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剑栖凤(下)》 楔子 他时常在想,他究竟有没有其它的选择。 这一想,就想了二十五年。 记得十八岁之前,从来没有事能叫他感到烦忧,身为温家的独子,他向来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 他有个温柔的娘和少根筋的爹,识体可人的妹子和一个无论如何都会站在身后的伴侣——他的确认为那叫伴侣,因为不管如何他都得伴着自己一生——十几岁的年纪已经知道男人和男人是不能嫁娶的,不过无所谓,不管能不能娶他,他都是自己的人。 然后,他还有一个生死至交的兄弟——起码他是这么认为的——能够共生死同福祸的兄弟,当今的东宫太子。 他的位子是自己尽了心力拱上去的。 当时的他把这当成一场游戏,不是寻常人能玩、但自己定然玩得起的游戏。 况且那个人比起当时所有的兄弟都来得有胆识、担当也有能力,他缺的只是一个汉人血统的娘。 那个人该是天子之命。 所以他不惜排除万难,帮着那个人以一个异族之子的身份,在弱冠之年入主东宫。 那是那个人的胜利,当然也是自己的。那时的自己认为值得。 只是,当时间过去,终于在二皇子原因不明的暴毙;四皇子也在不到半月之后意外失明时,他突然发现这个游戏已经不再只是游戏。 他怒责那个人为什么狠得下心,那个人只淡淡地回答,这是你帮我争来的位子,我无论如何都要守住,我们不能再这么天真下去了。 那从来不是他的本意,虽然他知道二皇子为了想登上东宫之位同样费尽心力,却从没有想过除之绝后患也是解决的方式。或许、或许当年大皇子坠马的意外也和那个人有关,但是既没有证据也不好硬诬在他身上。 在那句话之后,他开始明白他们都无法再天真无忧地过活了。 他开始花费更多心力去防堵其它皇子们的蠢蠢欲动,表面上看起来像是全力支持现任东宫,暗地里他想的却是保护其它兄弟。 他当时以为,这样就可以免去兄弟阋墙的把戏在这个宫城里一再上演。太子仍是自己推心置腹的兄弟,他将来唯一愿意伏首称臣的君王。 像是没有经过多少时间,先皇本以为只是风寒的病日益严重,先后开始面露憔悴之色,他仍以为皇后只是担忧皇上龙体,却不知道那是改变他人生的开始。 先皇驾崩前,先后派了密探将他传进后宫,直到那时他才发现,原来宫里竟无一处脱离太子掌控。 他暗笑自己的天真。他对那个人从不设防,也从没想过那人会背着自己设下种种机关。所以居然到那时才发现,原来先后的处境竟已如此艰难。 而更让自己讶异的是,几月没见的先后在当时竟是大腹便便——那是先皇的遗腹子! 他这才突然恍然大悟,为何先后在之前几次见面时,总是对着自己欲言又止;为何总是一脸哀愁,又为何总不想踏出后宫。 原来竟是太子限制了她的自由,他居然天真至斯。 之前因为妻子身体不适,他数月未曾入宫,却错失为先后抵抗太子的机会。 后悔莫及。 这个错,该由他来担。 他救不了自己和妻的孩子;他要救先后的。 就算与太子——现今的皇上——作对他也在所不惜,他要保护那个孩子。 那夜,在新皇眼前自己抱着孩子离开宫门,心底已不再抱一丝期望。 那个人早已不是他青梅竹马单纯勇敢的玩伴,而是想除去一切障障登上帝位的东宫太子。 二十五年间,他常常想,自己是不是太过小心;是不是错想了那个人,也许、也许再与那个人长谈一次,可以留住那个孩子,可以追回从前一切。 但是他不敢冒险,他不能赔上那个孩子的命,绝对不能。 他了解那个人。他知道那个人对自己绝对宽容;那个人可以顺着自己二十五年不愿上朝就不上朝;可以不愿不见他一面就不见;他可以原谅自己做的一切。 但只有那个孩子,他知道那个人绝不会放手,除非自己打赢这个赌,因为那个人的言出必行。 他赌的不是气,而是开平的命。 就算所有人都指着他说那是他的错;所有人都说皇上不会对他下手,只要他开口一句话,甚至不用入宫,皇上就什么都会答应。 但他还是知道,皇上不会放过那个孩子,除非他赢了这个赌局。 所以他必须要赌,不管会失去什么,他都要睹下去。 这是最初、最后,也是唯一的机会。对自己、对开平,对先皇先后留下的唯一的血脉。 他绝不能输! 第一回 慕容云飞整整昏迷了二天二夜。 颜磊拿起湿布替慕容云飞拭去脸上的汗水,听见他喃喃自语地像在念些什么,俯下身子仔细聆听,才听见他似乎是在跟什么人道歉。 颜磊伸手抚上他的脸,下意识地确认着慕容云飞身上的温度,这几天来总是这样,他需要一些事情支持自己去相信他还活着。 “云飞……”颜磊轻轻唤着他。“你没有做错什么……不用跟任何人道歉。” 仔细替他把额上的发丝拨开,望着他俊挺的面容。颜磊想着他是多么自信的一个人。 在任何时候,面对任何事,慕容云飞都是自信满满的,带着十足傲气。 颜磊知道,慕容云飞在外人面前其实十分冷漠。温府总管的名不是那么容易撑得起的,但是他撑得下,也撑得好。 所有人都看得见他一身傲骨与自信,唯有自己才知道,他有多温柔,他的笑容有多灿烂,抱怨的时候甚至带点孩子气。 他不知道没了右手的慕容雪飞会变成什么样子。他只知道,无论如何他都要保护他。 颜磊叹了口气,保护他并不难,难的是他要愿意被人保护,他没有办法想象慕容云飞知道他失去了他最得意的右手,会是什么反应?他的一身傲气和自信将因他的右手而折,到那时候,慕容云飞还是不是慕容云飞? 不由自主地紧握了双手,他一向很少有情绪上的波动,但此刻他感觉到深刻的不安。 轻轻为握握住慕容云飞的右手,他很少触碰慕容云飞,大多数的时间他都尽可能与他保持一点距离。 他也知道他这么做会伤过慕容云飞,但他就是无法靠近他,因为他怕自己一旦触碰他便再放不了手。 他知道自己太过贪婪人的体温,对他来说谁都可以,他只是想要一点温度,对象是谁都没有差别。他以前也曾经这么做过,只要接近自己的,他谁都可以接受。直到被慕容云飞发现为止。当时他脸上痛心难过的神情自己到现在都还清楚记得。 后来,他答应过慕容云飞不再这么做,就再也没有做过。 直到现在,就算常常在夜里觉得整个人都在发冷,打从骨子里直冷到全身,他仍然守着他的诺言。只要答应过他就不会反悔。虽然他也知道,只要走出门,慕容云飞就会在那里。 但是不行,谁都可以,就不能是慕容云飞。 颜磊深呼吸了几下,他觉得胸口很闷,那种烦闷似乎涨到喉头,想吐又吐不出来。起身走到门边,打开了门用力吸进清晨微冷的空气,也许是心理作用,至少他觉得舒服了些。 下意识地抓着胸口,他已经很久没有产生这种感觉,而他厌恶这种感觉。 他告诉自己要撑下去。他现在撑不住的话,他就会失去他仅有的一切。 回头深深看了仍然一动也不动的慕容云飞一眼才走了出来,反手关上门,而后就这么靠着门坐在石阶上。 暖暖的初阳照在身上,颜磊闭上眼睛,虽然日头再热也暖不了他,但他还是感受着阳光,想着他下一步该怎么做。 *** ‘真的,我从来没有怪过大哥没告诉我爹的事。’ 小桑…… ‘我不介意我没有爹,真的。’ 对不起…… ‘也要谢谢大哥照顾我这么久。’ 你要去哪里……? ‘有来世的话,我还要做我娘的女儿,做大哥的妹子。’ 小桑……别走……别走! ‘再会了……慕容大哥……’ 醒来的时候,没有任何感觉。 一瞬间,脑子是一片空白。慕容云飞喘息着,让急速的呼息慢慢缓了下来。 用力地深呼吸了几下,记忆随即像流水般冲了回来。 小桑…… 慕容云飞想起身,却一点气力也没有。如果会痛也就罢了,偏偏他一点感觉也没有,无法使上一点力。只能转着眼珠望了下四周,然后确认这里是自己的房间。 至少他确认自己活着。微微偏头,半掩的门外,似乎有人坐在石阶上。 师兄…… 不用猜,他知道那是谁。想开口唤他,喉头却干得发下出声音。 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小桑有没有危险,然后……他想起他的右手…… 慕容云飞连想偏过头都做不到,四肢完全不听使唤,想来是一爷用了药,所以他没有任何感觉,如果能感觉到痛的话,至少能让他感觉到自己还拥有那只使剑的手。 盖着被褥,低下头什么也看不见,他突然害怕了起来,说不定这被褥下其实是空的,他已经失去了他的手。 他觉得眼皮很重,但不能闭上,他怕一闭上就不晓得何时才能睁开。正挣扎着不要闭上眼的时候,他听见颜磊的叫声。 “云飞!” 努力睁大的眼望见的是颜磊仓皇的神色。 慕容云飞怔了下,他从来没见过颜磊对什么事感到着急或担忧,想追问是真的吓到他了,这个发现一时之间竟让自己忘记了其它的事情。 “……我……没事……”努力发声,出口的声音却是低哑。 颜磊听见他出口的第一句话,也不免一愣。他不知道自己的神情泄露了什么,一时间不晓得有什么涌上了喉头让他无法开口,只好偏过头,转身去为他倒了杯水。 慕容云飞的目光只顺着他的身影走,他努力不让自己再昏睡过去,他不想下次醒来的时候忘记颜磊方才的神情。 颜磊回身的时候,神情已经恢复了正常,他坐在慕容云飞身旁,伸手沾水再抚上慕容云飞的唇。 “你还不能喝水,我等会儿去端药给你。”只是短短的时间,颜磊已恢复了平时冷静淡漠的模样。 慕容云飞勉强扯了扯嘴角,想给颜磊一个笑容却笑不出来。嘴唇干裂地像是快要裂开。颜磊的手指抚在唇上的感觉无比温柔,他不由自主的想要闭上眼睛。但随即又努力的撑起眼皮。 颜磊见他的模样皱起眉,“你还需要休息,别勉强。” “……桑……桑儿……”慕容云飞抿抿唇,挣扎着说话。 颜磊回身把杯子放回桌上,顺势避开他的目光,“……她没事。” 慕容云飞有点疑惑,他看不见颜磊的表情。“……书吟……呢?……” 颜磊走回他身边,替他拉好被子,“桑儿没事,书吟跟相爷商量事情去了,你别操心,先把伤养好,其它的事再说。” 慕容云飞盯着颜磊太过平淡的神色,头一次他不相信颜磊说的话,自己受了这么重的伤,醒来却没见着相爷,没见著书吟,连一爷、四哥也没来,这实在很难不令他另作联想。 “……我的……手……”慕容云飞垂下眼眸,他看不见自己的手,也没看见在他提及他的手之时,颜磊脸上的神情。 “没事,好好养伤,你的手不会有事的。”颜磊走近他,轻抚上他的右手。 手臂没有任何痛感,但在颜磊的手覆上的时候,隔着薄薄的被子,他感觉得到微微地重量压在手上,那表示他的手还在。 “手……还在……”慕容云飞松了口大气。 “当然,你在说什么废话。”颜磊听起来有些不高兴,随即回身朝房门走去。“我去拿药过来,给我乖乖躺着。” “……师兄……对不起……”慕容云飞望着颜磊的背影说。 颜磊顿了下,随意应了声就出门去。 慕容云飞深吸了口气,这才闭上了眼睛。 ……小桑没事……手也还在……幸好…… 他想着这一切,想着他不知道昏迷了几天里做的恶梦。 幸好……幸好是梦…… 慕容云飞终于安心地放松了下来,却还是不敢闭上眼睛。他正想着还有很多事要做,他要赶快把伤养好,才赶得上温书吟的生辰。 “不晓得……来下来得及……”边努力思索边喃喃自语。眼皮很重,虽然很想再撑一下子却越来越支撑不住,不知不觉还是缓缓睡去。 出了门的颜磊走向温一的药房,他觉得全身都在发冷。 他发现他说不出口,这一辈子从来没有怕过什么,现在却不知该如何告诉慕容云飞,他的手废了。 连自己也没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直到一只手握住他的肩,他才微微抬起头。 “振作一点。”温书吟满是担忧地望着他。 颜磊摇摇头,“我没事……云飞……醒了。” 温书吟乍听到时开心了一瞬,随即又难过了起来,他知道颜磊担忧的是什么。 没有人有勇气告诉慕容云飞这几天来发生的事。 吞吐了半天,温书吟叹了口气,“磊儿……总是要告诉他的……如果你说不出口的话,我……” 话没说完,颜磊猛地回身望着温书吟,厉声开口,“不行!谁都不准告诉他!” 温书吟知道他不会让步,只好苦笑了起来。“你能瞒他多久?” 颜磊别开头,“……我会自己告诉他。” 温书吟知道劝不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就随你吧。”安慰地拍拍他的肩,回身要离开的时候,颜磊叫住了他。 “你这几天都上哪儿去了?” 温书吟顿了下才开口,“栖凤楼。” 颜磊无法猜测温书吟的反应,想了会儿才又问,“你喜欢那个人吗?” 温书吟的回答有些狡滑,“不一定要喜欢才能在一起不是吗?” 颜磊看不出他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唐晓白,但不论如何这个人的出现都是一个变量。 “你小心点。”颜磊目前没法子多去盯着他什么,只好多叮咛一句。 “知道了,我没事,也不会一个人去乱来,你放心顾着云飞吧。”温书吟笑着给他保证。 颜磊没再多说,转身进入温一的药房。 留在原地的温书吟犹豫着要不要去看慕容云飞,却又提不起勇气踏进他的房间,挣扎了半晌,终是放弃地出门,朝栖凤楼而去。 *** ‘云飞,有件事师父要交给你办,这件事除了我和你以外,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包括颜磊,知道吗?’ 连师兄都不能知道? 那时大概是呆了下,还是随即点头立誓,师父赞许地点了头,伸手将自己拉了起来,之后师父交待的事自己可能一辈子也忘不掉。 ‘唉……师父希望你永远也不需要这么做。’ ‘为什么师兄不行?’ 这是自己当时唯一问的话,师父只是笑了笑。 ‘他心已死,对他来说,人生只是为我和那个人而必须活下去而已,没有任何事值得关心、相信,他不会发现,也不会承认他关心你,关心书吟。你不同,你很清楚你关心什么、重视什么,你有比我,比观天门更值得重视、关心的人存在,所以这件事只有你能做。’ 从那天起,我每天练剑的时间增加了一倍。 我喜欢练剑,只是有一半的时间我没有办法跟师兄一起,总觉得有些遗憾。 我从来没有说为什么我要躲起来练剑,师兄也没有问。虽然不是他问了我就能说,但我心底总希望他会问。 我希望他多关心我一点,多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一点。 我希望他能只看着我一个人。 所以,师父……对不起…… 几乎是惊醒过来,慕容云飞睁开眼睛,望见的仍是同一个景象。 是在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慕容云飞松了口气。 好久……好久没想起这件事了…… 慕容云飞眨眨眼,侧颈望去,颜磊正趴在他床边似是熟睡。 他静静凝望颜磊熟睡的脸,很想很想触碰他,但是他不敢,颜磊从来不让自己靠他太近。原本以为颜磊讨厌与人触碰,后来才发现,那只针对自己。 初时他不太懂,只觉得难过。 后来才略略释怀。不管颜磊是怎么想的,起码对他来说,自己跟旁人不同。 至少,自己还是他唯一的师弟,这是任何人都取代不了的。 微微叹了口气,这几天醒了就喝药,喝了药立时又睡,想是一爷特地下的麻药。感觉不到痛苦,只觉得昏沉,不晓得日子过了几天,醒来就只见到颜磊。 慕容云飞的目光在屋里巡了一圈,他不敢动,他知道他一动颜磊就会醒,所以他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他觉得现在大概是这几天最清醒的时候,颜磊顾了他好些天,大概是累了。 慕容云飞闭上眼睛缓慢调息,右手仍然没有知觉,但是胸腹之间却有些隐隐作痛。 他慢慢地回想,回想最后自己记得的。 小桑…… 他想起司徒翌,想起他手上的那把闪着艳红色光芒的刀。 刀锋划过他整条手臂直至手腕,却一点痛感也没有,只像只蚂蚁爬过般,微微有东西扫过。 他垂下眼眸,还是看下见自己盖在被子下面的手,这样想起来也很奇怪,但他已经很久没见着他的手了。 他又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没有右手了。 他记起来了,他记起司徒翌的刀,司徒翌给他的伤,挨了那样的伤,他的右手哪里能保? 虽然抱着一线希望,或许温一能治,但自他回来至今,他从未见过温一一眼,颜磊总告诉他,他睡着时温一来过。 为什么总要趁他睡着再来,现在想想,理由大概只有一个…… 慕容云飞突然觉得浑身冰冷。 或许……他的右手废了。 身随念转,左手微微一动,想伸手摸看看自己的右手是不是在,没想到才一动颜磊马上就醒了过来。 “你醒多久了?” 慕容云飞微微笑了下,“刚醒而已,吵醒师兄了。” 颜磊摇摇头,转身到桌上取来早就煎好的药。 慕容云飞看着那碗药只想苦笑,“师兄……我有点饿,想吃点东西。” 一怔,颜磊放下药碗,“我让厨房煮点粥好吗?”看慕容云飞点了点头,又像是相当疲倦地闭上眼睛,颜磊才转身,轻巧地关上门走了出去。 待颜磊出了房门,慕容云飞马上睁开眼,虽然勉强,却还是用左手勉力撑起身体。只是稍一动作,胸腹之间的疼痛便更加地剧烈。他深吸着气,麻药的效用还在,这点痛他忍得住。 喘着气,只是坐起身就用掉他所有力气。被褥随着他坐起身的动作往下滑落,他终于看见他包得密实的右手。 很明显的,他的右手还在。但手还在不见得就是好的。 他抬起左手仔细地检查,他的左手是好的,没有受伤。转而轻抚自己的右手。没有任何感觉。 稍微使力捏住右手手臂,还是没有任何感觉。慕容云飞凝起眉,他觉得他必须看一下自己的伤。于是他开始解开缠在手上的布条。 一圈又一圈,不知是谁替他缠的,用干净的布缠得密密实实。只是包扎似乎用不着缠成这样,这几乎让怀疑起,那是不是为了让他拆不开而绑的…… “云飞!你在做什么!”随着推门的声音,一声惊叫传来。 慕容云飞没有停手,他知道那不是颜磊,所以只抬眼瞪了来人一眼,“你最好再大声一点,把所有人都吵来。” 温书吟苦笑着拉住他努力拆布条的手,“别闹了,伤还没好,才换药而已,你拆它干嘛?” 慕容云飞现在的气力当然比不上温书吟,只好让他把布条缠了回去。 “书吟。”慕容云飞叫了他一句,温书吟却头也没抬地替他扎着伤,慕容云飞也不介意,只淡淡地说:“我的手是不是废了。” 温书吟没有反应,包好了他的手,才抬首朝他一笑,“你在说什么,这话你有种去问磊儿去,看他不干脆打废你的手省得你成天胡思乱想。” 慕容云飞只是认真无比地盯着他,半晌,见温书吟只是苦笑,也没有再多问,让温书吟扶着躺下,替他拉好被子。 “今天去看过桑儿了吗?”慕容云飞觉得很累,边说边吁了口气。 温书吟一愣,随即回答,“嗯,看过了。” “老实告诉我,桑儿是不是伤了?” 温书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今天的确去看过桑儿,严府已挂起丧来。思考了半晌,温书吟才露出苦笑,“嗯,我晚了一步,对不起。” 慕容云飞蹙起眉,“伤得如何?” “不碍事了……我今天去看她的时候,见她绣了幅龙王戏水,说是要给你做荷包的,漂亮极了。” 慕容云飞笑了起来,还虚弱的脸上带着得意。“是吗……桑儿的绣功很好,别看她年纪小,她的女工可绣的比谁都要精致。” 温书吟强撑着笑容,努力不让难过显在脸上。梁姨把那幅绣了一半的图给他看的时候,那么开朗的人却哭得柔肠寸断,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怕自己露出难过的神情,正巧听见推门的声音,温书吟忙别开头,见是颜磊走了见来。“书吟,相爷在叫你。” “我马上去。”松了口气,温书吟回身看看慕容云飞,“我先走了,明儿个再来看你。” “嗯。”慕容云飞只应了声,却看温书吟几乎是夺门而出。不由得蹙起眉,却不想在颜磊面前表现出来,看他给自己端来了粥,想坐起身,但再爬起来一次真的是耗尽所有的气力,慕容云飞靠在颜磊肩上,额头靠着他颈子,呼息间全是颜磊的味道,他的发和他颈间滑润的线条,温热的触感让慕容云飞完全不想移动。 吁了口起,这才突然想起颜磊不太爱让他靠近,赶忙退开了些。却没想到颜磊伸手将他的脸扶在自己肩上,然后端过粥来,吹凉了凑近他唇边。 慕容云飞怔了下,抬眼望着颜磊,他从来没有那么近看过颜磊。那么近到连他的气息都能拂在自己脸上。 他在自己看到呆掉之前移回视线,看到颜磊还举着碗和汤匙,胸口一热,张口吞下颜磊喂给他的粥。 颜磊没说什么,只是一口一口地吹凉喂他吃。 慕容云飞原本决定他无论如何不要再喝药了,却在颜磊将药端到他唇边的时候,仍是喝了下去。 药很苦,但是在颜磊伸手轻轻抚去他唇边残余的药汁时,他几乎忍不住想握住他的手将他拉进怀里。 但是他不敢。 他不明白颜磊是怎么想的,他从来不懂。 所以,他不想连他的师弟也做不成。因为那是自己唯一仅有的,对他而言特殊的身份。 如果失去这个身份,他不敢想象两人之间会是什么、能是什么。 于是只能带着不解与懊恼沉沉地睡去。 第二回 她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失去她唯一的宝贝,她的女儿。 一直以为,她可以这样单纯快乐地守着她的女儿过完这一生,却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结果。 那夜,她怎么等也等不到温书吟,最后抱着小桑回来的,居然是她女儿无缘的父亲。抱着惨死的女儿,她悲恸得不能自己。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她做错了什么,必须要失去她的女儿? 她把女儿教的那么好。她明明是那么善良、那么单纯天真又体贴的孩子。 为什么? 她守着那小小冷冷的身体,每日每夜在心里问着这个问题。 身边的人开始挂起白幔,折起纸莲花,她却像是除了她的女儿什么都看不见。 “乐乐。” 身后传来的声音根本不用猜测主人是谁,只有一个人这么叫她。她缓缓地回头,望着那个好象好久没有见过的人。 那人的眼神哀伤而坚定,他决定好的事从来不因任何事而更改。 “乐乐,嫁给我吧,我会照顾你。” 突然觉得很想笑,于是她笑了。笑到她眼泪不停地滑落,直到她再看不清任何东西。 “乐乐……”轻唤着,他的手轻轻握住她的肩。 她抹去眼泪,“我有了桑儿的时候你告诉我什么?跟我走,我会照顾你,然后呢?现在桑儿没了,你才要我嫁给你?”带着满脸的泪,她又笑了起来,“你的顺序是不是反了?” 温清玉长长地叹了口气,“当年,我是不希望你们母女变成目标,我从来没有说我不娶你。” “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也骗不了我,我们都很清楚那是为什么,叶大哥就是为此离开你,回去接掌门主之位的不是?”她直视着温清玉,说得毫不留情。 见温清玉没有回答,她于是又轻轻笑了起来,“我不在意,我真的不在意。我这十几年来只要望着小桑我就觉得对不起叶大哥……可是你呢?” 泪水爬满了她的脸颊,她悲痛地望着她生命中唯一的男人。“你曾经试图过挽回这一切吗?你没有!你从来没有叫叶大哥回到你身边,没有让桑儿见过你一面,也从没有试图去见你的皇上,叫他停止这一切,你做得到的可是你不愿意冒险,你跟皇上赌的气害了多少人,现在包括你的亲骨肉!” 温清玉只是静静听着她的指控,没有反驳。 “书吟、云飞、磊儿都是你一个个从鬼门关里抢回来的,可是你却按部就班地照着你的计划推他们回去,你在夜里想起的时候,心不会痛吗?不会感到愧疚吗?”她怒声指责,自己却觉得心痛不已。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却无法控制自己将责任推到他身上,她深吸了几口气,想平静自己颤抖的语调。望着温清玉平静的神色,她突然觉得好累,累得再也承受不了这一切。 “要嫁给你可以。”她抹去眼泪,平静地下了结论。伸手掏出一直珍放在怀里从不离身的暖玉。“你温家祖训,龙凤成对才进得了温家门,拿龙玉来我就上你温家花轿。” 温清玉微变了脸色,他没想到严思乐会提出这种要求。再开口时语气带着叹息,“乐乐,你明知我把龙玉给了谁,我做不到。” “我知道。”严思乐的语调已变得平静,“所以你放了我吧,也放了你自己,我从此以后不再需要你的照顾,你也不用再来找我,桑儿是我的,她从来就不姓温,也不需进你温家墓园,没了桑儿我们就此分别吧。” 温清玉静静望着她,半晌才叹了口气,“等你冷静之后,我会再来。” 严思乐没有回答。温清玉看着她的背影许久,终究只是默默转身,在微冷的夜风中离开了严家。 同时间,持有龙玉的那个人安静地听着这迟了二天的讯息,过于冷静的模样让所有人都觉得担忧。 “掌门……”一名弟子在一片沉寂中叫了叶岚一声。 “嗯?”叶岚把视线移向他,右手习惯性地把玩他总是系在腰间的玉佩。 “我已召集好门里的精英弟子,是不是该下山去帮颜师伯的忙?” 望着那张年轻沉稳的脸,叶岚想着,他已可担重任了。 “不用。” “……少英不明白,请掌门明示。”华少英愣了下,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居然不派人下山?他可只有颜磊和慕容云飞两个徒弟而已。 “我说,一个都不准下山,谁私自下山就门规处置。” 厅里十三个年轻弟子面面相觑,个个面露疑惑不满的神色。他们都是跟慕容云飞玩到大的,在门里,没有人不喜欢慕容云飞。 大着胆子开口的还是华少英,他忍着忿怒的心情,“掌门,慕容师伯身受重伤……也许……也许再也无法持剑了,这个仇掌门不想报吗?” 叶岚还是没什么反应,望着华少英半晌才开口,“我自有打算,不下山不表示就没事,今天起门里开始警戒,等我命令再动作,现在都下去吧。” 所有弟子应了声便全数退下,在鱼贯走出去前,叶岚突然叫住华少英。 “少英,你留下来。” 华少英立时停下脚步。“是。” 叶岚望着眼前奕奕神采的青年,半晌才问,“你怪过云飞吗?” 华少英怔了下,马上想起叶岚的意思是什么。 他红了红脸,却立时摇摇头,“没有,我没有怪过任何人,那是少英自己的错。” 叶岚嘉许地点点头,“你那时年轻气盛,我原以为你会被那件事击倒,却没想到成了让你突破自我的关键,我很高兴你能成长,能变得有担当。” 华少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掌门过誉了……其实,我到现在都还觉得我对不起颜师伯……” 叶岚摇摇头,“那让你往后做事都先保有七分冷静,想好了才动手,不是吗?” 华少英笑了笑,那不值得骄傲,那是教训换来的。 他永远记得他十七岁那年,因为一时冲动轻薄了颜磊而被慕容云飞打的那一身伤。一直到现在他都会告诫自己,凡事不能被一时的情感或激情冲昏头,要先冷静思考之后才动手去做。 自己当时那一时冲动,换来他多少年的内疚。虽然颜磊一再告诉他,那不是他的错,但自己却忘不了。 虽然,相隔几年后,在慕容云飞跟颜磊离开观天门前,慕容云飞在前一夜带了壶酒来给他。脸色不太好看,但还是跟他道了歉。 他那时才真正释怀,他笑着跟慕容云飞说,谢谢他那一顿打。 叶岚也一直觉得,慕容云飞打的巧,只是他没说出口。 华少英资质很好,但自视甚高,有天份却不太专注练武,为人有些轻浮,但还是个好孩子。 但从慕容云飞打他那一顿之后,他起初变得有些畏缩,但最后慢慢的走出来,变得内敛谦和,也开始专注练剑。 这些改变,反而让叶岚注意到这个孩子。 “少英,我师父因为越级收了我这个徒弟,所以我虽只不惑之年,辈分却高于你师叔伯许多,你师叔伯们年事已高均退隐山林,所以将来你们几个总是要有人接掌门之位的。”叶岚平静地说。 华少英愣了下,“掌门还年轻,接掌门之事尚不必急,而且颜师伯和慕容师伯都是很好的人选,掌门何不请师伯们回来?” 叶岚摇摇头,笑得有些落寞。“他们不像我,他们不能离开温家。少英,我很看好你。” 华少英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该疑感,他觉得叶岚有事没说,“谢掌门……不知掌门师祖想要吩咐少英什么?” “我最近可能会往返京里跟门里,要是哪天我离开超过十天都没有回来,从那天起你就是观天门的掌门,我会请相爷为你主持接位大典。” 华少英心里一惊跪了下来,“掌门!少英还年少无知不足以接掌门之位,掌门有任何事都可以交待少英去做,少英为门里出生入死都在所不惜!” 叶岚笑着把他拉了起来,“没那么严重,我没要去做什么送死的事。” 华少英一脸惊恐,“掌门,观天门不能没有您呀。” 叶岚拍拍他的肩,“少英,你很有担当,也很有能力,你能接掌门之位,我的眼光不会错,我也不是要你马上就接位,我只要你有准备,让我随时都可以放心的离开。” 华少英挣扎了半晌,才叹了口气,“承蒙掌门错爱,少英定全力以赴。” 听华少英这么说,叶岚才放心了下来。“这样我就放心了,没事了,你下去吧。” “是。”华少英转身离开前,忍不住再回头望了叶岚一眼。 他眼里的落寞和决心让华少英实在安不下心。 他不知道叶岚决定了什么,但那一定是足以让他抛下整个观天门的决定。 华少英叹了口气,关上门,让叶岚静静地沉思。 *** 温书吟突然在床上惊醒。连带怀里的人也醒了过来。 “侯爷,怎么了?” “没事……抱歉,吵了你了。”温书吟歉然地笑着。 唐晓白摇摇头表示不介意,“倒杯热茶给你好吗?” “谢谢。” 望着唐晓白披衣出门的姿态,他突然发现那种感觉很好,累的时候,有人可以安慰自己,在梦中惊醒的时候,有人会为自己递上热茶…… 就是这个。 他深吸了口气,就是惊醒这件事吓着了他,他发现他睡着了。他已经多年没有办法真正地睡,却在这种时候沉沉睡去,这件事反而吓醒了他。 他不能睡……应该不能的。因为只要睡着,他就会看见铺天盖地的鲜血,染红了整片天。 可是他刚刚看见的,却是满身是血的慕容云飞。 “侯爷?” 一只手轻柔搁上温书吟的肩,在他还怔着的时候,唐晓白的轻唤把他唤了回来。 “谢谢。”温书吟起身接过唐白递来的茶,在房中间的椅子上坐下。 唐晓白点燃了灯,也没多问只在他身前坐下,静静地陪他。 温书吟喝了点茶,就着昏黄的烛火,唐晓白的脸看起来十分温柔。 气氛十分宁静甚至带着温暖的感觉,温书吟望着他,突然想起了他有件事没问过。“给我说说你姐姐吧。” 唐晓白怔了下,“姐姐……?” 温书吟点点头,等着他开口。 “姐姐……是我的一切……”他的笑容带着苦涩,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通常他不想说的事,只要找个话题混过去,温书吟也不会追究,也许是夜里的气氛过于温柔,他没有抗拒去谈唐晓。 “我的童年,是一场恶梦。”唐晓白带着笑,像是在说一个笑话,“据说在唐家,双生子是不吉祥的,所以我一生下就该死。” “其实老家主根本是不信邪的人,如果我是个女孩,她根本不会信这些,可是我却是个男孩。”唐晓白望着温书吟,他只是静静地聆听着。 “我一生下来就被扔了出去,后院厨房里的婆婆想我终究是唐家的孩子,又是奶奶唯一的孙子,于是把我捡了回来,放着跟她的老狗一起养。” “知道我为什么叫白吗?”唐晓白笑了下。“婆婆的狗叫老白,我小时候总跟它一块儿睡,当一有人叫老白的时候,它一动我就会醒,久了就以为那是在叫我,到了三岁,姐姐终于发现她有个弟弟,哭闹着叫老家主带我回来。老家主那时才突然发觉我有多好用,唐家每个家主至少都得养一、二个替身,去哪里找比我更像姐姐的呢。”唐白脸上的微笑没有消失过,直到温书吟抚上他的脸。 “别说了,算了,我不要听了。”温书吟静静望箸他,脸上的神情不晓得是心疼还是同情,唐晓白分不出来。 于是他没有再说,只是顺着温书吟揽上他腰间的手臂,落到他怀里。 没系上的发柔顺地垂在脸上落在肩上,遮住他的脸,让温书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总之,十八岁那年,姐姐带我离开老家。她用她所有能用的力量,说服了老家主,来到京里盖了栖凤楼。一跨出扬州,姐姐就跟我说,我给你二年,想上哪里就上哪里去,找到了想做的事想去的地方,不回来也无所谓。”埋在温书吟颈边,他跳过了他的童年,回到他姐姐那里。 “那二年我过的很自由,也很愉快,可是……却总是感到不自在……也许,我做女人惯了,已经改不回来了吧。”唐晓白苦笑着,细细摩搓温书吟握住他的手。 “二年后,我回到姐姐身边,然后发现了姐姐身边多了个燕长青,那时他还是个爽快俊朗的青年,姐姐的死……让他变成你看到的那样。”唐晓白的声调变得落寞。 温书吟抱着他轻抚他的发,心想他应该是蛮喜欢燕长青的。 “姐姐死后他还是每天来,每天都在我的窗外走动,我像姐姐一样地开了窗子等他,他却从来没有进来过。” “要是他进来了,你打算怎么办呢?”温书吟忍不住问。 “不知道……不过,我毕竟不是姐姐……他也知道的。”唐晓白淡淡地笑着。 温书吟想若是燕长青真的进来了,他必定不会拒绝他,他拧起眉,为了心底产生的不悦感到疑感。 温书吟还想问她姐姐是怎么死的,却又怕触及到他的伤心点,于是没有再问,唐晓白也没有再说,只是静静地坐在他的怀抱里闭上了眼睛。他们都没有再谈话,只是默默地保持着温柔宁静的气氛直到天亮。 *** 颜磊端着水盆进房的时候,脚步迟疑了下。 慕容云飞已经醒了,他安静地躺着,目光对着窗外不晓得焦点落在什么地方,连自已走进来都没有发觉。 “你醒了。”颜磊进门放下水盆,拧了条湿布走近他身边。 “嗯。”慕容云飞的视线移到颜磊脸上,只淡淡地笑着应了声。 颜磊坐到他身边,拿起湿布轻轻抹上他的脸,看着慕容云飞闭上眼睛。 他替慕容云飞擦拭着脸和颈子,想着慕容云飞在想什么。起身去把微温的布再濡湿拧干,回身时慕容云飞仍闭着眼。 颜磊很不习惯他这种一点反应也没有的样子,突然觉得很不高兴。 他走回慕容云飞床边坐下,掀开被褥,伸手拉开他衣襟,濡湿的布小心避开他胸腹间的伤口缓慢擦拭而下。 慕容云飞怔了下,抬眼望着似乎不大开心的颜磊,他及时伸手扯住颜磊一直下滑的手,苦笑开口。“师兄,我自己来就好了。” 慕容云飞并没使很大的力,他也无法太过使力,但颜磊没有挣开他。 “我扶你起来。”颜磊淡淡地说着,试图掩饰他的不悦。 “谢谢师兄。”慕容云飞笑了起来,左手撑着让颜磊扶他起身。 颜磊只把水盆搬到他身边,好让他擦拭着身子。 慕容云飞觉得他似乎知道颜磊是为了什么不高兴,于是想着该找些话说。“最近府里很忙吗?” 颜磊摇摇头,“差不多。” “那怎么都没见到小六?”慕容云飞胡乱擦拭了下,把布扔回水盆上。 颜磊顿了下,“相爷交待了些事,让小六忙着。” 慕容云飞随口应了声,没有再找话说,事实上他也不晓得该问什么,自他受伤起,除了颜磊以外,他只见过一次夺门而出的温书吟,之外没见到任何人。 他下意识地望着他的右手,这二天因为他的伤口愈合的不错,一爷的药里不再有那么重的麻药,虽然他连一爷的脸都没见到,但颜磊这么说大概就是这样。 见慕容云飞又静了下来,低头望着他的右手,颜磊突然觉得慌,他走近他伸手抚上他的脸。“云飞。” “嗯?”慕容云飞循声抬起头。 看着他的脸,颜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伸手替他拉好衣襟,“……要不要换件睡衣?” 慕容云飞淡淡地笑着,“不必了,也没活动没流汗的,无所谓。” “躺下好吗?”颜磊不喜欢他那种笑容。 慕容云飞的笑容一向带着飞扬的神采,灿烂地像七月的盛夏,不是现在这样落寞而虚幻的笑容。 “嗯。”慕容云飞应了声,让颜磊扶着他躺下。 “师兄。” “嗯?”颜磊抬起眼来望着他。 “我的手,是不是废了?”慕容云飞很平静地说。 颜磊一下刷白了脸色,他怔了半晌不晓得该怎么回答,只觉得某种情绪一直冲上来,“你在胡说什么!” 颜磊几乎是怒吼着,“不过是点小伤就值得你成天胡思乱想吗?几天没人来看你就觉得家人都不要你了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骨气的!” 慕容云飞从来没听过颜磊怒吼过,也从来没被他这么骂过。从颜磊的反应之中,慕容云飞终于明白,他的手,废了。 他不觉得难过,望着颜磊他只觉得心痛。 “师兄……”慕容云飞唤了声,伸手拉住颜磊的手,安慰地笑笑。“对不起,师兄,我不应该那么说的,对不起,你不要生气了。” 颜磊突然觉得有什么卡住了他的喉头,他本来还有更多想骂的话全说不出来,全被慕容云飞安慰的笑容和紧紧握住他手腕的手给阻止了。 “对不起。”慕容云飞很认真地望着他。“真的,对不起,我不想让你担心的。” 颜磊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他居然需要慕容云飞来安慰他。轻轻挣开慕容云飞的手,摇摇头,“不……是我说得太过份了,你……你休息吧。” 回头,颜磊几乎是用冲的离开了房间。 慕容云飞闭上眼,深吸了口气,望着他的双手。 “……师父……我该……怎么办呢……” 颜磊冲回到他的院子里,用力的深吸着气,想把那些他不想要的情绪都吐出去。 他从来没有过那么激烈的情绪反应,他不明白为什么。扶着石桌缓缓地坐了下来,把脸埋在双手之中。想着从小到大他发过多少次脾气?屈指数来一只手几乎是数不完。 会引发情绪的事本就不多,他思索着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他有过这么强烈的情绪。 杂乱思考。他想起十五岁时,慕容云飞跟他赌过一次气。那回他躲进山里去练剑练了整半个月没出来,后来还是自己去道的歉。就是那一回,他答应了慕容云飞,不再让别人碰他。 然后他想起,就是那一天,他下定决心,决定无论如何都不要让慕容云飞离开他。 然后他也发现了。他已经无法抓住慕容云飞的思绪,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而这有可能让他失去慕容云飞,如果他想要离开,他可以有各种方法瞒着自己离去。 不行……我不能失去云飞……无论如何都不能…… 颜磊握紧了双手,无论如何,他都要慕容云飞留在他身边,不论要用什么方法,只要能让他留下来。留在自己身边,他什么都愿意。 第三回 皇城之内,他站在御花园里的凉亭旁,这是他少年时期最爱来的地方。 当然,那时他从来就不是一个人。 “皇上,夜风凉,要不要回寝宫安歇。”一旁伺候的老太监,见他在风里站了许久,上前问了声。 “皇后呢?”他望向衬着月光显得波光粼粼的湖面 “禀皇上,皇后在寝宫里。” “嗯……”他想了想,“我先去看看月儿好了。” 顺着后宫里弯曲的长廊缓步前进,他想着自己是不是太过坚持。如果自己肯让一步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害温清玉失去女儿? 转念间又想起,他竟真的二十五年都不肯见他一面,就算自己在五年前,不顾所有人反对,坚持迎他最疼宠的小妹温湘月入宫也一样。他知道那一定让温清玉气极了,但是他仍然连进宫见自己一面都不肯。 温湘月入宫时十五岁,到现在还是像个孩子般天真可爱。他的年纪也大了,对于温湘月向来疼宠得紧,他从不想让她知道他跟她大哥之间的恩怨与纠葛。 他不想逼她做选择,如同他当年要温湘瑜做的决定。 他不忍心问她,你要帮你大哥,还是帮我。也是怕天真的她,直接出口说要大哥…… 微叹了口气,温湘月毕竟是温清玉一手养大的。 他走进珑月宫。还没进到内室就听见温湘月的哭声。他拧起眉加快脚步,所有人见到他,赶忙放下收拾混乱的手跪下请安。 “都起来。”他随口应了声,走向砸了一地的混乱后伏在床边哭泣的温湘月。 “月儿,别哭成这样。”他心疼地把温湘月抱在怀里。 她只是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哭泣不止,“……我要回家……我要在大哥身边,大哥一定很难过……” 他笑了起来。这么疼她就是因为她总像个孩子,“月儿乖,叫你大哥进宫可好?” “皇上明明知道大哥不喜欢进宫……”温湘月说着,又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所有人都低着头捏了把冷汗,这句话在宫里是禁语,除了温湘月,大概也没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当着皇上面前讲。 “是是,我知道,你别哭了,过些日子,我让瑶儿陪你回家好吗?”他也没生气,只笑着拍抚她的背。 “真的?”温湘月抬起梨花带泪的脸,水灵灵的双眼还有泪珠滚下来。 “嗯,不过要等一个月。”他温柔拭去她眼角的泪水。 “一个月……那凤仪的丧事都办完了……呜哇……”想着想着,又哭了起来。 “月儿……”他微叹了口气。 “禀皇上,皇后驾到。” “月儿别哭,你大姐来了要骂的。”听见内侍一路请安的声音,皇上笑着拭去她脸上的泪。但温湘月仍是啜泣不止。 “臣妾见过皇上。”带着她一向温柔稳重的嗓音向皇上一福。 “皇后免礼。”他望着他的皇后,清灵的眼泛着红。他沉默了下来。 “大姐!”温湘月见到温湘瑜,鼻尖一皱又哭了起来。”我要回家!” “胡说什么!”温湘瑜斥责了声,“哭成这样像什么样子。”伸手扶起温湘月,虽然嘴上斥责,脸上却也带着心疼。“起来,不准哭。” 温湘月抽抽答答地止住哭泣,一头撞进姐姐怀里。 温湘瑜抱着她,轻拍她的背。“皇上,月妃怕是不能侍寝了,请皇上回宫吧。” 他本想开口说他本就要回宫,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皇后也早些回宫安歇。” “恭送皇上。” 待皇上一行走到看不见影,温湘月才边哭边从温湘瑜的怀里探出头张望。 温湘瑜好气又好笑地拍她的头,“你这孩子,哭成这样是想吓坏大姐吗?” “皇上才吓坏我了,突然间就跑来,我不这样怎么引开皇上的注意力。”温湘月接过宫女递过来的凉手巾敷着红肿的眼睛。 温湘瑜叹了口气,转头望向她身后一名在皇上离开前,一直低着头静静站着的内侍。 他此时略抬起头,朝温湘瑜微笑,温和的笑容,让温湘瑜觉得心底一酸。 “大姐……”温湘月拉着她的衣袖,试图把她的注意力拉回来。“月儿眼睛痛。” 她嘟着嘴抱怨的样子实在很可爱,温湘瑜笑着,帮她轻压着眼窝四周。 她望着温湘月,想起她进宫时也是十五岁。 当时她一身轻纱红绸,衬着红艳艳的脸蛋,那时她想着她的月儿也长大了。 而凤仪却活不过十五,活不过穿上自己亲手为她缝制的艳红嫁衣,让自己送她离开。 眼泪不由自主地滑下,她伸手掩住脸,却阻止不了眼泪滑下。 温湘月拿开手巾,起身抱住温湘瑜。 她知道凤仪的死,最伤心的人就是温湘瑜。她只能抱着她的大姐安慰她。 走在长廊上,皇上深深叹了口气。他心里知道,最伤心的人莫过于与温清玉最亲近的温湘瑜,她一向替温清玉笑,替温清玉哭。他当年知道温清玉多了个女儿的时候,实有些吃惊,但发现他并未迎娶那孩子的母亲,因此他不想多问,也不想知道,但那毕竟是温清玉的亲骨肉,他从温湘瑜的脸上看到了喜悦,他想温清玉一定很开心。 “瑶妃呢?” “禀皇上,瑶妃在校场。” “现在?”他疑惑了下。 “瑶妃突然说想射箭,但是皇上吩咐过这二个月不准瑶妃离宫,所以……” 他点点头再问,“太子回越王府了吗?” “禀皇上,太子昨天就回王府了,皇后要殿下回去看看越王圮。” “明天让太子回宫,叫他陪陪瑶圮。” 他想着瑶儿挺喜欢带着太子骑马射剑。她性子烈,就算是伤心也不会说出来,让太子陪陪她也好。 他想起如同他迎温湘瑜进宫的时候一样,他也要温湘瑶做过选择。 她要帮她大哥,还是帮他。 温湘瑶个性十分爽朗强悍,她仰着头坚定地回答,“帮我大哥。皇上如果介意,可以不要迎我入宫。” 他当时笑了,他十分喜爱温湘瑶那不服输的个性,仍是迎了温湘瑶入宫。但个性自在奔放的她,却因她那天的回答而受到许多限制,她就像头不服输的母狮,虽被囚在宫里,但带着她奔驰在草原上射箭猎鹰的时候,总可以见到她飞扬的神采。 他并不认为他害了这三个女子,他是爱着她们才迎他们入宫,他想等事情结束了,他要开放整片林让温湘瑶爱上哪里就上哪里,温湘月想回家就让她自由来去。 然后,他想着温湘瑜从来没有表现过她想做什么。 二十五年来,她总是默默地做好一个皇后的本份,一个妻子的义务。从没有跟他撒过娇,也从没有任性过。 他知道温湘瑶是温清玉特地安排让他们相遇的,初见时他们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温清玉知道自己会喜欢她。 而他疼温湘月就像个孩子,他知道温清玉不可能让温湘月入宫为妃,所以他故意地硬是迎她入宫。 只有温湘瑜不同。等事情都结束后,他要问她,当年是不是真的心甘情愿入的宫。 是不是真心的,想要嫁给他。 望着十五的满月高挂在无云地空中,他想着。 还有二十八天。 *** 慕容云飞静静地望着窗外的月,月光撒落在地上,照亮了屋内。 他看着他的右手。 颜磊自下午冲出去后就没有回来,他有些担忧,但也知道等颜磊收拾好情绪后就会回来,在自己面前,他从来就不会多表现出什么。 他想自己这回真是吓到他了。 叹了口气,他望着他解开包扎后的手臂,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这只手,怎么有不废的可能。 闭上眼睛,回想起下午颜磊霎时苍白的神色,他只觉得心疼无比。 颜磊从来不曾有过那么重的情绪反应,他很高兴那是为了自己而产生的,却也难过那是自己造成的,但现在的他无能为力。 轻叹了口气,他其实闭着眼,却突然觉得身边有人。 那感觉并不是颜磊,他也知道在温府里他绝对的安全,所以来者定是熟悉的人,才能在这么深的夜里进入他的房间。 他思考着要不要睁开眼睛,他知道温清玉和温书吟都趁他睡着的时候才来看他,想是怕他问起他的手。 还考虑的时候,一只温热的手轻按上他右手,只按压了几下,来人轻叹了口气。 他怔了下,睁开了眼睛。就算只是叹息声,他仍然认得。 “师父?” 叶岚像是很惋惜地,轻抚他的手臂。 慕容云飞等着他师父开口,他是唯一不会瞒着自己的人。 “废了。”叶岚抬眼望着慕容云飞,神情认真而温和。 “是吗……”慕容云飞苦笑了下,虽然已是他预料中事,但听见叶岚给他最后的确认,仍然觉得难受。 叶岚伸手帮慕容云飞把他方才乱拆开来的凌乱布条给缠回去。“打算怎么办?” 慕容云飞拧眉苦恼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叶岚望着这个他从小带大的孩子。“你有三个选择。” 慕容云飞把目光移向叶岚,神情哀伤,他知道他师父要说什么。 叶岚望着他难过的神情,反倒笑了起来。”第一个,你可以跟师父回去,师父年纪大了,需要个孩子颐养天年,你可以照顾师父,帮师父打理门里的事。” 慕容云飞笑了,他师父才不过不惑之年,哪里叫年纪大。 “第二个,就这么留在温家,几个孩子里,也只有你最知道你相爷对你们是怎么样,就算书吟不信,磊儿也存疑,也只有你相信他是对你们好的,他不会丢下你不管,留在温家,你仍然可以有一番作为。” 一辈子靠人保护吗? 他淡淡苦笑,没有说出口。 叶岚却是看出来了,伸手轻抚慕容云飞的脸,“孩子,被人保护是一件幸福的事,你有很多就算丢了命也想护着你的人。” “云飞知道……” 他真的知道,因为那些人都是他过去拼了命也想保护的兄弟们。 “云飞,你有第三个选择,你知道的。”叶岚平静地说。 慕容云飞深吸了口气,他当然知道。 在他十一岁那年,他师父叫他跪下立誓起那一刻,他就一直默默地希望那一刻不要来。 但现在他却面临了这个选择。 “我……没有办法……”慕容云飞叹了口气。 “你不需要现在做决定。”叶岚握住他的手,“但你要知道,一旦你做了第三个选择,你就不再是我的弟子。” 慕容云飞难过地闭上眼睛。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所以他迟迟无法决定。 叶岚带着温柔的笑容,“但不管你做了什么决定,你都是我的孩子。” 慕容云飞睁开了眼,感到眼眶一热。“师父……” “云飞,你是我带大的,我了解你的性子,如果要师父替你做决定,我会为你选第三条路走。”叶岚认真地望着他。“当年既是师父要求你做的,到时师父也不会让你为难。” 慕容云飞闻言一惊,“不行!师父!我……”他一急想起身,牵动腹间的伤痛得他说不出话来。 “你这孩子,怎么还这么急性子。”叶岚笑着,扶他躺正。 “师父说不会为难你,也就不会用让你难过的法子,你想到哪儿去了?”叶岚好笑地睨着他。 “我……”慕容云飞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他的确是以为叶岚为了怕自己为难,想了结自己。 也是因为这么多年来,叶岚总是一脸落寞伤心的模样,他总是不懂他师父为什么感到落寞,为什么总是在伤心。 “师父……为什么希望我选择第三条路,第一跟二不是也很好吗……”慕容云飞呐呐地说。 “你该看看你自己现在说话的表情有多不甘愿。”叶岚笑着摇摇头,“师父还不了解你吗?你不会甘心只躲在人后靠人保护。更尤其,你还得帮助书吟走过那一关,没有你,他走不过。” 慕容云飞转头望向他师父,“那是指……待他生辰,他要进宫面圣的事吗?” 叶岚叹了口气,他拉了张凳子坐了下来。“是,到时候你们三个面对的将是皇城上万禁军,你能看着书吟带着磊儿去卖命吗?” 慕容云飞闭上了眼睛,他觉得头昏目眩。“那不是送死吗……” “不见得。”叶岚淡淡地笑着,“你们只要拖时间就好了,皇上……不会真要你们的命。” 慕容云飞睁开眼睛,他不明白叶岚的话。 “在这府里,除了四儿,也只有你真正明白他对你们好,他不会让他宝贝的三个孩儿去送死。”叶岚露出落寞的微笑。 “那……那又为什么要去?”慕容云飞不解。 “要解决这一切就非去不可。”叶岚叹了口气。 慕容云飞望着叶岚的神情,总觉得不忍再多问,他怕看到更多他师父难过的神情。 不管如何,只要是为了这些人,他什么关都可以闯,哪一层地狱他都会去。 但是这么做,他就再也不是叶岚的弟子。 叹了口气,慕容云飞艰难地说。“师父……让我想想……” “为难你了。”叶岚心疼地摸摸他的头。 窗外传来鸡鸣声,天就快要发白。 叶岚站起身。“师父要走了,你好好休息,如果决定好了,你知道怎么告诉师父。” “徒儿送您。”慕容云飞睁开眼,想要起身却被叶岚按住。 “好好休养吧,送什么。”临出门前,慕容云飞叫住他。 “师父要回门里了吗?” “晚些吧,我先去看看你乐姨。”叶岚轻叹了口气。 “桑儿的伤不知道怎么样了,不晓得乐姨有没有怪我。”慕容云飞拧着眉有些担忧。 叶岚一怔,突然专注盯着慕容云飞。 “师父?”慕容云飞抬起眼,没有漏掉叶岚顿住的那一瞬间。 “那要见了桑儿才知道,不过你乐姨不会怪你的。”叶岚微微一笑,“别想那么多了,休息吧。”见慕容云飞点了头,他才出了门离开。 留下慕容云飞在房里理着杂乱的思绪和疑惑。 叶岚穿梭在院里,原本想悄悄离开,但走在几乎十年都没有踏进来的院子,熟悉的景观让他缓了脚步。 “什么人!” 一出东院,一名年轻侍卫机警地发现他,拦住他的去路。 叶岚想着这么年轻的孩子不认得他也是正常的。正想着要离开还是叫他安静些的时候,身后有人靠近,他微微叹了口气,等着那人开口。 “退下。” “是,相爷。” 叶岚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站着,望着天色发白前那灰蒙蒙的天空。 “你瞧,你就是太久没回家了,这屋子里的人都不认得你了。”温清玉笑着,见他没有回身的意思,便走到他身前。 “肯回来了?”温和的笑,一如从前。 “这里还是我的家吗?”叶岚笑了起来,缓缓地顺着院里的石子路漫步。 “你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这不是你的家哪里才是?” 叶岚叹了口气,停下脚步。“乐乐还好吗?” “你怎么不问我好不好?” 叶岚回身望了他一眼,“这不就见到人了,还需要问吗?” 温清玉笑了下,在凉亭里坐了下来。“伤心了点,人还好。” “你该接她回来。”叶岚在他身前坐下,认真地开口。 温清玉望着他,过了半晌才回答。“我问过了,她不肯。” 叶岚明白她为什么不肯。望着温清玉的脸,就算他总是一副温和带笑的神情,他还是总能从其中看出些情绪,他自嘲地笑了下,就算几年不见了依然如此。 “乐乐说了什么吧?” 温清玉摇摇头,“没什么。” “怎么?连对我也不能说真话了吗?”叶岚嘲讽似地说。 温清玉望了他一眼,眼神看起来竟有几分哀伤。“连你也在怪我吗?” “别作戏给我看。”叶岚瞪了他一眼。他知道现在并不是温清玉会伤心的时候,他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他不会在这种时候伤心。 温清玉翻了翻白眼,起身随意走了几步,并没有回答他。“你见过云飞了。” “嗯。”叶岚应了声。 “你跟他说了什么?” “告诉他,他的手废了。”叶岚老实地回答。 温清玉叹了口气,“你为什么要告诉他。” “你能瞒他多久?” “起码不是现在,他的伤还没好。”语气平静,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叶岚望着发白的天空,想着他待太久了。“他迟早都要知道,云飞是我带大的我清楚他的性子,他很坚强,不会被这种事击倒。” “你想带他回去吗?” “那要看他想不想回去。” “我不会再让任何人回到观天门,他是我的孩子,我会照顾他。”温清玉难得神情认真地开口。 叶岚把头别开,随意走到离他远些的地方,不想看见他的神情,他在避免想起过去。“要是云飞想留,我不会硬是要带他走。” 温清玉跟上他的脚步,“磊儿也是,我一个都不会放的。” 叶岚停下脚步,回身,温清玉就站在他身前,“乐乐要什么?” 温清玉拧眉,想抽身却被叶岚扯住了手臂。“告诉我。” 他很想把眼前仰头望着自己的人拥在怀里,但是他知道他现在没有时间做这种事,望着他坚持的神情,他记起他从不放弃的个性。“……她只是在赌气,她说她要龙玉。” 叶岚居然笑了起来,“那还不容易。”他解下腰间的玉递给他。 温清玉望着他,对于自己居然还会感到受伤而好笑。但是他没有笑出来,只是缓缓地开口问他:“解下这块玉,对你而言这么容易吗?” 叶岚望着手上的玉,他也觉得不可思议,他竟可以这么简单地就解下它。 见叶岚没有回答,温清玉转身离开。“既是送给你的东西我就不会拿回来,你不要就扔了吧。” 居然生气了……叶岚笑了起来,他几年没惹火他了。 把龙玉紧握在手中,他何尝想放手,但是……他也许不放不行了。 深吸了口气,没有再系回腰间,他把玉塞进怀里,在天色全亮之前离开了温府。 第四回 唐家的禁酒令。 禁酒令一出,被禁的人不用说酒了,其它东西也不用想。 哪家客栈哪家饭馆不卖酒?被禁了酒,那间客栈也不敢给住,饭馆也不敢卖菜。 否则以后将永远没有唐家酒可以卖。 对于做生意的来说,这是件很可怕的事。 当然,还会有茶馆、小吃摊什么的,但是做小生意的为了省麻烦,每一行都多少有点关连往来什么的,能省麻烦就省麻烦,既是唐家要禁的人,做生意的没有人想得罪她们。 司徒翌觉得非常疑惑,他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得罪了唐家,让他像只过街老鼠。 所有认得他的人都不敢收留他,也不知谁出卖他,交出了他的面貌画像,他只好易容住进一般客栈,却一直有人来找麻烦,为的是他身上的烫手山芋。 客栈不敢做他的生意,他走了不知几间都一样,他突然发现事情不对了。 他不知道慕容云飞跟唐家有什么关系,他只听过似乎温小侯爷是唐家家主的入幕之宾。但那是温家家务事,温小侯爷不可能拜托唐家祭出禁酒令,唐家女人向来很会做生意,唐家七十二代也只出过六张禁酒令,几乎都是为了唐家自身的事,唐晓白不太可能为了讨好温书吟就在禁酒令上写了他的名字,肯定事有蹊跷。 或许他那天杀的那个女孩儿有问题。 司徒翌觉得现在才想到这点似乎太晚了,他并没有去研究过小桑的身世,他以为她只是普通人家的姑娘。 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他得想法子自救,幸好他手上的烫手山芋绝对有好价钱。 他大老远进京再离京就是为了那东西,有了那东西,温书吟的头算什么。 司徒翌站在那里等着夕阳西下。 一辆马车徐徐来到,驾车的年轻人看来年纪不大,二十来岁,是个挺健壮灵活的小伙子。 “东西带来了吗?”那男人望着司徒翌。 “带来了,大人。”司徒翌笑着走近了几步。 马车里昏暗不明,只看得出有个年轻公子坐在里头,见司徒翌走近,年轻人跳下马车,背对马车站在司徒翌面前,“别再走近了,东西拿出来我看看。” 司徒翌拿出锦盒,打开了给那年轻人探视,里面露出的是染血的黄色锦布。 年轻人想上前接过,司徒翌却退了二步盖上锦盒。“大人,生意不是这样做的,这荒山野岭的,您要是拿了就跑,我差点丢了小命的生意不就白做了。” 那年轻人挑眉瞪着他,“我不看怎么知道东西是不是真的?” 司徒翌笑着,“大人,明眼人就看得出,那锦布的颜色特殊,除了宫里哪儿还有一样的,我总不成生出快新布染了血来骗您吧。” 那年轻人还想说话,背后咚咚地响了二声,原来马车里的年轻公子敲了二下车门,年轻人立时回身凑近马车。“……是。” “你出多少?我们公子说买下了。”年轻人抱起手臂。 “大人真需要的话,草民可以送给大人,只是……大人可否移身一见。” “你少得了便宜又买乖。”那年轻人怒目瞪着他。 “小楚。”年轻公子在车里唤了声,那年轻人马上退回车门边,“是,公子。” 车门又轻响了一声,那名唤小楚的年轻人立刻伸手开了车门。 一个衣着华贵的漂亮公子哥儿坐在里头,看起来年纪不大,大约十六、七岁,有对水灵灵的大眼睛,白皙漂亮的脸蛋相当秀气。他拿着把扇子在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神情颇为古灵精怪。“满意了吧?只是东西若是假的,你觉得你有几条命好活?” “草民见过太子殿下。”司徒翌低下了头掩住笑,一弯身跪下地。 那年轻公子举起扇面遮住了半边脸,语气含笑,“你瞧,这荒山野岭的还有人认得我呢。” 司徒翌微抬起头,这才发现原来马车里还有个人,不带一丝气息,显然是高手。 “草民愿为太子殿下效犬马之力。”司徒翌将那锦盒双手捧上。 “时辰还没到就有人选边站了,你怎么知道你选的边是对的呢?”年青公子眉目俱是笑。从小楚手上接来锦盒,他轻轻抚着那盒上细致的刻花。 “草民愿赌。” “你够本事跟着我吗?”太子有趣地挑起眉。 “殿下可以测验看看。”司徒翌的笑颇为自信。 “你说呢?”太子收起了扇,笑着望向坐在他身前的人。 那人一直静静地没开口,此时才倾身朝外望了一眼。 司徒翌直到这时才看清那人的脸。未梳起的长发披在肩上,仔细一看原来是右颊上有条长长的疤痕,所以用发遮着。冷冷淡淡的脸上带着目空一切的傲气,只瞧了他一眼,便拿过太子手上的锦盒抛回给他,“我们不占你便宜,真有本事就让我瞧瞧。七天后我在京里等你,夕阳西下之前,城东广场。” 说完,他对小楚使了个眼色,便关上车门。小楚也不多说跳上马车,径自驱车离开。 司徒翌眯起眼,觉得情况对他十分不利,他若现在回京岂不是自寻死路?但是不回去的话,他就得不到机会。 他想,他得试试才行。 远去的马车里,太子殿下百般无聊地抱怨,“你干嘛把我到手的东西还给他。” “没听过不要钱的东西最贵吗?那东西你也敢拿,找死吗?”那人瞪了他一眼。 “怎么不敢,我要拿去送给了父皇搞不好他不知多开心。”太子一翻眼睨了回去。 “……你别装天真了,当心皇上灭了你的口,你以为皇上真想跟温清玉反目吗?别以为你的太子之位稳当的很。要是温清玉发起狠来,你早不知道掉几次小命了,那种东西你也敢沾手。”那人毫不留情地骂。 年轻的太子殿下倒是毫不介意,好奇地挨过身子去,“你觉得那个人敢回京吗?” “哼,他不笨,他逃不到哪里去,想保命他非回京找个人靠不可,叫你别沾这事你不听,那人的刀可不是好玩的,慕容云飞都被他废了只手,你真当我无敌到什么人都能敌吗?”那人想想觉得不悦,一把将年轻太子推了回去。 太子咯咯地笑了起来,“他想拿那东西讨好我,讨个官做做,你说等他真的回到京里,我拿他讨好谁好呢?你说温清玉不好惹,我拿他讨好温清玉如何?” “你哪里那么好心,谁不知道你讨厌温清玉。”那人不予置评。 “哼,谁叫他抢了我大哥。”太子扁起嘴,脸上的表情变得很不开心。 那人望了他一眼,怕他更不开心,也就没再回话,心里想的是若不是温清玉,你那狠心的娘哪有让你大哥活命的道理。 太子心里倒也明白,只是没兴致再说话,只趴在车上望着沿路风景。 “殿下,回越王府吗?”前头驾车的小楚杨声问道。 “……不要,我要回宫,瑶姨说要带我射箭。” 我才不想见到娘…… 那人见他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拉过他趴在自己身上,“睡一下好了,晚些就回宫了。” “嗯……”太子静静地躺在他身上。“小非……” “嗯?” “我想见见那个温书吟……”太子轻轻开口。 “见他干嘛?不是叫你别再沾这事了吗?你明明说只要看过那个司徒翌就好的。”那人心下有些不悦。 “我想看看真的太子长什么样嘛……”嘟着嘴的模样像是在撒娇。 “什么真的太子……你才是真的太子,何况……到底谁真谁假还不一定呢。” “……我才不是真的太子,父皇当年要封的东宫才不是我……这要被发现当年那孩子没死,你说到底谁才是该死的呢?”太子嘴角带着微徽的笑,全不在乎似的。 那人捂住他的嘴,“……这话你别三不五时就说出来,就没有人会知道,给我安静一点。” 太子拉开他的手,“那让我见见温书吟。” “知道了……回去再说吧。”那人无奈地说,吁了口气,太子这才乖乖地安静下来。 *** 慕容云飞躺在床上,无法入眠。他在想叶岚对他说的话,和他临走前略为讶异的神色。 桑儿一定出事了…… 他不放心,怎么也不放心,但府里没有人敢对他说实话。 还在思索的时候,听见了推门声,下意识赶紧闭上眼晴。他知道那是颜磊回来了。虽然没有动作也没有出声,只是安安静静在他床边坐下,但他就是知道。不知道的反而是自己干嘛要装睡,就算被师兄发现自己醒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 还在考虑要不要睁开眼睛时,感觉到一只温热的手抚上他的脸。 像是怕吵醒他似地,很小心地轻柔抚摸他的脸颊。他听见一声叹息,很轻很轻,伴随那抹淡淡的温度离开颊边。 慕客云飞有股冲动想握住那只手,差一点点他就要睁开眼;差一点点他就要挣扎着坐起身,但他终究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等,等着那人再次离开了房间。 他睁开眼,天才刚亮,颜磊应该不会那么快再回来,如果要走的话…… 边想边用左手撑起身,牵动伤口仍觉得痛彻心肺,但他还是得起来,不走一趟严家他不放心。 他望着自己的右手,想试着动一下手指都做不到。右手完全不受控制,不知道是药的关系还是因为这只手废得彻底? 叹了口气,他下床拉了件外衣套上。苦笑了下,左手抓起他的剑改系上右侧。走到门边,确认门外没有人在才悄悄走出房,从院里的后门溜了出去。 只走没二条街,他已经觉得汗水不断滑下,左手捂着胸腹间的伤口,右手仍是毫无知觉。 尽可能挑人少的地方走,天才刚亮,街上并没有太多行人,更何况他尽量朝巷子里绕,虽然更远些,但比较不容易被人看到,在京里很少人不认得他,要是被看见了,怕是走不到严家就会被抓回去骂一顿。 他扶着墙略微喘息,走不过几条街而已,他已经觉得他需要休息。深深呼吸调节气息,他突然想起桑儿小时候。 初见她的时候她五岁,张着好大的眼睛望着他。她不怕生,乐姨手里把着她,笑着告诉她,这是你慕容大哥,桑儿以后要听大哥的话,知道吗? 小小的女孩露出甜甜地微笑,朝自己伸出小小的手。 他伸手抱住她的时候,他知道这个女孩往后就是自己的责任。 他要保护她,照顾她,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自己发过誓的。 幕容云飞渐渐恢复了正常呼吸,靠着墙,他突然好害怕。他怕见不到桑儿,见不到他最疼宠的妹妹。 他甩甩头,丢掉那些无谓的情绪,他得继续走下去。 再度扶着墙往前走的时候,突然有人挡在他面前。很面生的脸,神情看起来不怀好意,看对方的神色,慕客云飞就算不认得那张脸,也大致上猜得出那个人是来做什么的。 “唷唷唷~这不是慕容大总管吗?” 慕容云飞不想浪费时间,“滚开。” 那个人瞥见慕容云飞自然垂下的右手笑了起来,“你记得你上回跟我怎么说的吗?你说随时找你报仇都欢迎,记得吗?” 慕容云飞虽然脸色苍白,额上的汗水因为疼痛而缓缓滑落,却还是桃眉一笑:“这句话我对很多人说过,谁记得你是哪根葱。” 那人拔出了剑,冷笑,“当我废了你另一只手的时候,你就会记得我了。” 慕容云飞深吸了口气,“我不想要你的命,你还是识相点滚远些吧。” “哼!死到临头还废话!”那人不明白慕容云飞怎么能神态自若地跟他说话,但他已观察过附近没有温府的人,而废了右手的慕容云飞又有什么好怕的?于是他冷笑着朝慕容云飞冲来。 慕容云飞叹了口气,他并没有多少气力。 剑锋相击时发出的声响让那人吃了一惊。但也仅止于此,在吃了一惊后,他已经无力做任何其它的反应。 他根本来不及看清慕容云飞是怎么拔出剑来,又是怎么出手的,他的剑已深深地插进他胸膛。 慕容云飞觉得更累了,背靠着墙喘着气,那人的重量慢慢下滑,而他几乎没有力气拔出他的剑。 然后,他发觉身边有人,等看到人影才发现有人,这对就算是受了重伤的他来说,都是不太可能的事,他心底一沉朝人影望去。然后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师兄…… “……老大……”那人睁着圆润的眼睛,迟疑地唤了声。 他苦笑了起来。”……小六……你什么时候不好来找,老大在灭口你出来干什么……” 温六见慕容云飞吃力地想把那个人从身上推开,赶紧上去帮忙。”老大……你……你会用左手?” 慕容云飞望着温六,他收了剑,把手臂挂到温六肩上,温六忙扶着他。 虽然脸上带笑,冷汗却从额上不断滑下,他觉得他得休息一下,于是把头靠在温六肩上,“……用得可好了……” 温六扶着像是随时都会倒下的幕容云飞,紧紧拧起眉。他侧头打了个暗号,从巷子里跑出二个半大不小的少年。“处理掉,别让人发现。” “是。”二个少年一声答应,动作迅速地把尸体搬走,清理得不留痕迹。 “小六……” “是。” “这件事连我师兄都不知道,你不准说出去,连相爷也不能说,知道吗?” 温六没有迟疑,“嗯,小六谁也不会说。” 慕容云飞微微一笑,放开了温六扶着他的手。“谢谢……”慕容云飞扶着墙,想继续走下去。 温六扯住了他衣袖。“老大……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看桑儿。”慕容云飞回答,想再走下去,却发现温六没有放手。 “……老大……我们回去好不好……” 看着温六哀伤的神情,他觉得呼吸困难了起来,说不出话来,只是摇摇头,伸手轻拨开温六的手,回头继续往前走。 桑儿……大哥……来看你了…… 他只步步地往前走,脑中一片空白,他什么也不想,什么都不敢想。 温六抹去快要掉下来的眼泪,静静地跟在慕容云飞身后。 绕出了巷子,望见严家茶坊时,慕容云飞觉得他似乎停止了呼吸。他没有办法呼吸,也无法出声,四周变得一片宁静,像是除了他自己以外的东西都静止了下来。 他只是缓缓地,一步一步走向严家,走向挂满白幡与丧灯的严家。 “……慕、慕容总管……”守在门口的少年,红着眼有些惊慌地看着一脸苍白的慕容云飞一步一步地走近,试图招呼,慕容云飞却像什么也没听见似地直直走了进去。 他记得第一次把小小软软的女孩抱在怀里是什么感觉。 她带着稚气的嗓音唤着他大哥的时候,心里的喜悦。 她害羞地笑着把第一次绣得歪歪斜斜的鸳鸯递给自己时脸上的笑容。 她哀伤地说不要爹也没关系的时候,自己的心疼。 她是那么那么乖巧、天真、善良体贴的孩子。 望着她的牌位,慕容云飞不懂她为什么会失去生命。 她是那么美好,像朵正要绽放的花儿,是什么狠心折下了她。 “……桑儿……对不起……大哥对不起你……都是……我的错……” 是我害了你…… 慕容云飞站在她的牌位前,左手用力地撑在桌上,他低头想呼吸,他有好多话想跟桑儿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觉得什么哽住了喉头,让他说不出话,也吸不着气,周围似乎很吵杂,但声音却很遥远、遥远,然后慢慢地消失。 桑儿……对不起…… 在慕容云飞倒下前,温书吟一把扶住了他。 “侯爷。”被抢先一步的温六有些迟疑地看着温书吟。 “没事,快回去告诉相爷,说找到总管了,磊儿快把府里翻过来了。”温书吟抱着慕容云飞,朝温六安慰地笑了下。 温六点点头,回身跑开了去。 温书吟望着慕容云飞身上沾上的血,有些慌张。 “云飞受伤了吗?”二爷慌忙地走了过来。 温书吟探了下,摇摇头,“好象不是他的血……” 有些疑惑地,温书吟抽出慕容云飞的剑,皱起眉。 “侯爷……”二爷在他身前蹲了下来。 温书吟把剑收回鞘。“二爷,这件事别告诉任何人。” 二爷点点头,“是。” 温书吟朝他笑了下,扶起慕容云飞,“别惊动乐姨了,我带云飞回去。” 二爷叹了口气,叫来几个年轻小伙子,帮着温书吟把人抬回温府。 *** 迷蒙之间,他看见了桑儿。原来这几夜看见的桑儿,都是来道别的呀…… ‘大哥真是,人家明明绣的就是鸳鸯,大哥那时还说我那水鸟绣的不错。’ 她嘟起嘴抱怨的模样实在是可爱极了。 幕容云飞看着她日渐成长,从小小的女孩变成花般的少女,心里总十分得意,他一直觉得京里没有人配得上他的宝贝妹妹,却也时常替她注意,是不是有好的对象,因为桑儿没有爹的照顾,所以他要加倍爱护她,弥补她没有的父爱,他一直是这么想的。 ‘桑儿……大哥对不起你……都是大哥害的……’ ‘大哥别再这么说了,是桑儿自己笨,桑儿害大哥没了右手……桑儿连跟大哥道歉的时间都没有,桑儿好难过……’ ‘不过一只手,大哥不在意,你不要难过。’ ‘嗯,那我们扯平了,大哥也不要难过了,帮我好好照顾爹娘好吗?’ ‘桑儿……你要去哪里……?’ ‘去我该去的地方,大哥给我的爱太多,够桑儿用到来世,所以桑儿一定还会过得很幸福。’ 桑儿……对不起…… 慕容云飞猛地爬起身,用力地大口喘气,似乎不这样就无法呼吸。 伤口很痛,他觉得全身都在出汗,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他只是低头喘气,双手紧紧地抓住他能抓得到的东西。 一个温热的身子靠近身,紧紧地抱住他。 他闭上眼睛,把头靠在对方肩上,他觉得自己不停地在颤抖。 颜磊也感觉到他在颤抖,全身止不住地颤抖。颜磊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能紧紧抱住他,轻抚着他的背。 “没事了……云飞……没事了……” 颜磊抱着他,直到他慢慢地停止颤抖,缓缓昏睡过去为止。 轻轻扶着慕容云飞躺平,望向他一脸苍白憔悴,他不晓得自己能做什么,只能抹干他脸上的汗水和泪水,只能抱着他安慰他。 他只能静静的躺在他身边,环着他给他一点温暖。其它的什么也没办法做,什么也不能做。 第五回 站在慕容云飞屋外,温六突然忆起他第一眼见到慕容云飞的情景。 那时他的剑尖指在自己颈上,微微仰起的脸上带着不可一世的自信,但在望见自身上那块一直要丢却丢不下手的令牌后,他却眨眨眼,收了剑在自己身前蹲了下来,抱着双臂睨着自己问。 ‘你是温六?’ 那时心里只觉得阵莫名奇妙,他才不想要这个随便的名字,所以当年没跟那个硬是给自己取了这个名字的奇怪的大叔走,但眼前那人的剑快的可怕,也不敢随便回话,只记得当时似乎是顶了句是又如何。 没想到那人却咧开灿烂无比的笑容,伸手摸他的头。 ‘怎么不回家呀?我家老爷等了你一年哪,天天念得我都烦了。’ 回家? 我哪有家可回……当时只以为那个大叔在开玩笑,怎知他给的令牌好用到我不敢用,怕是惹了麻烦,想丢不知该丢到哪里去;想扔却又舍不得扔,虽然那人看起来精神不太正常,但他是唯一对自己亲切的人。 自己真的有家可以回吗? 明明就还在疑惑:其实多少也在考虑,眼前那个笑的很开朗,剑又快到吓死人的大哥就已经完全不顾自己有没有在抵抗地硬拉着自己走。 ‘来,小六,我们回家。’ ……谁、谁是小六呀…… 很想抱怨他不要那么随便的名字……但是那人根本没给自己说话或拒绝的时间。迷迷糊糊地被拐回‘家’,这才知道那个自己以为不正常的人是那个从不上朝的丞相。 这一过竟也过了六年。 站在那里愣愣回忆了许久,温六望着那扇安静的门扉,最后还是没有去敲门,转身想走的同时却听见温书吟的声音。 “小六。” “侯爷。” “你没事吧?”温书吟望着神情有些茫然的温六,担心地问了声。 温六自从慕容云飞受伤那天就不见人影,只差了人回来报平安,说他追着司徒翌的踪影,之后就再没了消息,就连今天也只听说回来,却没在其它地方见到人,想是一回来就到了云飞的院子。 温六摇摇头试图振作,“我没事,回来晚了,请侯爷见谅。” 温书吟安慰地对他笑了下,也没有急着问他司徒翌的去向,反正他迟早会找到他,把他碎尸万段,也不急在现在。 他知道慕容云飞在府里最疼的就是温六,也知道温六向来尊敬慕容云飞,所以他有点担心地望着他。“回来就好,没事就好。”想了想,有件事还是得先问。“你从云飞出府就跟着了吗?” 温六怔了下才点头,“嗯……刚回来,还来不及去见相爷,就看到老大从后门出去,所以我就跟着他。” “……你知道云飞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吗?他的剑上也带血。”温书吟望着低下头的温六,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也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温六想了想,只摇头没有开口。 温书吟心知他不是不知道,而是不能说。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算了,人没事就好,我怕磊儿担心,所以回来前帮他换了件外衣。他的剑我收着了,如果他叫你别说的话,就别说吧。” 温六抬头看着温书吟,圆润的眼睛眨着淡淡的谢意,“谢谢侯爷。” 温书吟笑了起来,“相爷等着你,去吧。” “是。”温六一声答应,回身往厅里去。 看着温六的背影,温书吟陷入沉思。一爷说慕容云飞的右手废了就一定是废了,如果慕容云飞还能拔剑的话,也只有左手能用,而且他的剑系在右边。但要是他能用左手,为什么瞒了自己那么多年,甚至连磊儿也不知道。 他不明白,但慕容云飞真想瞒的话,他不会晓得,他只晓得无论如何有个人绝对知情,那就是叶岚。因为慕容云飞能用左手的话,一定是叶岚教的,他没有第二个师父。 只是……为什么叶岚教了他用左手却不让他使用,温书吟百思不解,总不成是预想到他有可能会失去右手…… 温书吟觉得有些不安,他想起一个江湖上流传的故事,关于叶岚的。 事情越来越复杂,不知这些状况在不在温清玉的预料之中,他只知道慕容云飞的伤和桑儿的死绝计不在他的算计内,当事情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他又会怎么做呢? 温书吟不知道,他也不想问,他只知道一切都安排好了,只等那一天的到来。 不管如何,若是慕容云飞还有左手可以用,就算事后会有更多的麻烦,也都还值得庆幸。温书吟望着静悄悄的屋子,发现这一点让他稍松了口气,如果慕容云飞还有拿剑的机会,无论如何他都会站在他那一边。 温书吟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定,转身离开那里。 *** 离开院里的温六没有去找温清玉,他觉得他需要思考一下。 翻身上到屋顶坐了下来。进府之后,他常常和慕容云飞坐在上面闲聊。那里风很凉,可以看得见大半个京城,和远远的皇城。 此时在他脑海中浮起的,跟温书吟想的是同一件事,那个二十年前的传说。 慕容云飞的左手速度并不比右手来得慢,他那一剑是什么剑法自己根本看不清楚。就算如此,温六还是认得出那一剑不是慕容云飞的剑法,起码不是他得意的破冰剑法。 慕容云飞跟颜磊不同,他的功夫完全由叶岚一手教导,那一手快剑就得自叶岚的真传。 观天门叶家,代代都替温家守门,更替温家培养人才,从不知道几代以前就是如此。每一代,观天门都会挑选二名弟子担任护卫或辅佐温家主事者的工作,只是叶家几代单传,因此叶家人凡到了温家,就不会回去接掌门位,如同叶岚的父亲叶青华。其中叶岚却是个特例。 因为叶青华的关系,叶岚在温家出生、长大,与温清玉情同兄弟,但他却在叶青华死后接掌了门主之位。 也因为他的身份特殊,他的武功并未由他父亲叶青华传授,也不是由当时的门王陆千里所传,而是习自叶青华的师叔祖沈秋年。 沈秋年是观天门的一个传奇人物,他是叶岚之前三代观天门首席弟子,当时他没有接掌门之位而入温家主事,一入温家就是三十年,直到当时的老爵爷过逝后,沈秋年才离开温家云游四海。 他在温清玉的父亲温少仪十岁那年回来过一次,他只望了温少仪一眼,当下摇了摇头,转身就走,又过了三十年后才又出现,这次却一眼就看上叶岚,不顾辈份硬是收了叶岚做弟子,因此叶岚的辈份在门里跳了三级,甚至高过他的父亲。 同时,叶岚也不得不接受了他师父的世仇。 神剑离火陆寒阳。 陆寒阳与沈秋年已有三代累仇,起因只为传言沈家的破冰剑法是陆家离火神剑的克星,于是陆家与沈家斗了三代,却不曾占过上风。陆寒阳的父亲在三十年前死在沈秋年之手,之后沈秋年迟迟未收弟子,于是陆寒阳只好找上沈秋年,斗了二次均败,沈秋年同情他陆家只单传一子,便二次留他性命。 当沈秋年收了叶岚之时已八十高龄,尽心教导他十二年后仙逝,过了六年,陆寒阳找上了叶岚。 叶岚虽只与沈秋年习武十二年,但他根骨奇佳,悟性极好,年纪虽轻却仍以破冰剑法打败了陆寒阳。陆寒阳当时年纪已高,一生只求打败沈秋年,未收弟子也未曾成家。临死前,他将离火神剑及剑谱交给叶岚,要求他为自己找传人,直到离火剑法能打败破冰剑法为止。 叶岚收下剑与剑谱也答应了他,但却从未听说他有教过任何一位弟子离火剑法,也没有听说过有人为此绝技上门拜过师,因为学了离火剑法的后果,就是必需与叶岚一决生死,没有人想赌。 就算是温六也没听过有谁跟叶岚学过离火剑法的小道消息,但陆家三代单传,用的都是左手,离火剑法也是为了左手使剑之人而创的。 若是叶岚教了慕容云飞用左手,那肯定是离火剑法。虽然不知叶岚为什么要那么做,但多少猜想得到几分,慕容云飞右手已废,他一旦用了左手,最先要做的就是挑战他的师父叶岚。 只是,破冰剑法正是叶岚教给慕容云飞的绝技,左右手都能用的慕容云飞,不知道是不是会悟出哪种剑法才是真正无敌? 温六叹了口气,他想慕容云飞现在心里一定非常挣扎。 “唉。” 听见身边也是一声叹息,温六怔了下,侧头看去,温清玉不晓得什么时候坐到了他身边。 “唉,孩子大了就一个个都不晓得在想什么,也没有人要告诉我。”温清玉一脸哀凄地望着远方。 温六这一看差点没被吓得滑下屋顶,忙抓住屋瓦,“相、相爷……” “回来了怎么不告诉我呢?”温清玉温和地笑着。 “对不起……一、一回来就看见老大溜出去……我怕他危险所以就先跟着。”温六低着头道歉。 温清玉笑着摸摸他的头,“不要紧,人回来了就好。” 温六不晓得他指的是慕容云飞还是自己,只好点点头。 正是夕阳西下,红艳艳地照在皇城上,金黄色的屋瓦闪着光芒十分美丽,温六沉默了一阵子,“对不起……如果……如果我早一步找到司徒翌的下落,郡主就不会……” 温清玉笑着,“你们这几个孩子怎么想的都一样呢,我若注定要失去这个孩子,谁先早一步都一样,怎么没人说我若是早几年接她回来就没这种事了?” 望着温清玉温和的笑脸,温六把脸埋在他膝上,只感觉到温清玉温暖的手揉着自己的头,“害你失去了二个兄弟,对不起。” 温六摇摇头,没有抬起头来。 他会失去司徒翌的踪迹就是因为司徒翌连抓出他二个探子,没留一个活口。温六手下的都是些半大不小的孩子,跟踪打听的工作其实很少让他们遇到危险,这回因为紧急,他也没想到先找到司徒翌的会是二个经验不够的孩子,也因此害了他们丧了性命。 温六很少失去手下,他非常非常地难过。 “唐家……”温六没抬起头,只含糊地开口。 “唐家?” “嗯,唐家下了禁酒令,所以想抓到他的行踪不是难事,我担心老大所以先回来一趟,已经派了几个经验够的盯着,要找到司徒翌只是时间而已,他躲不了多久的。”温六眨眨酸涩的眼睛。 “是吗……禁酒令呀……”温清玉笑着,“这下欠了唐家一份情了……既然书吟这么爱上栖凤楼,这个就交给他去还吧。” 温六点点头,和温清玉坐在屋顶上看着夕阳慢慢沉下,夜渐渐变黑,温六也慢慢地看不清楚温清玉脸上的神情,看不清他的心思。 如果,温清玉知道慕容云飞有可能练了离火神剑,他又会怎么做呢?他保的会是叶岚或是慕容云飞呢? 温六不想知道,他希望他只是多心了,希望温清玉可以不用做这种抉择,希望慕容云飞可以不用为难。 叹了口气,既是欠了唐家一份情,那他也得去道谢才好。 *** 唐晓白才走进房里,就看到温书吟大剌剌地躺在他床上一动也不动。 他已经习惯了温书吟三不五时突然出现在房里,不是坐在桌前等他,就是躺在床上翻滚。而比起早上他回去时的样子,现在看起来似乎在思考还是烦恼些什么。 温书吟见是他进房,便起身坐到桌前等他拿酒给他。 “侯爷不是早上才回去的怎么现在就来了。”唐晓白笑着为他倒酒。 “不欢迎我?”温书吟侧头看了他一眼。 “怎么会,侯爷随时想来晓白都欢迎。”唐晓白想他是忧心慕容云飞的状况,也没有多问,唤人送了些小菜上来。 “我听说禁酒令的事,谢谢你。”温书吟认真道了谢。 想起小桑,唐晓白轻叹了口气,“这是我唯一能为小桑做的事。不过……”温书吟把玩着手上的酒杯,沉默了一会儿,“禁酒令是什么呢?” 唐晓白一怔才又笑了起来,“侯爷不知那是什么,何必跟我道谢呢?” “因为我家那只老狐狸说,这份人情要算我头上,所以我只好乖乖来道谢呀。”温书吟一脸无奈。 唐晓白于是认真地解释,“唐家的酒销往各省各地,禁酒令一下,谁也不准卖那人酒,要是卖了,唐家便不供酒,哪家客栈不卖酒?他没得住没得吃自然得用抢的,那就容易漏了行踪。” 温书吟点点头,唐家的势力实不能小看,不过……他想唐白应该并不喜欢动用唐家的力量。“真的,谢谢你了。” 唐晓白只是摇摇头,再倒了杯酒给他,“慕容总管的伤好些了吗?” “并不太好……不过再过些日子大概就关不住他了吧……”想起慕容云飞,温书吟摇摇头。 “慕容总管的手……?” “怎么?你一向对我的事不是没兴趣吗?怎地对云飞有兴趣了。” “因为我见侯爷似乎不太担心关不住慕容总管,想是有万全准备?” 温书吟没有回答,一切都还只是猜测,他并不确定慕容云飞的手能不能用,只能苦笑。“别理他了,你关心别人太多我会吃味儿,不如你再给我说说你那个无缘的姐夫吧。” 唐晓白习惯了他的胡言乱语,“侯爷是说燕长青?” 温书吟点点头,好奇的目光直盯着他。 唐晓白淡淡地笑了下,“其实我知道他并不多……” “那就说你知道的就好了。” 唐晓白想了想,“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对上二剑,他的剑很重,气很强,我的剑既轻又软与他对上并没有占上好处。” “喔?你对上过他?” “就二剑,后来姐姐唤住了我,我才知那是姐姐的朋友。” “那依你觉得,若我和那燕长青对上,谁的赢面大点?”温书吟有趣地问。 唐晓白倒是认真地思考了下,“侯爷的剑变化莫测,赢在慢也输在慢,与燕长青对上未必讨得了好,若是慕容总管,他的剑快又狠,或许赢面大些……” 话说一半,唐晓白突然想到慕容云飞已没了右手,歉然道:“晓白多言了。” 温书吟摇摇头,“你说的没错,我可得好好想想怎么才打得赢那个燕长青才好。” 唐晓白想开口,念头一转没有问出口,温书吟倒是注意到了,“想问什么就问。” “晓白是想,侯爷若是赢了呢?”倒不是好奇,唐晓白只是疑惑,赢了又如何? 温书吟笑了起来,“谁知道呢,赢了我就可以进宫面圣抢回我东宫之位,你说是吗?” 这就是唐晓白不了解的地方,温书吟看起来一点也不象想入宫的样子,这么一个自由惯了的人,要把他关在宫里学习政事,不闷死他才怪。 “你说有这么简单吗?” 虽然觉得温书吟是在开玩笑,但唐晓白还是认真地回答,“我不知道,不过太子年纪甚轻,也不是皇上所出,若是侯爷真的得以进宫面圣,或许皇上会废东宫另立太子也不一定。” “是吧是吧,到时候让你做太子妃可好?”温书吟笑嘻嘻地说。 唐晓白笑了出来,“晓白不必进宫就人头落地了,哪有命做太子妃。” “是呀,太子妃要女人才能做哪。”温书吟轻笑着拉过他的手握在掌心。 虽然温书吟自回京以来的一个月几乎每天都往他这里跑,唐晓白还是不太理解这个人,就算晚上偶尔他耍赖着硬是要他陪着睡,倒也没什么不规矩的动作。 除了前夜里那突如其来的温存……也许是夜晚的气氛过于温柔,他们都不小心放开了太多,但隔日两人也很有默契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继续着平常的相处的模式。 自己毕竟不是女人,不太介意这些,只是这种时候,就会觉得温书吟到底还是希望他是个女人。“让侯爷失望了。” 温书吟只轻轻笑着,拉过他的手贴在唇上,“你怎知我不是男人也好呢?” 唐晓白淡淡地一笑,“晓白可以给的话,侯爷要什么都好。” 温书吟盯着他,唐晓白很会闪避这种话题,每当这种时候,他摆出的态度都是可有可无,你要我就给,你不要的话我也无所谓的样子。这种反应让温书吟抓不住他到底对自己有没有一点感情。虽然云飞伤了的时候,桑儿死的时候,还有那夜他在梦里惊醒的时候,他都用温柔的态度安慰自己。但那只是安慰,他很想知道把他的硬壳完全剥开的时候,他会看到一个怎么样的唐白呢? 温书吟只笑了笑,放开了他的手,有些赌气地模样,“话是你说的就别反悔,将来我想要的时候你可跑不掉。” 唐晓白温柔笑了起来,像是在哄个孩子似的,拿出个精致小巧的酒壶,“侯爷说什么都好,这个侯爷带在身上吧,想着晓白的时候可以喝。” 温书吟睨了他半晌,接过酒壶,看着它小巧可爱的,就往怀里塞。“好吧,看在这个的份上原谅你的没有诚意。”微扁着嘴的神情倒有些孩子气。“我要回去了。” “是,侯爷慢走。”唐晓白笑着起身送他。 “不用送了,你忙吧。”温书吟摆摆手,从来时的窗翻了出去。 唐晓白松了口气,偶尔,温书吟会象现在一样让他无所适从。并不讨厌和他在一起,甚至有的时候还觉得十分愉快,可每当他露出想把他挖出来的模样,自己就想闪避,他不讨厌温书吟,或许还可以称得上是喜欢,但他并不想被他拉出来,他已经无法再做唐白。 唐白,已经死了…… 叹了口气,他把窗关上,心想温书吟应该晚上不会来,正想唤人来收拾的时候,他感觉到一丝气息。他的感觉一向灵敏,虽然他不知道在哪里,但是他肯定房外有人。能隐住气息到这种地步,来人是个高手。不过到了这么近的地方却没有一丝杀意,可见对方并无恶意。于是他开门走了出去,柔声开口,“客人想喝酒的话,怕是走错路了。” 那人也许是怕吓着他,远远地在走廊那一头现了身。“我不是有意吓着姑娘,请姑娘见谅。” 那人现身几乎无声无响,他马上认出那应该是谁,“原来是温家六爷,可有事交待晓白?” 温六愣了下,马上确定这人绝对不是唐晓,而是唐白。 能感觉到自己气息的人很少,他以前曾见过唐晓,她没有那样灵锐的感觉,但传说中的唐白肯定有这种本领。 他并没有说破,只想着下回记得告诉他的侯爷一声。 “温六想谢谢姑娘的帮忙。” “请六爷不必客气,我是小桑的师傅,这点事我还可以为她做。”唐晓白温和地回答。 “我的人已布好线,就等他落网,没有姑娘的帮忙不会那么顺利,温六欠姑娘一个人情,往后姑娘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找我,温六定全力以赴。” “六爷别这么客气,若有新的消息,我会差人通知六爷,希望六爷能顺利的逮到人。” “我会的,谢谢姑娘,温六先走一步。” 话才说完,人只一晃身便消失不见,唐晓白心下赞叹着那份轻功,边想着温书吟明天不知是早上来还是晚上来。 叹口气,他无奈地发现他前脚才走,自己已经在等他了。这对他来说并不是好事……毕竟无论如何,他们都不可能在一起。再然后,他才讶异地发现自己连这种事也在思考。 在廊上呆立许久,他头一次发现自己竟开始在意起他姐姐以外的人。 ……怎么办呢……姐姐…… 再叹了口气,他知道唐晓并不能回答他,能回答他的——只有他自己。 第六回 一连三天,慕容云飞没有说过一句话。 只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像是在思考些什么,眼神的焦距不晓得放在那里,有人走进走出他瞧也没瞧一眼,连颜磊有时候唤他也没反应。 颜磊觉得有点慌,有时候坐到他面前,伸手捧住他的脸逼着他看着自己,那可以换来一个询问的神色和淡淡的微笑,还有很深很深的哀伤与自责。 于是颜磊不再逼他注意自己,他不想见到慕容云飞难过的样子。 在他眼里,慕容云飞一向是很好懂的人。自己一向就能在他出口前知道他想说什么、想做什么。但现在,就算仔细观察他的眼神、动作,自己也还是摸不清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知道这样下去,他一定会失去慕容云飞,但他不能失去他,绝对不能。 抬首望着缺角的圆月,颜磊其实知道有什么能吸引住慕容云飞的注意,有什么能让他关心,让他在意。那是慕容云飞一直想要,却从来没有得到,也不敢说出来的东西。 他知道,一直都知道,只是他从来都不说。 只要他不说,慕容云飞也绝对不敢说,这样他就能一直保有这份纯粹美好的感情。 但如果会失去他,那不管如何他都要保住这个人。 就算玷污了那份纯粹的感情,他也要做,只要能把慕容云飞留在他身边,要他做什么都可以…… 深深吸了口气,颜磊起身,就着一件单衣走出了房门。 慕容云飞独自在房里,反复思索着他到底该怎么做,才能二方都保得住。 他已经苦思了三天,却无计可施。 自他见到桑儿的牌位起,他反而清醒了起来。 那晚他梦见了桑儿。她说来世她还会过的很幸福。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他必须做出决定。但只要看见颜磊脸上担忧的神情,他又有些退缩。 以往他从来不懂颜磊在想什么,现在却突然能够了解颜磊在害怕什么,在担忧什么。可是自己不知怎么安慰他,目前他无能为力。 他需要时间来沉淀桑儿的死,还有他师父给他的选择。 如果他要亲手报桑儿的仇,就必须与叶岚脱离师徒关系,但他无法接受,他一向敬叶岚如父,怎么做得到与他兵刃相向。更何况他不想去猜温清玉会怎么做,颜磊会怎么想。他跟颜磊都是叶岚一手带大的,如果他真有与师父对决的一天,颜磊的立场又该怎么办? 深深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也无法找人商量。唯一能商量的人似乎只有温书吟,但自他受伤以后,会出入他房里的只有颜磊,他不晓得该怎么找到温书吟。他也知道温书吟非常内疚,大概也不敢来见自己。 越想越觉得与烦躁,他到底要怎么做,到底该怎么做,他才能保住他的师父与他的手? 不晓得叹了第几次气的时候,他听见推门的声音。慕容云飞疑惑了下,这种时候颜磊应该回房了。他知道这三天颜磊因为不愿看到自己难过,所以晚上都回自己的房里去睡,虽然他回房不见得有睡,但都会等早晨再来。这让慕容云飞十分感激,他需要时间安静地为桑儿哀伤。 慕容云飞望向门口,颜磊站在那里,反手拉上了门,他的表情很平静,月光在他脸上凝成一片朦胧。 慕容云飞有些怔住,颜磊只穿了件单衣,腰带随便系着,敞开的衣襟露出一片白皙的胸膛。 颜磊在门边站了一会儿,望着慕容云飞好象在思考。 慕容云飞想也许该开口说些什么,望着颜磊的脸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在慕容云飞脑子一片杂乱的时候,颜磊移步向他走去。 慕容云飞只能望着他一步步朝自己走近,“……师兄?” 颜磊没有回答他,只坐上他床沿,伸手抚上他的脸,同时伏下身子,贴上他的唇。 慕容云飞觉得一片空白。 他只感受到颜磊温软的唇,和柔滑的舌缠吮在他口中的感觉。 他不由自主的响应着,由轻缓的四唇相接到激烈的缠吻。 在过去的日子里,他有多少时候望着颜磊,想着把他抱在怀里,想着吻上他的唇。 终于吻着他的时候,慕容云飞心底又觉得十分难过。他知道颜磊是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只是怕失去自己。 那不表示颜磊已经确认他是喜欢自己才这么做的。他不认为颜磊真的分得清楚那是什么感情。 终于放开对方的时候,喘息与热气在他们之间流窜,颜磊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机会,他的吻顺着慕容云飞的颈侧一路滑下,同时拉开他的上衣,伸手探进他厚实的胸口。 慕容云飞觉得呼吸一窒,他苦笑着,用仅有能阻止他的左手,拉住颜磊抚上他胸膛的手。“师兄,你……” 话没有说完,颜磊的手反握住慕容云飞的手,十指相扣地把他压在床上。 慕容云飞顿了下,颜磊抬起头,黑缎般的发丝滑落到他脸上,他只能屏息望着颜磊的脸,他轻咬着方才吻到涨红的下唇,平常总是平静地不带一丝情感的眼眸如今充满了情欲,像要漾出水似地望着他。 慕容云飞觉得喉头很干,他说不出一句话,只能看着颜磊的脸缓缓地靠近他,探出灵巧的舌尖轻舐着他的唇,他无法忍耐地张口再含住他的舌,像是要吞噬般地激烈缠吮。 他知道颜磊在挑逗自己,而他知道自己根本无法拒绝他。在喘息与回吻之间,理智在最后一刻回到脑海里。 慕容云飞在颜磊绵密的吻之间找到空隙开口,“师兄……等一下……你……” 但颜磊并不想给他时间说话,只是追上他的唇,封住他的唇。 颜磊的手也在他被扯开的上衣里游移着,温软的身子紧贴着他的。 慕容云飞只有一只手能动,但那只手被颜磊紧握着压在枕边。 他知道再下去自己就真的停不下来了,于是稍使力想挣开他的手,可惜只是徒劳无功,他现在的气力并比不上颜磊,而用力的后果是牵动了未完好的伤口。 “唔……”一阵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闷哼了声,他清醒了点,用力别开了头,“师兄,你到底要做什么。” 颜磊知道他弄疼了伤口,便停下了手,这才抬首对上他的眼。 他们凝视着对方。在一阵静默之间,只有二个人微微的喘息声,颜磊轻声开口,他或许没发现他的语气甚至带着哀凄,与不自觉地诱惑。“你不想要?” 慕容云飞望着他苦笑,他怎么会不想要。 但他只是冷静地开口,“……想。” 颜磊知道他还有话说,于是等着。 “但不是现在。”慕容云飞平静地说下去。 颜磊怔了下,像是挣扎了会儿才开口,望着他的神情倒是认真。“要等到什么时候?” 慕容云飞望着他认真的有些孩子气的脸庞,笑容里的苦涩不需要言语表达就能看得出来。“等我……能用双手抱你的时候。” 话一出口,慕容云飞就后悔了。 颜磊的神情像是个被狠狠地甩开的孩子,他也许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就像快要哭出来一样。 慕容云飞这时才能轻易地挣开他紧把住自己的手。但却无法用来推拒他。 他只是抚上颜磊的脸,想要抚掉那个痛苦的表情。“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的,对不起……” 望着慕容云飞心疼的神情,颜磊好似发觉自己泄露出了什么,他别开脸垂下眼眸,却没有甩开慕容云飞的手。半晌才咬着下唇,“我不要等……我现在就要。” 望着颜磊坚定认真的神情,慕容云飞没有再推拒他,只是带着安慰的笑容,抚在他脸上的手穿过柔顺的发扶上他后颈把他压向自己。 再次唇齿相接的时候,带着苦涩与叹息。 慕容云飞并不想在这种时候得到他,但他无法拒绝,他知道只有这样才能安抚颜磊不安的心情。 让他相信无论如何自己都不会离开他。 那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感觉,背着月光,他朦胧不清的脸上只有一对眼眸清澈无比。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扯开他腰带的一天,他坐在自己身下,温顺地伏下身子和自己紧贴,细长的手臂穿过自己的发,缓缓在自己下身磨蹭的身子完全引发自己的欲望。 他很擅长引诱男人,从自己快要发狂的身体感受得到。 但自己不愿去想那是什么换来的,心底的痛苦和身体上的欢愉形成极大的落差。 自己从不介意他过去是怎么样的,因为自从他承诺过,就真的不再找过别的男人,和他清冷的外表成对比,他在自己身上引燃的火焰实叫人疯狂。 “别动……”他轻软的嗓音在耳边,吻顺着他的耳垂,颈肩到胸口,再渐次往下。 慕容云飞苦笑着,他就算真想动也不怎么能动。闭上眼感受他的唇舌滑过自己身上每一处。 他一向觉得颜磊的手很美,他曾经在他身旁静静地望着他写一封信。 纤细有力的手指握住笔杆,强劲有力的字,工整而优雅地在纸上飞舞,他记得当时他看着他的手,几乎入迷,这么纤细的手指,看起来柔若无骨的手,是怎么写出那么有力的宇,怎么练出那么深的功夫。 而现在,那只美得让他入迷的手,抚过他的脸,划过他的胸膛、小腹再往下移。 慕容云飞的喘息越发急促,光是想象就足以让他忍不住,更何况那只手正时轻时重地圈抚着他的欲望。 他没有忍住呻吟,在颜磊的吻落到他下腹的时候,他忽然惊觉他想做什么,他伸手拉住他的手臂,“……别……不用这样……” 颜磊抬起头来望着他,猜测着他的想法。 慕容云飞不想就这样躺着让他为所欲为,但他并没有办法翻身,他嘲笑着自己的处境,拉住他手臂的手滑下握住他一直想握住的那只手。“你……先起来好吗?” 颜磊猜测着他是想起身,于是顺从着让他拉着自己的手起身。 慕容云飞觉得自己要坐起身都很困难,在这种时候才能得到他一直想抱在怀里的人,让他觉得可笑,于是真的笑了出来。 颜磊低下头,他知道自己很让慕容云飞难堪,但好不容易坐起身的慕容云飞只拉住了他的手,然后扣住他的手心拉近他。 他轻咬着颜磊的手,舌尖轻卷着细长的手指,让柔顺地偎入他怀中的颜磊怔了下,望着他的举动。 慕容云飞轻啃咬着他的手,细细麻痒的感觉让他浑身起了战栗,他轻咬着下唇忍着体内直冲而上的欲望。 慕容云飞望着他粉色的双颊和衣衫尽褪的身体,他知道要停下是不可能的。他放开颜磊的手滑到他柔韧的腰把他拉向自己。 颜磊只是顺从地跨坐上他的腰,彼此勃发的欲望相抵,让颜磊深吸了口气,但他只是望着慕容云飞,等着。 慕容云飞的手在他光裸的背上游移着,然后贴上他的唇,细细地舔吮轻咬,他顺从地贴近慕容云飞的胸口,把双手缠上他的肩,让慕容云飞厚实的手掌从他后颈缓缓下滑到他的腰侧。 在慕容云飞满是厚茧的手抚上他胸前柔嫩之时,他忍不住呻吟出声,他轻唤着慕容云飞,早已勃发的欲望让他忍不住地摩赠着他的。 “云飞……”他的轻唤几乎是带着啜泣般地低喘,但他没有再动作,他不想再让慕容云飞觉得难堪。 慕容云飞应着他请求似的轻唤,伸手握住他的欲望,缓缓地绕抚着。 颜磊紧环着慕容云飞的颈,发泄似地啃咬着他的肩。最后终于忍不住地抬头,含住他的耳垂,轻移着下身,让慕容云飞抵着他身后。“……云飞……” 慕容云飞觉得自己的喘息重到可以牵动到伤口,他的手滑向他腰下,他微侧头把唇贴上颜磊的耳边。“……我不太能动……可以吗?” 颜磊埋在他发间轻点点头,他微退开些,让慕容云飞的欲望缓缓地的沉进自己的体内。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有快疯掉的感觉,在自己让慕容云飞进入他体内的时候,他无法形容他的感觉。过去曾有无数的男人进入他的体内,他却从来没有过这种激烈的感觉,那种几乎要失去意识的欢愉让他感到无所适从,心里的满足与感动是哪里来的他不明白。 他无法太去思考为什么,就如同他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他不能失去慕容云飞。 他只是顺从着身体的欲望跟心里的感觉去动作,耳边听见慕容云飞的喘息与呻吟,都因自己而起,这让他更无法停下地想跟他合而为一。 颜磊在一片迷惘之间张开眼,望着慕容云飞。 慕容云飞的手撑在他腰上,见他睁开了眼,他把额头抵在颜磊的额上。“……不要太勉强……” 颜磊没有回答,只贴上他的唇紧紧交缠,身体更往下沉,在慕容云飞忍不住解放在他体内的时候,他头一次在他认为那只是单纯交换体温的行为里失去了意识。 ‘身体上的快乐跟心里的快乐是不一样的,你如果不真正觉得快乐的话,就不要这么做。’ 失去意识前,颜磊想起温书吟跟他说过的话,那是在慕容云飞打了华少英之后,温书吟告诉自己的。 那时候他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但现在,他想他懂温书吟想说什么。 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不能失去慕容云飞。 而慕容云飞缓缓地调节着呼吸,他想平静下来。 虽然颜磊还在他怀里,自己的欲望也还深深的埋在他温暖的体内。 他只是用着他仅有的左手紧抱着他。 颜磊似乎是失去了意识,他的呼吸仍然急促,但只软软地靠在慕容云飞身上,没有动作。 慕容云飞望着他始终无法动作的右手,他想着等天亮,他要去找一爷。 右手就算是废了,至少也要能有拿双筷子的气力,或者,能用来抱着怀里的人。 他轻吻着颜磊的唇,他想了二十多年,终于能把他抱在怀里恣意亲吻的时候,却是这种处境,不知上天对他算是好或是不好。 能用他那只赖以为生的手换到这个人,是对或是不对。 他把手穿进颜磊柔软的发中,亲吻着他的脸他的颈再回到他的唇。 “嗯……” 慕容云飞恣意的亲吻好似唤醒了颜磊,他稍一移动,感受到慕容云仍然埋在他体内的欲望,不由自主地呻吟出声。 慕容云飞替他抚开缠在脸上的发丝,“还好吗?” 颜磊觉得整个人都是滚烫的,不管是体内深处或是身体外都是,他只是点点头想起身。 忍着呻吟,他撑着起身,让慕容云飞抽离自己身体。喘息着靠在慕容云飞肩上,然后想着该清理一下。 颜磊拢了下杂乱的发,望着二个人一片零乱,有些摇晃地想拧条布来替慕容云飞擦拭一下,被慕容云飞按住了肩头。“你……别动。” 颜磊有些疑惑,停住了动作,才注意到顺着自己的大腿内侧下停滑下的液体是什么。 慕容云飞从他身后揽着他的腰,把头靠在他耳畔,“这点事至少我还能做,你躺着好吗?” 颜磊侧头望着慕容云飞,顺从地躺下,让慕容云飞缓慢地起身去拿条手巾。 颜磊闭上了眼睛,让慕容云飞为他清理,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 挨着慕容云飞的体温,颜磊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平静。 慕容云飞望着颜磊熟睡的脸容,默默地下了个决定。 他一直就知道,自己只有这个决定可以做,但却一直不敢承认。 他不能这样下去,为了桑儿,为了颜磊,为了书吟。 为了他自己,他不能放下他的剑。 师父,对不起……等事情都解决了我就走……走到让你找不到的地方。 这样,您就不用为难了…… 慕容云飞想着,伸手抚上颜磊的脸。 你会……跟我走吗……师兄…… 叹了口气,慕容云飞轻轻地躺回床上。颜磊一向不是深眠的人,马上睁开了眼睛,望见慕容云飞的脸,又闭上了眼,埋进他的胸膛之中。 慕容云飞轻轻地抱着他,没有再叹息,他已经做了决定。 慕容云飞醒来的时候,颜磊已经不在床上。 他稍动了下身子,胸腹间的伤口疼痛比起之前几天已经好得多。 昨晚到后来睡的非常沉,连颜磊起身为他换了衣服都没惊醒他。 他起身坐了起来,觉得喉头有点干,伸手拎起床边茶几上的茶壶,却是空的。 叹了口气,他闭上了眼,有点懒得起身去倒茶,这几天颜磊都随时会替他把壶加满热茶,大概是想自己不会起那么早,所以没先去替他添茶。闭着眼,朦胧间又要睡去的时候,他感觉到外面有人。 睁开眼仔细聆听外头的声音,想那应该是温书吟。脚步声只在院外走来走去,似乎没有意思要进来。 慕容云飞瞥了眼他空荡荡的茶杯,伸手拿起想也不想就往地上一扔,匡地一声,茶杯碎了满地,同时间温书吟已火速冲了进来。“云飞!” 看着温书吟有些惊慌的脸,慕容云飞只一派平静地开口,“我要喝水。” 温书吟来回看向一脸理所当然的慕容云飞和碎了一地的茶杯,怔了一会儿才松了口气,“用说的不行吗?干嘛用砸的。” 温书吟嘴上叨念,还是走过去拎起茶壶,发现是空的,撇撇嘴角走出去唤人来收拾倒茶。 慕容云飞稍移了下身子,闭上眼让自己躺得舒服些,等着温书吟提着热茶回来,替他倒了杯递给他。 “谢了。” 温书吟在他床边坐下,望着他喝茶,在慕容云飞把茶杯放回茶几上的时候,发现温书吟盯着自己神情有些讶异。 慕容云飞记起自己没拉好上衣,于是若无其事地把衣襟拉好。“你这几天都躲到哪里去了?” 温书吟大致上猜到是怎么回事,不禁自责起他没多去注意颜磊,“随便走走……” 慕容云飞见温书吟一脸自责的模样,突然烦躁了起来,他深吸了口气,“你少给我那副死样子,我拿一只手能换到他我心甘情愿,你也不欠我什么,一人一次我们打平。” 温书吟怔了下,抬头望着慕容云飞认真而坚定的神情,他苦笑着,“真的甘愿?” 慕容云飞瞪着他,“我什么时候说过大话?我起码还有一只手,我的剑呢?还来。” 温书吟望见他神清气爽的模样,突然想起他为了慕容云飞受伤的那一次,自己醒来时看见他一脸自责的模样时心里的感受,这才觉得自己的郁闷很可笑,这并不是慕容云飞想看到的。他笑了起来摇摇头,“才不还你,这一身伤还能一转间就跑得不见人影,那天磊儿差点把府里整个翻过来,我花好大的力气才阻止他冲出去,这要还了你又不晓得你会跑哪里去。” 慕容云飞看温书吟似乎放松了心情,才笑了起来,“府里最近怎么样?” 温书吟耸耸肩,“不晓得,事情都是四哥和五哥在处理。” “……相爷呢?”慕容云飞担心的是丧女的温清玉。 “……看起来跟平常一样……”温书吟苦笑了下,“我能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情绪反应就好了。” “……他当然有……只是现在不是他伤心的时候。”慕容云飞叹了口气,闭上了眼,他觉得有点累,他希望他能替温清玉分担哀伤,但是现在谁都没有那种时间。 温书吟望着慕容云飞半晌,发现也许慕容云飞是他们之中最了解温清玉的人也不一定。“……也许吧。” “你还好吗?兄弟?”温书吟望着看起来有些疲累的慕容云飞。 “好的很……等一爷给我换了药就更好……”慕容云飞睁开眼,瞪着自己不太能动的右手。 “你的手伤的很重,一爷说药不下重些,你会疼死。” 慕容云飞无奈地摇摇头,“疼死比完全没感觉好,起码让我觉得手还在……” “知道了,我等会儿让一爷换药给你行了吧,到时别喊疼。” “才不会。”慕容云飞笑着,望向窗外射进的暖暖日光。“小六呢?” “我刚回来的时候,看见他在主屋顶上,你找他吗?” “刚回来?你整晚跑哪里去了?” “……栖凤楼。”温书吟停顿了下,还是回答。 慕容云飞倒是没有多问,“帮我叫小六好吗?” “嗯。”温书吟松了口气,正好他也懒得解释,随意应了声就要起身,想了想又低头望着他,“你伤还没好,别乱来,有什么事的话先叫我。” “知道啦。” 望着温书吟走出房门,慕容云飞心想,该是他开始动作的时候。 一切事情从司徒翌开始脱轨,就该从司徒翌那里结束。 第七回 一爬上屋顶,温书吟就晓得为什么温六老坐在那里。 那里视野很好,看得见城门也看得见皇城。风吹来非常舒适,令人感觉很愉快。 以手为枕,温书吟躺在那里吹风,看着京城,保持脑子一片空白。 从小他就喜欢跑到山里、草原上随便席地躺下,也不管是不是会搞的一身脏,看着天空,看着星夜,那是他放松自己的方法。他最爱在落雨前去躺在草地上,看着万丝雨滴朝自己打来,直到忍不住得闭上眼为止。记得叶岚是个相当爱洁净的人,却总是不管会不会弄得满脚泥泞,还是每天等天色晚了,就到山里把自己带回去,虽然如此,他也从来不会阻止自己做这种无聊事。 就像他从来不阻止颜磊半夜偷偷下山一样。 到现在,自己还是常常这么做。只是回到京城以后,已没时间好好地躺下来看看云的变化,滂沱的大雨和闪耀的星空。 他想,晚上躺在这里应该不错。 另一边的屋梁后,探出小半颗头,圆圆的大眼睛盯着自己的方向眨呀眨。 温书吟笑了起来,难怪慕容云飞会这么疼爱温六,他实在是个可爱的孩子。他刚回来的时候见过温六在自己手下面前的神态,虽长了一副娃娃脸,却十分有威信,是个能让手下信任的头儿。可他在府里其它人面前,就又像个孩子一样,时常露出可爱的笑容和举动。 “抱歉抢了你的位置,屋顶这么大,小六让点位给我躺躺吧。”温书吟向在梁后探望了半天的温六笑了笑。 温六只摇摇头,回身看来是想跳下去。温书吟叫住了他。“急什么,过来陪陪我吧。” 温六侧头想了想,还是过去躺在温书吟旁边。 “早知道这里这么舒服,就上来这儿睡就好了。”温书吟感受到夜风柔柔拂过脸上,满足地吁了口气。 “……晚上风大,侯爷会着凉,而且有时候会扫大风,怕侯爷会摔下去。”温六好心地提醒。 “那晚上拿条绳子绑住我好了。”温书吟好笑道。 “……侯爷……”温六想了想,唤了温书吟一声。 “嗯?”温书吟望了他一眼,想他是有事要说。 “那个……侯爷上次问过唐家的事。”温六爬起来盘腿坐着。 “嗯,你不是告诉我了。”温书吟闭上眼睛,想象着自己还在观天门的后山上,在上坡上的大草原里,当大风刮过的时候,所有的烦恼好象都会被巨风扫走一样。 “可是……侯爷没有问那个唐晓白是唐晓还是唐白。”温六观察着温书吟的反应,开始想他也许知道那是唐白而不是唐晓。 “我知道那是谁。”温书吟微微一笑睁开了眼。“唐晓怎么死的?” “应该是六虎门害死的。”温六回答。”三年前京里有个六虎门,他们做的是运货的买卖,在道上有一定的名声,举凡是布、盐、酒、酱油这些东西,都能透过海路和陆路安全小心又不伤品质地把商品运到京里,而且六虎门和衙门也很有交情,组成民防队帮着衙门处理了不少事,在京里算是名声响亮的行号。栖凤楼在京里盖起来的时候,唐晓白曾拜过码头,她美丽识体又开朗大方,唐家酒又是上等品,马上迅速地在京里闯出名号来,当时六虎门主的独子喜欢上了唐晓白,多次上门提亲被拒,六虎门主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便开始处处与栖凤楼为难。唐晓白初来京里,不想撕破面子,在多次大小冲突之后,六虎门主摆了鸿门宴请唐晓白上门,她不去栖凤楼怕是在京里生存不下去,去了若是不允婚事怕是走不出六虎门……” “她去了?” “嗯,去了,然后一个时辰之后安然走出六虎门。隔天六虎门主率众上门,同样一个时辰,六虎门主却是被抬着出来的,自那天起六虎门整门撤出京城,之后再也没有人在京里看过任何一个六虎门的弟子了。” 温书吟听着,陷入沉思。 “那天起唐晓白给人的感就变了,她原是个开朗明快的女子,却变得不太爱说话,就算笑着也让人觉得冷,所以,我想在那时候,唐晓已被六虎门主给杀了。”温六把话说完,但他想温书吟应该知道后续的。 温书吟还在沉思,屋子下方有人唤着。 “六爷!相爷在叫您哪。” “侯爷,我先下去了。”温六一听,便要离开。 “啊、小六,你老大找你。”温书吟这才想起来。 温六停顿了下,怔了下才点头答应,“知道了,我晚些会过去。” 看着温六跳下屋顶,温书吟叹了口气,他知道温六跟他一样害怕看见难过的慕容云飞,他们都希望他能早点回复原来的样子,但也都在担心着他无法恢复。 温书吟又开始觉得烦闷起来,虽然觉得自己去的太过频繁,他还是开始考虑晚上要不要到栖凤楼去。 *** 慕容云飞开始感觉到他的右手还在。 因为很痛,非常地痛。 他微微喘着气,额上沁出冷汗,但至少,他能略略抬起他疼得不得了的右手来看看。“……哈哈……至少你还能动……”慕容云飞自嘲地对着他的右手龇牙咧嘴。“……好痛……” 深深呼吸,他觉得门外有人,张望了下却没看到人影,“小六吗?” 温六探出颗头,“老大……” “进来呀,躲在那里干嘛?” 温六乖乖走进门,在他床边坐下。“老大找我。” “找你半天了,侯爷才刚告诉你吗?”慕容云飞露出微笑,因为疼痛更显得苍白的脸色,看起来很让人难过。 温六摇摇头,“侯爷出门前就告诉我了……可是小六有事要办,所以先出门了一趟。” “真当老大废了是吧,有什么事这么重要居然把我放在后面。” 温六低着头,只把头摇的像波浪鼓一样,却没有回答。 慕容云飞轻叹了口气,伸手摸摸他的头,“老大跟你开玩笑的,出什么事了?” 温六吸了吸鼻子,红了眼眶,在慕容云飞面前,他藏不住话。”……我害死了小俞和阿川……他们没有经验,就算人手不够我也不该让他们去,小俞还有三个弟弟二个妹妹要养,阿川才刚满十二,他爹娘只有这一个独子,我害死了他们……” 看着温六眼泪不停地掉,慕容云飞想他也不过是个才十八的孩子,叹了口气把他拉到身边,“小六,小俞的弟弟妹妹跟阿川的爹娘,温家都可以养,只是你要记得往后有任何决定,再怎么急再怎困难也要思考周全,再怎么慌乱都要先想着小俞跟阿川的脸,这样你就不会再做出错的决定了,知道吗?” 温六点点头,把眼泪抹干。 “……这也是给我的教训,你看我一时不察,不用说我自己,我连带害死多少人……”慕容云飞深吸了口气,面露苦笑。 “老大……这不是你的错……”温六觉得十分难过。 慕容云飞一脸认真地沉了语气,“不管是不是错,这都是我的责任,有责任我就要承担,光是难过也没有用。” 温六低下头,不晓得该说什么,慕容云飞握着他的肩,“你可有查到司徒翌的下落?” 温六抬头看了他半晌,他不晓得慕容云飞是不是已经可以开始处理事情了,但只要是慕容云飞问,他从来没有不答的,“嗯,唐家的禁酒令帮了不少忙,我在京城以东八十里找到他的行踪,他约了人在那里见面,目前还留在那个镇里不动。” “他跟谁见面?”慕容云飞拧起眉。 “越王府的小王爷宋冬环。” 慕容云飞愣了下,“太子?” 当今皇上未有子嗣,于是在五年前立了越王的次子做东宫。据说那是因为在二十三年前,越王带着三岁的孩子入宫晋见,皇后喜欢那孩子懂事可爱,抱了来便留在宫里多玩两天。到了夜半,三岁的小世子不习惯睡在宫里,独自跑了出来,孩子个头小,一个人抱着被子在凉亭边的草地里玩耍也没人发现,后来见着皇上一个人在凉亭里闭眼休息,居然懂得把身上的被子盖在皇上身上。 据说皇上为此念念不忘,当五年前他突然起意想立东宫的时候,立刻想到了当年那孩子,下旨立越王世子入东宫为太子。谁知越王惶恐不已,带着次子进宫,原来世子在见过皇上隔年就不幸病逝,皇上惋惜之余,见着漂亮的小王爷,想是缘份,便立了他为东宫太子。 虽然诸臣均认为太过草率,但皇上心意已决,皇后也表明十分喜爱小王爷,便无人再敢多说。 慕容云飞沉思了会儿,手臂的疼痛却让他无法太专心思考,“这件事你告诉了相爷吗?” 温六摇摇头,“正想说的时候,四哥来了……” “嗯。找时间告诉相爷,若是牵扯到东宫的话,就不太好办,要是太子只是好玩便罢,要是真有什么牵扯,怕不好善了,你小心点别让四哥知道了。” “小六知道。”温六答应下来。想想又开口,“老大……你的手……” 慕容云飞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自己的左手,知道他一定是联想到了些什么,只勉强笑了下,“别想那么多,老大没事。” “嗯……那小六出去了。”温六低着头,转身要走。 “小六。”慕容云飞叫住了温六,迟疑了下,叹了口气,“帮老大一个忙。” “嗯。” “帮我派个人到我师父那里去……告诉他……说我一切听他的安排。”慕容云飞几乎是边说边叹息。 “……是,小六马上去办。”温六迟疑了下,还是马上回答。 “谢谢……你去忙吧,我累了。”慕容云飞觉得不只是手,整个人好象都在发疼。 “嗯……”看着闭上眼的慕容云飞,温六犹豫了下,还是无奈地走出房门。 他不晓得他该怎么帮助慕容云飞,但是他想若有一天,慕容云飞需要人站在他那边的时候,他一定会在那里,毫无疑问。 *** 颜磊看完了最近府里该处理的大小文件,深吸了口气,想活动一下,但只稍动了下就觉得十分不舒服。闭上眼想休息,昨夜的情景却不断地回到他脑海里。 他突然烦躁起来。慕容云飞并不因自己的行为感到高兴,相反的,自己似乎是忽略了他的自尊。 但慕容云飞还是那么温柔地接受自己,在这种时候,自己居然还得反过来让他安慰,颜磊觉得十分丧气,明明该被安慰的人应该是他。 叹了口气,收拾好眼前的文件,他走出书房。 从温书吟回来到现在,经历的变化太大,他也一直没时间和温清玉聊聊,不晓得温清玉对这些变化打算怎么处理。 忍着下身的不适和酸疼,想去找温清玉却好象不知该从何说起;暂时也不想那么快再见到慕容云飞,一时不知该往哪去,还在徘徊时,远远就看到温书吟站在前厅和温清玉说话。 比起刚回来时的抗拒,温书吟对温清玉的态度已好转很多,颜磊一走近,刚巧听见温书吟在争论着什么。 “可是如果事关四哥的话……”感觉人有靠近,温书吟先停了口才笑了起来,“是你呀,吓我一跳。” “四哥怎么了?”颜磊边说边走进前厅。 温书吟居然回头望了温清玉一眼,后者微微一笑转开话题,“云飞好些了吗?” “伤口复原的不错,再过个几天要派人把后门看住,不然怕是关不住了。” 温书吟苦笑了下,温清玉则点点头,“你照顾云飞就好,其它的事我来处理,别多操心了。” 看见温清玉温和的目光,颜磊只是点头答应。温清玉不想他多管的事,他从来也不会多问,“知道了,有什么事再吩咐我。” 温清玉笑着转身离开,温书吟似是还想说什么,扬手要叫却一时之间不晓得要叫什么,最后叹了口气放下手。“死老狐狸……” “没事吗?” 温书吟苦笑,“他都说他处理了,会有什么事。” “嗯。”颜磊点点头,就想离开。 “磊儿。”温书吟唤了他一声。 “嗯?” “……我早上去看过云飞了。” 颜磊回身,等着他想说什么。 温书吟迟疑了半晌,才开口。“你没事吗?” 意识到他想问什么,颜磊只摇摇头,但心里有点不安,想了想还是抬头看着他。“云飞……说什么了吗?” 温书吟想着慕容云飞的话,却觉得这种话该本人来说比较好,于是一耸肩,“你呢?你想说什么吗?” 颜磊不太懂他的反应,便摇摇头。 温书吟叹了口气,伸手按上他肩,“你想怎么做都好,就是别同情他,知道吗?” 颜磊怔了下,随即摇摇头,“我没有。” “你弄得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就好。” 颜磊望着温书吟,很认真地回答。“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 温书吟没再说什么,对他摆摆手便离开。 被温书吟这么一说,颜磊想着不晓得慕容云飞起来没,便走回他房里。轻推开门,见他还是闭着眼,只悄悄地合上门走到他身边。 慕容云飞的脸色下太好,呼息有些沉重,额上也沁出细小的汗珠。 颜磊伸手探了下,慕容云飞的体温有点高,他不禁蹙眉,怕是自己昨晚害了慕容云飞又发起烧来。才想着要去找一爷来的时候,慕容云飞突然拉住他的手。 颜磊怔了下,虽是极轻地握着自己,但那是他的右手。 慕容云飞见他讶异,笑着安慰他,“我没事,只让一爷给我换了药,瞧,我右手能动了。” 颜磊反握住他的手坐了下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胸口很闷,喉头很紧,让他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那一定很痛。 “……怎么不多休养一阵再换药呢……”颜磊半晌才说了一句话。 慕容云飞没有回答,只握着他的手,把他拉到自己怀里,双手轻搂着他。“我知道就算我成了个废人你也会照顾我一辈子,所以除非你嫌我累赘,不然我不会离开你,无论如何都不会,你不用再勉强自己了。” 颜磊把头埋在慕容云飞胸前,深吸着气好一阵子才抬起头来,清澈的眼眸对上慕容云飞的,“你甘愿吗?” 慕容云飞抬手抚上他的脸,“当然。” 颜磊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之间胸口像是涨满了某种他不太懂的情绪,于是起身吻上他的唇。 在唇舌交缠之间,他不晓得自己为什么心跳的那么快。 他一向很少有激动的情绪反应,再紧急的时刻都没令他心跳如此快速过,现在却为了慕容云飞一句承诺,他的心像是要跳出来一样地急速跳动着。 在急促地缠吻之间,颜磊没有空再开口。 他想他有空的时候得要告诉慕容云飞,他没有勉强自己。 从来就没有。 第八回 他常常在想,自己究竟有没有过选择。 他出生就注定是温家的人。因为他爹是;他爷爷是;他师父也是,自己也从来没有觉得不愿意接受过。 从他见到温清玉第一眼起,他就认定这是自己唯一的主人,他要全力支持他、辅助他。就算这四十年来,他做了多少让自己想放下一切一走了之的事,自己仍然舍不下他。 这一点,他知道温清玉也同样清楚。温清玉就是自恃自己绝不会离开他才总是这样。 自己的确离不开他,就算他有了该娶的女子、有了孩子,自己仍然无法离开他,继承门主之位只是消极的抵抗,也的确气到他。 但换来的是二十五年的寂寞。他无法真正离开他。 他想着他花了二十五年,为他养出来的孩子们,即将踏上人生的转折点,他除了坐在这里以外他能为这些孩子做什么。 苦笑了起来,也不是完全没有……他没有告诉过温清玉,他偷偷地瞒了他一件事…… “掌门?”华少英望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情凝重的叶岚。 “嗯?”他回了神,“抱歉,你刚刚说了什么?” “……是掌门传我们过来的……不知掌门有何要事?”华少英疑惑地看着叶岚。听说温府有人传了讯息过来,人一走叶岚就传唤每分家的长弟子,只是众人来了半天,叶岚却不知在沉思什么,一句话也没有说。 叶岚这才回过神来,伸手抚向桌上放的一个红色锦布包,长方型细长的样子,像是把剑。 “少英,我要你下山到温府走一趟,传我的口令,从今天起,我将慕容云飞逐出师门,永不再回。” 所有人愣在当场,而叶岚说的好象是叫他们该吃晚饭了一样温和平静。 “掌门……少英不明白,慕容师伯正是急难的时候,为什么您要将他逐出师门?他做错了什么?”华少英觉得叶岚一定有所打算,所以只是冷静地提问。 “没为什么,我有我的打算,你下山去将这个交给他,他会明白的。”叶岚将红布包交给华少英。 “掌门!我们不服!” “慕容师伯对门里的付出是所有人都看见的,掌门随意将他逐出师门我们不能接受!” “我们要下山帮慕容师伯!” 叶岚看着这些年轻弟子,他们都是跟慕容云飞一块儿长大,边打边玩边长大的,他感到有些欣慰,却也没说什么也没辩解,“私自下山者以门规处置,我言尽于此,少英你明早尽快下山去办不得有误。” 说完,叶岚径自起身离去,全不顾几个弟子呼天抢地地喊着要他三思。 “二师兄你倒是说话呀!” “是呀!二师兄你是不是还在怪慕容师伯打过你!” “二师兄!” 华少英自叶岚离去就抱着红色锦布包,一直望着叶岚方才倚着的那张茶几没有动作。 “二师兄!” “别吵!”几个年轻弟子还争论不休,他却充耳不闻,只向前走去,把桌上他一直盯着的东西拿在手上。这下子突然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望着华少英的背影。 “你们都跟我下山去。”华少英冷静地说。 “二师兄!这才对嘛!” “我就说二师兄不会记仇!” “大伙兄弟都是一起长大的哪有什么仇!” “……可是……掌门说私自下山以门规处置呢。” “老四你少没种了!门规处置又怎么样!我们难道怕了被关上个把个月吗?” “对呀!老四没种!” “谁说的!哪个敢说我没种的给我过来试试!” “别吵了……”华少英叹了口气,“你们看这是什么?” 几个人都停止争吵,望着华少英手上拿着的,居然是下山的令牌。所有人马上全静了下来。 “掌门是最疼慕容师伯和颜师伯的,怎么可能随意就将他逐出师门,掌门一定另有打算,就算掌门不让慕容师伯回观天门,慕容师伯也还有温家可以待,大伙可以不用操心,掌门既留下了令牌,就表示大家都可以下山,不过大家还是安静点,但是门里不能没有人顾,所以你们几个自己决定哪二个要留下来。” 话一说完几个年轻人横眉竖目地像是预备大展身手。 “不准打架!想其它办法解决。”华少英望着他的师弟们,无奈地摇摇头。 “喔……” “掷骰子决定好了。” “不行啦,门里禁赌。” “那作签好了。” “不要啦,划拳比较快。” “……怎么样都好,尽快准备好,早饭过后在中门外集合……”华少英转身走了出去。 他紧抱着那红色锦包,觉得有些紧张,他大约猜得出里面是什么,因此,也猜得到为什么叶岚要将慕容云飞逐出师门。 他很担心,但是也很好奇,知道这件事后,颜磊会怎么打算呢……?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已经很久没见颜磊了,对于能下山见到他,心里还是带着一丝期盼,随即又为这个期盼感到可笑。 因为他知道无论如何颜磊的眼里都不会有他。 这点他八年前就晓得了……叹了口气,他紧抱着剑回房,想着要做好准备,慕容云飞的仇家不少,不快点把这东西送去给他的话,怕他将无法保护他自己…… *** 温府相爷虽然从下上朝,但并非完全不管朝中之事。 起码他和朝中大臣还是有一定的往来,三不五时便有朝臣来访。朝臣间都有默契,有的什么重大事情要上呈皇上之前,必先征询过温清玉的意见。 所以温相虽不上朝,但他温府却俨然是个小小朝廷,皇上对此也一清二楚,却从来不曾干涉过。 但因为那个日子就要到了,加上慕容云飞受了重伤,温府关上大门下不见客不接礼,近日几乎没有不识相的客人来访。 所以,当缀着明珠铺上毛皮的华丽马车驶到温府门口的时候,门口守卫不见有些讶异。 驾着马车的年轻人跳下车,朝近前探问的侍卫喊道:“请禀告相爷,太子来访。” “请太子殿下稍候。”守卫并未开门迎接,因为相爷说不见客就是不见客,只是来访的既不是随便的客人,守卫还是进府禀告。 不多时,温府随即出来了人,平日有要客都是慕容云飞出来接待,但因为他身受重伤,这个责任便落到温府小总管温七身上。 要说慕容云飞处理府里的一切要事,那府里所有的小事就全都由温七处理。 温七看起来斯文瘦弱,可是却能迅速处理好所有大小杂事。每当慕容云飞被一大堆事情搞昏头的时候,通常都是温七帮着把事条理好,再呈给慕容云飞,所以温七也是慕容云飞在温府里不可或缺的帮手。 “温七见过太子殿下。”温七朝马车行了礼,但却没有要开门迎接的样子。 “抱歉我家相爷今日恰好外出,未能恭迎殿下,相爷改日必登门谢罪,今日温府未能招待贵客,还请殿下见谅。” “相爷不在呀,那你家侯爷呢?”敲敲车门让马夫小楚替他开了车门,宋冬环像是根本没听见温七明显婉拒的言语,只是笑着走下了马车,一副非得进去的模样。 “禀太子,侯爷同相爷出去了。”温七恭谨回答,没有说温书吟应该是混到栖凤楼去了。 “喔?都不在呀,要不是我知道相爷忙着,还会以为是温府不欢迎我呢。”宋冬环阖上扇子,似笑非笑的眯起他漂亮的一双眼睛。 “殿下言重了,相爷和侯爷只是刚巧出去。”温七只是微微垂着头,温和地回话。 “那也无妨,我人都来了,进去坐坐不成吗?”宋冬环睨着温七,想看看能逼出什么人来。 “请殿下恕罪,我家总管重伤在床,府里实是无人可接待殿下,改日相爷必会亲向殿下告罪,请殿下见谅。”温七不愠不火地回答。 “怎么,就这么不欢迎我,慕容云飞伤了,温府就没人了吗?相爷不是常说他府里人才辈出?怎么伤了个总管就连个出来接待的人都没有啦?”宋冬环提高了声调,收起了笑,脸上的神情相当下悦。 “请殿下见谅。”温七倒是神情下变,只是淡淡又说了一次。 “我今天就是非要进去,你小小的管事又能耐我何?”宋冬环见温七仍是神情下变地对着自己,心头一火,迈开步似乎是想直冲进去。 温七这才拧起眉,“殿下……”话没说完,却听得温府开了大门,温七一怔,往后一看,只见从府里缓步而出的正是温四。 “若太子殿下真要硬闯,我们这些管事的当然不能怎么样,不过太子殿下位居东宫,应做出榜样,趁主人不在便要硬冲人家府邸成何体统。” 温四平时总是温和可亲的神情此时尽是冷漠,看起来十分生气。温七见他这样的表情,没说什么便退到了他身后。 替宋冬环驾车的小楚原本正要开骂,见走出的是温四也低下了头。一旁的宋冬环原本高涨的气焰在看见了温四后整个消了下来,略显畏缩的表情像只温驯的兔子,“……我、我只是想来看看……” “草民不晓得殿下想看什么,不过不管是什么,殿下想看的东西温府都没有。请殿下回宫吧。”温四抬起头,难得姿态甚高地赶人。 “我……我只是……”宋冬环被这一赶,噘起了嘴眼眶一红,只好用求救的目光回头向马车里张望。 易非叹了口气走下了马车,朝温四一揖。“四爷。” 温四这才微缓了神色,朝易非点点头,“易先生。” “殿下只是想看看相爷身体是否安好。皇上有令要殿下尽早回宫,所以殿下想趁现有的时间来探视相爷,四爷是否能通融一下让殿下入内稍候?” 温四望着眼眶泛红一脸期盼的宋冬环,仍是硬着心肠移开视线。“相爷不在,温府不留客,殿下有时间应回越王府孝敬王妃,不该留在这里,还是请殿下走吧。” 宋冬环闻言低下了头,样子好似差点没哭出来。易非知道温四是不会让宋冬环进去的,只好叹了口气,伸手放上末冬环的肩,“四爷说的是,殿下,我们回宫吧。” 宋冬环用力摇头,“我不要,我只是……只是想来看看……” 看着温四的脸色,他终究不敢说出口他原本是想来看些什么。就在僵持下下之际,有个人从后面走了过来。 “请殿下进来吧,傍晚风大,别让殿下着凉了。” 温四一愣,回头见是慕容云飞站在门边,脸色还很苍白,但看起来精神还下错。 “云飞,你怎么跑出来了。” “我没事,四哥小声点,被我师兄知道又要赶我回去躺。”对赶忙走来想扶自己的温四微微一笑,却没让他伸手,“慕容云飞见过太子殿下。我家相爷刚巧出去了,我身体不适未能迎接,请殿下见谅。” 宋冬环摇摇头,看着慕容云飞的右手,一句话断断续续地说了半天。“……慕容总管不必客气……我只是……路过……想来看看……相爷……” “小七,站着干什么,快请殿下入内。”慕容云飞向温七吩咐。 “是,总管。”温七回头向末冬环一躬身。“殿下请。” 宋冬环迟疑了下却不敢动,只睁大眼直瞧着温四。 温四蹙眉望向慕容云飞,慕容云飞微笑,低头小声地开口。“四哥明明知道殿下是来看你的,不过是个孩子,四哥何必为难他。” 温四挣扎了半晌,回眸望向那个自己没点头就连动都不敢动的孩子,终是叹了口气。“殿下请吧。” “谢谢大……四爷……”宋冬环一下子跳了起来,出口的话说了一半连忙改口。感激地朝慕容云飞瞥了眼。 “小非,‘那个’就送给慕容总管吧。”宋冬环靠向易非,小声说完之后愉快地跟着温七进门。 “云飞你回房去吧。”温四担忧地看了慕容云飞一眼。 “我不要紧,四哥不必担心,瞧,我手能动了,只是有点疼,一直躺着也不是办法,想起来走动一下而已,我不会出府的,四哥放心。”慕容云飞笑着,把右手抬起来晃了二下给温四看。 温四拿他没办法,“好吧,你别出来走太久了。” “知道了,相爷不会太早回来,四哥可得留殿下吃顿饭,以免人家说我们不懂待客之道。” 温四瞪了他一眼,没再理会他,转身进府的同时边走边朝在门口等候的温七丢下一句:“小七,去告诉先生说总管在府里闲晃。” “……是,四哥……” “……真是好心没好报。”慕容云飞苦笑,看着温四已走入厅内的背影,边想他该躲到哪里去才不会被颜磊拖回床上。 “多谢慕容总管。”易非没有跟进去,只站在门边向慕容云飞道谢。 “不必客气,我想殿下有很多话想跟我四哥说,不如易先生偏厅坐吧。” “慕容总管不必客气,殿下有一份礼,要我送给慕容先生。”易非望着慕容云飞,他的伤看起来不轻,而且他的右手……恐怕真是废了,真把“那个”送给了慕容云飞,也不知他有没有办法处理。 “请殿下不必客气,这只是小事而已,请殿下不必在意。”慕容云飞领着易非往里走,对宋冬环的礼物似乎没什么兴趣。 “慕容总管也不必客气,也不是什么大礼,只是有关于贵府前阵子失窃的物品……” 慕容云飞停下脚步,回头望了易非半晌,心中猜测他的意图,半晌才笑说:“那我们里面慢慢聊吧,先谢过易先生了。” “不必客气。” 易非微微点头回礼,随着慕容云飞,两个人像是说笑般地人了偏厅。 温清玉的马车回府的时候,宋冬环的马车刚走。 温七松了口气,赶忙上前迎接温清玉。“相爷您回来了。” “刚走的那是谁?”温清玉慢条斯理地问。 温七还以为温清玉不会注意到,暗自叹了口气,“是太子殿下,他等您等到方才才走。” 温清玉冷哼了声,“是看我要回来了才走的吧,四儿呢?” 温七忙唤了个人去叫温四。 “是谁让他进来的?我不是说了不见客的吗?”温清玉一脸下悦。 “是我让他进来的。” 看见慕容云飞,温清玉缓了脸色,“你怎么跑出来了,还不回去躺下。” 慕容云飞咧开笑,“再躺就真成废人了,不起来走走连相爷的脸都没看到,我还当相爷不要我了。” 温清玉瞪了他一眼,“你这张嘴是学了宋冬环那个小鬼吗?” 慕容云飞自知他的确出来走太久了,也便坐了下来。“相爷也知道殿下不过是个小鬼,何必跟个孩子计较呢。” 温清玉被堵的没话说,回头看见温七。“小七,去告诉先生说总管在府里闲晃。” “是,相爷。” 慕容云飞不禁笑了起来,“别那么小心眼吧,看四哥跟你学的一个样子。” “你这不肯好好休息到处乱跑的个性也跟相爷没两样。”颜磊从外面走了进来。 “喔喔喔!磊儿你来的正好,快把这个忤逆我的家伙带回去关。”温清玉见颜磊来了,忙不迭地告状。 “师兄……我躺了半个月,骨头都快散了。”慕容云飞苦笑。 “散了也得躺,不快些好起来怎么成。”颜磊一脸不悦地瞪着慕容云飞。他不过离开一会儿,一回房人就不见了,想他应该不会又不说一声就出府,只好在府里四处地找。 温清玉坐了下来,还是没见温四。“四儿呢?躲到哪里去了?小七!去把你四哥找出来!” “相爷别嚷了,四哥在花厅里,没丢掉。”颜磊无奈地望着像个孩子一样的温清玉。 跑出门没多久的温七这时走了进来,却不是为了温四。“禀相爷,观天门的华先生来了。” “少英?让他进来。”温清玉疑惑地蹙起眉,不知叶岚派他来做什么。 “坐着吧,大概是师父派他们来帮忙。”颜磊按住慕容云飞的肩没让他起身,慕容云飞只是淡淡地笑了。 来的真快…… 华少英领人走了进来,还没进门就见到颜磊站在那里。他有点紧张,又为了自己的紧张感到可笑,然后他望见坐在一旁脸色很糟的慕容云飞,看来伤势不轻。 “少英带着六位师弟见过相爷。”华少英和其它观天门的弟子向温清玉恭谨行了礼。 “出什么事了吗?”温清玉不认为叶岚会突然派人来帮他,他此时也不需要太多人。 “是……掌门有口令要我带来。”华少英边说,双眼却望向慕容云飞。几个弟子也是一脸欲言又止。 慕容云飞朝华少英微笑,表示他心里明白,要他不用介意。 温清玉却觉得不对劲,他阻了华少英,“少英,我们里面谈吧。” 华少英苦笑了下,叶岚有吩咐过不准私下先告诉相爷,他有点为难地看看颜磊。 颜磊收到华少英求救的目光,蹙起眉。“出什么事了?” 温清玉回身想叫颜磊别问,却瞥见慕容云飞向自己露出一脸祈求的神情,希望他别阻止,他只顿了下还没来得及开口,华少英已抢先说了。 “掌门有令,今日起将慕容云飞逐出师门永不再回。” 颜磊先是怔了下,他不敢相信他所听到的话,瞪着华少英。“少英你胡说什么?” 华少英只是苦笑,“这是掌门之令。” 温清玉则发现了华少英一直拿在手上的红色锦布包,他倒抽了口气。 他怎么会没有想到,怎么可能会忘记…… 颜磊觉得不敢置信,他们的师父,从小养大他们,就像他们亲爹一样的师父,现在居然将慕容云飞逐出师门,为了什么?为了他废了手吗? “这是为什么!”颜磊涨红了脸怒气冲天,一掌拍在桌上,大理石刻的桌霎时四碎成了一片灰烟。 温清玉忙拦在慕容云飞面前,避免他被碎片打到。沉声道:“磊儿,冷静点。” 颜磊深吸了口气,想起不知有没伤到慕容云飞,赶忙回头望向他。 慕容云飞却是笑着,而且笑的很自在,他起身走向华少英。 华少英把手里的锦布包交给他。“掌门要我给你的。” 慕容云飞接过,往地上一跪。“云飞谢谢师父教养之恩,徒弟不肖,此恩来世再报。” 说着往地上磕了三个头,华少英忙扶他起身。 几个年轻弟子都红了眼眶,不舍地望向慕容云飞。 慕容云飞拍着华少英的肩,和那些他自小玩到大的几个兄弟们,“我们年纪相差不远,却老是被你们叫师伯,害我不得不老做出个师伯的样子真是累,从今天起我们就做兄弟吧。” 华少英也搭着他的肩。“兄弟。” 在一片此起彼落的兄弟叫唤之间。慕容云飞回头望向已明白一切的温清玉。 慕容云飞知道他十分生气。脸上带着苦笑却是认真地开口。“师父已将我逐出师门,相爷也可以将我逐出温府,相爷知道我自己能活下去的。” 温清玉狠瞪了他一眼。“你听说过哪个傻子会因为自己的孩子受了伤就赶他出去,养你这么久连声爹都不会叫就算了还说这什么蠢话,你真是比书吟还要笨,被你气死。” 说完拂袖而去,看来真的十分生气。 慕容云飞苦笑,却是十分高兴,他知道温清玉不会赶他走。 他回头看向自他起身后就一直沉默不语的颜磊,静静露出笑容。这是从他受伤以来感到最愉快的一刻。 “从今以后,我再也不用做你师弟了。” 那个笑容,灿烂的让颜磊觉得无法直视,一直到许多年后他都记得慕容云飞那天那个笑容,那句话。 从那天开始,他们再也不是师兄弟。 第九回 剑长一尺八,剑身通体墨黑,剑鞘深红,其名离火。 慕容云飞小心地拆开锦包,其中果然是离火剑。 他只用过这把剑一次,那是在他离开观天门前,叶岚拿给他玩的。当时他十分喜爱,拿在手里把玩许久,叶岚曾笑着问他。 “要不要跟师父比划一下?” 他一怔,随即摇头。“云飞是师父的弟子,不用外人的武功和师父比试。” 叶岚叹了口气,神情有些难过。“是师父为难你了。” 他只摇摇头,把剑还给了叶岚。当时他从未想过,自己有再拿起这把剑的一天。 自七岁开始拿剑,练得是叶岚的破冰剑法,十岁开始用起左手,练了离火剑法。初时他不大会用左手,怎么也拿不好剑,后来不服输的个性让他花更多的时间去练,现在要问他左手练得好还是右手练得好,他回答不上来,因为他总是用更多的时间去练他的左手。 他也曾想过,他把左手练的那么好做什么,将来若用得到的话,难不成用来打他师父吗?但他没有办法马虎,既然练了就要练好。他喜欢练剑,而且练离火剑法对他来说相当有趣,他在其中发现了为何离火剑法胜不了破冰剑法的理由,他在自己的脑子里不断演练过,二种剑法如何相制。现在若是叫他对上叶岚,他未必没有胜算。但刀剑无眼,全力以赴的后果必有死伤,他无法拿剑对着他的师父。 撇开这些不谈,这把剑十分美丽,他也十分喜欢,但他却把离火剑还给了叶岚,也没有收下叶岚送给他的随身配剑。 “那是师父的剑,等师父退隐后再送给徒儿吧。” 随便拎了把剑去到京城,温清玉知道他不爱名剑,便送了他一把精钢所铸的好剑。他开开心心地收下,一直用到现在。 他抽出离火剑,漆黑剑身在月光下透出柔亮的光芒。舞弄了几下,觉得右手的伤还复原的不够,他还需要再休养几天才成。喘了口气放下剑,感觉有人靠近了他身后。 “你欠我一个解释。” 颜磊站在他身后,看起来还算冷静。 慕容云飞回身苦笑,“对不起,师父说谁也不许说,连相爷都是,所以我没有告诉你。” “从你到后山练剑就开始了?” 慕容云飞点头,“是的,十岁至今十四年了。” 颜磊叹了口气,没有想到慕容云飞居然会瞒了他这么久,“告诉我,你是怎么打算的?” 慕容云飞泛起笑,“你呢?如果我终究得与师父一战,你又怎么打算?” 颜磊拧起眉,他并不想在这种时候跟他开玩笑,于是冷着脸,像是有些赌气地开口。“你已经不是我师弟了,而他是我师父,你说呢?” 慕容云飞的脸色看起来暗淡了些,“不是你师弟了,我就什么也不是了吗?” 颜磊并不想让他难过,也没有想过他会这么问,想了半晌才回答。“你想要是什么?” 慕容云飞伸手拉近他,很认真地问他。“对你来说,我是什么?” 颜磊怔了下,对他来说,慕容云飞就是慕容云飞,是他的师弟;是他的家人,也许他什么都可以是,但他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回答。 见颜磊像是很迷惑的神情,他放弃问出答案,却不太甘心地贴上他的唇。 轻轻地含吮他的唇,终于能把他抱在怀里的时候,就怎么也不想放手。慕容云飞紧抱住颜磊,用他的双手。虽觉得右手还是隐隐发疼,却只叹了口气,不肯放手,只低头把脸埋在颜磊颈边。 “……你没有回答我,你怎么打算的。”颜磊在他耳边轻声开口。 慕容云飞没有马上回答,他在思考。 如果……我说要走……你会跟我走吗……? 他没有问出口,他现在不想知道答案。只是抬起头来,安慰似地笑,“我还没有打算,不过无论如何我不会对师父拔剑,你知道的。” 颜磊略低下头,他当然知道,他怕的是慕容云飞突然离开,到时没人找得到他,自然就不用实现当年与陆寒阳之约。 “没事的,你不用操心。”慕容云飞轻轻抚摸他的发。 颜磊没有问,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天色不早了,回房休息吧。” “嗯。”慕容云飞应了声,恋恋不舍地放了手,想转身回房的时候,颜磊突然拉住了他的右手。 他握住了他的手心,目光从他手腕处的那条伤痕往上望。抬头对着慕容云飞,眼神清澈。 “到我房里好吗?” 慕容云飞怔了下,望着他清亮的眼眸,他露出笑容反握住他的手。 “嗯。” *** 晚风夹杂阵阵花香扫来,温清玉在走进庭院里,他发现事情已经脱出了他的预期。原本以为叶岚气定神闲的模样,是打算把慕容云飞带走,却没想到他原来让他练了离火剑法。 原本,他想等事情结束,不管成不成功,他都要叫叶岚找个人继承观天门,然后回到他身边。 现在他却发觉叶岚另有打算。无论如何,叶岚都不可能跟慕容云飞动手,那结果不是送慕容云飞走,就是送走叶岚。 温清玉觉得无比烦躁,不知如何决定。当年在皇上和开平之间,他可以毫不犹豫的抱了开平就走,现在呢?在叶岚和慕容云飞之间,他该保住哪一个。 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温清玉觉得十分烦恼。 “……你在做什么?” 温书吟从外面回来,就看见温清玉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难得地看起来犹豫不决的样子。 原本只要遇见温清玉,温书吟都会绕条路走,自从桑儿死后,也许是内疚,也许是看到了温清玉的另一面,他对他的态度也开始有了转变。 温清玉回头,笑容不变。“没什么,年纪大了,夜里老睡不着,就出来走走,我以为你要早上才会回来。” 温书吟迟疑了下,“我听说云飞的事……所以就回来了。” “这孩子居然能瞒这么久,也真亏他能忍,不过他一天也没休息,就净在府里乱走,让他早些休息,你明天再去找他吧。” 温书吟想到方才他想去找慕容云飞的时候,发现他不在房里,只见颜磊的房门紧闭,里头也没亮灯,就放弃去找他了。 “……那我回房了……你也早点休息。”温书吟丢下不太习惯的关心话,转身要走。 温清玉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问道:“你还恨吗?” 温书吟停下脚步。很久没听到温清玉这么问了,记得从五岁起,每年他生辰的时候,温清玉都会问他一次。 一时之间竟不记得自己以往是怎么回答的。 不过,现在真要问他还恨不恨,他也不知道。‘报仇’这二个字对他而言,曾经深沉地重刻在他心上,想抹也抹不掉。 但现在,已经习惯了那份重量,他已经不知道那算是恨还是不恨。 他没有回头,只是淡然回答。“恨不恨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但要做的事还是要做,不做我永远无法把它放下。” 听见温清玉的轻叹,温书吟握紧手上的剑。“你答应过我的,等我帮你完成了你要做的,你会让我去做我该做的。” 温清玉想他正该是意气飞扬的年纪,却被困死在这里,只是不知困住他的是自己,亦或是他手上那把剑。 温清玉缓缓地点头,“我答应过的,我不会反悔。” 温书吟跟他对望了一阵,不知还有什么可以说,于是回身,“我去睡了。” 走了二步停了下来,可是没有再回头。“……可是我从来,就没有真正恨过你。”说完举步离开。 留下温清玉一个人,在院里叹息。 *** 六天后,正是夕阳西沉时,于东城门前。 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无人的广场前,夕阳西沉后,只要城门一关这里便不会有人。 司徒翌隐身在大树后,待马车停了一阵,他确定四周无人才现身。 “殿下,小人依约来了。”司徒翌恭敬地站在马车前。 小楚替宋冬环开了车门,他依旧手执绢扇,轻巧掩下他那张漂亮脸蛋上古灵精怪的笑。“不错,敢回京里来,表示你真有胆子,不过要跟着我可不是有胆子就够了……你了解吧?”刻意在话中停顿了下,宋冬环的意思司徒翌怎么会不明白。 “小人明白,殿下要小人怎么做?”司徒翌低下头掩住笑容。 如果他那天没有看错,马车里的那个人应是五年前退出江湖,人称‘单骑千山过,刀落万里平’的铁骑易非。 据说他生在边关战乱之时,十二岁从戎,十六岁已是长孙将军的前锋骑兵队里最勇猛的一个。 刀落万里平便是长孙将军曾赞他的一句话,在战乱结束后他离开军队走遍江湖,就靠他的一把名刀‘破阵’和爱马‘霜白’。但五年前他突然消失踪迹,其后再没有人见过易非的刀和马。 原来是入了越王府给小太子作伴。司徒翌暗笑,纵横沙场骈驰江湖又如何?最后还不是得找个靠山靠,就算如易非这般铁汉不也如此? 司徒翌知道易非早年沙场上争战曾受过重伤,后因内伤郁结而功力大减,现在若要对上他,自己并非毫无胜算。 “你还真有把握哪。”宋冬环微笑,回头朝马车里说话。“那这个人就交给你了。” “谢谢殿下。” 司徒翌眉心一拧,这声音跟他上次听见的不太一样,而且他似乎曾听过这个声音。 他抬头,只怔了下随即冷了面色,“殿下,这算什么?” 宋冬环眨眨眼,却是笑得开心,“测试你的能力呀!你今天若是杀得了他,为了你这等人才,就算跟温家作对,我都把杀了他的罪给你挡下,这等时节你都会想着要靠哪边站了,何况身在宫里的我呢,正好我迟迟无法决定该靠哪一边,这就赌在你身上了,瞧我把这么重要的决定都栽你在身上,你可得好好表现呀。” 望向脸色依然有些苍白的慕容云飞,司徒翌怎么想也想不出来他还有什么能力站在他面前。 “慕容总管,倒是久违了。”司徒翌盯着他的右手。 慕容云飞回以微笑,举起他的右手,“不用看了,如你所愿,这只手废了。” 司徒翌挑起眉,不了解慕容云飞的反应。 “在你临死之前,我要告诉你,你犯了多少错。”慕容云飞尽力保持冷静地开口。“你杀死的那个姑娘,她姓温,闺名凤仪,是现在相国温清玉的独生女,更是当今皇后赐名,皇上御封的桢祥郡主。” 慕容云飞望着司徒翌渐渐泛白的脸色,想他无论如何都要带着这颗头去祭小桑。 “可是你杀了她,她只是个十五岁的姑娘,还没有许人,也什么都不懂,她连叫相爷一声爹都来不及,你知道你犯了多大的错吗?”慕容云飞缓缓地拔出剑来,用他的左手。 而司徒翌在看见那把剑的时候,才真正地脸色苍白,这才知道为什么慕容云飞可以这么有把握的站在他面前。直盯着慕容云飞拔出他的剑,他冷冷地笑,“不晓得慕容总管是否悟出破冰剑法和离火神剑谁强些呢?” “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了。”慕容云飞冷笑,飞身朝司徒翌冲去。 日落时分,夕阳完全落下的时候,天色一片漆黑。马夫小楚在马车周围燃起三把火,就着那一点火光,刀光剑影闪烁不止。 离火剑墨黑剑身在黑夜里竟淡淡流转火般红光,在火把照映下仿佛烧红的铁块一般地赤中泛黑。 每种剑法与兵刀,均有天生相克与相迎的相性,赤黑的离火剑迎上艳火般通透轻薄的碧红刃,竟似铁匠烙铁般地轻易可断。 “你瞧谁会赢?”宋冬环斜倚在易非身上,凝神注意火光闪耀之隙,两剑交击的剑光与飞跃的身影。 易非拉了条狐裘包住宋冬环,“碧红刃要赢过离火剑是不可能的,要是司徒翌不废了慕容云飞的右手,拼死一战,也未必讨不了好,这就是命中注定。” 一点火光在离火剑端舞动,而剑在慕容云飞手上。剑走火舞绵延缠绕,光影流转之间碧红刃竟不知不觉变得暗淡无光,因为火红的闪动全在离火剑锋上,没了光彩的碧红刃要如何得胜?于是在离火剑削断了碧红刃的时候,胜负已分。 剑断人亡。 通透轻红的碧红刃在折断的瞬间竟似生命逝去般变得灰白无色,就如司徒翌倒下的身躯和离颈的头。 易非不顾宋冬环的抗议伸手掩住他的眼。“小楚,帮总管收拾一下。” “是。”小楚应了声,从车底捞出个布袋,上前去把司徒翌的头装了起来,也不知布袋子什么布料,还冒着鲜血的头装了进去,竟渗不出一丝血水。 “其它的我会叫人收拾,总管请上车吧。”小楚恭敬地说。 “麻烦你了。”慕容云飞接过那个布袋,朝小楚一笑便上了车。 直到拖着宋冬环上了车、关上车门后易非才放开手,宋冬环不满的抗议,“干嘛不让我看。” 慕容云飞微微一笑,“这不太好看,见血的事太子殿下还是少看的好。” 宋冬环觉得慕容云飞看起来似乎轻松了些,“你给你的小郡主报了仇,该开心了吧。” 慕容云飞敛去了笑,心里依旧是自责。“就算报了仇,死去的也活不回来,我宁可她活着。” “已经发生的事也没有办法,慕容兄请节哀,好好思考下一步才好。”易非认真地说。 慕容云飞一时没听懂易非那‘下一步’的意思,对上宋冬环漂亮的大眼,才想起温书吟的生辰没几天就要到了。 “哪有什么下一步呢,时候到了,该做的事就得做。”慕容云飞觉得这二个人挺有趣味,要是换个时地,也颇值得一交。 “你不怕吗?”宋冬环侧头望向慕容云飞。“宫里禁军有上万,就算父皇顾了你家相爷的面子,来个五千你也麻烦吧?” “殿下,就算五万我也得去。”慕容云飞温和回答。 “你认得燕长青吧?” “当然,他是殿下的武学师傅,我进宫时见过几次。” “那你该知道他的天雷有多强。” “我知道。” “那你不怕?” 慕容云飞笑了起来,易非叹了口气,“你这问题不是回到原点吗?慕容兄不是说了,无论如何他都得去。” 宋冬环仍是一脸疑惑,“你家侯爷有哪点能让你那么忠心,连明知道送命都要去,你不怕死?” 慕容云飞笑得无奈,却没行一点不甘愿的意思,“我已算死过一次的人了,再死一次又怎么样,以主子来说他是没什么好让人忠心的,不过他是我兄弟,所以我死都要去。” 宋冬环若有所思地想了会儿,终是叹了口气垮下肩。“你们不过是义兄弟都这么有义气,我却连亲兄弟都不想理我。” 易非习惯了他这副装可怜的模样,睨了他一眼没理会他。 慕容云飞认真地对宋冬环说,“有些话,我劝劝殿下,也许这话难听了些,但是肺腑之言,希望殿下听得进去。” 宋冬环没有望向慕容云飞,只默默地点点头。 “殿下实可以不必急,越王妃再怎么样也是您亲生母亲,她做的再绝再狠也是为了您,您越是急着想见四哥,她越放不下这根眼中刺,她年纪这么大了,您忍心看她整日就为了这事白了头发,说实在她不管做什么温家都不放在眼里,您何不把找我家相爷麻烦的时间放在王妃身上,多陪陪她,她就不会觉得是我四哥抢了她的一切,您该知道,她的一切就是您了,谁都可以怪她只有您不行。” 宋冬环头只越来越低,易非有些不忍,便握住他的手。 “皇后要您回越王府的目的就是要您多陪陪王妃,您也别再和王妃赌气,也许她就没时间去想别的事了。”慕容云飞温和地神情多少像是对待个孩子,“若您真的想念四哥,我会安排,只是这事急不来,请殿下宽心等待。” “真的?”宋冬环抬起头来,惊喜地说。“你真的肯再让我见我大哥?” “当然,只是我还得跟我家相爷商量,这事我一人不能决定,也要告诉我四哥才行。” 宋冬环又低下了头,“你家相爷讨厌我……” 慕容云飞咳了声,“那不是真心的……就跟殿下讨厌我家相爷一样吧……” 宋冬环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你的意思是这点你家相爷跟我一样像个孩子吧。” 慕容云飞笑了起来,“这的确是。” “我知道了,谢谢你的建议,我会找时间回去陪我娘的,你也要答应对我的承诺,所以你要活着离开皇城。”宋冬环认真地对慕容云飞说。 “谢谢殿下,我必尽力而为。” 眼看距城已近,慕容云飞看看周围,“请停在这里就可以了,我还有地方要去。” 易非知道这里靠近严家茶坊,便敲敲门让小楚停下马车。 “就此告别,能再见面的话,应该好好与慕容兄喝一杯。”易非诚挚地说道。 “那就这么说定了,易兄保重。”慕容云飞朝宋冬环一揖,便下了马车。 待华丽的马车离去,慕容云飞提起手上沉重的布袋。 桑儿……这是大哥拿来祭你的…… 慕容云飞带着跟手上布袋一般重的心情,走向严家茶坊。 第十回 ‘是吗?’ ‘谢谢。’ 在听见慕容云飞对他说明司徒翌的事之后,温清玉只说了这两句便沉默下来,自始至终没有回过头。 慕容云飞不想吵他,只静静地退下。想着该跟颜磊解释一下,他一晚上跑哪里去了,才走回东院就见到他在门口等。 “我回来了。”慕容云飞望着他看起来还算平和的脸。 “解决了?”颜磊平静地问。 慕容云飞笑了起来,想他应该已经知道自己上哪里去了,“是,解决了。” 颜磊轻叹了口气,走近他身前拉起他的手,从头看到脚,“没受伤?” “没有。”慕容云飞微笑,反握住他的手,将他拉近了些。 “咳咳……你们俩……在府里给我规矩一点,等下给老人家们看到怎么办。”温书吟远远地在院子口大嚷。 慕容云飞回身瞪了他一眼,“这府里最不规矩的就是你了。” 见温书吟笑嘻嘻地走了进来,慕容云飞也没避讳地拉着颜磊的手走进他的院子里,“再咳吧,谁叫你这么大风还满城乱跑。” 颜磊低下头难得地笑了起来,跟在后头的温书吟怔了下,无奈地瞪了翻白眼,“你知道我跟着还上那小鬼的马车满城跑,你这个死没良心的。” 慕容云飞大笑,“你那点轻功能瞒得了我,我就不叫慕容云飞了。” 温书吟开口的神情还颇为认真,“磊儿,你要好好考虑,这种货色你还是别理会他了。” 颜磊只是笑笑没说话,望着他们俩吵吵闹闹的,好似又回到了小时候在观天门的时期,那时每天都是这么快乐无忧。 “哼,枉费我还带了酒给你。”温书吟撇撇嘴角,快步走回自己的屋子搬来了几坛子酒。见慕容云飞眼睛一亮,温书吟愉快地开口。“哪,我们兄弟三个喝一杯吧。” 于是吵吵闹闹地喝了个彻夜,天快明的时候,慕容云飞已经喝到快趴下。 温书吟笑嘻嘻地指他,“兄弟!你酒量太差了吧!” 颜磊望着其实已经醉了的温书吟,笑着阻止他再继续倒酒给慕容云飞,“云飞的伤还没全好,你别再灌了。” 温书吟放下酒坛数了一下,他们三个共喝了约六坛丰,他瞪着颜磊,“你没喝吗?” 颜磊无奈地回答,“我的酒都是你倒的,你说我有喝没有?” 颜磊功力在他们之上,怕这二个喝到无法无天,边喝边运气将酒气散掉,自是没醉。 “你偷步!”温书吟下高兴地指着他,“再喝。” 颜磊倒没看过温书吟喝到醉成这样,笑着抢下他手上的酒杯,“别闹了,云飞都醉倒了,你也别喝了。” 温书吟突然地抓住他的手,认真地问,“磊儿,你真的确定吗?” 不知那是醉话亦是突然清醒,但颜磊知道温书吟的意思,于是认真地回答。“是。” 温书吟放了手,猛地趴在了桌上,“那就好……这家伙那么脆弱……可承受不了第二次打击……”低低声音像是喃喃自语,念着念着就睡着了。 颜磊笑了起来,他终究是醉了。懒得抬这二个醉鬼回房,于是拿来薄被给他们两个盖上。 正考虑要回房还是就这么坐着休息的时候,他感觉到有人走了过来。 “什么人?”颜磊绕过石桌,挡在他们俩身前。 “是我。” 那温和的嗓音,就算再过十年颜磊也认得出来。“师父……?” “看来你们三个喝了下少,有没有留点给师父?”叶岚微笑着从树影下走了出来。 颜磊拿起酒坛,想是叶岚有话要说,便和他走到自己的院子里。替他倒了杯酒,师徒俩人沉默了会儿,叶岚先打破了那份静默,“抱歉,云飞的事,师父一直瞒着你。” 颜磊摇摇头,他大约猜得到叶岚是来做什么的,但他下知道该说什么。 叶岚凝视他许久,微微叹了口气,突然开了口,“你长的跟你娘真像。” 颜磊起自己好象从来没问过,也许是觉得以后说不定没有机会再问,他突然开口问了他从来没问过的话。“我娘……是什么样的人?” 叶岚笑了起来,眼前的孩子跟记忆中的少女重迭了起来,除了脸上的神情大为下同以外,颜磊清秀的脸容,像极了他的母亲柳云娘。 “你娘呀……是个敢爱敢恨,勇敢又直率的女孩。”想起总是活泼快乐的柳云娘,怀念地笑了起来。 颜磊很少看见叶岚这么开心的笑,于是没有再问,他怕问到后面的结果还是惹来叶岚落寞的神情。 “你娘跟你完全不同,她是个很乱来的孩子,常惹得你家相爷头大的要命。”叶岚望着颜磊连笑都少的脸,有点不舍地伸手轻抚着他的发。“你没听过你爹的事吧?” 颜磊怔了下,摇摇头。他已经不记得他的爹,连他的娘他也几乎都不记得了,他唯一记得的,只有他娘带他逃过一个又一个的城、一个又一个的村那些日子。 “雷门是当时在江湖上占有一席之地的名门正派,你爹娶你娘的时候已经四十八,你娘那时却只有十八岁。” 颜磊的神情有些诧异,叶岚只是继续说,“你爹是你外公的结拜兄弟,你娘十五岁的时候,有回跟你外公吵架离家出走,你外公找不到人只好托了你爹帮忙,你爹娘就是因此结识的,可是谁也没想到你娘却会爱上你爹。” 想起柳云娘那时一连串的胡闹,叶岚叹了口气,“你娘从那时起推掉所有来提亲的婚事,你上有三个舅舅,因为年纪差距所以相当疼爱你娘,本以为你娘是喜欢上哪家侠士,所以没有硬替你娘决定婚事,到了你娘十八岁,她终于找不到任何理由推辞的时候,她只好逃了出来,逃到你爹那里。” 在颜磊的记忆中,已经没有任何爹的影像,连他是不是年纪大了些;头发是不是偏白自己都想不起来。 “可是你爹的身份是你外公的结拜兄弟,又是正人君子,他只把你娘当成是侄女,暂时收留她之后,想劝劝她再送她回家,你娘急得没办法,就告诉了你爹她只想嫁给他,这吓坏了他。你爹曾娶过一妻,但她成婚后三年就因病过逝,之后你爹就没打算续弦,自然也没有孩子。虽然你娘哭说想嫁给他,但你爹坚持不允,只跟你娘说隔日就送她回家,结果你那天才的娘呀……” 叶岚停顿了下,苦笑,“她带了壶酒说要你爹陪她喝一杯,只要一杯就好,喝完她就死心回家,你爹当下便答应了,结果你娘居然在酒里下了催情药,你爹偏偏是个老实人,也不疑有他,喝了之后当然就出事了。” 颜磊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开口,“……娘……怎么……这么……” 叶岚边笑边叹息,“是呀,她天真的以为这样你爹就会娶她了,结果第二天你爹气得说要自尽给你外公谢罪。你娘也真行,威胁他说要死就一起死,到时候她要留下遗书说她们是殉情,想当时大概整得你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吧……” 叶岚只一笑,又接下说,“你娘是直性子的人,见你爹一直没有说过要娶她,当下决定离开,她说如果你爹真的宁死也不愿娶她的话,她就认了,就当没那回事从今以后也各不相干,然后独自离开。” 见颜磊一脸复杂的神色,叶岚安慰地摸摸他的头,“你娘她无路可去又不能回家,于是就找上你家相爷。相爷跟你外公本是忘年之交,你娘虽然常给他找麻烦,但你家相爷对姑娘家一向很好,所以也很照顾她,那时你娘上门来求你相爷收留她,骨子倒挺硬的,对你爹的事一句也没提,反倒是相爷觉得她实在不对劲,才逼问出这件事,那时真是吓坏我们二个了。” “后来相爷找上你爹,问清楚他到底对你娘有没有心,若是无心就罢,若是有心就要他不要顾虑世俗,你爹挣扎很久却是无法决定。但过了几天却他悄悄地来偷看你娘,见她不知道哭肿了几天的眼睛很是不舍,最后还是上门带走了你娘。后来呀……闹得一团乱,你外公气的差点病了,你爹天天去你外公家求你外公原谅,可是你外公硬是不肯,后来相爷上门去说项,你外公让你相爷逼得答应了婚事,却再也不许你娘踏入他家门一步,也不愿再见你爹和相爷。” 叶岚喝了口酒,觉得似乎很久没说这么多话了。“后来……雷门出事了,你娘带你逃走,却硬着性子不肯回家,我跟你相爷错过了时机,找遍了五、六个城,找到你们的时候……” 叶岚没有说下去,颜磊也没再问,他记得那一天发生的事,他不会忘,就算记不清他娘的脸,他娘的笑容,他也绝不会忘记那天的事。 “磊儿……”叶岚唤了声,见颜磊抬头望他才开口。“你……没有想问我的吗?” 颜磊想了半晌,他的仇已经报了,不像书吟,他已经没有事可以做了。他不晓得自己还有什么可以问,于是摇摇头。 叶岚苦笑了下,“师父说了这么多,你没有听出什么来吗?” 颜磊侧头想了想,又摇摇头。 叶岚叹了口气,颜磊很聪明,但是感情与家人这种事,完全不在他会思考的范围内,所以他没有听出叶岚想说什么。 “磊儿……你还有家人,你外公还在世,你的舅舅们也都还在。” 颜磊怔了下,他从来没想过他有家人。对他来说他的家就是叶岚、温清玉、慕容云飞和温书吟。 “他们现在……” “师父……我不想知道。”颜磊打断了叶岚的话。 叶岚停下了话,望向颜磊。 “不管他们当年有没有试着找过我跟娘,那都无所谓了,我现在已经不需要家人了。”颜磊平静地说。 叶岚见颜磊脸上的神情十分坚定,才长叹了口气,“好吧,师父不说就是。” 颜磊替叶岚再倒了杯酒,“师父……是来道别的吧……” 叶岚望着他清澈的眼神,笑了起来,“就是瞒不过你。” “师父要到哪里去?” “到一个你家相爷找不到的地方。”叶岚笑着,压低声音回着,像是说笑。 颜磊轻叹了口气,他知道若是叶岚要走,不会只单是为了慕容云飞,大部份原因定是为了温清玉。 “我要怎么找到师父?” 叶岚握住他的手,“你想找我的时候,就知道我在哪里,我跟你说过的,只是你忘了。” 颜磊苦思了起来,他不记得叶岚跟他说过他有哪里可以藏身。 “别想了,我人就在你面前你当然想不起来,你需要的时候就会记起来的。”叶岚温和地拍拍他肩。 叶岚不会随便骗他,于是颜磊再次为他斟满酒杯,“师父,我敬你一杯。” 叶岚愉快地笑起,和颜磊在月光下举杯畅饮。 直到月落时分,叶岚阻止了起身想送他的颜磊。“去照顾云飞吧,书吟刚刚又溜出去了。” 颜磊愣了下,他没发现有人离开,其实温书吟的轻功已经练得很好了,只是要瞒过叶岚和慕容云飞还是很难。 “师父保重。” 叶岚起身凝视颜磊的脸,总觉得有些不舍,轻轻吁了口气,走近他身前,伸手抱住他。 颜磊一呆却也没有推开,小时候他从不肯让叶岚抱他,因为叶岚偏低的体温总让他想起他娘最后一次抱他的时候。他记得那种慢慢变冷的感觉有多可怕,所以他总是怕叶岚有一天也会离开他。 但是现在他已经不再害怕了,于是他伸手抱住叶岚,“以后……我也不要叫你师父了……爹。” 叶岚觉得眼眶一热,只紧抱住这个他自小养大的孩子,深吸了几口气,他才放开颜磊,“我等你这一声爹,等真久。” “对不起……”颜磊低下头。 叶岚摇摇头,轻抚他的脸,“还好有让我等到……磊儿,要好好照顾自己,是自己想要的就绝对不要放手,知道吗?” 见颜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放下了手,知道不走不行了,朝颜磊一笑,转身走出院子。 天色已是一片灰白,趁着一点酒意和感动,他突然不想那么早离开,于是他绕到另一头的院落,在一间房前停下脚步,轻敲敲门,虽已要清晨,但他知道那人没睡。 开门的人望见他,脸色却无多大讶异,只拉开门要出来,叶岚却按住了他手。 那人这才略显讶异之色,但只一闪而逝,他不太明白叶岚的意思,便试探性地退了一步,叶岚笑了起来,不晓得那人什么时候开始对他那么小心。那人看见他的笑容似是有些不高兴,伸手将他拉进房里,就在第一道曙光撒落门前的前一瞬间,静静掩上了房门。 *** 天才刚亮,距离温书吟的生辰,只有一天。 唐晓白从床上起身,有人踩瓦上了他的窗,听起来脚步不太稳,若是温书吟的话,怕是受了伤,脚步才会如此凌乱。思及此,他赶忙下床赶到窗边,才一开窗温书吟就直撞了进怀里,他一时撑不住他身体差点摔了下去,还是温书吟拦腰抱住了他。闻到温书吟身上扑鼻的酒味,唐晓白这才松了口气,看来只是喝醉了。 “侯爷?”他轻挣了下,温书吟便放了手。 “好想睡……”温书吟只喃喃念了句,便自动自发倒上了床。 唐晓白微微一怔,见温书吟好象一趴下就不想再动,只好走近去替温书吟脱去外衣和鞋。 窗一开凉风便扫了进来,他只穿了件单衣,觉得有些凉,想该关上窗,替温书吟拉好被子正想去关窗的时候,以为睡着了的温书吟却一把拉住他手,“去哪……” 唐晓白温声回道,“我关上窗就来。” 温书吟才放了手。唐晓白关上窗转回身,背靠窗陷入沉思。温书吟的酒量一向不错,至少他从没看温书吟喝醉,就算之前多灌了他几杯也没见他醉过,除非是他一口气喝完了前日从栖凤楼拎回去的那七坛酒…… 唐晓白不确定,但想了想还是回到床上。想到都跟他睡了那么多次自己也没担心过,就算他真醉假醉又如何。 他自嘲地笑了下,掀开被子躺了进去。温书吟身上熟悉的酒味倒让他觉得闻起来很舒服。 温书吟侧了身,伸手把他揽进怀里。通常只到此为止,温书吟很少再有多什么动作。但现在温书吟反常地把头埋进他颈间,嗅着他颈间的气味,像是酒和花的香气,柔顺的发丝缠在脸上,他轻轻在他颈肩处摩赠,惹得唐晓白一阵麻痒。 唐晓白觉得今天的温书吟有点不一样,但他没有推拒他,早说过,如果温书吟想要,他不会拒绝,只是仍觉得有些不知所措,不晓得是紧张还是慌乱。 温书吟收紧了揽在他腰上的手,一只手从他衣服下摆探入,直接贴在他后腰上,细细摩搓他温暖的肌肤。 温书吟的手很热,直接触碰到身体上的感觉让他浑身一僵。 大概是感觉到他的反应,也没再继续下去,只轻轻揽住他没再动作。 过了半晌,确定他似乎没有再想做什么,唐晓白才放松了身子。然后,过了一阵,他发现温书吟似乎是睡着了。 唐晓白感觉得出来,以往温书吟总是一动也不动地躺着,虽然呼吸平稳可是自己知道他没睡,就算喝再多也一样,但是现在自己却发现温书吟真的睡着了。 唐晓白现在觉得很困扰,他不敢动,怕自己动了温书吟会醒,虽然不太明白原因,但温书吟似乎总是很怕自己真的睡着。 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然后闭上眼睛,在温书吟怀里,他总是能很舒服地沉入梦乡。 迷迷糊糊之间,其实唐晓白知道自己睡不到二个时辰。但是他还是醒来了。 温书吟仍旧睡得很沉。往常他总是在自己清醒之前就已经起来,不然就是撑着张看起来不像真的在睡的睡脸平稳地躺在那儿。 唐晓白凝视他沉睡的脸,现在这种放松的睡脸很让人安心,他不禁想伸手触碰一下这张俊挺的脸容。 于是等自己注意到的时候,他的手已经抚上了温书吟的脸。 只一瞬间,温书吟便睁开了眼睛,然后猛地跳了起来。 唐晓白吓了一跳,随即内疚地坐起身,“对不起,吵醒了侯爷。” 温书吟是真的吓了一跳,他老是在唐晓白身边睡着,而且很不可思议的是他今天还睡的很好,连个梦也没做。但这更让他害怕,他是不是已经开始松懈了?是不是开始忘记了他不能忘的事? 他胡乱地想,侧头望向唐晓白一脸抱歉的神情,苦笑摇摇头,“没事,别介意,我总是会做些恶梦,是我吵了你。” “时辰还早,侯爷要不要再睡一下?”唐晓白也没说破,他知道温书吟是被自己睡着了这件事给吓到,而不是因为做了恶梦。 要说惊魂未定是有些夸张,但温书吟已经很久没有真的沉睡,所以初醒来有些混乱,伸手重重抹了把脸,然后摇摇头。 唐晓白轻叹了口气。虽然温书吟看起来总是不太认真,好象什么都不介意的模样,但其实这个人把自己压的很紧,连喘口气的悠闲都不允许。看着温书吟的模样,他觉得有些难受。于是他伸手轻轻地揽住温书吟,把他又压回了床上。 温书吟吃了一惊,想着是该推开他,还是开个玩笑哪个比较好,但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再躺一会儿吧,睡着也没关系,我哪里都不会去,到你醒来我都会在,你不用担心。”唐晓白轻轻地在他耳边说。 温书吟突然觉得好累,累到他无法推开身上的人。他在江湖上独闯了十三年,再大阵仗他都打过,再强的对手他也没输过,却从来没有感觉那么累。好象就从五岁起,他从来就没有休息过,从来就没有安心合上眼。他觉得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他要是放松了,他怎么面对更大的阵仗?他不知道,但他真的好想休息,好想好好地睡一觉,在这个人身边,好想、好想…… 在酒香和花香之间,他还没想出到底能或不能该与不该,就已经沉沉睡去。 那一天,他第一次做了一个没有血色的梦。 他梦见他拉着唐晓白的手在草原上闲逛,他放眼望去,看得见他的兄弟,看得见相爷,看得见他的家人…… 再醒来的时候,他觉得十分舒畅。 很自然地就这么睁开眼睛,他仍然记得一切,记得他的血海深仇;记得他明天要做的事,他并不觉得自己松懈下来,他觉得充满了斗志,他只是休息了一阵子。 侧头往外望了眼,窗外一片漆黑,看来他是自下午睡到了晚上……也许是深夜或清晨了也不一定。 他怀里的人应该是在他抬头的时候就醒了,却没动也没说话。低头凝视怀里的唐晓白,他正用深邃清澈的眼眸回望自己,然后轻轻笑了。 温书吟怔在当场,他没有看过唐晓白这样笑过,他的笑容一向带着心机与算计,真心的笑总是淡淡地,留下住痕迹。 而现在他脸上的那个笑容,很真、很美,是发自心底因为喜悦而展开的笑容。 温书吟一时之间不晓得他为什么那么开心,只是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笑了起来。 “看来侯爷睡的很好。”唐晓白看见似乎很轻松很愉快的温书吟,他真的觉得自己打心底开心起来。 温书吟想回话,却突然不知道该在这个人面前说什么。望着他那么真的笑容,而人就在自己怀里,他觉得这个时候张口想说话的不叫男人。 于是他吻上在怀里的人。 很自然地贴上他的唇,细细含吮他微薄的唇瓣,在他不自觉张口的时候,舌尖探进他口中缠住他的舌。 唐晓白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他从来没有被人吻过,更何况是这样浓烈的吻。不懂得怎么响应,却好象也不觉得讨厌,只是柔顺地让温书吟细细密密吻着自己的唇自己的舌,直到他觉得他似乎无法呼吸,温书吟才放开了他。 细细喘着气,下意识轻咬的唇像是不争气地肿了起来,瞅着温书吟投向自己的目光,其中含带的情感自己从来没有感受过。 他不晓得该怎么办,只能静静地承受这直接的情感。 过了好半晌,温书吟笑了起来。吻上他的时候就知道他一点经验都没有,也许这个人并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无助。于是他坐起身,顺势把原本压在身下的人也拉了起来。 “什么时辰了?”温书吟突然问道。 唐晓白还有些混乱,想了想才回答,“过三更了吧……” “这么晚了,我该走了。”温书吟像平常一样下了床,穿衣准备离开。 唐晓白愣愣望着他的动作,然后想起,他今日就要进宫了。 跟着下床,走近温书吟身边替他系好衣带。温书吟的手抚上自己的脸,温温柔柔地像是天经地义。顺势抬起头望向他凝视自己的视线,半晌才开口。“请侯爷小心。” “嗯。”温书吟只应了声,松开了手转身开窗要离开。 “侯爷……”唐晓白唤了声。 温书吟停下脚步,寻声回头露出疑惑的表情。唐晓白只对他浅浅一笑,伸手拉开了窗,“在侯爷回来前,这扇窗不会关。” 静静看着他的脸,温书吟似是比平常略低的声音无比温柔。“等我回来。” 看唐晓白像是毫不犹豫地点了头,温书吟微微笑了起来,和来时一样从那扇窗离开了栖凤楼。 站在窗边,唐晓白只是望着他的背影逐渐离开自己的视线,直到消失,也不曾转开目光。 第十一回 天还未明,温清玉就站在院子里。 他自责自己怎么那么不小心,清早起来连叶岚走了他都不晓得,这下他不晓得要去哪里找人,也不晓得人什么时候回来。 昨晚过于柔顺的叶岚,本让自己觉得有问题,他要叶岚找人继承观天门,叶岚回答他早选定了要华少英;他叫叶岚事情结束后回到他身边,叶岚也一口应允,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不安心,只是叶岚总是有办法让他无法想那么多。 虽然他留了张纸条写着万事小心,他回观天门一趟,但他就是知道他一定没有回去,肯定是去了什么别的地方,但是他不知道那是哪里,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想。 从叶岚继承门位开始,他才发现从小到大,他唯一掌握不住的就是叶岚。他一向自恃他把所有事情掌控的十分完美,就算偶有差错他也可以轻易解决,而他从来不用烦恼叶岚。他总是知道自己想什么、要什么,他了解自己的个性、做事的方法、情绪,他总自以为他掌握着这个人,后来他才发现他错了,自己才是被掌握的一个。 他现在开始害怕,他是不是失去了那个人。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这么想,这是一种直觉,而他的直觉一向很准。所以他很害怕,他什么都能失去,就是不能失去这个他一直认为他拥有的人。 长长叹了口气,他知道他现在不能害怕,为了这件事他已经等了二十五年,而此时此刻,他只能继续等下去。 *** 慕容云飞坐在屋顶上,吹着风闭目养神。颜磊静静坐在他身边,天空已慢慢泛白,街上还没什么人起来活动。 “云飞……”颜磊望着开始变色的云层,轻唤。 “嗯?”慕容云飞没有睁开眼,只应了声。 “昨晚……师父来过。” “我知道。” 颜磊把头靠在屈起的膝上,他师父走了,那慕容云飞是不是就不用走了?他心里想,可是没说出口。 慕容云飞揽过他肩,“等事情结束了……你想不想去看看你的……家人?” 颜磊微蹙起眉,把头靠在他肩上,“我不需要。” 慕容云飞没再问,虽然他有些开心。他并不想要那么多“家人”来跟他分享颜磊,但是他们总是跟颜磊有着血缘关系的人,他不知道就这么不理这个事实,对颜磊来说算不算是好事。 他想温清玉一定知道颜磊的家人,只是这么多年他完全没提过,想是他孩子气的占有欲,就如同他对待温四一样,他认定是他的孩子就是他的,他不会也不肯分给别人。 慕容云飞心里想,等事情结束,他要好好地再问问颜磊,他是不是想见见他的外公、舅舅们。 但那要在事情结束之后,所以他也只能等。 温书吟闲晃回府的时候,天已大亮。 才进门,慕容云飞立时纵屋顶上翻身而下,瞪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跟你的小情人私奔了。” 温书吟笑着,“你都没带着磊儿跑了,我怎么会走?” “爹等着呢,你快去换衣服吧。”温四带着担忧的脸色走了过来。 “知道了,我马上去。”温书吟微微一笑,他已不再害怕看到温四时的感觉。 回房换上温清玉替他准备好的朝服,虽然总觉得穿起来不太习惯,但是既要进宫,不穿也不行。等温书吟打理好一身装扮,走向大厅的时候,所有人都站在那里等他。 “你准备好了吗?”温清玉温和地问。 “当然,我准备了二十五年。”温书吟发自内心笑了出来,他从来没有那么快乐过,只要过了今天,只要他活过今天,他就自由了。 温清玉不知道自己该是开心还是难过,他看看温书吟,看看慕容云飞,再看看颜磊,他知道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不管是道歉或是嘱咐都不需要,这些孩子们知道他们要做什么,该怎么做。 “去吧。”温清玉挥了挥手。事已至此,现在他能做的,只是看着他的三个孩子转身离去,消失在他的视线当中,而后,等待他们再回来。 温四、温五送着他们三个出门,温五脸上的神情有些郁闷。 温书吟笑着安慰他,“五哥不必介意,你的身份特殊,被认出来就不好了。” 温五叹了口气,他实在很想去帮忙,但是他被朝廷通缉,到现在都还是朝廷要犯,若是就这么进宫,被认出来可不是好玩的。 “五哥,你等下帮我个忙好吗?”慕容云飞突然开口。 “请说。” “等下出了门,小六一定会跟在后面,你帮我抓住他好吗?” 温五愣了下,还是点头答应。 等他们三人跨出温府大门,上了马车,温五一把抓住从上头翻下来的温六,不顾他的吵闹便把他抓在怀里。“五哥放手哇!我要跟老大去!” 慕容云飞从马车里探头出来,温和地说,“小六,听话等老大回来。”看见温六一脸可怜的模样,慕容云飞笑了出来,“别闹了,听五哥的话,知道吗?” 温六盯着慕容云飞认真的神情,半晌才点点头,低下了头没有再闹着要去。 马车缓缓驶离,驶向皇城,驶向等着他们的上万禁军。 温四叹了口气,正想进门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一顶素白轿子往府里过来,他怔怔地望着它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得能看见随风缓慢飞起的白绸细致的纹路,掀了掀唇几乎语不成句,“小六……快去叫相爷……” 一样傻在当场的温六像是突然惊醒,一旋身几是足不点地地冲回府里。 不多时,一脸疑惑的温清玉走出府外,在看见那顶素白花轿的时候,心突然冷了下来,整个人都冷了。 轿前横梁上悬着他送给叶岚的龙玉,送给严思乐的凤玉。 领轿的温二见温清玉走来,一曲膝扑跪在地,“温二自作主张,请相爷责罚。” 温清玉只是站在原地许久,许久,才深深叹了口气,“二哥,这府里谁才有这种胆子自作主张我怎么会不知道,你起来吧。” 走近那顶轿,伸手掀开轿帘,里头的女子哭肿了眼,像是不甘心又像是伤心难过,紧紧抱着个牌位不放手。 他对着她伸出手来,“别哭了,我会照顾妳跟桑儿的。” 严思乐抬头瞪着他许久,最后还是伸出手,让他牵着她的手下轿,走进府里,走进她的新生。 *** 所有的人都在等。 他正在想,自他即位以来,从来没有那么期待过。 只要撑过今天,他就赢了。 赢了温清玉。 他早安排好了一切,他派了人不让温湘瑜跟温湘瑶离开后宫,虽然他觉得不需要,但也派人盯着温湘月。 他不信他上万禁军抵挡不住温清玉那三个听说武功很高的孩子。 所以他今天的心情非常好,他带着满朝文武,开开心心地等着。 燕长青抱着配剑站在宫门前,他也在等。 皇上已下过令,目标只是挡住温书吟,这三个能不杀就不杀,那毕竟都是温清玉的孩子。但真要挡不了,就算杀了温书吟也要挡下,只有温书吟绝不能让他踏入宫内一步。 他要看温书吟能有多大本事过他这一关,或许其它人都不知道,其实他多么愿意替皇上去除这个眼中钉。 他要杀了温书吟,他不要让他的晓被别人抱在怀里,就算那只是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他也不愿意,所以他等,等着拔出他的自傲的剑。 *** 马车徐徐在宫门前停下,温书吟掀开车帘朝外一望。“哇~好大的阵仗。”回头望向正闭目养神的颜磊,和抱着剑的慕容云飞,歪了歪头,突然问道:“如果我说……我惹了那个叫燕长青的,你们会不会怪我?” “你做了什么惹他?”慕容云飞拧起眉。 “……说来话长……哈哈……”温书吟干笑了几声,懒得解释。 “燕长青曾与唐晓有过婚约。”颜磊这时才睁开眼睛。 慕容云飞瞪着他,“我现在砍死你可能方便些。” “兄弟,都这等时候了,就别跟我算这个了。”温书吟嘻皮笑脸地搭着慕容云飞的肩。他们看起来都很轻松,也很轻松地在谈笑。 下了马车,他们知道面前黑压压的人潮,个个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 他们不觉得紧张,因为要来的总是会来。 温书吟向前走了一步,回头轻笑,“如果能活着便罢,如果不能,我们来世再做兄弟吧。” 慕容云飞略挑的眉神采飞扬,“要真这么倒霉,我来世一定要做你大哥把你管的死死的。” 温书吟冲颜磊直笑,“好呀,来世我们三个做亲兄弟如何?你就做我跟磊儿的大哥。” 慕容云飞瞪着温书吟,脸上神色不善,颜磊倒是笑了起来,瞥了慕容云飞一眼,边说边动了脚步,“云飞你来世不要跟我们做兄弟了,你做个女的让我娶你好。” 慕容云飞愣在当场,温书吟已爆出大笑。大概是他笑得太过夸张,慕容云飞也忍不住地笑了起来,跟上颜磊的脚步,“做女人多烦呀,不过你要娶我的话,做个女的也好。” 颜磊笑吟吟的模样很少见,慕容云飞不舍地望着他含笑的眼含笑的眉含笑的容颜,也许,运气不好的话便再也见不到。 温书吟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他想给他们两个一点时间,他也用这一点点时间,想着答应要等他的唐白。 他想,如果能活着回去,他决定要问他一件事。 深深吸了口气,宫门已在眼前。温书吟知道他不必跟他们说抱歉,因为他们是兄弟。回头看着他们两个,笑意未褪的神情定自信。“准备好了吗?” 颜磊微笑点头,慕容云飞也笑着开口,“我们这二十五年可也不是用混的。” “那就,走吧。” 风吹起发同衣衫飒飒翻扬,剑缨如花。 三人大步走进了宫门,在燕长青高举手中天雷的同时,他们迎上潮水般涌来的军队。 那是一场血战。 慕容云飞知道自己必须给温书吟开路,于是抢在颜磊之前飞身而出。 慕容云飞手起剑落,他要快,快才能替温书吟争取时间。但他不想杀人,这些人只是奉命行事,同样都为朝廷效力,他不想伤他们太重,于是尽可能让他们能一击就退。 慕容云飞的剑快又准,离火扫过之处再无立者。只是眼前不断朝他涌去的人潮一波接着一波,似乎永远看不见尽头。 *** 她在院里玩着球,无聊了就寻她的猫儿玩。 “千千?我的千千呢?”她一嘟起嘴,身边所有人开始将整间院子翻过来似的找。 “啊、千千!”她眼睛一亮,一旋身便跑出院落,所有人皆是一愣,连忙跟着冲了出去。 “月妃不行呀!不能出去啊。” “走开!我要去抓千千,谁个敢拦我的!” 她翻眼一瞪,脚步没停直往外冲,七、八个宫女太监侍卫忙跟在后头。 她出了宫,穿过花园,她看似嬉戏,她的心情却是紧绷。 *** 颜磊没有继续前进,他知道他必须挡住这些人。挡住这些人,温书吟才不用担心他的背后。 他得要缓一点,他要挡住这些人,他得断后。 他衣袖翻飞,足尖于地划出条线,两手齐线左右各划出一掌,拉出一条防线,在他似乎源源不绝的内力之下,所有追来的人都被拦在那条线后,无人能越过一步。 *** 她越过花园,那个人极尽所能的宠爱让她在皇城之内畅行无阻。她心怀愧疚,她要欺骗的正是花尽心思宠她的人。 但她还是要去,不顾侍卫的阻挡,她特意地转往宫门的方向。 那一片厮杀叫喊吓着了她。 就算隔着场中那一片混乱,她仍可以看见那三个极力反抗的人。 她流下了泪,看似惊慌失措地哭了起来,旋身朝大殿内奔去。 她哭泣叫喊,她等待。 她知道那人宠她,她知道那人舍不得,只要她掉下泪来,他什么都不会拒绝。 她等着。 *** 光彩夺目的剑光在他周身流转,一剑递出换一人倒下。 他没有身前那人的快,也没有身后那人的稳,可是没有人躲停开他手中的剑,从不虚发的剑。 他知道远处那个人正用锐利的目光紧盯着自己,他感受得到杀意,真正的杀意。 他抬首,目光对上那个人。 杀意涌动,剑芒乍现。那人的剑气一如其名,青天落雷般朝他袭来。 *** 他在九五之上,微笑听着外面喊杀声响震天。 他不认为他们进得来,他有上万禁军挡在那里,怎么有可能进得来。 “启奏皇上。”内房太监匆匆低着头走上前。“月妃跑了出来,在宫门边被外头的吵闹给吓到了,现在人在殿外。” “谁让她出来的!要是伤着了怎么办!”他拧眉怒斥,“快让她进来。” 他想起月儿入宫前,他带着月儿到郊外狩猎踏青时突然闯进一群刺客,来者都是拉弓的好手,他护着月儿,来不及避开朝他射来的飞箭,还是月儿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替他挡了那一箭。 他记得当时他吓坏了,那么娇小柔弱的女孩,他跟温清玉都捧在手心上宠爱的,像是一碰就会碎的翠玉,居然替他受了那么重的一箭,见她哭着嚷疼,他心疼地像那只箭插在他心口上一样。那回温清玉气炸了,足有半年不让月儿入宫。 那天起,他发过誓他不再让她再受一点伤。 见她仓皇跑了进来,红着眼,脸上挂着泪,他几乎要站起身把她抱进怀里。 他对她伸出手,“月儿,快过来。” 他的月儿却突然跪了下地,连同身后几个侍女和内侍。 他露出宠溺的笑,“不要紧,今日不早朝,快过来我身边。” 她跪伏下了身子,“温湘月罪该万死,不求皇上原谅,只求皇上看在先皇先后份上网开一面。” 他愣了下,他的月儿在说什么? 她伏趴在地的身子看不到脸,她的声调很平静,很认真,不像平常总撒着娇的月儿,“开平,快见过你皇兄。” 像是如雷击一般,他认得那个名字,他只是无法相信,最后背叛他的,会是他最疼最宠的月儿,他一直以为毫不知情,他一直以为只是个孩子的温湘月。 温湘月身后的内侍没有抬起头,依旧伏在地上,“开平见过皇兄。今日开平依约而来,请皇兄遵守承诺。” 他深吸了口气,颓然靠上椅背,冷然开口,“抬起头来。” 扬起的是一张清秀斯文的脸,与他记忆中的先后像是隐约重叠,温和的神情,微笑时的样子,和一双温暖的眼睛。 他一时之间竟突然记不起他为了什么要追杀这个孩子。 耳边犹响杀声阵阵,他微微合上眼。“……那外面那个是谁?” “那是前朝尚书温清远的独子,他确叫温书吟。”宋开平望向他的眼光坦然无畏,平静地解释。 他当然记得温清远,那是温清玉的表哥,长温清玉十五岁,曾任太子傅三年,在先皇过逝后辞官回乡,却在途中遇劫,一家近百余口人无一幸免,当时他还下旨追封爵位。 他叹了口气,温清玉是用了多大的心力去与他对抗,甚至不惜拿那个孩子来当替身。 “皇上。” 温湘月的声音幽幽地传来,他睁开眼。 “书吟是我大哥养子,也是我表兄遗孤,请留我温家后代一点香火,月儿愿以命相抵,请皇上饶了他们。” 望着温湘月,他想起某个夜里,他跟他的皇后迎月对饮的时候,他看着她的脸,突然说了句,‘妳跟妳大哥真像。’他似是怔了下,那笑容的落寞让自己后悔了好几天,他不该对着温湘瑜那么说。但她只是温柔微笑,落寞地回答,‘最像大哥的不是我。’ 那时他不明白她的话,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脸,怎么会不是最像? 现在他看着温湘月,突然明白过来,能骗了他这么久,能让他宠了那么久,那任性起来的模样、机伶聪慧的笑容,都像是他记忆中十多岁的少年。 他怎么会没有发现? 他长叹了口气,“罢了,宣温书吟晋见,你们都起来。” “谢皇上。”温湘月流下了泪,他大哥二十五年的努力并没有白费。 坐在一边一直很安静的宋冬环站了起来,“禀父皇,李公公年事已高声量不够,燕统领在拿剑的时候一向什么都听不到,为了安全起见,不如让儿臣前去传旨。” “去吧。” “谢父皇。” 宋冬环轻巧地下了阶飞身出了宫门,易非紧跟在身后。在太监传旨后禁军们全停了下来,除了那二个人。 在尘土飞扬间,天雷与惊梦相击的声响,如鸿钟一般清脆响亮,一声一声,是直敲入人心底的震撼。 温书吟觉得好累。乍听见圣旨的时候,他几乎以为那要结束了,但看见燕长青的眼神,他知道他不会停手。 汗水从他额上滑下,不知哪里受了伤,他的白衣染了红。燕长青剑光如网扑来,他只是尽力迎击,直到他开始觉得他再无法握紧他的剑。 但他想起他的爹,想起他的娘,他的家人。 于是他提气再抵过一次比一次更强的剑气。 再怎么样都行,他的剑绝不能放手。 二剑相抵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已经快没有力气,他已被逼到墙上。 不能放手……绝对不能…… 大口喘着气,他心想。方才不知多少人迎面冲来,他都撑过来了,他绝不能在此时败给这个人。 “你就算杀了他,唐晓也不会活过来!” 听见这声大喝,燕长青一怔,温书吟奋力格开他的剑,挪开数步,他已无力再退。 燕长青回过头,颜磊正站在他身后,他的发丝零乱,一脸疲惫,一双眼却是锐利。“圣旨已下你没听见吗,杀了他唐晓也不会再回到你身边了,你难道会认不出自己所爱的人?那不是唐晓,她已经死了!” 燕长青退了二步,用力摇头,“不要说了!”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 他握紧剑,抬首盯着温书吟。 可是……只要杀了他……起码我还拥有那张脸……那张晓的脸…… 他的眼神变得狠厉。温书吟深吸了口气,重新站了起来,直视着他,“他不是替代品,他也是一个人,他也有心,你想过这一点吗!他是你所爱的人最重要的亲人你记得吗!” 燕长青觉得心口一窒,他当然记得,他的晓成天只给他说着他弟弟,他怎么会不晓得……怎么会不记得…… 他握着剑的手垂了下来,他很痛苦,却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停止这种痛苦。 “燕师父。” 少年软软的嗓音插了进来。 “父皇下旨召见温书吟,你大概没有听见,所以父皇命我来传旨。” 宋冬环走近燕长青,站在他身前,“收手吧。” 燕长青低下头,许久,抬起头来的时候,他望着温书吟。“不许负他,不然我绝不会放过你。” 温书吟不甘示弱,淡淡挑起了眉,“那已不关你的事。” 燕长青像是还想说什么,紧紧抿起的唇像是最后什么也没说,冷哼了声转身离开。 颜磊松了口气,回头看见慕容云飞已在身后,才放下心来。 温书吟看看颜磊再看看慕容云飞,虽然都一脸疲惫,满身伤痕,但都好好地活着,三人相视笑了起来,温书吟忍不住走向前,张开双手一把抱住他俩。 “谢了,兄弟……” 宋冬环有趣地在温书吟面前左看右晃地,温书吟放开了手,回头向他一笑,“多谢殿下。” 宋冬环张扇掩住了脸,那双漂亮的眼睛笑弯如月牙,“不用谢,说不定有朝一日还要侯爷帮我呢。” “太子殿下有需要的话,一定。” 收了扇,宋冬环显然很欣赏他的回答,愉快地对三人招招手,“走吧,父皇等着见你们呢。” 温书吟看着领先几步的宋冬环,微微笑了起来。 终于放下一块卡在心里二十五年的大石头,温书吟只觉得从未有过的轻松,等了这么久、撑了这么久终于结束了。他拉拉颜磊和慕容云飞,“走吧。” 抬起头,望着日正当中的艳阳,他终于可以开始他想做,他该做的了。 尾声 “你老了。” 他想了二十五年,再见到他的玉儿的时候,他要说什么。 他清逸俊秀的容貌仍在,只是岁月已经替他划上痕迹,他们毕竟都有年纪了。 “都什么年纪了,能不老吗?”温清玉笑着,神态倒是自若。 沉默了一阵,以前总有说不完的话,现在竟想不起该说什么。 “你别怪月儿,是我要她这么做的。”温清玉叹了口气。 他笑着摇摇头,“我不怪她,我怎么会没发现,她是最像你的。” “当然,月儿是我一手养大的。” “总之,是你赢了。”他淡淡地说。 温清玉摇摇头,“我什么都没赢……” 想起温清玉失去了女儿,他叹了口气,“你怪我吗?” “还有什么好怪的,都过去了,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认识开平。”温清玉认真地看着他。 “认识?”他挑眉望着他。 “我从不后悔我为他跟你作对二十五年,开平是个好孩子。我只希望你给他机会去了解他,你若是能了解他,便再也不会想要对他做什么,他是个无欲无求的孩子。” 他知道,他只要看着他的眼睛他就知道了,只是他天生的好胜心让他觉得不甘。 过了这么多年,他也依旧敌不过眼前这个人,他笑了起来,突然想捉弄他一下,于是突地伸手握住他的手,“玉儿。” 温清玉一怔,抽开自己的手,神情有些狼狈地退了二步,“都这把年纪了,别再开这种玩笑。” 他看着温清玉有些尴尬的神情,觉得好笑了起来,都这么多年了,他还是认为自己在玩笑吗?他真认为这是玩笑? 他摇摇头,是不是都已经不重要了,他笑着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他想过要问的,“你那个总是带在身边的漂亮孩子呢?” 温清玉觉得胸口一窒,竟不禁露出苦笑,“他走了。” 只三个字,但他听得出温清玉的难受,凝视温清玉依旧明亮的眼,他只淡淡地说:“这是报应,我们终究都得不到我们衷心想要的。” 说完轻吁了口气,转身,“你走吧,往后该上朝就得上朝,我不会再纵容你了。” 温清玉笑而不答,只低下身子,“恭送皇上。” 走出宫门,温清玉回身望着二十五年不曾踏入的皇城,一切似乎都变得明亮起来。走下阶梯,带着完全不同的心情,他的孩子们都在阶梯下等着他。 他笑着,望向他三个孩子。 “我们回家了。” *** 唐晓白从来没有那么心神不宁过,他甚至让针刺着了手。 他烦躁地扔掉手上的针线和绣环,不晓得是第几次站起身,走到窗前往外探看,又在不知第几次确定窗外什么也没有时走回座位。 来回数次,终是长叹了口气,坐在桌畔,手扶着额想休息一下,眼一闭,浮现脑海的却全是温书吟。 轻轻甩了甩头,再睁开眼的时候,温书吟正好从窗口跃了进来。 唐晓白一怔,那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刚经历过一场大战,脸上的笑容却又清爽无比。唐晓白无法解释现在心里的感受,他的心跳的很快,眼眶发热,好象有一堆话想说,开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回来了。”温书吟笑着,见他呆立不动,于是走向前去,紧紧地抱住了他,低声在他耳边再说一次。“我回来了……” 温晓白张开双手回抱住他,直到现在才发现他好怕自己再也见不到他。“……恭喜侯爷。” 温书吟稍放松了手臂,让唐晓白可以抬头望着自己。凝视唐晓白清澈的眼眸,“跟我走。” 唐晓白一呆,一时之间竟没听懂温书吟的话。 “我说,跟我走,离开这里。”温书吟认真地再说了一次。 唐晓白迟疑地蹙起眉,他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只好低下头避开温书吟温柔的目光。将额抵在温书吟胸前许久,才轻挣开他的怀抱,“……对不起……” 温书吟苦笑起来,他并没有预期唐晓白一定会答应他,他的迟疑已经让他觉得值得了。“你不用道歉。” 唐晓白望着温书吟,他从来没想过他得离开栖凤楼,他不能走,绝对不能。 沉默许久,温书吟才开口,“我得走了,往后有事,你可以找慕容云飞,他会帮你,以后没有人能动得了你的栖凤楼。” 唐晓白像是想说些什么,最后仍是没有说出口,“谢谢侯爷。” 温书吟实在不甘心在快要把他拉出壳来的时候放弃,但他不走不行。 他走近唐晓白,“我会回来,所以你要再等我一次。” 唐晓白抬头凝视他的脸,“我会。” 温书吟叹了口气,揽住他的腰吻上他的唇,他不想放开这个人,但他不得不放。 轻轻吻过他的脸他的颈,几乎是叹息般地在他耳畔停下,低声开口,“别太勉强自己,你根本不用受那种罪。” 唐晓白把头埋在他肩上,他头一次感觉到自己多需要一个人来支撑着他,但这个人在自己好不容易发现这一点时竟已将要离开,他把自己最脆弱的部份挖出来,现在却要弃之不顾。他有些不知所措,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出来。 温书吟轻抚着他的背,“照顾好自己。” 唐晓白点点头,把自己抽离他的怀抱,笑着。 “我会等着侯爷回来,请侯爷务必要回来。” “一定。”温书吟恋恋不舍地放开他。他非走不可,再不走他更不会想走了。 于是他转身,像来时的每一次一样,从那扇打那天起便只为他开的窗翻了出去,离开栖凤楼,离开了唐晓白,头也不回。 赶回温府换了件衣裳,温书吟打理好自己才走向书房,温清玉还等着他。 “你答应我的。”他平静地开口。 温清玉抬头看着他,眼里带着不舍,“需要这么快吗?” 温书吟偏开头,他不习惯看见温清玉直接的情绪。 “不现在走我就走不掉了,快点。” 温清玉叹了口气,从桌上拿起一个陈旧的信封,交给了他,“你拿去吧。” 温书吟接过放在怀里,认真地望着他,“谢谢。” 温清玉摇摇头,“答应我,到哪里都要留下讯息,不要让我找不到你,有困难不要乱来,你有我,有兄弟,每个都可以给你靠,不要太逞强。” 温书吟沉默了会儿,点点头,“我知道。” 温清玉知道终究是留不住他了,长长叹了口气。“去吧。” 温书吟不再说话,转身离开,走出大门前,却看见颜磊静静站在门边。 “云飞呢?”他笑着,这是唯一不会试着留他的人。 “睡了。” 心知云飞是不想来送自己,温书吟笑了下,“帮我个忙。” “你说。” “帮我顾着栖凤楼。”他认真地开口。 颜磊侧头看了他半晌,“你是真心的?” “也许吧。”温书吟耸耸肩。 “知道了,我会看着。”颜磊点头应允。 “谢了。”温书吟按着他的肩。“照顾好自己。” “你一定要回来。”颜磊反握着他的手。 “我当然会。”温书吟笑着,放开了颜磊的手,转身走出温府。 只是他不知道,就在他离开当晚,一队人马带着顶轿子上了栖凤楼,接走了唐晓白。 栖凤楼一夜易主。 自那天起,再也没有人看过唐晓白出现在栖凤楼。 但当时的温书吟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温家曾有过和乐热闹的日子,曾有过退隐山林的想望,而这一切因为那些人,成了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幻影。 紧抿着唇,他冷冷注视面前的男人。 “你不是第一个,放心,你也不是最后一个。” 握在他手里的,只是把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铁剑。当他拔出剑时,他从男人眼里看见惊慌和恐惧,一如当年他曾在家人眼中看见的、参杂绝望的神色。 他已经等了二十年,“这是你该还我的。” 低声说着,男人是否听见已不重要,剑光流转过血不沾。他温家八十六条人命,他会一条一条收回来。 惊梦如虹,剑光尽头,便是他的复仇之路。 铁剑栖凤 下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