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子登科忘了谁》 楔子 雄伟堂皇的靖南王府,灯火通明。 入夜之后本该要安静休息了,但今夜,都上灯时分了,大厅都还有人进进出出,高谈阔论声不绝于耳。下人们忙着送茶水、点心,忙得不可开交。 南方之前连着两年有水患,来年的农收受到影响,从京城来的特使、地方上的官员仕绅们川流不息地来到王府,共商大计,严阵以待。 只见大厅里坐了一屋子人,首位却给个年轻男子坐了。轻袍缓带,神情闲适,与其他神色忧虑凝重的长者们相较之下,对比极强烈。 “小王爷,不知您的看法如何?”一名县官模样的老爷恭敬地问。 “照我看,也不难办。”小王爷开口了,带点慵懒。“既然歉收,那今年南边交上去的岁贡就减半吧。百姓日子难过,大家共体时艰就是。” “可是……恐怕朝廷里会有意见哪!” “有意见,找我说话。”小王爷笑了笑,“不然这样,我出一部分好了,大家不妨说出个数字来,我好去准备。” “这怎么行!”众人大惊。 虽说小王爷真有这样的财力,但从没有人这么做过呀! “不用我的钱,难道要动用我娘的私房去补贴吗?你们该不会以为,我娘在后院还埋了几大箱的金银财宝吧?不如连夜去挖挖看,挖出来了,大家今年都好过年,省得在这儿东挪西凑,还要剥百姓的皮!” 顿时,厅里一片鸦雀无声,连根针掉下去都听得见。 谁都知道小王爷的母亲身分特殊,原是鉅富之女,却因为牵扯进叛乱犯上一案,早早就被抄家了。经历一番波折才嫁给了六王爷。 而因为妻子的缘故,六王爷一直安居在金陵,与京里的联系少之又少。直到近几年,六王爷的独生子——雁永湛俨然成了朝野之间的桥梁,清静了不少年的王府,也日渐热闹起来。 虽说如此,但小王爷雁永湛毕竟不是沉稳内敛的父亲,有时提出的意见、说出来的话,会让老一辈的瞠目结舌,又惊又怕。 “各位官人,请用点心吧。”府里的总管见气氛僵住,一使眼色,把准备多时的点心、甜汤奉上来,这才打破了僵持的场面。 王府里食馔精致、讲究,早就是远近驰名的事。没想到,小王爷只用眼睛看了看那些精致美食、点心,连手指也没动。 晚膳、甜咸点心、消夜……从下午忙到晚上,来请示的官人们都吃得饱饱的走了,小王爷还是什么都没吃。 不吃怎么行?小王爷可是金枝玉叶,哪能饿着?下人们非常担忧。 “小王爷怎么不吃?不合胃口吗?” “这位厨子可是宫里特别派来的御厨,手上功夫一把罩,怎么做的东西还不行?” “若是身体不适、吃不下,要不要请大夫瞧瞧?” “等等。”议论纷纷中,有人突然说了,“我猜,会不会是因为‘她’不在的关系?” 总管恍然大悟,“羊姑娘上哪去了?快,快去找来!” 此言一出,愁眉苦脸的众人全都松了口气。原来不是厨子的问题,也不是小王爷哪儿欠安、不妥当了,而是少了一个重要人物,他就不想吃呀! 只要把羊姑娘找来,就没事了!对,就这么办! 第一章 初夏,金陵城外。 天色正好,云淡风清。面对着小湖的山坡上绿草正如茵,而湖畔垂柳轻拂,湖光山色,美不胜收。 如画般的景致中,柳树下,有一修长身影正斜斜倚靠着树干席地而坐。旁边有石椅他不坐,侍从有带竹编坐垫他也不用,华贵衣饰视如无物,脏了皱了根本不管。 但,这年轻男子就算一身补钉,也无损他的俊美。剑眉星目,神态潇洒,远远看去,真像是画中仙人。 可惜走近了一看,这谪仙般的人物,正百无聊赖,一脸闷死了的样子。 无聊啊!什么都很无聊,一点乐子都没有。正如他的人生一样,自小到大一帆风顺,心想事成,无聊透顶。 优雅地打了个呵欠,雁永湛眯着眼,望向一片蔚蓝的天,几朵白云飘过。他无聊到开始数算,一朵,两朵,三朵……咦? 一抹鲜艳的红,在白云间出现,飘啊飘的,没两下,又笔直地往下落,拖着长长的尾巴,画出美丽弧线。 雁永湛坐直了身子,鹰般炯亮的眸,紧盯着那抹艳红,越来越近…… 本来远远站在一旁的侍卫朱石,此刻警觉地往前跨了两步,手也按在腰间的长剑上,准备保护主子。 “不用紧张,只是小鬼们在放纸鸢。”雁永湛的眼力极佳,淡淡的说。 也就是常在附近晃荡游玩的少年们,雁永湛全都认识,没什么好担心的。 只不过……今天怎么少了一个人? 顷刻,纸鸢轰然落地,就掉在几丈之外。雁永湛已经起身,缓步走到那落地之后面目全非的纸鸢旁边,饶有兴味地打量着。 一阵扰攘叫嚣由远而近,也跟着来到他们面前。几个年龄差不多的少年你推我、我推你,吵吵闹闹地追过来。看见摔烂的纸鸢,全都一阵失望,紧接着开始互相怪罪起来—— “都是你啦!跑那么慢,难怪飞不高!” “是你太早放手了!还骂我?” “明明是你没黏好!” “是你没把线绑紧,才会突然掉下来!” “是你……” “是你……” “住口。”突如其来的两个字,制止了越演越烈的争论。 雁永湛连嗓门都不用大,平淡之间自见威严,毛头小子们立刻就安静下来,齐齐望着身材高出他们一截的俊雅公子。 只见公子微微弯身,捡起那已经坏了的东西,研究了一下。“做得真糟,难怪飞不起来。要我来做,一定比这个好。” “您也会做纸鸢?”问话里充满怀疑。 雁永湛嘴角一弯,又是那个带点睥睨的笑法。“这点小事,有什么难的?别说做新的了,我可以让手上这个飞起来。你们信不信?” “不信!”少年们异口同声说。 怎么可能?都摔成那样了,哪能再飞起来?别是痴人说梦吧。 “不信是吧?好。”雁永湛冷笑数声,“我跟你们赌个东道。一个时辰后,我保证这纸鸢在你们面前,飞得又高又远。” “不可能!”少年们一阵哗然,“那如果你输了呢,怎么着?” “就请你们吃‘周记’的包子,吃到不能吃为止。” 一听到周记的包子,那可是一文钱才买得到一个,又大又圆、皮香馅鲜的好滋味啊!平常他们根本没钱吃,经过店门口时,口水老是狂流。一听说可以吃个尽兴,好几双眼睛全都亮起来,忙不迭地狂点头,“好好好,跟你赌!” “如果你们输了……”雁永湛拖长了尾音,悠悠说:“那就得把今天的功课先默写十次,然后背起来,我明天要验收。” 顿时,一张张脸蛋全揪成包子状;这群猴崽子,最怕默写、背书了。 而雁永湛这翩翩贵公子,此刻摇身一变,口气、态度都俨然像是这群十来岁、半大不小少年们的师傅一样。 事实上,虽然雁永湛一点也不像个穷酸教书匠,但却真的是他们的师傅。 “怎么样?赌不赌?”这师傅教书的方式,还真奇特。 “赌了!” 一个时辰后,在一双双不敢置信的眼眸前,纸鸢重新被放上了天际,借着风势飞得又远又高,线都差点不够放。 “怎么样,服气了?”雁永湛连放纸鸢都那么写意,那修理好的纸糊大鸟在他手中,听话得不得了,要它高就高,要它低就低,他扯着线,交到领头的少年手上,“拿着吧,别松手,小心飞走了。” “为什么……师傅,您到底有什么事不会做、不知道的?”学生们充满崇拜的眼光聚集在潇洒的师傅身上。 只见师傅有些倨傲地微微一笑,并不回答。他的眼眸又往学生们身后一扫,然后,才状似漫不经心地闲聊起,“今天怎么少了个人?” 小鬼们个个都忙着赞叹纸鸢,又叫又跳,根本没听到师傅的问句。 雁永湛气闷,略略提高嗓门,“我说,为什么没看到……” “少爷,今天是十五,羊姑娘上山去了。”朱石在一旁恭敬提醒。 换来雁永湛的冷冷斜视,“谁说我在问羊姑娘?” 不然还能问谁?朱石早已习惯主子的嘴硬,忍住笑,头也更低了。 眼看雁永湛抱胸站定,虽然遥望着纸鸢,俊美绝伦的脸上却是一副极不愉快的样子,朱石心里开始犯嘀咕:羊姑娘,你再不回来,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啦! 这个羊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十五月圆。 一轮明月高挂,银白的光芒洒满庭院。简陋的厅房门窗都大开,南风徐徐,暑气全消。 廊上有藤编的长椅,椅上则有个俊男。雁永湛的坐姿还是懒洋洋的。俊眸眯着,左手一把流金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赏月吹风,真是舒服惬意。 他身后是个旧祠堂改成的小厅,里面一票毛头小子就没他这么逍遥了,个个端坐在粗陋的木制长桌前,愁眉苦脸地埋头苦读,偶尔还会传来几声懊恼的嘀咕。 “这篇策论,怎么老背不完?这么长!” “对呀,而且干嘛引经据典的,难字一大堆,根本记不起来!” “嘘!”这群少年里,年纪最大的已经十七岁,他打断了义愤填膺的抱怨,压低嗓音,语带警告,“你们知道这篇策论是谁写的?” “是谁?” 小哥儿不出声,只是指了指在廊上纳凉的翩翩佳公子。 一双双眼睛全发直了,瞪着纳凉中的雁永湛。然后,一个个又乖乖低头,各自回去背书。 “少爷,要不要顺便告诉他们,那还是您十四岁时的习作?”一旁侍立的朱石忍着笑,低声问主子。 雁永湛没反应,眼皮连掀都没掀一下,神态优闲,只有嘴角微微弯了弯。 就这样,贵公子继续纳凉,少年们继续埋首苦读。静谧的夏夜,偶有虫声唧唧,月儿悄悄移动,树影婆娑。 “已经二更了,是不是该回去了?”良久,朱石看主子似乎在打盹,忍不住出声询问。 “不忙。”雁永湛闲闲答。 是已经晚了。在王府里用过晚餐后,雁永湛又说要外出走走,结果一走就从后门出来,一路来到这十分破旧的院落。 下午因为纸鸢而打赌输了的小鬼们,果然乖乖坐在里面读书。朱石以为主子只是来交代功课、看一看就走,没想到,雁永湛不但为他们详细讲解了一篇策论,之后还干脆在这儿纳起凉来了。 这就奇怪,要纳凉,为什么不在自己泉石花木皆精妙的府里?偏偏要跑到这破败简陋的小学堂来? 约半个时辰后,答案终于现身了。 夜色中,身着深蓝色衫裙的娇小身影,仿佛融于黑暗中,几乎看不见。直到她拾级而上,轻巧脚步声在廊上出现时,雁永湛的表情,有了微妙的波动。 看似闲适,但朱石知道,主子已经整个人警醒,竖直了耳朵在等着。 可不是等着,等了一整天呢! “这么晚了,你们都还在读书?真乖。”温软嗓音带着满满的欣慰,一面说着,一面快步走进祠堂改成的小厅兼书房,招呼着,“我带了素花卷回来,一人一个,快点吃吧。今天读了哪些书?有没有好好用功?” 本来鸦雀无声的祠堂里,顿时像是出现了一群麻雀似的,小鬼们争先恐后要报告,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让谁,吵个没完! 而蓝衣姑娘正如带领一群雏鸟的母鸟,极有耐心地听着那些吱吱喳喳,始终带着温柔的微笑,一一倾听,从大到小,没一个漏掉。 ……呃,有一个。被漏掉的人,正在外面长廊上。 屋子里越热闹,外头纳凉的人脸色就越难看。扇子越扇越快,越扇越快,最后——啪的一声,折断啦! 竹骨扇子并不容易折断,可见得手劲多大:声响也不小,至少朱石闻声便诧异抬头。只不过,屋子里照样吵闹,根本没人听见。 “哦,书难背?没法子,还是得下功夫哪……纸鸢怎么了?摔坏?怎么又能飞……谁?是谁修的?”好听的嗓音温柔询问着。 问句一出,外头全神贯注偷听的某人,更是屏息以待;这会儿,总该提到他了吧—— “是吗?你们师傅这么厉害。”只听姑娘笑着这么说了一句,旋即又被别的事转移了注意,“大任,别抢弟弟的花卷!这儿还有,拿去吧。” 里面陷入一阵争执,极有耐心的大姊温言排解着纠纷,纸鸢的事情暂时丢在脑后,没空多管了。自然,还是没空注意到外面的某人。 拉长了耳朵等啊等,等到的,却是这样的冷淡忽略?! 够了!俊眸一睁,精光迸露。雁永湛倏然起身,把断掉的扇子紧紧握在手中,转身就走。才一眨眼的工夫,就已经走下长廊。 “少爷,您就这样走了?” “不走,留着干嘛?”回答得很不耐烦。 “您……不跟羊洁姑娘说句话吗?”朱石紧跟在后,有点困惑地追问。 等了一整天,不就是在等这位姑娘?怎么人回来了,少爷却这样? “少多嘴。”俊脸板着,冷肃得令人望之生惧。脚步坚决。 朱石不敢多问,安静随着主子离去。 才下了阶梯,踏上院子的软土,背后就有细碎急促脚步声跟上来,还有轻唤声,“少爷,请留步!” 虽然脸色还是很难看,但就像是听见什么咒语似的,雁永湛迅捷的脚步慢了,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少爷?”虽然他压低了嗓音,但质问之意清清楚楚。 “抱歉,我回来晚了。今天他们都乖吧?没给少爷惹太多麻烦?”仰着的是张清水芙蓉脸,秀眉弯弯,一双杏眼却见红肿,显然是哭过了。 雁永湛侧目,把她略带委靡的神色尽收眼底,之后,语气不自觉的软了几分。“嗯,还好。” 就这样,白白浪费了上好的折扇一只。主子只要在羊姑娘面前,就成了这样。朱石一面安静地退开,一面在心里感慨着。 “我带了山上庙里师父自己蒸的花卷回来,你要不要……”说着,羊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啊,这种粗东西,你不爱吃的。” 娇小的她紧捏着手上的两个素花卷,有些尴尬。不料雁永湛却长臂一伸,手心朝上,摆出个霸道的姿态,“给我。” “你要吃?”羊洁诧异望他,“可是……” 她还在犹豫,雁永湛已经跨步过来,硬是拿走了一个花卷。另一手,则很自然地握住眼前人儿的肩头。 “哭过了?”他低头问。 人儿头低低的,好半晌,才默默点了点头。 那委屈又乖巧的模样,让雁永湛看了,什么怒气都突然飞到九霄云外。他又跨近了些,然后,轻轻地把娇小身躯拉近,揽住。 羊洁像是很习惯这样的亲匿,一刹那的软弱让她情不自禁,依偎着男性宽阔而精壮的胸膛,舒坦地叹了口气;如此温柔的怀抱,谁能抗拒? 片刻之后,她才突然觉醒,微微挣扎,小手抵着他胸口推拒,一面细声抗议着,“别这样,他们都还在读书……” “没错,还有得读呢。我今天让他们背的书,不到三更大概是背不完的。”雁永湛不肯放,更是揽紧了娇小的人儿。 “还有朱石……” 其实,他那伶俐的侍从,早就识相地离开了;小鬼们忙着背书,根本没人会注意他们。只不过姑娘家的脸皮子薄,加上心里有着顽固的定见,老觉得配不上,始终只肯以侍女奴婢自居…… “别这样。”羊洁坚持着。 但雁永湛也很坚持。他半揽半拖地,把羊洁往小院的角落带。转到一棵高大的梧桐树后,有个幽静而隐蔽的小小空间。这样,总可以了吧? 荆钗布裙的娇小身子,落入锦袍玉带的男人怀抱中,温热的薄唇则落到那张脂粉未施的端秀脸蛋上,轻吻她带愁的眉眼。 “怎么又在伤心?去祭拜一次就哭一回,以后不准去了。”此刻雁永湛的语调,已经丝毫没有之前的冷硬,即使语带责备,还是温柔到让人心里酸酸的,羊洁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我、我没事。”她哽咽着说,不敢贪恋这偷来的旖旎缠绵,她还在推拒,“已经很晚了,你该回王府去……” “不忙,我等你晚点跟我一起回去。”雁永湛笑了笑。 粉嫩脸蛋立刻染上红晕,她的头越发抬不起来,回答如蚊鸣般小小声,“不、不好啦……” “怎么不好?你今晚一定睡不稳,光伤心就要耗掉大半夜,再翻来覆去几个时辰,天就亮了。”雁永湛非常了解,他语带责备,“像这样,你明早一定起不来,别说做事了,连照顾那群小鬼都有困难。” “我才不会!我……”羊洁抬头,急着想要解释。 而暗地里,只见雁永湛的双眸闪烁着莫名的光芒;他的计谋奏效,终于让她抬起头来了。 下一刻,他俯下头,捕捉住柔软樱唇。 亲密而甜蜜的吻,仿佛萦绕着的夜风,温柔地抚慰了凌乱低落的芳心。他品尝着她的清甜,霸道地勾引着她的回应,吮含住小小的舌尖,怎样也不肯放。 “不管,你得跟我回去。”好半晌之后,他抵着她的额,沙哑着嗓子下令,霸道得要命。 “可是……”红透了脸蛋的姑娘,还在犹豫。 “真不合作,该罚。”当人师傅的,自然要赏罚分明。 四下又陷入沉静,只有偶尔虫声唧唧,以及零落的讨论、背书声。 月上中天。 第二章 翌日。 羊洁醒来之际,睁开酸涩的眼,发现四下暗暗的,窗上还未见日影,她模糊想着,应该交卯时了,该起来了。 但身子却被搂在一个坚硬的怀抱中,动弹不得。只好叹口气,把脸蛋偎得更近,汲取那光裸胸膛上的温暖。 是,她是该起身了:是,她是不该在这儿的,不过……让她再赖一下下,再一下下就好了,可以吗? 小手轻轻抚摸着紧拥着她的健臂,往上游移,到那宽平的肩。他从不吝啬,总是让她靠在肩上尽情哭泣,恣意宣泄所有的伤心。 身世悲惨飘零的,一定不只她;孤苦无依的,也一定不只她,所以她真的不知道,为什么雁永湛这样的贵人,会出现在她面前,甚至,选了她。 多想无益,自小受尽命运摆布的羊洁,早已学会不问、不怨。 晨光微曦,窗格上已经慢慢开始泛白,她轻抚着英俊脸庞的手,依依不舍地离开。小心翼翼地移动,准备下床—— 刚刚还看似熟睡中的男人,眼眸依然闭着,大手却倏然探出,精准地扣住她的手腕。一使力,就把人儿扯回怀中。 “呀!”羊洁吓了一跳,心儿怦怦乱撞,惊呼声一出口就赶快掩住,虽然时间还早,但还是怕惊动了外面已经起身的下人。 “上哪儿去?”问句慵懒,带着浓浓睡意,他的手却紧握不放。 “去张罗一下。少爷,你该起床了。”她故作轻快地说着,“早点想吃什么?这两天挺热的,吃点清淡的粥,切点卤鹅肝,怎么样?” 他贴身的事、喜好、习惯……没人比羊洁更清楚。 “不忙,时候还早。”他抱紧怀中的人儿。下身只有薄薄的衣物,所以,清晨勃发的欲念便清清楚楚,硬硬地抵着她。羊洁的脸蛋烧烫了。 她当然知道这个男人在想什么,只是…… “别这样,我真的该起来了。”她轻声说,“等会儿还得回去看看大任他们,几个男孩子笨手笨脚的……” “那群小鬼都几岁了,不用这么担心,饿不坏的。”雁永湛语气里有浓浓的不满。 羊洁忍不住失笑。还敢说别人!他不是这么大个人了,还痴缠不放! “你别赖皮了,小王爷。”她故意说,“王爷还赖床晏起,这传出去,可是会给人笑的。” 是,雁永湛身分确实尊贵,正是个小王爷。如果让人知道这王爷不爱名花,却独爱纠缠一个貌不惊人、身分低下的小婢女,别说笑掉大牙了,大概连三岁小孩的乳齿都笑掉了。 “你不说、我不说,怎么会传得出去?”他已经轻扯开她的衣襟,不规矩的大手探了进去。温热的唇在她烫烫的脸蛋上游移亲吻,低声询问:“昨夜,睡得好吗?” “嗯……” 怎能不好?知道她祭拜了亡父回来,心情总是特别低落,他硬是把她带回府里、自己的厢房,将她抱坐在腿上,让她恣意流泪,哭湿了他的肩头。等她哭累了,就拥着她在那张华丽的大床上睡了,整夜都没放手过。 没有强取豪夺,也没有多加询问,只是安静而温柔的陪伴与抚慰,让她能好好睡一觉。这样的体贴,她何德何能,真的……承受不起呀! 为什么是她呢? 而更加承受不起的,是像现在这样,肆无忌惮的火热纠缠。整夜都好端端在身上的衣物,很快被解开、扯去;微微晨光中,细致雪肤裸露,男人的唇吮了上去,品尝着、厮磨着。 “啊,不要……”她的手被钳制住,无助地弓起身子,左右闪躲,却躲不过执意的攻占。待胸前柔嫩的蓓蕾被含吮住时,她颤抖着恳求,却语不成声,“不、不要……我……该起来……” “别出声。你不是怕给人听见?”调侃的话语悠悠传出,他最爱在这种时候折磨怀里的小女人。 一头柔亮青丝散在针针精绣的枕被之间,脸蛋红透了。杏儿眼紧紧闭着,秀眉紧锁,又是舒服、又是难受,强忍着羞意,羊洁一声也不敢吭。 “昨夜让你睡了好觉,你该怎么谢我,嗯?”此刻,那张俊秀非凡的脸上,荡漾着坏透了的笑意。 亲匿逗弄勾引之际,他略撑起身,正要解开自己下身的衣物,顿失钳制的羊洁却立刻翻身挣脱,手脚并用地往床边爬去。 “真是不乖,我的小羊儿。”充满危险讯息的低沉嗓音由身后缓缓传来,羊洁心头跳得更猛,只想赶快逃脱这层层暧昧包裹住的情网—— 已经太迟了:还没碰到床沿,就被抓住。下一刻,身子被压住,虚软双膝被撑开,她的小手抓皱了府绸床被,呻吟咬在唇齿间,强忍着不敢出声。 深深的侵占,那么霸道而坚持,由后往前,缓缓地推送到她柔润的深处;火热而硕硬,让她几乎要承受不住。 真的不行呀……为什么是她…… “想去哪儿?”魔魅问句在她滚烫耳根回荡,声声质问,伴随着缓慢的进出。她的身子毫无办法地紧紧包握着他,纤腰款摆,不知想逃离,还是承迎。 “唔……” “说,到底忙着上哪儿去?别人有我重要吗?”大掌往前探索,捧住了弹荡的丰盈胸乳,揉着握着,甚至故意拧着那尖端坚硬如石的敏感乳尖。 终于,逼出了她无助的媚声,“不要……我不行……不行……” “你说什么?”娇嫩无力的轻吟模糊不清,雁永湛凑了上去,想听清楚。 殊不知这样却让自己推得更深,触碰到她深处不为人知的敏感幽密角落。立刻,她连叫都叫不出来了,整个人像是风中的落花一般,颤抖又颤抖,毫无招架能力地,被惊人的火热浪潮淹没。 雁永湛爱怜地望着身下娇喘吁吁、香汗淋漓的人儿。那从一开始就勾走他的魂的杏儿眼眨啊眨,水汪汪的,全是流转春情;没有一个男人在被女子这般瞟着,还不销魂的。一阵阵的酥麻从身底下漫上来,他更是亢奋勃发。 将软绵绵的她翻了身,他低头,忍不住深深缠吻住轻喘微启的嫩红菱唇。 无力地迎入他的霸道索求,刚刚被抛上浪端又坠落的羊洁,晕沉沉得像是还在船上。她的小手紧攀住那宽阔的肩,深怕自己要落海、灭顶。 “抱得这么紧,是怕我跑了吗?”雁永湛抵在她唇际,欣喜又得意地调笑着,“小羊儿,你大可放心。从来想逃跑的,可都是你哪。” “唉……”她好柔好柔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 “叹什么气呢?”他还在调笑,却一面压上了她娇软的身子,双手游移到她腰际,又慢慢往下,捧起可爱的俏臀,“乖乖的让我疼你,别叹气了。” “可是……嗯……” 他又要了她。长驱直入,深深到底。承欢的娇躯一弓,本来还要说些什么的小嘴儿,语不成声,只能吐出灼热的气息。 一颗珠泪无声滚落,沉浸在火烫激情中的两人,无暇注意。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清爽的夏日早晨,城郊,靖南王府。 西面的堂屋共三进,中间一进是书房。此刻轩敞堂皇的门户大开,潇洒的身影在窗前独坐,闲适快意。 窗外庭院花木扶疏,一弯水道曲折蜿蜒,莲花将开未开,清雅动人。因为雁永湛的母亲酷爱莲花,他父亲便差园林师傅设计了这围绕府里的莲塘,让夫人只要一开窗,不管在哪儿,都可以欣赏池里的花景。 窗前长桌上堆了一叠书信、密函、折子,却只有清风来拨弄。雁永湛一手握着书卷,另一手闲闲撑着下巴,看似在读书,那书页却一直没翻过去。 下人们不敢打扰小王爷读书,书房附近总是安安静静。随身的侍卫朱石偶尔遥望,心中忍不住啧啧称奇。 这位小王爷自小就一目十行,聪颖早慧,只要是书,不管有多厚、多艰深,只须随意翻过去,立刻就过目不忘,哪可能需要细细斟酌研读? 所以,小王爷根本不是在读书,而是在出神。 这样的情景,看在跟着小王爷多年的朱石眼中,可是新鲜极了。从没看过出身矜贵、事事一帆风顺的雁永湛为了什么事伤过脑筋;世上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锦上添花,轻松自在。 虽说这儿是王爷府,雁永湛的父亲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六王爷,但大家都知道,六王爷因妻子的关系,一直长居金陵,极少上京。真正在朝中行走的,竟是六王爷的独生子,今年二十五岁的雁永湛。 自懂事以来,雁永湛便对朝廷之事有所接触,尤其近几年更是年年上京,分担国事,皇上对这个侄儿器重有加;桌上那一叠叠待阅的折子、书信,时常千里迢迢也要来拜访的各路访客、皇亲国戚,都是证明。 但身负众望的小王爷,今天早晨却已经出神了好一阵子。看样子又不是为了公事心烦,因为他唇际始终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 应该是打从认识了羊姑娘开始吧,小王爷有了微妙的转变。这些转变极其细致,但跟他近身相处的人都感受到了,朱石便是其中之一。 此刻,一个小婢随着管事的林总管,端着新泡的茶,托盘上还有几色茶点,在廊上出现。那婢女眉清目秀,是张新面孔,打扮得相当娇美,身材也窈窕动人,娉娉婷婷地走过长廊,往小王爷的书房去。朱石靠近了些,满脸看好戏的表情。 府里已经不少人知道了,小王爷最近似乎对某个布衣民女非常另眼看待。那女子虽不是府里的下人,但身分绝对不高,所以不少心存爱慕的奴婢们都妄想着有一天,小王爷也会突然注意到自己。 要是给雁永湛看上了,那可是飞上枝头,麻雀变凤凰啊!从此锦衣玉食不说,光是能让俊美潇洒的小王爷宠着,真是死了都甘愿! 这会儿来尝试的,不知又是哪来的婢女。只见她低眉敛目,乖巧地跟着林总管,小心翼翼奉茶、上点心。即使远远看着,朱石都看得出她的脸红了。 不过,出神的贵公子依然在出神,等到摆好了桌,斟上新茶,小王爷还是盯着手上的书,没反应。 又是第几个失败者了?不管多漂亮、多温柔,雁永湛还是极少注意。他连头都没抬,伸手准备接过茶,却突地愣住,目光移到自己手臂上。 淡青色的宁绸衣袖上,有根细细发丝,此刻迎着日光闪了闪,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长长的发丝细而柔软,雁永湛放下书本,信手拈起。想着今日清晨,发丝的主人双颊酡红,低着头,细心伺候他束发整装时的模样。 刚刚火热缠绵过的两人,气氛暧昧亲匿。羊洁从头到尾羞得不敢抬眼望他。而待他着衣完毕,她正要转身之际,却被雁永湛牢牢抱住,讨了个长长的甜吻,辗转吮咬,把一张菱唇吻得红艳艳的,人儿娇喘吁吁之际,才肯放开。 这发丝,便是那时沾上的吧。想到几个时辰前的旖旎情境,想到她又羞又娇的眼波,咬着红唇柔柔嗔他“别闹了”的模样……雁永湛深深呼吸,接过茶猛灌了一大口,试图压下那汹涌翻腾的思绪与渴望。 “少爷等等,那茶……”很烫呢。新来的婢女忍不住娇呼。 “还好。”一大口热茶吞下去,他整个人由内而外都在发烫。雁永湛起身,长袖一甩,潇洒离去,“我出去一趟,朱石呢?” “在。”朱石连忙迎上去,亦步亦趋跟在高大修长的主子身后。留下林总管在后面瞪眼睛,满怀希望的婢女一脸失望地望着他们的背影。 朱石忍着笑,小心藏妥看好戏的表情,他清清喉咙,低声问道:“少爷,上哪去?羊姑娘早上应该在祠堂……” 雁永湛回头看他一眼。“谁说我要去看她?” “是,小的多嘴了。” 结果,脚步还是不停,穿越了雕梁画栋的府里长廊,又是从后门出去,巷道里绕了几弯,一转眼,前面可不就是破旧祠堂了吗? “你最好别在我面前笑出来。”主仆多年,雁永湛岂不知道朱石扭曲的嘴角是怎么回事。他凉凉地警告着。 “不敢。” 才跨进祠堂前的小院落,麻雀们便呼的一下倾巢而出。顿时,围绕着雁永湛吵个不停,抢着要讲话。 “师傅,我姊姊不在!去洗衣服了!” “我们已经背完书了,师傅,你要听吗?” “我姑姑说,多念几遍就背起来了,我昨夜睡觉时还闭着眼睛背!” “堂姊昨天答应我,今天书背得好的话,她要煮红烧狮子头给我吃!” “对啊,我也是!大姊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姊姊、姑姑、堂姊……名称五花八门,关系千丝万缕,但讲的都是同一名女子,也就是他们的重心,羊洁。 吃喝、起居、衣物、零用……全都是羊洁一手打理。就连读书,都是她用心督促关照着,最后还为他们找来了师傅。 此刻师傅正以手扶额,开始觉得头有些隐隐作痛。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会跟这五只麻雀搅和在一起? “静一静!”威严下令,果然让麻雀们乖乖闭嘴。他居高临下,非常有气势,“等一下背给我听,一个一个背。” “我先背!” “不,我要先背!” “让我先!” 麻雀们又开始吵了起来。 “我说一个一个背,有谁听不懂吗?”雁永湛不用扯大嗓门,只要冷冷一开口,很少有人不乖乖听命的。这群少年也不例外,仰着脸,满脸崇拜的望着他。 “羊大任,从你开始。” “江河日变,山川奇势……”领头的少年手背在身后,脸一扬,开始流利地背诵起来。 雁永湛则是在一旁废弃多时的小石椅上坐下,一身昂贵衣饰毫不心疼。看似闲散,眼前也没书,却能精准地指出羊大任背错的几个字,把十七岁大的少年给说得丧气极了,头也抬不起来。 “你就快去考乡试了,不认真点,怎么当弟弟们的榜样?”雁永湛望着头低低的他,淡淡说,“你姊姊对你期望很高,加把劲读书,别让她失望。” “我知道。”羊大任用力点点头。 “好了,换下一个。羊大立。” “是!” 就这样,一个接着一个,他耐心地听完,详细纠正之后,又训勉几句,耗费了大半个时辰,这才在逐渐热起来的中午之前,翩然离去。 远远地,刚洗完衣服,挽着重重衣篮的羊洁,安静站在门外的杨树下,把这一幕完完整整收到了眼底、心里。 自小没有母亲的羊洁,经历过父亲、叔父、兄长相继过世的巨变,也还是个大孩子的她,被迫成了长姊如母,扛起了照顾弟弟、侄儿的责任。大家都劝她别好高骛远,男孩子嘛,送去学个手艺,三年出师之后,就能自给自足,她肩上的担子也会轻些;但,羊洁却不肯。 羊家虽然穷,但一直是书香门第,她的父亲主持着乡里的私塾,是个教书先生;叔叔也是当地首富延揽的西席,是几位少爷的启蒙老师;而她的哥哥,更是家乡方圆百里之内,第一个考过了乡试的布衣,当时可真风光极了,来贺喜的宾客,让父亲、叔父都笑得合不拢嘴,直勉励其他的小辈也要努力读书,将来金榜题名,光耀门楣。 谁能料到一场瘟疫夺去了她兄嫂的性命,叔父又在隔年的洪水中因为救人而灭顶。婶婶跟着人跑了,父亲积劳成疾,丧儿、失弟之痛又难以平复,没有多久,便染上肺病,很快撒手人寰。 临终前,父亲嶙峋的手握着羊洁的,虽虚弱到极点,却还要殷殷交代——要让他们读书,要他们出人头地…… 泪眼模糊中,她答应了父亲:虽然年方十七的她,心里只有慌乱跟茫然。 她应该在准备嫁衣,寻觅能照顾自己的如意郎君;但羊洁从来没有当过怀春少女。从此,她心心念念想的,都是父亲临终时的重重托付。 是怎么熬过来的呢?她也不知道。靠着积蓄,以及做女红、帮人洗衣、到大宅院里帮佣煮食……什么粗活都干过,还好能够温饱无虑。 但读书呢?作文章呢?这些她帮不来呀! 弟弟、侄子们虽然都在长辈教导下,从小就读书,但是面对浩瀚书海、严苛的考试,羊洁知道,一定要有人指导才行。 原先能教书的长辈,而今都不在了,放眼望去,村里已经没有人能教,加上水患之后,遍地疮痍,根本住不下去了,羊洁只好忍痛带着小鬼们迁徙跋涉,效法古代的孟母三迁。 然而要找到合适的先生并非易事,太没学问的,请了没用;学问太好的,学费又难以负担,私塾根本不容易进去……如花的年纪,就在奔走跟苦恼中过去了,寻觅适当婚配的希望也就这样擦身而过,她就渐渐成了一个大龄却未嫁的老姑娘。 这些羊洁都不在乎,一心一意只想为弟侄们寻觅适当的先生,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指导。 当陷入困境、四处碰壁之际,可能是上天终于垂怜,如永夜的黑暗中,终于出现了一线曙光。 她遇见了“他”…… 第三章 其实一开始,羊洁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她总是忙到傍晚才回来,洗手做晚饭时,弟弟们通常都在附近放风玩耍,之后,在晚餐桌上,你一言我一语,报告今日的大小琐事给羊洁听。 他们口中,不知何时开始,出现了一个奇人。 那人好高大,衣服看起来干干净净的,一点也不像隔壁卖猪肉的王叔,或是住后面巷子的铁匠吴叔。而且身有奇香,走路像腾云驾雾,长得多么俊,简直像是画里的潇洒神仙—— “大任,别带着弟弟们看那些装神弄鬼的小说,多读点正经书吧。”羊洁板起脸,训诫的话声却还是柔柔的。 她压根就不信有这样的人,多半是他们看了什么乡野传奇之类的闲书,在发大梦了。 “大姊,是真的!我那天在教弟弟他们背书,结果那个人在旁边听,就笑了!”羊大任信誓旦旦说,“他说我背错了,我还骂他呢!” “可是那天,你真的背错了啊!”天真的弟弟睁大眼,插嘴。 “别多嘴!”羊大任脸涨红了。 “哦?他纠正你?”羊洁心头突然一动,有个模糊的想法掠过。 不过,没头没脑的,她也没多想,只知道之后,这个神仙一样的年轻男人,偶尔会在羊大任他们游玩的山坡附近又出现。貌似在纳凉的他,常常只要寥寥数语,就能给他们精准的意见跟纠正。 “大姊,那个神仙哥哥问我们,有没有背过殿试前三甲的策论。那是什么?我们的书箱里有吗?”有天傍晚,在晚餐桌上,羊大任一脸迷惘地问。 羊洁手上的筷子举在半空中,杏儿眼怔怔地望着大弟,若有所思。 这人……绝非寻常,而且对于考试似乎很有心得。她暗暗下了决心。“你们都在哪儿碰见他?明儿个下午没事,我跟你们去一趟。” 一双双眼睛都亮起来,“就是你跟我们去过的小山坡!” 生活重担逼人,羊洁自然没有玩乐的心情跟余裕,她只在很偶尔有空休息时,会带着自己做的点心,陪这些大孩子玩一个下午。最常去的地方,就是附近的一个小山坡,绿地面对着清澈湖泊,在天气好的时候,真是赏心悦目,令人精神一爽。 那日,暮春的日头正发威,下午忙完了手上的活儿,带着她工作的点心铺做坏不要、店主好心给她的点心,羊洁在大太阳下奔波,来到开了好多花、春景迟迟的小山坡。 无暇赏花赏景,羊洁手上已经用旧的竹编提篮装了不少东西,有些重,阳光又强,她热得一张粉脸红通通,恰与旁边桃树林开到极致的桃花相映成趣。她挥汗走近,便看见弟弟们在小湖边玩;男孩子总是静不下来,捡着石头准备打水漂,老远就听得见他们的吵闹笑语声。 “大姊!” “堂姊!” “姑姑!” 他们发现她了,大喊大叫引她注意,还上下跳着,活像一群小猴子。 她微笑走过去,先是把提篮揭开了,让他们争先恐后拿吃的。然后又拿着手绢,也不擦自己额上的汗,反而先是帮弟弟们擦,温柔地道:“别抢,慢慢吃。跑得一头汗,等会儿给风吹了,回去又闹头痛!” “不会不会,大姊,我打水漂儿给你看!我今天打了七个水漂儿呢!”弟弟兴高采烈说,一手持着点心,一手捏住石子,往小湖边跑。 “奸,好,我正在看。”她好脾气地应着,一面忍不住叮咛,“别靠水岸太近了,小心跌下去。” “不会的!大姊,今天神仙哥哥教我选石头,又教我怎么使劲,水漂儿真的打得又多又快!你看呀!” “这神仙哥哥还真厉害,会背书,还会打水漂?”听他们左一句右一句的盛赞“神仙哥哥”,羊洁忍不住小声嘀咕着。 到底何方神圣,才多久的工夫,就让这群小鬼头服服帖帖? “背书、打水漂,又都不是难事,有啥好惊奇的?”一个陌生的低沉嗓音悠悠响起,入耳一阵酥麻,羊洁的心突然怦怦乱跳了几下。 回首,灿烂的阳光刺得她眼睛都快睁不开。眨了好几下,才看清身旁不远处,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 她终于相信了弟弟们的话。这人,真像是画里走出来的;英挺俊美之际,浑身还有股尊贵之气,让人看傻了眼。 他也望着她,好半晌,才淡淡开口,却是问身旁的小鬼们。 “她是你大姊?”他问着,羊大立猛点头。 “你堂姊?你姑姑?”其他的少年也一一认领,陆续点头。 “所以,你们嘴里讲的,原来都是同一个人?”这下子,一群全部说好似的,一起点头如捣蒜。 神仙哥哥没好气,“我以为你们在讲各自的姊姊、堂姊、姑姑。” “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啊。” “不然要怎么叫?她是我姑姑,我当然叫姑姑。” “我们又没叫错!” 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你们可以告诉我名字,这样我就知道是同一个人了。” “羊洁!” “牛羊的羊,冰清玉洁的洁!”少年们异口同声。 神仙哥哥微微一笑,满意了。 羊洁还是立在原地,猛眨眼,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怎么外貌、气质都如此尊贵出众的男子,会跟一群寻常少年打成一片?看他们交谈的样子,显然已经很熟了。 他成功的套出了姑娘的名字,略偏头,微笑道:“羊姑娘,幸会。” 就那么一句,莫名其妙地,让羊洁的脸蛋突然火烫烫地烧了起来。 是因为漂亮的唇际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还是炯然望着她的俊眸?一个男人英俊到这种地步,真是罪过! 破旧布衣、鬓发微乱、一头汗的羊洁,从来没这么自惭形秽过。她的舌头像是黏住了,已经在心里绕了千百次的念头,怎样都说不出口。 “大姊!你看!八个漂儿啊!”弟弟大任在旁边鬼叫,把羊洁震醒了,她吓得倒退一步,手一松,提篮就要脱手落地—— 下一瞬间,矫健的身影已经过来,敏捷地接住了竹篮。 “小心点。”他说,大手探进篮子里,拈起一块糕饼就吃了。“这是豌豆糕?嗯,味道还不错。” “啊,这个……” “我爱吃红豆的,下次帮我做吧。”要求轻松自在,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专横,好像天经地义,就是该做给他吃似的。 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其实雁永湛自己,也不大晓得是怎么回事。 他只是有一天在府里待得闷了,暂时想从那些络绎的访客中逃出去松口气,不要再听关于社稷民生的大事。天知道他从十几岁就开始参与这些,久而久之,似乎大家都忘了沉稳睿智的他还年少,有时也会坐不住,会发闷啊! 那日他信步闲逛,逛啊逛的,不知怎么逛到了小湖附近,正好有一群十来岁的少年正在玩耍。 应该是附近村里的孩子,衣服都旧了,但很干净,个个浓眉大眼,看起来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最有趣的是,他们在背书,一人一句,清脆的嗓音回荡在湖面上。雁永湛看得有趣,索性停步,抱胸站在远处,安静听着。 背着背着,突然中断了,一阵呼喊取代了朗朗书声,原来是有个一身粗布衣裳的姑娘出现了。 雁永湛一直在远处观望。看着那群少年围绕在大姑娘的身边,争先恐后要讲话,偶尔还推打几下,争执吵闹的逗趣模样;也看着那长姊般的姑娘耐心排解,一一细心照顾、招呼他们吃点心。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得入神。 他们看起来很穷,可是似乎都很开心。 雁永湛没有兄弟姊妹,身分又尊贵,加上读书对他来说太过容易,毫无挑战性可言,根本没有玩伴也没有伴读。看着这群少年一起背书的情景,居然心生了罕见的羡慕之意。 他的目光又忍不住落到那名姑娘身上。 姑娘家的脾气都这么好吗?远远地看着她,那朴素的深蓝衣衫、秀发松松扎个辫子,肤色白皙,一点也不闪眼,整个人看起来好舒服、好温和。 “少爷,该回去了吧?”忠心耿耿的朱石当然随侍在侧,此刻低声提醒。 “嗯。”雁永湛不置可否,还是遥望着那开心谈笑的一群。 朱石已经跟随小王爷多年,察颜观色的工夫没人赢得过。他向动也不动的主子禀报道:“他们是最近才搬来的。几乎每天下午都在这边玩,少爷过两天再来,还是遇得到。” “谁说我过两天还要再来?”雁永湛斜望他一眼。 主子就是这样,最讨厌给人说中心事、看破手脚。外人难以理解,总带着崇敬之心,不敢僭越;但朱石可不一样,恭敬地低下头,其实是在忍笑。 “那位姑娘倒是比较不常来,要遇上就得碰运气了。”他冒死继续进言。 “我有问你这么多吗?”主子冷冷反问。 “是,小的不再多嘴了。”朱石的头更低,恭敬回答。 “口是心非。” 结果口是心非的,是雁永湛自己。他像是发现了一本有趣的新书,或是得到了一卷美丽的新画,个性使然,就想好好研究一番。 三番两次,他在傍晚时分若无其事的散步过去,结果都只见到那群少年。 “……凡此六反者,不可不察也。”说着,轮到的少年抓耳挠腮,支吾了半天,接不了下一句,“那个……那个……然后呢?” 他的兄弟们纷纷提供意见,但全是乱猜—— “府吏守法?” “不对啦,这边应该是接心之所欲?” “胡说,应该是以邪巧世者,难而必败!” “乱背!这段明明在前面刚背过了!” 眼看他们吵成一团,雁永湛实在忍不住,扬声插嘴,“遍知万物而不知人道,不可谓智。遍爱群生而不爱人类,不可谓仁。” “对了!就是这样!”少年们全都欢呼起来,一双双眼睛热切地看着陌生的男子,充满期待的样子。 双方之间的藩篱就这样打破,只不过,怎么老是少了一个姑娘? 雁永湛按兵不动了好一阵子,终于等不下去了。他找个机会,抓来年纪最小,看起来最单纯的少年问:“你姊姊最近怎么都没来?” “我没有姊姊呀。”羊子泰一双乌黑的眼睛无辜地看着他。 雁永湛眨了眨眼,傻住。 羊大任听见了,过来插嘴,“她是我姊姊啦。最近有新的工,忙得咧。” “上什么工?”雁永湛轻描淡写问。 “去‘楼记点心铺’帮忙,姊姊手艺好,很多人指明要她做的点心。” “而且常常有剩下的带回来!前天做的蓑衣桂花卷,好好吃哪!” “听说是大户人家特别订的,稍微不漂亮就不要,结果便宜了我们!” 眼前这群少年说得兴高采烈,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对。雁永湛则是回想起自己吃过的蓑衣桂花卷,一层层的油皮中间镶着清香的桂花瓣,又甜又清爽,作工却非常繁复。要多么有耐心的巧手才能做好? “我们下次要是有多的,就带给你尝尝看!”年纪最小的羊子泰兴匆匆地对他说着天真的话,让雁永湛听了,忍不住失笑。 在府里,蓑衣桂花卷只是寻常点心,端到面前,他根本不会多看两眼。但对这些少年来说,却是珍贵至极的好味道。 想到那个眉目温柔的女子,细心专注地料理制作点心的模样…… “好呀,带给我吃吧。”结果,雁永湛居然欣然同意了。 最诧异的,要算是在一旁安静侍立的朱石,猛眨了好几下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可是小王爷?!从小锦衣玉食、什么好东西没吃过?府里大厨们挖空心思在菜色上变花样,宫里赐的上好美酒、精馔珍馑不计其数,就没看过小王爷对什么食物这么感兴趣。 看来,小王爷感兴趣的不是食物,而是人——不过那位姑娘,实在不甚起眼哪。 所以,朱石更困惑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几天后,蓑衣桂花卷没出现,倒是出现了红豆馅的包子——有人不是说过爱吃红豆吗?包子刚刚蒸好,又香又软,一共三个,在雁永湛面前。 他面前还有个人儿,一张粉嫩脸蛋也红通通的,一样秀色可餐。 “公子,我有、有一事与您商量。”她像是鼓足了勇气才说出口。“不知能不能,就是……想聘请您当大任他们的师、师傅。” “聘请我?”一身浅色长衫、暗金腰带,飘逸出众如仙的雁永湛,闻言,浓眉一扬,随手拿起一个精致可爱的包子,大刺刺吃了起来。 皮嫩馅甜,包子做得非常好吃。虽然雁永湛的吃相斯文优雅,但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工夫,三个都不见了。 “我是认真的。”羊洁没有注意到他唇际的隐约笑意,趁他吃着她献上的甜头之际,忙着低头掏出个用旧了的小荷包,打开,献宝似的呈上去,“这里有一贯钱,就当作是先缴的学费,可以吗?” 一贯钱,对她来说,是省吃俭用多时,从不添购花粉首饰,加上最近拚了命工作,好不容易才揽下的。而对雁永湛来说,一贯钱……他每天随手作画所揉掉的废纸,加一加,大概都不只这样。 雁永湛还是没开口,静静看着她。 不够吗?还是不想教?羊洁心里七上八下。她知道这要求很突兀,但心里有股强烈直觉,眼前这名公子很厉害,弟弟他们都服他,让他来教,一定很有用。 还是再加点钱?虽然她能力真的有限,但再多洗一些衣服,或是多帮点心铺做事,应该可以吧…… 突然,出乎意料之外的,他伸手接过。 “啊,我的钱包……” “不是都要给我的吗?”雁永湛很自然地收入怀中,浓眉一挑。 羊洁不敢多说。以前父亲还在时,日子虽不宽裕,但还过得去,所以她有余裕可以一针针绣出自己喜爱的花样。记得当时是夏天,她在荷包上绣了几朵江南四处可见的莲花,花蕊洁白,叶子碧绿,甚是可爱:但用了这么多年,早就旧了。 现在,她根本没有时间做这些小东西了。如今要动针线,都是为了赚钱贴补家用。附近年纪大一点的婆婆妈妈们,会把繁复精细、极伤眼力的女红让给年轻的她。绣的都是富贵牡丹、艳丽茶花,或干脆就是鸳鸯戏水…… “怎么,不甘愿?”雁永湛开口,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出神了。最近因为要凑出更多钱来请先生,她硬是多接了不少绣件。白天工作,晚上还要挑灯夜战,也难怪她精神不济。 “没这回事。”她努力振作精神,追问:“那么公子是愿意了?教大任他们读书?” “这个嘛……”雁永湛拖长了尾音,懒洋洋说:“我会考虑。” 什么?讲了这么久,包子吃掉了,钱也拿去了,还只是考虑?!羊洁急了,“公子是嫌酬劳不够吗?不如请公子开口,我一定努力凑到。” 她秀气的脸蛋有些苍白,一双乌黑的眸充满祈望看着他。 “这么说,是任我开价了?”雁永湛问。 “是,就任公子开价。”羊洁很认真。 听她这么说,雁永湛望着她,眼眸深如寒潭,看不出任何情绪。 远处,出来放风的羊家少年们如脱缰野马,狂奔追逐着,不知在玩什么游戏,浑然不觉世事。嬉闹声不断传来,两人却非常安静。羊洁独自站在雁永湛面前,手足无措。 “以后,别对男人说这种话。”最后,他才悠悠开口。话声如风,吹拂在她的耳边,让她耳根子麻麻痒痒的。 是语气吗?还是眼神?不管是什么,有这么一个俊美高雅如斯的男人在她面前,如此笃定专注地盯着她,怎能不害臊?怎么说,她是个姑娘家呀! “这样吧,先要大任他们每人写一篇论述给我,好看看程度。之后,我再考虑要不要教。”他的口气如此笃定专断,带着威严,让人无法插嘴。 然后,他的薄唇突然一弯,望着她,伸手轻轻拧了一下她柔嫩红润的脸蛋。“你的脸,也跟红豆包子一样。” “啊,我……”她吓一大跳,捂着脸,倒退了一步。 那红豆包子为了做记号,在上面涂了红红的石榴汁。他是在取笑她吗?笑她长得像包子? 雁永湛还想说什么,微笑着往前跨了一步,却在身旁死忠护卫的轻咳声中,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笑笑。 “我该走了。这两天傍晚会找时间过去看看。”说完,他潇洒转身,对朱石投去有些警告意味的一眼,这才大步走下小山坡。 “公子,公子!您知道我们住哪儿吗?”在他身后,羊洁不放心地扬声追问。 “自然知道。”他头也不回地说道:“还有,这称呼得改一改,以后别再叫公子了。” 羊洁呆住,眨了眨眼,困惑反问:“不然,该叫什么?” 雁永湛似乎在笑,沉吟片刻才回答,“当然是叫师傅,不然叫什么?” 望着那修长潇洒的身影离去,羊洁的双脚就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她觉得自己还在梦里,恍恍惚惚的。 是真的吗?神仙哥哥,要变成师傅了? 第四章 雁永湛没骗她,几天之后,果然来到他们住的地方巡视了一下。羊家的男丁们一个个乖乖坐在祠堂里等候。 只见那衣饰华贵的俊美公子走了进来,看了看那破旧的长板凳、用捡回来的木料钉成的克难桌子,以及一堆已经翻到破旧,页角都卷起来的书本后,什么也没说,只点了点头。 他还到她帮忙的楼记点心铺去了一趟,把整个铺子的里里外外都吓坏了。因为平常顶多是小厮来采买,王爷府里连总管都没来过,更何况是小王爷亲自来这么一趟?当下众人都像是给雷劈中,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没什么,就是看看而已。”一进门就好像浑身会发光一样的雁永湛,俊脸上有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他随意逛了一下充盈着甜香的点心铺子,优闲得好像在逛花园一般。 正当大家都屏息以待,惊疑不定时,雁永湛停步。 “上次那个红豆包子,还有吗?”他轻描淡写地问。 众人一怔。包子一类通常是算北方食物,他们身处金陵,南方点心细致精巧,自然没有红豆包子这种东西的存在。 雁永湛没说话,只是望着羊洁。 羊洁硬着头皮回答:“铺子里没卖,上次那、那是用剩的面粉跟馅料做的。” 讲到这儿,众人冷汗更是狂冒。竟然用剩下的材料做东西给小王爷吃?! 羊洁越讲越小声,心虚地辩解,“我本来……本来只是要做给弟弟他们吃的嘛。” 店老板汗如雨下,搓着手陪笑,“小王爷要吃,我们自然能做。” “不用麻烦了,下次如果有做,再留几个给我吧。”他对着羊洁笑了笑,说完就走了。 众人先是着迷似的望着小王爷的背影,直到已经走远了,才回头,像瞪着什么珍禽异兽一样地瞪视羊洁。 接下来,就是排山倒海而来的问题:为什么身分尊贵的小王爷,会跟不怎么起眼的羊洁认识?为什么感觉上很熟?红豆包子到底是什么东西? 羊洁被轰得头都晕了,好不容易找到空档问:“小王爷?他是王爷?” “你不知道?你居然不知道?”众人一阵惊诧,开始七嘴八舌起来—— “他是靖南王的独生子,金枝玉叶啊!” “当今皇上听说非常器重小王爷哪!” “小王爷打小就资质过人,五岁能作诗,十岁就能写策论,才弱冠年纪,已经是宫里和地方上决策的主要人物!” “你是外地来的,难怪不知道!” 是,她真的不知道。羊洁气馁地想着。要是个寻常人家的公子,可能还有余裕来指导她弟弟们读书;希望虽渺茫,她却还是存着一丝丝期盼。 可是……他不是寻常人家,是贵不可言的小王爷哪!别作梦了! 那一整天,羊洁的心情都很低落。大伙热切询问她红豆包子的做法,她一一教了,却无精打采。 羊洁虽在南方出生长大,但父母都是北方人,只是辗转迁徙到南边;她从小就会做北方面食,没想到却这样得到了王公贵族的青睐。 什么青睐?只是吃腻了山珍海味,偶尔吃到平凡的点心,觉得新鲜罢了。 “小王爷喜欢吃你做的东西,这可是天大的恩宠啊!你怎么看起来不太开心?”点心铺的老板奇怪地问着。 羊洁只是苦笑,摇摇头,没多说。 然后,雁永湛就消失了。一连半个月,都没有他的消息。小山坡不见他去,也没来祠堂。倒是他派的手下来了一趟,搬了几箱书和文具来。看在羊洁眼里,真是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喜的是弟弟、侄儿们不用再土法炼钢,至少有人带领方向了;忧虑的是,这些书和文房四宝,加一加不知要多少钱呀?她盘算着,越想越忐忑。虽说贵为王爷,应该不把这点小钱放在眼里,但他上次明明把她的一贯钱、连同荷包,都拿走了。 咬着牙,她决定接更多的绣件来做。反正晚上少睡一点,应该没问题吧。 一天、两天……日子一直过去,斗已经由暮春进入初夏了,雁永湛还是不见踪影。羊洁忍着巨大的失望,心中的苦,无人可诉说。 那人,不过就像是春风随意吹过,桃花就兀自落了一地。风无心,花又何必多情?这样戏弄了一番,害她充满期待,又慢慢落空……实在是折磨人呀! 她还是努力帮人洗衣、接绣件回来做。而在点心铺里,她俨然成了众人热切询问的对象,大家都想知道,到底还能做什么,以博得小王爷的欢心?口耳相传,连王爷府里的厨子都派人来打听讨教,希望羊洁传授秘诀。而一向以王府马首是瞻的各大户人家们,更是趋之若骛;小王爷吃的,他们也要吃!小王爷喜欢的,他们也要尝尝!就这样,羊洁忙得不可开交。 多赚点钱总是好的,要另外找师傅可不容易,该趁早做准备才是。 也难为她一个姑娘家,又要照顾几个弟弟辈,又要辛勤工作,晚上还常常绣东西绣到夜深。季节交替之际,终于,羊洁病倒了。 先是染了风寒,又因为太过劳累,病情来得快,去得慢。她在床上躺了两天,额头滚烫,整个人晕沉沉的,却还一直挂念着弟弟们的食衣住行,挂念着他们没有人教,偷偷地怨着那个好看到像仙人一般的男子,给了她希望,却又消失无踪…… 偏生午夜梦回之际,总是想起那张俊朗的脸,那若有似无的笑意。是,这人是天之骄子,怎么可能了解他们的苦?不过就是来招惹一番,然后挥袖离去。是她傻,不该相信这么好的事会发生在她身上。 那夜,又是在高热中醒来,难受得像是躺卧在熊熊烈火中。她的额头、里衣都湿了,一翻开被子下床,被凉风一吹,却又冷得直发抖;想到桌前倒杯水喝,却是连起身走过去的力气都没有,扶着床沿直喘息。 就在这时候,她察觉房里有人。那人就站在床边,一个黑影,清清楚楚。 当下她全身寒毛直竖,心儿跳得好快好猛。 强忍着恐惧,羊洁颤抖的手往里床摸,直至摸到了枕下一直藏着,以防万一的剪刀—— 黑影往这边跨了一步。羊洁出其不意地突然起身,素手扬起,剪刀锋利的刀在月光下闪了闪寒光! 哐啷! 下一瞬间,她的手腕被扣住,剪刀落地,然后她的嘴儿被掩住了。 “别叫,是我。”嗓音低低的,还带着一丝笑意,“好凶的姑娘。小心点哪,刀剑无眼,那把剪刀可真利的样子。” 那调侃的语气、满不在乎的调调、那身材、那双眼眸……可不就是失踪经月的小王爷雁永湛吗? 突如其来的惊吓、生病的苦、这阵子以来的失望、疲惫,以及说也说不上来的委屈,汹涌而至。被掩着嘴的她,只露出一双杏眼,眨啊眨的,眨出了晶莹的泪。 一颗,又一颗……在回神之际,她已经哭得梨花带雨,泪珠滚滚直落。 “怎么了?我吓着你了?”饶是一向笃定自若的小王爷,这下子也手足无措起来,“你别哭呀,到底怎么回事?” “你、你、你出去……你走……”她哽咽得口齿都不清了。 “你哭成这样,我怎么走?”雁永湛说着,下一瞬间,他已经张臂拥住了哭得泪人儿似的她。 羊洁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只觉得好委屈好委屈,就是心酸鼻酸,眼泪不听使唤地一直掉。哭得头晕眼花,连雁永湛已经坐在床沿,自己被抱坐在人家的腿上都不知道,只是迷迷糊糊地直哭,哭得雁永湛的肩头湿了一大片。 他一直拥着她。就像日照雪融一样自然,温柔地拍抚着她的背,还低头轻轻吻着她的眉额,她湿湿的小脸,然后……是她哭得颤抖的红唇。 “嘘,乖,别哭了。”他在她唇间轻哄着,又诱导她轻启樱唇,深深的吻她,吮她的小舌,侵占她的甜蜜。 羊洁真的晕了。她哭得头昏脑胀之际,又被一个男人这么大胆放肆地轻薄,病中虚弱的她无力挣扎,只能伏在那坚硬的肩上细细喘息。 她竟是在撒娇哪!身为长姊,太早就肩负家中重任的她,从来没撒过娇;竟然,在这样一个伟岸尊贵的公子怀里,变回一个小女娃,又哭又闹的! 雁永湛就像个大哥哥,好生劝慰,温柔诱哄着:只不过,哪有哥哥这么轻薄妹妹的?羊洁头更晕了,整个人像腾云驾雾一般,全身无力。 “真可怜,还发着烧呢。有没有请大夫看过?吃了药没?”他在她耳边亲匿私语着,“怎么我才上京几天,你就病成这样了?” “什么才几天,你明明……”本来撑起身子要说话,但手脚一阵无力,她软绵绵地又被搂回男人怀里,虚弱得连话都讲不完。 “真是,不知道你怎么拖着那几个毛头小鬼撑到现在的。”雁永湛转头,略略提高嗓门,对门外朗声说:“朱石,你去府里请何先生,把常用的风寒药材拣一拣,全带过来。是,现在就去。我在这儿等着。” 发现护卫朱石人就在门外,羊洁羞得浑身发烫,把小脸藏在他颈侧,大气都不敢出。 雁永湛也不在意,搂着娇软的姑娘,轻哄,“乖乖的,等会儿让大夫看过,吃了药,就会好多了。别哭。” “我没有哭。”浓浓鼻音回道。 “好,你没哭,刚刚只是房里漏水,漏得我肩头都湿了一大片。” 羊洁破涕为笑,“哪有漏水?” “不就是这儿吗?”雁永湛低下头,轻吻了吻她的眼皮,她潮湿的长睫。羊洁羞得紧闭着眼,根本不敢看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 眼儿酸涩,全身无力,他的怀抱又好温暖,没多久,她又倦极睡去。 是梦吧!这么美的梦境,她还想要待久一点。明天,明天再清醒面对磨人的现实、辛苦的一切。今夜,就让她作一个长长的美梦,梦中有人温柔照顾她,有人心疼她,有人愿意让她撒娇,让她依靠……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睡没几个时辰,羊洁就被药香给唤醒。 睁眼发现红日满窗,已经是早晨了。她翻过身,看到简单到几乎是家徒四壁的房里,有个人正蹲在红泥小火炉前。炉上架着药瓮,阵阵药香就是从那儿传过来的。 羊洁眨了眨眼。她以为自己还在作梦。 她盯着那个专注扇着炉火的背影。很像雁永湛,但怎么可能呢?小王爷在烹药?不是发梦,还能是什么? 雁永湛一回头,就看见床上的姑娘睁着乌亮的眼望他。他失笑,“什么时候醒的?怎么这样瞪着我瞧?” “我应该还没醒吧。”她喃喃说,闭上眼睛,逃避现实。 “醒了就别再睡,起来吃药。”雁永湛走了过来。 羊洁假装没听见,她把被子拉高,蒙头大睡。 看着躲起来的姑娘,雁永湛忍不住失笑。以前每次见她时,都被一群比她小的少年围绕,她仿佛母鸟一般,忙碌地一一照顾着;但换成自己被照顾时,长姊的风范立刻消失殆尽,在他面前,反而成了个需要人看顾的小姑娘。 他喜欢这样子的她。 “你再躲,我就找大任他们来看,看羊家的姊姊、堂姊、姑姑有多怕吃药,好不好?”他说着,大掌搁在隆起一团的被子上,轻轻拍了拍。 “……”被子里的小球沉默片刻,然后,很不甘愿地慢慢掀开被子,没什么血色的小脸苦成了个小苦瓜。 “良药苦口,捏着鼻子喝下去就是了。”他还亲自动手,过去倒了一碗浓浓黑黑的药汁端来。靠得越近,药味越浓,羊洁的小脸就越苦。 “一定要喝?”她仰起脸,惨兮兮地问。楚楚的语调和水汪汪的眼,即使脂粉未施,即使荆钗布裙,还是让雁永湛胸口一热。 在那一刻,精明聪颖、善于冷静分析的小王爷,知道自己栽了。 “喝吧,喝完我给你糖吃。”他指指小桌上放的精致方盒,“莲心糖,吃过没有?女孩子家都爱,等等就给你尝尝。来,乖乖的喝。” 这药一定是良药,因为苦得要命!羊洁被半哄半骗地喝下,舌头都麻了,苦味直冲脑门,她忍不住又掉眼泪。豆大的泪珠滚落脸颊,在下巴被修长的指接住。 “没事了,没事了。这不是喝了吗?很简单呀。”雁永湛温柔地拍抚着狂咳嗽的羊洁,轻哄着。 “你说得……咳咳……还真容易!”她含着眼泪,悲愤莫名地控诉,“又不是你……不是你吃药!” 雁永湛嘴角一扯,扬起令人目眩的微笑。他的眼眸又闪烁着谜样的光芒。 下一瞬间,他俯下头,吻住了委屈紧抿的小嘴。 好苦好苦,却又好甜好甜,这个亲吻一点也不寻常,却又那么自然,好像天经地义,他就该这样照顾她,她就该这样柔顺地承迎似的。 良久,他才放开气喘吁吁的她。望着她的小脸染上羞赧的红晕,不再苍白得吓人时,雁永湛满意了。“我也尝了药,这样公平了吧?” “……糖。”红着脸,姑娘咕哝着。 “你说什么?”雁永湛没听清楚,耳朵靠过去她嘴边。 “糖呢?你说要给我吃的。” 望着小女孩般撒赖的她,雁永湛又笑了,再度偷了个香吻之后,才去把糖拿过来,一颗颗亲手喂她吃。 果然是好好吃的糖,清甜中又带着一股莲香,咀嚼之间,齿颊留芳,把药的苦味给冲淡了不少。羊洁一面吃糖,一面不断偷眼瞧他,像在研究什么似的。 “你想问什么?”雁永湛当然看出了她的困惑,闲闲问。 “为什么你……你一个小王爷,会煎药?” 雁永湛笑笑。“我从六岁以来,春秋两季都得上京见皇上、见我叔伯们,还要到国子监读书。父母不在身边,京里的大房子就我一个人住,闲着没事时,就跟在府里的大夫后面学东西、看医书,什么选药材、烹药都会了。你要是觉得这很厉害,那你该看看我赌骰子,百战百胜。” “你会赌骰子?!”羊洁一双杏儿眼瞪得大大,不敢置信。 “跟门房里的小厮、伙计们学的。”他微笑着,长指轻抚过那张已经有些红润的脸蛋。 他的童年时代,到底算过得开心,还是不开心呢?羊洁迷迷糊糊的,想不清楚。 门口似乎有些声响,雁永湛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影子般的护卫朱石,果然已经闻声过来,悄悄出现。 所以,雁永湛轻描淡写地说:“我又该走了。药还有一半,你中午之后再喝一回,应该就没事了。我已经先去看过大任他们这阵子读书的进度,都很不错,你不用太担心。” “咦?你……你有交代他们读书?” “当然有,否则你以为这群小鬼会乖乖自己找书读吗?”那倨傲的神色又出现了,说到读书,雁永湛可是权威。“明年开春就要考试,两个大的想赶考这场,试试身手,早就该开始努力苦读,不能松懈了。” “那你之前为什么不跟我说?”羊洁忿忿不平。怎么大家都知道了,就她被蒙在鼓里?害她还担心忧虑了这么久! 雁永湛笑了。 “因为我跟你价码还没谈定哪,怎么可以太早松口让你知道?议价可不是这样议的。” 闻言,羊洁的心又被提到了喉咙口。 他要什么?她还能给什么?已经焚膏继晷成这样,也只能多凑出一贯钱;若还不够,难道要像那些口耳相传的乡野奇谭里说的,卖身下海吗? 她不是没见过城里“万春楼”那些姑娘,一身浓郁脂粉香,披挂的全是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她的绣件,那些姑娘可是爱不释手,老是高价指定她绣。羊洁并不讨厌他们,也了解生活所逼,不得不下海的苦处。 只是她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出身,万一真的去卖笑维生,她父亲可能在坟里都睡不安稳吧。 在她左思右想,表情也跟着变幻莫测,一下皱眉、一下叹气的时候,雁永湛只是闲闲站在床边,双手抱胸,一脸看好戏的样子。 她并没有艳冠群芳的姿色,但如果用心细看,便很容易被她吸引,移不开目光。杏眼秀眉,菱形的小嘴总有微笑的弧度,一头青丝不像平时扎得清清爽爽,而是披散在两肩,让她看起来更显柔弱。 “不行,不行。”柔弱的姑娘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不行什么?你要去哪里?” “自然是上工去。”她看他一眼,眼神里祈求他别多事,放她快去上工。 已经两天没去点心誧了,工钱自然领不到;在这需钱孔急、面前活生生站着个大债主的时刻,哪有时间让她躺在床上养病呢?还是赶快去工作。 “好啊,你去。”雁永湛居然没有反对,他浓眉一扬,无所谓。 结果没想到莲足才一落地,两条腿仿佛泥做的,软绵绵,站都站不住;她攀住床沿,艰难地坐下,光是这样,就累得眼冒金星,直喘气。 “逞什么强呢?没吃没喝的,还在生病,你以为自己是铁打的?”雁永湛这才略带责备地说,人也跟着过来,温柔但坚持地把她按回床上。“躺着。我吩咐朱石从府里带了吃的过来,你要嘛就吃点东西,不然,就好好睡一觉,有胃口了再吃。” 哪有让王爷伺候自己的道理?!更何况,他可是弟弟们的师傅哪!他一离了跟前,羊洁还是想下床。 但雁永湛脑袋后头好像有长眼睛,本来已经走到门口,准备拿朱石手上的食盒了,却突然回头,“你给我安安分分躺着!” “我……” 打小就没当过任性的小女孩,被这样声色俱厉地斥责还是头一遭。羊洁当场傻眼,真的愣在床上,动都不敢动。 “再不听话,看我怎么整治你。”接过东西,他又把门关上,不让姑娘柔弱的模样被人看去,就算是贴身护卫朱石也不行。 裹着厚厚丝棉保温的三层食盒搁在桌上,他严厉地瞪她一眼。 师傅就是师傅,果然有威严,虽然羊洁不用跟着他读书,也得乖乖认命听话。她低头,小小声应着,“知道了,我不会乱跑的。” “东西搁在这儿,你要现在吃呢,我就喂你。不过刚才喝了药,你先睡一觉会比较好。” “不、不用麻烦您了,小王爷别做这些事。”羊洁慌忙说。 “怎么,不相信我会喂?”雁永湛略略抬起线条刚硬俐落的下巴,“在京里没事,府里养的黄莺,可都是我亲手喂的。” 被比做娇养在笼里的鸟儿,羊洁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我才不是黄莺!” “你当然不是黄莺。”他微微一笑,又是那令人心儿狂跳的俊美笑容。沉吟片刻,方才低声道:“你是我的小羊儿。” 羊洁的脸已经红透了。他离去好久好久以后,她独自躺在床上,整个人晕沉得像是飘浮在云端。 她还是觉得自己在作梦,一个长长的,带着药香、食物香的美梦,一直没醒来。 可是,美梦由来不是最易醒的吗…… 第五章 没多久,流言就传开了,羊姑娘,似乎是小王爷最近宠爱的对象。 说“似乎”,是因为谁也不能确定,传话的人全都半信半疑。羊姑娘实在不是大美女,出身并不高贵,年龄也不算小了,总有二十出头;是说金枝玉叶、潇洒倜傥的小王爷,真会喜欢这样不起眼的平凡姑娘吗? 面对众人的怀疑与困惑,羊洁总是低头微笑,沉默以对。连她自己都不能置信了,又怎么帮别人解惑呢? 她还是安分守己做自己的事,照顾弟弟们,努力攒钱,每天从早忙到晚。不过,当然,已经不太一样了,她平静的生活早就随风而逝。而那个罪魁祸首,因为还扮演着师傅的角色,可得罪不起。 羊洁的职责就是必须把师傅伺候得高高兴兴,幸好,这似乎不太困难…… “小羊儿,过来。”慵懒带笑的嗓音,在偌大的书房里响起。 王府的堂皇贵气是不用多说了,光小王爷的书房套间,就比羊洁和弟弟们住的旧祠堂加东西两厢房还大。羊洁在角落装忙,擦花瓶、整理瓶中的枝叶,死都不肯回头。 书房里只有他们俩,其他人都不知道跑哪去了。王府里下人这么多,抢着伺候小王爷都来不及,哪有可能每次都这么刚好,她被找进府里来帮忙的时候,最后就会只剩她一个人在书房里?! 想到这儿,羊洁的耳根子就辣辣的。他……到底……对总管、下人是怎么交代的? “你再不过来,我就要过去啰。”在窗边案前提笔圈点着文章的雁永湛,又闲闲说。 羊洁还是低头,背对着他,根本不回应。眼前一对花瓶早就被擦得一尘不染,她还是拿着布猛擦。 “啊!”下一瞬间,她被人从身后抱住。 有人等不及,已经无声无息地过来了。 “真不乖。为什么不听话呢?”他老爱在她耳边说话,异常亲匿私密。 “外面有人。”羊洁叹了口气,“你文章都看完了?” “外面当然有人。整个王府里都是人,不是鬼。不过,房里只有你我,没其他人。”不顾她小手的推拒,雁永湛搂着柔软的娇躯,偏头亲了亲那已经烫烫的香腮,“你害臊什么?不是跟你说这儿没人吗?” “没人……你也不能……这样啊!”只要他一接近,她的心儿就乱跳个没完,像是要跳出喉头一样。 “怎么样?嗯?我对你怎么样?”他微笑着故意问,大手移到她的下巴,微微使力,把红烫的小脸转侧,方便他索讨了一个热吻。 放肆而火热,总是强悍地深深侵入,一点也不像他平日带点玩笑的体贴。被吻得头晕眼花,羊洁在昏眩中觉得,他似乎想要把她整个人吞掉—— 这样的感觉好陌生,她连挣扎都没有力气,只能软绵绵依偎在那刚硬的怀抱里,任他恣意轻薄,好久好久,他才肯放过她。 “你这是……王爷强迫民女吗?”羊洁被吻得娇喘吁吁,脸儿红透了,小声咕哝着。 “民女真放肆,该叫我师傅才对。”他谆谆教诲。 “你才不是我师傅!我又不是大任!你可没教我什么呀!” “你当然不是大任,小羊儿,为什么老搞不清楚呢?”他的轻吻继续落在她柔软唇角。“你要是别人,我可不会这样对你……何况,我不是教过你,别这样咬着牙,乖乖的……嗯……把你的小舌头……” 被他露骨的叙述说得羞不可抑,羊洁转过身,火烫的小脸埋在他胸口,藏着不敢见人;贴在他胸膛上,可以直接听见他低沉的笑声。 “奇怪了,明明没人,何必这么怕羞?”雁永湛特爱逗她,因为贪看她的可爱的羞态。何况这种时候,他的小羊儿会死死搂住他,动也不敢动。软玉温香抱满怀,是男人都知道要趁火打劫哪! “谁说没人?”咕哝声闷在他胸口,她用他的话回敬,“你刚明明说府里都是人,不是鬼的。” 雁永湛又大笑,更加搂紧她。“越来越伶牙俐齿了,果然是我教得好。” “……瞎说。” 爽朗的笑声,让走到书房门前正准备来请小王爷用晚膳的林总管、朱石等人都诧异地停步,互看了一眼。 小王爷自小就老成持重,早慧聪颖的他,洞悉太多世情,开心时最多就是愉悦微笑,像这样的放声大笑,其实是非常罕见的。 应该说,在羊姑娘出现之前,很罕见。无论羊姑娘如何平庸普通,但似乎有种魔力,能让她身边的人感觉安心自在。而且,就是能让小王爷如此开心! 总管和护卫还在门外迟疑时,雁永湛早已听见他们的脚步声。他轻抚着她的背,语带惋惜,“煞风景的又来了。” “啊!那、那我该走了。”依偎在他怀里的感觉太温暖、太舒服,她居然赖着这么久?!羊洁惊跳起来,“大任他们的文章……” 原来刚刚小王爷批阅的,不是京里或地方呈上来的信函密件,而是羊大任他们的文章习作。 雁永湛拉住急着要走的姑娘,殷殷交代,“别忙,我已经看完了,桌上那些都是要你带回去的。叫他们都看熟了,我下次会过去抽问。” 羊洁努力要挣脱,却当然挣不开雁永湛执意的掌握。她一手抱着弟弟们的作业书卷,另一手被握得紧紧,一路牵到书房门口。 门一开,羊洁脸蛋红烫得像刚磨过姜,慌忙中只敢低头盯着地板,不敢看林总管、朱石等人的眼光。 雁永湛一点都不在乎,他就这样牵着朴素乖巧的姑娘,挑战似地直视着来人,仿佛在无声地示威:是,就是跟她牵扯不清,看你们敢怎样? 当然没人敢怎样。在王府里,或者该说放眼整个金陵城,除了王爷跟夫人,还有谁敢对雁永湛怎么样?! 偏偏今天正是这两位要找儿子。 林总管必恭必敬的开口,“少爷,今晚的晚膳开在新莲轩,夫人请您过去一起用,已经在等候了。” 提起父母,雁永湛眼神闪了闪,倨傲的神色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有些诧异的神色。“我娘要我过去?” “是。” 雁永湛看了羊洁一眼,手还是不肯放。端详思考片刻,突然说:“不然这么着,你留下来陪我们吃个饭。” 此言一出,不只羊洁大吃一惊,连林总管跟朱石都瞪大眼,不敢相信。 “不要!”她把手一甩,甩开了牵制的大掌,吓得倒退一步。 雁永湛浓眉一扬,“怎么,王府的菜,你吃不得?” “不、不是,我……” 慌得不知该怎么回答,又被三个大男人盯着看,羊洁索性转身就跑。 雁永湛立刻追了上去。动作之迅捷,让习惯主子优雅笃定神态的旁观者傻住,只能眼睁睁看主子赶上了羊姑娘,又抓住人家小手了。 “你就这样走了?”雁永湛质问,“多讲两句也不行?我明天要上京,月中以后才回来,你知道吗?” “我知道。”她不敢回头,只是死命盯着长廊地板。 怎么可能不知道?要出远门之前,他总是特别黏她,又哄又骗的,就是硬要把她留在身边。而她也乖乖的留下了,要不然,怎会拖到这么晚还没回去准备晚餐?弟弟们虽然会煮食,但她还是不完全放心。 傻的是,明知道雁永湛出门绝对有人随行、一路被照顾得好好的,她还是忍不住要操心;不敢承认自己也依依不舍,她总是把幽微的心情全都藏起来。 缠了她一下午,是真的该放她回去了。雁永湛知道父母都在等他吃饭,也不能再耽搁下去,握着她的手却一直放不开。 “那你不叮咛我出门小心、早点回来?”这么大个人了,小王爷使起性子来耍赖,还是跟小男孩一样。 “喔,那你出门小心,早点回来。”羊洁乖乖复诵。 “你呀……”望着那张素净清秀小脸上无奈的表情,雁永湛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她幽幽望他一眼,温柔眼波里全是没说出来的叮咛与关心。然后,轻轻挣脱钳制的大掌,挽着他交代给弟弟们的功课,安静离去。 雁永湛就站在长廊上目送,直到窈窕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这才怅然转身。一看到朱石和林总管还垂手立在他身后,两人眼观鼻、鼻观心,却都是一脸忍笑的表情,雁永湛就没好气。 “有什么意见吗?”他冷冷问。刚刚给姑娘的温柔脸色完全不见,又回复到那个恃才傲物的小王爷了。 “没有,小的不敢。”朱石对于小王爷这样的落差,已经非常习惯,他很伶俐地接口,“不过,王爷跟夫人都在等您过去开饭呢。” “啊,对了,险些忘记。”他自言自语。长袖一甩,潇洒身影走过长廊,往父母所住的后进走。 总管和贴身侍卫再度面面相觑。 聪颖过人、过目不忘的小王爷,居然……会忘了该吃饭这件事? 话又说回来,他们早该习惯了才是。反正遇上羊姑娘,小王爷就不再是他们所惯见的小王爷啦!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雁永湛还是迟了,让父母等着他开饭。一入座,身旁伺候的婢女立刻呈上热手巾,接着盛上香喷喷的粳米粥,还斟上酒来,伶俐贴心,雁永湛却完全目不斜视,丝毫没察觉似的。 “你明儿个又要上京了?”他父亲正值壮年,依然风度翩翩,父子的眉目五官长得很像。此刻,他正饶有兴味地询问儿子,“还在忙复命的事?我看过你写的文章了,讲今年治水的那一篇,把我们讨论过的解决法子都写得很清楚,不错。不过,山贼流窜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你也得好好想想解决的方法。必要时,向刑部、兵部的大人讨教讨教,也是应该。” 虽然他父亲看似不问宫廷中事,但对于地方民生遗是很关心的。雁永湛常常跟父亲讨论商量,共谋大计。但说到回京复命报告的任务,就都是雁永湛一肩挑了。他知道父亲宁愿留在府里陪母亲,看书作画,堪称神仙眷侣。 “是,孩儿知道了,一定会从长计议的。”雁永湛敬谨回答。 “你七皇叔的信,看过了没有?”公事说完了,话锋转向,六王爷慈蔼地望着儿子,眼中却闪烁诡异的笑意,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他听说你最近似乎……总之,开始关心你的婚姻大事了。这次上京,大概会找你讲这件事,你得有点准备。” “又是谁在七叔面前嚼舌根了?”雁永湛露出很烦的表情,“七叔哪是最近才开始关心?他从我十六岁起,就在帮忙物色各家千金小姐,老是找我去讲些成家立业之类的话,我都听了不下百次了。” “他还要管我儿子的婚事?”母亲就这么一句话,轻轻软软的,就让他们父子立刻住口,没人再吭声。 雁永湛从小就知道这位七皇叔是个特殊人物,热心到可怕的地步;尤其七皇叔的儿子、雁永湛的堂弟在四岁时就夭折了,虽然后来偏房有再生下子嗣,但中间很长一段时间,七皇叔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一样,一直到今日,都还非常关心疼爱。 即使如此,七皇叔却一直不甚受到欢迎。一向爱追根究柢的雁永湛当然试图探问过原因,但父母都没有多说,好不容易才从伺候母亲多年的巧丝口中问出一点端倪——当年,七皇叔曾阻碍过他父母的婚事,因为他母亲傅宝玥的身分特殊,是所谓的反贼之女。 过往的惊心动魄,在长辈的刻意淡然以对之下,已经鲜少人提起,但他母亲始终对七叔很疏远。雁永湛知道不能多聊这个,便把话题扯开了,向父亲讨教着时政、民生、平乱之类的大事,一面吃饭。 但该来的还是躲不掉。吃完饭,他父亲去书房拿要让他带上京的几封书信,他则陪着母亲坐在偏厅。 美丽的母亲喝着茶,闲闲问起:“我听巧丝说,你最近很宠一个婢女?我想想似乎不太可能,你身边一直有人伺候着,也没看过你特别看上哪一个。还是府里请了新的人,我没见过的?” 雁永湛给问得有些尴尬。他母亲看似娴静,但从不是迂回婉转的女子。 只见他年轻英俊的脸上泛起微微的红,不太自在地回答:“娘,您别听人乱说。” “有这个人没有?”母亲追问。 “呃……有,不过,不是府里的婢女。”他支吾了一下,硬着头皮回答。 母亲点了点头,继续喝着茶。幽幽茶香,飘散在室内。 “娘,您不多问啦?”静了好半晌,雁永湛忍不住开口。 “你也二十好几了,房里没个人,是说不过去。”母亲笑了笑,放下茶杯,美眸慈爱地望着独生儿子,“有什么好多问的呢?你想说,自然就会说,是吧?” “是。”他点头,一面暗暗松了一口气。然后,又忍不住要献宝,“娘,您看,这是她绣的。这莲花美吧?” 眼看儿子从怀里掏出来,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东西,是个用旧的荷包,做母亲的哪会不知道,儿于有多重视这荷包的原主人?她接了过来,仔细端详一下,称许地点点头,“嗯,针法细致,配色也很素雅。” “是呀,她手很巧,像桌上这玫瑰豌豆冻,还有最近府里常吃的红豆玉露、枣泥饽饽、桂圆羹……都是她做的。听说大厨房的人学了几次,做起来都没她做的好吃,到后来索性聘她来府里帮忙。” 看儿子说得那得意劲儿,真是让做娘的看在眼底、笑在心里。一面也忍不住好奇,是怎样的姑娘,能让自小给众人捧着的小王爷这般倾心? “是真的做得比大厨好?还是你非吃人家姑娘做的不可?”果然知子莫若娘,母亲笑咪咪的一句话,又把雁永湛说红了耳根。 “我、我……”还罕见地语塞了! 他确实觉得羊洁做得比较合胃口,到后来,厨房里的师傅们也知道了,让林总管派人去找羊姑娘来,比他们绞尽脑汁讨小王爷欢心要简单太多,所以……羊洁三天两头给找进府里来,就是这个原因。 “你们母子俩在聊什么,聊得这么开心?”父亲回来了,把手上的文卷信件交给儿子,好奇地问。 “没什么。儿子在说甜点好吃,你来试试。”她笑着拈起一块豌豆冻,而仪表堂堂的父亲很自然地就着纤纤素手,吃了一口。 “还好。”浓眉微微锁起,六王爷不太了解其中奥妙,只觉得是平常的点心罢了,爱妻跟儿子为何如此大作文章? “是你不懂欣赏,有人可是爱得很呢。” “娘……” “好了,我不取笑你了。明儿个要上京,你自己多小心。”为娘的温柔叮咛着。 “早去早回,路上别耽搁。最近听说山贼闹得越来越厉害,城郊四山都有他们出没,你晚上别赶路,白天也尽量走官道,这次护卫多带几个。”六王爷皱着眉加了一句。 “是,孩儿会多加小心,尽快回来的。” 叮咛交代都不新鲜了,每回上京前,父母总会这样说;但这次,雁永湛还没出发,就有归心似箭的感觉。要不是非去不可,他还真不想跋涉这一趟。 因为,他根本不想离开他的小羊儿啊! 意气风发的小王爷,打出生至今,终于体会到了相思难舍的滋味。 “儿子怎么回事?好像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这倒新鲜。”雁永湛离去后,六王爷不解地问一旁闲坐喝茶的妻子。 做娘的嫣然一笑,清丽绝伦的眉眼间,全是宠溺慈爱。 “也没什么事,儿子长大啦,该遇上的,总会遇上,也是时候了。”她回答笑吟吟的,仿佛禅机。 第六章 雁永湛上京去之后,羊洁虽然不想承认,但她心里一天天数着日子。 他去了几天,她就想了他几天。天凉了,他可有加衣?路途辛苦,可有吃饱?他读书、写文章都比人快,脑筋没一刻休息,无聊的时候,可有人陪他说说话解闷? 想着想着,总是失笑。他可是小王爷哪!众人争着伺候他,哪里需要她这个平凡小女子多虑?何况到了京里,怕没有相府千金、花魁清倌的青眼有加,说不定夜夜笙歌,玩得开心无比。 若不是这样,为何一去毫无音讯,说是半个月回来的,如今都过了好几天又好几天,还是不见踪影。 但她还是想着他。想他潇洒的眉眼,他有点坏坏的微笑,对大任他们的耐心,在她面前耍赖的模样……有时候想得出神,连自己在做什么都忘了,整个人像失了魂似的,连旁人叫她都恍若未闻。 “羊姑娘!羊姑娘!”叫她的声音越来越大,终于让羊洁惊醒。 她从点心铺忙完下工,正要赶着回去收衣服、准备煮晚饭。结果转进巷子口,站在旧祠堂门外张望的,是个白净斯文、一身素色长衫的中年男子,正在叫她。 这、这不就是县衙里的高师爷吗?曾有数面之缘,但他们并不熟识,怎么会突然在这儿出现?羊洁诧异地看着对方。 高师爷见了她,松了一口气,快步过来。“你回来了真好,我等了好一会儿,根本没人出入,也没见你弟弟他们在附近玩,还以为你们搬走了呢。” “大任他们在后面读书呢。”还不是因为雁永湛这次上京之前,交代了如山一样多的功课:羊大任他们却很服气认命,每天自早到晚都在读书、写字,看在羊洁眼里,真是欣慰中带着一点点吃味—— 之前任她怎么软硬兼施,都没办法让这几个爱玩的少年真正专心向学。而雁永湛—来,简直是风行草偃,羊家众男丁全把他当神仙一样崇拜,说东不敢往西! “读书好,读书好。”高师爷搓着手,很兴奋地说,“羊姑娘,我今天来就是要跟你谈这件事。事实上,是奉我家县衙大人的命,带了好消息来的!” “哦?什么好消息?”她微笑问,心里有点七上八下,摸不清头绪。 “我们大人愿意担任羊家的推举人,让你弟弟参加乡试。若考得好,往后要到府学进修、甚至上京赶考,县衙都可以资助你们哪!你说,这是不是个大好消息?” 羊洁听了,突然有一瞬间的眩晕。是真的吗?她没听错? 依照惯例,地方官可以推举、资助当地的优秀读书人参加科举考试,从旅费盘缠到食宿全都负责打点好,以期望考生能金榜题名、光耀乡里。但金陵是大地方,附近各县加起来,想考试的人那么多,若不是特别优秀,或有亲戚、师生关系的话,根本不可能得到县衙大人的注意或青睐。 但流言都传开了之后,大家知道小王爷特别指导过羊家的这几个少年;皇室中人向来不插手管科举、考试等事,而县官为了表示自己跟小王爷一样有识人之明,自然忙不迭的要来凑上一脚。 无论如何,羊洁还是不敢相信从天而降的好运。她眨着眼,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哎呀,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街坊邻居此刻聚拢过来,刚刚大概已经听高师爷说了吧。顿时,三姑六婆包围住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热闹非凡。 “方大人真是有眼光!” “有方大人的襄助,你弟弟他们考试一定没问题的!” “你们羊家,孩子都这么乖巧懂事,又有贵人相助,真是要转运啰!” “今晚大家一起庆祝庆祝!高师爷,难得你也在,一起留下来吃个便饭嘛!” 羊洁整个人都昏了,像在作梦一样,一点都不真实。 不习惯热闹的她,本来想婉拒,留在家里陪弟弟们吃饭、问问他们的功课的。结果,在林大婶、周大妈都来叫了好几趟之后、羊大任终于忍不住了。 “大姊,你不去吗?”羊大任对姊姊说:“难得的日子,你就去嘛!我会管着他们夜读的。” “你知道难得就好。”羊洁正色道:“有人推举,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好运,但高师爷也说了,也得你们乡试考得好才行。他们会择日来看看你们的程度,如果错失了这机会……” “不是啦,大姊。我是说,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吗?”羊大任说着,有点不好意思。他往后看看,二弟羊大立正捧着一碗热腾腾的面线走过来,后面跟着其他人,每人手上都拿着东西。 “面线是大任哥哥去买、我们拜托林大婶煮的!” “堂姊,你看这花!漂亮吧!” “我的石头才漂亮,我下午捡了好久才捡到这个!” “你们……”除了面线以外,还有一朵外面摘的小野花,一颗浑圆可爱的鹅卵石,搁在羊洁面前。 “姑姑,我没礼物给你,所以……我背书给你听!师傅还有大任叔叔他们都说,我能把整篇背起来,很不容易呢!”羊子泰负着手,自顾自开始背起书。清脆的嗓音还带着一点点稚气,却那么正经八百,背得流利烂熟,真是难为他了。 听着听着,羊洁的鼻酸了。她红着眼眶吃完只拌了点香油的面线,温言嘉奖过侄子、谢过弟弟与堂弟们之后,把花别在鬓边,手里捏着小石,逃回了自己的房间。 在那儿,她狠狠哭了一场。 是父兄、叔叔在天之灵有庇佑?还是她夜夜的祷求,受到老天爷垂怜?在她二十一岁生辰这日,得到这么多礼物、这么好的消息……可是,为什么还是想哭? 从来没感受过这种又酸又苦,却带着一丝丝甜蜜的情愫。她的心像是给人挖去了一块,那人却不知在哪儿,为何不把她的心还来?她不要这样牵肠挂肚的呀! 哭得累了,羊洁翻找着塞在枕边的干净手绢,却翻到了细心叠好、藏在床头的衣服;那是雁永湛送她的。有次在书房他不慎打翻了砚台,弄脏了她一身粗布衫裙,隔两日,他差人送来一套照着她常穿的样式跟颜色做的新衣。 虽然还是朴素的深蓝,用的却是上好的丝缎,还绣着精致的暗花。她根本舍不得穿,一直藏在床头。但今夜…… 外头又是热闹吆喝声响起。让帮忙煮面线的林大婶一嚷嚷,平日就很关照她的街坊们知道是她的生辰,更是要拉她去祝寿。 眼看大军都开到城下,羊洁心一横,用力抹了一把脸。 今夜,就今夜,她可不可以小小的放纵一下,让自己缺了一块的心,喘口气呢? 有这么多开心的事情,她可不可以不要一个人在自己生日当晚,辗转叹息,无法入眠?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三更,新月果然如钩。 一身酒气的羊洁,跟跄着走回房间。热得脸蛋红通通,只好推开窗,倚着窗栏,让夜风吹一吹,看能不能清醒一些。 头好晕哪……酒量很普通的她,却一杯又一杯,喝了好多。谁教晚上大伙聊得那么愉快呢?高师爷真是个好人,大家都是好人,真心地贺喜,勉励着她要督促弟弟们更努力,好好光耀门楣,街坊邻居都会引以为傲…… 虽然这么开心,但她心底还是隐约的疼着,像被小虫啃咬过。 弟弟们的前途已经展露曙光,如果都能如愿顺利考过科举考试,从此就可以过着稳定的生活,她的责任也就算尽了。 那么她自己呢?她的青春,已经一天天地在流逝。之前照顾家人,现在栽培弟弟们,那以后呢?以后当责任尽了,她要去哪里、做什么? 她从没有怨过命苦,也没有不甘心,可是认识了某人以来,她的心里开始偷偷有了不该有的爱恋与妄想,这些,根本毫无帮助啊…… 已经醉了的脑袋不适合想这些。羊洁倚在窗边,鼻尖都给夜风吹得红红的,头还是晕得像跑马灯在里头狂转。她就那样愣愣望着月光下的空寂小院落,望着婆娑的枝叶,好久好久,久到月儿都悄悄过了中天—— 一个修长身影在银白月光下出现。踏上青砖地的脚步刻意放轻,悄然无声,片刻之后,已经来到她的面前。 羊洁眨了眨眼,她以为自己站着就睡着了,正在作梦。 来人竟是一身深色长衫的雁永湛。英俊如旧,脸色却非常难看,浓眉锁得紧紧,好像一开口就要骂人似的。 果然没错,他笔直走了过来,压低的嗓音,有着浓浓的怒意。“半夜在这吹什么风?吹得脸都红了,还穿这么单薄?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 “啊,真的是你。”羊洁细声说,甜得不可置信的笑意染上了红通通的脸蛋,明眸有着醉人的水意,盈盈流转。 “什么叫真的是我?不然会是谁?”雁永湛的脸色依然冷若冰霜,严厉质问,“明儿个要是染上风寒了,看你怎么照顾大任他们……咦?” 话还没说完,雁永湛诧异地住了口。因为,一向文静端庄的羊洁,居然隔窗探出身子,踮起脚尖,玉臂攀抱住了他的颈项。 “你回来了。”她的娇软呢喃轻轻的,好像被风一吹就会散去。 雁永湛自然骂不下去了,他倾身搂住了主动投怀送抱的娇躯。熟悉的清甜气息中,他抽了抽鼻子,怒火又起。“你喝酒了?为什么?跟谁喝?” “高师爷他们……” “你跟男人喝酒?居然趁我不在的时候……”醋意排山倒海而来,光想到她这样的娇媚醉态给那些男人看了去,雁永湛就已经被妒火烧得几欲发狂。 还是没骂完,因为,带着一点酒味的柔软红唇,主动封住了他来不及出口的责备;分离多日来的思念,都大胆地传递了过去。 她醉了,她在作梦,不是吗?要不然,怎么在她如此寂寞、伤怀的时候,他就出现了呢?一定是老天听见了她偷偷许的愿吧,她想在生日这天看到他,而他真的出现了! 既然是这样的话…… 雁永湛也不客气了。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早就被丢到脑后;平常都要百般诱哄才亲得到的小嘴儿,今夜却主动送上来,哪个男人会拒绝? 娴静端庄的羊洁喝了酒居然会是这个样子,像只讨人怜爱的小猫赖在他怀中,抱得紧紧的;她的唇好软、好甜,乖乖地轻启,迎入他的霸道侵略。两人隔着窗热吻得难分难舍,下一刻,羊洁就被抱出来了。 她昏得更厉害了,就像是又喝了好几杯的烈酒一样,晕沉到只能紧紧攀附唯一的浮木。什么时候又回到房间,门又何时被关上,她都不知道。 多日不见的相思加上酒意,像在干柴上点了一把烈火,两人都亟欲亲近对方,丝毫都不想放开。 “你今天穿了我送的衣服?很好看。不过,我现在要把它脱掉了。”雁永湛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际说着。 衣襟被解开,雪白的肌肤裸露出来,他低头,如同在品尝最甜的甜品,细细吻过。羊洁则像是被烈酒泼淋了全身,辣辣地发着高热,只能无助地攀着他,任他恣意轻薄。 他没有停呀!衣襟越扯越开,褪到了腰际,腰带也被他解开,上半身已经全裸,美丽丰盈的胸乳挺立着,粉嫩花蕊暴露在寒凉空气中,缩成了可爱的果实,随即被热烫的唇舌给包裹住。 “啊!”惊呼忍不住出口,羊洁立刻掩住了小嘴。虽然隔着一个小院子,但弟弟们就住在对面,万一、万一给听见了…… “怎么了?嗯?”雁永湛抬头,微微笑着,故意对全身僵直的人儿问。他的眼眸墨黑,眼底却闪烁着小小火焰,仿佛猎豹在算计着猎物。 “你、你这样,我、我……”她连话都说不清了。 “你难受?紧张?害怕?”雁永湛的大掌游移到她左胸口,按住,“我来看看,嗯,心跳得好快哪。” “别欺负我……”她羞得直躲,把滚烫小脸埋在他颈侧,紧张得轻喘着。 “才亲几下就羞成这样,那等一下怎么办?”雁永湛轻笑着,大手却越发不规矩,揉起那如凝脂般的雪嫩丰盈,细细爱抚。 等一下还要怎么样?羊洁晕得根本没力气多想、多抵抗,软绵绵地被按倒在床上,他送的衣衫也被他亲手脱去,落在床边,本来别在鬓边的小野花孤零零落在衣衫上。不一会儿,整个人已经一丝不挂,她蜷曲在床上,微微发着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紧张、恐惧。 他很快地也跟着上床,把颤抖着的娇人儿搂进温暖的怀里。肌肤相触的感觉好亲匿,他在她耳根温柔哄着,“别怕,我会好好疼你。” “你、你别乱来……这儿不行……”略略清醒的羊洁,嗓音也在发抖,换来雁永湛的微笑。 “乖,师傅说可以,就是可以。” 就这样,她又再度沉沦,再也不清醒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隔日,羊洁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雁永湛早已离去。 这样也好。经过了昨夜,她实在羞于见他,不知该怎么面对。 在他怀里喘息呻吟,甚至轻轻哭泣的,真的是她自己吗?激情烈爱仿佛最醇厚的酒,浅尝一口就醉了,更何况是昨夜那样的狂饮?明知道弟弟们就住在隔着小院子的对面,她还主动而热情地纠缠着他,哭着要他别走,咬着他的肩忍住放肆的吟哦,把他的厚肩咬出了齿印。 幸好她的晏起、恍惚都有合理的解释,大家都以为她昨夜喝了酒,今天宿醉不舒服。羊大任贴心地帮忙料理了早饭,奸让大姊多睡一会儿。隔壁的大婶送来自己熬煮的醒酒汤,还坚持要看着羊洁喝下才肯离去。 “你看看,你看看!这脖子上一点一点的,该不是起酒疹吧?不能喝怎么不早讲呢?昨晚还让大家猛敬你酒?下次别这样啦!”大婶嗓门可不小,热心吆喝着,“脸还红成这样,别是喝了酒又吹风,着凉了!来来,快把这热汤喝下去!” 羊洁脸都烫到快熟透了,只好低头猛喝汤。她的脖子哪是起酒疹?明明就是男人热烈亲吻吸吮之后留下的痕迹! “慢慢喝,别烫着了。喝完了有精神点,快起来干活儿吧!”大婶和气地拍拍她,“你听说了没?小王爷咋儿个回来了。今天王府里大概又会派人找你过去做甜点。奇怪,你都去教这么多次了,王府里的厨子真的还没学会吗?” “他、他们大概会了,只、只是……” “大概觉得你做的道地些吧。”爽朗的大婶帮忙解围,“这汤喝下去有没有好一点?你这酒量真是不行,以后别乱喝了。” “是。”羊洁红着脸答应。她真的不敢再乱喝酒了。看昨夜喝完之后,变成什么样子?! 果不其然,到了下午,王府里派人来请她。羊洁真的很不想去,但为了要帮弟弟他们交功课给雁永湛过目,再害臊,也只得硬着头皮去了。 去了躲在大厨房里,又给人三催四请,最后连小王爷身边的贴身护卫朱石都来请了,羊洁躲也躲不过,还是得到书房去。 她又换回了原来的一身粗布衫裙,头低低的、脸红红的,怎样就是不肯看雁永湛。雁永湛也由她去,没为难她,迳自忙着处理那些堆积如山的信函、从京里带回来的书画等等。 还好有这些东西。羊洁伺候完这位大少爷吃点心,还要帮忙整理书房,忙得不可开交,慢慢的就忘了要害臊。 雁永湛虽是在翻书,却一直暗中在注意她。她今日比平常更害羞,想必是因为昨夜的关系。那么狂野热情的一夜,怎可能忘得掉?他自己就回味了无数次。 要不是知道姑娘脸皮薄,不想吓跑她的话,她一进门,就会被搂过来好好亲热疼爱一番了。什么点心、整理书房?王府里上上下下那么多仆佣,用得着一定要她来吗? 是错觉吗?怎么今天的羊洁,看起来特别可爱?那皮肤白里透红,仿佛掐得出水来;虽然衣衫很朴素,剪裁也很普通,但她穿起来腰肢却那么细,胸前丰满,曲线玲珑;想着昨夜他恣意亲吻抚摸的可爱—— “怎么了?那些要收到这边箱子里吗?还是要放书架上?”感觉到他炽热的目光,羊洁抬起头,困惑地问。 雁永湛才发现自己抱着一落书在发呆。哂然一笑,他故作无事地走开。要不然,下一刻可能就控制不住,扑过去了。 他堂堂一个小王爷,竟然会有这么一天…… “大任他们的作业,我搁在窗边书桌上了。他们最近都很用功,虽然你交代了很多功课,他们全都做完了,连子泰都把书背得好熟。”羊洁真的自在多了,她一面整理着一箱箱新带回来的书,一面絮絮叨叨说着,“高师爷昨天来传话,说府衙里的大人愿意当大任的推举人。这真是太好了,对不对?高师爷人真好,他还说可以抽空来看大任他们的功课,那以后就不用这么麻烦你……” 讲了半天,一点反应都没有,偌大的书房里静悄悄的,雁永湛像是消失了一样。羊洁诧异地从角落层层叠叠的书箱里抬头。 砰!一大叠书摔落她面前,把她吓了一大跳。 接着,神出鬼没的雁永湛一手按在书堆上,弯腰,俊脸凑到她面前,表情冰冷,声调也冰冷,“有胆,你再说一次看看。” “说什么?”羊洁头都昏了,他突然靠得这么近,属于他的气息迎面而来。昨夜,她沉溺在这样的气息、这样的声音之中…… “说别的男人。”居高临下的他充满压迫感。 “别的男人?谁?你是说高师爷?他只是……” “还说?”霸道的唇封住了欲言又止的小嘴,带着惩罚意味的吻,凶凶的。 在书房里,又不是私密卧室,雁永湛自然不会太过分,浅尝即止;但却已经把人家吻得小嘴儿红艳艳的,煞是可爱。 他抵着她的额,低声道:“说话小心点。什么高师爷矮师爷的,能有多厉害?你弟弟的功课,我来看就成了,不准找外人帮忙。听到没有?” 那个霸道劲儿啊!真是……羊洁无肋地闭上眼,乖乖点头。 “你……还好吗?”他放软了声调问,“昨夜……疼不疼?” 羊洁的脸蛋已经烧烫。她主动投怀送抱、激情纠缠的回忆被勾起,仿佛醉酒的恍惚又阵阵涌了上来,她更不敢睁眼看他了。 “羞成这样,真可爱。”他又轻吻她一下,这才放过红通通的人儿,“累了就别再收拾了,里间有长椅,你去睡一下吧!我先让人把你手边那些书送过去给你弟弟。” “啊?这些是要给大任他们的?” “这次上京,我到宫学里看过了,京里孩子读的书多,我挑了一些这边短少的带回来,多读一点总没错。”雁永湛轻描淡写的说。 “谢谢。”羊洁感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向来王公贵族要宠女人,若不是送衣服首饰,就是干脆奉上大把的银子,但雁永湛不做这样的事,他深知她最重视的是什么,连上京都不忘帮她弟弟们选书。这样的心意,就算再多的珍珠玛瑙、金山银山,都比不上呀! “这么感谢我,晚上就别回去了。”他看她感动得都快掉眼泪的样子,忍不住又想逗她,“我派个人过去帮忙,你就在我床上好好休息吧。” “别、别闹了!”羊洁大惊,猛然站起来,“我该走了!” 因为起身之势太猛,又因为她还有些酸软疲惫,一踉跄,素手不小心挥中了书箱的尖锐利角,登时指尖鲜血直流。 大步抢过来的雁永湛一把扯住她,不让她摔倒,另一手紧握住她受伤的手,黑着脸斥责道:“为什么不小心一点?你慌张什么?” “我……” 奇怪,一向能干俐落的她,怎么到了雁永湛面前,就变成这个模样? 下一刻,雁永湛把她受伤的玉指含入口中。温热的舌尖轻舔过她的伤口,带来一种奇怪的,带着刺痛的悸动。她的脸更红,心跳更猛了。 他是个王爷哪,怎么对她做这样的事? 暧昧而亲匿的氛围中,两人都无暇注意到长廊上突然响起、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书房的门被轻敲两下,然后,猛然推开! “表哥,你怎么一回来就窝在书房?明明说好要带我去看……”娇脆的陌生嗓音突然打住,推门而入的盛装丽人站在书房门口,愣住。 羊洁立刻抽回了手,背在身后,还猛然倒退好几步,撞倒了堆起来的几个书箱。 雁永湛倒是很镇定,他回身对着冒失闯入的丽人,温声道:“霭香,怎么跑来了?书房里很乱,还要收拾一下,你先到花厅坐吧。” “你一进书房就像丢掉了,我也想来看看嘛。”丽人好奇地探头,想看被挡在雁永湛身后的羊洁。“表哥,你书房不是不让外人进来的吗?怎么有婢女在这儿?” “她在帮我收拾东西。反正都是书,没什么好看,你还是到外面坐吧,我一会儿就来。”说着,雁永湛还是技巧地挡住,一面伸手做个送客的姿势,还亲自陪她走到门口。 “好吧,那我先出去了。”丽人明亮的大眼睛转了转,非常精灵地往后又一瞄,突然抿唇笑了,“表哥,你该不会是那种跟婢女搞七捻三的人吧?” “胡说什么。”雁永湛口气轻松,完全是大哥哥对妹妹的口吻。 “那我在花厅等你,快点来呀,别老是窝在书房,小心变成书呆子了!” 好漂亮的人哪。羊洁一面叠着被自己弄乱的书,一面默默想着。态度爽朗、落落大方,连打扮都和南方女子不同,全身上下带着一股俐落英气,却又艳光照人。 望着手上略略红肿的伤口,她觉得心头仿佛也突然多了一道伤痕,隐约在发疼。 “发什么呆?手还疼吗?真是不小心。我去找朱石拿药来。”雁永湛关上门,转头又是黑着脸了,“你别搬了,手都伤了,还忙着搬什么书?” “她……是……”是谁? “我远房表妹,秦霭香。她父亲是大将军秦天白。她自小在北漠野惯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说要来南方玩,就硬是跟着我一起回来了。”他语气很无奈。 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的?羊洁默默看了他一眼。读书、处事都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懂女孩子家的心事? “很疼吗?疼了就要说,何必死忍着?你就是这样。给我乖乖坐着,我找人来。”雁永湛不满地责备她,又要转身去找朱石、找府里的大夫。 “一点小伤而已,不碍事。”羊洁勉强笑了笑,“我真的该回去了,这些书……谢谢你。” 说完,不顾雁永湛的挽留,她低头默默离去。 长廊的尽头,有另一双明眸,正望着她那朴素却窈窕的身影,若有所思。 第七章 之后,羊洁有好一阵子没过去王府。原因很简单——没人急如星火的来找她去,也没人傍晚时分在吃过饭后出来“散步”,晃过来看看羊大任他们读书,然后找她说说话,或者在她赶工刺绣时,有一搭没一搭的陪着闲聊,等到时候晚了,就又哄又骗,花样百出,硬是要把她拐回府里去—— “小王爷,为何又来为难民女?”有时被缠得急了,她会好气又好笑地嗔他,“王爷不是日理万机,忙得很吗?请别在这儿耽搁了,快回去吧。” “说了那么多次还不记得,要叫师傅!”雁永湛摇头,啧啧作声,“不受教的学生该好好管教,来,跟师傅回去。” “不要!你每,每次都……”话才开头,她脸就红了。 “每次都怎样?嗯?”烛光下,俊眸闪烁好坏好坏的笑意。 两人之间私密的点点滴滴,全像是泡在蜜里面,甜得叫人发晕。羊洁一面回味,一面忍不住要揣测;他最近很忙吗?还是,有艳丽爽朗的“表妹”在身边,没有空来缠她?眼看入冬了,除了越来越冷之外,天色也暗得早,每当傍晚回家时,孤身走在暮色重重的街道上,她总是特别想他。 他虽不来找,她还是得去,弟弟们的功课都是她去交的。这一阵子忙,堆积了不少,不去一趟真的不行了。 早早料理了弟弟们的晚饭,自己也随便吃了之后,羊洁提着重重的提篮出门。从后门进了王府。王府里的人都认识她,守卫点个头、寒暄两句就放行。 她熟稔地穿过修竹夹道的小后院,往雁永湛的书房走。王府占地大、园林设计精妙,也亏得她记性好,加上常常这样往返,几个转折,她已经到了小王爷所住的西翼别院。 “羊姑娘!”才步上长廊,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出现叫她。 原来是朱石。羊洁微笑颔首,招呼着,“朱护卫。” 不知为何,平日俐落安静的朱石此刻有点犹豫,他回头望了望暗暗的书房。 通常这个时间,雁永湛应该都在书房里,但今天,居然连灯都还没点,确实有些奇怪。羊洁压抑住心中的失望——因为这代表着她见不着他了——努力保持着微笑,装作随意地问:“你家少爷不在吗?怎么你没在他身边?” “小王爷下午陪表小姐出城去了……”朱石越说越不自在,他当然看得出羊洁温婉微笑中所压抑的苦涩。这么好的姑娘,一颗心全在小王爷身上,可是、可是……这颗芳心,大概注定要被情伤了。毕竟,羊姑娘跟小王爷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了呀。 “没关系,我只是把弟弟他们的功课交过来而已,放着就走了。”她故作轻快地说。拾阶而上,独自走进安静无人的书房。 素手点起了灯,羊洁静静站了一会儿。桌椅、书架、案上摊开的纸卷、笔架上的笔、才起了草稿的图纸、堆积的书……看起来都好熟悉,却因为主人不在,整个书房空荡寂静到令人难以忍受。 虽然如此,还是舍不得转头就走,羊洁顺手整理了起来。其实也只是把书排一排,桌上的纸张叠整齐,椅子归位,把笔洗的水倒掉…… 直到书房的门突然打开,多日不见的雁永湛大步走了进来。他披着大氅,领子镶着一圈毛皮,贵气逼人,英俊挺拔得令人不敢逼视。 “啊!你回来了。我把大任他们的功课带来给你。”回头,羊洁一对上那炯炯的俊眸,又惊又喜的心儿就开始卜通乱跳,讲话还有些结巴,“你、你吃过饭了?我只是在这边收、收拾一下,马上就走了。” “走?”雁永湛脱下大氅,随手丢在一旁的椅子上,语气相当不悦,“好几天不见,一照面就要走?你忙着上哪去?” 这岂不是恶人先告状?羊洁睁大了眼,“是你很忙呀,也没去找我,我以为……” “我没去找你,你不会来吗?”恶人很不高兴,恶狠狠地反问:“我最近是给人缠得脱不了身,那你呢?你又在忙什么?为何不过来?” “我……”才讲了一个字,羊洁便咬住下唇,忍不住一阵委屈。好久不见了,一见面,又这样凶她!当王爷的就可以这么霸道吗? 她低下头,不想看他。要赶快离开这儿,至少在眼泪掉下来以前—— 男性霸道的双臂搂住了她。她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放弃,软软依偎在宽阔坚硬的胸膛。他的唇觅着了她的,凶凶地咬住,蹂躏着她柔嫩的小嘴。 “唔……”他真的好凶、好急躁,仿佛想把她整个人吞进肚子里似的。羊洁轻吟着,乖乖承迎着他的躁进,包容他的焦灼,柔顺得令人心疼。 多日相思,一沾上就分不开,窗上映着他们难分难舍的剪影。良久良久,热吻方休,雁永湛把娇喘吁吁的人儿抱到了书案前,他坐到椅子上,而她,在他怀里。 她的衣襟随即被扯开了,凉冷的、略微粗糙的指尖抚摸着温暖细致的雪肤,激起她阵阵的战栗。像是渴了好久终于寻着水源,雁永湛俯首吮吻着她柔嫩的玉颈、深深呼吸她的气息,怎样都不够。 “怎么……在这里……”羊洁紧张得嗓音都在发抖。这儿是书房哪!他极少在书房这么放肆的。但此刻,他的唇好烫,他的手越来越不规矩…… 他真是坏,听着婉转求饶,却不肯放过她。把另一边的乳尖儿揉得殷红可爱之后,大手一路抚摸下去,开始解她的腰带,然后,熟稔地探入只属于他的神秘禁地。 “不、不可以呀!”羊洁紧张地扭腰闪躲,却不敌情人的刻意诱哄挑逗,她的双膝无助地被雁永湛的腿撑开,任由那坏得要命的坚硬长指揉弄她的柔弱娇润。 荏弱柔花,禁不住劲风轻狂;杏眸紧闭,小嘴儿被自己咬得快流血了,却依然抵挡不了刻意被挑逗撩高的情欲火辣辣地奔流。很快地,一股惊人的酥麻酸软开始蔓延,由身体的核心扩散,羊洁再也承受不住,颤抖着叫了出来。 衣衫凌乱的身子透着娇艳的嫩红,她的脸蛋也红通通,小嘴微启,娇喘得好厉害。水汪汪的杏眸可怜兮兮瞄着他,那又委屈又甜蜜的模样,媚之入骨。而雁永湛自己气息早已紊乱,正打算就在这儿、在这张椅子上好好疼她、蹂躏她之时—— “表小姐请留步,我们少爷的书房,是不能随便乱闯的。”朱石带点恼怒的低沉嗓音在外面廊上响起。 “你真讨厌,我想去表哥书房,你管得着吗?犯得上这样每次都拦?”回应尖锐而骄气,是秦霭香。“我只是要叫他来吃晚饭!表舅跟表舅母都在等我们,要是让他们等久了发怒,你担当得起吗?” “请表小姐在这儿稍候,我去通报。”忠心的朱石坚持着。“或者,请表小姐先到饭厅去,别让王爷跟夫人等太久。” “你……你好大胆!竟敢顶嘴!” “我只是照我们少爷的意思做事而已,表小姐,我并不听命于你。” “你住口!” 外面还在争执,里头,羊洁吓得全身僵硬,连大气都不敢出。要是秦霭香像上次一样硬闯进来,看到她这衣衫不整的狼狈模样…… “别怕,她进不来。我已经特别吩咐过,不让她乱闯。”雁永湛当然知道怀中人儿紧张什么,他低头轻哄着。 “让、让我起来……别这样……” 雁永湛根本不想放人。但此刻情况不方便,父母等他吃饭,外头又有秦霭香,即使他不在乎,他的小羊儿却一定抵死不从。看来,亲热纠缠非得硬生生喊停了。 所以雁永湛无奈地暂时放过羊洁,起身抄起大氅,先密密包紧她衣衫不整的娇美身子,然后俯首吻了吻她红烫的、犹带泪痕的粉颊,交代着,“我得去吃顿饭。你吃过了?嗯,那先到我房里。晚上别回去了。” “可是……”快要落入虎口的羊儿犹豫着。 “乖,小羊儿,我还有要紧事交代你。”雁永湛的口气非常认真,羊洁也只能默默点头。 她……从来都说不过他这个聪明人呀。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当晚,夜阑人静之际,被恣意爱怜蹂躏得全身无力、软绵绵地连手都抬不起来的羊洁,好不容易得到喘息的机会,趴卧在厚厚的丝棉被子上,任由男人把玩着她柔软青丝,偶尔在她肩头、裸背印上几个吻。她闭着眼,累得可以就这样睡去,三天三夜不起来。 “睡着了?你平常不是从早忙到晚,很有体力的吗?怎么这样就累了?”雁永湛调侃着累得惨兮兮的心上人,语气愉悦。 羊洁回头,无奈地看他一眼。脸蛋红透了,不知是害羞还是刚刚激烈欢爱之后留下的余韵,但无论如何,都可口得令人难以抗拒。雁永湛凑过去,又是难分难舍的一阵热吻。 芙蓉帐暖,宽阔的大床上,枕被都混乱不堪,他和她的衣物散落各处,她的内裳还被扯破,可以想见之前某人的急迫与霸道。而暴风雨般的抵死缠绵之后,慵懒而舒适的依偎拥抱,更是令人沉迷依恋。羊洁晕沉沉地让他亲吻,闭着眼,整个人像是飘浮在大海中—— “……报名的事,打声招呼就可以……”雁永湛在她已经快昏睡过去之际,低低在说。 “嗯?”她软软反问,没听清楚。 “我是说,最近已经问过了,有人报名不来考,所以有名额空出来,这两天去办一办。” “报名?”羊洁勉力睁开眼,黑暗中,只看得见他的剪影,“大任、大立早就已经报名了呀,高师爷他们帮忙的,期限之前就完成了。” “不只大任和大立。大川、大平和子泰统统都要考。”雁永湛简单地说。他的眼眸闪着认真的光芒,“这几天京里的消息到了。后年遇上皇上六十大寿,为了庆典,各部都要用人,所以明年的各项考试应该会都有额外录取名额,我想让他们五个一起去试试看。” “五个?一起?”羊洁大吃一惊,杏眼大睁,坐了起来。“可是,子泰才十四岁呀!” “够大了,虚岁都快十六了。以前也听过十三岁就录取的先例,何况,他们是我教出来的,不会有问题。”他的语气中带着难以误认的倨傲。这个男人啊,总是这么傲…… “真的可以吗?”羊洁还是不敢相信,她愣愣地望着那张英俊的脸庞。 “试试看就知道。怎么,你对我没信心?” 羊洁缓缓摇头,“自然不是。只是如果没考上,来年还得再多凑一次报名用的银子、盘缠;何况,贸然去试,没考好会打击信心。我本来是打算,如果大任和大立都考上了,还可以回来教几个小的,这样后年、大后年就更稳了。” “考试的事,我比你清楚,交给我就是了,别跟师傅争辩。”雁永湛打断了她,不容质疑地下令。随即伸长了手一捞,把娇软人儿捞回怀中,稳稳搂住,“你让我抱着,最好是乖乖想着我,不准胡思乱想别的事,听见没有?” 看这个霸道劲,到底该拿他怎么办?羊洁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还是觉得不妥……” “妥不妥,得由我来决定,你的小嘴儿别拿来说这些。过来,让我亲一亲。” “你还亲不够吗?从你一回来……”说着,羊洁的脸又火辣辣的烫了起来。 “当然不够,小羊儿,你怎么还问呢?”雁永湛嘴角扬起坏透了的浅笑,他握住她纤柔细腰,轻轻使劲…… 她睁开酸涩的眼,努力想要寻找郎君的身影。冬日清晨的寒气,逼得她往暖暖的被里缩了缩。然而棉被再暖,没有雁永湛的拥抱,就还是不够。 简单把自己梳洗整齐之后,天已经蒙蒙亮。等不到雁永湛回来,羊洁必须先走了。要趁仆佣们还没起身之际离去,赶回去照料弟弟们的早餐。所以她整理了一下房间,把雁永湛已经改好、搁在小桌上的一叠书卷带上,静静出了门。 为了这些,他一定是天末亮就起来了;不管再忙、再累,都不会忘了羊大任他们的功课。外人来看,总觉得是小王爷轻狂薄幸,任意占了一个平民女子的清白,总有一天会辜负她一颗芳心,另娶门当户对的千金。殊不知这段时间以来他的疼爱与照料,把她和弟弟们都放在心上的心意,就算有十个她来偿还,也还不起了。 不管结局是什么,她都心存深深的感谢。安静地走过冬日略显萧索的庭院,绕过奇石假山,她一个人默默地想着。想着他的眉眼、他的微笑、他的坏、他的好—— “喂!你,等一等!”清亮娇喝划破清晨的宁静。羊洁吓得心头怦怦乱跳,真的依言站住了,动都不敢动。 “你是谁?怎么在王府里乱闯、乱走?”廊上赫然出现了一个身着大红外氅的俏丽女子,远远对着她质问。那不就是上次惊鸿一瞥的秦霭香吗? 只见秦霭香一身火红,衬得身上的宝石首饰格外灿烂耀眼。乌亮青丝上别着娇艳的牡丹,端的是丽色照人,明眸皓齿,浑身散发着艳光贵气,一双大眼瞪着羊洁,毫不放松。 “表小姐,她是……是小王爷房里的人。”旁边的婢女小心翼翼地回答。 “胡说,我表哥房里有什么人?我可从来没听说过。”秦霭香狐疑地打量着她,“一大早鬼鬼祟祟的,你要上哪去?手里拿着什么?给我看看。” 羊洁握紧手中的书卷,勇敢地抬头迎视盛气凌人的娇蛮小姐。“只是一些习作文章而已。小王爷知道的,我不是随意乱拿。” “你一个小小婢女,懂什么文章?”秦霭香还是不信,“我要看看,拿过来!” 羊洁倒退一步,把弟弟们的功课抱在胸前,清秀脸蛋上充满戒备。 “竟敢不听我的?快拿来!别鬼鬼祟祟!”自小骄纵惯的秦霭香,个性直率,难免盛气凌人,加上看到陌生姑娘清晨从表哥房里出来,一股无名火就熊熊燃起。 扰攘声惊动了其他人,一个嬷嬷赶了过来。一看到娇客表小姐对上了羊姑娘,心里暗叫一声不好,连忙过来排解。 “表小姐,您起来了,用过早饭没有?请到前面来吧。我们夫人身体微恙,少爷一早赶过去探望过,这上下大概也该出来吃饭了,不如就一起用餐?” “表舅母病了?我去看看。” 嬷嬷年纪大、经验老,处理事情起来自有一套办法,她成功地让秦霭香的注意力从羊洁身上转开。一面示意羊洁快走,一面和婢女簇拥着艳丽小姐离去。 羊洁在寒风中瑟缩了一下。她的思绪也忍不住随着他们而去,想知道雁永湛的母亲是否安好,想知道雁永湛是不是很担忧,想知道…… 然而,那一切都不是她能插手、介入的;没有她能立足的地方,自己该担心的事情够多了。何况,她也不想再增添任何麻烦——那位美丽的表小姐,对她很有敌意,不是吗?她还是远远避开为妙。 低着头,羊洁又是独自在清冷的早晨,安静离去。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稍后,雁永湛一回到房间,发现再度人去床空,俊脸便拉了下来。 这几天母亲染了风寒,咳嗽咳得厉害,晚上总是睡不好,一清早就起来了。做儿子的每日晨昏定省,最近都提早起床去看看,略懂药理的他也顺便监督家丁煎药。结果今日才去了一会儿,马上赶着回来,羊洁却不见了! 一双俊眸阴郁地打量了一下收拾得清清爽爽的卧房,超不悦。之前看她睡得好甜好沉的样子,舍不得吵醒她,才放她一个人在床上。明明留了字条,要她乖乖等他回来一起吃早饭的,结果字条还是好端端待在桌上,她弟弟们的功课倒是拿走了。 这么赶着回去做什么?她弟弟们年纪也不小了,有必要这么宝贝吗?她就不能多想着他一点?没关系,等到羊大任他们统统都考上之后,看她还有什么理由跟责任?到时候不从早到晚把她绑在身边,他就……他就…… “少爷,夫人没事吧?”林总管就跟在他身边,此刻小心地问。 “我娘?我娘还好,就是咳得厉害,多喝几次川贝炖梨子就是了。”雁永湛奇怪地看他一眼。怎么突然这样问?林总管明明知道,早些他交代的时候,他人就在旁边啊! “我是看您脸色不大对。”林总管左右看看,才压低声音禀告道:“方才您还在陪夫人时,有人来通报,说表小姐早上遇见了羊姑娘,好像闹了一点事。” 这个大刺刺的远房表妹真令人头痛。雁永湛皱了皱眉,“知道了,我会处理。” “表小姐还说……” “表哥!你怎么自己跑回来了?”说人人到,秦霭香就在隔壁的花厅等候,一听见雁永湛他们交谈的声音,立刻奔了过来。“我等你一起吃早点呢!粥都凉了!林总管,还不去帮我们弄热?” 在他面前,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但雁永湛实在不想跟她一起吃早点,他淡淡地说:“霭香,你其实可以先吃,不用等我。” “不成,我要拿我爹的信给你看呀!还要跟你说我爹的事!我要他来江南走走,不然大过年的待在北漠,无聊死又冷死了!”秦霭香兴奋地说着嚷着,脸蛋散发光芒,更是艳光照人。她忘形地挽着雁永湛的手臂,开心得又说又笑。因为自小在北漠长大,与寻常温婉端庄女子不同,不拘形迹,非常爽朗大方。 可惜雁永湛此刻根本无心说笑,他只想赶快去把羊家众男丁考试之事安排好。快过年了,京里、地方上的访客络绎不绝,他最近忙得无法抽身,此刻碰巧有空档,他不乘机出去办事,更待何时?何况,还可以先去旧祠堂看看,吃羊洁亲手料理的早点。 “霭香,你先别闹,我还有事要去办。”如意算盘不容任何人打坏,雁永湛温和但坚持地拉开美丽表妹的玉手。 “有什么事嘛?连吃早点都没时间吗?”秦霭香不肯放,仰着脸追问:“你要去哪里?我跟你去好不好?” “不行。”这几天被她跟前跟后得怕了,雁永湛简单地说,撇下她就要走。 “表哥,你要去找那个婢女吗?她昨晚在你房里过夜?”秦霭香可不是逆来顺受之辈,她心念一动,直率提问。 哪壶不开她偏提哪壶。本来暂且不想多说,但她这么一提…… 雁永湛停步,转身望着她,“霭香,我劝你……说话当心点。” “为什么?”秦霭香扬首,一脸不服输的表情,冲口而出:“表哥,你该不会真的在跟下人搞七捻三吧?你是堂堂的小王爷,何必这样自贬身分?” “说得好。”雁永湛一点也没动气,他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反问:“那么依你说,我该跟谁搞七捻三,才算配合身分呢?” “这……”被这么一问,秦霭香登时语塞,脸慢慢的红了。 这招看似无害,却非常致命!秦霭香再爽朗直率,也还是个大姑娘,怎可能毛遂自荐?何况,“搞七捻三”这话是她自己说的,结果被雁永湛用来反将一军,也真是够令人吐血的了。 “你说不上来?没关系,不如这样好了,我去问问我爹或我娘,或者我派人送信给秦将军,好好问问他。看这些长辈能不能给我一点建议,告诉我到底该跟谁搞七捻三,才好端一端身分,你说如何?” “不、不行!”秦霭香急得都冒汗了,“表哥,你、你不能对我爹讲!” 眼看逼得她快哭了,雁永湛这才收起淡淡的嘲谑笑意,正色冷道:“我的事,不用旁人多嘴多舌。我看上的人,也不用谁来评头论足。你听清楚了?” 那气势、那斩钉截铁的语气……秦霭香听得全身发冷。“听、听清楚了。” 目送雁永湛潇洒飘逸的身影离去,秦霭香泪珠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她从来没被这样抢白过,更别说是疾言厉色的斥责了。从关外北漠到京里,众人不是畏惧她爹的威名,就是爱慕景仰她的美貌;只有他,这个一身聪明才情的俊美男子,居然为了别的女人,这般对她! 一个貌不惊人的小婢女!到底哪里赢过她?她绝不服气! 第八章 “就是这儿?”略带不屑的语声,在弄堂里响起。 “你说看了就走的,请别大声嚷嚷。”压抑的男声随即响起,虽然勉强维持客气,但听得出来相当不悦。 “朱石,你家少爷怎么交代你的?他叫你要好生招呼我!你这口气未免太过分!”娇蛮小姐索性站住不走了,大兴问罪之师。 这两人只要一见了面,就是这样你来我往,斗个没完。偏偏朱石拗不过秦霭香的要求,堂堂一个王爷身边的贴身护卫,居然沦落到陪千金小姐逛大街,勉为其难陪着她来到羊洁住的祠堂附近“看看”。没办法,主子的交代是一回事,加上要是不从,这位小姐可能就自己乱闯、乱问了;羊姑娘那么安静温婉的人,最近又在忙着照顾弟弟们、陪他们准备考试,不能再节外生枝,造成她的困扰。 “就这儿啊?好破旧,怎么住人?”秦霭香探头打量着门面斑驳的祠堂,嘀咕道:“我爹在北漠外出打猎时随便搭的营帐,都比这个好!” 怎么不能住人?他家少爷可是三天两头跑,一点都不在意房子破旧浅窄呢。朱石在心中暗暗不以为然。 “你说表哥会在这儿吗?他又一早就不见人影了。”原来秦霭香的心里在转这个念头。只见她皱眉苦思,一脸困惑,“表哥为什么要跑来这么破旧的地方呢?为什么婢女不住在府里下人房,要另外住在外面?” “羊姑娘不是府里的婢女。”朱石解释,随即警觉,“嘘,有人出来了。” 朱石拉了一把秦霭香,两人避到了大榕树后面。秦霭香还是伸直了脖子直往里头看。只见雁永湛果然在,他从厢房走出来,后面跟着头低低的羊洁。 两人在廊上站定,似乎在交谈。雁永湛一身长衫、外罩紫羔皮袍,潇洒贵气,怎么看都是翩翩佳公子:在他面前的羊洁则一如往常素净,在俊美男子身边,黯然失色。 说着说着,雁永湛随意地靠坐在已经斑驳褪色的长廊栏杆上,这样一来,他和矮了他一截的羊洁就能平视了。远远看去,羊洁似乎面带忧虑,正在询问雁永湛什么。雁永湛则是双手抱胸,神态优闲地听着。 “他们在说什么?”秦霭香睁大了眼,一直想凑近一些,要不是朱石拉着,她大概已经跨进院子里去了。小姐她还一脸不耐烦,抱怨朱石道:“你别拉着我,让我过去听呀!” “表小姐,此事不妥……” 廊上交谈的两人说到了一段落,停住了。而外头榕树下的两人也赶快随着噤声,屏气凝神,深怕被发现。 下一刻,翩翩贵公子伸手勾过了素净的姑娘,搂在怀里,两人的身影交叠,双唇相接,辗转拥吻着,甜得化不开,说不尽的浓情蜜意。 其实这个吻并不长。羊洁很快地就红着脸挣脱,细声嗔了几句,雁永湛不以为忤,朗声笑了;笑得那么飞扬愉悦,和平日老成持重、淡定自若的小王爷判若两人。 直到羊洁进房去了,雁永湛还在廊上伫立片刻,之后,才带着浅浅微笑,走下台阶,往前门走来。 而朱石已经先一步拉着秦霭香离开,两人在转角暂时避了避,等雁永湛走过去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好了,看也看到了,可以回府了吗?”朱石耐心地问着,却是一转头往秦霭香看去,便呆住了,话也说不下去。 只见秦霭香愣愣地望着雁永湛离去的方向,一双大眼睛红通通的,泪珠在眼眶里滚动。她咬着唇,一言不发。 “表小姐……”朱石也愣住了。他认识这位表小姐不少年,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娇蛮任性的她如此委屈伤心的模样。 “走吧。”她毅然一甩头,满脸倔强。 两人无言地走过石板小道,一路上,朱石不时偷觑几眼秦霭香。只见她美丽跋扈的脸蛋木无表情,似乎太过震惊,说不出话。眼眶还是红红的。 “小姐,您没事吧?”一直到了王府后门附近,朱石才忍不住开口询问。 “没事。我只是……”秦霭香声调平平的,跟平日莽撞直率的模样完全不同。她摇了摇头,又说了一次,“没事。” 没事才怪!朱石嗤之以鼻。谁会看到心上人搂着另一个女人亲热,还一点事都没有的?好吧,若换成是羊姑娘看见小王爷宠别的女人,可能会吞忍下来;但眼前这位可是大将军的女儿、一点委屈都没受过的千金小姐呀!朱石忧虑地又看了她一眼。 “你看什么看?告诉你没事就没事!”秦霭香发怒了,这才回复到原来的她。她斜斜瞪着黝黑刚硬的朱石,“再看,小心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这就对了,凶巴巴的表小姐才正常。朱石才略略放心。不过,忐忑之意始终萦绕在心头。 他直觉事情没有这么容易结束。表小姐骨子里可有着父亲征战沙场传下来的掠夺天性,她既然能从京城一路追着雁永湛追到金陵,怎么可能光看到雁永湛和羊洁亲密的模样,就打退堂鼓、鸣金收兵? 说他偏袒也好,朱石担心的其实是羊洁。那么沉静温婉的女子,根本斗不过嚣张跋扈的将门千金。他的忧虑全都写在脸上,“表小姐,我们今日去过的地方,你一个人千万不可随便跑去,要是让少爷知道了……” “你放心,我不会说的。”秦霭香又望了望他。看朱石一脸凝重,忍不住噗哧一笑,笑容明艳无俦。“何来这种表情?我可不是笨蛋,只是想找那个婢女聊聊而已。” “羊姑娘不是婢女,请表小姐别去打扰她!”已经强调过很多次了,朱石口气严正。 “你何必这么紧张?”秦霭香明亮眼眸一直打量着他,“你很关心她?这样很好,很好。” 朱石傻住了。他望着那张灿烂的笑颜,说不出话来。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幸好接下来府里忙着过年,秦霭香又按兵不动,仿佛没事人似的,开开心心等着过年,朱石忐忑的心这才慢慢放下。 而热热闹闹的年过完之后,王府里来了两位贵客。其中一位是雁永湛的七皇叔;数日之后,连秦霭香的父亲、北漠大将军秦天白都到了。 奇怪的是,平常来个几天、探望一下就走的七皇叔,这次一待就待了好一阵子,连同秦将军、秦霭香等人在乍暖还寒的初春江南游山玩水,似乎没有离去的打算。 春暖花开之际,乡试大考终于结束了。 羊家男丁们全成了烤羊,累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准备要在家里大睡特睡几天——不用一早起床,从黎明读到三更半夜;不用背一篇又一篇的策论,写一篇又一篇的习作;不用练字、不用读书,街坊邻居还煮了大餐好好慰劳这几个少年。接下来,就是等放榜了。 而考完之后,另一个暂时松了一口气的人,自然是羊洁。慰劳的大餐才吃完,她就被半哄骗、半强迫地拐回王府。雁永湛看她累得小脸都消瘦下去的憔悴模样,并没有忙着欺负她,只是让她喝了点酒,在他舒适温暖的大床上睡了,好好休息。 “我要回去……我弟弟他们……”带点酒意的她迷蒙呢喃,就是放心不下。 “睡吧,别多说了。大任他们从今晚开始大概会睡上三天三夜,不用你瞎担心。”雁永湛又好气又好笑,低头吻她的唇却非常温柔,轻声哄着,“乖,先睡一觉,睡起来再说。这阵子你也累坏了。” “你才累呀……辛苦你了……我该怎么谢你……”她眼皮都合拢了,还在模糊地谢他。 “傻子。”雁永湛轻吻她柔嫩的唇,喃喃道:“你整个人都给我了,还问该怎么谢?” 没有回应。羊洁呼吸均匀细微,她睡着了。 烛火随即被吹熄,瘦削却精壮的男人脱去外衣,钻进被窝,在娇小柔软的她身旁躺下。黑暗中,修长的指恋恋地抚过她秀气的眉眼,流连在有些酒意、透红的粉颊上,仿佛春风轻拂过桃花瓣一般轻柔。 羊洁睡了个好觉,直到清晨,才被忍了一夜——甚至是更久——的男人给吻醒。她其实没有全醒,迷迷糊糊中,衣衫被褪去,她的雪白美腿被温柔地分开,女性幽谷柔软而湿润着,无力地承迎着欲念勃发的情郎,柔顺可爱得像只小绵羊。 他好坏,却又好温柔;有时让她微微地疼,有时却让她又酸又麻;无论如何,都甜进心坎,腻得她更晕更晕了,根本忘了要忍耐,他也坏心地不吻住她的嘴儿,于是,那销魂的吟哦便如动人乐曲般,在初春寒凉的清晨,轻轻回荡。 “啊……师傅……别、别咬……” “知道要叫师傅了?真乖。”雁永湛一面缓慢侵占进出,一面继续轻啃着她的玉颈,不轻不重地留下激情的痕迹,轻笑着哄她,“多叫几声,我喜欢听。” “师、师傅……”半醒的她乖得令人心疼,在他唇间吐露着爱语,“师傅……疼我……” “疼,怎么不疼?”雁永湛得意地弯起嘴角。 他的小羊儿,抱他抱得紧紧的,腿儿缠着他的腰,娇躯款摆承迎,在他深入时抽气屏息,在他退出时柔声轻叹,婉转娇啼之间,深深包容着他的硕硬,让他迷恋颠倒,无法克制汹涌狂放的情潮。 清晨的缠绵漫长、温柔而甜蜜。饶是平日极有责任感、黎明即起的羊洁,在被彻底疼爱了一番之后,又累得沉沉睡去,破天荒地在情郎的怀中,赖了床。 雁永湛则是被恼人的响亮谈笑声给吵醒。外头有人的嗓门大得令他难以忍受,加上敲敲打打的又不知在忙什么,他黑着脸起床,随便披上一件外衫,大踏步开门走出去。 众人一打了照面,全都愣住了。 只见一向修饰得整齐优雅、无懈可击的小王爷,此刻却披散着发,外衣连腰带都没系,挺拔俊美中还带点随兴慵懒的男人味,让男人看了目瞪口呆,女人看了,全都红了脸、心头有如小鹿乱撞。 美色足以颠倒众生的小王爷本身却很不愉快,浓眉紧锁,压低了嗓子,冷声斥道:“一大早的吵什么?都给我滚!” “都巳时了,不早啰。”六王爷轻松作答,饶有兴味地端详着自己的爱儿,“你七叔说今天约好要骑马出城,到西山逛逛的,怎么,忘了?” “是啊,你看,我特别帮你订做的这马鞭!”那已经中年、却还有些孩子心性的七皇叔兴匆匆地举起手上的新马鞭,一路挥舞鞭打着过来。鞭子油亮、握柄处用浸过油的皮革包裹,上面还缠着金丝,一看就是贵不可言的好东西。 只见七王爷兴致勃勃地挥鞭,啪的一下鞭在旁边的梁柱上,实心檀木立刻出现一道深深鞭痕,神气极了。跟随而来的秦将军立刻不绝口地大赞起来:人高马大、成年征战的大将军嗓门粗豪,声若洪钟,登时,廊上热闹非凡。 雁永湛脸色更难看,厉声打断,“不要吵!” 打坏了梁柱没关系,但吵醒了他还在梦中的小羊儿,这可不行! 长辈们僵住,最后,还是六王爷雁宇瑎悠然出声解围,“两位先请吧,马已经备好了,我和湛儿随后就来。林总管,你先带七王爷跟秦将军过去。” “是。”林总管伶俐接口,和家仆们陪同目瞪口呆的贵客,往侧门的马房走去。 留下父子两人在廊上安静伫立。极为相似的俊眸对上了,睿智内敛的父亲眼中带着微微的笑意,他还真没见过儿子这般失态的模样。 “爹,我……”雁永湛回头望了望虚掩着的房门,确认无事之后,转回来迎视着父亲。 “没事。你七叔就是这样,一冲动就什么都忘了。他以为你又看书看到忘了时辰,坚持要来叫你。没想到,你是还没起身。”六王爷笑了笑。“去准备一下,陪我们去一趟西山吧。” “我不……”拒绝冲口而出。他才不想骑马出去奔走一整天,他要留在这儿陪羊洁! “秦将军难得来一趟金陵,而且是有要紧事得商讨。山贼之乱越来越棘手,如之前所商议的,可能要借北漠军来帮忙。”六王爷脸色一正,“你平常做什么,我不管你,但遇上正事,可容不得你耍少爷脾气。” “是,孩儿知道了。”雁永湛低头。他父亲管儿子管得可严,绝对不像一般王公贵族,任着子弟吃喝嫖赌都无所谓。 “去吧。要不要叫人来?”梳洗整装、吃点简单的早点,都需要仆佣;六王爷说着,回头想找站在远处不敢随便靠近的下人。 “不用,孩儿……房里有人。”说着,雁永湛的脸居然红了红。 六王爷回头望着儿子,眼神深沉难测。最后,他微微点头。“我听你娘说过了。这件事,我们也得找个时间谈一谈。该是时候了。” “是。”听着父亲严肃至极的交代,雁永湛的心一凛,只能谨慎回答。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快叫她出来呀!”尖锐的娇嗓远远传来,吵得羊洁的秀眉紧皱,翻了个身,想要逃避那有些黥耳的噪音。 她真是累极了。虽然睡了个久违的好觉,但清晨被雁永湛好好疼爱了一番,之后断断续续睡了又醒、醒了又睡;中途有起身帮他整装、送他出门,被他亲吻着的时候,还都迷迷糊糊地睁不太开眼睛。 雁永湛自己穿好马靴,披上了防风的大氅,一面打趣她道:“还好我自己会打点,要不然,仰仗你这个冒牌婢女,我连门都不要出了。” “对、对不起……”她惭愧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其实硬撑着也是能帮忙,她也真的该起身了,但雁永湛就是舍不得她累,硬是要她回床上再多睡一会儿。 好吧,真的,就再一会儿……直到她再度被吵醒。 “表小姐,您有什么吩咐,尽管找人帮忙。但府里下人这么多,您自己也有带丫头,为什么一定要指定谁呢?”有个嬷嬷在外面,苦口婆心地劝阻着。 “我要做什么,还得经过你同意吗?”秦霭香扬高了嗓音,嚷得好坚持,“我要个人伺候我吃饭,她明明就是婢女呀,怎么,我不能差遣她?” 是,羊姑娘会伺候人,但只伺候他们小王爷。府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小王爷宠她,捧在手心里疼,什么粗重工作也没让她做过。多亏羊姑娘守本分,要不然恃宠而骄起来,绝对比这位将门之女,秦家千金要有派头。秦霭香居然大刺刺的指定要羊洁伺候?真是向天借胆了! 一个坚持一个劝阻,外带好几个家丁在旁边张望,扰攘了半天,只见雁永湛卧房的门开了,一身朴素深蓝衫裙的羊洁安静出现。她素净脸蛋上还带点惺忪睡意,打扮毫不花梢,但整个人散发着难言的娇柔温婉气息,和美艳的千金小姐形成极强烈的对比。 “卢嬷嬷,没事的,我来伺候表小姐吃饭吧。”羊洁不愿多生事端,温和地对一头汗的嬷嬷说。 “那、那我通知厨房开饭了。表小姐想在哪儿吃?” “就表哥这儿吧!”占了上风,秦霭香得意地笑了笑。 当然吃饭是小事,秦霭香其实是有话要对羊洁说。她盯着貌不惊人的素雅女子直看,看羊洁舀汤、布菜、张罗碗筷调羹等等,从头到脚好好研究了一番。 接过羊洁端上来的汤碗,喝了一口南方才有的火腿炖汤,又放下之后,秦霭香开口了。 “虽然你相貌平凡,身分又卑贱,但既然我表哥之前不嫌弃,我也没什么好计较、多说的。”她语气间处处透露着傲气,却不自觉,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不过那是在我来以前的事。现在开始,你不准跟表哥再有来往。将来他要娶妾、要把丫头收房,都得经过我的同意。” 羊洁听着听着,眨了眨眼,安静望着眼前的美丽千金。 怎么会这样?八字都还没一撇,居然这么大刺刺地以正宫元配的身分,理所当然的安排起以后的事了?还是北方女子就是这么直率,跟南方的温柔婉约不同? “怎么,听不懂?真是的,一脸傻样,不晓得表哥到底看上你哪里了。”秦霭香摇了摇头,头上装饰的华丽珠花跟着摇晃,令人目眩。“还没成婚,房里就养了小妾,这传出去难听死啦,我爹也不会高兴。就算你不怕羞,进进出出的,也得想想表哥的处境。这次我爹可是带了条件来的,若他不好好待我,那六王爷想借兵,可未必借得到哪。” 山贼作乱已经有段时间了,南方向来是鱼米之乡,兵备极少,加上皇上对于六皇弟有着隐讳的忌惮,始终不让南方拥兵;而最近因前两年水患的关系,被逼成打家劫舍的盗匪之辈突然增多,贼乱越来越严重。六王爷和小王爷已经商讨多时,想向马壮兵强的北漠借一支军队,配合本地官府,一起平乱。 这事,羊洁曾听雁永湛轻描淡写提过,此刻又听秦霭香说起。只是国家大事,怎会扯上儿女私情?眼看秦霭香信口道来,说得毫不在乎的样子,羊洁心头一紧,说不出地难受。 “告诉你,我可不是那种吃醋善妒的失德大妇。凭我爹的势力,我大可叫人连夜把你绑走、让你毁容、下毒、随便找个人强娶你;但我不想这么做。”说得好像还要羊洁跪下谢恩似的。秦霭香见她不言不语,自顾自地讲着她盘算多日的念头:“依你这种出身跟样貌,当王爷的小妾还真不够格。而且我未来夫君身边有个这样的丫头,我也不高兴。依我说呢,你不妨找个身分相当的对象嫁了。只要你提个人选,我就帮你作主,包你嫁得成!” 向来元配要除去受宠的丫头,最常用的就是这个法子。只不过,先不说羊洁根本不是王府的丫头,这个秦霭香,都还没嫁进王府呢,算盘就已经打得这么精、这么理直气壮。羊洁只能苦苦一笑。 她没有怨,也没有生气。若换成是她,也一定会吃味、介意;谁能开心接受自己心爱的郎君抱着、亲着别的女人呢? 其实她偷偷地羡慕着像秦霭香这样的女子,美丽、灿烂、大气,强悍而自信,捍卫自己毫不软弱退缩,也一点都不认命、不拖泥带水。不像她自己,小门小户的,除了绣绣花、做菜做甜点之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柔弱得像垂柳,风一吹就受风摆弄,四处飘荡。 也只有秦霭香这样的小姐,配得上雁永湛这样的男子吧。他们门当户对,实在非常适合。秦家小姐背景雄厚,将门虎女呢,长得美以外,还能和雁永湛一起出去骑马狩猎,跑遍大江南北。这是柔弱安静的她做不到的。 想象着雁永湛当新郎官的模样……羊洁的心,酸得像是要化成水流走。她真的好想看他大喜之日的英俊飞扬神态。只可惜,那时,在他身边的应该不是她了。 “这茶我不爱喝。普洱有个怪味,你换一换。”说得口渴了,秦霭香拿起盖碗茶,喝了一口,又放下,随口差遣羊洁,一面抱怨道:“你这丫头怎么像哑巴一样,连回个话都不会?真是闷死了。” “小姐想听我说什么呢?”羊洁奉上茶,带点无奈地温和反问。轻软的语调和咬字,让人听了,耳朵无比受用。 “说……”被反问得语塞,秦霭香傻了半晌。都说南方女子细腻柔顺,果然不错。这平凡女子虽没有过人的容貌,但眉目间有股难以言说的缠绵婉约神态,非常惹人怜爱。难怪王府里的众人都喜欢她,像林总管、朱石,甚至是府里的嬷嬷们,对秦霭香永远客气中带点防备,但却真心地回护着羊洁。 对了,朱石!秦霭香陡然兴奋起来,宝石般明亮的双眼更是闪闪发光。 “你说说看,觉得朱石这个人,怎么样?”茶也顾不得了,秦霭香抓住羊洁的手,逼切而认真地问。 “朱护卫?”羊洁愣了愣,直觉地回答:“他人很好、很忠心也很尽职。” “那就是了!他就是个这么好的人!”秦霭香很高兴,艳丽脸蛋绽出灿如春花的笑容,“我看他也很喜欢你。这事简单,没问题!没问题!” 连说了两次没问题,说得羊洁秀眉轻蹙,一脸为难。她又不笨,当然知道秦蔼香在打算什么,只是……“表小姐,不用这样费心。” “一点都不费心,反正你们两情相悦。”有人开始一头热了。“当然了,如果你成亲之后不想继续待在这儿,那也容易;朱石的身手好,我爹军队里一定有位置给他。跟着去北漠几年,等朱石升了官,你就是总兵夫人,该有多好呀!” “我不去。”羊洁摇摇头,难得地坚定。看着表小姐脸色僵住,又温和地加了一句:“我也不会留在这儿。” 秦霭香大吃一惊,直率提问:“那,你要上哪儿去?” 她只是笑笑,不卑不亢地温婉回答:“我本来就不是金陵人。事情办好,任务完成,自然是回家去了。” 回家?原来,羊洁的家不在这儿?而且她居然想走?她表哥知道吗? 怎么她没有哭闹或求情,还说得如此平静淡然? 秦霭香怎么想,都想不透呀。 第九章 为了北漠借兵之事,雁永湛忙了好一阵子,每天就是不停的谈谈谈,沙盘推演,研讨细节。京里有京里的立场,由七王爷代表发声;北漠有北漠的想法,主将秦将军会提出;而雁永湛和父亲则是金陵地方官员、仕绅的希望寄托,要出面争取、商谈条件。其中牵扯千丝万缕,加上七王爷硬是想“顺便”做个媒,把秦将军的掌上明珠配给雁永湛为妻,所以公私纠缠,闹了个几天几夜都还没有定论。 忙了多久,就有多久没见到羊洁了。日子一天天的过,在雁永湛感觉,却像是一个月一个月、一年一年在过,漫长到令人难以忍受。 是,有人伺候他,但不是她倒来的茶,就不够好喝;不是她亲手端上来的点心,吃起来就没味道。身旁的婢女丫头们,纷纷换上了春装,颜色鲜艳明亮,他却独钟那一抹沉静的深蓝,屡屡用目光在众人之中搜寻,找不到时,便有种说不上来的失落。 不只找不到,最常发生的情况,是会看到非常闪眼的艳丽金红。只要公事一有空档,秦霭香就会出现在他眼前。说实在的,秦霭香热情艳丽,活色生香,是个明快爽朗的大美女。但习惯了专属于他的细致婉约,雁永湛心里想的,还是羊洁。 还有那一群麻雀。到底考得怎么样?这些天不用读书,是不是都玩疯了?想着羊洁周旋在他们之间,温柔又有耐心的模样,不禁神往——那又热闹又温馨的气氛,是再多的银子也买不到的。 “表哥,表哥!你怎么又出神了?” 秦霭香就在他身旁,两人正在花园里赏花、喝茶。园里已经很有春日气息,工匠精心整理安排的春花开得斑斓芬芳,粉蝶翩翩,雁永湛看着看着,却全不入眼,思绪早就飘到那旧旧的小祠堂,或是以前常去的小山坡,桃花该是又开了吧,去年桃花开的时候—— “表哥!”秦霭香叫了几声都没回应,提高了嗓门,“你的茶都要凉了!到庭有没有听到我讲的话嘛?” “你说什么?”雁永湛被叫得回神,神色自若地问。 “我在说那个羊姑娘……”说着,雁永湛的眼神突然一凛,让秦霭香窒了窒,鼓起勇气才继续讲:“依我看啊,她跟朱石挺配的,不如你做个主,让他们配成对,怎么样?下人的终身大事,主子也要多费心。就像我的丫头……” 这表妹到底是太过单纯,还是太有心机?雁永湛略眯眼望着说得兴起的秦霭香,一言不发。他倒要看看,这人还能自说自话多久? “……朱石很喜欢羊姑娘。而且,我也探问过羊洁本人的意思了,她也愿意呀!谁不会愿意,表哥,你说是不是?朱石可真是个好归宿!我还想推荐他给我爹,让他到北漠去效命!” 羊洁自己愿意?!秦霭香虽然有时太吵,但他清楚这个直肠子表妹,说话虽不修饰,但不会无中生有。光听到她说羊洁喜欢朱石,他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大桶的酸醋一样。 雁永湛的脸色开始难看,把秦霭香吓得不敢多说,“表哥,你……不高兴?” “没事。”雁永湛凉凉说:“不过呢,要我说的话,朱石这么好,那你去嫁,怎么样?” 秦霭香大眼睛眨啊眨,傻在那儿,答不了腔,只能眼睁睁看着雁永湛起身,拂袖而去。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表兄妹谈心时间,就这样硬生生腰斩。 只见雁永湛一迳往后门疾走,准备不顾一切,上祠堂去找羊洁好好兴师问罪一番;管他什么商谈、什么借兵?!等他处理好家事再说! “少爷,少爷!少爷要出门?”朱石从后面赶了上来。 雁永湛回头,冷冷看他一眼。 朱石跟了小王爷这么多年,早就亦仆亦友,这还是头一遭见到主子这么有敌意的模样。朱石忌惮得倒退了一步。 “我要出门,你管得着吗?” 这真是莫名其妙,贴身护卫就是要跟着主子出门,哪里管不着?小王爷最近是忙到火气大,开始不可理喻了吗? “可是……这个……”朱石举起手上一封看似官府来的信函,“刚刚送来的,少爷,您不先看一下吗?” “那是什么?” “乡试放榜的……”他话还没讲完,那封信函已经被抢了过去。 雁永湛撕开了信封,站在那儿展信详读起来。他之前就派人交代过,放榜的结果要立刻通知他,县令大人怎敢不从?果然消息迅速传来了。 看着看着,雁永湛的嘴角慢慢扬了起来。 什么叫名师出高徒,这不就是了?区区一个乡试,他可是超有把握的,不知道羊洁之前在担忧什么?他的小羊儿就是这样,想东想西想太多,现在不知道又在想什么了? 把信函揣在怀里,他重新大步往外走。脚步稳健迅捷,神色清爽愉悦,跟刚刚判若两人。 “少爷……”安静在一旁侍立的朱石连忙赶上。“已经晚了,大家都会等您吃饭,还要出去吗?是不是我去请羊姑娘过来会比较好?” 又是那个冷如冰的利瞪,雁永湛的回答比冰更冷。“不用。” “那小的陪少爷走一趟……” “也不用!”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行色匆匆来找人,越走近,雁永湛就越觉得奇怪。照理说,下午放榜了,街坊邻居应该在道贺庆祝才是,怎么巷子里安安静静? 走进平日他们读书上课的小祠堂,桌椅、书箱都还在,但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箱箱的都叠了起来。羊洁非常珍惜书本纸张,总是小心整理,再旧再破的书都会收好。不过,看着昔日热闹拥挤的小室变得这么干净、安静,雁永湛总觉得说不上来的不舒服。 绕了绕,发现没人在。虽然不算是人去楼空,但也很接近了。他独自站在廊上,一时之间,居然有些茫无头绪。 “啊,小王爷!”外头有人走过,是邻居的大婶;看见了伫立的潇洒身影,忙不迭地快步走进来,“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发呆?” “这家的人……都上哪去了?” 说到这个,大婶的嗓门就又大又亮,得意的呢。“哎呀,小王爷,您还不知道吗?今天放榜了,他们几个孩子全录取啦!真是太难得、太了不起了,果然还是承小王爷您的庇荫,不吝指导,只要点拨个一二,轻轻松松就教出这么好的成绩……” 哪里轻松了?这几个月来,他们师生有多努力,外人是不会知道的。雁永湛打断了大婶洪亮的称颂,“我知道他们考上了。不过,人呢?” “哦,他们呀,羊姑娘带着弟弟们去县衙向大人们道谢了。您也知道,高师爷这段时间以来很照顾他们,三天两头来陪羊大任他们读书,所以羊洁忙了一早上,做了好多吃的,要送到县衙给大人跟高师爷……这当下大概被留着吃晚饭了,毕竟我们地方一次五子登科,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很好,有这种事?雁永湛的脸色又黑了几分。王府里一个朱石还不够,现在又冒出个高师爷猛献殷勤? 再怎么说,他才是正牌的师傅,怎么所有人都谢了,却没来谢他?这算什么?媒人扔过墙?过河拆桥?把他忘得一干二净?这怎么可能! “呃,小王爷,您……不开心吗?”眼看小王爷脸色越来越可怕,大婶慢慢的住了口,不敢继续。 “没事。”他淡淡说,谢过了大婶,转身进祠堂,热门熟路地找到了笔墨,留了一张字条,要羊洁见字后立刻乖乖到王府来。 雁永湛一肚子不愉快地回了王府,一晚上都在盘算,待羊洁来了以后,要怎样好生整治她;吃饭时想、看书时想、跟长辈们谈大事时想、被秦霭香吵闹时想……想着想着,已经三更都过了,还是不见人儿踪影。 隔天,她还是没来。怎么着,把他忘得一干二净就是了? 再隔天,却是一身新衣的羊大任领着弟弟们来了。眉清目秀的少年,两人四抬,把两口书箱抬来还给雁永湛,最后一个羊子泰则提着一个大竹篮,里面不断传出芬芳的香气,一揭开,是满满一篮又白又圆的大包子,有咸有甜,全是刚刚蒸好没多久的,手工细致,逗人食欲。 雁永湛根本不想吃。他指示家丁把书收下了,冷着脸让羊大任他们磕头,重重被谢过师傅教导之恩以后,温言嘉勉了几句。然后……“你们姊姊呢?” 羊大任带头回答,“大姊在家忙,要我带他们一起来谢过师傅。” “忙什么?”忙?能有他忙吗?忙得没空来?她是在做什么经世济民的大事业? “蒸包子、烧菜、做点心。”羊大任口齿伶俐清晰,一脸聪明相,果然有大将之风。“她说要谢的人好多好多,前两天光包子就蒸了二十笼啰!” “还要忙着帮我们赶做新衣、新鞋,我们再过几天就要到府学去读书了。师傅,南州府漂亮吗?房子是不是都像王府这么大?”羊子泰一直睁大眼东看西看,此刻兴奋地提问。 雁永湛突然领悟到,他们确实即日就要起程离开了。乡试录取了,又有地方官的推荐,这些生员立刻要到府学去住读进修,以迎接今年秋天的大考。接下来是明年的春闱,一步步考上去,就像鸟儿展翅,要乘风飞去;连雁永湛都觉不舍了,更何况是羊洁? “别乱叫!大姊说,小王爷已经不是我们师傅,要改口了!”羊大任低声提醒。 很好,才刚放榜,真的这么快就不认帐了?雁永湛一脸不悦,“胡说八道!你们以后就算成了状元,还是得叫我师傅。听到没有?” “是,师傅。” “听到了。” 当师傅的虚荣心满足过之后,心情还是很不好。雁永湛继续提问:“那你姊姊现在人呢?还在家里蒸包子?” “不不,大姊早上带我们上山到庙里拜过先父、叔叔、大哥之后,叫我们先回来。”羊大任有点困惑,“她说要留下来陪庙里的师父念经还愿,念完就下山。可是,为什么要带大包袱、衣服去?而且把我们的行李跟书都收拾好了,让我们过两天听高师爷的安排,搬到府学去。这……很奇怪呀。” “师傅,姑姑是不是不想回来了?”羊子泰心直口快,把所有人心里的疑问大刺刺地问了出来。众人都是一愣。 “我们考上了,堂姊应该很高兴,不是吗?那为什么我这两天晚上,都看到她偷偷在抹眼泪?”羊大川也皱着眉问。 他们全都望着雁永湛,习惯性地等万能的师傅解惑。 雁永湛抚着下巴,不发一语。宽敞的花厅里,师生六人全都在苦思,比写策论还认真。 好半晌,雁永湛才问:“她老是说到山上庙里去拜拜,到底是哪座山,又是哪个庙?” “锦凰山,半山腰上去有个小庙。”羊大任解释。“就是最近不大平静的那座山,听说有山贼出没呢。今儿个早上上山去,还是县衙里的大人派小兵陪我们一起走的。大姊过两天要是自己下山,会不会不大安全?” 羊大任说完,其他人立刻七嘴八舌地争着开口—— “有山贼哪!山贼是不是很凶?” “师傅,我堂姊不能跟我们去府学,您知道吗?” “姑姑不跟我们去?师傅,真的吗?那姑姑要去哪里?” “她说要回蔺县老家看看,可是我们根本没有家了呀,房子都给水冲光光了。” “大姊会不会想留在山上,干脆当尼姑了?” “不会吧?尼姑要剃头的!” “安静!”麻雀就是麻雀,读了书、考过了乡试也无法改变这一点。雁永湛忍无可忍地斥道:“山贼的事,我会解决。你姊姊、你堂姊、你姑姑……哪里也不去!她会留在这儿!你们全都乖乖去读书、准备考试,到了府学里,别丢我的脸!听到没有!” “听到了!”回答响亮整齐。一双双年少的眼眸闪亮亮;他们早就知道,凡事只要有师傅,一切就都没问题了! 因为,他们的师傅,是像神仙一样的哥哥啊!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锦凰山。 这山坐落在城外的南郊,名字虽响亮,但其实颇荒凉。半山腰上的庙也不大,从官道上走进来,要经过一条隐没在密林间的小径,并不好找。 羊洁因为长辈的牌位暂时安放在此,常常上山来,所以很熟悉了。她喜欢这儿的静谧无争。每回上来,总是自告奋勇地帮着师父煮食打扫,当师父们做功课、念经时,也静静坐在一旁聆听,烦躁的心情便能安定下来。 香火虽不鼎盛,但神前总还有香烟袅袅。晚上随师父们念了经之后,她还是独自留下,默默的祝祷着,祈求心灵的平静。 她之前求的,已经得到,照说是该心怀感谢,不该还有妄念的,但她的心情,为何还是一直起伏不定?情根难断,相思恼人;像这样,又怎么能好好待在小庙里,常伴古佛青灯? 本来想带着父亲、叔父与大哥的牌位回家乡的,但因为近来山贼作乱,从街坊邻居、县衙到庙里的师父都劝她暂且不急着走,待情势平静点再说。她便决定先住在庙里,好好为弟弟、为好心的邻居、帮过她忙的所有人,还有……为雁永湛,念经祈福,尽点心意。 雁永湛,他需要吗?什么都有的人,再祈求更多,上天会不会怪她太偏袒,太贪心?可是,想到他,心里就又酸又甜的,六神无主起来。 他忙成这样,又不爱让人伺候,一定要摸对了脾性,才能哄得少爷他开心;将来要娶了妻,不知道那美艳爽朗的秦家大小姐,会不会知道怎么顺着他、伺候他…… 想着想着,泪珠又差点不听话地掉下来。上天明鉴,她绝不是嫉妒,也不是怨怼,能够遇上这么个贵人,帮了她和弟弟们这么多,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她感恩都来不及呀! 外头不知何时已经开始下起细细春雨。雨声沙沙,枝叶婆娑,映在窗上更显寂寞。庙后头也有两株桃树,春天一到,怒放了粉色灿烂的花朵。这场雨一下,一定打落了不少花瓣,明日大概有落英缤纷要扫了。 起身走到窗前,羊洁略推开窗,愁肠百转地望出去。山上夜凉,望出去一片漆黑,只有摇曳的枝叶,看不见花朵,以及—— 那远远摇晃着的,是鬼火吗?羊洁不经意瞄到,立刻吓得瞪大眼、掩住了嘴,动弹不得。山野传奇听得多了,没想到真给她看见! 只见火团晃啊晃的,而且,一个接着一个地出现。不一会儿,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站的窗边,突然有阵阴恻恻的冷风吹过。一侧脸,窗外赫然无声无息地多了个黑影。幽暗的烛光映在对方脸上,羊洁只见一张狰狞面容,上面还有一条丑恶的疤,由右额直到左颊,横过整张脸,仿佛厉鬼—— 羊洁吓得肝胆俱裂,心像是要炸开似的,眼前一黑,得用力抓住窗沿,才没有摔倒。但浑身软绵绵,双腿有如烂泥一般,还簌簌发着抖。 原来真正恐惧的时候,是连叫都叫不出来的。羊洁终于了解了。 一把亮晃晃的尖刀,从黑暗中出现。刀锋锐利,仿佛还闪着隐约的血光。慢慢的往前递,直到抵住了羊洁的喉头。 “你是谁?”不知是人、是鬼的黑影沉声问。 “我、我……”张开嘴,羊洁却只能像青蛙一样发出单音,她抖得说不出完整句子。 瞬息之间,那一团团的鬼火已经靠近。黑影身后又多了好几道影子,全都是一样的装束,有的披头散发,有的蒙面,身材高矮不一,但都一样散发着恐怖的杀气。他们随即安静但迅速地散开。 羊洁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开了佛堂的门,到处巡视,把她的包袱、竹篮都划破、拆开检查。看过之后随手扔开,她的竹篮被摔烂了,几件破旧却干净的蓝布衣裙也被丢在地上。 “大哥,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黑衣人下爽地报告,“看来是庙里新来的小尼姑。” “如果是尼姑,应该要剃头。”尖刀的主人冷冷说,刀尖上移,挑了挑她的青丝,“你是刚来的,在等日子剃度?” 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和急智,羊洁张口,努力半晌,才顺着他的话说:“是。” 尖刀的主人似乎满意了,撤下刀子。“我们不为难出家人。你去厨房看看,弄点吃的,兄弟们吃饱了就会走。” 而那些“兄弟们”已经大刺刺坐在地上,有的靠着墙,有的甚至大胆拿起神像前桌上的素果、馒头就吃了,看起来是真饿坏了。 “要、要吃、吃什么?”羊洁抖得跟窗外给春雨打落的花瓣一样,牙齿格格作响。“只有清粥素菜,还有馒、馒头。” “可以。动作快点。”那人冷冷说:“要是敢在食物里动手脚,小心我把整座庙烧掉,整得你跟你师父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不会的。”羊洁已经吓破胆了。她努力移动着绵软双腿,举步维艰地往厨房走。一走动才发现,自己背后全湿了,都是冷汗。 “大哥,要不要派人去盯着?”有个兄弟低声问。 “我看不用。她看起来是个小尼姑没错,一身灰扑扑的,这么晚还在念经。”有人抢着回说,“何况山上能变出什么花样来?破庙的厨房里,难道会藏有迷魂药吗?” “她要是真搞鬼,先奸后杀就是了。”拿着刀的领头大哥一面用湿衣下摆擦着刀,一面慢条斯理地说。说得那么稀松平常,一点也不介意的样子。 羊洁听了,全身冷汗像是顿时结了冰。她脑海一片空白,能想到的,只有雁永湛的眉眼,他的微笑、他温柔的亲吻和拥抱…… 眼前突然模糊了,神坛前的烛火开始闪烁跳动,她强忍着,死都不肯让泪意涌上来。 如果真的有神,能不能可怜她一下?她真的很努力,真的想坚强,但是,为何要一直遇到这些磨难?这是不是她痴心妄想、僭越身分被小王爷眷爱的代价?本不该享那些偷来的福分,不配被那样的男人另眼看待、呵护疼宠吧? 她不会再贪心了,不要想再见面、再在他温暖怀抱里依偎撒娇。从今以后,就算要清心礼佛一辈子也好,让她清清白白的活下去,为她所关心挚爱的人念经,祈愿他们平安顺利,这样就够了。真的,她的愿望只有这样。 “喂!你发什么呆?快去弄吃的!”身后,有人粗着嗓子对她低吼,“大爷们肚子饿了,你是听不懂吗?” “知道了,马上就去。”她忍不住回头,颤抖着轻问:“你们,到底是谁?” “我们?”持刀的厉鬼阴冷一笑,“当然是山贼。” 第十章 羊大任他们起程去府学的日子到了。羊洁没有回来。派人送了信上山去,也没有回音。平日负责巡山的官府人员回来说,似乎有见到山贼的踪迹,让过往行人旅客多小心,没事别山上山下地乱走。一时之间,戒备越发森严。 若不是身旁众人全力拦阻,担心欲狂的雁永湛已经单骑上山去了。只不过小王爷金枝玉叶,不可能让他往险地走,何况,北漠大军至今还是不肯相助,架子摆得挺大,大将军在江南王爷府里享乐逍遥,一点也不挂心的样子。 终于,忍无可忍的雁永湛,和北漠大将军秦天白,爆发激烈的争执—— “我不是不想借兵,只是朝廷里的意见……”秦天白还在随便找借口搪塞。 “七王爷就在这儿,他也说了,只要秦将军点头即可,七王爷能在皇上面前说话,加上我爹的支持,朝廷里没人敢有意见的!” “话是没错,但北漠和江南向来没有来往,不能这样说借兵就借兵……” 砰!雁永湛的拳头重重击在桌上。他怒极反笑,笑容极冷,“秦将军,天下虽大,不管北漠、江南,可都是天子脚下,本就是唇齿相依。不互相帮忙,还老是推三阻四,到底是为了什么,还请明示。” “湛儿,别这样!”七王爷出声劝阻,“秦将军握着兵权,自然不能任意妄为,要从长计议才是。” “我们不是要借他旗下三万大军,只借一队人马,这很为难吗?”雁永湛不再拐弯抹角,“明人眼前不用说暗话了。从长计议了这些天,也没计议出什么结论来。秦将军,您要什么,尽管说出来便是。” 秦天白一双虎眼有所忌惮地望了望坐在另一面,始终不发一语的六王爷,又望望眼前这年轻气盛的小王爷,这才悠悠开口:“既然这样,那我就直说了。借兵的话,从北漠到江南,长途跋涉,这花费可不小,估计估计,少说也要两万银子——” 雁永湛听得肝火上涌,差点又要开口骂人。不过七王爷连忙来拦,打着哈哈,试图圆场。 “钱对我六哥来说,自然不是问题。何况,若是当聘礼的话,别说两万,十万也拿出来啦!” “什么聘礼?”雁永湛怒问。 “咦?娶秦家的千金,难道不用聘礼吗?人家可也是把掌上明珠嫁给你呢。”七王爷苦口婆心地劝侄子,“以后都是一家人,有话好说,你这么气冲冲的干什么呢?” “谁说我要娶秦霭香了?” 此话一出,花厅内登时陷入一阵尴尬的沉寂。秦将军缓缓站了起来,脸色极为难看。 “我看在女儿喜欢你的份上,把你当未来的女婿,才跟你在这儿说了大半天;如果你是这个态度,那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既然六王府我们高攀不上,那借兵一事,还请六王爷、小王爷自己想办法便是。” 说完,秦将军拂袖而去。临去还重重摔上门,表达心中的愤怒。 “湛儿,你是怎么回事?平常很沉着的,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冲动?”七王爷气急败坏,“人家千里迢迢的要来把女儿嫁给你,你居然是这个态度?!” “我从头到尾都没打算娶她。”雁永湛斩钉截铁地拒绝。“我要的人在山上!你们不让我去找她回来,又不肯借兵来平贼乱,难道是希望我插翅飞上去吗?” “你……”七王爷也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双眼都快瞪出眼眶了。怒视了半晌,才扬声对六王爷道:“你倒是管管你儿子!自小聪明,就狂成这个样子!这当下得罪了秦将军根本没有好处,年轻人还是冲动、没算计,再聪明、读再多书也没用!” 眼看七王爷也摔门而去,偌大的花厅里只剩父子两人,一个深沉安静,一个正是怒火攻心;儿子一脸挑衅地望着父亲。 “不用这样七窍生烟,冷静点,发脾气也不能解决事情。”睿智自在的六王爷淡淡说道,“你越急,人家越能要胁你。落了下风,嗓门再大也没用。对你来说,是有要紧的人要带回来;可对他们来说,只是要钱、要利益。你得自己衡量看看,切勿因小失大。” 父亲的意思,是要他松口娶秦霭香,以换得把羊洁救回来的助力吗?雁永湛怎样都吞不下这口气。他根本不想娶别人,要与他厮守的,一直只有羊洁啊! “这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平乱是平乱,可以从长计议。北漠军就算不来,我难道就救不了自己的女人吗?”雁永湛英挺脸上,全是斩钉截铁的坚决神情,“何况众说纷纭,谁也不知道锦凰山上是不是真有山贼,她自己能上得去,我就能去接她回来!” 听这口气,看这神态,六王爷居然微微的扬起了嘴角。多年前,他也曾经像这样对他的父亲宣示过,只要心上人,其他的,统统不要! 该说什么呢,有其父必有其子? “吵成这样做什么?嗓门很大呀。”温柔慈蔼的嗓音在他身后响起,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母亲也已经进来了。 和夫君交换了意味深长的一眼,王爷夫人优雅地在圆桌前坐下,接过丫鬟斟上的热茶,啜了一口,慢条斯理地说:“不娶人家女儿?那就用银子解决吧。” “娘,他们是狮子大开口……” “我不是说把钱给他们,傻儿子。”放眼天下,敢说雁永湛傻的,除了亲娘之外,也没别人了。王爷夫人微微笑着,已经中年的秀容却依然清丽非凡,她悠悠说着:“北漠的军粮、马草,不都是南方出的吗?那,不给他们不就成了?” 父子面面相觑。人要粮、马要草,不管是卒是将都要饷,北漠征战,银子虽然是京里拨出去的,但其实多年来都是仰赖南方缴上去的岁贡税收;这财源一断,连京里都要伤透脑筋。只是攸关国家大计,从没人想过要以此要胁——难不成要造反吗?! “造反就造反,又不是第一次给人这样说。”反贼之女,说出来的话,果然气魄就是不一样!王爷夫人神态轻松地说:“反正上头一天到晚怀疑我们,还要把我儿子三天两头叫到京里去监视着,这一趟一趟的也累死人了,就吓吓他们吧。” “这样好吗?”雁永湛浓眉紧皱,绝顶的头脑正迅速动着,苦思良方。 “不然,你有什么别的好法子吗?像你爹说的,你最要紧的给扣住了,要人帮忙,人家自然可以拿乔,对他们来说……” “啊。”雁永湛就是雁永湛,冷静下来把情势好好思考过一回之后,他的眼眸开始闪烁自信的光芒,“爹,娘,我有法子了。” 父母只是安静地又互望一眼,没有多说,更没有携阻。虽然不知道儿子到底葫芦里卖什么药,不过,如果儿子说有法子了,他一定是有把握,才会说出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隔天晚上,靖南王府出大事了。 王府里又是灯火通明。不只所有的灯都点亮了,还有家丁们持着火把来来去去,没人敢高声谈笑或说话,气氛非常紧绷。 接待宾客的正厅大门敞开,里面坐满了人,个个面色凝重。除了六王爷跟雁永湛之外,秦将军、七王爷,甚至连地方官、县衙里的大人们都到了。人虽多,但厅里寂静无声,连根针掉下去都听得见。 秦大将军的宝贝女儿秦霭香,失踪了。 原因很简单。因为众人都在忙着商议大事,雁永湛没空陪她,秦霭香闷得慌了,下午不顾身旁人的劝阻,偷偷溜出去骑马。结果,这一去就不见踪影,一直过了晚饭时分,府里都上灯了,还是没有回来。 “是不是有人在小姐面前讲山贼的事情?”秦将军深知女儿的跳荡不驯个性,加上艺高人胆大,非常可能明知山有虎,偏要去探探虎穴;登时,秦将军的胡子都快急白了,一双虎目轮流瞪视眼前一列排开、秦霭香的贴身仆佣们,厉声质问。 “好、好像听小、小王爷跟小姐闲、闲聊的时候有讲到……” 见秦将军狠狠瞪了过来,坐在窗边紫檀方椅上的雁永湛摇了摇头,“我没说过。可能是我跟朱石讨论时,给她听见了。” “朱石人呢?” “大概还在小姐身边。我有交代过,要好奸跟着秦小姐,就是怕这种事情发生。”雁永湛缓声道:“将军先不用急,我的护卫朱石武艺很好,保护小姐还不是问题。” “你说那是什么鬼话!”粗莽将军怒得拍桌而起,“区区一个护卫够用吗?山贼一出现都是一大群,就算有十个朱石也不够!我女儿要是有一根毛发损伤,我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人!” “那么,随将军南来,目前驻在金陵城外的精兵,可以出动了吗?”雁永湛这才悠悠说。 “你、你怎么知道……”秦将军一惊,气势便弱了几分。 雁永湛嘴角略弯,“我也是在京里行走多时,兵部的蒋大人可是我在国子监的启蒙老师之一。将军离了驻地,一定带有精兵护身,如今您的掌上明珠有需要,总不用再藏私了吧。” 被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秦将军咬牙切齿,怒目瞪视这胸有成竹的年轻小王爷。 “要是让我知道,这中间是你搞鬼……” “万一不是呢?”雁永湛淡淡说,丝毫不怕的样子。“敢问大将军,敢赌这一记吗?” 自然不敢。爱女是秦大将军的心头肉。 当下军令一出,城外的一百精兵立刻动员,与地方衙门的人手联合起来,连夜搜遍了城郊的四座山。登时,金陵城外仿佛不夜,火把光芒照亮了幽静的山区。 雁永湛也没闲着,一身黑衣、英姿飒飒的他,亲自率领了铁骑数名,直奔锦凰山!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山上的小庙,佛堂里,点了一盏油灯如豆。香烟袅袅,神像庄严,默然望着面前的两人。 其中一个娇柔纤弱,正跪坐神坛前,低声专心念经。另一个面目狰狞,虽然手上把玩着亮晃晃的利刃,靠坐墙角的姿态却很优闲,一双带着戾气的眼眸不时瞄着合掌默念的姑娘。 这姑娘大概让人双手一捏就会死,而且心如止水,从不多言多语。这几天来,除了帮他们煮食,安慰那几个老尼姑以外,就是念经,其他时候几乎不开口,安静得像是一抹影子,手艺却非常好,几道素菜、一笼馒头,就让饿了多时的草莽弟兄们吃得舌头都差点吞下去。 这会儿大伙都舍不得杀掉她了。他们还趁傍晚时分出去狩猎,打回来血淋淋的野兽,要羊洁料理。总不能要他们这些人成天吃素、吃馒头吧?而弟兄们出去捕野味时,领头的这位大哥总是谨慎地留下监视她。 说是监视,他真的从头到尾就是看着她,像在研究什么似的。羊洁努力忽略身后狰狞大汉散发的杀气,收敛心神,只管专心念经,两人一整天下来常常连交谈也没有。 “你是金陵人吗?”突然,一片寂静中,沉沉的嗓音响起,把羊洁吓了一大跳。 她不敢回头看那狰狞男子,只是摇了摇头。 “是外地来的?”身后的人继续说,“我猜,是蔺县?” 羊洁吃惊得回头看了他一眼。蔺县并不是大地方,而羊洁,还真的就是蔺县人!怎么会如此厉害,漫天乱猜,就给他猜中了? 狰狞男子扯了扯嘴角,脸上的刀疤更形可怖。“我看你有点面熟。你姓羊吗?” 她瞠目结舌的反应已经是答案了,羊洁呆了好半晌,才主动问了他一句:“你、你怎么知道?” 他接下来的话,让羊洁更是震惊。 只听他悠悠说:“我在你爹的私塾读过一年的书。没记错的话,私塾在小碟胡同,外头有棵大椿树。那时你大概七、八岁吧,我见过你几次。之前看你面熟,到今天才想起来。” “你……也是蔺县人?”一个读过书的人,怎会落到这步田地,成了山贼?羊洁忍不住脱口而出:“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这样?” 那人的笑意,嘲讽中带着难言的苦涩,“就是水患,逼人上梁山。” 洪水一过,满目疮痍。农地全然不能耕作,连家园都被泥沙淤积掩埋。羊洁自己的家也全毁了,她何尝不是带着弟弟、侄儿迁徙来到金陵城附近?幸好身边还有一点点积蓄、母亲多年前留下来的微薄首饰可变卖,加上她日以继夜地拚命工作,以及……遇上了她的贵人。要不然,别说读书考试、出人头地了,他们羊家,说不定也得出几个盗匪山贼! 登时,两个同乡人都在欷吁戚怀身世,一时之间,没人开口。 “我们也不是生下来就想杀人抢劫。”那人安静地说,“只是平民百姓给逼得没饭吃、要饿死了,金陵城里的商贾富人还是纸醉金迷、歌舞升平。你说,叫人怎么气平?” “但杀人抢劫,怎么说都不对。”羊洁鼓起勇气,小声反驳,“何况你们全都好手好脚,做点粗工也是能活下去……” “嘘!噤声。”那人突然举起手,制止了羊洁,脸上露出警戒之色,他侧耳倾听了一下,低声道:“有人来了。” 有人?应该是去打野味的其他山贼回来了吧,为何如此紧张?羊洁正困惑,耳中听得一声“对不住了”,她就被悄然掩至的刀疤男子抓住,那把从不离身的刀,又抵在她的喉头。 下一刻,佛堂的门被踢开,一身英气、俊美非凡的男子独自现身。 羊洁猛然眨了眨眼,不敢相信。在她面前的,竟是多日不见,却从无一刻离开她心底的雁永湛! “放开她。”小王爷沉声道,天生的尊贵霸气表露无遗。 “我若不放呢?”刀疤男人的手使劲,刀尖微微没入羊洁的肌肤,渗出细细血珠。“别过来。你不怕我刀一送,小尼姑的命就没了吗?” 不料雁永湛只是微微一笑,挑着眉,“尼姑?有我在这里,她这辈子都别想当尼姑。” 就这么简单的几句,加上雁永湛从一进门,就灼灼盯着姑娘的视线,山贼大哥立刻心头雪亮——这俊美的公子,是为了羊姑娘来的。 看他一身衣饰极其华贵,手中握的剑柄还镶着宝石,绝对是肥羊一只;不说别的,光衣物大概就有上百两银子的价值。山贼头头不是作假的,他心念转着,正在忖度该怎么好好剥这肥羊的皮,然后杀了,又该弃尸何处—— “我劝你别多费心思。外头有我带来的人,你那些弟兄大概已经给收拾干净了。”雁永湛岂会看不出对方正在动歹念?淡淡的一句,就让山贼头子抬起眼来,目露凶光。 “我不信。”对方怒道:“官府里的兵员全是软脚虾,我那些兄弟不可能被他们抓住!” “金陵府也许没有厉害的兵,但北漠军的大名你总听过吧?”雁永湛努力不去看那没入细致肌肤的刀尖,力持镇定,闲闲道:“北漠的大将军已经来到金陵多日,他身边带了精兵。” “那又怎么样!”怒吼在羊洁耳边爆开,让羊洁皱着眉,小脸更加惨白。“别再啰唆了,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全留下来!” 突如其来一阵急促紊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打断了两人的对峙。 “大哥!不好了!”几个山贼慌张冲了进来报讯,一见到佛堂里的局面,登时傻在门口,动弹不得。 “蠢货,快动手擒住他!身上的银两全部给我搜出来!”大头目立刻下令,“你最好不要抵抗,别拿羊姑娘的生命开玩笑!” “这位大哥……”羊洁还试图要劝。 “羊姑娘?大哥?”雁永湛凉凉一笑,“你们倒是交上了朋友?” 都什么时候了,还吃这种飞醋?羊洁又惊又怕,差点要昏过去。 只见那几个山贼真的动起手来,打算要洗劫雁永湛;一刀划过,雁永湛的前襟被划破,一个灰扑扑的东西落地,众人立刻动手去抢! “什么嘛,看他人模人样,怎么用个破旧成这样的荷包,里面还没钱!”莽汉大为不满,顺手就把荷包丢回地上,还拿刀猛砍两下泄愤。 雁永湛眼中立刻迸射怒极的精光!他突然发难,抢回刚刚被夺走的剑,呼的一下,那莽汉的手立刻多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直冒。 “好你个杂种……”众山贼一阵混乱,粗话满天飞,个个都要冲过来给雁永湛好看。 就在此时,佛堂里突然无声无息地,又涌入了几个精壮剽悍的黑衣人,个个人高马大,动作却极为安静迅速,正是北漠精兵到了。 他们原先奉命上山来,是准备要追捕流窜的山贼,也是要保护小王爷;谁也没想到领军的小王爷竟会不顾一切,直奔佛堂,连等都不等他们护驾。 几下交锋,乌合之众的山贼立刻就落了下风,没两下,个个都给拿住了。只剩下带头的手上还抓着羊洁,依然遥遥与雁永湛对峙着。 羊洁玉颈上的血珠子已经滴湿了前襟,她动也不敢动,眼波紧紧缠绕着眼前英挺俊美的他,不愿移开,深怕下一刻就再也看不见了。 “放开姑娘。”雁永湛冷冷下令,“劝你立刻束手就擒,或可免你一死。” “你放我们走,我就放过她。” “大哥,你先走吧!” “大哥,留得青山在,你别管我们了!” “我们大不了就是吃牢饭,也胜过在山里饿死!” “别担心了,快走吧!” 被拿住的山贼们还在呼喝。 雁永湛面不改色,冷笑,“一个换十个,有这么便宜的事吗?” “我赌她在你心目中,千百个山贼都抵不过。” 雁永湛沉默。他紧盯着一脸惊恐又强自镇定的羊洁,两人目光胶着,难舍难分。 山贼头目眼看情势不妙,知道现在要保命为上;抓紧机会,架着羊洁,一步一步往外走。众人忌惮着他手上的人质,竟没人敢拦,眼睁睁看着姑娘被架了出去,出了小庙。 被硬扯着走上漆黑的羊肠小径,躲到浓密的灌木草丛中,羊洁踉跄着,一滴滚烫的热泪突然落下,掉在紧扣着她颈子的粗硬大手上。那狰狞的男人僵了一僵。 这么多日了,即使恐慌害怕,她也不曾掉过一滴泪,坚强得令人心折。但此刻,她却哭了。而且哭得那么委屈,那么断肠。 昔日太平宁静的日子,仿佛回到眼前,那棵大榕树下,绑着辫子的小姑娘不小心跌倒了,疼得直掉泪;一把山羊胡的羊师傅,温言安慰着女儿的情景,竟那么清楚——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呢?是不是上辈子?如今重逢,竟是天涯。 “他、他是我心爱的人……”今夜也许就会命丧此山,羊洁再也忍不住了,哽咽着说出了心底深处的话,“我能再看到他,真的,真的好开心……” “住嘴!”凶恶的斥责之后,羊洁的嘴被用力捂住了,“想活命的话,就给我安静!” 滚滚的热泪却止不住,一滴滴,滚落。 即使死去,她也真的含笑甘愿。雁永湛的情意和眷爱,她来世会还…… 身后的男子僵立了好半晌,良久,都没有声响。任由羊洁滴滴珍贵的情泪湿了他的手,仿佛洗涤了他手上的满满血腥罪孽。 突然,羊洁颈子上的刺痛淡去,蒙着她嘴的大掌也松开了。然后,她被从后面狠狠推了一把,跌跌撞撞地往前奔了几步,摔倒在小径上。 再回头,身后只剩黑夜细雨中张牙舞爪的林木野草,随风沙沙摇曳。 追出来的雁永湛已经奔到她面前,他在泥泞的林间小径跪了下来,一伸臂,把娇弱人儿狠狠搂在怀中。他搂得好用力好用力,像是要把她搂碎了一样。 “没事了……没事了……”雁永湛温言安慰着,自己的嗓音却不由自主的也在发抖。刚刚,他经历了出生以来最恐慌的时刻,这种刺骨的恐惧,当然一时三刻不可能恢复。 死命搂着劲瘦的腰,在鬼门关打转了一圈又回来的羊洁,不顾一切,放声大哭起来。“我不要死……我不要死啊!” “傻羊儿,我会让你死吗?别说傻话了。”雁永湛柔声安抚着,一面吻着她的发心。温暖柔软的娇躯抱在怀中,他的心,终于踏实了。 “我不要嫁给朱石,我也不要去北漠,不要把我送给别人!”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让我跟着你好不好,当丫头一辈子也好,你娶别的女人也可以,我会伺候她,我一定会……” 她的恐惧如此深刻而压抑,在生死瞬间,终于崩溃爆发。 要求如此卑微,如此认命,她还不敢说出口。 “你要去北漠?你要嫁给朱石?是谁说的?叫她来见我。”雁永湛自然知道是谁,不过,这可以往后再解决,当务之急,是让他的小羊儿别哭了。“你哪里都不去。跟了我,就是我的人了,你还去哪儿?” “我、我……” “我当初跟你谈的条件,可不是这样!”有人终于想起来要发飙了,“你当我是谁?你弟弟他们考上了,不需要我了,师傅就扔过墙?利用完了就走,把我忘得一干二净,连声谢也没有,你这是尊师重道的态度吗?” 被骂得一头雾水,本来哭得梨花带雨的羊洁,终于慢慢止住了。她抽噎着,抬起湿淋淋的小脸,又委屈又莫名其妙地望着眼前英挺俊美的心上人。 “还看?我冤枉你了吗?”雁永湛继续凶她,恶狠狠的,快比山贼还霸道了。“我还有很多帐要跟你算!你居然有胆说要出家?还有,跟朱石是怎么回事?跟高师爷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连山贼头目都跟你有交情的样子?你倒是说清楚!” 幽暗夜色中,月光下,她的泪光闪了闪。狼藉的小脸上,全是莫名其妙的神色。脑袋瓜已经一片空白了,还选在这时候跟她算帐?羊洁根本连回嘴的力气都没有。 最后,她选择耍赖、装死。毕竟,普天之下,能让她撒娇的人,只有他了。 泪痕斑斑的小脸重新埋进他温暖的胸怀,双臂又死命抱紧他。 “他们还把我的篮子摔坏了……”呢喃也湿答答的,好委屈好委屈,“那是我从蔺县带出来的呀,是我娘的遗物之一……” “没关系,我找人帮你修好。”雁永湛再度搂紧她,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你给我的荷包也给弄坏了,你绣个新的给我吧。” “那不是我给你的,是你硬抢走……” “知道就好。”薄唇终于弯起了近日来第一个真正的微笑,“想要的,就算得动手抢,也要抢到,绝不可轻易放弃。师傅的教导,你记清楚了。” 春雨酥润,无声无息地轻轻飘落。夜风轻过,落英缤纷,片片娇柔桃花瓣顺势而下,在清风细雨中盘旋,最后,栖息在树下小径,两个深深紧拥、切切热吻的身影上。 尾声 一切混乱过去之后,就是算总帐的时候了。 虽然小王爷很想对某些人发出“禁入王爷府”之令,但在众人的劝阻下,还是暂时算了。不过府里大家都知道,现在除了七王爷以外,秦大将军也是不受欢迎人物。 当然了,秦将军的爱女隔日也就安然回来王府,半根头发也没伤到;只是一反平常爽朗直串、追着雁永湛跑的习性,老是躲在房间里不出来。而和她一起失踪了一天一夜的朱石,则是闭口葫芦一样,不管别人怎么问,都不肯交代前一天他们的行踪。 过没多久,大伙就明白过来了。一个半月后,急转直下的情况给揭了盅——北漠大将军多了个好女婿。英姿焕发的新郎官朱石当众重谢了主子小王爷;主仆之间的会意微笑,是旁人无法明白的。 众人不明白的事还有一桩。那就是,明明拚了命也要把人接回来,但羊洁都住进王府来了,雁永湛还是不顶开心的样子,老是给她脸色看,且比之前要更霸道了。 羊姑娘真是好脾性,无论小王爷怎么不讲理,都不动气,总是温柔以待,小心伺候,让人看了,真是好生羡慕小王爷的福气,又忍不住要偷偷为羊姑娘抱不平。 “这汤太烫了。”这夜,晚饭摆了上来,厨房里精锐尽出,一道又一道的佳肴味美又精致,摆在雁永湛面前,他却毫无欢容,反而挑剔起来。 “没关系,我帮你吹一吹。”羊洁在一旁和几个丫鬟一起伺候小王爷、王爷以及夫人吃饭,忙里忙外的,丝毫不介意。她接过其实也不是很烫的汤碗,开始准备吹凉。 “可别吹得太凉,凉汤我也不爱喝。”有人还在耍性子。 从大家坐下来后,先是嫌调羹不对、碗的花色不好,再来就是批评冷盘太冷,热汤太烫;有肉嫌油腻,有鱼就嫌不够鲜,青菜嫌太淡,卤菜又太咸,反正,这也不对那也不对,就是要羊洁一一安抚处理,就差没亲手喂小王爷吃饭了。 六王爷跟夫人看在眼里,肚子里都忍不住在暗笑。这个儿子自小就聪颖老成,从来没淘气或使性子过,这会儿真像是返老还童了。有人让他如此放松、自在,这实在难得。所以大人也在一旁看热闹,不加以干涉。 闹了老半天,好不容易大家都坐定了,雁永湛又有话说,“坐下来吃饭!还忙什么?你是要大家等你吗?” 羊洁低下头,嫣然一笑,乖乖地在他身边坐下,细心地为众人的鱼汤一一添上乌醋,挑掉雁永湛不爱吃的姜丝。 “你一天到晚这样闹,也亏得人家脾气好,没跟你计较。”王爷夫人接过乖媳妇帮忙料理好的鲜美鱼汤,笑吟吟地轻轻说了儿子两句。 “没跟我计较?”有人的下巴扬起,超傲慢。“我还没跟她算完帐呢,她敢跟我计较什么?” “人家又欠你什么了?”王爷望着儿子,笑问:“你倒是说说看,我们帮你评理。” “很多啊!比如说被霭香讲个两句,就以为我要娶一堆妻妾来折磨她;或是以为我会让她嫁给‘门当户对’的朱石!”门当户对四个字,雁永湛说得咬牙切齿。说着说着,还斜斜瞄向羊洁,好像在要她自己当心点。“弟弟们考完了,就把我的功劳忘得一干二净,连谢也不来谢;写字条、送信给她,从来不照着做。这么顽劣,不好好管教的话,以后还得了?” “那是因为……”被说得粉颊生晕的羊洁,忍不住小小声抗议起来。 “因为什么?你还有理?” “我不识字。少爷的字条和信里写了什么,我看不懂呀。” 这就是原因了。羊洁虽然出身书香门第,但自幼家中传统观念的关系,从没想过要教她读书识字,所以,有人的笔墨传情,自然是接收不到了。 “还叫我少爷?”雁永湛还是斜瞪她,表情又冷又严肃,但手中筷子却不声不响地夹了几样菜过去她盘子里。众人看在眼中,全都再度暗笑在心里。 “不叫你少爷,不然该叫什么?你们坚持要等到明年春闱以后才成亲,这会儿叫相公,也太早了吧?”王爷夫人一向安静、不多言,但在家人面前,尤其有个解语花般温顺可爱的准媳妇相伴,她就是个寻常慈母,笑咪咪地和小辈闲话家常,轻松说笑。 “娘问她呀。”有人自顾自的吃饭,烫手山芋就丢给身边人了。 一张脸儿早已经红透的羊洁,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她除了叫他少爷,就是叫师傅了;但那是两人私密相处、枕边细语时的亲匿爱称,通常都是在两情缱绻、欢爱正浓时才叫的,他这样大刺刺地在众人面前说了,叫她怎么好意思接口? 眼看羊洁的小脸低得都快埋到汤碗里,王爷夫人还没来得及解围,有人就舍不得了。 “你要用鼻子喝汤吗?还不快点喝,鱼汤凉了就腥,前两天,是谁喝了汤之后就腥得吐了的?”雁永湛横她一眼,羊洁才赶忙拿起调羹,一口一口乖乖喝起热汤。 吐了?羊洁前两天在吐? 对面坐的王爷与夫人,闻言倒是同时放下了筷子,眼中亮起期待的光芒,两双眼睛直盯着羊洁看,试图寻找喜讯的踪迹。 “甭看了,不是你们想的那回事。”雁永湛哪会不知道父母的心思,淡淡一句就拦住了。 “啊……”夫人清丽的脸上顿时出现失望的神色,“霭香嫁朱护卫,怀的还是过门喜,湛儿,你们还等什么呢?” 是呀,难得王爷跟夫人都乐观其成,对准媳妇的平民出身毫无意见;京里又因为想借重小王爷的长才,不敢得罪他,什么都顺他的意;七王爷连认羊洁当义女这种变通之计都说出来了,结果正主儿不急,急死了旁边的众人,雁永湛至今还没娶人家过门。 到底等什么呢?两人都已经形影不离,小王爷连上京几天都要带羊洁在身边,为什么不快点办办喜事,让王爷、夫人都高兴高兴呢? “还能等什么?有人就是要等我的小舅子们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之后才肯嫁,我要是有异议,等会儿又被说是欺压民女!” 看来这个小王爷肚子里有不少冤屈,难怪这般那般,总是要为难人家羊姑娘。 “我哪有这么说……”罪魁祸首嗫嚅着。 “你没有吗?你敢画押,说现在,以后都绝对不讲这个话?名字我都教过你写了,画押没问题,待会儿我要人拿纸笔来,你当场给我签名。” “我……”羊洁无助地望望夫人,杏眼水汪汪的,甜得惹人无比怜爱,也难怪小王爷要这么捧在手里疼了。 眼看准媳妇儿的脸蛋红了又红,儿子还闹她闹个没完,简直是蜜里调油;六王爷终于看不下去了,轻咳两声,开口道:“你们打情骂俏不累,我跟你娘可是要吃饭了。” “你也多吃点,才有力气应付这个大麻烦。”夫人亲手夹了菜到羊洁碗里,非常同情地劝勉着,“别太顺着他了,你带大了好几个弟弟,应该知道怎么对付这样的顽劣鬼。” “怎么说我也还长她好几岁,把我当弟弟哄?!”有人从鼻孔里重重哼了一声。 “看你这样子,说是大任他们的兄弟,也差不到哪去。”王爷夹了一箸银芽拌鱼,真的自顾自的吃起饭来。 这才摆平了长到这么大才学会撒娇的儿子,一家四口平平安安、和乐融融地吃完了饭。 一家人哪!羊洁低眉敛目喝着汤时,忍不住心头一阵甜蜜酸软。她现在也有家了,有人照顾、关心她的一切,有人跟她谈笑、斗嘴,她不再是负起一切责任跟重担的长女、长姊,最重要的是,有人如此疼爱眷宠,在她面前恣意表露专属于她的霸道—— “碟子里的菜,可得全吃完,要不然,等会儿不让你吃莲心糖。”来了来了,霸道的人又开口了。 羊洁一看,面前的碟子里不知何时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始作俑者望着她,嘴里虽故意说着凶狠的话,但俊眸里荡漾的全是宠溺。 “知道了,我会吃完的。” 她对着她的师傅微笑应允,笑意,要比任何一种糖都还要甜上千倍万倍。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来年,桃花又开的时候,靖南王府外,人声嘈杂。 “怎么啦怎么啦?在热闹什么?”经过的路人探头探脑,仰望着气势恢弘的王府大门,好奇地询问着。 你不知道呀?春闱刚放榜,京里传来消息,王府里出了好几个贡生,听说有两个名列三甲、有三个进了园子监,真是难得呀!” “胡说八道,王爷已经是王爷了,干嘛还考科举考试?你是哪根筋不对啦?” “才不是王爷呢,是小王爷的小舅子们!” “哦!原来如此。”路人停步,重新打量了一下热热闹闹的王府外围,不少衣衫破旧的布衣百姓在徘徊,“那这些人在等什么?” “王府为了庆祝,特设七日粥厂,从早到晚,只要你拿了碗来,就有热粥可吃,还可以领馒头。此外,还要捐大笔银子赈灾哪!”说话的大汉一脸佩服的模样,“小王爷娶的老婆可真是好心人,毕竟是平民出身,懂得老百姓的苦。水患都过去几年了,还这么有心,实在是金陵百姓的福气!” “说得是!”附近好几个拉长耳朵听的路人都猛点头。 “听说这糖心包子还是新夫人亲手做的……” “那我也去排队拿一个!沾沾喜气嘛!” 众人热闹谈笑着,一片祥和。春风柔,春阳暖,片片花瓣舞出烂漫春色…… 而到了夜里,人群散去之后,府里深处,也正是春色烂漫,美不胜收。 “别这样……”娇软的呻吟好无辜、好甜,回荡在卧房中。 厚厚暖帐放了下来,却遮挡不住旖旎春光;羊洁亲手绣的鸳鸯戏水被面,被扯得乱七八糟。精瘦的男人正跪坐,腿上抱着面对面跨骑着的雪嫩娇躯。一双玉臂缠在他颈后,紧紧相拥,密密相贴。 雁永湛扶着爱妻的翘臀,温柔策动着,她便无助地吞吐包握住体内灼热的坚硬,上上下下,每次都抵到了身体的核心,让她楚楚讨饶。“啊……好、好深……别……别太用力……” “舒服吗?嗯?”偏偏有人还不放过她,肆虐着她的嫩红小嘴,一面哑声问:“师傅教过你了,这叫什么?记起来没有?” “不、不知道……我不知道……”羊洁羞得几欲昏厥,那一股又一股难耐的酥麻劲儿,在夫君的刻意撩拨下,慢慢的流淌了全身。她的骨头早就化了,若不是被紧紧搂抱着,大概已经成了一摊子水。 “真是的,怎么教不会呢?”他咬着她的唇,她抱得更紧,丰满的乳就抵在男性坚硬胸膛,上下磨蹭,磨出阵阵火烫。“这叫鹤交颈,我们也不是第一次试了,还羞成这样?往后我还要你试龙翻、虎行、猿搏、蝉附……” 羊洁全身哆嗦,正在潮浪的顶峰处,忍不住婉转呻吟出声。好半晌,才悠悠回神,颤抖着娇斥,“你、你别……别瞎说!什么龙、龙翻……” 她羞得连说都说不来,有人偏生爱看她的媚态,故意说下去:“哪儿是瞎说,这些书上都有的。学海无涯,书中自有颜如玉,赶明儿师傅拿书给你好好研读,看看人家是怎么——” “不、不要!别说了!”羊洁搂紧了丈夫的颈,主动送上了甜蜜长吻,用小嘴堵住那大胆又露骨的“讲解”。 闺房教学,师傅异常认真,可累坏了新娘子学生。隔日起身迟了,疼她入心的夫君自然不会叫她,独自到父母处去请安。 “怎么才做新媳妇没几天,就已经晏起、不来请安了?”发话的自然不是六王爷或夫人,他们疼媳妇还来不及呢,怎可能有这般意见;口出抱怨的是七王爷,不受欢迎的客人之一。 不过他这次是陪着新科进士回乡报喜,众人也不好给他脸色看。只见他威风凛凛,硬是摆出个长辈的架式来,正不甚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侄子。 在七王爷看来,无论如何,娶羊洁这种布衣百姓,怎样都是不妥;但他的话从以前到现在也没人听,所以最多只能在旁边啰唆、挑剔一下新娘子,摆摆长辈的派头,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看看,大厅里人虽然多,但各说各话;雁永湛在跟小舅子们叙旧、谈考试的事,那熟稔自在的模样,简直就像是天生的一家人;六王爷跟夫人也格外亲切温和,反正大家聊得高兴,硬是没人理七王爷就是了,怎不叫人气闷? 所以,也只有七王爷注意到门上轻轻一响,丫鬟开了门,让一身华丽装扮的羊洁进来。只见她头发梳成了双凤髻,插着足金发簪,上缀的层层流苏全是金子打的,摇曳生辉;一身大红流金的锦缎衣裙,绣着繁复的花样,身上配件环佩叮当,全是价值连城的珠宝;脖子上一串珍珠又大又圆,散发着温润的光芒,正是婆婆送的见面礼之一。一时之间,众人看得眼睛全直了,全都慑于那照人的容光,说不出话来。 “那……是……我大姊吗?”新出炉的进士羊大任,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傻瞪着面前的华服丽人,好半天才勉强说出一句。 “堂姊在哪里?” “那不是我姑姑!” 此起彼落,羊家众人嘀咕了起来。 “不是你姊姊,不然是谁?”七王爷虎眉一竖,没好气地说:“嫁到王府,本来就该是这副模样。平常那穷酸打扮,成何体统?!你们做翁姑、夫婿的,也不说说她!” 只见艳光照人的羊洁娉娉婷婷走了过来,盈盈下拜,见过了王爷、夫人,又向七王爷请安;七王爷锁着的眉才放开了一点,稍有霁色。 “我说你呀,该有点自觉。嫁了小王爷,已经是王爷夫人了,就该打扮得漂亮点、穿得艳色些,别老是灰扑扑的,有失身分,让人看了会笑话哪!”人家公婆都还没说话,七王爷就已经开始摆长辈架子教训新妇了。 听着训,羊洁抿了抿嫩红的嘴儿,微微一笑,低下了头,没敢回应。 迷恋爱妻娇美姿态的雁永湛,从刚刚到现在都紧盯着老婆看,此刻突然俊脸一板,冷冷代答:“穿那么漂亮干什么?招蜂引蝶?免了,我不准。” 原来这就是雁永湛的私心。他可不要别人觊觎他的小羊儿,连多看两眼都不行。 “已经是你的人了,还怕抢?反正招来的蜂、引来的蝶,你也都有办法一一解决,不是吗?”六王爷心情甚好,忍不住要调侃儿子。 雁永湛看了父亲一眼。又是那个只能意会,无法言传的,男人之间的默契。 “王爷刚刚在说什么?你解决了谁呀?”趁着笑吟吟的林总管领着丫鬟们来奉茶、奉点心时,羊洁忍不住偷偷问她身边的良人。 只见雁永湛莫测高深地笑笑,“你想知道?” “嗯。”水汪汪的杏儿眼望着他。 雁永湛对着她勾了勾指头,示意她附耳过去。 “晚上师傅再好好指点你。”听来的是这一句暧昧入骨的承诺。 羊洁的脸蛋立刻又泛起了甜蜜羞赧的红晕,浅浅的漫上来,让她的粉颊又如窗外招展的桃花,那么艳,又那么娇。 而雁永湛朗朗的笑声,恰如春风,拂面是一阵暖,令人神清气爽,满心喜悦欢畅。 春风柔,桃花娇。花儿在枝头恣意绽放,还须春风温柔相伴,方能摇曳生姿,灿烂一季;岁岁花开,年年风至,相依相许,日日舞出斑斓春景,端的是美不胜收—— 【全书完】 后记 当接到袁姊通知说要写套书时,受宠若惊的我心里真是一则以喜,一则——是的,这开头抄袭了狗男人套书《爱你太过刺激》的后记,作者就是我本人,所以请不用担心,大家有空可以去参考看看。 广告完毕,来说重点吧!是的,本后记还是有重点这种东西的存在,为了怕大家不相信,我很贴心的为各位在标题把重点标出来了;当然,也是要提醒自己,不要写着写着就离题去了。赶快一起来看看吧! 重点一,关于套书: 那就先来讲讲这次参与套书的经验吧! 接到通知时,其实因为还在忙,灯还没熄掉,所以暂时只是知道要写而已,对于主题还没有任何概念。袁姊那时安慰我说不用担心,反正是我拿手的题材——比如偷偷摸摸、鸡鸣狗盗、暗通款曲、压抑躲藏……各位看倌,你们摸着良心评评理,这些,我很拿手吗?我做人竟是如此不光明磊落吗?真的是这样吗? ……呃,回答不用这么踊跃,谢谢。我知道了。 好啦,主题发下来了。“桃花撵春风”,五个字都认识,加在一起却看不懂。附的说明是简单几个字我算算……“简介”两字也算进去的话,是两百零四个字。全部加在一起,也依然似懂非懂。我……好驽钝啊!(大哭) 这叫什么呢,这就叫做真freestyle。要让作者自由发挥的嘛!当我领悟到这一点之后,加上看到书名立刻就有灵感,当下就快快把几个重要的点记下,架构人物都有个雏形之后,就开始写啰! 写啊写啊写…… 历经好几个从起床就坐在电脑前,一坐十几个小时,除了吃饭上厕所以外都没离开过萤幕前的周末……之后,我终于写到了一个段落,也深深的感受到压力的滋味。 终于,在某个夜深人静的夜里,狼人变身了……不是,而是我哭了……哭了……哭了……真的是写到哭!超惨的啦!一时之间突然对自己产生了严重的怀疑,写出来的东西怎么看都不对,又觉得我一定一定一定会连最后一名都摸不上边,只能老远老远的遥望着其他人,暗自垂泪…… 当然,后来幸好有高人搭救,我才能擦干眼泪,重新上路。对高人的感谢已经变成后记的老梗,干脆请大家就把这个梗当成我的特色吧! 现在回头看看,这本写得还算满顺的,自己也很喜欢这个故事,一切都值得了。 至于跟主题的切合度,我有努力过了,真的!如果亲爱的读者大人们还是有疑惑的话,可以写信跟我讨论;或者,也可以把刚刚前面作者绕过的英文拿来念一念,来,一起来,freestyle……事情就是这样了。 反正,每个人的解读跟发挥都不同嘛,各位说对不对?(傻笑ing)女主角隐约觉得自己要被撵了,男主角怀疑自己被忽视、遗忘,在外人看来也许没什么,但当这些都与心中最重要的人相关时,可就“有什么”啰! 接下来,时间来到写完、把稿子交出去那一刻,心中真是又轻松、又有点不舍。然后,被袁姊告知我果然如先前的预测,在交稿方面勇夺冠军!一听(看)之下,那种狂喜的心情,实在笔墨难以形容! 当我正要出门狂欢、好好庆祝这难得的殊荣之际,一只脚都踏到门外了,我才突然想到:继一开始没看懂主题之外,我好像也没完全看懂袁姊的信? 回去重新推敲琢磨一番…… 嗯,是冠军没错,但是,是倒数的耶!我是倒数第一名!也就是最后一个交稿的意思!有没有厉害? ……当然没有。我要去反省了,各位可以不用拉我。 重点二,关于撒娇: 我一直觉得跟情人撒娇是好甜蜜的事情喔!而撒娇这件事,人不分男女老少、地不分东西南北,全都可以撒;尤其是一个金玉其外,金玉也其中的男人,在心爱的人面前任性的样子,多、可、爱、啊!温柔但也坚强的姑娘,一向没人也没机会能让她撒娇,但在遇上了真命天子之际,在爱情的面前,也成了个会撒娇的女孩;原因无他,只因为有人宠、有人把自己放在心上呀。 如果你有可以撒娇的对象,或是有人只对着你撒娇,请一定要好好珍惜! 重点三,关于配角: 在这里要小小说明一下,关于本书中出现的帅配角六王爷,以及身为反贼之女的王爷夫人呢,想知道得更多吗?对他们有一点兴趣吗?好,请洽书展禾马柜台,找“藏起来的情人”之九《珍宝情人》就对了。书展结束之后才看到这一段?那也没关系,请洽租书店或书店;真的还找不到,那就请上公司网站逛一下,包君满意! 当然,看到这里一定有人在想“废话,我早就知道了”,不过我想,有其他人是第一次看舒格的书嘛。不管是第一次看还是第n次,我都深深感谢。 重点四,关于书展: “不管多早开始,到后来都会忙得快疯掉”,这是出版社劳苦功高的大家准备书展的心情,但又何尝不是作者们写书的心情呢?既然大家都有共识,那就好办了嘛,反正不管多早开始,终究都会又忙又赶,是常态的话,我们也就不要太哀怨了。(是这样吗?) 每次的书展就像大拜拜一样,能参与其中真是很棒的经验,对于士气的提升也非常有效果,只要看到人潮涌现,看看公司排出来的钻石阵容,那真是有种与有荣焉的骄傲感哪!今年的书展,不知道大家感想如何呢?喜不喜欢这次的套书?希望每个人都买到了想买的书,看到了喜欢的故事、封面、周边商品! 最后一个重点,总结: 本篇后记由广告开始,也由广告结束,可说是有始有终,可喜可贺! 写后记是很开心的事情,可以很freestyle(关键字又出现了)的跟各位聊聊,想聊什么就写什么,以至于越写越长,真是不好意思。 希望大家不要介意,我正在试图要留下一些写这本书的过程中,值得记忆的点点滴滴。写的时候辛苦些,往后的日子里回头来翻,就可以清楚想起当时的心情。所以简单来说,我是在帮这本书写日记呀! 日记写到这里,还是要再度谢谢所有帮助我、鼓励我的人,也谢谢袁姊以及出版社的大家,为了书展,每天忙到好晚,有时还得狂熬夜,真的卒苦了。希望我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 特别追加,保证真的是最后一个重点: 新的一年又到了,在喜气洋洋收红包、穿新衣、戴新帽、买新书的同时,要祝各位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这一年,将会有新的系列跟大家见面,也希望能让亲爱的读者们看了喜欢,心情愉快甜蜜! 而为了服务各位读者,欲上公司网站,请到http://homerpublishing.tw 不介意跟我聊聊的,请用这个e-mail:[emailprotected] 期待很快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