断了。虽然那咋喳声是从楼下面的锅炉房中传来的,但那响声大得足以将整个办公室里人们淹没。个人静静地站着,一句话也不说,各自思考自己关心的问题。觉察到自己亲眼目睹了一幕构成野心勃勃者生活的一大特色、也同时耗费了他们一生中大部分时间与精力的争权夺利的经典斗争时,我不禁感到心惊胆颤。在心不在焉的旁观者看来,这里没有发生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情,但是在很大程度上,该大学英语研究的未来发展之路将取决于这场对话。 暖气管道中的噪声终于平息了下来,接着慢慢消失了。这时布里格斯说道: “很高兴你提到了我写书的事,巴思。对你说句实话,我极力反对调换办公室的一个主要原因就是我放在这里的藏书。”布里格斯说着指了指那个被蛛虫叮咬得不像样的又高又大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他收集的斯蒂儿、约翰逊、兰姆、哈兹利特、贝洛克、切斯特顿等英国散文家的作品,甚至还有一本埃格伯特·梅里马什的文集——由卡尔特会僧侣私下用人造纸印制的一本簿簿的、用白色硬麻布装订的书。“我一点也想象不出,你那个房间怎么能放得下这些书。”布里格斯解释道。 这是布里格斯亮出的一手赢牌。他的藏书非常有名,没人敢提议让他和那些书分开。巴恩刚才若无其事的脸颊上微微泛起一阵红晕。“我会让琼斯测量一下。”他突然说道,然后离开了房间。 巴恩一走,布里格斯的脸色一亮,无疑是想到自己可以任意支配琼斯而感到一丝安慰。但是很快,刚才两人谈话所隐含的种种压力就发挥作用了。他坐进书桌旁的椅子中,看上去似乎有些疲惫与沮丧。 “嗯,”他最后问道,“研究进展如何?” “我希望很快就会动笔。”我回答说。“但是恐怕六月份交不了稿。我想得延长到十月份。” “太遗憾了,埃普比,太遗憾了。我不赞成写起论文来没个完。加莫尔就是个样子。” “这我知道。让我分心的是工作问题。下个学年我的确需要一份工作。” “一份工作?在大学里任职,你是不是这样想的,埃普比?” “是的,我——” 我正要婉转地提一下巴恩提升后系里可能会出现空缺一事,布里格斯却突然用强调的语气说道: “那么,我只用一个词向你提出奉告,埃普比。出版!要么出版,要么失败!现在的学术界就是这个样子。以前曾有一段时间,学校在任命人时看重的是个人的能力,但现在就不大相同了。” “可问题是,我现在写的东西还不够出版的水布里格斯努力将注意力从内心的不愉快中转到我身上。但是他的声音缺乏力量,他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你给我看的那篇关于梅里马什的文章怎么样?”他含含糊糊地说道。 “林真认为…我有一个印象,现在人们对梅里马什不大感兴趣。” “兴趣?兴趣不重要,只要你能将它出版。你认为谁对荒诞喜剧感兴趣?” 我离开布里格斯时,他还在心情郁闷地凝视着空空的雪莉酒杯。我在走出教学楼的路上又碰到了巴思。我趁机就书目提要方面的一个小问题向他请教。看上去,我的问题似乎让他感到非常高兴。于是他把我带到他的办公室,查阅参考资料。 当我最后离开学院时,戈顿广场上的那些树木依然默默地站在那里,在乔治庄园正门的反衬下露出一片凄凉与冷落。我在阴冷的天空下回到了博物馆。我在闲下来时想,在布里格斯与巴思两人之间,谁更令人讨厌。 第五章--01 过去有一段时间,我每天都在大英博物馆中 度过。我想自己那时的身体一定很虚弱。那时我 害怕翻阅那些厚厚的藏书目录,经常将查阅某些 必读书目的时间一再向后推延。 ——威廉·巴特勒一叶芝 亚当无精打采地走近大英博物馆时,心里充满了绝望。现在,他的书桌上可能已经推了一挥有关劳伦斯的书,然而他并没有因此而觉得心跳在加速。他在大拉塞尔街的几家书店、文具店及小出版社的玻璃橱窗外面逗留了一会儿。那些文具特别让他着迷。他渴望拥有那些文件夹、纸张打孔机、钉书机、涂改液。彩色墨水及其它一些对他来说功能还是一个谜的j‘又具。他边看边想,如果他有钱买这些东西来武装自己,他的论文就会自动写完:他会变成一个可以进行自动创作的人。 亚当觉得有些饿,他想吃博物馆酒馆做的苏格兰煮鸡蛋,但离这里太远。于是他走进博物馆大街拐弯处的一家小商店,买了一块巧克力。晚报上有关梵蒂冈会议的标题新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买了一份,然后横穿小路,走进博物馆的几扇大门。高大巍峨的博物馆矗立在他面前。两侧的房子就像两只伸开的巨臂将他抱过张着大。口的门廊。上楼梯时,亚当想到不能让门廊立即吞食掉。他在廊柱中间的一条长椅上坐下,一边嚼巧克力,一边浏览报纸。他高兴地看到斯威尼斯主教已经发出呼吁,要求重新审定教会有关生育控制的教义。奥塔维亚尼主教则持反对态度,宣称已婚天主教徒应该相信神圣的天意。晚报记者报道说。大会中自由派与保守派的分歧在这个问题上表现得尤为突出。据预测,与会者将就此继续展开激烈的辩论。辩论最后只能由教皇亲自出面予以裁决。但是到目前为止,教皇本人尚未就上述问题表明自己的意见。 一丝凉风从亚当的肩头吹过。他戴上祖呢大衣上的帽子,把双手缩进衣袖中、那帽子盖在他头上就像一位和尚须上的头巾。他从高大的埃奥尼亚式廊柱中间向空旷的院子中望去,发现在蓝色的意大利式的天空下。挤满了许多高喊加油的人…… 弗兰西斯科·弗兰西斯尼神父,教皇家族中一位卑贱的成员在他的日记中写道:这的确是一个非常平常的日子,我赞美神圣的天意。天意命令我,一位卑贱的来自弗兰西斯科的神父,应该暗中参与上帝举办的各项大型活动。不仅要选举一位新教皇——而且是一位英国教皇,这是八个世纪以来第一个英国教皇一一一一x仅是一位英国教皇,而且是一位已婚的英国教皇。我猜想,当大会以微弱优势批准已婚男子可以从事神职工作时,在场的神父们深信不久之后他们将欢呼一位是四个孩子父亲的教皇登基。简直太不可思议!上帝的这种做法也太让人吃惊了。 如果能让我知道在枢机选举教皇的秘密会议室中独立双方经过多少番较量,才最后同意推举这位以前给英国红衣主教当过秘书、毫无名气的帕德莱·埃曾比出任神圣的罗马天主教会的最高职务,而且据说最近已经予以委任,我宁愿出让自己的一串用圣弗兰西斯的胶骨雕刻成的念珠。无论历史事实如何(由于枢机选举教皇秘密会议成员宣誓对此要保密,因而事实真相永远不会被人知晓,至少几天内不会走漏消息),选举已经结束。我们有了一位新教皇!habemlls pa-nam!ro一位做了父亲的教皇!圣庭暴君老斯加莱托费弗里尼阴沉着脸向圣彼得广场上激动的人群宣布了人们期待已久的消良。在过去几天中,人们看到一团反对的阴云从西斯廷礼拜堂房顶直冲云霄。在发布这一决定之前,在阳台后面的教皇府砚中,他曾用狐狸般的尖叫声询问新任教皇打算起用什么法号。 “我们决定启用亚力山大这个法号。”教皇仔细考虑了一下说道。红衣主教团各位成员听后大吃一惊,禁不住向后倒退了几步。那些带戒指的手发出一阵颤抖声,接着如同受惊的鸟群一样发出一片惊叫声。 “亚力山大!”斯加莱托费弗里尼啼嘘道,“你用历史上那个具名昭著的人的名字,这不是在嘲笑罗马教庭吗?” “亚力山大六世是最后一个有孩子的教皇。”教皇用大理石般冰冷的声音回答道。“让我们希望在现在这个更加开化的时代,亚力山大七世可以向世人表明这样做并不影响教会的正常管理。” 亚力山大七世!万寿元疆! 当天晚上,已故教皇的管家圣心玛丽亚修女忐忑不安地来到我这里。似乎新任教皇曾经要求上某种用鸡蛋和火腿肠做的苏格兰桂肴,而厨师对此一无所知。我提议他们向苏格兰红衣主教团咨询一下。 短短几天之后,我们的新任教皇就赢得了罗马人民的欢心。起先,人们自然会怀疑这位无名的英国人——“铜山袖们仿征地看到这位神圣的教父开着他那辆小摩托车行驶在罗马的街道上,一边用左手熟练驾驶着摩托车,一边用右手向人们挥手致意,给他们送去福音,他那白色的长袍在和风中摇曳如同圣灵挥动的翅膀时,都觉得他和蔼可亲,平易近人。尤其值得人们称赞的是,教皇喜欢骑意大利造的摩托车。尽管这种摩托车车型有些陈旧,性能也不很可靠,他还是非常谦恭地婉言谢绝了下属希望他更换新车的请求。 备往:我要坦白,今天我没有禁食,品尝了一下苏格兰煮蛋。非常好吃。今天早晨,教皇把枢机团成员召到他的府邪,听他发布第一条通谕。通谕题为《婚床说》,谈的是有关性在婚姻中的作用、生育控制问题、世界人口问题等等。教皇在通谕中非常动情地提到了自己生第四个孩子时困难产而死去的妻子。在座各位嘉宾听后都流下了激动的眼泪,然后用他们明亮的长袍格边擦拭。然而斯加莱托费弗里尼听着听着却变得无比愤怒起来,禁不住提出了异议。教是最后说,在目前这种神学不可知的情况下,真正的基督徒都可以本着自己的良心、慎重采取任何一种节育方法。同时,他号召在所有教区都开设诊所,向已婚的天主教徒传授各种节育技术。 “这简直是宣扬异教!”教是讲完后,斯加莱托费弗里尼突然大声叫道,“这是复辟异教行为。这将是自马丁·路德把他探出的九十万条实教改茧律议钉本墙上以来教会史上最黑暗的一天。” “恰好相反,”教皇回答道,“我们相信我们已经预先阻止了第二次宗教改革运动的发生。” “如果路德现在还活着,一定会站在你的一边。”那位红衣主教一边大声吼叫,一边撩起长袍下摆,准备像一阵风似地退出会场。 “极有可能。”教室等着说道,“路德也是一个结过婚的人。” “我是我母亲生下的第十三个孩子。”那位气愤的大主教喊道。 “而且你也没有孩子。”教皇毫无表情地回敬道。 嘻嘻! 今天晚课后,玛丽亚修女问我何为节育。我告诉她,那与她无关。然而,我想我必须自己弄清楚。 虽然西西里岛与爱尔兰两地的教会千方百计地予以禁止,但教皇发布的通谕还是造成了很大影响。英国教会已经全体归顺罗马。许多退教的天主教徒又重新恢复了信仰,尽管许多教堂都不接纳他们。这可真是至高无上的上帝的荣耀! “喂,喂,喂!又在做梦了是不是,埃普比?” 亚当为自己的梦想被打断而后悔不已,他抬起头。“噢,加莫尔,你好。” 加莫尔自己也在亚当旁边坐下来,然后掏出烟袋。亚当问道:“你喜欢抽雪茄吗?” “怎么?你有吗?” 亚当递给他一支那位美国人送给他的雪茄。加莫尔打了个口哨。 “你是从那里得来的?” “我把一个美国人从电话厅中救了出来,然后他就送了我几支雪茄。” “听起来你好像交了一位有用的朋友。” “如果我有幸成为那些滑稽小说中的主人公,”亚当说道,“他就是那位在小说末尾送给我一份工作与一个女孩的大思人。不要指望我以后还能见到他,真的。” “这可说不定。” “不管怎样,问题是,我已经有一位女孩了。” “不过,你还得需要一份工作。” “在美国,生一个孩子都得花上大约五百英镑,对不对?” “可怜的老亚当,”加莫尔说着深深地吸了一口雪茄。“你可是有点儿太悲观了,是不是广“我看不到生活的意义何在。”亚当说道,“生活中看起来真正属于我的东西只有一件,那就是性。文学则吞并了我生活的其它部分。但是性也正是我所面临的一大难题。我的性欲无法得到满足,而得到满足日7m开始相八_路在相马一对自在全息人伯格人到文学研究中去。” 第五章--02 “不要那样做。”加莫尔说。 “那么我想象庞德这样的人每天晚上都那样做:床头柜上放着几本教科书供参考。这简直太不公平了。” “庞德是个可怕的说谎者,”加莫尔说道,“你可不要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你是什么意思?” “你想听一听他腿瘸的真实原因吗?” “你是怎么知道的?”“噢,是多喝了几杯啤酒后知道的。就是在酒馆中,你离开之后。” “你是一个天生的听人忏悔的神父,加莫尔,”亚当说道,“你应该当一名牧师。” “是的,我经常想,我会喜欢听别人忏悔,然后将他们赦免。”加莫尔沉思道,“我上大学时之所以首先学心理学,也就是这个原因。但是我学不好数学。” “那么,庞德的腿到底是怎么瘤的?”亚当追问道,他的好奇心被调动起来了。 加莫尔吐出一团长长的蓝烟。前院里凉爽的风又将烟吹回到他们的脸上,将他们包围在一团馨香的浓雾中,为这个凄冷而僻静的角落增添了一丝吸烟室的气氛。 “嗯,你可知道庞德夫妇有一个孩子叫阿曼达?”加莫尔开始说道。 “知道”“有一段时间他们一直想再要一个孩子。” “真是一对傻瓜。” “难道你没有注意到当代中产阶级家庭不接受只生一个孩子的观点吗?无论如何,庞德与莎丽决定再要一个孩子。但是他们不想要第三个。” “我认为不应该这样做。” “他们特别希望生一个男孩。莎丽一直想要一个男孩。庞德则更关心能否顺利地把孩子生下来。他说再生一个女孩毫无意义。唉,这个问题现代科学尚未解决。但是你我都知道,正如庞德在宗教问题上极为理智一样,他在性问题上非常迷信。据说,去年夏天到意大利度假时,他们听到了当地的一个民间传说,说什么当妻子充满性欲。而丈夫精疲力竭、态度冷淡时,才会生男孩;否则,只能生女孩。” “这与我原来的想法正好相反。”亚当说。 “你说得很对。上述方法的冒险性很大。”加莫尔说道。“显而易见,当意大利的丈夫们想生一个男孩时,他们首先得去妓院逛一圈儿,然后再回家和妻子上床。庞德想他们必须严格按照这一方法去做,但莎丽总是调整不好。于是他们制定了一项计划。” “他们借助日历,经过精心计算,才最后确定了27''1=4::d1tithanrt tfll”“我的老天,”亚当插话道,“你是指别人也都这样做吗?” “偶尔为之,”加莫尔回答道。“那是一个要命的星期天。”他接着讲下去,“他们的想法是让莎丽尽可能地感到性欲十足,而庞德则精疲力竭。庞德埋怨说,他们在阿曼达出生之前对这种计划一无所知,真是太遗憾了。但是他仍像一个男子汉那样接受了自己的角色。” “莎丽全天都穿着一件为此专门购买的女便服懒洋洋地躺在房子里,而可怜的老庞德却汗流浃背地在花园的花圃中掘地、为草坪铲草、修剪篱笆。大约六点钟时,他说如果他们再不睡觉,他就累得躺在地上动不了了;但是莎丽说服他再等一两个小时,并告诉他花园的木棚中有许多木头还没有劈。在莎丽懒洋洋地上楼洗澡之前,她想到庞德的书架上翻找一本可供躺在床上看的黄书,最后选了一本亨利·米勒的书,我想可能是《南回归线》。她听别人说,那是一本颇具诱惑力的小说。 “就这样,夜幕在维斯特诺伍德降临后,邻居们开始舒舒服服地坐在电视机旁看节目。莎丽洗完澡后,在脸上涂了许多化妆品,并在身上喷了些香水,然后穿了一件专门为此购买的透明黑睡衣,躺在床上开始阅读亨利·米勒的那本小说。而此时,在楼下的——一个日常、衬衫都被汗水湿透的庞德正在狠劲地砍木头。由于光线不好。他有时不小心会把手指划破,这时他会骂上一两句。 “接着,发生了一件怪事。尽管疲惫不堪,庞德 却发现这种异乎寻常的锻炼以及白天里呼吸的新鲜空 气,让他感到浑身是劲,这种感觉他已经许多年没有 体验到了。虽然他在夜色中玩命地干活,但一想到莎 丽正躺在楼上红光普照的卧室中等着他,就感到兴奋 异常。即使是从他满是汗水的身体上发出的酸臭味也 让他感到一种狂暴的动物般的快乐。他想,他们将不 得不改变计划。他提着斧头,走进房中,想去征求一 下莎丽的意见。 “与此同时,在寝室中,莎丽在阅读亨利·米勒方面遇到了些麻烦。她觉得那本小说与其说色情,毋宁说令人作呕。她在读的过程中发觉小说情节非常吸引人,但又感到震惊不已。她感到e已对人类的性生活越来越厌恶了。想到就要发生的事,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那天晚上她再也不想做爱了。她把书一扔,从床上跳了下来,决定到庞德的书房中找一些更加能勾起她欲望的东西——也许应该看一下《梵妮·希尔》。 “莎丽走到楼梯口时发现庞德也恰好来到楼梯下面。看到丈夫蓬头垢面,喘着粗气,手里提着一把斧子,她惊呆了。当庞德看到身穿黑色透明睡衣、在灯光下惊慌失措但不失俏美的莎丽,他再也按捺不住了。一时间,生男孩还是生女孩的所有相法在他的姿脑中化为乌有。庞德朝楼梯上面冲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强奸莎丽。莎丽尖叫一声,转身向寝室逃去。而庞德则在后面紧追不舍。也许是因为劳累过度,也许是由于心情过于激动,他脚下一滑,摔倒在楼梯下面,落下来的斧子在他的大腿上划了一道不很严重的伤口。” “所以他走路一瘸一拐的,是这样吗?” “对,就是这样,那天晚上显然没有发生任何性爱游戏。让庞德最生气的是他劈的那些木头。他们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家已经采用了燃油中央取暖设施。” 亚当对庞德腿瘸的故事半信半疑。一方面他非常羡慕那些在生育控制方面非常自信、以致可以达到计划性生活地步的人;另一方面,他感到有些幸灾乐祸,因为这些在性生活方面安排得如此精细的人们仍难以逃脱耻辱与失败。获得一种心理平衡以后,他不得不承认加莫尔的确让他快乐起来。他几乎是迈着富有弹性的步伐跟着朋友走进了博物馆。不幸的是,他又犯了一个错误:给芭芭拉打电话。她等了很长时间才来接电话。 “什么事,亚当?”她不耐烦地问道。 “没什么,亲爱的。我只是想给你打个电话,问一下你现在感觉如何。” “我现在的心情糟透了。” “噢,没有进展吗?”“玛丽·弗里思已经走了,我正在躺着休息。” “玛丽怎么样?”“她太让我伤心了。”她走到门口说的第一句话是,“不用告诉我徐怀孕了。”“噢,我的上帝。她怎么那样讲话?”“我也不知道。她也许想自己也怀孕了。她这样做是为了自我安慰。事实上,我们吵架时,她大都在场。”“但是她那样说一定有原因。” “如果女人认为自己怀了孕,会在她们的眼神中有所表现。不,有两种表现:一种是沾沾自喜、幸福愉快2另一种是痛苦与绝望。我就属于后一种情况。” “那么,你是认为自己怀孕了,对吗?”亚当痛苦地问道。 “我弄不清楚,亚当。我再也弄不清楚了。我烦透了这一切。” “你为什么不做一下蛙式检查?那样我们至少可以知道当前的处境、你心情沮丧,就是因为你总是等来等去所致。” “约翰逊大夫上次说他不再主张我去做任何检查一尤其是国民健康检查。另外,等结果出来以后,我就会知道了。” 第五章--03 该死!该死!该死!亚当暗中骂了几句,然后一步一步地沿着通向读者卫生间的坡度很陡的楼梯走下去。加莫尔经常和他谈起这样一件事:几年前,博物馆曾经关闭该卫生间,以便进行修缮。这使得那些站起身去变目录时发觉自己非常想去方便的学者们不得不痛苦地走上一长段路,到主楼的公共厕所去。然而在读者卫生间重新开放后,人们发现里面似乎没有任何改观。只是沿着便池添加了一块大理石板。站在石板上,人们一不小心就会撞到固定在墙上的马桶水箱上。然而、加莫尔发现,这种改动可以充分利用一下:小便时把头部轻轻靠在水箱上,那被碰疼的部位就会感到一丝清凉。亚当依照这一建议,站在便池旁,解开裤子上的扣子。他的头部需要安抚。该死,该死,该死。又一个孩子。真是意想不到。一切又得从头开始:难以入睡的夜晚,凄风冷雨,疾病缠身;需要更多的尿布、奶瓶与爆米花。 他在腹肌沟中摸了一会儿,但没摸到什么。他开始怀疑自己今天早些时候可能被人麻醉,然后被阉割了。但是他突然想起自己穿的是芭芭拉的短裤。他赶紧把衣服调整一下,来到便所里侧。地蹲在那里,脚腕似乎被尼龙和网眼花边捆绑在一起。他想,如果再添一个孩子,他们该怎样在公寓里给他找个地方。除厨房与卫生间之外,那套公寓只有两个房间。其中一个房间原先用作待客室,但在很久以前就变成了亚当与芦芮拉的寝室,而孩子们占用另一个房间。这似乎是一个优秀的天主教家庭合乎常理的必然结构:没有待客室,只有吃喝拉撒睡的地方。在这种情况下,他只好在寝室中搞研究,书桌紧挨着一张双人床,这总是让他想起生育、性交与死亡。但是现在该怎么办?可不能再把一个孩子放到孩子们的房间中去了。他们将不得不把孩子放到自己的寝室中,那么他又得到哪里看书学习呢?也许他可以坐在浴缸中,在头上放一块隔板…··烟是水龙头总是滴水。卫生间也不行,因为那是整个房子中最繁忙的地方。他们必须搬家,但是又不能搬。在伦敦,哪怕以双倍的价格。也找不到比这更大的公寓。他只好离家出走,给孩子空个地方。他这样想并不是因为自己租不起另一套住房,而是想可否住在博物馆中——在闭馆铃声响后躲避到某个地方,在一张大桌子上放一擦书当枕头,一往上边一躺,凑合着过夜。 该死,该死,该死。亚当爬上楼梯,返回阅览室。他碰到了坐在问讯桌旁的工作人员的目光。那人对着他微微一笑。亚当突然想起了一些问题需要问他:在哪里才能找到租金一周为三英镑十便士的三居室?长句的定义是什么?你想买一辆二手小型摩托车吗?我怎么做才能有救呢?亚当对着他苦笑了一下,接着走了过去。 他在一排参考书书架旁停下来,取下一本韵律词典。 我独爱布朗龙座椅…… 空气、赤裸、忍受、关心、敢于、一直、公平。市场、狰狞、头发、兔子、财产继承人、兽穴、母马、一双、惧怕、楼梯、凝视、杂货、穿着、灵便。 宛如在空中飘逸 我再也无法忍受另一把座椅 于是我端坐下来怒目而视 就像呆在洞穴中的雄狮 或者像一只与兔子杂交的乌龟 或者修一匹没有母马作伴的公马 或者像一个没有财产继承人的男子 或者像一个秃顶的财产继承人 虚伪的读者!我的同类,我的兄弟! 亚当把韵律词典放回原处,接着向前走,格里格斯说,发表,把你那篇有关梅里马什的文章发表出来他根本不知道,这篇文章已经有九家杂志社退了稿。没有名气,没有朋友帮忙,想发表文学批评文章几乎不可能。发掘新奇独特的材料是寻求发表的推一希望。《最新发现的雪莱通信》,《杰拉德·曼利·霍普金斯的洗衣费账单》,《因弗内斯的洗礼登记处》。这些才是杂志社需要的东西。即使是梅里马什没有发表的文稿也可以。亚当想着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大堆有关劳伦斯的书。 此刻,他突然记起早上收到的那封看上去很怪的信,想知道里面讲的是什么。他把信从书箱中翻找出来,急忙将它打开。他快速浏览了一遍信的内容,确认了自己的直觉。 亲爱的埃普比先生: 谢谢您的来信。得知现在的年轻人还关 注高雅生活,仍对埃格伯特叔叔的作品感兴 趣,我感到非常高兴。我过去一直想让我女 儿读他那些迷人的充满幻想的作品,如《农 夫皮尔斯的归来》和《圣井》,但她是一位 典型的现代年轻人。 你问我这里有没有收藏埃格伯特叔叔没 有发表的手稿或通信。真巧,我的确有一些 他的手稿,那是他在去世之前留给我的。我 想这些材料对你这样思想非常严肃的年轻人 来说一定非常有趣。如果你想看这些材料, 我会很高兴的。 你真诚的一 老朱·罗廷迪恩 信上留的地址是贝斯沃特、亚当心头一阵惊喜,非常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别人。加莫尔正在旁边的书桌上打盹儿。亚当用手戳了他一下,加莫尔一下睁开了睡眼。。 “什么事?”他不高兴地问道。 “我就要发现文学新材料了。”亚当对他耳语道,“你还记得几个月前我在研究梅里马什时曾给他的出版商写信询问他有没有尚未出版的手稿?” “我似乎记得有这么回事。” “嗯,他们一定是把我的信转到了他的家人手中。我收到了梅里马什的姨妈,不,我是指他侄女的来信。瞧。”他把那封用蓝圆珠笔在黑进信笺上写的信递给加莫尔…… “她似乎有点儿愚蠢,”加莫尔说着把信还给他。“我原想你已经对梅里马什失去了兴趣。”-“嗯,我现在又感兴趣了。”亚当说道,“难道你没有看出来吗?关于他一定有些值得发表的东西。至,l>可ui写一两篇文章n也许有一些有趣的信件。梅里马什是一个没有希望的作家,但是他结识一些优秀作家。” 加莫尔用讽刺的目光瞥了他一眼。“那么,你是要搞点文学批评,申请奖学金了广“嗯,搞文学批评还没有使我得到任何东西。”亚当为自己辩护道。看到旁边书桌上的读者有反对他们讲话的迹象,他便没有接着讲下去。刚才他的声音太大了。他重新回过头来,一边默默地细读那封信,一边想,为什么不可以呢?为何不放弃他尚未写完而且也不可能写完的博士论文,重新开始研究埃格伯特·梅里马什的书信呢?编辑书信集一点儿也不难,对不对?如果顺利的话,到六月底他就可以完成这项工作,并获得博士学位。然后他就可以把书拿到出版社出版。他想象着那本装订精美、不很厚的书信集。《埃格伯特·梅里马什书信集》,编选与做序者:亚当·埃普比。评论家们会在周末各报纸的文艺版上大声惊呼:“埃普比先生在让隐匿于一个英国文学生活中已经被人遗忘但又具有独特魅力的角落中的这些材料重见光明方面做了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亚当开始自鸣得意起来。也许芭芭拉根本没有怀孕。现在他开始静下心来,认真考虑这件事。很明显,她不可能怀孕。过去,他们经常为此担心,以致竟确信芭芭拉怀孕,但最后却发现事实并不是这样。事后想起来,他们觉得真是把人忧天,荒唐至极。这次芭芭拉当然没有怀孕。他应该立即打电话,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并且把有关那封信的事情告诉她。 第五章--04 在电话厅中,亚当发现自己没有零钱了。他去埃尔金大理石雕馆附近的邮政卡片商店买了一个深褐色的大英博物馆模型,找回来一把三便士一枚的硬币。然而,他打通电话后,却没有人接电话。显然格林夫人不在家,或者芭芭拉带着孩子去了公园。亚当想到自己的妻子在灰暗潮湿的下午,一边推着那辆嘎吱吱乱响、向一边歪的童车在巴特西公园中穿行,走过娱乐中心冬天不对外开放的鬼城,一边思考着自己可能又要怀孕这件事,心头不禁涌起一股同情与爱恋。他多想走到她旁边,告诉她一切都很正常。 他回到阅览室的桌子旁边,但是无法静下心来进行工作。他为准备论文记了许多笔记,这让他感到非常不安。但现在他不必再考虑这些事情了。让长句在英语小说中任意飘洒吧——他再也不用苦苦研究它们了。他拿起罗廷迪思夫人的来信,开始草拟回信,问能否尽早去她那里看一下那些手稿,他提议明天傍晚。然而他几乎无法忍受如此漫长的痛苦等待。他为什么不现在就打电话,提议当天就去拜访罗廷迪恩夫人?他又瞥了一眼那封信。对,上面有电话号码。亚当离开座椅,急忙赶回电话厅。 亚当一边用臀部把电话厅门关上,一边把因为过于激动而颤抖的手伸进口袋中找零钱。这时电话铃响了,声音很大而且非常执着。亚当迷惑地向周围看了一下,起先不敢相信那响声是从面前的电话机中发出来的。但是响声显然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他拿起话筒,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喂。” “博物馆的电话是0012吗?”一个女人的声音问道。 亚当非常顺从地看了一下拨盘中央的号码,“对。”他回答道。 “请不要挂上电话,有从科罗拉多打来的长途电话”‘“什么?”亚当问道。 “这里是博物馆,对不起,你打的时间太长了。”接线员用欢快的声音说道,“今天打来的电话太多了。 “我想你是弄错人了。”亚当刚想解释,接线员已经挂上了电话。亚当也想把电话挂上,但是没有足够的勇气。此外,他还想打一个电话。他把电话厅门打开,一边把话筒放在耳旁,一边探出身子向博物馆门厅方向望去,希望能看到那位胖大的美国人。 “是博物馆吗?” “是,但我——”亚当立即把头收回来,但不小心撞在了门上,话筒也摔在了地上,并且吭雕一声碰到了墙上。等他重新拿起电话,接线员的声音又消失了。一个美国人用微弱而焦急的声音说道: “伯尔尼?是你吗,伯尔尼?伯尔尼?” “不,恐怕你弄错了。”亚当说道。 “啊,伯尔尼。我原以为和体联系不上了。” “不对,我不是伯尔尼。” “那么你是谁?” “我的名字叫埃普比,亚当·埃普比。” “认识你很高兴,埃普比先生。伯尔尼在吗?” “嗯,不,我想他不在。很抱歉,你花了这么多时间和钱,但是——” “他出去了,是吗?那好吧,麻烦你给他传个口信。请告诉他可以用十万美元买书,五万美元买手稿,好吗?” “十万元买书,”亚当重复道,他被弄糊涂了。 “对。还有五万美元买手稿。”那人说道,“太好了,亚当,谢谢你。你和伯尔尼一起工作多长时间了?” “嗯,不,”亚当说道,“事实上——” “你的时间到了,科罗拉多。”接线员说道。“你想再交两分钟的钱吗?” “不了,就到这儿。再见,亚当。请代我向伯尔尼问好。” “再见。”亚当低声说道。话筒中一片死寂。 亚当把话筒放回去,靠在门上,考虑自己应该怎么办。他也许再也见不到那个胖大的美国人了。他可不能带着这条无法传递的口信度过余生。这口信似乎也很重要。十万元买书。五万元买文稿。那是美元啊。也许他应该把整件事情告诉接线员。 亚当拨一下零,一边听着电话另一方发出的断断续续的响声,一边思考如何把这件事情说得有条理一些。 “是警察局吗?”一位男子的声音问道。 “什么?”亚当问道。他还能听出对方毫不含糊的语气。 “我的汽车被人偷走了。”那人说道,“请你赶快派一位警官来处理一下,好吗?” “你最好拨999,”亚当说道,“我不是警察。” “我拨的就是这个电话。”那人生气地说。 “你拨的什么号码?”第三个声音问到。那是一个女性的声音,声音很弱。电话铃声停了下来。 “我刚才告诉过你,我要警察局。”那人说道,“瞧,我的汽车不见了。我没有时间在这里傻等——” “是你要打电话吗?”接线员问到。 “你指的是我吗?”亚当问到。 “那么,你刚才拨0没有?”接线员用讥讽的口吻问道。 “我一直对你说,我刚才拨的是999。”那个男人大声喊道,“你把我当猴耍,是不是?” “对,我刚才拨的是零。”亚当说道。他模糊地意识到在三个人中只有他可以与另外两个人讲话。 “那么,你想干什么?”接线员问道。 “我想报警。”那个男人呻吟道。 “你想报警?”接线员问道。 “不,我不想报警。”亚当解释说。 “你是从哪里打来的电话广接线员问道。 “格华尔大街95号。”那个男人回答。 “大英博物馆。”亚当回答,“我不想报警。是另外一个人想报警。” “他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亚当说,“你叫什么名字?”他补充问道,试图将自己的声音对准格华尔大街的方向。 “不要管我叫什么名字。”接线员生气地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布鲁克斯。”那个男人说。 “他叫布鲁克斯。”亚当传话道。 “好吧,布鲁克斯先生——” “不,不!我是埃普比。布鲁克斯是汽车被偷的那个人。” “你是说你从大英博物馆借的一些书被人偷走了,是吗?”接线员说道,似乎一切已经水落石出。 “这骗人的把戏我受够了。”布鲁克斯气愤地说道,“但是我要向你保证,我一定要告发这件事。”他砰的一声挂上了电话。亚当听到响声后,轻出了一口长气。 “瞧,”他对接线员说道,“刚才接进一个从美国科罗拉多打来找伯尔尼的长途电话的就是你吧广“着火了?”接线员说。“你不应该报警,必须找消防队。” 亚当悄悄把话筒放回原处,走进另一个电话厅。他觉得这一天他打的电话可真够多的了,但是由于他急于想和罗廷迪思夫人联系上,他又很不情愿地拿起话筒。然而,他连续拨了好几次,听到的却都是占线的信号。亚当怀疑一定是电话线路出了问题,但是再也鼓不起勇气给接线员打电话。他又试着给芭芭拉打电话,但接电话的格林夫人说她还没有回来。亚当又给罗经迪恩夫人打了一个电话,还是没有成功。最后他神情沮丧、一股怒气地离开了电话厅。他原先的激动与热情已近乎荡然无存。他想芭芭拉也许真的怀了孕。 第六章--01 像这么大的图书馆,根本不能实行读者自由 或公开出入。正如以前有人所说的,那样做的危 险不只是丢书的问题,而且还会失去读者。 ——阿合德尔·伊斯代尔 (大英博物馆前任馆长) 亚当打开电话厅门,一阵陌生的。应该受到上天惩罚的嘈杂声传入他的耳中。他走了几步,眼前所见让他大吃一惊:主大厅中拥挤着许多人,他们或闲谈或在做手势,那激动的样子根本不像是在博物馆参观。大门两侧的人群被警察挡在警戒线后面,从而在人口的旋转门到阅览室之间留出了一条窄窄的通道。难道又是甲壳虫乐队到来了?亚当心里想着,从人群中向阅览室门口挤去。在门口地出示了自己的通行证。 “对不起,先生,”管理人员说道,“任何人禁止入内。” “出了什么事?”亚当问道。 人群中发出一阵讥笑声。亚当向周围一看,发现从门厅的旋转门中涌进一队脚穿长筒靴、戴着头盔的消防队员。他们小心谨慎地从人群让出的通道中穿过,走过阅览室。他们身后拖着若干根水管。 “他们说里面着了火。”看门人得意地说。 “不是在图书馆中吧?”亚当惊叫道。 “就像发生了一场战争。”看门人搓着双手说道,“当然,你知道,大多数书籍无法挽救了。” 这样的命运(后来,亚当不好意思地想到)不会落到他从博物馆借来的一些珍贵书籍上,而会落到他记的笔记与收集的材料上。刚才他还对那些有些磨损的纸张厌恶不已,但现在,由于它们面临着即将被焚毁的危险,他意识到那些很容易被损坏的纸片、卡片和一本本的笔记与自己的关系是多么密切,尽管这种意识并非很清晰。那些材料现在可能正在具有毁灭性的火苗的烧烤下变得卷曲、焦黄。上面记录了他过去两年中阅读与思考的所有成果。东西不多,但都属于他。 “在总后向,无主!”当一个涓所队员但看迟缓的步伐从旁边经过时,看门人说道。他拖着一根水管的喷头,但水管卡在了门下面。于是亚当疾步向前,把水管从下面拖了出来。他抓着水管,随着那位消防队员向里面走去。 “海厂看门人叫道。 亚当把头一低,继续向里面走。走进阅览室,根本看不到着火的痕迹,他感到既惊奇又欣慰。直到此时,他才将消防队员的出现与他刚才在电话上参与的三方谈话联系起来。他开始后悔自己不应该这样急着走进阅览室。他向门口退去,但是另一位脸色更加严峻的图书管理员告诉他:“阁下,禁止任何人外出。现在还不会发生直接危险。” 亚当相信他说的话。但是别的读者并不这样认为。他们把自己的笔记本抱在胸部,仿佛那是一些从触礁的货船上抢来的珠宝。他们在门口走来走去,请求看门人把他们放出去。一位女士迈着蹒跚的脚步来到看门人面前,把一大掼打字稿硬塞到他怀中,尽管他有些不情愿。“我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她哭泣着说道,“但千万要把我的博士论文保护好。” 门的另一侧,同样是乱糟糟的。一些读者站在书桌上,用满怀希望的双眼向四周张望,希望能找到一条生路。亚当在拥挤的人群中向前走,差一点被一个跪在地上念经的修女绊倒。旁边,一位正在忙着收拾自己记录的有关圣托马斯·阿昆纳斯的笔记的黑人牧师被人叫去听某人的忏悔。几位颇有勇气与不为外物所动的读者还在继续不慌不忙地读他们的书。他们是一些真正献身于事业的学者。其中一位由于内心紧张,点了一根烟,显然是在思考通常的防火措施现在都无济于事了。他被一位过于激动的消防队员用水龙头中的化学泡沫喷了一身。在此之前,这里的气氛非常安静,充满了神圣,只是偶尔传来压低了声音的谈话声与书本落到地板上发出的哐当声,但是现在却被喊声与叫声打乱了。圆形的房顶似乎在紧皱着眉头观看着下面乱糟糟的情景。已经开始出现趁火打劫的丑恶迹象。亚当看到一位著名历史学家正鬼鬼祟祟地从开架书库的书架上向雨衣口袋中装书。 加莫尔坐在书桌上,满脸兴奋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喂,埃普比。我说,这很有趣,不是吗?” “难道你不感到吃惊吗?” “不,这只是某种恶作剧。” “你认为是恶作剧?” “当然是了。人们抓住他时他一定不乐意这样玩了。” 亚当绞尽脑汁去想自己有没有把名字告诉那位低能的接线员。他非常害怕自己那样做了,但是她当然没有记清楚,是吧?他负疚地回头看了看,正好看到一位站在目录架旁的图书管理员瞪着双眼在看他。那人正在监督其他工作人员向手推车上装运某些大型书籍,然后将它们运到安全的地方。从那人脸上的神情看,他似乎认出了亚当,于是手中摇着一张纸条,分开人群向亚当走来。 “回头见。”亚当对加莫尔说道。 他用双臂在恐慌不安的人群中挤出一条小路,奋力向前走着,不时被拖在地板上的水管或者那些四肢着地、趴在桌子下面寻找火源的消防队员的身体跘个趔趄。他一边走,一边向后看。图书管理员正在和加莫尔谈话,而加莫尔正用手指着他的方向。他走进阅览室与北馆之间那段很短的走廊后,痛苦地想那是加莫尔在拿他开心。 第六章--02 他不知道出北馆还有什么别的路可走:如果他进去,将被人抓获。他往墙上一靠,把两只手的手心贴在墙上。一种柔软的、几乎是带有体温的感觉让他吃了一惊。那根本不是墙,而是一扇门——一扇绿色台面呢门。他找到门把手,轻轻一推,门就开了。他溜了过去,并随手把门关上。 他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地狱一般黑暗、充满了发霉的味道。一个摆满了书籍、由铁制楼梯连接着的铁制书架组成的迷宫把他给弄糊涂了。他已身陷书堆之中——这一点他很清楚——但是他很难将这个拥挤。昏暗的地方与幽雅宽敞的阅览室联系在一起。他仿佛从一个安静的住宅区大街的人行道上突然跌落到城市的下水道中。他跨越了一个边境地带——这勿庸置疑,而且已经感到自己正在进入一个由流浪汉与坏人一一一一xx-*有那些正在被追捕的,天真无邪者与受人尊敬者不屑与之为伍的人们——组成的隐形社会。他没走几步就来到了这里,但要回去路可就长了。他再也不能以一颗平常心与阅览室中的学者们坐在一起了。他们在工作时深信,智慧就掌握在他们手心之中——他们只要草草填写一张表格,知识就会立即来到他们案头。但是他们对这个黑暗的、带有浓浓的纸张发霉气味的地下世界,这个知识的宝库能了解多少呢?他心想,回答我的问题,幸福的学者,我将告诉你无知的欢乐。 从门另一侧传来一阵声调尖细、充满命令口气的说话声。他突然幻想着自己被抓住,受到指控与处罚,于是脚步蹒跚地摸着黑向楼梯走去,像得救一样紧紧抓住楼梯栏杆。他想,如果自己走路不一瘸一拐的该多好;但是与他的腿伤相比,加莫尔背叛朋友的行径给他带来的痛苦更大。 那楼梯盘旋着向黑暗中攀升上去,就像地狱中的太平梯,固定在那里来欺骗那些被打入地狱的人们。他拖着疲惫的身体爬过四层楼梯,然后沿着位于两排高大书架间的狭窄过道蹒跚着向前走。他置身于神学的书海之中了。阿伯拉尔、阿尔见、阿奎那、奥古斯丁(即那位从经验认知罪恶的圣人)。他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带着渺茫的希望,想从中找到一点启示或忠告,但是被书架后面的一块奶油三明治吸引住了。那三明治看上去干巴巴的,而且有点发霉:面包的四角向上卷着,就像死尸的脚趾。他似乎听到书后面某个地方有一只老鼠在跑动。想到另外一个人——也许也是像他一样鬼鬼祟祟——曾经从这个装满了古代哲学思辨的墓地中穿过,并留下一块三明治作为纪念。 打了鞋钉的皮鞋踩在铁制格子板上发出嘎噎嘎喷的响声。他觉得脚下的震动越来越大,这震动透过他的骨骼与血脉,一直敲击到他的心脏。搜捕又开始了。 他继续沿着书架向前途巡、圣比德分伯纳德。加尔文与克里索斯托的著作旁走过。一捆古代宗教小册子引起了他的注意。其中一本的封皮上印有这样的警世名言:忏悔吧!因为审判日就要到来了。另一本书上有一个詹森教徒崇拜的耶稣图像——耶稣低着头,双手举过头顶,这使人阴森地感到某种异样的仁慈。 仍然有脚步声传来。当他回头看追捕者离他还有多远时,不禁发出一声低吟。难道事情就这样结束——就像一头动物被夹在两面摆满了霉迹斑斑的神学著作的墙壁之间,最终要被人擒获不成? 他的双手开始本能地向四下里摸索着寻找武器,但是最后落到了几本书上面:《弯弓箭射教皇制度人《圣典精选》与《最后发现的针对圣灵的亵渎》。他一边报费力地拿起两本积满灰尘的书,一边回忆起学校操场上小便所中被尿湿的墙壁、期末要写的一篇有关中世纪英语的非常艰涩的论文、天主教医生的候诊室中沾满苍蝇的圣心石板画以及色色拉在没有铺好的床上痛哭的情景。继续抵抗的意志已经像从水槽中渗出的水一样从他的身上消失了,留下来的只有一堆带有酸味的失败的泡沫。脚步声停了一下,然后越来越近。在最后的痛苦中,他摇了摇头,同时向前挪动了几步,离一扇门更近了些、门缝中漏出几缕光线。他快步向那里走过去。 一打开门,亚当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但是他别无选择,只有向前走。他跨过门槛,随手把门关上。 他费了好大劲才从大英博物馆的内部穿行而过,而现在却又来到了它的中心部位,只是现在的位置不很熟悉罢了。他站在阅览室圆形房顶下面、环形墙壁上的最高一层走廊上。那里摆满了书架。以前他在阅览室闲着没事时,经常从下面的书桌上抬头向这里张望,发现图书管理员从这些书架上取书。他一直对那一扇扇设计精巧的隔门羡慕不已。那些隔门的内侧装饰了一些书脊花纹,关上后,很难发觉是门。 作为一名逃犯,如果让他去找恐怕也很难找到像这样暴露与显眼的避难之所。下面的人们只要一抬头就一定会发现他。他从口袋中拿出一张纸,然后沿着书架向前挪动,装作是一位为读者找书的图书管理员。由于自己没有穿管理员制服,他感到非常难堪,然而幸好下面似乎非常混乱,别人不会抬头看他,他可以安然处之。最后,毫无危险感的他竟然兴致大起,开始从这个以前自己不熟悉的角度观察自己的书桌。他不再装模作样,而是干脆靠在走廊的栏杆上向下看。 阅览室的设计造型特别讲究平衡与对称,这给他留下了最为深刻的印象。如果从下面看,家具的摆设给人一种难以忍受的杂乱无序的感觉,但是从高处俯瞰却像一幅抽象的几何浮雕,构形有点复杂,但恰到好处地给人带来视觉上的美感。两个长长的柜台从北馆一直延伸到正圆形的阅览室中部。这两条线相互靠近,但是就在它们即将交接的地方突然向两边分散开去,形成了一个小圆,即阅览室的中心部位。环绕这一中心摆放着一些同心圆似的目录查阅架,一些长桌宛如半径划线从这些同心圆中穿过,几乎与大圆的圆周相触。在每个分区(扇形区)内各放着一张长方形书桌,看上去就像一张什么图表——人脑或神经系统、而在这些不规则的集合体中走动的矮扁的人们则像血球或细胞。这个巨大的圆顶阅览室则是讲英语的各民族的大脑皮层。想到这里,他不禁产生一丝敬畏。这些民族以前所想所思的内容都储藏在这里。 第六章--03 似乎最后火警已经停止。消防队员们正在收拾水管或者一边用手摸着手中的万辆一边四处闲逛,走马观花地观看馆内那些笨重的家具。工作人员正向出口处驱赶着那些大失所望的记者。英国广播公司的记者正在采访一群神态极不自然的读者。在还书柜台旁边站了好几队人。他们决定今天就工作到这里。亚当觉得自己也应该继续向前走。 他抬起头,眨了眨眼睛,然后又用手揉了揉。在他的正对面,同一楼层,那位胖大的美国人也正和他一样斜靠在走廊的栏杆上,注视着下面热闹的场景。 亚当想,他是被准许呆在那儿的吗?如果是这样,把口信告诉他是否合适?就在这时,那个美国人也抬起头,似乎看到了他。他们相互对视了几分钟。然后亚当忐忑不安地向他挥了挥手,那美国人神情紧张地看了看背后。看上去他和亚当一样都无权呆在那个地方。 亚当开始按逆时针方向沿着圆形的阅览室向前走。那个美国人也按同一方向走动。亚当停下来,转过身,那个美国人也如影随形,努力保持与亚当之间的距离不变。亚当想,可否隔着中间这段距离,冒险大声把口信告诉他?也许这里的走廊可以回音。想到这里,他不禁为自己的足智多谋而感到自豪。于是他把脸放在《罗马帝国的衰亡昨第四卷与第五卷之间,压低声音喊到:“科罗拉多来电话了。” 当他抬头看自己是否已经把口信传了出去时,却发现那美国人已经消失了。亚当绕到他刚才所在的地方,用手指在书架中摸来摸去,寻找那扇隐蔽的门。当他找到那门时,它却突然自己打开了,他的鼻子上擦了点儿轻伤,使他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一位身穿制服的图书馆工作人员迈步踏上了门槛。 “劳驾,”亚当说着用手捂住鼻子,以减轻疼痛,同时也为了挡住自己的脸。以免被对方识破。那人向后退了几步,让他过去,但接着开始用怀疑的眼光打量他。 “你是哪个部门的?”他追问道,然后犹豫不决地加了两个字——“先生。”这两个字增添了亚当的勇气。 “图书统计部,”他赶紧说道,“这是一个新设的部门。” “图书统计部?”那人皱着眉头,面露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对,”亚当说道,“我们的工作是统计图书。”他脚步灵活地走到附近的书架旁边,开始一边用食指在一排排的图书中划来划去,一边低声点着数,“2300461,2300462,2300463……。” “你的工作就是干这个吗?”那人问道。 “没错,”亚当回答化“如果你让我数错了,我得全部重新开始。23004…··”那人说了声对不起,然后拖着脚向走廊中敞开的大门走去。亚当正准备逃走,那人却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接着走了回来。 “再次打扰,非常抱歉。”他说道,“如果你碰巧在这些书的后面发现一根火腿,请告诉我一下。” “我刚才发现了一块奶酪。”亚当自告奋勇地说道。那人用手拍了一下前额。 “上帝呀!”他大声叫道,“我竟然把那块奶油三明治的事情都忘光了。” 在那人最后离去后,亚当迈开大步,快步走下一段狭窄的楼梯。他在许多书架组成的迷宫中穿来穿去,希望能碰到一条出去的路。每当他碰到什么人,都会停下来,开始统计图书,直到他们走过。最后他找到了一扇门。站在门后面,他仿佛能够听到外面有世俗世界的喧嚣声。他轻轻将门推开,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他来到了北馆入口。 亚当非常幸运,北馆人口前面挤满了女学生,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并没有注意到他鬼鬼祟祟地从那个上面写着“内部专用”的门里出来。他随手把门关上后,发现自己要想走脱非常困难。他开始在乱哄哄的学生们中向前挤。书包碰到了他的大腿,头发飞进了他的口中。那些女学生们有的咯咯直笑,有的则愤怒地叫喊起来。亚当看到一位女教师正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这样一来,他更是拼命向外挤。现在他最怕的因对异性行为不轨而遭逮捕。 第六章--04 终于,他来到了空地上。他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一边不停地咳嗽。又开始下雾了。看不清马里特大街的尽头,也看不清议员大厦的顶层。他向右一拐,开始围着博物馆转来转去。拉塞尔广场上的高大建筑物矗立在他的左侧,看上去就像一艘艘沉船。他打了个寒颤,把西服领向上一拉,试图挡一下湿冷的空气,但这于事无补。他的粗呢大衣放在阅览室中,他不敢回去取。 他开始想象自己的那件大衣搭在他那把带棉垫的椅子靠背上,帽子耷拉着就像一位低头看书的学者。他现在不仅非常想拿到自己的大衣,而且几乎有点羡慕它。大衣似乎是以前那个他的化身,或者更像他的躯壳:几天前还怕然自得,但现在整日为家中又要增添一个本不需要的人口而忧心忡忡,无法集中精力从事学术研究,而且还犯有并非自己故意所为的欺骗罪。现在他就像一位无家可归者,在大雾弥漫的布鲁伯里大街上流浪。 他拐进大拉塞尔街。大街上铺满了秋天最后一批落叶,走在上面非常湿滑。一支消防护送车队呼啸着从博物馆的大门中间穿过。这些护送车从他身边驶过时,他向后退缩到栏杆旁。整个博物馆笼罩在浓雾之中。博物馆的许多窗子变成了一些斑驳、暗淡的光点,根本无法照亮荒凉的前院。前院中除一辆孤零零的出租车外,人迹皆无。亚当两手握紧湿冷的栏杆,并将面须靠在上面。不知是浓雾还是内心的自怜刺痛了他的双眼,他用手背擦眼睛。突然,仿佛这一动作产生了某种魔力:他看到妻子带着三个孩子正在上博物馆的台阶。大雾模糊了那些身影,但是他不会看错芭芭拉身上那件宽松的红大衣,多米尼克走路磨磨蹭蹭、不愿意向前走的样子以及克莱尔歪着头、询问母亲的神态。仿佛在梦中,他看到抱着爱德华已经很疲惫的艺芭拉正在俯身请求多米尼克与她合作。这当然是一个梦。众所周知,在博物馆你可以碰到你认识的任何人,但家属排除在外。学术与家庭是两个相互对立、截然不同的世界。两个世界惟一的接壤处就是博物馆的护栏。而现在的顺序正好颠倒过来——他自己呆在护栏外面,而他的家人则在里面。虽然这只是一种幻觉,但如果他进一步挖掘,一定会弄清其中丰富的象征意义。他发现自己被感动了,但又无能为力,就像吝啬鬼在观看由圣诞节鬼魂推出的喜剧表现一样。他想跑上前,帮助自己的妻子,但是心里很清楚,如果他略微动一下,哪怕是缩动一下肌肉,这幻境就会立即消失。果然如此,当他松开握在栏杆上的双手,向大门走去时,一阵风吹来,将雾气吹散,在他与台阶之间搭起了一道无法穿越的屏障。迷雾渐渐散去,台阶上空寂依然。 亚当仍对刚才栩栩如生的幻影感到困惑。他快步从大门中穿过,爬上台阶,透过玻璃窗向里面望去,但是看不到芭芭拉的身影。他再也不敢向前走了—— 阅览室门口有人值班。孩子们追赶鸽子的喊叫声从左边某个地方传来,把他从幻想中唤醒。那孩子的喊声在走廊中轻轻回荡,与鸽子愤怒地扇动翅膀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可能是多米尼克。亚当赶忙过去证实一下,但发现根本不是他自己的孩子。 他用一只破烂的金属杯在博物馆门旁的石头喷泉上接了一杯水,然后伸长嘴巴,大声向口中吸水,以避免碰到杯子的边沿。然后他在柱廊中徘徊,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他提醒自己,晚上阅览室还会开放。如果他在接近关门时悄悄溜进去,人们也许已经忘记了火警的事情,这样他就可以平安无事地取回自己的东西。但是他现在应该干点什么?六点钟有一个雪莉酒会——他可以借此打发夜幕降临之前的一段时间——但现在才三点半。 亚当开始考虑是否去电影院看场电影。今天一白天,他几乎什么事情也没有做成,如果他再干这样无聊的事,会感到极度内疚的。但从另一方面讲,与命运争斗又有什么用呢?他把手伸进口袋,看自己还有多少钱,却掏出了罗廷迪恩夫人的那封信。这使他产生了一个想法:假设他冒昧地——就不用再打电话了——直接去她的家,会如何?他也许能够有所收获。 当他准备发动自己那辆小摩托车时,不禁在内心深处对此去的前景发出了一声苦笑,他在商谈未出版的文学遗产方面缺乏经验,但他知道已经去世的作者的家属在这一问题上经常是碍手碍脚,难以合作。无论如何,他对结交陌生人总是心存恐惧与不情愿。他怀着些许渴望回头看了一眼博物馆,但其幽暗、令人难以接近的外观只能让他联想到自己正在不可挽回地投入到一种极为冒险的事业中去。他平静地转过身,开始推着摩托车在一排排停放的汽车中穿行,而且越走越快。要想在这桩事上获得成功,他需要勇气与精明。 第七章--01 无论在秋天还是冬天,阴暗与雾气经常会影 响图书的借阅。 ——《阅览室使用指南(一九二四年)》 临近傍晚时,博物馆仍然开着,但亚当再也无法进去了。那天下午,伦敦的雾气很大,夜幕降临得很早。商店里的灯已经亮了起来。驱车一边沿着牛津大街前行一边观看各家商店的橱窗有没有问题,尽管由于雾气看不清多少东西。路上的车辆非常多,司机们弄不清他们正在去什么地方。交通灯由红色变成黄色,进而绿色,然后又变回红色,但是车辆却一点也没有动。司机们开始按喇叭,或者从车上下来,相互对骂。那天下午,伦敦的雾气很大,夜幕降临得很早。 贝斯沃特庄园正对着一个广场。广场上有一个草场及许多大树。草场上的秋千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但是由于树木和大雾的遮拦,你看不清荡秋千的孩子们。这是一座狭窄而高大的建筑物,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刷漆了。某些地方的旧漆已经脱落,在那里你可以看到里面的砌砖。到前门有六级台阶,到地下室的台阶更多一些。 亚当敲了敲前门,地下室的门却开了。一个上身穿一件脏背心、胳膊和胸膛上长着许多黑毛的男子抬头向上看。 “罗廷迪思夫人在吗?”亚当问道。 “出去了。”那人回答说。 “你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回来吗?” “不知道。”那人说着就把门关上了。 亚当站在最上面一层台阶上,呆了一会儿,听广场上孩子们荡秋千时发出的嘎吱嘎吱声。接着他沿着台阶向下走去,敲了敲地下室的门。 “请进。”那人说道。他用左手打开房门,亚当看到他的手缺两根手指。 “我只想留一个口信。” “我不是说过‘请进’了吗?” 亚当走了进来。这是一间很大但没有装饰的厨房。在一个角落中摆放着几把木椅、一张桌子和一些空啤酒瓶。在四面墙上贴着几张斗牛海报。上面的牛画得异常凶猛,而斗牛士看上去非常英俊。桌子旁坐着两个男子,他们一边喝啤酒、一边操着外国话在交谈。他们长得并不丑。看到亚当后,他们停止了谈话。亚当看了看斗牛海报。 “你是个斗牛迷吗?”那个长满了汗毛的人问道。 “我没听清,请再说一遍?” “你喜欢斗牛吗?” “我从未看过斗牛比赛。” “他是谁?”桌子旁的一个男子问道。他的左手也少一根手指。 “他从咖啡馆来的。”第三个男子答道。他的左手用吊带吊着。 “你一定是弄错了。”亚当说道。 “我得说是有些不对头。”那个挂吊带的人说道,“但是我们就是说咖啡馆。” “我不是从什么咖啡馆来的,”亚当说道,“我是从大英博物馆来的。” “那里没有咖啡馆吗?” “有,人们称之为自助餐馆。”亚当说道。 “这都一样。”挂吊带的人说道。 “不一样。”少一根手指的男子说道,“在咖啡馆,你可以和朋友一起喝饮料,传者用托盘将饮料送到你身边。而在自动餐馆,你得自己像侍者那样端着托盘。此外,在咖啡馆你可以喝啤酒或葡萄酒。在自助餐馆只能喝咖啡或茶。” “在这个国家,无论去哪里,你只能喝茶。”胳膊放在吊带中的男子说道。他把啤酒瓶嘴放在两齿之间,脸的一声把上面的金属盖咬了下来。他把瓶盖一下吐在地上,盖子顺势滚到了亚当的脚下。亚当把它捡起来,放到桌子上。 “留着它吧。”挂吊带的人说道。 “不要理他,”只有一个大拇指的男子说道,“他的手很疼,但是又没有阿斯匹林。你有没有阿斯匹林?” “没有。”亚当说道。 “那没什么了不起的。疼得不厉害。” “那么,你在博物馆里干什么?”那个毛茸茸的男子问道。 “他去自助餐馆喝茶。”挂吊带的男子说道。 “闭嘴。”毛茸茸的男子说道。 “我在图书馆看书。”亚当说道。 那个只有一根大拇指的男子指着天花板说道,“她有许多书。” “是罗廷迪恩夫人吗?”亚当问道,“我想见的就是她。” “她出去了。”只有一个大拇指的男子说道。 “我刚才已经告诉他了。”毛茸茸的男子说道。 “我等会儿再来吧。”亚当说道。 “你在这里等就是了。”毛茸茸的男子说着,将一把椅子拖到亚当面前。亚当慢慢坐下。 这时,厨房的一扇例门开了,进来一位年轻女子。她有一张俊白的脸,留着一头黑发,穿一身黑色套装。 “你要什么?”毛茸茸的男子没有回头就问道。 “什么也不要。那是谁?”那女子说着看了一眼亚当。 “他是从咖啡馆来的。”挂吊带的男子说道,“你有阿斯匹林吗?” “没有,都让你给用光了。” “那么,请离开这儿。” 门又关上了。 “真不走运。”挂吊带的男子说道。 “我想我得走了。”亚当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来。 那个毛茸茸的男子用力按了一下他的双肩,强行把他按在座位上。“你在这里等等吧。” “那么,你是到那里看书的了?”挂吊带的男子问亚当。 “是的。”亚当说。 “看些什么书?爱情故事?” “有些是爱情故事。” “我非常喜欢一部优秀电影。”毛茸茸的男子说道。 “他爱上了伊丽莎白·泰勒。”只有一个大拇指的男子说道。 毛茸茸的男子脸一红,把一只腿放到另一只上。“她是一位杰出的女性。”他低声说道。 “《克娄巴特拉》那部电影,他看了三十四遍。”只有一个拇指的男子说道,“你说这是不是创下了一项纪录?” “我想一定是项纪录。”亚当说道。 “还不是。电影院中帮顾客找座的女孩看得更多”挂吊带的男子拿着酒瓶喝酒时突然被呛了一下。啤酒溅在脸颊和脖子上,湿透了他的背心。“将来有一天,你会杀死我的,朋友。”他说道。 “将来我会杀死理查德·伯顿。”毛茸茸的男子说道。 “你们知道罗廷迪恩夫人何时能回来吗?”亚当问道。 “理查德·伯顿不会让你得逞的。”挂吊带的男子说道,“我亲眼见过他能打倒比你还强壮的男人。” “但是他比你强壮不了多少。”毛茸茸的男子说道。 “我想是这样的。” “我曾打倒过许多和你一般强壮的男人。”毛茸茸的男子说道,“我本想向你证明一下,但是你的手还裹着绷带。” “难道你不知道在电影中这些都是假装的吗?”只有一个拇指的男子说道,“这不是理查德击倒别人或被别人击倒的问题。他们就像两个孩子。”他对亚当说道。 “我的另一只胳膊没受伤,”挂吊带的男子说道。他把胳膊肘咯的一声砸在桌面上,接着将前臂在空中挥舞了一下。毛茸茸的男子坐在桌子对面,也照样做了一下,然后把自己的手和对方的手握在一块。 “你们尽管玩你们的。”只有一个拇指的男子说道。他又打开一瓶啤酒。.两个男人努力把对方的胳膊往桌子上压、他们裸露的前臂上肌肉像浮雕一般隆起。汗珠从他们的前额上滚落下来,在他们的腋窝下面形成了斑斑黑迹。第三个男人用低沉的喉音为双方加油助威。 亚当从椅子上站起来,悄悄地向门口走去。 “你要去哪里?”只有一个拇指的男子问道。两个掰手腕的男人也停止了桌面上的搏杀,瞪眼看着他。 第七章--02 “我想去厕所。”亚当回答说。 “从那里过去。”那人用拇指指了一下厨房中的那扇侧门。 两扇门之间的距离很长。 亚当打开厕所的门,接着砰的一声关上,但他并没有过去。他不想上厕所。他不想再等罗廷迪恩夫人了,即使有她这个人。他只想趁自己两只手还健全,尽快离开这座房子,驶进浓雾之中。他以前在什么地方看过一场电影,较劲的游戏往往与玩刀子密不可分。 一条楼梯在黑暗中从地下室通向楼上。亚当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向上爬,直到双手碰到一扇门。他一转门把手,门就开了。亚当走进一个铺着地毯的门厅,他立即轻轻把门带上。门上贴着一个纸条,上面写着:“请随手关门”。亚当非常乐意这样做。钥匙就插在锁中。无疑他刚才在厨房看到的那个女孩回去时忘了把门锁上。对她的健忘,他深表感谢。 他背对着门站了几分钟,审视周围的情况。门厅里很黑,而且有点儿通遏。有一个高大、笨重的衣架,及一个带一个笨重、寂寞的钟摆的落地式大摆钟。墙上挂着一些痛苦百态的殉教者的大幅画像。他认出了乱箭穿身的圣塞巴斯蒂安、不动声色地在烤架上忍受煎熬的圣劳伦斯。尽管那些病态的图像与他所知道的罗廷迪恩夫人的宗教背景相吻合,他仍然感到非常不舒服。他从画像旁边躲避开来,就像躲避某种残酷与险恶的东西。这将教会你如何去追寻未出版的手稿,,他对自己说道。难道你不觉得呆在大英博物馆中数一个长句有多少个单词或者在家中把三个孩子放在腿上逗着玩很舒服吗? 除了大摆钟钟摆的响声之外,整个房子似乎非常安静,空无一人。他毫无阻拦地走过细长条的破!日地毯,打开前门,疾步走下台阶,向自己的摩托车走去。使他有所顾忌的只有他右侧的楼梯一一一一xr下门厅时有可能将自己的后背暴露在外,以及左侧的三扇门——当他经过时,其中任何一扇都有可能突然打开。 突然他听到一阵音乐声,那是流行音乐。声音很弱,很悠远,他弄不清是从房子中某个偏僻角落传来的还是从外面传来的。但是音乐声中透露出的喜悦与平静坚定了他的信心。于是他鼓起勇气向门厅下面走去。他从左侧的几扇门旁边经过,一扇,两扇,三扇,没出任何意外。他回头看了一眼,楼梯上没有人。他急忙伸手,抓住笨重的前门门检,将它拉开。 一位胖大的中年妇女站在门槛旁,正拿着一件东西对准他的胸口。亚当举起双手,但当看清那无非是一把耶鲁牌钥匙后,便放下了双手。 “你是谁户那位妇女问道。 “埃普比一亚当·埃普比。”他急促地回答道。 那位妇女眯起双眼,打量了他一下。“这名字听起来很好听。” “你一定是罗廷迪恩夫人了……” “对”“我给您写过一封信,您也回过一封。是关于埃格伯特·梅里马什的事情。” “噢,对了。”罗廷迪恩夫人说道,“我可以进去吗?” 亚当向旁边一闪身,让她过去。“你一定在纳闷我在你的房子中干什么……” “我想是我的女儿让你进来的吧?” “不是,是楼下那些男人——” “她太不听话了。我告诉过我外出时,如果有人敲门,不要开门。” “不,她真得没有开门。是那些男人——” “好了,不管怎样,你现在已经进来了。”罗廷迪恩夫人说道,她似乎耳朵有些背,“难道你不想来点儿圣水吗?” “我不渴,谢谢。” “我觉得你不是一位教友,埃普比先生。”罗廷迪恩夫人说着把手伸进一个安装在墙上的圣水钵中,在胸前圆了一个十字。、“噢,不,我是您的教友,”亚当说道,“我只是不明白…·”“请坐,”罗廷迪恩夫人说着把起居室的门一下推开,“我去沏茶。” 起居室的装饰与门厅非常相似,里面放着一些笨重古朴的家具,墙壁上挂着许多昏暗的宗教油画。所有家具上面都放着许多与宗教有关的小装饰品。亚当在一把硬硬的直背椅上就座。他隐约听到有人从罗廷迪恩夫人刚才关闭的那扇门旁边走过,一会儿之后,又听到从房子后面依稀传来充满怒气的说话声。可能是罗廷迪恩夫人和她的女儿在争吵。 他站起身,在房间中忐忑不安地走来走去。壁炉架上的一个玻璃箱底上放着一块人的手指骨,这把他吓了一跳:他想那东西可能是楼下几个穴居人中的一位捐献给她的。但是玻璃箱上镌刻的铭文是:“幸福的奥利弗·普兰克特,为我们祈祷吧”。他走到窗前,把网络窗帘拉开。外面很黑,街灯闪着暗淡的光,每盏街灯周围都为雾气环绕,形成一个个光环。借着这微光,他刚能看清停放在人行道上的摩托车。一切还算正常。他转过身,开始观看一个带玻璃隔层的书架。书架上了锁,但他能看清梅里马什几本书的书名,还有其它一些昔日的天主教著作:切斯特顿的《诺廷希尔区的拿破仑》、贝洛克的《通向罗马之路人亨利·哈兰德的《主教的鼻烟盒火罗伯特·休·本森的《回来吧!赶快回来吧!》、约翰·格雷的《诗集》。看上去,这些书很像首版,上面也许有作者的签名。强烈的好奇与激动竟使他的身体发起抖来。书架最底层的一个黑色文件盒尤其引起了他的兴趣。在那模糊不清的标签上,他刚好可以辨认出这几个字:“埃格伯特·梅里马什——未发表的手稿”。也许他今天来这里还是来对了。他决定给罗廷迪恩夫人留下一个好印象。 听到门厅里传来瓷器的撞击声,我们的朋友以对他而言不同寻常的速度跑到门口,向即将进来的人献殷勤。 “我一直都非常羡慕您的‘那些东西’,”他说着伸手去帮她推茶具车。 “那些书主要是我叔叔的,”她说道,“但是人都会尽力而为的。”她言辞含糊地用手指了指一个柜子,里面的隔板上放着许多圣物箱、圣像与盛有法国朝圣中心卢尔德镇圣水的小瓶子。这些东西色调暗淡、落满了尘土,但充满了虔诚。 她用一种古老而悠闲的方式沏茶,将水从一个冒着丝丝热气的铜罐中倒进茶碗里。 “放一块方糖还是……”她问道。 他一边斟酌着自己的答话,一边抽出时间审视自己的新朋友,尽管在这种场合下他非常胆小。她穿一件用黑色软布料做的普通长袍,脚穿一双他觉得非常不合时宜的鞋子,胸部挂着一个极为普通的金十字架,那是她推一的饰物。她神情天真无邪,一本正经、极为平常、安详而充满了正义感——这种脸色他在灰暗的天主教堂的附属小礼堂中见过许多——脸色苍白,手捧念珠。看到亚当忧惧的样子,她感觉就如同放在手心中的一本装订质量很好的旧弥撒用书:翻得很旧但仍很干净,由于用的时间较长,封皮都变软了,但是书脊仍很挺直、结实。 “两块。”他大胆地说道。 “你的牙齿很好。”她改变了话题。 他努力缠着她不放。“您的洞察力很强。” “埃格伯特叔叔的牙齿也很好。”她接着说道,“他有一个嗜好,即在礼拜天做完感恩祷告之后吃巧克力泡夫。” “那么,你以前和你的叔叔生活过了?” 不知什么原因,这一问题似乎让她感到非常不安,她开始胡乱摆弄茶匙。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她说道。 关于梅里马什的记忆显然是一个非常敏感的话题。看来提出有关手稿的问题时一定得小心翼翼。他努力改变话题,但是他所想到的各种办法都不可行或者可能给她带来伤害。 “把你的女儿叫来和我们一起说话好吗?”他最后冒险说道。 那双精明的灰色眼睛看懂了他的意思。“她有点头疼。我希望你以后会有机会与她相识的。” “我也这样想。”他立即回答说。 “也许你可以向我解释一下她的情况,埃普比先生。我得承认,我不了解现代的年轻人。” 好了,他终于找准了一个机会。 “我相信,您自己的母亲以前也一定说过同样的话。”他微笑着试探道。 罗廷迪恩夫人把茶杯放下。“在一位信仰天主教的母亲与女儿之间应该不存在任何信任问题。”她似乎想通过这句话让他做好思想准备,然后再发出致命一击:“你是一位虔诚的天主教徒吗,埃普比先生?” 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而他又不会掩饰自己。她耷拉下眼皮,然后低声说道,“我道歉。我不应该问这样的问题。” 第七章--03 “噢,我不在乎把事实告诉你。”他可怜地干笑着向她保证说。 “你是指……”“我是指有时一个懦夫喜欢别人认为他比懦夫还要糟糕。这是美德在向丑恶致敬。” “啊。”她只说了一句。 他把茶杯放下。 “再来一杯吗?” “谢谢,这条非常好喝。” 她向他的茶杯里倒茶的样子严然是一位专家。“弗吉尼亚从小就接受过非常严格的管教,也许过于严格了。我在女孩的教育问题上思想比较陈旧。” “弗吉尼亚。”他品味着这个名字,“这是一个非常迷人的名字。” 罗廷迪恩夫人直直地看着他。“结婚后,她的体重会猛增到两千镑。”她说道。 那么,他们的对话可以到此为止了。他们终于摸清了对方的底细:像大多数情况一样,这种结果充满了迷惑,让人感到些许失望,而且还带有某些破旧。古老而又让人伤感的遗迹——童年、水壶与自行车轮。但是当他重新浮出水面,大口向外喷水时不得不说出如下钦佩的话:“我非常羡慕你结交的那些单身汉朋友。”她只是长长地端了几口气,就开始勇敢而不失礼节地回答他的话。 “你结婚了吗?你年纪还不很大,对吗?” “我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他强调道,“因此,我更加迫切地希望在您,亲爱的夫人的慷慨相助下,成就一番事业。” “噢,我得慷慨相助,对吗?”她取笑他说。 “一点没错。” “啊,我怕的就是这个。” “您给我回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又怎么能责备我不应该这样想呢?” “噢,那些信!”她明显加强了语气。 “对,就是那些信。”他随声附和道,并不自觉地瞥了一眼书架。她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去,两个人的目光默默地交汇在一起。这沉默与众不同,他们两人都明白其中暗含着许多两人都没有向对方透露的隐秘内容。 “如果我没有给你回信……”她最后说道。 “噢,那样的话…”他耸耸肩,表明他感到这种假设非常可怕。 “你就会放弃所有出名发财的希望吗?” “啊,不会的,”他承认道,“我想您这里一定有些材料。” 罗廷迪恩夫人给自己倒了第二杯茶,然后慢慢往杯子里加奶油。“如果你得到那些材料,你干什么用?” “首先阅读。然后如果像人们所希望的那样发现它们有趣,就开始写文章介绍它们。也许还要设法出版。” “你认为‘有趣’伪标准是什么?” 现在该轮到他开门见山了:“嗯,例如,我想任何有助于人们进一步了解埃格伯特·梅里马什本人及其社交圈的材料都不乏有趣之处。” 他向后靠在椅子上,把一条腿盘在另一条腿上,想表现得随意一点,但是极不自然。罗廷迪恩夫人仔细观察了他一会儿,然后站起身,从壁炉架上拿起一把钥匙,走到书架旁边。她拿着那个黑色的文件盒走了回来,把它放到他的膝盖上。 “给你,埃普比先生,”她说道,“这里面是我保存的所有我叔叔尚未出版的文稿。你可以用二百五十英镑把他们买走。少一点也不行。” 亚当神态沮丧地坐在椅子上,膝盖上放着一厚叠文稿。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读那些东西了。每当想起罗廷迪恩夫人要他支付那笔钱的事情,他总是哼一下鼻子,以示轻蔑。 那个黑色的文件盒中原来放着一份厚厚的文稿以及一沓出版商寄给梅里马什的退稿信,口气都有些粗鲁,只是程度不同而已。在其中一封信——一家受人尊敬的天主教出版社的回信——下面有一张梅里马什写的纸条:犹太共济会攻击我作品的又一凭证。 这部手稿是一本宏篇巨制,题目为《世俗布道与私人祷文》。亚当已经读完了关于纯洁的布道的那部分。 布道文是这样开始的: 我上小学时,一位名叫伯纳温彻神父的 老牧师给我们上宗教课。伯纳温彻神父虽然 不是基督教世界中最伟大的神学家,但是他 对《教理问答》了如指掌,对圣母特别忠 诚,对那些思想尚未成熟的年轻人来说,这 胜了任何雄辩。 他的道德教育以《什诫》为基础,他向我们逐一讲解。但是当讲到第六诫‘你不能与人通奸’时,他会说,‘等一会儿讲到第九诫时,我再讲解这一条。’但是当他讲到第九诫‘你不能对邻居的妻子产生邢念’时,他又会说,‘等我回过头来洪第六诚时,我再讲解这一条。’有些学生经常为此取笑伯纳温彻神父。但是当我现在怀着感激的心情回忆我的求学时代时,似乎觉得自己从伯纳温彻神父那里获得了有关纯洁的最好教导。因为他毫不掩饰地避开第六诫与第九诫的做法恰好是真正追求纯洁的实际行动。说实话,我们那个班上的几乎所有学生,也包括那些嘲笑我们那位老教师的学生,无不为没有将纯洁这一美德家族中最敏感最难以启齿的成员粗暴地拉到公众场合展开讨论而感到庆幸不已。 我们班上的同学无疑是一群不知礼节而又非常聪明的孩子。我们的衣领并非总是干干净净的,我们的家庭作业也并非毫无错误,我们在尊重私人财产所有权方面,尤其是在苹果园的问题上,并非无可挑剔。但是在一方面,我们无需别人的纠正: 如果一位新生口吐污言秽语或者口袋里装有黄色书籍,一定会遭到一顿痛打。这样他就会变得非常乖。可以说,谈论纯洁容易引发歧义,进而走向反面。它会使一些年轻人产生一些不应该有的思想。总之,没有必要去谈论纯洁。你没有必要去告诉一个身心健康的人穿短裤或男女同浴有伤风化。就更不用说劳伦斯先生的小说、肖伯纳先生的戏剧或者斯托普斯医生的宣传手册(这些作品生动描述了没有宗教信仰的家庭生活的现代理想) 在布道文的最后,如同全书其它部分一样,是一篇押韵的祈祷文: 生吾孩童之洁身者 保吾洁身至成年。 愿让创造之美 变为善之源而非恶之陷阱。 亚当读到这里就停了下来。他本想考虑一些不纯洁的事情,以便提起自己的兴趣,但这与该书的气氛不相吻合。他呆在房间中只为一件事,而这件事却让他焦躁不安。“我这样小心谨慎,你不会介意吧?”当罗廷迪恩夫人让他单独看那文稿时用陈述而非疑问的口气说道。“我得出去,我不敢用这些宝贵的文学材料来冒险。”宝贵?任何头脑正常的人都不会出二百五十便上来买这些一文不值的废纸。梅里马什在某一时期创作的作品还有一定的扭力,透着一种顽皮而离奇的风格。但是这本书稿…… 他看了看手表:已经是五点四十五分。如果罗廷迪恩夫人还不回来,他就不能准时参加那个雪莉酒会了。他走到窗口,试着推了一下窗扇,发现窗子关上了。无论如何,从这里跳下去,可真够高的,而他也不愿意采取那种方式离开。 他听到门厅中传来一阵脚步声,于是赶快回到座位上。当钥匙在门锁中转动时,他捡起文稿,重新温习了一下他已经想好的一套托词,以便将文稿还给它的主人,然后尽快离开这座房子。但是进来的却不是罗廷迪恩夫人,而是他在厨房中瞥见的那个女孩。 “你好。”她说道。 “你好。”亚当回答道。 那女孩背靠在门上,用一种迟缓而充满性感的目光打量他。她看上去大约十九岁,也许更小。她有一种脸色苍白、不修边幅之美,上身穿一件领子呈v形的毛衣,下身穿一件紧身裙,身体线条令人感到惬意。 “你知道我是谁?”她问道。 “你一定是弗吉尼亚。” 那女孩在亚当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两腿一盘。“你吸烟吗?” “对不起,我不吸烟。”不知为何,似乎是为了缓和一下气氛,他又补充道,“已经戒掉了。” “是害怕得癌症吗?” “不,我是得不起。” “关于我,我妈妈刚才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没有说什么。” “她认为我狂放不羁,不听管束。你叫什么名字?” 第七章--04 “亚当。” “你认为我的乳房很漂亮吗,亚当?” “很漂亮。”他如实说。 “如果你乐意,可以摸一下。”她用手拍了一下沙发,发出了邀请。 亚当吃了一惊。“我明白你母亲的意思了。” 弗吉尼亚咯咯一笑。“她把你关在这里干什么?她总是把人关在某个地方。” “对此我确实一点也不清楚。然而你已经热情地“噢,不要走!” 弗吉尼亚跳到门口,从里面把门锁上,然后把钥匙从领口放进毛衣里面。接着她重新坐到沙发上,跷起二郎腿。亚当也只好重新就座。 “你为什么那样做?” “难道你猜不出来吗?” “我不想猜。” 弗吉尼亚分开双腿,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我决定引诱你,因此你最好听话。” “请把门打开,”他请求道,“你妈妈随时都会回来的。” 弗吉尼亚急切地看了他一眼。“你反对与我亲热就因为这个吗?” “当然不是。一方面,我有妻子,还有三个孩子。” “那很好,”弗吉尼亚说道,“我喜欢有经验的男人。” 亚当站起身,又试着推了一下窗扇。“窗子打不开,”弗吉尼亚说道,“偷来这里干什么?” “这个问题你倒可以问,”亚当说,“我来这里是因为我对你外公的作品感兴趣。” 弗吉尼亚皱了一下眉。“外公?” “你母亲的叔叔埃格伯特。” “噢,埃格伯特·梅里马什!妈妈的情人。她告诉你他是她的叔叔?” “你妈妈的什么?” “妈妈的情人。妈妈二十岁时,他就诱好了她。她一直对我这样严格,原因就在于此。” 听到这里,亚当大笑一声。 “不要笑,我发誓,这是真的。” “那么,我想你是一位私生子了。太浪漫了!” “我当然不是,傻瓜。他在我出生几年前就去世了。” 亚当站在躺在沙发上的那个女孩旁边,俯视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就像两杯黑咖啡,颜色黑而透明,而且一眨都不眨。“你是一个非常出色的演员。”他最后说道,“如果在刚才的半小时中我没有读梅里马什的书,我也许会感兴趣的。” “那么,你刚才读的什么书?” 他用脚碰了一下放在地板上的文稿。“就是这本《世俗布道与私人祷文》。” “噢,原来是那本破书呀。” “你读过吗?” “她曾经逼着我读。我可以给你看一些地写的真正有趣的东西。” “什么?” “真正有趣的东西。”她吃吃一笑,扭了扭坐在沙发上的屁股。 他把头向旁边一侧。“我已经对梅里马什完全失去了兴趣。”他走到门口,试着开锁。门锁得很紧。 “你妻子的性欲是否很旺盛?” “那与你无关。” “你的脸发红了。难道你不敢直率地谈论性问题吗?” “如果你一定要知道,”他生气地说道,“我就告诉你,我们不经常发生性关系。” “那太可怕了!难道你不再爱她了吗?” “我们碰巧都是天主教徒,原因就这些。” “你是指你相信关于生育控制的那些谎言吗广“我拿不准自己是否相信,但我是那样做的。嗨,你让不让我出去?” “只要你拿到钥匙就行。” 亚当把脸一沉,大步从门口走到长背沙发椅旁,既粗鲁又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进弗吉尼亚的毛衣中。她没有退缩,但当亚当发现她没有戴胸罩时吓了一跳。他把一无所得的手收了回来,那手一阵热一阵凉。“你把钥匙换地方了。”他指责她说。 “你的手很温柔,亚当。”她说道。 “请把钥匙给我。难道你不怕你妈妈回来看到我们两个被锁在这里吗?” “不怕。我手里握有她的把柄,因为我了解她的过去。” 亚当在房间中走来走去。如果在这个滑稽故事中的某一部分他能击败她,他觉得自己也许能够逼迫她把自己放出去。” “如果是那样的话,既然你和你母亲的观点完全不一致,你为什么不离家出走呢?” “她也握有我的把柄。她留出一些钱请别人保管,作为我的财产,但有一个前提,即我和谁结婚必须得到她的同意。” “这部分钱是从埃格伯特·梅里马什那里继承的吗?” “不是,这怎么可能呢,傻瓜?是我父亲留下来的。他大约十年前去世的。” 亚当坐下来。她开始说服他,而在他的头脑中也正在跳动着一种充满激动与好奇的险恶想法。他预感到这则丑闻将在天主教与文学界引起轩然大波,他为此感到非常得意。 “假设所有这些关于你母亲过去的说法是正确的,你又是怎么发现的呢?” “我发现了几封梅里马什寄给母亲的信。那是一些情意缠绵的信。过去的她和现在一定大不相同。” “那时梅里马什年龄有多大?” “我不知道。很老——大约四十五岁,也许更大。你相信吗——在那之前他竟然还是一个童男。” “这些信就是你刚才所谓的‘有趣的东西’吗?” “不,我指的是书。” “书?” “对,有一本书——是手写的,你知道不是什么正式出版的书。一天我看到母亲在地窖里焚烧一些手稿,趁她转身之际,我从里面偷出一本书和一捆信件。” “是一本什么样的书介“嗯,好像是本小说,写得像日记。小说讲述的实际是他与母亲的恋爱故事,只不过把人物姓名改了一下。内容非常刺激。” “非常刺激?” “内容非常直白,无需你任何想象。”弗吉尼亚说着用挑逗的目光瞥了他一眼。 “这难以令人置信,”亚当说道,“我能看看那本书吗?” 弗吉尼亚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现在不行,母亲随时都会回来。你今天晚上晚些时候能来吗?” “就看一眼。”他敦促道。 她又摇了摇头。“不行,我把它藏起来了,把它找出来还得需要一些时间。此外,我也不能白干呀,亚当。”她把粉红色的、小猫般的舌尖向外一吐,若有所指地抿了抿嘴唇。 “噢。”亚当说道。 这时他们听到窗外的街道上传来发动机的响声。 “那是妈妈乘坐的出租车。”弗吉尼亚说着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噢,上帝。”亚当说着也像她一样跳了起来。 弗吉尼亚把一只手伸进裙子正面,把钥匙拿了出来。“下一次,你就会知道在哪里能找到钥匙了。”她走到门口,把锁打开。“我得把你再锁在里面。今天晚上见。” “但是我怎么来呢?” “那就是你的问题了,亚当。” 他拉了一下她的衣袖。“在你离开之前——我还得问你一个问题。下面的那几个男人是干什么的?” “他们是屠户。”她神秘地回答道。她溜到门外,接着他便听到钥匙在锁孔中转动的声音。 第八章--01 勤奋而性格古怪的人们……《大英博物 馆读者指南》根据一七五三年法律的定义 生吾孩童之洁身着 保吾洁身至成年。 亚当开着他那辆摩托车在浓雾中摸索着向前行驶。他加大油门,努力想把头脑中嗡嗡响个不停的音节忘掉。摩托车抖动着,艰难地向前冲去,肆意向本来已经很脏的空气中喷射废气。车子发出的噪声让他感到满意,但是行驶速度却非常危险。为躲避一辆停在路边的卡车,他拐了一个大急弯。一会儿之后,车子开始剧烈震动,震得他骨头都疼,他想现在自己正行驶在人行道上、他超过一排像蜗牛一样行驶缓慢的汽车。一位骑着摩托车在前面引路的警察看到他吃了一惊,他同样也吓了一跳。 应让创造之美变为善之源而非恶之陷阱。 毫无用途。他把车放慢速度,摩托车喀喳喀喳地沿着埃德格瓦大街缓缓驶去。 他承认梅里马什的那些幼稚的祈祷文对他毫无启示可言。他的确已和罗廷迪恩夫人约定今天晚上晚些时候再来,理由是他还没有读完那本文稿,同时他还找借口说要去参加雪莉酒会。但那是自己一时冲动所为,当时自己太慌乱了。既然他已经从那座四门紧闭、神秘莫测的房子逃了出来,绝不会傻乎乎地再回去。或者,如果他万一再回去的话,他必须设法获得有关梅里马什的一段尚未人知的私生活的证据,但同时又不会与弗吉尼亚开始一段隐秘的生活插曲。 然而,他不得不承认,能有一位已达适婚年龄的年轻女子如此放肆而又执著地投入他的怀抱是一种奇特而非令人不悦的经历。遇到艺芭拉之前,亚当的性体验最多就是在电影院中碰过修女温乎乎的手,或许随后还被她们哄骗着接了一个极不自然的吻j他向芭芭拉求爱的过程实际上是一个备受煎熬、充满了无休止的辩论与有限行动的过程,更是一场夸张的、劳心伤神的性爱边缘演习h尔会发生一些小冲突,但永远不会演变为熊熊大火。结婚后,他们在性爱方面表现得极为笨拙而且缺乏经验。当他们掌握要领而且初尝性的快乐之后,芭芭拉已经怀孕六个月了。从那时起,怀孕,无论是实际存在的还是他们畏之如虎。可能会发生的,一直伴随着他们的性生活。亚当早已屈从了这一命运安排。那种毫无顾忌的性体验,那种随意的、无需提前做好准备而且不受情感或实际后果束缚的性关系——他知道这些事情会发生在疯狂的学生聚会上的陌生男女之间或者春天温暖的下午被召唤到郊区别墅中的年轻电工身上——他不会有这种洪福。他只是从别人那里听来一星半点,而这些消息又是在酒吧或兵营中偷听来的。告诉你吧,我还没有把关门上,她就迫不及待地把腰带和长筒袜脱了下来…… “怎么了?”她问道。“没什么,”我回答说,“我只是在找改锥。”“我相信你是使用改锥的好手。”她说道…··觎在看来,他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摘到这样一颗甜桃。 他想起了弗吉尼亚裸露的富有弹性的乳房,线条清晰可见,伸手可触。这让他感到非常不安。他紧紧地握住车把。他想通过思念艺芭拉来努力将那种诱惑驱散。但是在他的想象中,芭芭拉深受孩子拖累,口中含着一根体温计,心烦意乱,紧皱眉头。 生吾孩童之洁身者…… 现在他才弄清自己总是无法把那首讨厌的打油诗从头脑中赶走的原因所在:其节奏恰好与他摩托车发动机发出的噪声一致。 亚当赶到时,雪莉酒会已经达到高潮。通常在这时,与会者已经开始逐渐散去,就像初冬第一次结冰开始融化。但是今天晚上。由于外面雾气太大,人们似乎认为不应该在交通高峰期回家,于是决定不妨在这里呆一晚上。惟一不想这样做的是那位酒吧服务员,他把许多酒杯倒满后便打道回府了。亚当以前很少觉得像今天这样口渴,因此抄近路,直奔酒会而来。 英语系在每学年的第一学期都要举办研究生雪莉酒会,目的是增进师生间的相互了解。对许多学生来说,这可能是第一次同时也是最后一次社交活动,因为英语系财力不够雄厚,无法开展正规的研究生活动。因此,系领导极力宣扬一种传统观点,即研究是一项孤独的、隐士般的工作,与其说是做学问,不如说是对一个人性格与毅力的考验。如果社交太多,势必会破坏这种工作的进行。那些新入学的研究生,尤其是那些来自海外的留学生,似乎对此已有所感受,于是马不停蹄地在酒会大厅中串来串去,与各位年长者打招呼,仿佛要把平常需要一年时间的社会活动集中在这个短暂的晚上突击完成。亚当端着第一杯雪莉酒,离开卖酒柜台时,突然被一个四处逢巡的印度人拦住了去路。 “晚上好,我叫阿里巴义。” “你好,我叫埃普比。”亚当说道。阿里巴义先生主动伸手和亚当握手。 “你好。”阿里巴义先生说道。 “你好。”亚当说道。他知道那人下面要说什么。 “你是大学里的教授吗?” “不,我是一名研究生。” “戏也是。我打算写一篇关于夏妮·霍德尔的论文。你对她的作品熟悉吗?” “不熟悉,她是谁?” 阿里巴义先生看上去非常沮丧。“我还没有遇到过一位没听说过夏妮·霍德尔这个名字的人。” “我们都会遇到这种事情。”亚当说道。“再来一杯雪莉酒。” “不,谢谢你。我不喝酒,另外,果汁容易引发腹泻。” “那么,就对不起了。我太渴了。”亚当挤回买酒柜台,一口气又喝了两杯淡味雪莉酒。他那空空的肚腹开始发出一种类似锈迹斑斑的旧铝管发出的声音。他开始四处寻找食品,却只找到了一小盘剩土豆条。他用湿液流的手指捡起那些土豆条,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他发现加莫尔站在房间另一侧对着他挥了挥手。但是亚当冷冷地瞪了他一眼,然后转过身去。他突然发现自己对面站着一位身穿灰色条纹西装的秃顶男士。 “你如何评价埃纳斯?” “我没听清,请再说一遍好吗?” “小说家金斯利·埃纳斯。”那人不耐烦地说道。 “噢,对了。我喜欢他的作品。有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非常喜欢读他的作品,远远胜过其他作家。” “请接着讲下去。”那人说着皱了皱眉。 “嗯,你知道,我是这样看这个问题的。”亚当思考了一下,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来:“你有没有想过小说家如何冒险运用自己的生活体验进行创作这一问题?我想你还没有。那么,好吧,让我们考虑一下:在小说作为一种主导文学形式出现之前,叙述文学只注重与众不同及寓言式的题材——如国王、王后、巨人与龙、崇高美德与地狱般的邪恶等。这类题材当然根本不存在与生活混淆的问题。但在小说进入文学世界之后,如果你随意找到一本书,翻一下,都会读到诸如乔咬密斯这样平凡人物的故事,这些人物所干的事情与我们没有什么两样。嗯,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小说家必须继续进行各种创新。但问题就出在这里:过去几百年中,人类创作了大量小说,可以说,这些作品的描写内容几乎已经穷尽了生活的方方面面。所以,我们现代人,你很清楚,正在上演的各种活动已经在某些小说中有所描述。当然,大多数人尚未意识到这一点——他们甚至很天真地幻想自己微不足道的生活与众不同……因为当你仓促地去书写生活时,就会发现效果非常令人不满意。” 第八章--02 “太好了!”加莫尔在亚当背后说道。亚当没有理他,而是急切地审视那个秃顶男子的面部表情,想知道他对自己的观点有何反应。 “那么,你认为,”那人最后问道,“埃纳斯的作品比c·p·斯洛的作品优秀还是低劣?” “我不明白你怎么能把这两个人进行比较?”亚当厌烦地问道。 “我必须这样做:我只读过这两位英国小说家的作品。” “你整个下午都到哪里去了?”加莫尔问道。 “我不想和你说话。”亚当说着转身向柜台走去。 加莫尔紧随其后,走了过去。“我干什么事了?” 淡味雪莉酒的味道像药一样苦。他喝了一半,然后把酒杯放下,尝了一口甜味雪莉酒。“你在博物馆中向那个人出卖了我。” “你在说些什么呀?” 甜味雪莉酒的味道好多了,但是他觉得自己的肚腹中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当时那个人正在追我,你告诉了他我的去向。我是亲眼看到你那样做的。” 加莫尔想了好大一会儿才记起亚当所说的人是谁。“噢,是他呀!他找你是因为你填错了借书单。” 亚当屏住呼吸,两眼正视着加莫尔的眼睛,但是加莫尔的脸不停地晃来晃去。“你说的是实话吗?”他通问道。 “当然是实话。你认为他要干什么?” “我以为他要以拉响火警的罪名逮捕我。” “你那样干了?我是指你拉火警了?”加莫尔睁大双眼问道。 “对。不。我不知道。”他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向加莫尔讲述了一遍。 “我认为你不必为此担惊受怕。”加莫尔最后说道,“谁也没有向我打听你的情况,芭芭拉除外。” “芭芭拉广“对,你逃跑后不久,她就来博物馆了。” “我想我看到过她……她到博物馆到底想干什么?” “好像是电台提前广播了博物馆发生火灾的消息,她想弄清你有没有遇到不测。” “可怜的芭芭拉。她是不是非常担心广“嗯,当然,她赶到那里以后,就不那么担心了。她托人捎口信进去找你,我便出去请她和孩子们喝了杯茶”听到这里亚当鼻子一酸。他又一口气喝了一杯甜味雪莉酒。“加莫尔,你是一位好朋友,”他抽泣着说,“芭芭拉是一个好妻子。我真不值得你们这样关心。” “瞧,你又开始忏悔了。”说到这里,加莫尔脸一红,神态非常迷人但又让人感到惊奇,“芭芭拉告诉我她可能又怀孕了。” “我可怎么办啊?”亚当倾诉道,“又得管他吃,管他穿,管他住,我可怎么办啊?” “我对芭芭拉说,你应该设法获得系领导的同情——以此为理由,敦促他们给你解决工作的问题。” “你认为这样做能行吗?” “你这样做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听着,你知道巴思是如何获得第一次提升机会的吗?前几天他对我说:他曾经一声不吭地干了六年动教,直到有一天他家的水箱发生爆裂,而他又支付不起修理费。于是,他直接跑到豪威尔斯主任的办公室,要求晋升职称。豪威尔斯当场与他达成和解,满足了他的要求,并补发了他六个月工资。听起来,这好像是他无意中想出的一个王慧_“我的上帝呀。”亚当说道。 “现在恰好巴恩又有提升,系里一定有空缺的职位。” “但问题是怎样和系主任见面呢?”亚当说着,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 “我不能直接去找他,”加莫尔说,“可以通过布里格斯,他比较了解你的情况。再说,他也是主任的亲信。” “我知道他不会成为主任的亲信,”亚当说道,想起了午饭时的谈话,“我想巴恩是未来的人选。” “嗯,不要悲观。”加莫尔说道。 亚当觉得有人拉他的衣袖。原来又是那个秃顶男子。.“我刚才说了个谎,”他说,“我还读过约翰·巴恩的作品。” “哪一个约翰·巴思?”亚当认真地问,“是写《顶楼房间》的约翰·巴思,还是写《赶快向下跑》的约翰·巴思?” “那个约翰·巴思。”那人说着皱了皱眉。 “是谁在滥用我的名字?”荒诞戏剧教授巴恩先生大喊一声,向他们冲了过来。 “不是滥用,而是糟蹋。”亚当说了一句妙语,接着纵声大笑起来。 那位教授没有理睬他。“你好,加莫尔,”他说道,“研究进行的怎么样了?”巴思现在是加莫尔的导师,因为他原来的导师已经因公殉职。 加莫尔拿出烟袋,开始向里面填烟草。“我正在尝试着从一个新角度对《使者》做出新的阐释。”他说道。 “是吗?”巴恩说着用力拉了一下自己的蝴蝶结领带。今天晚上,他穿了一件灯芯绒甲克衫,凸纹很宽很深,亚当想它们一定有什么特殊的用途,就像防滑轮胎上的凹痕。 “你还记得斯特雷塞拒绝向玛丽亚·高斯特雷透露纽塞姆一家赖以发家致富的产品为何物那段情节吗?” “我当然没有忘记,”巴思说道。亚当禁不住拂了一下自己的衣袖,那位教授一脸怒气地对他摆了摆手。 “林还记得詹姆斯如他一贯所做的那样也没有告诉我们吗?”加莫尔接着讲下去。巴恩点点头,和亚当保持一段距离。站在他们旁边的人们也开始竖起耳朵,向加莫尔这里涌来。加莫尔总能吸引众人的注意。“斯特雷塞将它描述为一种‘小小的、很不起眼的、非常滑稽的日常用品’,但是‘缺乏体面’。许多年来,学者们一直就此为何物争论不休。”加莫尔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把烟袋点着,让悬念抓住听众们的心。“嗯,我相信那是一种尿壶。”他最后说道。 听众中的几位女孩子听了咯咯地笑起来,并用胳膊肘相互轻推了几下。她们挤过来听到的竟然是这个,这完全出乎她们的意料。 “你一旦弄明白了它是何物,它就成了一种重要的象征,堪与《金碗》中的碗相比。” “很有意思,”巴恩说道,“你是怎么看的,埃普比先生?” “我认为那是一种避孕用具。” 他的这句话惊得那些女孩子发出了一阵嘘声。巴恩脸一红,悄悄溜走了。加莫尔把亚当拉到一边。 “我想你最好去找市里格斯。”他说道。 “出什么问题了?”亚当解释道,“难道不是每个人都有权拥有自己的成见吗?不管怎样,你说尿壶很小,不够确切。” “巴恩认为你是针对他来的。”加莫尔说道,“禁止学院中的理发师卖避孕套的就是他。” “噢,原来是这样。”亚当说道。他这次拿了一杯味道适中的雪莉酒,希望能调和一下腹中那两种不同的感受。 “你好,埃普比,”这次是布里格斯,“近来可好?” “糟透了。”亚当说道。加莫尔非常知趣地退到了一旁。 “噢,听你这样说,我感到很难过。论文进行不下去了?” “什么都进行不下去了,”亚当说道,“除做父亲之外。我妻子又要生孩子了。” “噢,向你祝贺。这是你们的第一个孩子吗?” “不,是第四个。” 布里格斯看上去非常严肃。 第八章--03 “我现在简直已经绝望了,”亚当说道,“我无法搞研究,因为我一直在为家务事操心。我们的住处本来就放满了床铺,我连个看书学习的地方都没有。孩子们需要穿新鞋,由于交不起电费,随时都有可能断电。昨天,我的小儿子生了疹子:我们想可能是软骨病。” “我的天,”布里格斯说道,“这太不幸了。”他开始咬着嘴唇,抓耳挠腮地想办法。 亚当端起酒杯,极具戏剧性地将酒一饮而尽。“我喝这杯酒,来向我的学术生活告别、”他说道,“明天,我就把自己记的笔记统统烧掉,找一份在公共汽车上卖票的工作。” “不,不要这样做,你千万不要蛮干。”布里格斯说道,“我看我能想点什么办法。” “我需要一份工作。”亚当坚定地说道。 “我看我能想点什么办法,”布里格斯重复道,“千万不要感情用事。” 亚当看着他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路,向豪威尔斯走去。在这种场合下,系主任一直有一个习惯,那就是坐在房间的一个角落,背对着大家与他的那些伙伴们——两个极力讨他欢心的家伙——在一起。他们一唱一和,非常默契。一般情况下,只有系里资格较老的教职工才敢走进这个小天地。他们偶尔也引见一些特别有前途的研究生。但是大多数研究生在获得博士学位离开学校时,只能对摩西说他们只见过系主任的背影。 “我已经决定改变论文选题。”一个声音在亚当的右侧响起。原来是阿里巴义先生。 “我相信你这样做是明智之举。”亚当说道,“我觉得研究夏妮·霍德尔没有多少前途。顺便问一下,她是谁广“她是一位英裔印度小说家。如果你肯向我推荐一个选题,我将不胜感激。” “埃格伯特·梅里马什怎么样?”亚当问道,“我可以帮你找到一些他尚未发表但非常有趣的文稿。”阿里巴义先生看上去不感兴趣。“他是一个不很著名的天主教小说家和散文家。”亚当解释说。 “我更喜欢与印度有关的作家。”阿里巴义先生说道。 “哎呀,你这可就给我出难题了。”亚当叹了口气。 “或者为我选一位已经盖棺论定的大家。我以前考虑过d·h·劳伦斯作品中的象征手法……” “我觉得已经有人研究过了。”亚当说。 “我能和你说句话吗,埃普比卢布里格斯又回来了。他神秘兮兮地把亚当拉到一旁。“恰好系里将出现一个空缺,”他低声说道,“我已经把你的情况对主任讲了,他似乎非常同情你。” “那太好了。”亚当说道,“我以为甚至不知道他认识我。” “我向他郑重说明了你的……个人情况。”布里格斯说道,“但是到明年十月份才能上班。” “好吧,我可以等到那个时候,”亚当说道,“我真不知道怎样感谢你才好。” “不要走开,”布里格斯说道,“我要努力找个机会把你引见给他。” “好了吗?”加莫尔看到布里格斯离开后走上来问道。 “真是难以令人置信,”亚当说道,“布里格斯似乎认为自己已经帮我找到了一份工作。” “很好,”加莫尔说道,“我刚才就对你说过,值得一试。” 亚当又喝了一杯味道适中的雪莉酒,以示庆祝。“一切都会变好的,生活会变好的、”他高兴地吟诵道。他不必再去贝斯沃特钻那些偏僻的小胡同了。他可以忘却那段令人不快的插曲,安心写他的论文,学着做一名善解人意的好丈夫。“找得去给芭芭拉打个电话。”他对加莫尔说。 他用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来到门口,手中的雪莉酒杯就像一位爱好虚荣、傲慢自大的舞伴带着他做出一系列复杂的动作,不只一次地突然改变方向,快速滑行,然后开始旋转,把他弄得头晕眼花。他的四周传来嘈杂的说话声,谈论的都是学术问题。 “我的选题是十九世纪的长诗……” “你一旦开始寻找弗罗伊德心理学中所阐述的各种象征…·”“这本论述白朗宁的书……” “爱伦·玻说得很对。这是一种矛盾……” “……英国东部方言中的双元音……” “……一切都会变得圆圆的,空空的,或者长长的,尖尖的,当你考虑到……” “……书名是《弓与琴》还是《丽人与说谎人》…?” “所以,这就是op.cit的含义!” “……好像你……” “……还未发表什么东西……” “……本来写的是‘十八世纪的趣味’,到出版后却成了‘十八世纪的煤气炉’“不,是这样,你……’“……等了三年才在《笔记与疑问》上发表出来“如果是‘十八世纪的煤气炉’,我也许会就不追究了…·”“……换了编辑,他们把稿子退了回来……” “我原以为是‘对面’一词的缩写……” “……你……” 人群中有三个年轻男子,他们正在写学界风俗小说。他们不时离开人群,来到一个角落中,在随身的小笔记本上快速记录下自己的观察结果与听到的妙语。亚当发现其中一个人站在另外两个人身后,抄写他们记录的内容。他感到有人拽他的衣袖。 “摩门·米勒——”那个秃顶的男人说道。 “很抱歉,”亚当说道,“我得去打个电话。” 在举办酒会的大厅外面走廊的墙壁上装有一部公用电话。电话外面那个小小的隔音罩几乎起不到任何作用,大厅中的说话声仍可以毫无遮拦地传过来。亚当拨通电话后,只好用一根手指堵住左耳。芭芭拉接电话时的声音非常快活。 “你好,亲爱的,”她说道,“听到你的声音非常高兴。我原以为今天下午我会失去你,沦为一名寡妇。” “我也是这样听人说的。对不起,我没有见到你。” “没关系,加莫尔很热情,请我们喝了茶。整个下午你到底去哪儿了?” “噢,嗯,我出去了……搞研究。听着,我有好消息告诉你。” “搞什么研究?” “说来话长。我以后再对你说。你现在感觉怎样?” “好多了。” “好多了?”他不安地重复着她的话。 “对,我又看了一遍体温记录表,我想我们一定是犯了一个错误。我突然感觉好多了。亚当,我确信自己没有怀孕。” “胡说八道!”他大声说道,“你当然怀孕了!” 一对准备回家的夫妇从大厅里走出来。他们从亚当身旁走过时,用好奇的眼光看了他几眼。 “你是什么意思,亚当?” “我的意思是,你的经期早就过了,而且今天早晨感到不舒服。”他逐渐控制住语气,接着说道,“这些都是明显的迹象。” “但我最后还是吃了早饭。” “对,但只吃了些橘子酱。我清楚地记得只吃了些橘子酱。那不过是一种渴望而已。” “亚当,听你的口气,似乎是要我怀孕。” “我的确是希望你怀孕,”地呻吟道,“我刚刚劝说布里格斯帮忙在系里给我找一份工作。但是他想帮忙是因为他认为我们又要有一个孩子了!” “噢。”艺芭拉说道。 “这就是我刚才说的好消息。”他痛苦地说。 芭芭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唉,你瞧,如果为了得到这份工作一定得再生一个孩子,我们很容易就能做到。” 他考虑了一会儿,觉得这个主意不很妥当。“不,”他说道,“如果我们喜欢孩子并因此得到一份工作,那不失为一个惊喜。但是为了得到工作再生一个孩子就完全不同了。什么工作都不值得那样做。” “我同意你的看法,”艺芭拉说,“那你该怎么办呢?” “我可以蒙混过关,”亚当说,“说你流产了。” 亚当回到酒会后,发现加莫尔正在和庞德说话。“你好,你来这里干什么?”他问道。 “加莫尔要我顺便来一下。”庞德说,“这里有许多中东人。” 第八章--04 亚当神情紧张地环视了一下四周,寻找阿里巴义先生,发现后者在房间另一侧。那位印度人以为亚当在招呼他,便走了过来。 “你给我找到选题了?”他急切地问道。 “没有,我想引见一下庞德先生,”亚当说道,“他是一位研究英国与印度关系方面的大专家。” “认识你备感荣幸,”阿里巴义说着把手伸向庞德,“你好。” 亚当把加莫尔拉到一旁。“看来芭芭拉根本没有怀孕。” “向你表示祝贺。”加莫尔说道。 “这的确是一件好事,但是我这份工作可怎么办?” “只字不谈,老朋友。如果有人一定要看一下你的第四个孩子,找个替身那还不容易。” “哎呀,你原来在这儿呀,埃普比,”布里格斯说道,“主任想和你说几句话。” 加莫尔拍了一下亚当的肩膀,以示鼓励。看到这个动作,布里格斯心里不禁生了疑心。“我希望你刚才没有和任何人谈起此事,埃普比。”他边说边带着亚当从房间一侧向另一侧走去。“在学术界存在各种矛盾与斗争,这你以后会有体会的。做事一定要谨慎。有什么事情,切记不要声张。” 亚当本想说有事应该声张,但他还是控制住自己,没有说出口。他口干舌燥。浑身颤抖地站在豪威尔斯那宽厚的身体后面。布里格斯俯身对豪威尔斯耳语了几句。豪威尔斯转过身,用他那硕大、充满了血丝的眼睛盯着亚当。 “我要见的是埃普比。”他对布里格斯说。 “这就是埃普比先生,主任。” “不对,布里格斯。这是加莫尔。” “我向您保证——” “我要见的是埃普比,布里格斯,那个研究十九世纪下水道或类似问题的研究生。他是个聪明的年轻人——巴恩向我提起过。你把他们两个搞混了。”他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响亮的笑声,然后转过身,面对着他的那些朋友。“告诉埃普比,我要见他。”他对着身后说道。 “我会告诉他的。”亚当说道。这是他第一次开口。 “我很抱歉,”布里格斯在他们俩走开时说道,“看来是他误解了。” “不要放在心上。”亚当说道。 布里格斯咬了咬嘴唇,狠狠地挠了几下耳朵“一定是有人在我背后掏了鬼。”他抱怨说。 亚当走到加莫尔身旁。“好了吗?”加莫尔问道。 “向你表示祝贺。”亚当说道。 加莫尔抬起头。 “豪威尔斯要见你。” “见我?” “你不是叫埃普比吗,对不对?” “你这是在说些什么呀?” “你不是正在写一篇关于维多利亚时期小说中卫生设施的论文吗?” “你知道我……” “好了,你得到了那份工作。豪威尔斯正等着把那份工作赐给你呢。” 加莫尔脚步迟缓地向房间另一侧走去,偶尔也会停下来用疑问与怀疑的眼光看一下亚当。亚当不耐烦地向他招招手,让他向前走。他转身向柜台走去。庞德正在那里对阿里巴义先生宣讲,态度友好而且非常活泼。 “好了,我们解决了阿里巴义先生的小问题,”庞德说道,“他将以《爱经》对当代小说的影响为题。” ’‘我真羡慕你,”亚当对阿里巴义先生说道,后者则自豪而又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 “我非常感激……”他低声说道。 “他是个好小伙子,”庞德和阿里巴义握手告别后说道,“他打算选修我的高级英语课程。” “但是他没有必要学这种课。” “是没必要,但他似乎缠上我了。这可真是一份我无法推辞的礼物。顺便说一声,亚当,午饭时关于我腿痛的事都是我和你开的玩笑。” “是吗?” “是的,你知道莎莉和我有时在一起洗淋浴,而且——” “你的电话,亚当。” “喂,是你吗,亚当?” “先别说,让我猜一下,”亚当说道,“你又觉得自己怀孕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情况一定会这样。工作的事儿又泡汤了。” “噢,亲爱的!我原以为你会高兴的。出了什么事?” 酒会终于结束了,走廊里挤满了嘈杂的人群,有的在穿大衣,有的在戴帽子。亚当一边用冷酷的目光盯着他们,一边把手指塞进耳朵中,那样子就像一位寻短见的人。 “现在不能告诉你。以后再说吧。” “多久以后,亚当?你正在回家的路上吗?” “我得去博物馆拿我的东西。” “但是现在已经关门了。” “没有,晚上晚些时候还会开放。” “那么,你不会在那儿过夜吧?” “不,”他突然冲动地说道,“不,我想我得在那里加夜班,于一些工作。你就不要等我了。” 芭芭拉还没来得及表达自己悲伤的心情或者从道德角度来劝说,他就挂上了电话。他已经下定决心,不想让自己产生任何动摇。他将返回贝斯沃特。他必须得到梅里马什那些可耻的忏悔录,并舍命以此在文学界、科学院与天主教界引起一场轩然大波。他将把自己的研究发现出版发行,公布于众,要么一举成名,要么落得个声名狼藉。 他步履瞒珊地从电话旁走开,走廊上的人们向远处走去。他想象着自己将要进行一次探险,于是有些飘飘然起来。位于贝斯沃特的那座为浓雾笼罩的阴暗房宅中有一位神经不正常、拿着一大串钥匙逛来逛去的老王后,她那留着一头黑发、嘴很甜的女儿以及几位被关在地下室中、满脸杀气的奴仆。但它充其量是一座险象环生的城堡。他,勇敢的亚当先生,就要驾驶着他那辆听话的摩托车出征了,去那里盗取邪恶之杯——埃格伯特·梅里马什那本内容堕落的小说。与那个古老的传说不同的是,如果为获得此次揉险的成功,他在那位颇具风情的少女的怀抱中丢了脸面,那会更好。他已经受够了自我节制之苦。 亚当摇摇晃晃地向门口走去,打算再喝最后一杯雪莉酒。然而,他忘了把手从耳朵中拿出来。他伸出的胳膊肘碰到了门框上,尽管碰得不很厉害,但他还是腿一软,摔倒在地上。加莫尔与庞德还没来得及把他扶起来,几位向外走的客人已经踩到了他身上。 第九章--01 《人类的繁殖能力》,旧名《避孕日记》 ——参见不列颠博物馆目录卡 在埃德格瓦大街,亚当放摩托车的地方,只有一家商店还开着门。商店里灯火通明,但是在十二步之外却什么也看不清楚。亚当对这家商店非常熟悉,因为他从这儿经过大约有二十五次之多。 离开酒会之后,他的头脑清醒多了。加莫尔和庞德把他抬到厕所中,将他的脑袋按在水龙头下面,浇了一会儿冷水。然后把他带到一家咖啡酒吧,让他吃了一块奶油三明治,喝了三杯没有加糖、味道很苦的浓咖啡。他们这样做本来出于好意,但亚当更希望他们做得没有这么彻底。他因此而失去了那种盲目自信给他带来的好心情。也正是在这种好心情的驱使下,他下定决心返回贝斯沃特。他竭尽全力,试图恢复自己原先的形象:一位虚张声势、执著于认定的目标。但也乐意接受投入他怀抱的任何女士的探险者,但失败了。白天发生的一切就像一条鞭子,逼着他走过了许多让人感到迷惑的铁环,不过,到目前为止,他对以何种方式去商谈那些事情头脑仍很清醒、现在,当他急需扮演一个现成的角色时,却记不起表演诀窍来了。他又孤独地一个人面对自己,那个以前的亚当,一只带有独特道德问题的彻头彻尾的动物。一在文学作品中当然有许多不忠实的丈夫,尤其是现代小说,可以说是一部通好技巧大全。但是,他一下子想不起来是否有这样的男子:由于不堪忍受婚后复杂的夫妻关系而到另一位女人的怀中寻求安慰,但最后却发现自己旋即又面!临着同样荒诞的问题,可谓刚出龙潭又入虎穴。 然而他还是在商店的橱窗前停了下来。橱窗上面已经发生故障的霓虹灯标牌在浓雾中闪着暗淡的光:给人带来力量与自信之神。他需要力量与自信——他希望自己获得狄奥尼西奥斯那样自由放纵的心态;但是这种神龛并没有使他获得一点亵渎神灵的快乐。相反,他带着不安与厌恶的心情观看橱窗里的东西。里面摆着许多书,其中一本叫做《尽情享受性的快乐》。在它两边各放着一本书,一本是《鞭答史》,另一本是《性病面面观》。这无疑为第一本书所带给人的欢快做了一个牵强而空洞的注脚。穿戴在粉红色模特身上的沈带、弹性长袜与胸衣宛如悬挂在西班牙教堂中那些阴森可怕、令人作呕但又象征着治愈的东西。此外,里面还摆放着许多小盒子、小瓶子等,这些东西可以隆胸。那些可以给步入老年的男人带来新的希望,还有一些标签内容非常神秘,他知道里面装的是避孕用具,但商标却使人联想到药品。展出的所有物品显然都具有消肿效果,使人产生性生活是一种疾病的想法,患有这种疾病的人都是些身有残疾的疑病症患者,他们满身缠满了绷带,身上涂满了激素软膏,热衷于吃各种青春再现药物,似乎他们多灾多难的生命离不开各种人工救助与器具。 他从橱窗旁走开,重新开始在人行道上漫步。他觉得很好笑,勿庸置疑,一个人在天主教环境中长大,接受的是天主教教育,天主教思想已经深入到他的骨髓之中。正是这种影响使他无法抱着平静与自信的心态去制造一起婚外恋事件。对那些世俗社会中追花逐蝶的风流男子来说,采取预防措施不过是一种机械的、无需深入考虑的过程,就像眨一眨眼那样简单,但对亚当来说,那无疑于一种充满了尴尬、罪孽感、迷信与恐惧的严酷考验。正如亚当现在所知道的那样,这种考验从道德意义上讲可以轻而易举地压倒性生活许可证本身。 也许他想努力说服自己,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弗吉尼亚当然是那种不戴于官帽就会觉得自己穿着太朴素的女孩。难道不能让她为这一切负责吗?但是感觉告诉他,她并不像她装得那样有经验——有她妈妈像一条老龙一样管制着她,她怎么能获得这些经验呢?此外,自从芭芭拉无法正确判断并利用安全期避孕以来,他在这些事情上再也不信任女人了。如果弗吉尼亚出一点小差错,从现在算起,九个月之后,他也许不是成为一个而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尽管他不情愿担任这一角色。 这一设想给了他当头一棒,使他几乎当即放弃自己的计划。但是不知为何,他不想回家,因为在家中,面对日渐复杂的家务事他不会得到任何快乐。白天发生的一切就像一片片废墟将他围在中间。尽管他从清晨就非常自私地在阅览室占了一个座位,但他至今一本书尚未翻阅。此外,他还把整个博物馆闹得鸡犬不宁,并误认为朋友出卖了自己;刚高兴了十分钟却又把工作给弄丢了,在全系师生面前丢尽了脸面。同这一系列挫折相比,家中将要增添一个新成员才是他最感头疼的事。如果他能带着梅里马什的秘密文稿回家,那至少能给他带来一种成就感,使他安然入睡,做一个好梦。 换言之,驱使他去贝斯沃特那座房子的不仅仅是简单的性欲,那是一种文学发现带来的巨大诱惑力。他不得不承认,弗吉尼亚只是一个偶然事件,尽管这并不让他感到非常后悔。事实上,说实话,他是把她当作一件奖品来看的:如果没有出现梅里马什文稿问题,他根本不会想到和她上床;但如果那是获取文稿的唯一办法……好了,他也是个人。当然,不论哪一种方式,都在伯纳温彻神父所说的重罪之列。但是他不想因此而止步不前——事实上,他盼望着自己能够充分体验一下成为一名罪人的感受,以便获得一种残酷的满足。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他觉得自己几乎成了一种无法抵抗的诱惑力的牺牲品,尽管这种诱惑并不是他所追求的。在他内心深处,有一个微弱的声音暗示说,如果他对芭芭拉不忠,如果他想偷吃禁果,那么他的心情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轻松自如、毫无遗憾,再说这种事情迟早也会败露。 本来现在他就应该做出抉择,但他思前想后,举棋不定。埃德格瓦大街上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安静得让人感到有些怪异。偶尔会有一辆公共汽车缓缓驶过,将这种安静打破。当汽车来到近前时,才能模糊地看清车窗,但很快又急驶而去。隔上好长一段时间,才会看到一位行人,蒙着头巾,一边咳嗽,一边磕磕绊绊地向前走,接着就被神秘的浓雾吞没了。如果他现在没有勇气去进行一场情爱探险,在正常的天气条件下他还能有这样的机会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亚当打起精神,若有所思地迈步向那个商店走去。 这时,他突然听到身后的人行道上传来一阵脚步声,禁不住停住脚步,贴着墙悄悄前行,等那人走近。他很清楚,如果再犹豫,他就永远不会再有现在这样的决心了。于是,他加快脚步,但后面的脚步声也同样变决了。他开始撒腿小跑,却听到身后那个人由于想追上并超过他而端起粗气,不时发出咳嗽声。商店明亮的玻璃窗突然出现在面前,亚当正要伸手拉门检,突然一只大手抓住了他的肩膀。亚当吓得把身子向后一缩,就像一位被捉住的盗贼。 “劳驾,先生,”一个爱尔兰口音说道,“这里离大理石拱门还有多远?” “继续向前走,你就会找到的。”亚当一边回答一边把脸避开问话人,但是他想掩盖自己声音的努力却失败了。 “上天有幸,是你吗,埃普比先生?”芬巴尔牧师问道。 “你是准备进这个商店吗,埃普比先生?请自便。” “噢,没关系,你是——” “我和你一块进去。告别这雾气一两分钟,我并不在意。”“让我告诉你大理石拱门在哪——” “到里面再说吧,埃普比先生。圣母玛丽亚,你以前见过这样的天气吗?” 芬巴尔神父用力抓住亚当的胳膊,亚当挣扎了几下,但还是被拽进了商店。一个留着一字胡、个子不高、短小精悍的男子正坐在柜台后面的板凳上读报纸。他站起身,脸上露出一丝谨慎的笑容,向他们表示欢迎。当芬巴尔神父解开围巾,露出后开口立领时,那人的微笑慢慢收缩,变成一种不自然的露齿而笑,那是一种因为惊奇而产生的怪像。在这种怪像的后面,怀疑、好奇与恐惧等各种复杂的心理开始涌现。芬巴尔神父心情非常舒畅,他接着喋喋不休地讲下去。 “我大概以前没有告诉你,埃普比先生,我的一位堂兄在布罗普顿的小礼拜堂任职,今天他到城里来了。今天下午,我可以自己支配,这种事情很少发生。我打算利用这个机会去顺便拜访他一下。尽管这样做没有错,但我却错走了一步棋。我从五点钟就开始等雾气散去,如果现在的雾气不如那时大,就算万幸了。所以我最后决定步行。天气太恶劣了、先生。”最后他向柜台后面那人打了个招呼。那人点了点头,由于刚才表情极不自然,他的脸型依然非常难看。“我想,你也许认为我一口爱尔兰腔,不应该埋怨雾气,但是爱尔兰的雾气与这里完全不同。下这样大的雾,你将一把扫帚倒立,都不会歪倒。我想这对做生意不利,对吗?” 第九章--02 “两位先生想买点什么?”那人问道。 芬巴尔神父用期待的目光看了一眼亚当,亚当则用两眼急切地在货架上搜寻着,看有没有无伤大雅的东西。他的双眼充满感激地落到了一盒卫生纸上面。 “请拿一包克里内克斯纸巾。那种小盒的。” “六个便主。”那人说道。 “唉呀,雾气都钻进鼻孔中了。太脏了。都快把我憋死了。”芬巴尔神父说道,“给我来一包润喉糖,好吗?”他问道。 “我们这里不卖这种东西。”那人说道。 “不卖?”芬巴尔神父一边重复着刚才那人的话,一边开始用惊奇的目光巡视周围的商品。“这不是一家药店吗?””“不是——”那人说道。 “神父,到大理石拱门只有一步之遥。”亚当立即大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你可以沿着帕克小街向前走,走到海德公园角,然后沿着格罗斯温纳地走,就会到达维多利亚。如果我是你——” “‘哎呀,我马上就动身。”芬巴尔神父说道,“你知道,亚当——我称你亚当,你不介意吧?——你知道我们今天走到一块,我非常高兴,因为我一直在思考今天早晨我们那段非常有趣的谈话。”“噢,那不值得讨论。”亚当一边向门口挪动脚步一边用不赞成的口气说道。 “噢,但我认为应该讨论。非常有趣。我想你觉得教会对你们结婚的人太苛刻了——” “噢,不,不,一点也不苛刻!”亚当反驳道。他打开门,但芬巴尔神父没有一点动身的样子。 “请不要把门打开。”柜台后面的那人说道,“雾气会飘进来的。” “你说得很对,亚当,不要急着走。”芬巴尔神父说道。他转身对着那人:“你不会介意我们在贵地歇歇脚,喘口气吧,先生?商店里没人,对生意也不好,是不是这样?” “干我这行的,正好相反。”那人说道。他似乎已经恢复了镇静,用怀疑的目光看了看亚当和芬巴尔神父,仿佛认为他自己成了一场骗局的牺牲品。 “是这样吗?”芬巴尔神父好奇地问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关于今天早晨的谈话,你刚才谈到哪儿了,神父?”亚当问道,他只好硬着头皮与神父说一会儿话。 “啊,对了,我刚才说到哪儿了?我刚才想说,亚当,你千万不要认为教会禁止生育控制的目的就是给你们这样的年轻夫妇的生活增添困难。” “当然不是——” “那只是传授上帝旨意的一种方法而已。那是一个简单的对错问题……”他的声音刚才一直非常柔和,突然一下升高了许多,就如同在布道时一边敲着讲道坛,一边大声演说一样。“避孕无异于残杀上帝赐予的生命,而制造、销售那些丑恶东西的人与向吸毒上瘾者提供鸦片的人同样有罪。” “在这里,”站在柜台后面的那人说道,“你不能对我说那样的话。” “我们是在私下讨论一个宗教问题,”芬巴尔神父用激烈的眼光凝视着对方反驳道,“如果你保留自己的意见,我将不胜感激。”然后他转身对着亚当:“你知道不知道,”他压低声音,但又很响亮地说道,“制造避孕药具是一项规模宏大的行业,没有人能猜得出它的利润是多少。在这个丑陋的行业中,充满了不光彩与秘密勾当,那些投机商甚至都不纳税。” “不,”亚当边说边盯着柜台后面,发现那人正在偷偷打电话。亚当想他一定是在报警。“难道你不认为我们最好现在就离开这里吗,神父。”他请求道。 “也许是这样,”神父说着提高了嗓门,“在这个世界上,有人不喜欢听到令人不快的事实。”来到外面的人行道上后,他对亚当说:“你知道,如果那个人不从事那种生意我才感到奇怪呢。” “不*亚当说。 “噢,对了。我不应该感到奇怪。在柜台下面,你知道,在柜台下面……你到这里干什么,亚当?” “我只是想买点纸巾,”亚当说着,在神父的鼻子下面晃了晃手中的证据。他撕开纸盒,开始用力打喷嚏。 “不,我是指你到埃德格瓦大街干什么?迷路了吗?” “噢,不是。我是去拜访……几个朋友。在贝斯沃特。” “你在这样的夜晚出门,可见他们一定是你的好朋友。我也应该回家了。我要走很长一段路,但是我口袋里放着念珠,所以不会浪费时间的。这是去大理石拱门的路吗?晚安,愿上帝保佑你。” “晚安,神父。” 亚当目送那位神父消失在浓雾之中。不知为什么,最后消失的是神父的宽边呢帽,有一两秒钟,亚当觉得一项脱离了肉体的帽子沿着埃德格瓦大街向前飘去,接着就消失了。亚当跟着脚轻轻走到摩托车旁,然后推着车缓缓地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亚当敲了敲前门,但开门的却是那个毛茸茸的男子。“进来吧,”他说道。在他那只残疾的左手中握着一把长刀。 “我一会儿再来吧。”亚当说道。 “不行。夫人说一定得让你进门。” 亚当向那人的身后望了一眼,看到弗吉尼亚站在楼梯上。她使劲点了点头,并招了招手。亚当犹犹豫豫地迈过了门槛。“罗廷迪恩夫人在哪儿呢?”他问道。 “出门了,”那人说道,“她去买花圈了。” “给谁买?”亚当说着看了看他手中的长刀。 那个毛茸茸的家伙受到了弗吉尼亚的干扰。“回到你的房间去,你。”他命令道。弗吉尼亚吸了一下嘴,扭着屁股向楼下走去。“真晦气。”那人说道。他用力拉开起居室的门。亚当离开时把《世俗布道与私人祷文》的文稿放在椅子上,现在它还在老地方没动。“你看文稿——我在旁边守护。”那个毛茸茸的家伙说完后,坐到沙发上,从口袋中拿出一张砂纸,开始磨刀。 “你是从哪里来的?”亚当开始和他说起话来。 “从阿根廷来的。夫人说不能说话。你看稿子——我在旁边守护。” 亚当随意打开文稿,心不在焉地看了几分钟。‘钱看东西时,不喜欢别人盯着我。”他最后说道,“你能到外面等着吗?” “不行。”那个毛茸茸的男子说着用拇指试了一下刀刃。 弗吉尼亚开门走了进来。 “我刚才告诉过你,回到你的房间去。”那个毛茸茸的男子大声吼道,“你妈妈说过,你必须呆在房间中,直到她回来。” “没问题,埃德蒙多,”弗吉尼亚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刚才想,我得告诉你,电视上正在放伊丽莎白·泰勒的电影。” 那个毛茸茸的男子身体一下变僵了。他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弗吉尼亚。“今天晚上我不能看电视,”他咕味道,“我得看着他。” 第九章--03 “那好吧。我只是想应该告诉你一声。”弗吉尼亚说着便向外面走去。 “那么,放的是什么电影?”那人问道。 “《民族天鹅绒》,”弗吉尼亚说道,“她少年时代拍摄的第一部大片。那时的她就像鲜花一样清新、甜蜜、可爱而又天真。你一定会喜欢看的,埃德蒙多。” “我没看过。”那人说着舔了舔嘴唇。 “你可以不关门,”弗吉尼亚说道,“埃普比先生不会遇到危险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你把电视打开,然后回到你的房间中去。”他最后说道:“我这就去看。” 弗吉尼亚走了出去,门没有关。一两分钟之后,从另一个房间轻轻传来了马蹄声与女孩的喊叫声。弗吉尼亚从门厅中走过时,对着亚当使了使眼色。然后他听到她上楼梯和关门的声音。 两分钟过去了:亚当是听着门厅中那个落地式大摆钟发出的沉闷的前哈声来记时的。这邮件毛茸茸的男子站起身。“你呆在这里别动,听到了没有?如果你需要什么东西,敲敲墙就可以了。”他用那只好手的关节做了一个演示动作。 “好吧。”亚当说道。 那人把刀往腰带中一插,然后离开了房间。 一刻钟过后,弗吉尼亚又下楼来了。她把头探进起居室,两眼闪着光。 “跟我走。”她低声说道。 亚当抓住椅子扶手。“那人怎么样了?” 弗吉尼亚向他招了招手。他随着她轻轻来到隔壁房间门口,门没有关。“瞧。”她说道。 亚当向里面偷偷看去。那个毛茸茸的男子正在电视机前呼呼大睡。他张着嘴,发出轻微的鼾声。 “我说得没错吧。”弗吉尼亚说道。 “另外两个男子呢?”亚当在他们上楼梯时低声问道。 “他们被关在地下室中了。不要为他们担心。” “他们是些什么人?” “我对你说过——是些屠户。” “他说他是阿根廷人。” “我父亲在那里开办了一家屠宰场——是他把他们带到英国来的。只有天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们工作时非常粗心。”“你是指····他们的手指?” 弗吉尼观点了点头。“现在妈妈管理业务,一尽管她努力装出不管不顾的样子。好了,这就是我的小爱巢。” 她打开一间寝室的门,接着把灯打开。由于刚爬了一大段楼梯,亚当过来时有些气喘。 这是一个适合小孩住的小贫民窟。床、梳妆台与书架显然放不开弗吉尼亚的东西——它们大多数都散落在地板上,其中有书、杂志、录音带、布娃娃、毛衣、裤子、梳子、刷子、靠垫、剪刀、指甲锉与坛坛罐罐——有的里面盛的是冰淇淋,有的是指甲油、浴盐、糖块,甚至还有果酱。不穿的长筒袜与内衣堆放在一个角落里。墙壁上钉着一些海边风景卡片、旅游海报、一张与真人一般大小的甲壳虫乐队成员的画像以及一张弗吉尼亚身着首次领取圣餐仪式服装的照片。在这种环境中,她看上去年龄要小得多。 弗吉尼亚打开床头灯,把主灯关掉。她把门锁上,然后用双臂搂住亚当的腰。“这不是很有意思吗?’她低声说着,开始偎依在他怀中。 亚当手中还拿着他俗布道与私人祷划的文稿,他把文稿贴在胸口,从而在自己与弗吉尼亚之间建立一个缓冲区。“那些文稿?”他说道。 弗吉尼亚呶了呶嘴,然后松开双手。“我不让你在这里看它们的。”她说道,‘“你可以把它们拿走。时间太宝贵了。” “但是你发过誓,说让我看到它们的。”他说道。 “那么就看一眼。”她向一个碗橱走去,从里面拿出一个放帽子的盒子。然后行了个屈膝礼,将它献给亚当。亚当把盒子打开,拿出一沓用橡皮筋捆在一起的信以及一本厚厚的练习本。信和本子的边缘都被烧焦了。向外拿这些文稿时,有一些烧焦的纸片落回到盒子中。他小心翼翼地把橡皮筋取下。 “我看不清楚,”他埋怨道,“把灯打开。” “坐到床上去。”弗吉尼亚说道。 他走到床边,坐在离床头灯很近的地方。弗吉尼亚来到他身边,开始脱长筒袜。但是他很快就沉醉于发现的文稿中了。 这的确是一个发现。那些信非常重要,因为它们证明了弗吉尼亚所讲的关于梅里马什与她母亲的故事的真实性。其中一些是恋爱信,风格伤感、令人作呕,充满了许多呀呀儿语。另外则是一些内容简短的有关约会或取消约会的便条。但是那本书——那本书却完全不同。亚当用拇指很快地翻阅着,心情越来越激动。 书名为《罗伯特与拉克尔》(梅里马什与罗廷迪恩夫人的化名),以罗伯特日记的形式讲述了一个中年男子的初恋故事。罗伯特·梅里马什是一个单身汉,一个小有名气的文人,也是一个受欢迎的天主教辩护家。四十八岁的他已经别无期盼,只有不断重复现有的日常生活,缓步迈入安静的晚年,虔诚地死去,然后在天主教报刊上刊登令人肃然起敬的讣告。然而,经过一系列似乎不可能但显然是基于事实的情况变化之后,他被一个人留在了乡下的小别墅,与他的管家的侄女——一位少女在一起呆了几天。一天,他误闯进了她正在洗澡的房间。他以前从未见过裸体的成年女性,这引发了他以前从未想到过的强烈欲望。双方在谈情说爱方面缺乏经验,而且怀有犯罪感。经过漫长而狂热的初步接触之后,他们终于坠入爱河。管家从外地返回,那位侄女不得不返回伦敦。他请求她嫁给他,但遭到了拒绝,说此后他们将再也无法相互尊敬对方了。他追随她返回伦敦,然后他们又恢复了恋爱关系,但现在的身份是女主人和管家…… 故事在这里突然中断了。显然另一本练习本被烧毁了。真是莫大的遗憾。《罗伯特与拉克尔》并不是一部非常好的文学作品:读来让人感到非常粗糙,缺乏进一步的锤炼与润色,完全是对真实经历的生搬硬套。这是一位性功能日见衰退、性欲生平第一次被点燃的男子的忏悔录,作者在叙述其忏悔时的尴尬与羞愧心态时不惜笔墨。这的确称不上艺术,当然作者也根本没有做出版的打算。然而,毋庸置疑,这是梅里_。马什一生中写的最出色的东西。例如,那段描写那位年轻女子裸露着全身、站在洗澡桶中、一头秀发垂在胸前……的文字。亚当正准备翻回来,重读那一段内容时,书稿却突然被抢走了。 “你读的够多的了。”弗吉尼亚说道。 亚当无言以对。弗吉尼亚几乎全身裸露地坐在了他身旁。 “你并不想真的这样做,弗吉尼亚,对吧?”亚当一边在房间中走来走去,一边请求道。 “但是你发过誓。” “不,我并没有真的发誓……不过,你妈妈随时都会回来的。而且那个男子……” “她去瑞士别墅买花圈了,雾这么大,几个小时之内不会返回的。” “她买花圈干什么?” “给梅里马什买的。我想她会邀请你参加一个小型献花圈仪式。””‘我的上帝!他埋在什么地方?” “你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亚当。”她谴责道,“我已经实现了诺言。作为交易,现在该轮到你了。” 第九章--04 “但是为什么要我这样做?为什么?为什么对我这样苛刻?我不是你所寻找的那种男人。我对性爱一窍不通。我在那方面缺乏经验。” “你看上去非常和善,而且很温柔。” 亚当用怀疑的眼光看了她一眼。 “你有没有……换言之…··你是一位处女吗?” 她脸一红。“当然不是。” “你今年多大了?” “十九岁。” “你说谎。” “十七岁。” “我不知道是否应该相信你的话,依我看,你的年龄可能还要小。” 弗吉尼亚爬到床上,取下她身着首次领取圣餐仪式服装的照片。她指了指写在照片下端的年龄与拍摄日期。 “好了,就算你十七岁吧。”亚当说道,“难道这张照片不让你感到害羞吗?” “不。”弗吉尼亚说道。 “好了,看在上帝的面上,穿上些衣服。”亚当说道,“你让我感到有些冷。” 弗吉尼亚做出的反应是点着了煤气炉。“我只是让你感到冷吗?”她一边蹲在火炉旁,一边略带悲伤地问道。 “不。”看着炉火映照在她的皮肤上,亚当承认道。 她红光满面地向他走过来。“要我吧,亚当。”她低声说着,抓住他的手,把它放在她的胸部。亚当呻吟了一声,然后闭上双眼。 “俄不能,弗吉尼亚,我不敢。我没有……采取预防措施。” “不要为此担心,亲爱的,”她对他耳语道。她的呼吸使他的皮肤发痒。他开始用另一只手抚摸她的脊背。 “你是指一…”他一边声音沙哑地说着,一边用手向下摸去。 “冒一次险,我并不在乎。”’他睁开双眼,向后面一跳。“你疯了吗?” 她向他追过来。“我不在乎,真的不在乎。” “但是,我在乎。”亚当说着坐下来,感到有些头晕。他差一点就失去了控制。他绞尽脑汁,寻找继续拖延的办法。“你有没有体温计?”他问道。 “有,我想有。干什么广“如果你真想干这种事,必须量一下体温。” “你这个人真滑稽。”为了迁就他,弗吉尼亚在梳妆台的抽屉中翻找了一大通,最后从一堆折断的木梳、圆珠笔与损坏的珠宝、念珠中抽出一根完好无损的体温计来,真是不可思议。他把体温计从她手中拿过来,将水银柱向下甩了甩,然后塞到她的舌头下面。 “坐到床上。”他命令道。 她裸露着身体,坐在床上,口中衔着体温计,就像一个淘气的小女孩。亚当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她旁边,并从口袋中拿出一只铅笔及一张纸。 “嗯,在最近三次经期中,最短的一次是多少天?”他问道。 弗吉尼亚把体温计从口中吐出来。“我一点也记不清了。”她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亚当把体温计放回她的口中。“我正在努力弄清现在发生性关系是否安全。”他解释道。 “一点也不浪漫。”弗吉尼亚低声抱怨道。 “性生活并不浪漫。”他反驳道。他拿出体温计,仔细看了看。“(华氏)97.6度。”说完,把这个数字记下来。他站起身,开始收拾梅里马什的信件,那样子就像一位诊断结束后的医生。“嗯,你要坚持每天晚上量体温。如果体温连续三天升高,请写封短信告诉我,那时我们就可以干我们想干的事了。”他对着她温和一笑。 弗吉尼亚从床上跳了下来。 “你这个禽兽,你在取笑我。” “不,不。我说的是真的。”他向后退了几步。 “你就是个禽兽。我已经没有耐心了,亚当。” “说实话,弗吉尼亚,这可真是愚蠢透顶——” 他背朝后绕着房间向后退,而弗吉尼亚则一个劲儿地在后面追。他的脚腕被一些长筒袜缠住了,那些坛坛罐罐被他躺倒在地。他的腿碰在床沿上,一下仰面摔倒在床上。弗吉尼亚高兴地尖叫一声,然后一下扑到他身上。他觉得她在解自己的腰带,裤子慢慢地掉了下来。他努力把裤子拉上去,但是他突然灵机一动,打消了这一念头。 “噢,”弗吉尼亚说着抬起身,向后挪了一步。“噢,”她又叫了一声。她从亚当身上脱下了一件内裤,拿在胸前。“你穿这种衣服干什么?” 亚当站起身,裤子一下子落到了地上。他用手指拨弄了一下芭芭拉的内裤上的饰带。“今天晚上我一直想对你说,”他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我很滑稽。我对你说过,我不是你寻找的那种男子。” 弗吉尼亚穿上那件睡衣,扣上扣子。“你是指,你实际上是一个女人,对吗?”她睁大眼睛问道。 “不,不!不要忘了,我已经有三个孩子。” “那么,为什么?” “宗教破坏了我的婚姻生活。”他解释道,“如果性欲无法得到正常的发泄……”他耸了耸肩,一下撤断了芭芭拉内裤上的松紧带。 随后的寂静突然被来自楼下的一声吼叫打断了。“是妈妈回来了!”弗吉尼亚喊到。她打开门,把身子俯在楼梯栏杆上。亚当提起裤子,随着她走了出来。 他们看到罗廷迪恩夫人正在楼梯底部大声训斥那个毛茸茸的男子。后者一边傻乎乎地揉眼睛,一边不断地躲避着向他头部打来的拳头。罗廷迪恩夫人手中恰巧拿着一个由冬青与水松扎成的大花圈,最后一下子将它砸到他的头上。她打开通向地下室的大门,被关在里面的两个男子手中拿着杀猪用的斧头,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罗廷迪恩夫人向他们做了几个颇具戏剧性的手势,敦促他们上楼。 亚当又跑回寝室。弗吉尼亚也跟着走了进来,并随手把门锁上。 “我可怎么办啊?”亚当疯狂地喊到。 “有一个太平梯。”弗吉尼亚说着把吊窗拉开。‘俄会对妈妈说,你几个小时前,在埃德蒙多熟睡时走了。” “那些文稿呢?” “你可以拿走。”弗吉尼亚沮丧地说道,“我想我再也没有机会利用它们了。” 亚当把那些文稿抱在怀中,迈步向窗口走去。“我很抱歉,弗吉尼亚。”他说着在她前额上留下了一个纯洁的吻。 弗吉尼亚抽了一下鼻子。“我这样做是想成为圣莫尼卡教会学校的第一名六年级学生。”她说道。 “这么说,你是一位处女了?” 她点点头,两滴泪水从她的面颊上流下。 “不要太在意,”亚当安抚她说,“将来还会有许多机会的。” 罗廷迪恩夫人的那两位家仆已经脚步略略地爬上了最后一级楼梯。“你最好赶快离开这里。”弗吉尼亚说道。 当亚当抬脚踏在太平梯上时,裤子又滑落下来。为了节约时间,他干脆把裤子脱下来,裹在梅里马什的文稿上。潮湿的雾气环绕在他裸露的双腿周围,他对此非常感激。当他小心翼翼地从梯子上向下移动时,意识到自己正在重演文学作品中一个非常古老的角色。 第十章--01 现在我发现,大英博物馆阅览室不对外开放 的夜晚令人难以忍受;我想,你也许允许我换点 东西读。 ——柯尔沃男爵(致格兰特·理查兹的信) 正当宣告十五分钟后图书馆就要关闭的刺耳钟声响起时,亚当迈着疲惫不堪的步子走进阅览室。当他坐到那带有棉垫的座椅上时,周围所有的人已经开始起身。他们把椅子向后一推,伸伸腰,打个哈欠,然后动手收拾手稿,一整理书本。他们当中许多人全天都在那里:一脸倦意,但也透露出自足,表明他们对自己今天的工作进展非常满意——翻阅了那么多书,做了那么多的笔记。他们走后,随之而来的是博物馆的夜晚来客——这些人正在写书或论文,但是白天有工作,抽不出时间来这里。他们匆匆忙忙地离开办公室,在下班的高峰期赶到博物馆,只是在半路上稍作休息,在莱昂斯吃一顿快餐,然后整个晚上都聚精会神、非常贪婪地趴在书桌前读书记笔记。这时,他们很不高兴地看了一眼阅览室里的座钟,然后继续埋头苦读,即使在排队还书时也是争分夺秒。亚当感到自己在人群中像一个骗子,尤其是当旁边的人们非常谦恭地让出一条路,使他得以抱着那一大操尚未阅读的劳伦斯大全,颤颤悠悠地向中央柜台走去时。 “这些书我都想预借。”他说完,便转身回到自己的书桌旁收拾自己的东西。一个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对着他摇了摇手中的借书单。 “你是埃普比先生,对吗?我想你把这上面的书架号弄错了。” “噢,是的。”亚当说着把借书单拿过来,“谢谢你。我明天再借。” 他旁边的座椅空空的。加莫尔已经回家了,但他给亚当留了一张纸条: 给我的那份工作是一项迫使我完成学位 论文的恶魔般的计划。巴思对我说,我拿到 博士学位后才能有机会得到试用。无疑,我 将成为第一个在实习期便提出辞职的大学教 师。 ——加莫尔 亚当微微一笑,拿起搭在靠背上的粗呢大衣。从帽子中又掉出一张纸条: 有关《学术出版物法案》的新建议。 “政府将着手资助出版一种月刊,大小与电 话号码簿差不多,用词典纸以竖排形式印 刷。该月刊将出版各种学术文章、札记、通 讯等,不考虑投稿者的名气大小及所投文章 是否是大家关心的话题。现有的全部学报将 予以取消。这将有助于消除学术职务任命与 晋升方面存在的不公平竞争。在授予各种学 术职务时将按照申请人姓名的首字母顺序进 行。”(你的首字母都是“矿,不会遇到任 何麻烦。) ────mxx莫尔 亚当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耸耸肩,穿上他的粗呢大衣。他的手伸进口袋中找手套,却又摸出来两张纸条。一张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布朗龙家具公司的广告,上面写着这样一行字:“为何不尝试一下?——加莫尔”。另一张上写着如下内容: 这样对怎样: 我独爱布朗龙座椅, 各地教授都用它们。 或者: 我独爱布朗龙座椅, 那是放屁的好地方。 严肃一点,下面的对句才能获奖: 我独爱布朗龙座椅, 洁净平滑,制作精良。 (外观时髦?) 第十章--02 但是亚当有一个更好的主意。他坐在椅子上,拿出下午买的那张图案是大英博物馆的深褐色明信片,在上面写下了布朗龙家具公司的地址,贴上邮票,准备在回家的路上拿到邮局寄出去。阅览室里几乎已经没人了,一位工作人员不耐烦地在亚当旁边走来走去,等他离开。但亚当却不慌不忙在明信片上一笔一画地誊写自己想出的那副对联。然后,他把身子向后一仰,心满意足地欣赏自己的佳作。这副对联是一首刀锋般简洁明了的意象派优秀抒情诗,具有日本优秀排句的内韵及古典名言警句的简约: 我独爱布朗龙座椅,里面填满了大众的头发。 亚当开着摩托车沿着河堤缓缓而行,睁大眼睛寻找一个方便的邮箱——在这里,所谓方便是指他不用停车就可以伸手够得着。发动机发出的噪声越来越刺耳——由于低速行驶了这么长的距离,发动机已经死期临头——他相信,摩托车一旦停下来,他就再也别想把它发动起来了。 邮寄布朗龙有奖征集活动的答案已经成为一件大事。它的完成乃是他这一天中不大不小的收获。不,不对——他用大学统一发的头巾把《罗伯特与拉克尔》的手稿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放在摩托车后面的工具箱中。尽管手稿的内容非常有趣,但是他越来越怀疑自己能否利用它们。某人——可能是罗廷迪恩夫人——握有版权,而她显然不会让他出版该手稿的,或许还会阻止他对之做任何报道——对有关的法律程序他不是很了解。此外,他还不慎从贝斯沃特拿走了《世俗布道与私人祷文》的手稿,他得想法把它还给罗廷迪恩夫人,以免她报警,对他进行追捕。 突然从他的左侧传来一阵雾角的低鸣,把他吓了一跳。泰晤士河两岸飘着一团浓重的黄色烟雾。空气中似乎充满了两种成份:湿气与烟尘。一股什么东西被烧焦的气味钻入他的鼻孔与喉管——似乎整个城市都在像碳火一样燃烧。 他终于发现了一个邮箱,开着摩托车来到它旁边。他右手抓住摩托车的气门阀,然后探身用左手投递那张明信片。但是邮箱的投递孔在反面,他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明信片落到地上,紧握气门的手也松开来。摩托车发动机突然熄了火。亚当一边骂着一边从地上捡起明信片,投进邮箱。然后他开始向前推摩托车,试图将它重新发动起来。离家还有很长一段路,而他已经疲惫不堪了。他一边跑一边祈祷:求求您,上帝,让它发动起来吧。 摩托车是发动起来了,但是开始向外喷射火苗。火苗贪婪地舔着亚当的脚腕,疼得他一下子跳了下来,而摩托车则单独向前行驶了好几码的距离一一一全是一艘货船的缩影,然后翻进排水沟中。他追过去,把自己的提包从行李架上换了下来。他觉得摩托车有发生爆炸的危险,便提着那些东西退到安全距离以外。但是他突然想到《罗伯特与拉克尔》一书的手稿还落在车上,不禁打了个寒颤。他急忙回到摩托车旁,一只手护着脸,以免烫伤,另一只手把工具箱盖撬开,一团火苗噗地一声窜了出来。他向后一闪身。太晚了!埃格伯特·梅里马什遗失的手稿还是没有逃脱被焚毁的命运。 轰隆一声巨响。那辆摩托车就像一头在做垂死挣扎的动物一样跃入空中,随后坠落在地,变为一堆冒着火光的废铁。它最后抽搐般地摇晃了两下,喇叭发出了声哀鸣,接着便不动了。 除跳动的火苗发出僻僻啪啪的清脆响声以及从泰晤士河下游传来的雾角的悲鸣之外,四周一片寂静。亚当呆呆地站在那里,等着警察、消防队员以及旁观者围拢上来。但是没有人来。最后,一条狗从浓雾中一瘸一拐地走来,坐在火堆旁,用舌头津津有味地舔那些碎片。亚当捡起自己的提包,准备走开。他感到两腿软弱无力,脚步有些蹒跚。他听到一辆大轿车在身后不远处的人行道旁停了下来。车门打开,接着又关上了。 “嘿,你好,”一个熟悉的声音问道,“遇到麻烦了?” “噢,你好,”亚当说道,“有人托我带给你一个口信。” “来一杯吗?”那位美国人说着从驾驶室后面拖出一个袋子,里面露出一排酒瓶。 “可以,”亚当说着坐进松软的灰色座椅中。那辆豪华轿车沿着河堤缓缓而行。由于车里面的窗帘拉着,他根本感觉不到车在动。从藏在他座椅后面某个地方的扬声器中传来一阵轻松的音乐,让他获得些许安慰。 “苏格兰威士忌、波旁威士忌、杜松子酒还是科涅克上等白兰地?” “请给我来一杯科涅克上等白兰地吧。” 那位胖大的美国人往一个矮脚球形大酒杯中倒了满满一杯白兰地,然后递给亚当。“这酒可以提神。你刹车太急了,车都着了火。不过,我想你入保险了,对吗?” “我以前没有想到这点。”亚当说着,心情变得愉快起来。 “那么,那口信是什么内容?”那位胖大的美国人一边问一边后开一瓶威士忌。 “噢,是这样,有人从科罗拉多打来电话——我碰巧接到了电话,便被委托给你传个口信。内容大概是用十万美元买书,五万美元买手稿。或者颠倒过来那位美国人不耐烦地叹了口气。“那些家伙认为花不了很多钱。”他说道。他向酒杯中加了些苏打水,接着亚当听到冰块碰撞发出的声音。“啊,这是我们今天第三次见面——” “是第四次。”亚当说道。 “这是怎么回事片“今天下午在阅览室走廊上的难道不是你吗?” “噢,那原来是你?你在哪里干什么广“我当时正在逃跑。” “是吗?而我当时也正在摆脱你的追赶……嗯,对,这是我们第四次见面。为撒米特大学图书馆干杯。” “干杯。”亚当回应道。他们喝了一口酒。 “对了,亚当,我忘了问你住在什么地方?” “巴特首。” 那位美国人把装酒的袋子又放回原处,然后对司机说道:‘你知道巴特前在什么地方吗?” “知道,先生。” “很好,我们现在就去那个地方。” “知道了,先生。” “真太感谢你了,嗯……” “别客气。我名叫史尼慈,不过叫我伯尔尼就可以了。” “我希望浓雾——” “不要为此担心。我想驾驶台上装有雷达装置。这辆汽车他妈的什么东西都有。” “真是太奇妙了。”亚当说着呷了一口白兰地。借着酒劲,他提出一个问题: “那么,当时你在阅览室干什么,伯尔尼?” “我当时想趁乱好好观察一下博物馆的建筑结算”“建筑结构?” “对,是这样,此前我有这样一个打算,你也可以称之为幻想:我想买下整个大英博物馆,然后把它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地运往科罗拉多,把它彻底打扫一遍,然后重建。” 第十章--03 亚当吃了一惊。“连同全部藏书一起买下?” “对,你知道我们在科罗拉多的这座大学规模不大,位于高高的洛基山上——堪称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大学,为此我们不得不在每个房间都装上氧气管道“嗯,那是一个很不错的地方,但是我们的办学规模并没有得到应有的扩大——你知道,我们既缺乏优秀学生,又缺乏优秀师资。因此我对学校理事会的成员们讲,该大学需要的是一个真正的一流图书馆—— 收藏有各种珍贵的书籍、作者的手稿等等。‘你说的很好,伯尔尼,’他们说,‘那么请你去欧洲走一趟,给我们弄一个图书馆。’所以我就来到了世界上最杰出的图书馆。” “不过,我想大英博物馆不会出售的。” “是的,我想你说得对。我没想到它有那么大。” 伯尔尼有些痛心地说道。亚当非常同情他。想到清除了烟尘与鸽子尿的大英博物馆矗立在科罗拉多某座陡峻的高山大颠,蓝天之下,高耸的廊柱与巨大的穹须恢复了往日的风采,在阳光的映照下熠熠发光,他感到兴奋不已。“不要在意,”他安慰说,‘月那些钱你可以买到许多书。” “对,但是我没有时间一本一本地去买。尤其是四处寻找手稿——你不知道那要花费多少时间。” “真巧,我手头上就有一份手稿。”亚当说道,“但我想,你不会感兴趣的。” “让我看看,亚当。” 亚当把他俗布道与私人祷文》从一个提包中拿出来递给他。“内容枯燥乏味,没有丝毫文学价值。”趁伯尔尼浏览手稿,他插话道。 “这书出版过吗?” “没有。梅里马什出版了许多书,但是这本书他没找到出版商。” “嗯,我们会出版。”伯尔尼说道,“你要多少钱?” “这不是我的。”亚当说道,-“这本书的主人要价二百五十英镑。” “就算二百七十五英镑吧,”伯尔尼说,“你有权获得一份回扣。”他拿出一厚叠五英镑一张的钞票,然后数着往亚当的手里塞。等他数到第五张,亚当便拦住了他。 “把钱直接付给手稿的主人,你不介意吧?”他说道,“你在封面下面可以找到她的姓名与地址。” “好吧,”伯尔尼说道,“我说,亚当,你能干一份临时工作吗?” “什么工作?” “为我们的图书馆搜罗书籍与手稿。是这样:我得赶快返回美国。你可以成为我们在此地的购书商。你可以获得百分之十的佣金与各种费用。这是一项交易,对吗?” “我想是,”亚当说道,“但是我得征求一下我老婆的意见。” 伯尔尼让汽车停在亚当家所在街道的拐角处。他们握手告别时,伯尔尼塞给他一张名片。 “这是我住的宾馆。你和妻子商量好以后,给我打个电话。” 亚当兴高采烈地沿着大街快步走去,提包碰在膝盖上也不在乎。他不仅要和妻子商量工作的事,还要和她做爱。 他在大门口停了一下,抬头望了一眼他家寝室的窗户。灯亮着,她还没有睡。他在房顶上看到的……是不是一颗星星?那么浓雾已经开始散去。而且,对了——他弯了弯腿——他的腿不瘸了。让这桩怀孕的事困扰着你,可真太荒诞了。如果她怀了孕,他们不妨尽情享受一下,如果她没有呢——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兴奋的心情开始平息下来。假设……假设,既然他已经对她说……假设…… 这一切太荒诞了,但是他真心希望她的经期尚未到来。 结语--01 它芭拉从浴室中出来时想,她也许应该把亚当叫醒,告诉他经期已经到来。走廊里光线很暗,但她一点也不感到害怕,因为她经常在夜里被警报声吵醒,然后摸黑到走廊中查看情况。透过窗帘射进来的路灯光给他们的寝室增添了一丝光亮。在暗淡的光线映衬下,亚当的脸透出淡淡的蓝光。他正在熟睡。她对他发出的鼾声并不感到奇怪,因为他一整天都冒着浓雾在伦敦各处奔走。而且,即使他在雪莉酒会上喝醉了,她也不会感到奇怪。她想,他之所以丢掉那份工作,原因也许就在于此。再说,他根本就没有获得过那份工作。很明显,他们打算把这个机会给加莫尔。好了,加莫尔等的时间也够长的了。那个美国人提供的职业听起来蛮不错的,如果她没有听错的话。 “亚当。”她一边脱晨衣一边轻声叫道,但是他没有动。那么,就让他睡吧,明天告诉他也不迟。听了我的话,他一定会高兴的,他会兴高采烈地赶到博物馆。如果他有心事,工作从来都干不好。这样的事至少每个月发生一次…… 芭芭拉上床时,听到一声低沉的叫喊。是多米尼克。她无可奈何地下床,穿上拖鞋。她缩了缩身子,穿上晨衣,走进孩子们的房间。多米尼克已经把床单揉成一团,裹在腿上。她一只手抱起涰泣的孩子,腾出另一只把床单铺平。当她直起身子时,发现多米尼克又睡着了,而且非常安静。艺芭拉向爱德华那边看了一眼,从阴暗中传来了克莱尔的声音:“我能喝一杯水吗,妈妈?” “你为什么不睡觉,克莱尔?” “我口渴。” “那好吧。” 艺芭拉从厨房里倒来一杯水。克莱尔开始慢慢地喝起来。 “爸爸回来了吗?” “回来了,亲爱的。” “爸爸的工作服在哪里,妈妈?” “你是指什么广“在大英博物馆工作的人都穿工作服。” “你爸爸不干那种工作。” “干什么——” “嘘。睡觉吧。天太晚了。” 唉,不管怎样,到博物馆去了一趟,孩子们非常高兴。她当时竟然恐慌成那个样子,真是太可笑了。假设真的着了火,那又会有什么用?他也许一直在想给她打电话。上帝呀,今天他打电话一定花了不少钱。他整个下午都干了些什么?噢,她还没有听他说呢,一点也没有。 窗帘上的一个折儿引起了她的注意,于是她走到床边去整理窗帘。她向窗外望去,发现了花园中那块皱巴巴的防水油布。听他讲,他差一点把自己烧死。有趣的是,爸爸开那辆摩托车时一点儿麻烦也没遇到。也许他没有掌握正确的驾驶方法。有谁听说过摩托车自己着火的事?她并不感到难过——他注定有一天要死在那辆摩托车上,那样她就可以获得一笔保险公司的赔款。凭着那位美国人给他的那些钱,他们可以暂时过一段富裕的生活。 她拿着盛有半杯水的水杯返回厨房时想,我需要一件新大衣。我那件红大衣由于经常抱多米尼克和爱德华已经不成样子了。这次我要买一件合身的。。应该作出自我牺牲,但是既然我还有这些钱,我就得充分利用它们。给多米尼克买双鞋。给克莱尔买一件上衣。给亚当买几条内裤,至少四条。可不能再发生那种事情了。今天晚上他脱裤子时,我也禁不住笑了起来。那件事我都忘了。正如妈妈以前经常说的那样,假设体出了车祸怎么办。仿佛只要你穿的内衣好,出车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芭芭拉把杯子里剩下.的水倒进水槽中,然后又盛了一杯自己喝。她想,今天早晨,他记起了我们在法国度过的那一天。那天我们穿着内衣去游泳,后来我下身什么也没穿。那海,那阳光,离家很远。那差不多是我们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刻……我们干得很好。否则我们将不得不立即结婚,现在有六个孩子,而不是三个。可怜的玛丽·弗里恩。那将是个什么样子呢?五个孩子都小于六岁。我会发疯的,彻底发疯的。真该死,我忘了摆好桌子,吃早饭。 艺芭拉默默地,但非常熟练地在餐桌上铺了一张桌布,然后开始在上面放刀叉、勺子、杯子、盘碟。爆米花和橘子酱。 她想,我之所以忘了干这些事,是因为他太急着上床了。我非常喜欢我们自发地做爱。那都是安全期带来的麻烦,太机械了。你得一直注意着日历,就像发射火箭——五、四、三、二、-,当数到零时,已经把你紧张得·,…·但是今天晚上不是那样。我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他这样高兴了。他为自己制定的各项计划兴奋不已:他计划把论文写完,为那位美国人搜集古旧书籍与手稿,而且还说要写一本什么小说,好像他还不够出名似的。也许到早晨醒来时,这些计划又会被他抛到脑后。 结语--02 她的眼睛现在已经能够适应黑暗了,而且不开灯对她来说似乎已经令人不可思议地演变为一件光荣之举。黑暗中她把手伸进伯履与陇根甲,动作非暴灭峋地找自己所需要的东西,对这种锻炼自己触觉的活动满怀兴趣。 她想,告诉玛丽我根本没有怀孕我会感到很可怕。如果当初她没有让她丈夫改变宗教信仰,他们还可以使用避孕药具。不知为何,这似乎太不公平了。许多女孩故意与非基督徒结婚。他必须签订一项保证书,但是如果他不守信用而且坚持那样做,神父将劝妻子向丈夫屈服,以便把婚姻维持下去。他们说这是一种无关紧要的罪恶,但这种说法只能在夫妻双方中妻子是基督徒的情况下成立、这非常典型——仿佛他们从未想到女方也许想坚持不让步的情况。也许他们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制定这一规则。梵蒂冈总是要落后时代约一个世纪。 芭芭拉打了个哈欠。她最后检查了一下餐桌,然后走出厨房。 我还忘了做祷告,她走进寝室后想到。也许今晚我可以省去不做。但我想,我有件事要感谢上帝。那就说一声万福玛丽亚。从地板上吹过的穿堂风真大。 万福玛丽亚,大慈大悲,主与你同在,在众多妇女中保佑你,也保佑你腹中的胎儿,也许我应该现在告诉亚当。如果早晨他比我醒得早,他会一脸沮丧地躺在那里,为我是否怀孕的事忧心忡忡。不是有一位法国妇女经常将自己的胸花从白色变成红色,以便向自己仿情人发出警告吗?是不是《茶花女》中的情节?我不知道。我学的那些法国文学都一点一点地志光了。但是胸花是白色和红色的。花的语言。这比直说要好,如痛骂,或者伯明翰人所说的。“这个月我还没见过。”那个美国女孩,她叫什么名字来?在我毕业那年,据说她从房顶上摔了下来。好了,如果发生类似的事,克莱尔就会说是月经来了。我一定尽早把这种事情告诉她,以免她像我那样在寝室中疼得大喊大叫。我永远都不会为此而原谅妈妈的失误。或者那位可怜的女孩,她叫什么名来着,三年级一班的奥利弗,奥利弗·格林,这样的名字不会忘记,和亚当·埃普比一样难听的名字。她在上课时走到老师面前,“老师,我头疼得特别厉害。”老师想她可能是来月经了,便给她一副卫生巾。半个小时后,当她从衣帽间回来时,人们却发现她把卫生巾戴在了头上。她以前从未见过这种东西。那样子太滑稽了,但是没人笑,尽管那个年龄段的女孩都难以管教。那位老师是谁?巴塞待小姐,她给我们上法语课与历史课。是她鼓励我上大学时选择法语专业。最有趣的是在法国呆的那六个月,但是那时我已经认识了亚当,因此我不想去。他几乎发疯了,每天都给我写信,直到最后再也无法忍受,他搭车直接来到法国南部。于是我们决定定婚。我将永远不会忘记那天发生的事情:他突然从天而降,出现在杰拉德夫人家前门的台阶上,大汗淋漓,灰尘满面;当他从背上解下帆布背包时,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他不得不侧着身子,用力回过头来和她讲话。我想她以为他是一个流浪汉,他的法语别人都听不懂,幸好我在场。要不,她会把门撞上,不让他进来。她想这样做并不单是因为知道他是何人后心中有些不悦。她是一位令人讨厌的老泼妇,似乎认为我个人的名节也在她的管辖范围之内。她整天监视着我们,除去她不得不去佩皮尼昂的日子以外,而我们便趁机去了海滨…… 这一点用都没有。我开始犯困了。感谢上帝,没有让我怀孕。就这些,短小、亲切而又发自内心。那就让我上床休息吧。啊。嗅。我的脚冷得像冰块。我不知道如果把脚放到他的腿下面,会不会把他吵醒。啊,这很好。喂,他开始动了,噢,哎哈,我的腿!明天一定要他剪一下脚指甲,就像照顾一名婴儿。我必须禁止克莱尔拿到剪刀。如果他在高的地方装一个挂钩该有多好,但是如果你告诉他干点什么,他总是不听。在一个孩子到处跑的房间中搞研究确实难为他了。他说既然我能做到对旷日持久的吵闹声置若罔闻,你就不能指望我对你和孩子们的话洗耳恭听。如果我们在某个地方弄到一套大一点的公寓,一套带花园的房子更好,那样孩子们就可以松弛一下紧张的神经,他的心情也许能变好一点儿。但是我对此持有疑心,他总是沉浸于梦幻之中,他说要写一部小说,其中的生活始终带有文学色彩,你听说过这样疯狂的事情吗?生活就是生活,书本就是书本,如果他是个女人,就没有必要告诫他。 结语--03 又传来一阵雾角的鸣鸣声,那声音充满了忧郁,听起来似乎很近,使我想起那次他来多佛见我,他站在码头边,手插在口袋里,想大声说些什么,但是他每次开口,都会传来一声汽笛声。在我身旁的栏杆上靠着一位身材魁梧、相貌堂堂的法国男孩,我甚至从未和他讲过话。但是他在信中说,那天晚上因为嫉妒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真有趣,在我们结婚之前他嫉妒心特强。好了,一只脚暖和过来了,再试另一只。啊,我们做爱后他身体总是这样热,我也是,但是下床后就不行了。也许开始总是这样。在度蜜月之前就出现了这种情况,那是第一次,提前来了三天,那也是大约两年中最后一次。那次蜜月真有趣,但是我是怎样知道提前的呢?我想,他们之所以让那个女孩讲明是哪一天……真有趣。我以前从未想到这种事。我没有别的选择,当时他正休假。我想自己正处于安全期。整个晚上都很平安无事,只是床单被弄得一片狼藉,就像发生了一场战役。第二天早晨醒来,他大吃一惊,要把它们偷偷拿到外面去,假装我们把它们弄丢了,决定买一套新的。好像宾馆对此不很习惯、他总是无法忍受血迹,如果孩子们不小心割破手,他会变得焦躁不安。我想最后还得我自己把挂钩钉上。自从我生下多米尼克以来,我似乎经期失血太多。我可以到医生那里拿些药以减少失血量,但是它们也许会打乱月经的周期性。那又会影响到安全期。还有许多其它事情会影响排卵,那本书列出了许多项,什么环境变化啦,改变饮食啦,高于海平面啦,情绪波动啦。难怪他们称之为梵蒂冈赌盘。什么是爱?无非是情感的焦躁不安。也许这种有关体温的做法是问题的答案所在。这是第三个月或者是第四个月。已经发挥效用。但麻烦是你在启用任何所谓的安全方法过程中一旦遭到失败……安全避孕法,一则笑谈。安全避孕法比其它方法好不了多少。什么一周有,另外三周没有。那位美国女孩杰思,她的全名可能是杰思·考夫曼,据说一次一个男孩带她去罗德岛音乐中心,想那是一个爵士乐俱乐部。每天早晨都要测量体温,真是烦透了。玛丽说自己试过各种方法,其中包括体温表法。她是不走运的妇女中的一个,因为各种方法并没有按照她预想的那样发挥作用。我想知道。噢,教会将不得不改变其态度。这毋庸置疑。如果我处在她的位置,我不会等待的。我的亲戚中有许多人还没有觉醒。他们说有大量天主教徒都是这样,在那篇文章中他告诉我。他说教会很快就会改变,难道老一代不会发出怨言吗?在基督教报刊上你已经能够看到这一点:“亲爱的先生,我已经无法忍受今天的年轻夫妇的怨言了,与生儿育女的责任相比,他们更看重汽车与洗衣机。我们一生尽管贫困,但充满了幸福。上帝总是帮助有九个孩子的母亲。”的确不能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历经沧桑而责怪他们。妈妈曾经对我说,在年轻的时候,即使是安全方法也会受到人们的反对。人们认为只有你在忍饥挨饿或者如果再怀孕就会死去时才能使用安全避孕法。问题的根本在于有关家庭越大越好的神话。我想弄清人口多的家庭有哪些好处。在上帝神圣之家中只有一个孩子,而我们却有六个,而且我们在大多数时间中相互攻击。那是谁?多米尼克?不要说我得再出去一次,不,他停下了,原来只是一个梦。我不想再要孩子了,三个对我来说正合适。哈,有人希望我再要几个。我还有多少年才绝经?可能还有十五年。我的上帝,那时候,许多妇女会生一个孩子,因为他们认为…… 但是我认为体温表法根本没有用。那么这就像哺乳。那就是哺乳,排卵、基本温度如何……过不了多久,听起来你就像一位医生。玛丽就是这样生的第二胎。真有趣,在你喂乳时有许多人认为你不会再生孩子了。那么安全方法也不起作用。所以这并非鼓励你给孩子喂乳,但是哺乳……自然。如果你问我的话,自然法则就说这么多。没有人会在乎自然法则。推一的理由,嗯,也许它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一种自然法则。避孕药具让人感到有些讨厌,即使是非基督徒也不愿意使用。如果教皇明天宣布可以使用,我想我不会高兴得手舞足蹈。不喜欢戴那种橡胶制的东西,而且上面涂有胶状的杀精液。单单摩西这个商标名就会让你生厌。此外,它们并不是百分之百的可靠,这使许多非基督徒大吃一惊。我敢说,如果我们决定使用它们,也会遇到不测的。难道这不是太有趣了吗?也许最可靠的办法是将之与体温测量法结合起来。我的上帝,如果你乐意,单在床上做各种准备工作将花去你一生中许多时间。也许药物可以解决问题,但是他们说药物会让你打瞌睡,还有其它一些副作用。总是会留下隐患。也许那就是问题的根本所在。性与某种东西联系在一起。也许是原罪。我不清楚,我们永远无法理清。你认为自己在某个地方控制住它了,但是它又会在另一个地方冒出来,要么是喜剧的,要么是悲剧的。谁也无法逃脱它。你看到某对夫妇开着他们新买的赛车去欧洲大陆,对他们非常羡慕,但是随后就会发现他们为了生一个孩子而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不想要孩子的得到了,而想要孩子的却就是得不到,也许这种人不多。如果前几天你认识了莎丽·庞德,你就会明白人人都有本难念的经。谁会猜得出她九岁时因为被人施过暴,因而对性生活非常冷淡。如果不喝上两三杯烈酒,就不能干。她说前天晚上自己喝了个酩酊大醉,把乔治的大腿咬伤了。现在她正在看心理医生。这让你怀疑有无正常的性生活。如果你认为正常性生活指的是没有问题、没有尴尬与失望,那么我认为没有。总是有问题、尴尬与失望,并不是因为这使得教会有权高高在上,向人们指点说,“如果学会忍受它们,也会变得非常有意思。”婚后的男女有时必须,而且也应该……这也并非总是很安全。例如亚当参军时就是这样。我们就是那样有的多米尼克。嗯,也许教会将会改革,这是一件好事。世界上将少一些困境。但是认为花园中所有的东西都可爱是一种愚蠢的想法。不会这样。永远不会这样。我认为在结婚前自己对此已经有所了解。也许所有的女人都知道。我们怎样才能忍受月经、怀孕及其它各种事情?我们不像男人。他有自己的幻想。只有生育控制一事才会影响他尽情地享受性生活的快乐。这就像他的论文。他一直说,“只要我能把自己记的笔记按顺序整理好,一篇论文就会自然而然地产生了。”在我认为他已经入睡之时,他突然说了些什么:“我已经找到了英国小说中最长的句子。”我想知道那是一个什么句子。在热恋阶段,他的婚姻观极富理想主义色彩。我想他还没有从那场打击中恢复过来,尽管我提醒过他。我记得即使在海边的那天、他也不听我说的话。我想你可以说,他是那时向我求婚的,尽管我们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我不像他那样充满了幻想,尽管我也失去了自制力。我承认,在那个海滩上一个人影也看不到。我们骑着自行车走了数英里才找到那个地方。由于我们忘了带游泳衣,只好穿着内衣下水。我记得他的裤子穿反了。他经常干那样的事。我们把内衣放在沙滩上晾晒。海滩上有树,我们坐在树荫中吃三明治面包,喝葡萄酒。留在海滩上的脚印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海面上空荡荡的,像一座荒岛。我们躺下,他把我抱在怀中。“我们结婚后还来这地方吗?”他问道。“也许来。”我说。他紧紧抱住我,把我压在下面。“我们将在同一个地方做爱。”他说道。我穿的衣服很薄,能感觉到他的身体紧紧贴在我的身体上。“也许我们将会带着孩子来。”我说。“那么我们就在晚上来这里。”他说。“也许我们根本没有钱来这里。”我说道。“你太不乐观了。”他说道。“也许最好不要太乐观了。”我说道。“我将会成名,挣许多钱。”他说。“也许那时你不会再爱我了。”我说。“我将永远爱你。”他说,“我将在每天晚上来证明这一点。”他吻了一下我的脖子。“也许这只是你现在的想法。”我说,但是我再也讲不下去了,“也许我们会幸福的。”我说。“当然我们会幸福。”他说道,“我们将雇一位保姆’,照看孩子。”“也许如此。”我说,“顺便问一下,我们打算要多少个孩子?”“你想要几个,就要几个。”他说,“你会发现,一定很有趣。”“也许吧。”我说,“也许很有意思,即使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也许那不重要。也许……” 后记--01 一九六四年八月下旬,二十九岁的我携妻子玛丽、两个孩子、五个行李箱以及我第三部小说第一章的手稿,在南安普顿乘坐“玛丽女王”号油轮驶往纽约。当时我在伯明翰大学任讲师,讲授英国文学。那年我休假一年,获得了哈克尼斯联邦奖学金,前往美国。这个杰出的基金会允许有幸获得该奖学金的人在美国任何地方从事个人研究项目,但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至少抽出三个月去旅行。基金会向这些人提供一辆包租的轿车,供他们旅行,首先我们在罗德艾兰州普罗维登斯市的布朗大学安顿下来,我在该校从事美国文学研究;然后我们又于一九六五年三月乘坐一辆崭新的雪佛莱轿车开始了漫长而悠闲的西进旅程。我们最后来到了旧金山。那时我已经完成了《大英博物馆在倒塌》,而且已经有出版商答应出版。 这显然是我写得最快的一部小说。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我摆脱了繁忙的教学工作,此外在美国的那段经历给我莫大的启迪与自由。但促使我在相对较短的时间内完成该书的另一个原因是,我深信自己找到了一个大众普遍关心与感兴趣的话题。尤其是(但并非只是)对罗马夫主教徒来说。据我所知,此前还没有任何作家对这个话题进行详尽的描述,更不用说采用(我打算使用的)幽默的喜剧方式了。这一话题就是天主教会有关生育控制方面的教谕对已婚天主教徒的生活产生的影响,以及新近始于教会内部、对上述教谕提出质疑。我想在这一话题降温之前将我的小说推出来,当然要走在其他作家意识到描写这一话题的可能性之前。 我不必为第一件事担心:罗马直到一九六八年才开始尝试解决该问题,教皇保罗六世在这一年发给教会的通谕《人类生活论》中表示支持禁止人工控制生育的传统做法,从而引发了一场规模空前的大辩论。这场辩论一直持续到今天,辩论的核心是权威、良心与性。虽然我在最近的一部小说《你能走多远?》(一九八o年出版,书中对过去二十五年中天主教的发展与演变作了全面而综合的审视)中已经写过这一话题,我想提醒读者的是,《大英博物馆在倒塌》的首版时间在一九六五年,比《人类生活论》早大约三年。如果不考虑最后这一事实,就难以理解这两部小说之间的联系与区别。 亚当与芭芭拉·埃普比并不是我与妻子的化身。我要指出的是,我们婚后的生活情况与他们毫无关系。但是,如果我们谎称在婚后头几年没有发现(如同我们大多数已婚的天主教朋友们一样)如下情况,就想到了写这本小说,那是撒谎;教会批准使用的推一的生育控制方法——所谓的“经或避孕法”或“安全或避孕法”——实际上根本不安全,绍夫妇双方带来了巨大的精神压力。在《你能走多远报一书中,一群人聚集在一个酒馆中,问自己为何“这么多年来要忍受那个给人带来失败、不便、无能、焦虑与不安的政体”。他们找出了许多答案:它制约着人们的生活;神职人员压制普通人;在性问题上的负疚感;对地狱的惧怕。在此我想提出另一个原因,《你能走多远计一书中可能没有讲到这点。在从青少年到成年早期还是一名虔城天主教徒的一代人中,任何受过教育的人似乎都签订了一份生存合同:天主教玄学系统为他们消除了疑虑,使他们获得了稳定的心境,作为回报,他们便接受了相应的道德规范,即使这些规范在实际生活中对人的要求极为苛刻,甚至有时是人类难以达到的。该系统的一大长处在于它的整一性、综。合性与不屈服性,对那些在该系统中成长起来的人们来说,对其中一部分观点提出质疑就等于怀疑其全部。在它主张的各种道德规范中挑挑拣拣,对那些让人难以履行的条规表示轻蔑简直就是伪善的行径。这种对一致性的狂热追求构成了英美两国天主教的一大特点,因为欧洲大陆各国文化在对待原则与实践之间的矛盾时表现得比较宽容。这在工人阶级与小资产阶级构成的天主教“贫民窟”中表现得最为明显。在一篇关于猕能走多远件的评论文章中,作者奥伯仑·沃表现得火药味极浓。他谈到基督教在性问题上的传统教义时声明,“勿庸置疑,少数认真履行这一教义的人发现它对人的压抑太大;但大多数人过着一种欢快的不服从生活。”但我要指出的是,这种观点是从库姆·弗罗里·豪斯与唐塞德、而非生活在这个国家各个普普通通的教区中的大多数天主教徒的角度来看待这一问题时所得出的结论,关于这一点我可以向沃先生做出保证。 当我和妻子在一九五九年结婚时,天主教关于禁止人工避孕的教义对我们来说就如同信经中的任何一条一样天经地义、无法更改。可以想象,如果不遵守这一教义,就意味着脱离教会。当时人们无法想象,一个人既可以不遵守这一教义又可以留在教会中做一个虔诚的教徒或者教会本身会改变其观点。但是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早期,人们终于可以想象上述两件事,并开始思考这一问题。导致大气候发生这一变化的原因有二:首先,孕酮药的发明似乎给人们带来了一种安全避孕的希望,而且这种方法不会受到天主教传统教义的反对。因此,有可能得到批准,不会严重影响人们在信仰方面的一致性。第二,一九五八年被选为代理教皇的约翰二十三世鼓励天主教徒对他们信仰中某些以前被视为神圣不可侵犯的方面进行重新审视。一九六二年,他号召第二届梵蒂冈大会向现代世界重新阐释天主教信仰,并且在同一年成立了教皇委员会,研究那些与家庭、人口和生育控制有关的问题。次年接替他的教是保罗六世专门授权该委员会,参照避孕药物,对教会有关生育控制的教义进行审查。由此可见,教会最高层都承认教会教义可以更改。 后记--02 《大英博物馆在倒塌》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写成的。本书采取了喜剧形式,希望以此唤起非天主教徒和非基督教徒的兴趣与同情。小说刻画了生活在“安全避孕法”重压之下的已婚男女生活的荒诞性与反讽性,并将之视为世上男女在理解、安排与满足他们的性生活方面所面临的一个普遍问题。芭芭拉在最后一章的沉思过程中清楚地讲明了这一点: ……关于性存在某种东西。也许是原 罪。我不清楚,但是我们永远无法理清。你 认为自己在某个地方控制住它了,但是它又 会在另一个地方冒出来,要么以喜剧形式, 要么是悲剧形式。谁也无法逃脱它。你看到 某对夫妇开着他们新买的赛车去欧洲大陆, 对他们充满了羡慕,但是你随后就会发现他 们为了生一个孩子而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不 想要孩子的有了孩子,而想要孩子的却得不 到,也许这种人不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问 题。人人都有本难念的经,只要你…… 这段内心独白使我想到了《大英博物馆在倒塌》的第二个特点:文学滑稽模仿与拼凑。在后记中对此加以评论很有必要。在寻找一个人物或一对人物以及探索天主教与性这一主题的文化环境时,我想起了前段时间随便记下的一部滑稽小说的提纲。小说讲的是一位在大英博物馆搞研究的英国文学研究生,他的生活不断带有他正在研究的虚构文本的风格和主体色彩。在这部作品中,我不仅吸收了自己在大英博物馆撰写论文的经历(关于从牛津运动到现代天主教小说),而且受益于新近我对用语言构筑虚构世界的方法研究——在我获得哈克尼斯奖学金、动身前往美国之前业已完成,在这部小说出版几个月后得以面世,书名为例。说的语言》(一九六六年),这是我的第一部学术批评专著。我对这部小说的基本构想是:主人公是一名穷困潦倒、信仰天主教、已婚的年轻研究生。他想象着妻子可能要第四次怀孕,为此他焦虑万分。小说以大英博物馆阅览室为线索,讲述了一系列流浪汉式的冒险故事,每个章节通过滑稽模仿、拼凑与引用让人联想到一位已经被社会公认的现代小说家的作品。小说主人公耽于幻想,这使得小说语调与叙述技巧的转变显得非常自然。此外,他不断为自己的婚姻状况而焦虑不安的事实也是促使他喜欢做白日梦的原因所在。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亚当·埃普比的困境在于:他生活中推一真正属于他自己、尚未被某位小说家“写到”的因子就是他的焦虑之源。当亚当讲述自己在阅览室中的一段康拉德式经历时,他的朋友加莫尔说:“这是一种特殊的学术神经病症。”“他再也无法分清生活与文学之间的区别。”亚当反驳说,“噢,对,我是分不清楚。大多数文学作品讲的是做爱,很少讲生儿育女。而生活则正好相反。” 毋庸置疑,对我来说,在本书中使用滑稽模仿也是我对付美国批评家哈罗德·布鲁姆所谓的“影响焦虑”的一种方法。他认为,每位年轻作家所继承的文学传统会形成一种令人畏惧的压力,因而有必要在创作中做一些创新。但这种可能性又微乎其微。在弗兰·奥布莱思的《两只水鸟》中有这样一段文字非常恰当。 现代小说应该是一部大型参考书:大多 数作家用许多时间来述说前人已经说过的事 情——通常述说得更好。由于大量参考了现 有作品,读者可以很快熟悉每个人物的本 质,避免令人生厌的解释,使江湖医生、暴 发户、快手骗子与受过很少教育的人们无法 了解当代文学。阐释的结论。 那都是我的朋友,布林斯立说道。 在这部小说中有十段滑稽模仿或拼凑的内容,模仿的作家(按字母顺序而非在文本中出现的先后顺序排列)有约瑟夫慷拉德、格雷厄姆书林、厄尼斯特·海明威、亨利·詹姆斯、詹姆斯·乔伊斯、弗兰兹·卡夫卡、d·h·劳伦斯、f·r·罗尔夫、巴仑·科尔沃(《哈德里安7世》的作者)、c·p·斯诺与弗吉尼亚·吴尔芙。此外还提及了其它一些作品,如威廉·戈尔丁的《自由落体》,一些文学流派与类型:切斯特顿一贝洛克散文风格在“埃格伯特·梅里马什”的作品中可见一斑。小说中还有一段描写研究生雪莉酒会的内容,我想这是对后爱米斯校园小说的精心提炼(三位心怀大志的小说家在场,他们不停地记笔记),但是更带有马尔考姆·布雷德里的《吃人是不对的》(一九五九年)的印迹。 马尔考姆一九六一年到伯明翰大学英语系任教,比我晚到一年。我们很快就成为朋友与合作者。一九六三年,通过马尔考姆与伯明翰剧团艺术导演的关系,我们两位以及一位颇有才气、名叫吉姆·杜凯特的伯明翰大学的大学生(他不幸于一九八o年英年早逝)受托为该剧团写一部时事讽刺剧。当时正值讽刺剧盛行之时,《天那边》(beypnd the friflg6)与《那一周》(that was the week that was)非常流行。我们写的这部讽刺剧帼壁之间》在一九六三年秋天按照预定日程上演了一个月,获得了不大不小的成功,尽管观众们在公演进行到一半时受到了肯尼迪总统遇刺身亡事件的巨大影响。朱莉·克里斯蒂,一位年轻女演员在该剧中担任了角色。当时她在该剧团的薪水是每周十五英镑,目的是获得表演经验,尽管最近她在电影批利·里尔》中表演非常出色,极有可能以此成为一名赚大钱的电影明星。我们三位作者从演出获得的收入要比朱莉·克里斯蒂少得多,但是我并不吝惜自己花在上面的时间与精力,因为我获得了看到自己的作品得以上演的经历和坐在剧院中仔细观察如同许分人一样,我现在仍能清楚地记得当消息传来时我正在干什么。当时我正坐在位于车站街的老伯明翰剧团剧院正厅前排座位上,观看师壁之间》的演出。在上半场的一个人物素描中,一位应聘者去面试时为了表现出满不在平的样子,手里拿着一台正在播放流行音乐的晶体管收音机,放在耳朵上听。演这个角色的演员上台时往往拿着一台真的收音机,播放真实的节目。在那一天晚上,突然插进一则紧急消息:“肯尼迪总统遇刺了。”那位演员赶快关掉了收音机,但是有些观众已经听到了这一内容,开始悄悄地但又不安地笑起来,认为这是一个低级趣味的笑话。在中间休息时,所有的人都发现了那个可怕的事实,演出的下半部分遭到了彻底失败。观众们对剧中每一句台词的反应的经历。我真是完全被它吸引住了。相比较而言,那部作品微不足道,而且寿命很短,但是它采用了喜剧手法,对我而言,这开启了一个新的世界。 后记--03 我写的头两部书《看电影者与姜》与《你这个傻瓜》的确也有幽默的成分,但从根本上讲都是小心谨慎的现实主义作品。通过写《四壁之间》的经历,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对讽刺性、闹剧式与滑稽模仿之类的作品充满了热情。我认为正是这一发现把我从精心构制的现实主义小说樊笼中解放出来。无论从那个方面来讲,《大英博物馆在倒塌》可以说是我的第一部实验小说。很早以前,我就意识到了存在于我从文学批评角度对现代派著名小说家的仰慕之情与自己的创作实践(由本世纪五十年代的新写实主义与反现代主义作品构成)之间的矛盾。而这部看似喜剧的小说提供了一种缓解上述矛盾的方法。因此,我与马尔考姆·布雷德里的交往以及他的喜剧性作品所提供的范例是导致我的写作风格得以发展的一个关键因素。《大英博物馆在倒塌》一书的献词及其中的雪莉酒会一节都表达了我的感激之情。几年之后,马尔考姆离开了伯明翰大学前往东安格力度亚大学任教,现在他是那里的美国研究学教授。我们两人都为这次分离而感到后悔,然而这也许是一次必然的分离,它将有利于我们各自文学生涯的健康发展n我们现在经常来往.关系非常密切。在公众眼里,我们两个人经常被混为一体。(有一次一个人给我打电话,说他和另外一个人打赌说我和马尔考姆·布雷德里是同一个人,请我做出公断。) 再回到《大英博物馆在倒塌》。我非常清楚大量使用滑稽模仿与拼凑是一种冒险的做法。尤其是要冒使读者产生迷惑与隔阂、无法弄清所暗示内容为何之险。我这样做的目标是争取让这类读者完全读懂故事情节的叙述以及风格的经常性转换,并让他们感到非常满意,同时使那些文学修养比较高的读者因为发现了书中滑稽模仿的内容而获得另外一层乐趣。这就意味着采用滑稽模仿时必须相对谨慎,在具体章节中尤为如此。在后面几章中,滑稽模仿部分越来越长,越来越复杂而且越来越明显。从审美的角度出发,我故意将最后一段文字设计为全书中最明显、最恰当及最不同凡响的滑稽模仿。与此同时,随着该书逐步走近尾声,我意识到有必要从另一个角度,即从亚当·埃普比的妻子芭芭拉的角度来对他们的婚姻问题做简短的审视。但是这种迟到而又突兀的“叙述角度”的转换能否避免即席发挥所产生的生硬与不协调之感?解决这一问题以及寻找具有高潮效果的滑稽模仿的过程成为一种获取灵感的愉快过程,这使得小说创作这一繁重劳动变为一项值得一做的工作。所有现代著名长篇小说中.有哪一部直到小说结束前一章中还是丈夫思想与观察对象的妻子在最后一章中突然变为叙述的主体并就丈夫及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表明了令人哭笑不得但又切合实际的女性观点呢?只有詹姆斯·乔伊斯的《尤利西斯》。该书将全部情节浓缩到一天之中,每个章节都采用不同的叙述风格,(我后来意识到)向我提供了《大英博物馆在倒塌》一书的基本模式。我恰到好处地利用了莫莉·布鲁姆那段著名的、没有逗点的内心独白:我的小说可以像乔伊斯的小说那样结尾:主人公回到家中与妻子团聚,他躺在婚床上熟睡,而难以入眠的妻子开始在朦胧中思考男人的各种弱点,性生活充满的各种悻论以及他们的热恋与结婚史。我把莫莉的一个关键词“是的”更换为一个更具临时意义的词,因为这更符合色色拉的性格以及小说结尾时的乐观与无奈同在的氛围。我原来一直打算在最后一章中打消芭芭拉焦虑不安的心情。后来当我想到《尤利西斯》中莫莉的经期也是在最后一章中开始时,于是想如果此前我不知道这一点有多好,这可真是两位作家的不谋而合。 在麦克吉朋·凯出版公司(也是我前两本书的出版商,后来被格拉纳达吞并)出版该书的过程中,我与该书编辑蒂莫西·奥凯非讨论过在书护封上的简介中重点提一下滑稽模仿是否可行。他反对这样做,而我也接受了他的建议。后来我逐渐意识到,读者有权获得读书时应该注意什么的提示。书出版后,能够全面辨认出其中运用的滑稽模仿手法的评论家微乎其微,更让人惊奇的人,竟有许多人在评论文章中根本没有提到这一点。有人埋怨说,这是一部衍生出来的小说,没有观察到这种效果是有意而为,而且具有系统性。后来出版美国版本时,护封简介中特意提到了滑稽模仿的内容,从而使它们得到了应有的注意,进而得到了读者与评论家的广泛赞许。 后记--04 在刚开始写作该书时,我曾为该书起了一个临时的名字《大英博物馆已失去往日的魅力》。那是乔治与艾拉·格什温谱写的一首歌词中的一句。后来艾拉·菲兹杰拉德为它谱写了轻快的曲调。这首歌我特别喜欢,我在布鲁斯伯里工作的两年中,经常哼唱它: 伦敦一个雾气蒙蒙的日子, 我心情郁闷又沮丧, 望着良辰美景,我惊叹不已, 大英博物馆已失去往日的勉力。 出版社把小说校样寄给身在旧金山的我。修改完后,我又寄回伦敦。在书即将出版的最后阶段,蒂姆·奥凯非突然来信问我是否已经从格什温那里获得用上述歌词作为本书书名的权力。我说没有。 我立即给纽约的格什温出版公司写信,请求获得他们的允许。但是我的要求遭到了拒绝。我请求他们改变主意,但他们主意已定。我感到非常失望,因为促使我想到将全书故事情节浓缩到一天,并利用浓雾作为全书基调和情节机制的一个重要原因是该书书名以及那首歌词而非《尤利西斯》。但是时间紧迫,蒂姆西·奥凯非催着我提供新书名。我提议用《子宫日》,但是麦克吉朋·凯出版公司不喜欢这个名字。蒂姆西写信说如果我们双方不能立即就书名问题达成一致,出版日期将被推迟到第二年。绝望中的我一口气用航空信件寄去了大约十二个书名。我记得,其中有两个是从铁乐园》中援引而来的:《驯服的亚当如是说》与《亚当突然从阴冷中恢复过来》。蒂姆西·奥凯非用电报将他的选择给我传了过来:《大英博物馆在倒塌》。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这都不失为一个好书名,尤其是当我们想到那首儿童诗“伦敦桥在倒塌”。据说该儿歌源于一个关于男性生殖能力的双关语。但是就我而言,这只能算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这并不是我在出版该书过程中遇到的惟一挫折。由于某种无法解释的不幸——一位比较迷信的天主教作者可能会归之于上帝的不悦——《大英博物馆在倒塌》差一点就遭到被人忽略的厄运。 正如读者可能知道的那样,在英国,通常在一部新小说出版后,立刻或不久就会有人在国家级报刊杂志上撰写评论文章。出版的新小说数量当然要超过任何学术刊物所能评论到的数目。因此在新书之间也存在某种竞争,它们为获得社会的承认而进行着类似达尔文进化论式的斗争,在出版高峰期尤其如此。如果一本小说出版两三周后仍没有评论文章见诸报刊,以后引起人们广泛注意的可能性几乎没有,极有可能从此销声匿迹。因此读者可以猜出《大英博物馆在倒塌》于一九六五年十月出版十天后我一直未能发现一篇书评时的心情。带着迷惑与失望,我拨通了蒂姆西·奥凯非的电话。他除了说在此期间出版了许多重要的小说之外,对没有书评的原因也解释不清。他含含糊糊地说道,如果几个月后情况还没有改观,将发行该书的评论版。 出版商当然不会积极主动地就他们出版的书是否应该得到评论向文学杂志编辑直接发表意见,因为这似乎有试图操纵文学观点之嫌。出于相同原因,作者们通常也羞于插手干涉有关自己作品书评的安排,即使他们与某些文学编辑有着某些联系。但是一个星期过后,在各种日报和周报上的书评部分我还是没有看到有关我那本书的文章。我的耐心与职业虚荣心一下坍塌了。我决定给几位我认识的文学编辑的办公室打电话,探询一下我那本书的命运。首先,我给当地的一家日报社打电话。接电话的女孩说他们没有收到该书。我又给一家国家级报社与周报社打电话,得到了同样的答复。满怀希望与愤怒的我将这一消息告知了蒂姆西·奥凯非。他立即向出版社有关部门询问了一下情况,然后回电话说书已经寄出,只是报社和杂志社还没有收到。两个多星期以来,束手无策的我一直盼望着书评的出现,但结果很令人失望。 寄给报刊杂志社供评论的那些书消失之谜一直没有解开。如果这种事情发生在我写作生涯后期,我可能会大发牢骚。但当时占据我内心的主要是一种如释重负感:我毕竟没有被评论界一笔勾销。出版社又向各大报社与杂志社寄出了一批附有说明信的样书,书评如期刊登出来,只是比一般情况下要分散得多。这些评论大多都是些慎重的赞许之词。该书最忠诚的读者是天主教徒与学者,这并不让人感到惊奇。我在《你能走多远报一书中写到:“大多数天主教读者发现它(《大英博物馆在倒塌》)非常有趣,尤其是神父们。这些神父听说他们为追求极善而否认的性生活一点也不精彩,会非常得意……在我结识的人们中,不可知论者与无神论者却觉得这本小说的内容非常悲怆。所有那些自我否定与牺牲里比多的做法使他们感到非常沮丧。如果我不知道我的主人公报早以前就做出了明智的决定——使用避孕药具的话,现在我也会感到非常沮丧。” 然而我将永远对这本小说怀有一种特殊的好感,因为它总能唤起一种颇具讽刺意味的回忆,而且它描写了大英博物馆阅览室那个独特而奇妙的地方。做过实验的人告诉我,如果你想在大英博物馆中阅读该书,必须到北馆,即那个(正如小说中有一段内容所讲述的那样)专门供读者细心翻阅被认为特别具有价值的书籍或黄色书籍的内部密室。我一直没有胆量请教他们评论我的小说时采用的是哪种标准。 戴卫·洛奇 一九九零年十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