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 第一章 洞内并无火烛,一把奄奄欲熄的火炬,意思意思地远插在洞口之外,勉强算是为她提供照明。 她低首看着脚下,离地约有一丈,就远处那火炬要亮不亮的光影,以及下方不时传来的嘶嘶之声,还有蠕动了三个日夜都没停的条状物体,她很肯定,一旦她落了地,她的下场,恐怕不会比这般继续被吊着还来得好。 她勉强的动了动已麻的右腕,即便是如此轻轻一动,遭手铐磨破的肤肉随即再滴下两滴鲜血为她应景,也更刺激着下方那一窝毒蛇,更加地昂扬吐信。 这手铐,究竟是啥做的? 术法解不开,神力弄不断,枉她这百年来见识过不少,独独就漏了这一款……偏偏,把她高吊在这的那位正主儿,就是不来同她说说,她究竟还得被这样铐起来吊着多久。 虽说吊在这并无性命之虞,相反的,也再没后头那一票追着她跑的众生,她更可歇歇这两月来几乎就快跑断的两条腿,只是……唉,其实她做神,也不是不知惜福,但眼下看来都已是三日三夜了…… 这般吊久了,也是会累哪。 才这般想着想着,一张炯青色的脸庞,立即随着一盏烛火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登时怔住,两眼瞬也不瞬地看着近在咫尺,面貌似蛇又似人的妖面。 ……吓神啊? “这位大哥,你是谁?家住哪?”不着痕迹地暗自喘过口大气后,已经很能习惯成自然的她,随即速速定下心神,先问清这回将她吊在这的,又是何方神圣。 “妖界蛇郎君。”两眼闪烁着青光的他,将一碗已冷的肉羹凑至她的面前,“你饿了吧?” “不了,多谢美意。”她的笑容还是僵在面上没有变过。 他将木碗往后一扔,两眼带着质疑地瞟向她瘦弱的身子,而后又一骨禄地凑至她的面前怀疑地问。 “神界之神,真不吃五谷杂粮,不食雨露或人间烟火?” 她稍稍把头往旁边挪点,“或许吧。”按神规是如此没错,但,谁晓得暗地里躲在神界或人间里,又鱼又肉还消夜外加肉糜一锅的,又有多少神仙曾干过? 他随即又眨着晶晶亮亮的绿色眼珠凑至她的面前,并又从下头拿来了个木碗,将碗中还热着的人肉递王她嘴边。 “那,吃人吗?” 她咽了咽口水,光看浸在汤里那截连肤带肉的手腕,外加颜色惨白的五指小山,当下更是胃口尽失。 她愈笑愈扭曲,“我说蛇兄,您这么殷勤招待我吃这些……佳肴,有事吗?”有话,他就直说了吧,别再这么招待她了行不? 以为她对菜色仍是不满意,他又是将碗一扔,两手放回袖中,对她说得再认真不过。 “对你来硬的之前,我想先来软的。”太多众生对她来过硬的,甚至是更剧烈的手段,也都没成功,因此他想,或许他周到些,她便可实现他的愿望。 “既然你想先来软的,那……”看着不断在他袖里穿窜的大蛇小蛇,她的笑容几乎已快从扭曲变成狰狞,“你先放我下地成不成?” “你真想下地?”他两眼狐疑地探了探下头数之不尽的蛇群。 她好声好气地更正,“洞外的地。” “那可不行。”他没得商量地回绝,冰凉的指尖扳过她的下颔,“我探过你的底细,你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神仙,就连仙阶也排不上位。”既然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吧。 “我也是这么告诉其他神界之神与各界众生的……”唉唉唉,在那神才济济的神界里,生得比她高等着给人踩的,算也算不尽有几箩筐,而长得比她矮,等着给人伸脚一绊的,为数也不算是太少,可偏偏这些众生,就是不挑比她高也不比她矮的,她也很无奈呀。 “你说,除了神界那些抢翻天的神仙外,为何各类各界众生,也都抢破头想收你为徒?” 心头痛处又再次被戳中,她无奈地将叹息拖了个老长。 “关于这点,真的,我比谁都还纳闷……”别再拿这个令她两耳都听到快生茧的难题来问她了,怎么他们每不要绑她之前都不先弄清楚就绑的?瞧瞧,这造成了什么后果?捆神的,不知捆之为何?而被捆的,也就这么继续被捆得莫名其妙。 “你究竟有何长处?”将她吊在这三日,也不见她有法子逃走,神力不济得跟什么似的,偏偏她却又炙手可热不已。 “我想是没有。”她愈说愈感慨,可他的面色却愈来愈青,也对她愈来愈不耐烦。 “或者,你有异于众神的异能?” 异能,她还能有什么异能?他们是希望她能翻江倒海,或是她能够挣脱这个令她神力更显不济的小小手铐? 她笑得苦哈哈的,“真有这回事,我何苦还被你吊在这三日三夜,却没法离开这鬼地方?”拜托,她的两臂都酸到快与她的身子分家了,她也很希望她能如他们所愿的能有十八般的武艺啊,问题是,她从来就不是那块料,强神所难也不是这般的。 “再不说实话,我会先拆了你,再烹了你食你下腹!”果不期然,蛇面人兄所有拥的耐性,跟其他的众生都一样不怎么多。 她一脸正色,再正经不过地拜托。 “待你吃了我后,记得烧些纸钱告诉我,或是想法子捎个口信给我,我究竟是哪儿值得你吃我下腹。若能蒙你解惑,你的大恩大德,下辈子我定当有谢有报。”她又不是什么绝世仙丹,吃了就会长生不老?还是,难道吃了她就会莫名其妙多增了几千年的道行? 打从名列仙班起,她即当了数年的刀俎上的鱼肉,伸出指头算算,少说,被绑也有百来次了,如今又再听见这类耳熟的惯语,她真的很难再培养出些许恐惧的心情…… 说实在的,在已经被恐吓了这么多年后,她还真的满想知道吃了她后会有什么后果,反正看样子今日落到他手里,横竖都是死路一条,既然都快死了,那么替她解解惑,这点小小的要求,不为过吧? “都快到鬼界去与鬼后打声招呼了,你还有闲情同我要嘴皮?” 唉,天可明鉴啊…… 都吊在这像在挂腊肠似的,说不定下一刻就要去见阎王会鬼后了,她哪还有什么闲情或逸致?唉,冤冤冤,这简直就是逼她得冤到深处满肚子怨尤…… 愈想愈哀怨的她,重重叹了口气。 “不然,你说我该有何表现才是?”希望她如何,尽管吩咐一声就是了,她绝对会彻底配合的……没法子,此乃生聚教训啊。 呼天抢地,几年前她就试过了;鬼哭神号,那更是一点用处也没有;喏,换成个不哭不说也不叫,到头来,也只是讨皮肉痛而已;一脸笑咪咪的,他们又都不买帐的说她在诓他们;这回,她换成了实话实说、勇敢的面对……结果,对面的仁兄照样不信她是来真的。 唉,谁教她没生了张可歌可泣的脸庞来人间造孽?不然,她也不必老是在被捆得像颗肉粽或是像被挂腊肠时,老想着到底该端出何等脸色以配合情境,好佐证她的句句实言…… “你不怕死?”三角尖头的红蛇就近在她的颈畔吐信,更是张扬出一双锐牙,以衬映此刻它家主子愈来愈感不耐的心境。 “怕,当然怕,我都快怕死了……”她拚命点头再点头,用力挤出满面的诚恳,就唯恐他连这也不信。 “我才不──” 倏然间,一阵疾风强吹入洞,就连让他把话说完或是回首一看的机会都不给,他便硬生生地遭强风给卷了出去,待风势稍停,而她也终于能再次张眼时,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自洞外缓缓地飘进洞内,她抬起头,在四下一片黑暗中,只见着一双金色的眼睛,登时,一股刺骨如冰的冷意,将她冻得无法挪动自个儿半分。 清脆的弹指响声,忽自洞外响起,插在壁上的火炬当下燃起熊熊烈焰,随着火炬的摇曳,那双正瞧着她的眼眸,时而黑得深邃犹如子夜,时而澄亮得有若刺目的黄金。 不知怎地,从未有过的恐惧感,似刀割般,一寸寸地割划在她的肤上、她的骨里,宛若掉入无限深渊的恐惧感俘虏了她,令下意识想求生的她抗拒地摇首,拚命想挡他再接近她一分一毫。 金色的战甲,在火光的衬映下,显得刺眼眩目,徐风吹来,将他身后的战袍吹摇得飘摇急打,倏然间,风止云定,飘飞的金色战袍安静地停栖在他的身后,他迈开了一步又一步,直朝心慌得只想找个地方躲藏的她走来。 在那一瞬间,大地似乎都失去了音息,当身着一身黄金盔甲袍的主人,步步进逼到她的面前,而他的眼瞳倒映在她的眼瞳上时,从未曾有过的庞大恐惧,令她不禁深深倒吸了口气…… 听西王母座前的天女们说,近来他们西王母所居的昆仑山,来了一群为数庞大的贵客,而那些贵客,正是几千年来都不怎么与他们交流,属于天帝那边底下的神仙。 那群为数庞大的贵客,总计共有六十位,听说那些个老神仙,即是在神界名声响当当,年年掌控人间一年之间所有福祸的太岁们。而这群太岁会专程远道来此,似是为向西王母求医而来。 方打从魔界回到仑昆山,一身染血的战袍都未脱,即被天女与玄女她们给拖去听了一堆近来发生在昆仑山的八卦后,此刻整个人累得完全提不起劲的火凤,顶着大风大雪站在前往他居住的郊殿殿外的山崖上,备感倦累地一手抚着额。 他究竟是招谁惹谁了? 难得能回昆仑一趟,被那些个玄女给扰得六根不得清净就算了,现下,他也不过是想回家歇歇腿,再睡上十天半个月而已,这心愿,有这么奢侈吗? 劲韧的巅顶之风,携来了无数雪花,如刀般地刮划过面颊。火凤转身面对远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的仙山山峰,隐隐地感觉到数种刻意想要隐藏的紊乱气息,趁着这夜狂乱的风雪,蹑着脚步,偷偷混进了神界…… 他大略估了估来者之数,再定下心仔细探详来者为何,只是他赫然发现,来者们除了魔界、鬼界、妖界等他界老想混入神界的众生就算了,可怎么……居然连佛界也来这凑上一脚? 这是怎么回事? 以往从不敢擅入神界半步的各界众生,今夜居然有志一同,全都不要命的闯进神界里,就连一向与神界关系友好的佛界,竟也在暗地里派出了不少人马。眼下这些不速之客,或许是惧于昆仑山上众神,目前也只敢静伏在近处伺机而动,而不敢贸贸然登上昆仑之巅。 究竟是什么……将这些以往绝不会走在一块儿的众生,给一道引来昆仑的? 一抹白色的小小身影,在他仍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时,自他眼角一旁轻轻掠过。他迅即侧过首,一把握紧了腰间之剑的剑柄,快如闪电地飞奔至来者的面前。 令他意外的是,当他站定之时,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张白皙过头,甚至可说是毫无血色的脸蛋。 这张陌生脸庞,淡淡净净,称不上美也道不上娇,最多,也只是五官细致了些。但吸引住他的,并不是她那似淡墨扫过的眉,与菱似的唇外,而是此刻她眼上那包裹着的层层纱巾。 怎么也忆不起昆仑山上有这号神仙的他,微侧过身,让她自面前经过,而后他忽埏想起,那六十名太岁上山求医之事。 她该不会……就是那六十名太岁来这的目的吧? 可她是怎么回事?他靠得她这么近,甚至跟在她身后走了好一阵,她竟全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仍是对他一无所觉? 为此,他不禁再仔细瞧了瞧她。 这副风雪中小小的身躯,若来练武,极为不适,若是修法,恐也难有多大作为。以他的了解,若她不是初出道登上神界的小小神仙,那她也定是修为誉道行根本就不到家,也压根就登不上柜面的小神仙。就他来看,她的道行,最多,也不过短短数百年…… 可为何那六十个太岁,却愿为了她,不惜拉下脸面特意前来昆仑山向西王母求医? 刻意屏住了气息站在她面前的火凤,在将她彻头彻尾打量过数回,却怎么也得不到个合理的答案时,原本明明完全没发觉有个神站在她前头的她,突地朝他伸出了双手,令他忙不迭地赶紧一避。 修长粗糙不算美观的十指,悬在空中左右探了探,半晌,像是认为没人在她面前后,她这才缓缓把手放下,而后,她抬起脸庞,动也不动地直直望向他。 她看得见? 被她这突来的举动怔了怔的火凤,伸出五指在双眼裹了重重纱布的她面前晃了晃,无论他再怎么探,她仍是似方才般一无所觉,但,她那似是凝望的姿态、那仍旧徐而轻缓的气息,就像是……就像是她真瞧见了什么般。 凛冽的风雪吹扬起她的黑发,飞舞在空中的青丝时而拂过他的脸庞,那种异样的感觉,令他再次往后退了一步,适时避过了她再次探寻而抬起的双手,好一会儿,像是证实了什么后,她垂下双手,拉紧了身上不足以御寒的衣袍,转身继续踩着软绵绵的雪地往他处走。 无声无息立站在一旁,将她一举一动都收至眼底的火凤,在她愈走愈远,就快走至山崖崖边,且毫无止步之势时,这才急忙飞奔上前,一掌握住她略微细瘦的手臂,将她从鬼门关前给拉回来。然而就在他这么一拉时,毫不防备、也一直不知身边有人的她,当下整个人被吓得剧烈地抖了抖,而后硬生生地僵止住小小的身子。 “前头无路。”他尽可能挤出温柔的语调,并防范地握紧她的手腕,以免被吓着的她,下一个动作就是滚下山崖给他找麻烦。 岂料方才已被吓过一回的她,这回只是呆立不动,并无进一步受惊后的反应,眼看她似乎已镇定下来,他慢条斯理地将她给拉回崖边,并拉着她走离崖边够远后,顺道替她的身子转了圈,让她面朝远处西王母别殿的方向。 “要走,走这。” 眼间紧紧绑缚着白纱的她,只是站在原地,既不向他道声谢,也没再像方才测试运气般地继续四处乱走。 以为她坐困愁城,不知该往哪处走才好,火凤在她持续地不语也不动时,走至一旁丛生的竹林间,随手折来一段约莫有她腰际高的枯竹,再踱至她的身旁,徐徐将之塞进她柔软的掌心里。 “拿着,会好走些。” 手中握着那截遭神初初折下的枯竹,她的小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似是想对他说些什么,这令原本想就此离开的火凤止住了步伐,好奇地上前靠至她的面前,想听听她究竟是在说些什么时,却见她忽地合上了嘴,兀自站在原地摇头又晃脑。 晃着晃着,她黑绸似的发在风中显得更乱…… 晃着晃着,她的一双黛眉开始愈蹙愈深…… 晃着晃着……晃到他渐渐开始耐性全无,以为她再这么晃下去早晚会晃歪她纤细的颈项时,总算自她口中晃出了一声小小的叹息。 “唉……” 咆咆呼啸的风势,轻而易举地掩盖过那声微不足道的叹息,被强烈的风势吹得几乎都快站不稳的她,离开他往前走了几步,却被风势吹得一路愈走愈歪,始终没法正正地往前走时,她忽地一掌用力拍向自个儿的额际,接着两脚一定。 “唉唉……”看得开、看得开……到底是谁规定,做神就一定得看得开? 因担心她而始终没走远的火凤,这回在她愈叹愈久,小脑袋似乎是想摇到天荒地老时,终于看不过眼走上前以两手稳住她的小脑袋。 “别晃了。”她才多大?不过是道行不到几百年的小神仙,她哪来那么多的叹息? “……多谢。”这才发觉他始终没走,她偏首想了想,似是有点犹豫地对他吐出这两个字。 远比他想像中还要低沉的嗓音,在掺杂了风雪咆哮之音后,听来,有些不太真切…… 道完谢的她,手持枯竹在原地敲敲打打,敲了老半天,却敲不出个所以然,仍是不知她究竟该往左还是往右,面上布满沮丧的她,颇为挫折地问。 “请问,下山之路,如何走?” “你要下山?”他疑惑地皱眉,“你不求医了?”难得昆仑山会有贵客造访,而她这名贵客前来的原因,却这般地辜负他神一番心意,竟想这么一声不响地先走为上? “我本就不在乎求不求医。”她淡声轻笑,疾来的风儿,令她的长发掩去她半面脸庞。 他实话实说,“凭你这副德行,你下不了昆仑的。”昆仑山山路,远胜蜀道或是天梯,寻常神仙都无法上来了,更何况她还瞎了一双眼。 为了他口中的现实,她顿了顿,不一会儿,她又是叹了口长长的气,也叹得他的两眉又直朝眉心靠拢而去。她到底哪来的那么多气可叹? “那么,可劳烦你领我下山吗?”她不死心地来了个折衷之道。 他想也不想,“我不多管闲事。” 唉,求人难,求神更难,她早该知道,善心人士也不是天天都会从天上掉下来…… 算了算了……不求不求,滚下山去死了算数,也许,对她来说反而才是好事一桩? 早有被泼冷水准备的她,并无失望,面色也没多黯淡,只是摇头晃脑地转过身,再次迈开步伐,冒险性地往前走。见她又再次走歪了路,一壁朝崖边走去,火凤没好气地再以手中的剑帮她手中的枯竹挪向回别殿的方向。她愣了一会儿,而后这回终于认真地走向他指定的方向。 聆听着她手持枯竹在石路上敲敲打打,挟带着细雪的狂风呼啸而过,顺道带来了几句她的喃喃自语。 “挖了我一双眼,却莫名其妙为我添回了一双……被啃了只手臂,却又硬塞给我只新的……咦?真算起来,其实我也没啥蚀本,就算是亏,似乎,也没亏到哪去……”她一会儿豁达,一会儿复又摇首晃脑,叹个没停,“唉……顶多,就是有点不伦不类,还有些不三不四而已……唉唉,不三不四就够闷了,可千万别再来个五六七了……” 她在说什么? “唉唉唉……”始终叹个没完没了的她,像个初学步的小娃娃般,摇摇晃晃地走着,且一路愈叹愈远。 站在原地未动的火凤,愈听愈觉得诡异,也愈听愈忍不住再多看她几眼,而下一波似是等不及的风雪再次袭来,令他几乎看不清她融在雪色中的小小身影。 一头雾水的火凤才想跟上她的脚步,想弄清他方才所听见的究竟是什么,不意低首一看,却赫见一排没被雪花淹没的小脚印,一路自他的脚跟前,蔓延至远处就快走回院里的她脚下。无论雪势再大,在那脚印上头,就是沾染不上半片雪花。 半晌,顺着脚印一路看去的他缓缓抬首,再瞧了瞧四下躲在风雪里偷窥的一双双各类众生的眼眸,忽然有些明白,那些偷偷闯入神界的各界众生,很可能是……为谁而来。 九百年后 “你再说一次。” 年约六岁的男孩,怒皱着一双眉,板着一张看来一点也不符合他这年纪,且完全不可爱的脸庞,两手环着胸,直将几乎快冒出火花的两眼瞪向身形足足长了他一大截的女人。 “你说,咱们上魔界是为哪桩?”他在她的面前走了走,横眉怒眼地又飙回她的面前。 “拜寿。”青鸾低首喝了随身携带的山泉,早对他这副德行已是不痛不痒。 小小的男孩在她的面前站定,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她的鼻尖问。 “你可知现下魔界是什么景况?”平时她若要上哪鬼混胡闹,他也都随她去了,可不知是被他给宠坏了还是怎么着,近来她嘴里冒出的字句是愈来愈强神所难,也愈来愈不知天高地厚。 她耸耸两肩,说得再了解不过,“正值春秋大乱,众魔倾巢而出,外人去了可能就回不来的景况。” “那你还拖着我赶去送死?” “经一事,长一智嘛。”她笑着拍了拍不到她腰际高,名唤为霸下的小个头,“难得魔界群魔乱舞,咱们去开开眼界不也挺好?”别说百年,这等事,就连千年也难得一见,她说什么当然也得去凑凑热闹。 他不客气地横她一眼,“是拿命去赌赌吧?” 单单是为了那个在大战里战败的魔界头头火魔,眼下魔界已因此而乱成一团了,她居然还想挑在这节骨眼上头,顶着神界之神的身份,不要命的去魔界访一访友?她这尊神不怕死就算了,她就是非得拖着另两尊一块去下水奉陪不可? “你啊,别老忘了要装着点。”面对眼前的小老头,青鸾摇首叹了叹,一指懒懒地推向他的鼻尖将它顶高,“记得,你的外表只六岁,别成天唠唠叨叨像个老头似的。” 怎么拦也拦她不住,在她一迳地往魔界的大门走去时,走在她身边的霸下,两眼不满地瞪着她那动来动去的右袖。 “撇开我不算好了。”他的神色更显不善,且最不满意的就是这点,“你带那个不济神仙来这又是为什么?你又想让他扯咱们后腿不成?”他俩到魔界,都快自顾不暇了,她居然还把另一名神力完全不济事的小神仙给藏在袖里,想藉此把他给偷渡进魔界? “你说说,咱们都欠他几年的情分了?既是来人间,那就总是得还的,就当是回馈也成。”青鸾笑咪咪地再赏袖里老是动来动去的同僚一拳,再亲昵地牵起霸下的小手,“咱们都在他的地盘上住多久了,再不还他一点,你就不怕他一脚将我俩给踢出家门之外?”她在人家的地盘上,受神界的同僚窝藏这么多年,且还又吃又住的,她再怎么没神性,偶尔也该要饮水思源一下,否则岂不显得她太没同僚爱了些? “回馈?”霸下撇开她的手,不屑地在嘴边冷哼,“他那个没脑袋的,天生不怕死就算了,你还同着他瞎起哄?” 也不知已同他说了几百年,却仍是没法改变一下他说话的口气语调,更改不掉他一脸老气横秋的面目,青鸾颇为沮丧地对眼前的小男孩掩面摇首。 “麻烦你,既要扮人,那就尽量扮得像点。难不成你想让众生认出你是谁,然后再把你扔回江中蹲着?”他以为在他们这三神中,哪个最抢手,而又是哪个被通缉在身的?再这般招摇不知收敛,他就等着被逮回去蹲好了。 有若刀割般,划破肤面使之疼痛的目光,在他俩一路抱怨个没完没了的同时,相当下客气地自四面八方纷纷朝他俩射来。走在前头的霸下不语地环视了四下一番,再将眼瞪向身后那个对此完全感到无所谓,照样如沐春风,心情仍好得跟什么似的青鸾。 老早就一脚踏进魔境的他俩,仍是保持着不变的步伐续往前进,也不管四周一眼就认出他们来自神界的群魔们,全都涎着口沫,磨刀霍霍地对准了他们。 为此感到心神紧绷不已的霸下,防备地放缓了脚步,打算走至青鸾的身后护住她的安全,抬首一看,所见的,居然是她一脸带笑地朝着四处都想食他们下腹的魔类,挥着小手殷勤地同他们打着招呼。 霸下先是无力地朝天翻了个白眼后,接着忙不迭地拉下她专门造孽的小手,二话不说地拖着她快步往前走。 沿着魔境宽敞得可供三辆马车同行而过的大道直往前行,也被那些虎视眈眈的群魔跟了约莫半个时辰后,在大道底旁,有着一处造型简单而不失庄重的休憩小屋,而在屋前,则摆放了一桌两椅,一名两眉齐白的老人,就坐在椅里一一询问着想要通过路底,进入魔界首魔火魔山庄的群魔。 坐在椅内不断打回票,已是数算不清他究竟赶跑了多少不速之客的河伯,在远远见到身着一身淡绿衣裳的青鸾,与走在她面前的小男孩时,他忙扔下手边事务,兴奋地站起身朝她大喊。 “青鸾姑娘!”等近百日,他总算是不负自家主人所托的等到她了。 “河伯。” “我可终于等到您了!” 她笑笑地欠了欠身,“你就这么盼着同我叙叙旧?” “不,是我家主子一天到晚都在问您究竟来了没有!”她要再不来,只怕他家主子会派出群魔给将她捆回魔界。 “瞧,我这不是来了?”她淡淡浅笑,“你近来可好?” “托姑娘的福。” 随着他俩多打上招呼一句,四下本就缠人的压迫感,也愈形愈重,简直就是到了令人快喘不过气的地步,也让始终不离她三步远的霸下,那张小小黑黑的脸庞,黑得就快可去鬼界与黑无常认认兄弟。 “河伯。”正巧身处于万众瞩目之处的青鸾,朝河伯干干地笑着,“今年……这么多客人来拜寿呀?”她怎从不知她那个魔友行情有好到这等程度,也才多久没见,几乎全魔界的魔就全都齐着想来同他拜拜寿? 光是面对这一日又一日没完没了,都想进庄的众魔,身为拦路人的河伯,乏力地叹了口气。 “可不是?”不管有帖没帖,全都一骨碌地想往山庄里头去,好笑的是,在今年之前,在这处山庄外,就连一只魔也不敢靠近半分。 转眼想了想,大略知晓这些难得一见的魔类,为何会群聚在此后,青鸾掏出置于怀中的精致拜帖,心中不禁有了个不怎么愉快的预感。 “这帖,你家主子总共发了几张?”他老兄不会想在她办正事前,也顺道利用利用一下她吧? “不多,除你之外,就四张。”眼下这张魔界之首亲手所书的帖子,若是拿去叫卖,也许可能值上个万金也说不定。 果然,她就知道那个发帖的男人压根就是专程想找她麻烦…… 面上春风般的笑意丝毫没变的青鸾,在听完河伯的话后,只是懒懒伸出一指,往那些为数庞大,且愈聚愈多的众魔问。 “那,这些是……” “都是借口来拜寿的。”好些日子了,已快对这些同类招架不住的河伯,好不担心地询问她的意见,“青鸾姑娘,你认为,咱们该不该打发他们走?”他要是再拦不住这些不速之客,就像是前几只魔力远超过他,擅自闯进了庄园外的魔,只怕他家主人得亲自出马来收拾他们。 “甭。”她一脸不怀好意,“来者是客,何况他们是来为你家主子贺寿的,若是赶客,岂不失礼?”她干嘛要去帮那个打一开始就没存什么好心眼的火魔画楼?麻烦既是他招的,她就全都留给他当成生辰贺礼算了。 一名身上泛着淡淡檀香味气息的男子,在下一刻,以令人措手不及之速将身子硬是插进了她与河伯之前,并在一掌推开河伯后,仗着高上她快两个头的高大身形,遮去了她顶上的日光,直将阴影与压力齐逼向她。 “可,若我们来此压根就不为拜寿,那该怎办?” 她看起来……真的很像是被吓大的吗? 望着这个高度令她只感到颈子酸,又不知他是哪种魔的男子,青鸾处变不惊地抬起两手要他先缓缓,而后弯下身子,两手往下一捞,也不管霸下的冷眼又是直朝她瞪来,硬是不负责任地将霸下给摆至他的面前。 “我想……”她朗朗轻笑,再乐意不过地向他推荐,“舍弟他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今儿个难得穿扮得美美的,心情又特好,她还是别破坏她的形象好了。 “我天生欠你的不成?”不甘又再次被她给利用的霸下,硬是回过头狠狠瞪她一记。 “你老人家就动动身子骨吧,我到一旁等你喝茶。”她随口说完,便将手中的霸下直接扔给先前那个没事靠她太近的高个儿,而后顺手拉着河伯一块搬着桌椅退回一旁的小屋里。 河伯瞪大两眼,看着那个似是不到六岁的小男孩,心情甚是不佳地扁着嘴,两脚才落地,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手将面前找碴的男子给扔到就连影子也见不着的远处去。 被眼前此景吓住的河伯,讷讷地伸出手,拉了拉那个看似早已见怪不怪的青鸾的衣袖。 “青鸾姑娘……那位是?”神界打哪时起有了这号大力士来着? “来这一路上都在同我闹性子的舍弟。”她淡淡的介绍,将小脸埋进特大号的茶碗里,心情不错地继续品起魔界特产的香茗。 原本都躲在四处暗地里,准备伺机伏击的其他众魔,在眼见霸下首先动了手后,即像是曾经演练过不知几回般,同时自各处跃了出来,横挡住任何一个霸下可轻易脱身而走的方向,并毫不客气地纷亮出手边吃饭的家伙。 凉凉闪到一边跷脚喝热茶的青鸾,对于眼前的景况,不但不以为忧,反倒是两眼眼底,还闪烁着令人难以其解的眸光。 “姑娘……”直盯着眼前的战况,河伯忙着取来汗帕频拭着额际不时流下的冷汗。 虽说她家的小弟力大无穷,但河伯总觉得放那一个小小男孩独自以一敌魔界众魔,仍旧是太冒险了点,他忐忑不安地再将两眼瞟向根本就不顾霸下死活的青鸾。 “没事、没事。”她朝他挥了挥手,压根就没想要担心过,“我家可爱的小弟马上就可摆平这些小事。”也好啦,她家的小鬼头近来也累积了太多力气没处用,再不让他发泄发泄,日后他的面色一定会更青更难看,然后又在她的耳根子边絮絮叨叨个没完没了好烦死她。 横过天际的一具身子,带着一长串惨烈的长叫,越过了大道一旁浓密的树海不知飞哪去了,遭群魔围困在其中的霸下,不耐地看了刻意闪得很远的青鸾一眼,岂料她只是含笑地举杯朝他遥敬,这更是让他将脸一横,有如秋风扫落叶般地,将地面上的一只只魔全都扔上天当风筝,不然就是去点缀白云去。 在河伯自屋里的暗柜取出所费千金的香茗款待青鸾后,两手捧着茶碗的青鸾,满足得像只晒着冬日暖洋洋日头的猫儿,不禁舒适地眯起了两眼。 “真好,几百年没好好尝过魔界这特产的香茗了……”唉,在人间穷得两袖都是清风穿窜来去久了,偶尔来他界访访老友,也不失为是个安抚五脏庙的好法子。 在霸下又携着满腹的怒气,硬是将其中一只名声还顶响亮的魔类甩至天上,成为点缀天际的一颗星后,河伯抚起原本被怔掉的下巴,呆呆地看着从头到尾,就是一脸万事不急,也完全像个局外人的青鸾。 “青鸾姑娘,你家小弟……”瞧瞧,这还像话吗?那个可能连六岁都不到的小小娃儿在那儿拚生拚死,她这个做姊姊的,却只会躲在一边享受? “他自小即生有怪力,甭替他担上啥心啦……”她说着说着,忽地见着了桌上那碟叠满了黄澄澄,且泛着香气的金黄柿饼后,贪吃的她不禁感动得两手颤颤地拿来一片珍贵的柿饼,“唔哇……我这回可真是来对了,河伯,这……这可是人间今秋所产的贡沛?” “是,那是今年人间所产的贡柿……”河伯才同她颔首证实,下一刻,就骇大了眼,瞧她一点也不客气地将整碟的柿饼全都给扫进右袖里。 “青……青鸾姑娘?” 他揉揉老眼,以为时隔几百年,年代太过久远,因此才让他糊里糊涂地认错了故人。 一枚镶有七色彩石的飞镖,在青鸾适时地一把按下河伯的头,并顺手接住后,她的两眼登时更是远比先前还要来得闪闪发光。 她一脸兴奋,“河伯,你说,这暗器……造得挺别致的是不?”她先是将它放至口中咬了咬,试试它的硬度,再将那看似价值不菲的暗器也给收进了她的右袖中。 “是没错──” 两眼发直的河伯,话都还没答完,就见远处的霸下又朝她扔来了数只沉甸甸的荷包,而她,同样也是连眼眨也不眨,半点羞耻、惭愧、夺人钱财的不良感都没有,照样将那些霸下扔来的战利品,一个也不留地全都收进她那看似无底洞的右袖里。 再又接到霸下扔来的一只由珍珠所串的腰环后,为了难得今儿个能够一赚就是这么多单,而正快乐不已的青鸾,在想把那串腰环也给收进右袖里时,不意瞧见一旁河伯,那面上完全不敢苟同的神情时,她先是坐正了身子,再清了清嗓子,对他说得再理直气壮不过。 “河伯,你也知,这人间,居大不易啊!既是住在人间,总需些金银珠宝滋补一下荷包,不然,你知道,肚子总是饿得很快的。”要不是藏在她袖里的地主香火百年来始终不鼎盛,而他们三个又没啥别的谋生能力,偏偏霸下又是个难得一见的大胃王,她哪需要这么辛苦地张罗一家生计? 说来说去,这全是时势所逼哪…… 更何况,与那些不能看又不能吃的寥寥香火相较之下,铜臭味,简直就是香得只有天上有,难得遇上了一堆抢了也不会有半点内疚的对象,若是不抢……那简直就是太对不起自个儿了,她说什么当然也得派霸下去抢! “……” 也不管旁边的河伯还是呆成一座石像,眼尖的青鸾,在霸下又拉住一只魔准备将它甩至天边前,她忙不迭地朝他大喊。 “小弟!他发上的束冠,八成也是金子做的,可千万别漏啦!” 只用一掌就将手中之魔的脸给压至地上,一手取来青鸾指定的发束,再顺道将他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也都给搜刮过后,扮强盗已盗到宛若正业的霸下,看也不看地就将手中的战利品扔给青鸾,而后再一鼓作气地把仍残存在他面前少数的魔类,不给他们逃胞机会地将他们扔上天去与白云作伴。 “善哉善哉,多谢赐财、多谢赐财……”面对着一桌的不义之财,青鸾感谢地向四下频频点头致谢,那张完全不掩贪财的小脸,简直就是笑得合不拢嘴。 全神界,最没节操的神仙,大概……就属她吧? 木然地瞧着这两位神界之神,大剌剌地跑来他们魔界行抢的河伯,对于他俩配合得天衣无缝的抢匪行为,已是不知该同他们说些什么,他颇为同情地瞧着四处宛若雨下,在被扔上天后,终于自天顶掉下来的同类们,一一躺在地上动也没法动地哀号,再看向青鸾那张笑意明亮到会让人闪到眼睛的笑脸,他不禁垂下了两肩。 早在数百年前,他就觉得她怪了,没想到,这数百年来……她怪得更上一层楼也罢了,她还拉了个伴儿与她一同抢遍各界?他家主子,当年究竟是为何坚持非救她不可? “走了!”将一身不满的戾气发泄得差不多的霸下,自小屋里拖出了青鸾,并不打算让她继续再这么指使他打劫魔类下去。 遭人拖着走的青鸾,面对一地的受害者,她还是完全不改满面的贪婪。 “舍弟年幼,出手不知个分寸,还望诸位见谅……” 太过清楚她性子的霸下,更是用力扯紧了她的手腕,强行地将她大步拖走。 “你少得了寸又想进尺!”都给她赚了饱饱的一单了,她到底还想自这些魔类的身上挖走多少钱财? 没法达成目的的青鸾,扬手晃了晃宽松的右袖,总觉得,初入魔界的见面礼,这礼数,实显单薄了些。 她一脸遗憾,“唉,也才捞了那么点……” “咳咳……青鸾姑娘。”赶在她被霸下拖走之前,总算回过神的河伯忙不迭地冲出小屋在她身后轻唤。 “嗯?”她稍稍止住脚步。 “请恕我拦客不力……”面上添了点内疚的河伯,诚心诚意地向她提醒,“由此至庄门门外,恐还有些不速之客已闯进了里头,您在路上,还请务必当心。” “太好了!”当下神情有若晴空万里的她,一扫先前的委靡,两手重重一拍,“看样子,路上应可再多赚好几单……” “那……”已经不想再对她多置一词的河伯,两道白眉微微抽搐,“恕我有要职在身,就不多送了。”神界究竟是怎么培育出这等贪财的神仙?不过几百年不见,瞧瞧她的那些个师祖师父,是怎么将她给改造成这般的? “待我出庄时,我再同你叙叙!”她笑吟吟地用力朝他挥着手,而后被等得不耐烦的霸下给一把扯动脚步。 定立在小屋前,远远地目送那几百年前后,都是身着一袭湖绿色衫子的少女,带着无忧无虑的笑脸,袅袅走在山庄的小道上,任凭一旁老树树梢上的枝叶,将灿灿的日光洒落在她的身上,远望着沐浴在朝阳下的她,一种不知是感谢,还是终于放下心中一颗大石的心情,徐徐在河伯的胸臆中荡漾开来。 虽然说,她的面容一直无改,也将一生一世都不会改变,可藏在她眼眸间的那份伤或痛或是情,似乎……在光阴的冲刷之后,已然悄悄改变了不少,又或者该说,已是所剩无几。 只是呢,当年那个怎么也学不会好好走路的女孩儿,怎么都过这么几百年,她走起路来,还是老左摇摇右晃晃,从不走一直线的? 当年,那个始终都在失去什么的女孩,哪去了? 当年,那个终于明白发生在她身上的种种,究竟是所谓何来时的女孩,又哪去了? 他从不曾见她哭过,当然,更别说是见过那对她来说属于过度奢侈的眼泪。 发生在她身上的,不管再苦再痛,她就只是在事后笑一笑,乐观豁达的说服自己,而后,再去接受命运的另一次蛮夺和痛楚…… 他还记得,她曾拖着一只不会动的手臂,凄声同他说过,命运总是在她的人生里开开关关,不问她的同意,也不管她允或不允,擅自在她的生命里开了个窗口,又封了另一扇窗口,带给她一道新的伤口,又强迫她得忘了旧的那个。 她总是告诉自己,笑,要笑。 笑给自己需要安慰的心听,笑给每个关心她的人听,笑给她很想放弃却又不愿服输的明日听。或许,如此一来,当她再次转过身,那么,摆在她面前的,就又是另一扇全新的窗口。 是谁曾说过的? 不走过、不看过、不恨过,那怎么叫人生? 河伯微笑地看着远处她袅袅摇曳的身子,一抹细得几乎看不见的浅笑,像只轻盈的鸟儿,轻轻地,跃上他的唇畔。 第二章 搜括了一小笔不义之财后,沿着庄园外头的小路往前走的青鸾,自右袖中取出一卷不小心拿错的画卷,摊开看了许久后,她又羡又怀疑地停下脚步。 “荷粉垂露,杏花含羞……霸下,我有可能成为这种女子吗?”她翻过画卷,让走在前头的霸下也瞧瞧里头所画身子似若无骨,面容有若春花般娇美的人间女子。 霸下冷冷瞧她一眼,而后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除非全天下的人都瞎了。” 已习惯被泼冷水的青鸾,一脸惋惜地收好画卷搁置在小路一旁,才抬头,她便身子一怔,隐约地察觉到在入庄前,似乎还有不少来客正等着他们。 “霸下、霸下……”她小跑步地跑王他身旁,朝他笑得一脸谄媚。 为了她面上的笑意,他防备地往后退了两步。 “这回你又想怎么着?” “今儿个我想试试扮大家闺秀。”她理了理衣衫,再姿态优雅地同他欠身行了个礼。 “随你。”霸下的反应只是朝天翻个白眼,而在这时,自她的袖里也备有同感地传来一声淡淡的叹息。 “你俩也不需这么不赏面吧?”她一拳敲给前头那个,一拳再赏给袖里的这个。 捂着头不甘心走在前头的霸下,才绕过一处浓密的树丛,两脚便止住不动。望着眼前聚在山庄正门外,少说也有百来只的魔,他随即明白了那个青鸾为何方才会突然想扮扮大家闺秀的原因。 望着前方远处的雄伟山庄,以及排在前头等着入庄的魔类大阵仗,后知后觉的霸下扁着张嘴。 “就知道你又想占我便宜……”明白又被她陷害了后,他扳扳十指,很想掐完后头的那个,再去对付前头的无数个。 “记得,我是大家闺秀啊!”青鸾朝他眨眨眼,再仪态万千地走到小路的一旁。 只能将心中所有怨言,全都化成嘴边小小声的碎碎念,一骨碌冲往前头开山劈路的霸下,在一群数不清的魔类全都冲向他时,顺手拔了棵道旁的大树,接着横树一甩,一鼓作气扫散了大半的碍路者,但就在他又顺手扔了十来只的魔类时,他却忽觉一阵冷意。 “小弟!” 远在他发觉之前,就知道有高手来到的青鸾,转眼间即快步奔向霸下的方向。而从没听她叫得那么急过的霸下,才回首看了远处正挡在小道正中央的男人一眼,先前即无法拘管住的刺骨冷意,霎时漫布全身,令他僵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来得快也防得快的青鸾,在霸下整个人僵住了时,已来到他的面前并将他推至她身后。因她的抵挡,勉强能够动弹的霸下,忙不迭地躲在青鸾的身后,两手紧紧揪着她的裙摆丝毫不敢放开。 唉,就算是大家闺秀……偶尔,也是得来个解救苍生一下…… 站在前头,仍未估出来者的身份,只大略知道来者道行不浅的青鸾,在感觉身后的霸下小小的身子始终抖个不停时,她不语地将右袖张至身后,二话不说地将霸下也给收进袖中,让他与袖中的另一位同僚一块作伴。 虽是已刻意压抑了,但空气中层层弥漫的神力,与像快将人烧灼起来的热气,霎时将原本还碍在路上的群魔一鼓作气扫除在外,同时令青鸾不得不镇定下心神镇住步伐,并大略探知了来者之底。 “这是入庄之帖。”为免来者敌我不分,不论哪方众生都出手,她随即将放在胸襟里的帖子亮在他面前。 一身翩翩风采、全然不像魔类中人的男子,缓缓地抬起黑眸,将目光锁定她后,两手定定地背在身后,慢条斯理地朝她踱来。 行走间,素色的衣衫,与艳红色的腰带,在微风中款款微摆,交织成两种截然不合,可在他身上却又贴合得再不过的风情。一路上,把注意力都摆在霸下身上的他,在来到她的面前时,他首先低首看清她手中之帖,确认无误后,他抬起首来,赫然认出眼前这张他永无法错认的脸庞之后,他的两眸,停在她身上许久许久…… 久到青鸾两眼频频朝他眨呀眨;久到她在他面前挥手再挥手,还附送原地跳个两圈给他瞧;久到……她都以为他得看到海枯石烂才能甘心时,他这才稳住气息,轻声问。 “姑娘是?”音调优美宛若天籁的男声,让那个素来就没什么定力的女客愣了一下。 暗自在心中镇定过一回后,她深吸口气重整旗鼓。 “青鸾。” 远远看去,在得知她的姓名后,他的眼眸似动了动,但始终都面无表情的他,仍旧没给她另一个不同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他将身子一偏,让出道时不忘朝她扬起带有恭迎之意的一掌。 “请入庄。” 这真是……真是…… 暴殄天物啊…… 分明就是个面容斯文俊美、体态结实完美的好儿郎,掩都掩不住的仙气,更是衬映出他一身不凡的气质,最要命的是,他啥事都不必做,只要出个声,他那上天下地难以再寻的美声就足以把人迷得七荤八素了,只可惜……这位不该出现在此的神界拦路人,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不笑不怒,也没给过第二号模样让她瞧瞧,害她只能在心底暗自扼腕。 若是她那些远在神界的同僚们,也都生得如此秀色可餐,那定力不足的她,铁定受不住引诱,早早就破戒了去…… 徐徐的凉风吹扬起他背后闪烁着亮泽的长发,令她浮游的眼眸如同上网的鱼儿,自然而然地入了网不忍离去。 风儿飘飘荡荡、前头的身影规律地左右摆荡……这令她的两眼不得不宛若鱼儿般地,受诱地游过了去,静静贴伏而过他那时而清楚、时而看不清的侧脸上,而自一旁树梢林叶间筛落的光影,此时此刻,则像个无声的告密者,悄悄道出了那具伟岸身子与身子后的秘密,偏又闪闪躲躲,不肯老实地告诉你,他的真面目,一如他闷不吭声的性子般…… 唉,难道从没有神告诉过他,美男子再美,若是不笑,那么,再美再好也都只是枉然,更何况他的神力也不知究竟高到哪去,寻常的神仙或各类众生遭他一瞪,胆也约莫给吓掉了一半,可他却似是很满意这等神情。 “唉……”浪费,浪费哪。 原本让出道,且走在前头领着她的男子,在听见她那似有若无的叹息声后,脚下的步子,很显然慢了些许,就在她因此而有所疑之时,他侧过俊美的脸庞,深深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半晌,又不言不语地继续领路前行,并在走到庄园大门之处时,伸出一掌邀她入内。 沿途上,未多置一词的青鸾,在经过他的身边,不知为何,却察觉到一道既陌生却又熟悉的气息时,她猛地停下脚步,而后,在他愕然的目光下,朝后倒退了两步,仰起小脸问向他。 “请问,你是何人?” 她怎不知,在这魔界里,除了她袖中的两尊神与她之外,画楼还多邀了尊神来着?而这个算是她同僚的男子,无论她再怎么搜遍她总是记不了多少的脑海,就是忆不起有这一号,除了藏冬与郁垒外,足以威胁到众多神仙的大人物? “火凤。”他低首看了她从没变过的小脸,有礼地淡道。 “嗯……”她有听过这名吗?怎她觉得似乎有点熟悉?算了,她记性不好早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记不起便罢。 她点点头,在将他的大名揣在心头之后,继续往庄内走,但只往前走了三步,她立即又退回了三步,接着又将小脸往后一仰。 “请问,一介神界之神,怎会在此?”大战方过,再怎么说,身为魔界之首的火魔画楼,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收容她以外的神仙来到魔域,凭什么他这一名应当与画楼没啥交情,而神力又足以与画楼对抗之神,能够站在这儿邀她入庄? “眼下,我暂任此庄庄内总管。”他不疾不徐地扶正她的脑袋,以免她看似摇摇晃晃的身子,下一个动作就是往后栽倒。 总管?他究竟是哪儿像个总管了? 虽然疑惑堆满心头,但,眼下看来,并不是个追根究柢的好时机,只能勉强忍住的青鸾,朝他伸手抬高了右袖。 “我多带了两位客人入庄,无妨吧?” 他看了看她淡绿色的衣袖,很清楚藏在里头的是什么,他也不以为意,只是替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都没站稳的她扶稳肩头,再顺手将她一头懒得扎髻也懒得变啥花样的长发,自胸前给拨至她的肩后。 “无妨。” “我想先见见此庄的主人。”天生就少了根筋的青鸾,压根就没注意到他做了什么。 “这边请。”很乐意替她引路的他,微微朝她侧首,便先行走在她的前头大步走入山庄内。 远远走在他的后头,瞧着他那虽是高头大马,却身形优美、身躯结实得无可挑剔的背影,青鸾的唇边忍不住浮起一抹浅浅的笑意。说真的,这个没啥表情的仁兄,虽然待客之道不怎么样,不过背影还真是挺赏心悦目的…… 正当她这么想时,走在她前头的男子似是随意的扬起右掌,准确地捉来一柄射向他的箭后,连喘息的余地也不给,已快速将箭反手射回去给偷袭者。 刻意慢步在他后头等着他大显神威的青鸾,在入庄的前廊上突来一阵有毒的大雾时,下意识地以袖掩鼻,而走在前头的他,只是不慌不忙地扬袖一扬,刹那间,双眼所及之处,尽是雾尽风清,当下她不禁心神一凛。 也许,她太低估了些他的道行也说不定…… “姑娘。”在被他领至前廊尽头,通往主屋的方向时,停下脚步的他轻声唤着想到出神的她。 “嗯?”她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两步,在袖中防备地握紧了左拳,再微笑地向看他。 他顿了顿,以复杂的眸光望向她,“你……可还记得我?” “咱们曾见过面?”没料到他会说这话的青鸾一愕,面上意外的表情显露无疑,而这也令站在她面前的男子,在失望之余,不自觉地垂下了眼眸。 “……算是吧。” “你总算是到了。” 足足盼了几个月,这才终于把一心要找的贵客给盼来了魔界,身为魔界之首的火魔画楼,在火凤一将客人送进他的房里后,随即对那尊走路总是摇来晃去,连性子也晃来晃去总没个正经的老友拉下了老脸。 “我还以为我得派人扛顶轿子才能将你给扛过来呢。”安稳坐在太师椅里的他,丝毫不掩一脸的埋怨。 “你老人家就别学霸下唠叨了,晚到总比不到好吧?”由于外头的情况实在太过诡异,没空同他先来个叙旧的青鸾,以指轻轻推开窗扇一些,直朝着庄外天际瞧。 妖界的妖气冲天不散她是见过,但她可从没见过这等惊人的魔瘴弥漫,眼下聚在庄外的群魔,以她来估,为数若不是上千肯定也好几百来着。 “啧啧,你外头的客人还真不少……”她可不认为,会有这么多魔想来同他作伴,是因为他的名声太好,或是人气大增之故。 也知今日会有如此,全是他一手造成的画楼,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自大战我败了后,外头就总是这样。”打从他败在神界手下后,一天到晚都有着想要窜他位的魔类,以兴师之名,特意前来考验他不想杀同类的原则。 他明白众魔想向他这魔界领袖兴师的心情,他也比任何人都明白,堂堂一魔之首,竟败在雨位神界武神将之下的心情,这一些,他都能收进心底,但那些在他手底的魔类,却是无法接受这等结果。 可他们却不知,神力已达至巅顶的藏冬与郁垒,只要他俩合璧,哪怕妖界与魔界联手,恐都不是他们的对手,他能侥幸自他俩手中留下生机,并仍好好的活至现今,不敢再多奢求点的他觉得,他已够走运了。 站在窗前的青鸾,再将窗扇稍稍推开了些,两眼自远处的天际往下一降,直降在站在外头院中,正吩咐着手底下人打点庄内事务的火凤身上。 她头也不回地朝身后勾了勾指,“哪,外头的那个冒牌总管,你是打哪儿找来的?” “昆仑山山脚下。” 原本整个心思都停留在火凤身上的她,在听见那几字后,总算是只手合上了窗扇,缓缓转过身子,仔细瞧起这个许久未见,才刚见面,就让她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的老友。 “我说画楼……”她左摇摇右晃晃地走向他,而后两手撑在他的桌前,朝他笑得暧暧昧昧,“几百年不见,没想到你面子可是愈来愈大,竟大到连西王母身边的神仙也都给你请来了?”他不是才自一堆神仙的手上吃了个大败仗?在这群魔皆恨神界之神之际,他居然好本事地交上了神力探不出底的可疑神仙? 他自桌上的糖盒里取来一颗由魔界蜂魔,以百花之蜜亲制的甜糖,而后带笑地将它塞进她的嘴里。 “我薄面还没那么大。”外头的那尊神仙……若他不愿,只怕天帝也请不动他半步。 “那他为何会在这?”被口中之糖甜了一嘴的她,不客气地坐上桌面,再一手取来糖盒,将盒中之糖一颗一颗往嘴里塞。 他狡狡一笑,卖关子似地两手朝她一摊。 “因他有他的目的,而我有我的,因此我不过是顺水推舟。” 她转了转眼眸,在一嘴的糖甜过头时,端过他桌上的茶水灌了好几口,而后,她神色一敛,清澈澄明的目光,像面照妖镜般地,诚实地映照出他一脸投机与利用的模样。 “你想推的,是什么舟?”魔类的本性是什么,她再清楚不过,平常耍弄人心、玩弄人性那一类的事就算了,但这一回,她就算不爱管闲事,恐怕在她置身其中后,她也很难再来个不见不闻。 他爱笑不笑的,“打何时起,你有了同僚之爱了?” “我只是不想也被你利用罢了。”她轻盈地跳下桌面,很清楚他会大费周章的找她来魔界,准不会有啥好事。“对了,你与那个叫火凤的,做了什么交换条件?”事关她的同类,即使她与画楼算是好友,但再怎么说,她仍旧不能让战败后的画楼,再打她同类的主意,或是又想再与神界一战。 “此乃天机。”他仍是坚不吐实,“总之,他早你们来了一月有余,眼下,他是此庄的副庄主,为我暂理庄内与庄外的大小事务。” 不急着逼他说出实话的她,只是将眼往外一扫,透过窗缝,发现一双黑眸在与她不期然的对上了后,马上就转首离去。 “除了霸下外,你还额外带了个客人?”画楼盯着她动来动去的右袖,在里头的两个已经快打起来时,适时地提醒她一下。 “吵着来凑热闹的。”她笑笑地再揍袖里的两神一拳。“不过是尊连胡子都长不出的土地公,你不会连他这小角色也不欢迎吧?” “当然不会……”坐在椅中的他想换个更舒适的姿势,才动了动身子,他的两眉便微敛。 她叹了口气,“你伤得很重。”看来联手的藏冬与郁垒,这回,可真是要了他的老命。 “我以为我瞒得很好。” “你若能瞒得好,那今日的魔界便不会这么热闹。”她收起所有的笑意,面带遗憾地问:“你大限将至了,是不?” “没错。”他大方承认。 记忆中,绿意遍布的盛夏林中,午后,大雨方歇,蒙蒙的细雨仍在天际缠绵流连不肯散去。 重伤方愈的她,寂寂走在林间,林间绿草上的雨珠濡湿了她的裙摆,漫不经心走着的她,抬首瞧着上头树梢与叶尖上豆大的雨珠,何时会自上头落下时,一柄红竹伞忽地遮去了她的天际。 她转首一望,正是她的命救恩人画楼,因担心她而来接她回庄,而这时,远处另一柄雪白的伞,持伞之人也朝她这方向走来,她抬首看去,面上尽是温柔笑意的冰兰,手上抱了件干爽的新衣,正等着她更换…… 那两柄雨中的红白竹伞,以及浙沥沥的细雨…… 她将头甩了甩,用力将藏在心底的回忆甩了个老远,将双眼拉回眼前气色完全不能与几百年前相比的画楼身上,半晌,她冷静地问。 “专程找我来这,你是想托我什么?” “这事不急。你远道而来,定是累了,你先去歇歇腿吧。”画楼朝她摇了摇首,并转头朝外一唤,“来人!” “画楼……” “来日方长,有话,咱们再找机会谈吧。”当守在门外的小厮推开门站在外头等她时,渐渐掩不住面上疲惫的他,只是朝她挥了挥手。 既然他不急着说,她也不想逼他……走在小厮的后头,一路被领至客院里后,青鸾方推开客房的大门并遣走小厮,早就显得迫不及待的霸下,便马上自她的袖里跑出来,一骨碌地爬上客桌,与她眼眉齐对地问。 “画楼怎会有火凤这等神界的朋友?” “都多久没见画楼了,我怎知他这些年来又交了什么新朋友?” 打从遇上了那个火凤后,心头便一直不安得紧的霸下,眉心深锁地在桌上坐下后,语调闷闷地说着。 “或许,那个火凤是天帝派来收我的……” “我看不像。”她拉开圆椅坐在桌边,不以为然地摇首,“他的目标应当下是你。” “那会是谁?”猜想不出个所以然的他,在见着她的右袖又动来动去时,有点受不了的哼了口气,“你就放他出来吧,省得他老在里头扭来扭去碍人眼。” 经他一说,青鸾这才想起,她还没把偷带进魔界的望仙给放出来透透气。 她抖抖右袖,差点被闷死在袖里的望仙,一出袖,就先指着霸下的鼻尖气跳跳的问着青鸾。 “为何他不必躲,而我就得偷偷摸摸的躲进来?” 霸下一脸不屑,“也不拿面镜子照照。”一个是神兽,道行数千年,而另一个,则是连一小撮胡子都长不出来的没用神仙,就凭这个香火从没旺过的土地公也想同他比? 赶在他俩又吵起嘴皮前,青鸾一手拎开还坐在桌上的霸下,再转身以两指敲向望仙的额际。 “说想瞧瞧魔界的是你,一路上拚命扯我后腿的也是你,下回你再不安分点,我就把你扔到那堆魔里头,看他们不拆了你吃下腹当点心?” “不扮大家闺秀了?”霸下凉凉地瞄她一眼。 “在你俩面前不必当。”她可不想人前人后都那么辛苦。 被敲了一记的望仙,搓了搓发红的额际后,突然想起他在袖中最想出来证实的一件事。 “青鸾,方才领咱们进庄的可是灯神火凤?” “灯神?”她挑挑眉,“怎么,你知道他?”她记得那位美男神仙可没同她说过他在神界的职称。 望仙忙不迭地大嚷,“眼下全神界和全魔界都认得他这尊神仙!”就知道这两个完全不关心神界之事的同僚,一定都不知道先前所发生的那些糗事。 “喔?”他俩互看对方一眼,接着各自一手撑着下颔,靠在桌边等着听望仙开讲。 望仙清了清嗓,将这事从头说起。“这个火凤呢,他其实并不是咱们天帝这边的神仙,他是西王母的手下头号大将,由于两界大战战事即将掀起,故天帝才远从西王母那儿将他给借调过来。” “难怪……”她就觉得她在天帝这边没见过他这号人物。 “事前,全神界之神都以为,在昆仑山颇富盛名的他,应是能为神界立下赫赫战功,好与天帝的两位武神藏冬与郁垒一别苗头,可没想到,他非但没能立下多少汗马功劳,反倒是将神界的面子都给丢尽了。” “此话怎说?” “唉,大战之前数百场与魔界的小战役,泰半的战功,的确都是由他一神领军辛辛苦苦给打下来的,可,就因他一个在大战前的失常,导致前功尽弃。” “他究竟做了什么好事?”他们两个愈听愈感兴趣。 望仙叹了又叹,“也没什么,只是在最后一役未开始前,也就是两军对垒的那个当头,没想到神界的三位统帅之一的火凤,居然临战被那等大场面给吓得两眼一翻,当场……晕了。” 听得两眼暴睁的两位同僚,在沉默半晌后,皆大力拍桌站起齐声喝问。 “晕了?!” 望仙愈想就愈觉得丢神,“大概是……被那等大阵仗给吓晕了吧。”虽说他们神界在这场大战里,最终还是胜了魔界,可这笑话……不管再过几百年,魔界应当都不会忘记吧? 震惊到哑口无言的青鸾和霸下,只是僵着脸,说不出话地瞧着他。 “唉,多亏他那临阵一晕,接下来所有战事与功劳,就全都落在藏冬与郁垒身上。”讲到后来,望仙也顺便说了说,他那一晕的后果,“因此后来当天帝论功行赏时,他只勉强捞到了个灯神之职,而藏冬与郁垒,则是双双当上了战神。” 愈听愈沉默的两神,面上的神态也变得愈来愈诡谲。 “谁晓得那个火凤在当上灯神后,他照样没什么长进,就连个小小灯神也当下好。” “怎么个当下好?” “他头一夜上工,任职天帝御案上的照明火烛,他就大放其焰,差点闪瞎了天帝的双眼。”望仙到现在还是很难相信,竟然有神敢在天帝面前如此放肆。“就在火神祝融与天帝数落了他几句后,岂料打那时起,他便总是黯淡无光,夜夜要亮不亮、忽明忽灭,害得天帝差点因他而成了个盲帝!” “这真是……”勉强自喉中挤出声音的霸下,两眼中充满了闪闪的崇敬之光。 “真是大不敬是下?”望仙忙不迭地争取他们的同仇敌忾,“身为天帝的灯神,他竟连天帝也不放在眼里,连什么叫职业道德都不清楚,就连被天帝逐出宫中,他也不痛不痒,真不知那个西王母是怎么教导手底下的神仙……” 一迳说得高兴的望仙,兀自滔滔不绝地开讲下去,始终没有注意到一旁一直保持沉默的另两位同僚,他们与他截然不同的心情。 分明能力与修行高到深不可测,可他却能一口气推掉身上所有的重责大任,快快乐乐地做个名正言顺的逍遥神仙,且放眼整个神界,众神竟只是忙着数落他的不是,而没神去理会他的逍遥? 过了很久很久,青鸾才以几不可闻的音量,在嘴边嘀咕完霸下方才未竟的话。 “……高啊。” 天未亮的清早,蒙蒙晨雾似将整座庄园内外笼罩在白色的薄衫里,大清早就来到这座庄园唯一一座楼台上的青鸾,身后披了件衣裳,在一日比一日更冷的风中远跳着这座庄园的全景。 几百年没看这景了,只是,景虽似,该在的人,却不在了…… 忽远忽近的白雾,令她不知不觉地打开了那只藏在她心头深处的箱子,释放出一阵她不舍的回忆,那回忆里的女子,肤色白得就像眼前的白雾般,正笑婷婷地朝她走来,而后以略嫌冰冷的素手轻挽着她的手臂,边走边以柔美且她百听不厌的温柔声调告诉她,这世界,其实有多美好…… 她都已经忘了那名被奉为冰魔,与火魔画楼齐名的女人,已经放开她关怀备至的双手,有多久了…… “天色还早,你怎不睡着?” 当刻意放轻的步伐即将来到她身后时,她缓缓回首,瞧着面色苍白的画楼,边扶着围栏边走向她。 熟悉的笑意依旧挂在他的脸庞上,但若是仔细瞧瞧,便可发现他不仅仅是清瘦不少,在他身上的魔力,也正一旦点地消失中,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个名唤大限的巨兽,正远远躲在画楼的身后,随时伺机想一口食他下腹。 当他终于慢步走至她的身旁时,青鸾取来身后所披的衣裳改披至他的身上,他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试图在她身旁站直了身子,与她一起看着以往他们也曾看过的景致。 “青鸾。” “嗯?” “你在乎过什么?” 她在乎过什么? 若说是眼下所有关于她之事,她一点都不在乎,但,她在乎别的,例如,她身上所欠的人情债;在人间肚子能不能吃饱;在各界众生的眼中,她是否还是一块无比的上肉;自冰魔冰兰先走一步后,在画楼这仅剩的唯一朋友死后,她身边,到底还剩下些什么? “你太寂寞了,总是独个儿,从不在意谁,也从不在乎什么。”侧首看着她平静的脸庞,知道她天生少根筋,又不懂得什么叫在乎,画楼索性直接说出想告诉她的。 “这不好吗?”反正日子不也同样是这么过?且,不在乎太多,那,是不是也不必在失去后感到太伤心? “不好。”他最担心的就是她这等性子。“因此我在想,我若是真的非得离开这人世不可,那么,我定要为你留下些什么,我想冰兰也一定希望我能这么做。” 为什么,这对与她似友又似家人的夫妻,总是要这么为她着想呢?他们分明就知她是何身份,却还是在她最需要保护的时候,提供了她一个庇护之所,并且教会她许多事,以及认识了各众的众生,可是,他们一个个,却先后都要离开她的生命中了…… 胸臆中那浓浓不愿分离的情感,没来由地占据了她,她紧握着双拳,哑声地说着。 “你和冰兰,已经给了我一个霸下了。”她很知足,也从不在这上头贪心。 “不,我真正要给你的,还有另一个。”千挑万选,他才照冰兰的遗言为青鸾找着了一个,他可不能白白错失这回的机会。 她挑高黛眉,“还有?”一个六岁的小老头加上一个神力不济的望仙就够她忙的了,他还想在她的生活中再塞进一个? “对。” 她有些受不了地别过脸,“随你了,只要别太给我找麻烦就成。”真搞不懂这些魔类,他们天性不是自私自利的吗?怎她就只认识两只,而这两只却都对她关心过头。 “青鸾。”画楼站在她身后,两眼直盯紧她的背影,“我死后,魔界必乱,在下一位继位者稳当地接位前,我希望你能为我稳下魔界,别让他界乘机将魔界给灭了。” 没回头的她,过了好一阵,只是敷衍她点点头。 “知道了。” “我知我这要求根本就是强你所难。”当初在要她来魔界之前,他也再三考虑过了,只是,无论他再怎么想,他就是找不着一个比她更可靠的人选。 她没好气地回首瞪向他,“那就别说出来好让我有机会可怪你!” 知道她只是只纸老虎的画楼,像个大哥哥般上前拍了拍她的头顶,在她乖乖地任他拍着时,一道暗地里窜出直朝他而来的目光,令他手边动作一顿。 “对了,关于火凤……”很识相收回手的他,刻意挑在这当头转了个话题。 她忙回过头来,对于那个让她大开眼界的灯神,她就显得十分有兴趣。 “他怎了?” “你可知他的底细?”难得见她会对陌生人感兴趣,画楼愈问嘴角就愈是往上翘。 “只知一些。”青鸾在他开始笑得坏坏的时,满心防备地看着这个以往曾经整过她好多回的老友,“你在打什么歪主意?” 他抚了抚下颔,“我想,也许他能为你开开眼界或是开开窍也说不定。” 她一愕,“开窍?” “反正你在人间客居多年,早有了七情六欲。”他朝她眨眨眼,笑得像只黄鼠狼似的,“再添一项,也不嫌多是不?” 这对魔界夫妻是怎么搞的?怎么先走的那个,老是担心她会不快乐、不知该怎么开始她的人生,总是擅自以为她好之名替她安排了一堆事,而这个还没走的,怎么也跟他那个妻子一般,也对她玩起花样来了? “既然你要卖关子,那你就卖到底好了,反正迟早我会把它给挖出来。”她放弃再去理解这对魔界夫妻共有的怪毛病。“咱们说说正事吧,告诉我,要传位给哪只魔,你心底已有人选了吗?” 说到这点,画楼的面色就明显地黯淡了些。 “有,但我不希望是他。” 不希望是他?那,也只有一个人选了。 据她所知,眼下放眼全魔界,道行够高,能够争夺魔界霸主的,也只有四只魔,而这四只魔,分别是申屠令、梦魔申屠梦、心魔以及炎魔这四者。 若以这四者的心性来看,全都是魔界标准的性格,没一个是好魔,也没一个是善类,但以残忍度来算,以及可以不顾道义放肆残杀同类、最令画楼不满的,大约就属那个打出道以来,就一直没给过人好印象的心魔了。 清早的晨雾逐渐散去,抬眼远望庄园外头的光景,她不禁有些头疼地抚着额。和前些日子相较起来,外头前来围庄之魔,似是又多了一倍之谱,说不定再不过多久,全魔界之魔就都会聚到这来了。 也许……所有魔类都知道,画楼寿命将尽了。 “我听到风声,你想找的那四只魔各自往这儿赶来了。现下全魔界都在问,身为魔界之首的你,究竟想传位给谁?” “你早知我不得不传位给的是谁。”任何一界择首,道行与武功是第一要件,因此,他也是别无选择啊。 她顺水推舟地问:“所以,你需要我来此阻止他在登上大宝之后,大杀魔界之魔?”就知道来这绝无好事,他果然是想把那只未来将登上魔界之首的心魔交给她去收拾。 “没错。” “你找来的那个火凤不成吗?”唉,虽说她是很想报恩,但这等烂差……她还是能推就推吧。 画楼一脸惋惜,“他当然成,只是,他不愿膛魔界接位这浑水。”魔界的家务事,那尊天上神可没有半点闲情想搭理,就算是他说破了嘴皮子也没用。“青鸾,除你之外,我无人可求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无奈地叹口长气。 “我知道了,我答应你,无论如何,我会不择手段达成你的心愿。”谁教他有恩于她?就当欠债早晚都得还啦。 “对于心魔,你可有把握?” “哪有什么把握?”她相当认命地一叹再叹,总觉得这个老友这话也问得未免太迟了些。“除了把老命豁出去外,你以为我还能怎么着?”她向来都是奉行船到桥头自然直那套的,既然她都跳进这坑里了,那就算她吃亏点,拚了就是。 “我──”满面担忧的画楼才刚开口,发现动静的她即抬起一掌制止他再说下去。 不明所以的画楼,顺着她看向远方的目光看去,只见几只魔类纷纷被抛上天,她连想都不用想,即知道大清早就又给她惹事找麻烦的会是谁。为此,她重重叹了口气,转身朝他肩上一拍。 “救神为上,我先走一步。” 第三章 大老远即看见那个她曾吩咐过,得乖乖待在院里的霸下,偷溜出来做了什么好事后,青鸾急急忙忙赶到东院邻近庄墙之处,在那个精力无穷,以为来到魔界就不必克制的霸下,又将两只偷溜进庄园里的魔给扔出后,气急败坏的她,一把自他后头扯住觉得扔得不够过瘾,还想跳出庄外找对手的他。 拖着他的衣后领,一路将他给拖到园里的一棵大树下,青鸾两手叉着腰,难得地对他摆出了母夜叉似的表情。 “怎么,今儿个你是太上火,还是你终于想开了,所以想让所有天兵天将全都来魔界追着你胞?” “是他们先惹我的。”霸下嘟着嘴,模样看起来,俨然就像是人间做错事偏又不认的小孩。 青鸾才不管是谁先惹谁,一把拎过他后,抡起拳头就开始一拳又一拳往他头上敲。 “把你的神力统统藏起来,不然,你就别怪我代你封了它永绝后患!”他嫌他们在人间躲的天兵天将不够多是不?还是他认为神界已经放弃通缉他了?早就警告过他,神界无论在哪一界都有派出眼线,只要她不允许,他就不许随意出手,偏偏这个小鬼头就是学不会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那咱们刚进魔界时你就可以利用我?”被揍得很没面子的霸下,顶着张黑脸,老大不高兴地反问。 “还顶嘴?”她再扁他一次。“那是因为那时我肯定没半个神界的神仙在场,因此不会有半尊神仙去密报你的事!” 他闷闷地在嘴边嘀咕,“我又不像你曾修炼过,我哪知道何时可以出手,何时又不可以出手……”他又不像她那么神通广大,随时随地都知道哪有神仙,哪没神仙。 “还看?回房去!”在他不甘心的两眼又瞪过来时,青鸾拧着他的耳,打算就这么让他一路没面子让庄里的人笑到底。 忍着疼,但为了面子又不愿哀哀叫的他,才被她拉着走了几步,走在前头的她却松开了手突然停下。 “等会儿。”她慢条斯理地回过头,“望仙呢?”根据她的经验,这两个捣蛋鬼,要是一个出来了,那另一个一定也…… 他不负责任地将头往旁一甩,“方才他说他想到魔界逛逛,见识一下。” “你怎没拦着他?”一大早就得这么忙,烦得她实在很想垮下两肩,然后任这两个专扯她后腿的同僚自生自灭好了。 “我……” “回房里去,不许再找我麻烦!”她说揍就揍,全然不通知他一声。 “你上哪?”霸下见她在抹抹脸后,一鼓作气跃至树梢顶上时,忙在下头问。 “去捡另一个麻烦回来!”留下这句话的她,下一刻已闪身不见神影。 偷偷自庄园的后门溜出,本想去外头赏赏魔界的风景,岂料什么景都还未赏着,即被十来只魔给架走,还被其中一只想尝尝神肉的魔给咬去肩上一小块肉,此时此刻,遭魔给绑在树上的望仙,已经很后悔他想出门逛逛前,为何刻意不通知青鸾一声了。 “大家……大家有话好说……”肩上疼得像火烧的他,一脸大汗地瞪着那些朝他愈聚愈多,也一个比一个更不怀好意的魔类。 清朗的男音在众魔一拥而上,望仙害怕地闭上眼睛之时,不疾不徐地自他耳边传来。 “你跟他们没什么好说的。” 赶在紧要关头,一剑斩断他身上之绳,轻而易举地拖着他另一只未受伤的臂膀,将他给拉离魔群后,早了青鸾一步赶来救客的火凤,在望仙还未来得及反应之时,已带着他往上一跃,转瞬间就回到了安全的庄里。 一脸呆相,尚未回神的望仙,眨了眨眼,因方才所发生的事来得太快也结束得太快,因此还没法想清楚,刚刚到底发生了何事。 “找你的人来了。”趁他发呆时已替他将伤口上完药也包扎好后,火凤轻轻拍着他的肩头提醒他。 以十万火急之姿赶过来的青鸾,两脚一落地,先是瞧了瞧站在望仙身后,一脸无事也仍旧面无表情的火凤,而后再将两眼挪至望仙受伤的肩上。 她深吸了口气,大步大步走上前,趁反应总是比常人慢了点的望仙未及回神,迎面就赏他一拳。 站在后头的火凤,因她的举措,微微挑高了朗眉。 “我不是说过,不许你单独离房吗?”她一把拉下望仙的衣领,两眼冷冷地瞪着他。 “我也不过是……”挨她一拳终于醒来,且必须面对她怒气的望仙,心慌慌地转着手指头。 “回房去!”她不自觉地又拉大了嗓门,“下回再四处乱跑,当心我带着你的骨灰回人间!” “知道了啦……干啥那么凶……”不敢反抗她的望仙,很可怜地扁着嘴,一步也不敢多留地照她的话赶紧回房。 唉,这下可好…… 解决完那堆小问题后,对于此刻正处于她身后的那尊神仙,这下,她到底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再拿出先前的那套能谁就诓?不行,他应当下可能笨到会再遭骗一回,况且那个美男神仙,定是将她方才显露的本性全都看在眼里,一眼也不少才是…… 唉…… 罢罢罢,反正就连霸下不也都说,除非那人眼瞎了,否则她永远也当不成她想扮的人间大家闺秀。 真是的,亏她难得想在这等美男同僚的面前保留一点形象的说…… 脸上飞快携上笑意后,青鸾转过身,两手放进袖里朝他深深一揖。 “多谢你救望仙一命。” “举手之劳。”他仍是不多话,只是看向她的目光似乎与先前有点不同。 怨归怨,却还是很快就面对现实的青鸾,本想谢完他就走,但在他始终站在原地,像是永远也看不腻般地盯着她时,她不期然地怔了怔,恍惚地忆起,这个任职于灯神的火凤,似乎打从与她一见面开始,他就常这么瞧着她。 在他的眼神与面上神情的写照下,青鸾不悦地觉得,他似正瞧着她,却又在目光的远方中,瞧的,不是眼前的她。 为了他似在她身旁,却又不在她身旁的目光,她忍不住转身走至他的面前,拉下了他的下颔,要他面对她。 “你究竟在看什么?”虽然说,给个美男一天到晚这般瞧着,是满能增添她的虚荣心,但被瞧久了,她心底也是会发毛的。 “看你。”他简单地应着,伸手扶稳就连站着也像站不稳的她。 没注意他做了什么的青鸾,一手抚着下颔想了想,索性抬起头找他来研究一下,那个画楼究竟是在卖她什么关子。 “你与画楼,是何关系?” “我并非画楼之友。” 他俩并非友朋,那自是当然,可她想知道的,只是他俩究竟是如何勾搭……不,是如何结识的。 据望仙所言,大战最终那一战,这个叫火凤的灯神的确是没出战,去与亲率魔界十万大军的画楼亲手一战,可在先前不下数百场的小战役中,他却与画楼见过好几次面,且神力与藏冬、郁垒雨位武将不相上下的他……次次皆刻意放过画楼,既不伤他也不杀他。 若说他俩没事先勾结过,会相信这鬼话的,除了那整票被他骗过的神界众神与魔界群魔外,唯一不信的,大概也只有她了吧。 她背着两手在他身旁踱来踱去,来来回回绕了好几趟之后,终于两脚在他面前站定,抬首望向他那张好整以暇的勾人面容。 心神一个不稳,差点就被他给勾了去的她,深觉有害地往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出一段安全距离,免得这般看着他,她会忘光那个始终沉淀在她心底,不问上一问,她可能会继续无解到天荒地老的问题。 “有件事,在我心里已闷了好一阵了,因此我非得问问。”打从望仙说过眼前这位仁兄在大战之前,以及之后干过何事后,她与霸下便打心底对他生出一股子仰慕之情来。 看着她一向苍白的小脸,一下子染上了淡淡的粉红,而后缓缓绯红了双颊,两眼非常享受的火凤,更是刻意对她看得温情款款。 “何事?” 差点抵挡不住这类美色诱惑的青鸾,呛岔了气之余,闷声用力咳了好一阵,在他温柔地拍抚着她的背后之时,她忙不迭地跳开一步,赶紧把问题扔至他的面前。 “你当真……在大战时丢光了神界的脸面?” “是如此。”他点点头,打心底不识知耻二字怎生书。 她瞪大了杏眸,没想到他说承认就承认,一点也不以那事为耻,相反的,对于那回事,她总觉得他似乎是感到十分得意的样子。 “慢着,我有另件事想再弄个清楚。”她晃了晃脑袋,朝他再抬起一掌。 “请说。”他仍是对她很有耐性。 虽然说,这个推理怎么想都不可能,可除了这么想外,她实在是不知,他为何会在大战的终战时突然不顾名声,不顾一切地来上那么一晕。 “你……”她求证地拉长了音调,“与那两个新科战神,是否有过节?” 没想到她会看出来的火凤,顿了顿后,俊容上,终于露出了丝丝让她看呆的笑意,只是那个笑意,此时此刻在她眼中,除了赏心悦目之外,它还显得……招摇无比。 “只是点小小的私人恩怨。”果然,他就知道这事除了那两个当事者外,迟早还是会有明眼人瞧出来。 她眯细了两眼,“有多小?” 一下子说变就变,也事前都不打一声招呼的火凤,卸去了以往欺人的表相,朝她笑得一脸奸诈。 他两肩一耸,说得一点愧疚也没有,“不过就是陷害他俩当上了战神而已。” 他们三神之间,还能有什么过节? 那个天帝手下居心不良的两位武将,打大战开始起,就一心一意想把他这借调过来的武将给推上战神一职,好让他俩摆脱责任凉快去,但不巧的是,身为讨伐魔界三元帅之一的他,心底,刚好也打着与他俩恰恰相同的算盘。 打从察觉藏冬与郁垒的目的后,怀着同样目的的他,哪怕战事再小,他也刻意主动叫战或是出征,抢功劳似地,辛辛苦苦地打下了百来场的战功,为的,就是趁那两神不设防之际,把握时机反将他俩一军…… 虽然说,打他临阵晕倒的那一刻起,聪颖的藏冬和郁垒就发现他们被陷害了,也因此恨他入骨,但到头来,他们三神所打的如意算盘,就只有不要脸面的他成了真,而惨遭被坑的藏冬与郁垒,就只能摆着张臭脸,在天帝大肆论功行赏时,心不甘情不愿地,各自接下战神这一职。 战后的这些日子来,他可是过得逍逍遥遥、自自在在,身无重职也无任何要务,镇日不是在神界游山玩水,就是在人间大江南北四处闲逛,日子过得惬意得不得了。相反的,没料到他会临阵玩这手段,因他而不得不被迫拱上战神之位的那两个家伙…… 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听完他的自白,没想过有神能这样玩那两个新科战神的青鸾,愕然地张大了嘴。 什么小小的私人恩怨? 这梁子大到都可以盖幢屋住人了! 不知还能有啥反应的青鸾,木瞪着他脸上宛若狐狸般的奸诈笑意,只是在眨眼片刻间,他又回复了面无表情的山庄总管的模样,这令她忍不住揉了揉双眼,觉得她变脸的程度,与他的相较之下,她的道行,实在是相差得太远太远,并可耻地得去重修过一回才是。 他一定有偷偷练过…… 她颤声地问:“你……同他们玩阴的?” “正是。”他相当愉快地颔首承认。 果真如此……她先前猜想的一点都没错。 只是她千千万万都没想到,那两个心思恶神一等,不爱名也不爱利的武神藏冬与郁垒,竟会被他这个从昆仑山借调来的神仙,给要得不知不觉,就算后来明白了他的企图,也照样无力扭转乾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火凤的奸计得逞! 唉,失算,真是失算…… 她和霸下怎会这么蠢?面对自身的责任与压力,他俩就只会一再逃,眼下能过个几日,就过个几日。可,他们怎事先都不会学一学这个灯神的手段来当个借镜?同样都是身上背负了无数期待,也同样身上都扛着责任的他们,就只有这个聪明的火凤狡猾地推挡掉了一切,而她和霸下,却没他那个狐狸脑袋,就只会当上神界的通缉要犯,一味傻傻地逃着躲着。 倘若,事前她与霸下,皆习了火凤这卑劣到一个不行的手法,她和霸下哪还需要一个躲现实,另一个躲责任来着? 唉唉唉…… 不是她要感叹,可,这真是天资有差啊! “那……藏冬与郁垒,事后没放话要砍了你?”她怎么也想不出,在事后,他究竟是如何安安妥妥,四肢健在地活到今日的? “不,他们只是说……”他偏首回想当初那两神对他撂下的狠话,“日后,我最好别落单被他俩堵到,不然,他们定见我一回就砍我一回!” “你不怕?”她呆呆地瞧着他那一脸得意,完全不当一回事的嚣张笑脸。 他一点也不放在眼里,“尽管叫你的同僚们放马过来就是,我还等着他们呢。”怕他们两个?别说笑了,这会儿那两个被迫当上战神的同僚,正忙着处理手边永远处理不完的事务,哪有时间跑来魔界找他报这一箭之仇? 望着他那副既自傲又小人得志的模样,冷静下来的青鸾,总算是明白了他为何会拚着名声不要,也要苦心设计这一切的由来。 “让众神大失所望之后,接下来,你故意挑上灯神一职,再想尽办法让天帝将你踢出去?”她两手环着胸,自顾自地说出她的推论,“如此一来,日后你即可逍遥自在的,做你的闲神了?” 一点都不介意被她看穿的火凤,朝她漾出了个差点迷昏她的笑脸后,弯下身子,淡声地在她面前问。 “佩服我吗?” “仰之弥高!”她拚命点头,满心崇拜到……当下就想拜这个比任何一尊神仙,更会推责任挡义务的高手为师! 他款款颔首,姿态优雅地朝她一揖。 “我的荣幸。” “青鸾,若以神力来论,是那个灯神高还是你高?” 亲耳听望仙说那个火凤是如何救了他后,不怎么相信火凤的本事有那么高竿的霸下,打从青鸾回房后,就一直缠在她的身边问个不停。 “我不知道。”坐在窗边看着外头想事情的她,头也不回地将手往后一伸,“茶。” “我不喜欢他,你别与他走太近。”替她倒好一碗茶的他,在将茶碗放在她的手上后,不忘对她提醒。 “为何?”漫不经心的她,边唱边问。 “我不喜欢他那像是别有居心的狐狸脸。”这是他对火凤的第一印象,而通常这印象只要在他心头一印,就很难抹去了。 她差点呛到,“狐狸脸?”这般说那个美男同僚,会不会对他的美色太过失敬了点呀? “难道他看起来还不够奸诈吗?” 她搔搔发,“有时……是有点啦。”当他一肚子坏水的时候,的确是这样没错,可就算是如此,她还是认为那位仁兄的长相,简直就是……美不胜收到太对她的胃口了! “你瞧瞧,他在神界所做之事,那还不够阴险吗?就连藏冬和郁垒他也敢耍!”霸下还是对他有一大堆成见。 说到这点就很怨叹,也觉得自己当年太过有眼不识泰山的青鸾,深感惋惜地沉沉叹了口气。 “若我能有他那等道行的话,我也很想耍耍那两个滑头神仙……”这等事,没点头脑的话,根本就办不到好吗?能让藏冬、郁垒全都栽在他手上,这简直就是前无古人,往后也不会有来者之事。 “你说什么?” 她摇首再摇首,“我只是在感叹我当年根本就拜错了师。”当年拜来拜去,拜了一大堆,独独是漏了火凤这一尊…… 唉,恨啊。 “青鸾!” 一骨碌推开房门的望仙,将身后的救命恩神给拉至门口后,朝着里头的她高高兴兴地唤。 “你带他回来做什么?”霸下一脸不满地看着跟在他身后的不速之神。 “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我邀他来这喝两杯!”一点也不知霸下心中成见的望仙,先是笑咪咪地拉着火凤入屋,再到外头命人把酒搬进房内。 不赞成也不反对的青鸾,只是在那位客人坐正后,一手指着桌上那堆神界的违禁品。 “这般让他破戒,不妥吧?”他们这三个从没正经过的神仙就算了,反正人间都混过那么多年,真要他们乖,也很难乖到哪儿去,只是这一位昆仑山来的武将,那可就与他们大大不同了。 早就问过这等事的望仙,开心地朝她挥挥手,“放心放心,他说过,神规里不能犯的戒,他差下多都已经犯满了!” 差不多都已经犯满了? 他到底做过了哪些事,才能够把那全部加加起来上百条的神规全都犯满? 为此,青鸾和霸下不禁互看一眼,再将同样的疑惑眼神投向那名表面上看起来正直有为,可私底下的拿手本事,却是陷害同僚的神仙。 “此话当真?”青鸾在望仙热络地为每个人倒酒时,两眼带着怀疑的入座。 “假不了。”火凤面上微微带笑,很高兴地瞧着坐至他身旁的她。 防备性地坐在青鸾身边的霸下,在望仙热情地邀酒时,瞧了瞧桌上的酒杯,再看了看这桌酒宴的成员。 他将冷眼扫向望仙,“一屋子的神仙,全都不要命的跑来魔界就算了,还在魔界里喝酒同乐?”真亏得那个没用的上地公想得出来这种事。 望仙也没给他什么好脸色,“难道说,眼下你还有更好的娱乐吗?”山庄外头围了成百上千的魔,他们就连大门都不能出去一步,他也只好想法子找找别的乐子。 打他俩又习惯性地斗起嘴来时,懒得加入战局的青鸾,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画楼命人特酿的美酒。但在她喝了一阵后,她起疑地看向连酒杯都不碰的火凤。 直看着酒杯的他,面上的表情,似有些犹豫…… 怪了,打认识他起,他不就一向是就算天塌下来也可能照样面不改色的德行吗?怎这会儿,他会烦恼成这样? “你怎不喝?” 他有礼地婉拒,“我想,我在这陪你们喝就成了。” “怎么,你不能喝?” “也不是不能,只是……”他顿了顿,把话说得很含蓄,“会有后果。” 会有后果?什么后果? “你在人间待了多久?”见她一杯接一杯下肚,面色却丝毫无改,酒量似好得很,他不禁想问。 “有百年了吧。”喝上了兴头的她也懒得去算,顺手替他倒了杯,并举杯邀他同饮。 火凤神色不定地瞧着她的举措,始终没把那杯酒拿起来,这让没什么耐心的青鸾有些不满地扬起柳眉。 “你不喝我倒的酒?” 火凤不作声地想了好一阵,半晌,他也学爱叹气的她叹了口气。 “唉……”这下子,可就是她强迫他造孽了。 “喝!”她用力与他举杯同敬,心满意足地看他乖乖喝下杯中之物后,赶紧又替他再倒上一杯。 “青鸾……”霸下轻拉着她的衣袖,不认为她把她身旁的神仙灌醉,会是件好事。 “不过是喝点小酒,不会有碍的。”她大剌剌地笑着,一把环住他的肩头也塞了一杯给他,“你也来一杯。” 霸下忙着大叫,“我才六岁!”她到底有没有搞错? “是看起来只六岁。”她懒声地订正,顺便把酒杯塞至他的嘴边一口气将它灌下去。 酒过三巡后,原本冷清不怎么热闹的客房里,气氛渐渐热络了起来,已快醉倒的望仙一手勾着霸下的颈项,直笑着没酒量,才喝几杯即舌头开始打结的霸下。与他俩相反,愈喝反而愈冷静的青鸾,则是难以置信地揉揉眼,在发现她真的没看错俊,张大了嘴直瞧着身旁那个看似已醉的美男神仙。 喝了酒后,火凤那张原本笑起来温文有礼的脸庞,和霸下口中那个奸诈的狐狸脸,全都不知被他给抛至何处去了,此时此刻,出现在她面前的,是张美艳欲滴,害她差点口水流满地的春色无边脸……且浑然不知已成了祸水的他,不但丝毫不加以节制,也不管是他否会将她给迷得七荤八素,他还以一双勾魂的美目朝她眨个不停。 禁不起这等艳丽得天下无双的诱惑,差点喷出一摊鼻血的青鸾,在他开始轻舔起酒杯杯缘上的残酒时,忙不迭地一手掩着口鼻,直在心底大呼受不了之余,还得强迫自己必须得冷静再冷静。 可,他靠得是那么的近,对她笑得是那么柔情万缕…… 心猿意马的她,当下就沉沦在受惑的快感中,只想闭上眼不顾一切地好好享受眼前的这等男色,可这时,在她耳间,她却听见另一道必须速速远离他的心音,将那轻易就将她吸引过去的邪恶心音给踢至天边去,再诚心地在她的耳畔对她冠冕堂皇地说着…… 她乃神界之神,神气凛然,艳色不侵。 这话……究竟是在骗谁呀? 懒得继续在心底定定定的青鸾,尽情欣赏着火凤醉后无比娇媚诱人的模样,整个人乐得飘飘然之余,她还默默在心底暗忖…… 早知有这等美景可赏,她说什么也要天天灌他三百杯! 可就在她乐得浑然忘我之际,压根就没醉的她突然发觉,原本与她坐了还有段距离的火凤,不但坐得离她愈来愈近,他那带着酒香的气息,也渐渐暧昧无比地纷扑至她的面上。望着他无神的双眼,总算有点危机意识的她,这才稍稍感到事情似乎……有点不对劲。 “慢着,你……”在他带着迷茫的眼神,整个人朝她这边欺来时,她不明所以地推抵着他的胸膛,“你怎了?” 火凤并没给她一句回答,他只是一把拉过她,而后在她张大了眼时,硬是把他的唇,结结实实地,印向她的。 那既怜惜又柔情万缕的轻吻与深吻,毫不费吹灰之力将她的心拐走外,那令她浑身战栗的美妙感受,舌与舌之间火热交缠不分你我的感觉,轻而易举的就令来不及设防的她,对他弃甲投降。 正当青鸾因此而呆若木鸡时,再三吻了吻她的火凤,不客气地将两眼一转,而后朝一旁早就忘了要与望仙吵嘴的霸下舔了舔嘴角。 “你你你……你一直靠过来干嘛?” 眼看着亲完青鸾就一步步朝他走来的火凤,结结巴巴的霸下,害怕地直往墙角里缩。 照样不给个解释的火凤,将霸下逼至死角后,一把将他抱起,接着将脸一偏,回味无穷地将他的唇印向霸下的,在吓呆霸下后,他转过头,放下了难以接受这事实而全身僵住的霸下,紧接着,他猿臂一探,再拉过那个来不及跑的望仙…… 头一个惨遭他毒手,失节失得莫名其妙的青鸾,原本以为,他会如此失礼的轻薄她,八成是因老早就对她有了那么点意思,只是碍于颜面所以迟迟没法对她说出口,岂料,就在三杯黄汤下肚后,她才深切地明白,幻想与真实的差别,总是远到令神难以想像…… 青鸾不言不语地瞧着火凤,在醉后,无论是女的男的老的少的,全都一视同亲,甚至在摧残过了整屋子的神仙后,仍感意犹未尽的他,竟打开门把站在门外的两个小厮,也拖进来各赏了两记响吻…… 只是,都已造孽造成这般了,那个神魂不知早已醉到哪一殿去的火凤,似是仍觉得亲得不够过瘾,于是,他慎重地环首看了看众人,当下在心中默默决定…… 重新,再亲过一轮。 当火凤在屋内追着霸下与望仙四处跑时,面色铁青的青鸾,站在一角冷冷地开口。 “好,我可以瞑目了。” 不是不能……只是,会有后果。 只是会有后果? 那个大肆辣手摧花又摧草的火凤,当初在说这句话时,怎不顺道把那个后果也一并说清楚?这下可好,不但害得他们亏大了,还一口气就赔上三尊神仙的清白! 聆听着望仙哭了一整晚的哭声,双耳备感疲乏的青鸾,两眼无神地看着那尊已经哭掉一打帕子的小小土地公。 “你就别哭了成不成?” “青鸾,你根本就不懂……”他抽抽噎噎地说着,说完后又将脸埋进帕子里哭得更大声。 “我不懂?”她不也是受害者吗?且她还是头一个呢。 “你不懂,这叫白璧有瑕……” 她不知这话他整晚已重复几回了。“只要你俩不说、我不说、火凤也不说,这事不就无人知晓了?” “可是我现下有很严重的心理障碍啊!”望仙咬着帕子,还是泪眼汪汪。 “失身事小,失节事大!”霸下也跟着跑来插上一句。 她的嘴角微微抽搐,“有这么严重吗?”她都没喊受害最深的神是她,且她是女的她都没掉半滴泪,这两个男的,同她喊什么失节呀? “呜呜呜……”不问断的哭声,有若魔音传脑,又再次在一室内回响起。 “其实,这也没什么啦,你们真的不必如此──”深感倦累的她,才想再开导开导屋内的这两个,就见一整晚都黑着一张脸的霸下,以及哭肿了一双眼的望仙齐瞪向她。 她无奈地指着自己,“你们瞧,他不也亲过我?” “我又不是你这个不像女人的女人!”语带心酸地大声喊完后,望仙又哭湿了另一条帕子,“呜哇!” “你不要脸面,我还要!”霸下也跟着吼上她一顿,接着将身子一转,再次砸毁家具出气。 “唉……”她一手抚着额际,真的很想对他们来个三百叹。 “他玷污了我……”望仙还在哭哭啼啼。 “他只玷污了你的嘴。” “我要去宰了那尊无良神仙!”霸下一拳替墙壁打了个洞通风。 “当心你有去无回啊。” 一大一小的两名受害者,一个带着泪水,一个带着满肚的怒焰,下一刻都凑至她的面前对她齐吼。 “我不管!你去叫那个罪魁祸首给我们一个交代!” 实在是很不想为了这种事去丢脸,青鸾才想开口拒绝,他俩又是以不容拒绝的气势直朝她逼过来。 “我……”她深吸了口气,万般无奈地垂下颈子,“我去就是了……”唉唉唉,家丑啊。 遭他俩动作迅速地推出门外后,已经叹到无气可叹的青鸾,心境黯然地一路踱至庄内的主院,方才进院,大老远便见着坐在院内石桌旁,大清早就心情不错在喝酒的画楼。 她摇摇晃晃地走至这位共犯的面前,快快不快地瞪着他那笑得像是挖到宝的笑容。 “你事前便知火凤酒后会乱性?”看他这德行,她连猜都不必猜了。 “嗯哼。” “你陷害我?”若她没记错的话,昨晚那两个搬酒来的小厮,定是他刻意派来的。 “没错。” “唉……”光是一迳忙着防那个火凤,却忘了要防这个,很好,这下又中招了。 “怎么只你一人来同我兴师问罪?另两个也遭殃的呢?”笑得合不拢嘴的画楼,朝她身后左右看了一会儿。 想到这个她的头就更疼,“一个还在哀悼所损失的清白,哭得呼天抢地,一个正在气头上,还在拆你家房子泄愤。” “你呢?”画楼最好奇的是她的反应。 “嗯……”她偏首想了想,“这是个很难得的经验。”神规里她还没破过色戒这一戒,这下没破的又少一条了。 “就连这样你也不变脸?”画楼失望地瞪着她那副无所谓的模样,“你究竟在乎过什么呀?” 她转了转眼眸,笑意可掬地来到他的身旁一掌搭上他的肩。 “画楼。” “嗯?” “你……是否也遭过火凤的毒手?”是不是就是因为他不平衡,所以他才想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也来陷害一下老友? 当下面色就因回忆而变青的画楼,紧闭着嘴,打死也不肯说出,那个醉了后就没半点节操的神仙,那一回,到底把他害得有多惨。 “这下姑娘我心情好多了。”顿时变得愉悦无比的她,留下他一人改喝起闷酒,快快乐乐地晃出主院。 但她的好心情,也只持续到在出了院后而已。 “你可想与我谈谈?”等在院外的火凤,完全没了昨夜的醉态,整个人神清气爽的,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不了,你离我远点我就大大感激不尽。”她敬谢不敏地摇首,如螃蟹般往横走了三大步想避开他。 他不疾不徐地拦住她的去路,语气里有着丝丝歉疚。 “我醉了。” 那当然……不然,昨晚是她发的噩梦吗? 就是因为他醉了,所以她才不怎么想同他兴师问罪,可他偏偏不肯合作,还自动送上门来找她……咦? 等等等……等会儿。 “曾有多少神仙的清白毁在你手上?”既然连画楼都遭殃了,没道理以往没有前车之鉴才是啊。 木着一张俊脸的他,只是保持沉默。 “那他界的众生……”她愈问声音愈抖,“是否也曾在你醉了后惨遭毒吻?” 这一回,他沉默得更长也更久。 这下子她终于忍不住了,“你这神是怎么回事啊?醉了后就完全没节操也都不挑的吗?” “我说过,我醉了。”他还是重复着唯一的理由。 看着他那张似乎也很不愿意这样的脸庞,她无奈地抚着额,既同情那些也曾遭殃的众生,也不禁同情起这个不算罪人的罪人。 “好吧,说真格的,这也不能全怪你,最多也只能说,阅人无数的你,艳福还真不是普通的不浅而已……”他都认了,那,大伙也都认了吧。 她朝他挥挥手,转身走向客院的方向,直在心底想着待会该如何跟那一大一小解释,这个遭遇也算满惨的火凤,其实他也真的不是故意的…… 站在她身后目送她的火凤,在她突然停下脚步,又一路倒退直退至他的面前,把头往后一仰时,他习惯性地扶住她的后脑。 “还想找我谈谈?” “忘了问你一事。”她边说边让他将她的身子扶正并且转过来。 “请说。” “你为何离开神界?”她面色一换,以前所未见的严肃面容盯审着他。 还以为要再过段日子,她才会问这事的火凤,只是两手环着胸,好整以暇地道。 “奉天帝之命,我需带回神界所通缉的龙九子之一的霸下。这五百年来,人间水患不断,因此神界希望霸下能回江中背着镇水神碑。” 她的反应只是扬扬眉,不忙着把他当敌人看。 “你的目的只如此?我可不信这套。”一个连灯神这等小神都不愿当的神仙,却突然想立此大功逮回霸下?依她看,霸下……根本就只是个幌子吧? “另一个目的,请恕我无可奉告。” “好吧,那咱们就把话摊白了说吧。”她大方地两肩一耸,朝后退了一步。 “请。” “姑且不论你找上我们的目的为何,我先把话说在前头。”她偏首凝睇着他,眼中有着十足的自信,“无论你有什么本事,最好是别光说不练,到时请尽管亮出来别嫌太客气。” “你一向都如此自负?”他不慌不忙,气势也不亚于她。 “此乃这几百年来才培养出来的坏毛病。”她笑得很灿烂,“我希望,到时你可别让我太失望才好。” 他款款颔首,“我会谨记在心的。” 一把话说完,她随即消失得不见踪影,站在原地未动的火凤,不断往上扬的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你专程惹她?”在院里听得一清二楚的画楼,慢条斯理地踱出院外。 “因她变得很可爱。” “所以忍不住想逗她一逗?” 他并不答,只是一迳地笑。 “她若是当真了,日后,你就会很希望你的命能长一点了。”画楼已经开始佩服他的勇气了。 “我会很愉快的期待着。” “有时,我真不知我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听了他的话,画楼更是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她怪就算了,为她而来的你,比她更怪。” 第四章 “好一朵野花丛里的娇艳牡丹啊……” 带着霸下与画楼一块用完晚膳后,青鸾一直待在主院园中湖面上的水榭楼台里,坐在栏边的她,远远遥望着那个庄内总管当得挺称职,混在庄内一堆男男女女的魔类中,还是抢眼到令她舍不得挪开目光的火凤。 他没事生得那么好、长得那么俊干啥? 与他相比之下,她反倒就像株不小心长出来的杂草。同样都是神仙,美貌却差了那么多?唉,真是令神感慨…… “你说谁?”吃饱喝足的霸下,手拿着甜甜的饭后瓜果,边啃边问她。 “不就那个美得冒泡的大祸水?”且还不知那个害她犯色戒的祸水怀了什么目的……不过,她也没在怕他就是了,因她总觉得,他并不是为了霸下而来,所谓天帝的令谕,就算是真,她想,他也不会闲得真去奉旨照办。 “啊?” “夜了,好孩子该睡了。”不想再这般闷下去的她,转过身掏出干净的帕子替霸下拭净了脸后,轻轻推着他。 他反感地皱眉,“你别老把我当个孩子行不行?” “霸下大人,请你帮我回院看着那个不长进的土地公好吗?”她速速挤出笑脸,恳求的双眼朝他眨呀眨的。 “……这还差不多。”他是标准的吃软不吃硬。 赶跑了碍事的霸下后,待在湖中楼台的她,朝已办完庄内杂事的火凤招招手。 “我想了再想,总觉得,你似乎没对我说句真话过。”他一踏入湖中的楼台内,懒懒靠坐在栏边的她已先开口。 “还不到我说真话的时候。”他笑了笑,坐至另一边与她面对面。 沁凉的夜风缓缓吹过湖面,因魔力之故,湖内整年盛绽的红莲,在新月下显得格外妖艳媚人。嗅着湖面传来的香气,她转首看了远方的主院一眼,语调寂寂地说着。 “画楼的身子……已经撑不住了。”哪怕画楼装得再好,身子就快油尽灯枯的他,恐怕就只剩几日了。 “我知道。”他也很清楚这一点,并注意到了,这些日子来,她日日都陪在画楼的身边。 “你有何打算?” “待你报完他的恩情后,我会告诉你的。”虽然他并不赞成画楼找她来魔界的理由,可他也不希望她有遗憾。 “画楼同你说的?”青鸾缓缓侧过首,没想到画楼竟连他们的旧事也对他说。 “他对我说了不少关于你的事。” 因画楼愈来愈憔悴,也快步入终点,近来只想好好陪着画楼的她,实在很懒得再与他在私底下防来防去了。 “你对我究竟有何企图?” “很私人、很私人的企图。”他看着她,不露一丝异样,也不肯让她察觉什么。 “私人到不能说出口?” “没错。” 望着他那双灼灼的眼眸,她猜不出、也看不透他究竟藏了什么……她将身子往后一仰,大大叹了口气,没了兴致再猜下去。反正时候总会到,她等着那时就是了。 “你真不记得我?”望着她一头的黑发被风吹动,在月下飘动的模样,他忍不住想再问一次。 “你问过了,我也答过了。”她微微坐正身子,“你很希望我记得你?” “你的记性很不好?” “非常不好。”她完全不否认这点。“再说,记性太好,有什么好呢?”霸下曾对她说过,全天下忘性最大的,除了她外,恐怕就没第二人了。 他轻声地问:“你刻意的?” 她似笑非笑地说着,“身为神仙,生命那么长,岁月数之不完又过之不尽,倘若记性太好,什么人、什么事都记得牢牢的,那,在回忆的深处,岂不是好沉重好沉重?” 无论是妖是神是鬼……是什么都好,都只是命运这戏台上的戏子,一眼一眉、或哭或笑,都是云烟,没什么该好牢牢记着的,当然也没什么好刻骨铭心到无法忘怀之事。因为,生命是那么无止境的漫长,若全都要搁在心上,这也未免太教众生为难了。 他们都只是小小蝼蚁,背着、驮着上天所给予的不得不,令他们只能往前走,却又无后路可捡,也没有别的选择。既是没得选,又得承载着那么多,那不如就忘了吧,至少肩上的负担会因此而轻些,而她的心,也就不会又被逼得再次走投无路。 她转身趴在栏上,一双水目望向天际,“其实有很多事,痛苦的,并不是在于事情的本身,而是在于回首的那一刹那。因此,记性不好,就某方面来说,也可说是种解脱。” “对你,或许是,但对我,却不尽然。”他不似为然地摇首。 “是吗?”她回过头来,正想好好问他一问,却赫见他那专注的目光,始终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停!”熟悉的危机感,令她忙不迭地抬起一掌大声喊停,“停停停!” “停什么?” “不许再用那种过于热烈、且深怀企图的眼神看着我!”月色太美,眼前的男色又太媚,加上她近来都在梦里回味着他那晚的吻,导致现下这眼前滔滔的祸水流呀流的,直直地流向她,令她简直就快溺毙……饶了她吧,现下她这名又疲又累的老人家,可没有以往那么好的抵抗力。 他浅声轻笑,起身走至她的面前,低首在她的面前说着。 “若我坚持呢?” 无良之神啊!明知自个儿是个祸水,他这号男色又太对她的胃口,他还刻意来祸她…… 不行了,定也定不下去,这种甜蜜到难以忍受,和痛苦到整颗心都揪成一团的美色,实在是太难熬了,她要是再这么定下去,早晚她的那颗心,会因为定到不行而不跳了。 “你究竟想自我身上图个什么?”她将他推开一臂之遥,再速速收回手。 他再度上前,弯下身,捞来一束她在风中飞扬的发,凑至嘴边轻吻。 “相信我,我想图的,比那些以往追着你的各界众生,都来得多。” 为了他的举止,与他所说的话语,青鸾微微一愕。 “还有,”他松开她的发,爱怜地轻抚着她的脸庞,“日后,可千万别再把我给忘了。” 她曾忘了他吗? 她藏在心底的记忆不多,因永生不死,故,活在这时间炼造的牢狱里,她什么都不想记住太多。 连日来照顾愈病愈重的画楼,这日,疲惫的她本想回院稍事休息一会儿,没料到,一沾枕她就睡沉了,而在她的梦中,则有一名唤名为过去的白发老人,正在她梦境最深处的记忆里翻箱倒柜,翻找着那些被她倾倒至不知何去处的回忆…… 找着找着,一朵雪花不期然地飘过她的心坎。 冷冷的雪花悄然覆面,可她的双眼看不见,只感觉得到,那是一场好大且寒冷的冬日风雪。眼不能视的她,孤单的在风雪中茫茫走着,不知该走哪去,也不知自己的未来该怎么办。 就在那时,一道极为好听的男声飘过她的耳畔,阻止了她在山顶的雪地里四处乱走,救回她一命…… 老人再次翻出了一箱雪白的记忆,兜头朝她倾倒下来,让她在颤抖的冷意中,徐徐忆起,那具她曾牢牢记着的胸膛…… 那具,曾任她指尖抚上,并总是为她敞开的温暖胸瞠…… 梦中的回忆,猛然如汹涌的潮水朝她漫天盖地的淹来,她睁开双眼急急跳起,一身冷汗地聆听着那道即使在梦境已失,却始终在她耳畔徘徊不去的男音。 你……可还记得我? 他见过她,且,他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谁! “青鸾!” 不待她把过去她曾遗忘的那些,全都一一细想起来,眼中闪着泪光的霸下,用力拍开房门冲向她。 “怎了?”难得见他这副模样,她赶忙跳下床,随意打理着自己时忙问他。 “画楼不好了!” 怎会这样? 青鸾愣住了手边的动作,模模糊糊地想着,方才她离开画楼的病榻之前时,他的气色不是还算好吗?就连镇日都在病榻前守着画楼的河伯也说,她可以去歇歇,画楼由他和霸下照顾着,不会有事的…… 可,分离来得竟是那么措手不及,丝毫不给人半点防备的时间。 不顾哭丧着脸的霸下速度比她慢,转眼间,青鸾即以最快的速度飞奔至主院,直闯进画楼的病杨前。 由于她赶得太急太快,以致来不急止住脚步,只能勉强在画楼的榻前站定,喘息不已地瞧着只不过才一会儿不见,面容上即罩上一层死亡灰败颜色的他,她忙转首望向河伯,可河怕却以袖掩着脸,哑声地走至一旁默默掉泪。 打从进魔界来,就一直在等着这一日的她,深吸了口气,轻轻坐在画楼的身旁,一手握住他那愈来愈冰凉的手。 “月圆了……”画楼看了看她,再一脸心满意足地看向外头已到夜半,却仍是乌云遍布,见不着一丝满月光华的天际。 “你刻意撑到十五?”强忍着左手渐渐加剧的熟悉疼痛,青鸾有些明白地问。 “我不希望你死。”他当然要留给她最大的胜算,好让她去面对他托给她的那些事。 听着他的话,她极力压下喉际那自冰兰死后,就已很久不再出现过的哽咽。原本,她是想再与他多聚聚,再与他多聊聊她仅记得一些的往事,但见着了此刻他痛苦忍耐的模样后,突然间,她什么也不想再多说,也不想再因想留住他,而必须让他再这般苦苦撑持着,却不能获得个痛快的解脱。 “你就放心走吧。”她紧紧握住他的手向他保证,“我定会实现我的诺言为你稳定魔界,不让任何一界趁此灭了它。” 视线变得有些模糊的画楼,用力眨了眨眼,在仍是看不清她时,他费力地拉近她,像个慈父般,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着她的发,似是安慰,又像是不舍。 “答应我,你会过得很好。” 她尽力不让泪水夺眶而出,“这句话,你和冰兰早就交代过了……” “我终于可以去和她团聚了……”他释然地笑了笑,再三地拍着她的手,“日后,你也找几个人,与你一块团聚吧,别让我和她太担心你,好吗?” “知道了……” 长长的眼睫,在得了她那句话后,缓缓垂下覆住了眼,原本还拍着她的大掌,下一刻,也停止了拍抚。 青鸾定定看了他许久,在泪珠颗颗往下坠,点点染湿了他的衣衫时,她哽着嗓轻唤。 “画楼?” 一阵急来的狂风吹开了房里所有的窗扇,像是上天要带走灵魂的使者,令她不禁热泪盈眶,因为在风中,她仿佛又听见当年的冰兰在她耳边轻唱…… 这世上,自始至终,都一样。 总是泪水两三行,却永不知,为何来人世走这趟…… 站在门外的霸下与望仙,看着在风势停止后,青鸾起身一一将窗扇紧闭,并强忍伤痛拭净了面上的泪水,对站在一角的河伯吩咐了几句,而后,她回头再深深看了像是已睡着的画楼好一会儿,极力想要将他的模样印在眼底深处,再不让时间与她的忘性冲走了珍贵的他。 许久过后,当她面上再无一丝泪意,一脸坚定地转过身走向霸下与望仙,在经过他俩身边时,她忽地两手各拉住他们一人,奔出廊上使劲朝夜空一跃,过了一会儿再急落至群魔环伺的庄外。 “望仙,进霸下的袖里去。”无视于在场众魔,她只是轻声对着身后的望仙说。 “噢……” 在望仙已入袖后,她随即合眼施咒,创造出一个属于太岁的圆形结界,将她与霸下两人关在里头,接着她蹲下身子,两手按着霸下的肩头仔细交代。 “霸下,你听着。你俩待在这,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许出来,知道吗?” “你要上哪去?”不知她将要做什么的霸下,害怕地拉紧了她的衣袖。 “完成我来魔界的目的。” 她轻轻拉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退出结界外,已到子夜的此时,天际不再一如方才的黑漆不见一丝光明,层层叠叠的云朵在强袭而来的风儿下,风流云散,高升于天顶那轮圆满的满月,清冷的光芒四射,转眼间照亮了魔界的大地。 “青鸾!”这才明白她想做什么的霸下,心急地敲打着结界大声唤她。 丝毫不理会他的呼唤,也仍是不理会四下的魔群,她仰起头,双目直视了月儿好一会儿,就在围绕着她的魔群想一拥而上时,她大喝一声,当下她的左袖碎裂成片片,月光下,一条平时看不见,可现下却看得再清楚不过的捆仙绳即出现在她的左臂上。 随着她的左臂青筋暴狰,肌肉不断壮大,金黄色的捆仙绳再也束缚不住地断裂,顿时,非魔非鬼的一手利爪在月下高高地扬起,而隐忍着疼痛的她,也再次仰起脸庞。 坐在远处树梢上的火凤,并不意外在今夜见着她那只难得一见的修罗左臂,但令他错愕且脱口而出的,却是她那一双金色的眼眸。 “……无冕?” 犹不知她发生何事的众魔,皆还为此尚未回过神时,她已扬起利爪狠心打横一划。似是五把利刃同时划过般,在五爪方向内的所有树木、土地、魔群……一一遭她撕成碎片,令四下一片血肉模糊,大大地震慑住群魔之余,她再举起右拳,一拳重重击向大地,登时,大地因她的拳劲迅即龟裂,翻山倒海的震势,令在场所有人几乎都站不住脚。 夜风寂寂的吹过,风流云散,天顶的月儿因而更显明亮,柔美的月色,正温柔地看着底下逐渐染红的大量血腥。 当众魔因她而纷纷后撤,留在原地未动者,不是他人,正是画楼当初发帖所邀的另四者。 青鸾首先朝心魔和申屠令望去,而后闪电般地出现在心魔面前,一爪拍掉他手中紧握不放的长刀,再将手中之爪涨大数倍,一爪紧握住心魔,另一手,则飞快地拖来申屠令,在他还来不及出手之前,她一掌握紧他的喉际,仿佛只要稍稍使上个劲,即可掐碎它。 逮住这两魔后,青鸾看了看天际,紧接着拖着他俩往上一跃,并在澄净的天际里失去了踪影。 遭她留下来的众魔,正因此而面面相觑时,一只五爪印自天而降,在大地上深深烙下抓痕之后,方才遭她捉上天的心魔与申屠令亦遭她自天际扔下,双双因伤重而重跌在地。默然出现在他俩身边的她,那双金色的眸子,随即再往旁一转,看准了炎魔与申屠梦之后,下一刻,他俩亦如先前的两者般,也在月下双双失去了踪影。 本只想在一旁等着的火凤,在趴在地上的心魔一手覆上先前被拍落的长刀时,顿时出现在他的面前,不疾不徐地一脚踩住长刀,冷声对他警告。 “给我安分点。” “她……想如何?”怎么也拿不回刀的他,几乎喘不过气地问。 火凤淡淡代那个没空的青鸾说出她想如何,“她要你如火魔画楼遗愿接下魔界之首之位,并在日后,不许擅自残杀同类之魔。” “若我不从呢?” “不从?”火凤慢条斯理地在他面前蹲下,一把狠狠捉住他额前的发,“放心,就算她手不留情没在日出前杀了你,我也会接手办好这事。” 呻吟的声音,自四下缓缓传来,心魔勉强回首一望,早就已落地的青鸾,此时两手同时扔开手中之魔,令面色苍白的申屠梦与炎魔立即当场倒下无法站起。 “为魔首或为尸首,你捡一样。”火凤在走开前,不忘再添上一句,要仍不死心的心魔仔细想想。 一鼓作气收拾完四只魔类的青鸾,趁他们四个躺在地上不能动弹时,转身对远处的山庄设下封印,好令魔界之魔再也无法打扰里头的夫妻俩。 “你不是神……”动弹不得之余,心魔忍不住瞪着她那双金色的眼眸。 “我是,只是,我是个──” 只把话说了一半的青鸾,在一大群来自神界、鬼界、妖界、佛界的气息都出现在魔界里时,她皱了皱眉,转身以左掌朝山庄一震,片刻过后,大地隐隐震动,原本雄伟广大的山庄,即开始一点一点地在月下坍塌,而后深深埋进土里,令原地片点属于山庄之物皆不再留于世上。 也察觉来搅局的来者为数太过众多的火凤,趁着青鸾打算全心全意对付起他们前,一鼓作气冲进了青鸾所设的结界里,一手拉过霸下将他护在身后。 “要命的话,就千万别动!” 为保护魔界众魔,青鸾发现这会儿她还真得像之前她同画楼说过的一句玩笑话般,非得把命豁出去,才有法子保住这个画楼曾经拥有的魔界。 被逼得不得不放手一搏的她,用力一咬牙,赶在各界众生侵入魔界之时,她释放出所有积蓄在体内的神力,片点不留,以强大的神力拚命将魔类之外的众生,一鼓作气全都逐出魔界外,并马上双手合十地喃喃施起咒。 “她在做什么?”躲在后头什么也看不见的霸下,拉着火凤的衣衫急急地问。 “她打算将魔界封印起来……”火凤紧蹙着眉心,压根就不愿她这般耗尽神力。“在魔界重整旗鼓前,短时间内,他界众生将无法再入魔界一步。” 完成封印魔界之后,硬是撑着一口气的青鸾,摇摇晃晃地走至仍躺在地上不能动的心魔面前,不说也不动地低首看着他。 “我答应你,我会遵守画楼的遗言,登上大宝后,绝不残杀同类……”看着那一双刺眼的金目,为免她再下手,心魔马上说出她想听的话。 “你若反悔,哪怕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你再杀了你。”她原本就低沉四声调,此刻更是低沉到令人浑身发冷。 “我答应你绝不食言……” 两眼始终紧张地摆在青鸾身上的火凤,在看出她已快到极限时,他当下施法解开青鸾所施的太岁结界,拉过霸下以十万火急的语气朝他催促。 “你现下就出魔界,快!” “青鸾呢?”霸下不确定地看着他又看向青鸾。 “我会带她赶上你们。”没空让他待在这儿混的火凤,一把拎起他,再使劲全力将他往天际一扔,“别耽搁了,立刻就走!” 自四面八方涌来的密云,在月儿已斜斜地挂在天际一角时,很快地即占据了整片天际,并将明月给吞噬回黑暗里。当遍洒大地的月光一失,青鸾的左臂与双眼也立即恢复成原样,就在这时,她的头蓦地往后一仰,纤细的身子也禁不住地晃了晃。 及时上前抱住她,并尽全力带她离开魔界的火凤,使出所有的神力朝魔界边境狂奔。在他的脚一踏出魔界之后,一直等在外头的霸下与望仙即朝他快速跑来。 “青鸾……”望仙心惊胆跳地瞧着面色如纸的她。 “她怎了?”霸下直摇着火凤的臂膀,“她受伤了吗?” “不,她只是用尽了神力……”面色凝重的火凤漫不经心地回答着他们,发现先前那些被青鸾赶出魔界的众生就在不远处,他飞快地回过头对望仙交代,“你去弄辆车来,愈快愈好,咱们得带她躲上一阵!” “好……” “霸下,你进我袖里,神界之神来了,你得快躲。”打发了一个望仙后,他又转头对着满面慌急的霸下说。 “我……”进他的袖?可他……能信吗? 火凤厉目一瞠,“难不成你想被逮回去,再被迫在江中驮着镇水神碑?” 冰凉的左掌,在霸下进了火凤之袖后,轻轻覆上火凤的脸庞,他低首一看,脸庞毫无血色的青鸾不知何时已张开了眼,他连忙单膝及地,让浑身冷意的她靠躺在他的怀中睡稳点。 隐忍着怒气的他,边以袖拭去她额上的冷汗,边在她注视的目光下将她搂紧一点。 “我不问你这么做究竟值或不值,我只想告诉你,我的心很疼。” 心疼? 整个人思绪混沌、没法多做思考的她,扇了扇眼睫,费力地朝他开口。 “霸下与望仙……” “有我在,他们不会有事的。”他知道她最放心不下的是什么,也早就在心底做好了安排。 “他俩……就拜托你了。”流连在他面颊上的小手,再三地轻抚了他一阵后,当她一闭上眼,立即无力地垂下。 她始终没有醒。 远离了魔界后,沿途都坐在车里以神力护住她心脉的火凤,在抵达望仙所居的小小土地公庙后,火凤先是替此地施了障眼法,让各界众生没法找着他们,而后他便得开始面对,那个和当年一样,始终不对他睁开眼的青鸾。 接连着三日,以神力护住她保住她一命的火凤,已为她耗去了不少神力,可即使如此,已脱离险境的她,就是一直睡一直睡,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她还要睡多久?”天天都围在他身边问的霸下,在等待了过久后,满心害怕地对火凤张大了一双很怕失去的眼。 “我不清楚。”也不懂她为何就是不醒的火凤,所能回答的仍是这句。 日日都为此而哭的望仙,蹲坐在睡房一角,远看着青鸾那张雪白的脸,他的鼻尖又是一酸。 被他哭得心烦意乱的霸下,受不了地过去在他头上敲了一记。 “就叫你别哭了,你听到了没有?” “我……我担心她嘛……”他很委屈地说着,眼泪更是一滴接一滴不断。 “你们俩都出去,让我静静。”不想被他俩瓜分心思的火凤,淡声地下了逐客令。 在稍微还懂得识相的霸下,一把拖着哭哭啼啼的望仙一路拖出去后,安静的睡房内,仅剩下桌上烛火的燃烧轻响声,以及,火凤的呼吸声。 床榻上的人儿,没有鼻息,也无半点体温,有的,仅是微弱的心跳。火凤轻柔地抚开她额上的发,很明白她在用尽神力后,目前就只能保持住这状态,直到她的神力再次恢复为止,可他不知,她究竟得睡上多久…… “青鸾。”他轻轻拍抚着她冰冷的面颊,“醒来看看我吧。” 记忆中的那年风雪,仿佛,就近在他的面前…… 当年的她也是这样,双眼从不曾张开见过他一回,偏偏忘性大的她,却又从不记得他是谁。那种期盼能在她心底占有一席地位的渴望,他都已经遗忘多少年了?为何在经过这么久后,它却又再次在他的面前上演了一回? 不该是这样的…… “为了再见你一面,我盼了好久好久……”他痛苦地握紧了她的手,低首伏在她的身上,“求求你,张开眼,再看我一眼吧……” 第五章 初登神界时,她只是一名岁数不大、道行也没多少的小小神仙。 当年的她,因性子懒,也不想像众神般日日辛勤修法,加上她总是少了根筋,老背不住那些神仙都该学的术法,于是生平无大志的她,唯一的心愿,就是当上天帝书库的守书神,一生一世都窝在里头守着她爱看的书。 很可惜的是,天并不从神愿,打她名列仙班起,也不知是怎了,全神界辈分大、等级高的神仙,个个都想收她为徒,一天到晚都有神找来她那儿要求她拜入师门,而在这其中最积极的,便属远处在南天门外的岁宫宫中,那六十个声名大噪的太岁们。 就算她一点修法或是练武的兴趣也无,但自作主张的天帝,仍是成全了那六十个太岁的心愿,逼着她不得不一口气认了五十九个师祖,外加一个师父。 说起她那位居十九太岁的师父,可说是众太岁中青出于蓝,法力与道行最高的太岁,单凭他一神即令众太岁在神界风光了千年,可他从没想过,他会在她的身上踢到了铁板,而这铁板,他一踢,便是三百年之久。 辛辛苦苦寻觅千年,就只看中了她这么一个徒弟的十九太岁,自收她为徒后,便想将毕生所学全都传授于她,可他苦苦求她求了三百年,说不就是不的青鸾,不管谁来说情都一样,不想学就是不想学,即使五十九位师祖也都拉下老脸来求她一学,甚至最后就连天帝也被那六十个太岁给逼得出面找她说情了,像颗顽石的她,就是照样不肯买帐。 唉……他们不懂,做神要知命哪。 她一直都很清楚,她根本就不是块当伟大神仙的料,脑袋记不住东西,这要怎么习法?身子骨资质不佳得有若凡人,她哪宜习武?只是,即使她的每位师祖与师父皆知这两点,他们却从没放弃过她,照样视她为十九太岁的接班人。 于是就在这等求来求去的生活里,她平淡无奇的日子照样一天天过去,直到某一日,一名擅闯神界的鬼界阎罗,将她自南天门外给绑走,逼着她,远远离开了保护了她三百年的神界。 不曾离开过神界的她,才一抵人间,仍旧未弄清楚发生何事时,那名正想卸去她一双腿的阎罗方要动手,即被一旁不知打哪儿来的修罗一剑给杀了,而这名根本就不是前来救她的修罗,名唤无色,在囚禁了她三个日夜之后,总算看清了众神争抢她为徒的原因,而后就在那一晚,他亲口啃下了她的左臂。 痛彻心扉的痛楚,令她当下晕了过去,当她再次醒来时,她失去的左臂,已替换上了无色的左臂,可因此臂与她的身子极为不合,痛得她什么都没法问上无色一问,为何他要这么做? 动了动自她身上抢来的左臂,面上神情显得很满意的无色,将再次昏死过去的她弃在山洞中,没去理会她的生死便走了。当她再次醒来时,她已身在魔界之中,在她奄奄一息时,来自魔界的火魔画楼发现了她,并将她带回魔界,交给医术精良的妻子冰魔冰兰为她医治起她那弃也不是,不弃也不是的修罗手臂。 而这手臂一治,就治了快一年。 住在魔界的这一年里,她学会了以往在神界没习过的事。 那就是笑。 与其向命运叫苦、抱不平,倒不如说这是不得不承受,承受那些她从没有想要过、可他人却都想得到的妄念,因为既不能逃不能避,那么坦然承受,也许是在因为哭不得中,唯一没有选择的选择。 因她不知,除了学会笑,看破一切并轻盈地松手放开之外,她还能怎么办? 到底还能要她怎么办? 她真的不知,而她身边所有的人,也从不知该如何为她分担一点,或是替她承受一些。既是无人知道,那,有苦有泪,她全都往肚里吞就是了。即使再难以下咽,只要咽下去之后,那就成为她生命中的一部分,一想到那些苦难,也不过是她人生中的一面光景,那么,她就可以告诉自己,其实,这一切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因为日子总会过去的,那些痛楚的记忆总会被风儿远吹,再也不能向来时路那般,深刻的记得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片段。她还是可以笑得很开心的,只要她能够学会,不在乎。 说是不在乎,但并不代表她放弃了自己,她从来都不曾放弃过,她只是株在巨石颗颗压下的小野草,劲韧地生长着,苦候着一年才来一次的春风大驾光临,而后,她再弯着身子,绕过上头层层叠叠的巨石,再一次探首看向人世间。 与其自暴自弃走上毁灭之道,她总认为,凭什么因为这些天生下来就注定不能更改之事加诸在她身上,她就因此而不能活得又精采又快乐呢? 在魔界待了近一年后,怕她的那些师祖与师父会因找她而找疯,画楼将不知该如何返回神界的她,交给巡守路过此地的天将,托他将她带回岁宫,回到她的师祖与师父身边,并请她传话给她的师父,她的那条修罗手臂,固然是能用了,但无论是他们夫妻俩,或是青鸾她自己,都控制不了那只爱杀生的左手。 不愿她开杀戒,又不能砍了她这一臂,六十位太岁闭关数月,集中了所有太岁之法,为她亲制了条捆仙绳缚在她的左臂上,并警告她,这捆仙绳,虽会让她的左右两臂看来无异,可每逢月圆便会失效,但,只要十五的月儿一下山后,它便会重新自动缚回她的手上。 生性本就很看得开的她,为此,仅只是叹气叹了好些日,而后乐观的她,又照常笑得开开心心,继续过着她认为是死里逃生的日子。 只是她也才习惯了捆仙绳一段日子,一名修炼到快走火入魔的同僚,竟闯入岁宫将她强行带去人间,接下来,她就有点记不清所有发生过的事了…… 每日每日,每个练功练到快走火入魔,或是对她有所求的众生,全都疯狂的四处在寻找她,而她,也就这么开始过着不断被绑和被抢的日子。直至有一日,她不慎落至蛇妖的手中,却被无端端杀出来的神界之神无冕给救了一命。 同时,也被无冕挖去了她的双眼。 对她,算是有点同僚情分的无冕,与她互换了双眼后,便将她扔回神界的岁宫之前,没再让她在各界中流浪。很奇怪的是,在她失去双眼深陷在黑暗之中后,也不知怎地,面对生命中来得太过突然的一切,原本就教自己得看开的她,反倒变得更加释然了。 因为,是哭是笑,也是过一日,而所谓的日子,总是一天推向又一天,向今日问好过后,又等着跟明日说再见。 所以她选择了。 选择好好活下去,管她失去了什么、管他各个众生又贪她个什么?尽管世界依旧可怖龌龊,她想,她还是可以在那狭狭细细的缝中,勉强地抬首,瞧见那亮晃晃的一线天光。 她记得,当她还在魔界时,身为管家的河伯曾问过她,为何不管遇上了何事,你就总是笑? 那是因为她想说服他人、说服自己、说服命运,她总认为,只要一件事肯定再肯定久了,哪怕它只是个假象,到头来,它早晚也会成了个真。 所以她笑,很努力地。 以往的她,就像是戏台上装扮的戏子,即使下戏后,仍是得带着胭脂粉面,任由濡湿的泪,一路行行地划过妆面上,既狼狈,又沧桑。日日这般演着扮着,没法全身而退,却又永远不知,究竟该到何时才能够谢场…… 白色的雪花迎面淡淡拂来,踩着袅袅步伐的冰兰,一手小心地牵着她的手走过雪路,刺骨的寒风中,冰兰轻哼的歌曲,顺着风儿款款飘进她的耳底。 往事如烟似雾,无论再如何深记,总会遗忘。 这世上,自始至终,都一样。 总是泪水两三行,却永不知,为何来人世走这趟…… 聆听着冰兰惑人的歌声,她有些懂,但泰半仍是不明。 即使冰兰已离开人世这么多年了,她仍是不懂,为何那些众生都想自她的身上争抢些什么的原因。 就连那个二话不说就挖去她双眼的同僚无冕,他也没对她说过只字片句,更遑论是告诉她这是为了什么。 后来,因无冕硬塞给她的那双眼,令她始终双眼不能视,也无法瞧见一丝光影。恐她将一辈子失明,心急如焚的六十个太岁,为了她,也不管上头的天帝与西王母和是不和,硬是强行将她给送上昆仑山,恳请西王母能救她一双眼,别让她永生都活在黑暗里。 岂料,西王母却不肯出手救回她的眼,无论远道而来的六十名太岁,是如何拉下脸面恳求于她,她就是不肯答应出手相救这一名小小的神仙。 全然不知上头五十九名师祖,与一位师父,为了她的双眼,与生性高傲的西王母周旋了多久,日日站在昆仑山山巅之处徘徊的她,只是漫无目的地徘徊着。直至某日,当疾来的风雪打得她浑身疼痛之时,她总算是忆起,当年,她那既渺小,却又微不足道的心愿。 百年多来,遭各界众生抢来夺去久了,她几乎都快遗忘了,当年的她,不过是只想当个无忧无虑的小小神仙,而后奉天帝旨意,待在书库内当个守书神而已。 那时的她根本就没想过,日后不堪的种种,原来,一直都在等待着她…… 待在昆仑山上的那段日子里,她想了许久,却怎么也想不通,直到后来,看不过眼的五十九师祖,总算是告诉了她那些发生在她身上的事,究竟是所为何来。 “你并非普通的神界之神,你是各界万物所创造的神祇,你所拥有的一切,皆是万物所求的,只是,那些生来就在你身上的能力,对你来说,却是一点用处也没有。可在众生的眼中,你却是个极为划算的交易对象。” 交易? “无色,他为何要夺我左臂?”她似懂非懂地问着。 “因有了你的左臂之后,他左臂的力道,即可力举群山、堆上平海,而这些,他全然不需修行,只要有你的左臂就成。” “可我的左臂并无那种力量啊。”她摇摇头,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有他口中所说的那种能力。 “你有,只是,你用不得,就算你尽力修炼了,顶多,只能用上个三成。” 她有?却……不能用? 她迟疑地问:“那,无冕的眼睛……不好吗?” “他的眼虽好,却无法似你能日观千里,因此他夺了你的眼,化为他的所能。” 总算明白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所为何来后,她不语了好一阵,而后,不抱希望地问。 “……我该如何,才能不让众生再夺走我身上我虽用不着,可他们却都抢着要的…切?” “无法。” 她微微苦笑,“除非……我死了?” “没错……” “倘若……我依照众师祖的心愿,虔心修法,是否我在日后就能不再被抢或被夺?” “只要你肯,你不仅仅是只能护己而已。”五十九师祖紧紧握住她的手,“因你的天资高于任何人,只要你肯用心,以我来算,只需三百年,你虽不能所向无敌,但放眼各界众生,却也没多少能够是你的对手。” “这样啊……” “青鸾?” 她叹了口气,“这事,我考虑一下……” “不急。”他轻拍着她的肩,已经很习惯她的拒绝,“我们都求你求了几百年了,当然不会指望你能马上点头答应我们。” “师祖,我师父呢?”在他的扶持下,想进客院避避风雪的她,忽然想到她似乎有一阵子都没听见十九师父的声音了。 身子明显怔住的五十九师祖,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师祖?” 他不舍地闭上眼,“你师父,他还跪在西王母大殿殿前。” “还?”她连忙拉过他想问个仔细。 “上昆仑以来,咱们六十个太岁一开始就求过西王母出手治你的眼了,可西王母不愿帮这忙,也不想卖天帝一个人情。但你师父就是不肯死心,这三个月来,他日夜长跪在大殿殿前,为的,就是想替你搏个一线希望。” 从没想过有神竟会为她如此付出,青鸾震惊地喘了口气,眼不能视的她,急急在雪地里奔跑了起来,哪怕在雪地里跌了又跌,一心只想快到大殿殿前的她,盲目地在风雪中胡乱跑着。 “青鸾!” 后来,无神知道,西王母究竟是被她师父的固执给感动了,还是打一开始,西王母就只是存心想捉弄他们? 总之,不管西王母是为何改变了心意,西王母还是答应了十九太岁的请求。也因此,原以为这辈子再也看不见的青鸾,在离开昆仑山乘着白云返回岁宫时,她再次见着了她曾经居住了几百年的岁宫,也再看见了,红色的南天门外,那朵朵飘过的白云,以及巡守着南天门的七彩祥龙。 治好了双眼的她,自那日起,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回到岁宫即开始日夜不分地修法,不仅是她师父所练之法她要学,就连那五十九位师祖也都在她的央求下,全都将毕生所学传授给她。 安居于神界修法三百年后,虽然所有师祖都知,只要她再多修个几百年,她定会成为更有作为的太岁,但她师父却改变了心意,并不想再强迫她当上太岁,因在有了她的那些过去之后,他只希望她能以此防身,把日子过得更好,而往后,也再无其他众生能自她身上夺走什么。 可就在一次神界围剿鬼界阎罗之战时,她的师父不幸战死,自那时起,即使这违背了她师父的心愿,她仍是在天帝的亲自钦点下,当上了下一任的神界十九太岁。 此后年复一年,身为太岁的她,克尽太岁的职责,主持人间一年的祸福与灾难,直到两百年后,她遇到了那个将死的凡人,以及他的妻子…… 俊来,她没给半点原由,擅自抛弃了太岁之职,自逐于人间。 放逐在人间的日子里,她毫无目标地走过大江南北,一日,在她收到讯息,不得不赶去魔界探视病重的冰兰时,冰兰却在临终前,交给了她刚有了人身,却私自逃离神界的掌控,再不愿受神界之命,苦苦蹲在湍急的江水中,背起压了他一辈子的镇水神碑的龙九子霸下,并要她好好地照顾这个初到人间的孩子。 带着霸下离开魔界后,青鸾与霸下在人间还找不着个好居所,既能躲避一天到晚都在找着他们的天兵天将,又能安然住下不会饿着肚皮之时,不知走了啥运的他们,竟好运气地遇着了个一直视她为偶像,愿无条件窝藏她和霸下的新科土地公望仙,于是,他们三神,就这么在人间住下了。 而人间这一住,一百个年头,转眼间,就过去了…… “呜呜呜……” 这真的很吵。 “笨青鸾、臭青鸾、你这不负责任的青鸾……” 这个更吵,她耳边的这两个就不能安静点吗? “呜哇……” 这个实在是够啰,哭也哭太久了吧? “起来,给我起来!青鸾,你这个大混蛋!” 这个雷声嗓简直可以把死人从墓里吵起来啦! 大睡七天七夜之后,几乎是皱着眉头醒过来的青鸾,甫睁开眼,就见坐在她左边的望仙,哭到一半先是顿了顿,然后抱着她的衣袖哭得比方才更大声,而同样也坐在杨上的霸下,则是拉着她的左手,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 唉,再这般让这一大一小哭下去,金山寺都被淹掉好几座了…… “都别哭了……”浑身虚软无力,偏偏身旁的两个就只是忙着哭和骂,还好站在榻旁的火凤体贴地将她扶起靠坐着,再捧来碗清水让她润润喉,这才让她有了点精神。 就连让醒来后的她先搞清状况都不肯,霸下一骨碌地扑到她的怀里,紧紧抱住她后就大声开骂。 “青鸾,你这笨蛋!为何你要为朋友做到这种地步!”七日,她整整睡了七日,整个身子没气息也没体温,要不是火凤很坚持她还活着,他和望仙早以为她死了。 “好,我知道我错了……”被他力大无穷的双臂一抱,她差点喘不过气。 “你怎么可以这样?”因为爱面子而从不哭的霸下,这下子可哭得比望仙那个爱哭鬼还大声。“你不要我们了吗?你怎可以为了那只魔而抛弃我们?” 静静听着他哽咽的哭声好一会儿,面上带笑的青鸾叹了口气。 “也好,你终于像个孩子了。”都说他的外表只六岁嘛,这下子,这老成的孩子总算有点六岁的德行了。 点点湿意,自她的另一边传来,她往旁一看,眼泪流得像是泛滥成灾的望仙,紧闭着嘴,只是一迳地用他的眼泪来替她洗衣裳。 “我知道我也吓着了你,不过现下我已经没事了,所以你就别再把眼泪往我身上抹了好不?”因整个人被霸下给抱住动弹不得,她只能勉强地腾出一手来替望仙止止水灾。 身边的一大一小都没理会她,仍旧是一个继续哭他的,一个继续边哭边骂他的。 天哪,早知醒来就得面对这些,她干脆再多睡个几天算了…… “望仙,下来。” 看出她的无奈后,火凤轻声对坐在上头的望仙吩咐,再弯身拉开霸下的手,将连守了青鸾七个日夜,早已是疲累不堪而又哭累的霸下给抱走。 在望仙缓缓爬下床杨后,火凤便把一安心即刻睡着的霸下,轻柔地转交给望仙,再以眼示意望仙,抱着霸下去隔壁房歇歇。 头一回瞧他指挥着那一大一小,且他俩也居然都识相照办,对他全然没了先前的敌意与怀疑……以为自己还没醒的青鸾,不禁再把眼睛睁大些。 “……”怎么几日没见,这个祸水神仙,他就从魔界总管摇身一变,成了一大一小的驯兽师了? 打发完他们两个后,火凤坐至她的身旁,拉来她的细腕替她把过脉后,无言地起身去替她取来一碗早就为她备着的药。 默默喝着还带有微温的芳香药汤,青鸾目不转睛地瞧着火凤那看似有些憔悴的模样,在她将药汤全都喝尽后,他不慌不忙地掏出帕子替她拭去嘴角沾着的汤汁,再收拾好药碗,取来一盆清水放在一旁的小桌边,打了条湿巾替她拭净了整张脸、两条手臂,再重新打湿了帕巾交给她,在她还不知所以时,他转过身,示意她替一身冷汗的自己擦擦身子。 依照他的指示把所有动作都做好后,她伸指点了点他的肩头,他即刻就取走帕巾和水盆,当他再回到她身边时,在他手上,多了柄木梳和一根精致的银簪。 从来没被神这么服侍过的青鸾,不禁在下意识里,两眼悄悄地偷看了他好几眼,当他灵巧的双手开始小心地替她梳起发时,在她心中,突然有了一阵不太好的预感 “那夜,你都看见了?”为了他的异样,她先是小心地选了个还不会惹得他大怒的话题。 “嗯。”他一反以往,只是冷冷淡淡的。 “觉得我可怕吗?”她举起此刻看来完全无异的左臂,在那上头,已见不着那六十个太岁所为她制的捆仙绳。 “还吓不了我。”他梳发的动作开始有点使劲。 与他面对面坐着的青鸾,总觉得一股庞大的火气,正由火凤的身上悄悄朝她袭来,为此觉得冤得莫名其妙的她,才想适时地抗议兼找一下原因时,他梳发的动作愈来愈不温柔。 “为何你要出手帮我?”为免头皮会被他梳着梳着就全都被他谋杀掉,她忙扮出乖相,以讨好的音调问着。 “因你要我帮。”因她懂得识相,这会儿他的手劲减了点。 她皱皱眉,“我从没这么说过。”她是有请他照顾望仙和霸下,可她从没要人帮过她呀。 “就算你不说,我也看得出来。”他原本变得稍微温柔一点的目光,当下又变得锐利无比。 好……好凶好凶的眼神! 这下青鸾总算真的肯定,这个打认识他起,即没啥脾气的美男神仙,正在暗地里生着她的闷气,可……她到底做错了何事,好惹来这顿他变相的报复? “唉……”在他扎起她的发髻,动作却一点也不客气时,她很哀怨地叹了口气,“说吧,你究竟是在气我什么?” 就等着她问这句话的火凤,随即放下手中的木梳,一手紧捉住她小小的下颔,怒目横眉地问。 “为何你愿意为画楼做到那种地步?”他最最不满的就是这一点。 “你也知,他是我的恩人。”虽然响雷就近近地打在她的头顶上,不过美男还是美男,他再如何变脸,她还是觉得满赏心悦目的……呃,糟糕,他好像愈瞪愈凶了,可这也不能怪她呀,谁教他天生就是一张迷人的祸水脸,这要她怎么正经得起来? 他铁青着脸,一双火目像要噬她下腹似的。 “就算是报恩,需报到连命都不要了吗?”原本以为她解决了魔界那些在月圆时不会是她对手的魔物,完成画楼的遗言之后,她就会休兵不再战,没想到为了阻止他界众生在那时入侵魔界,她竟不顾一切将所有神力全都耗尽,片点不留! 她究竟知不知道,若不是他当时救得快,她早就不存在这世上了? “差不多吧。”不觉得这有什么的她,只是搔搔发。 被她的回答给气得满腹风起云涌的他,微微眯细了眼,冷不防地问。 “你爱画楼?” “应该说,我既爱画楼也爱冰兰。”想起已经离开这世上的那对夫妻,她的眼底便有一丝落寞。“其实,说是爱,也太过了些,我想那应当可说是一种暧昧的依赖,他们夫妻俩有若我的兄姊,也似我的父母般──” “怎了?”在她突然停下来不再解释,反而一脸迷思地望着他时,他不解地问。 “等等,这位老兄,我同你很熟吗?为何我需要向你解释这些来着?”怪了,这美男神仙以为他是她爹还她家相公啊?她哪有必要他问一句她就答一句? “……”真想……掐死她。 “我是很感激你救我一命啦,不过,你有必要板着这张后母脸找我兴师兼算帐吗?”她揽眉想了老半天,就是想下出他是打哪来的理所当然。 “……”他错了,他应该直接一掌打死她省事。 “难不成……”她晃了晃想不通的脑袋,然后只是随口问问,“你这是在吃味?” “没错。”没想到火凤却一脸正经地证实她随口的假设。 不在预料中的答案,令她呆了呆。 今儿个是怎么回事?怎那么多响雷都集中打在她的头顶上? “我没听错?”她忙不迭地掏掏两耳想再听清楚些。 “没有。”光看她那迟钝的模样,火凤就很后悔他当年干嘛不长眼的看上她。 就在火凤出声承认之后,有好长一段时间,沉默静静地笼罩在他俩之间,一直捺着性子等她回答的火凤,在她的老毛病又犯起,直在他面前摇头晃脑,且晃了许久都没停下来时,他习惯性地两掌捧住她的脸庞不准她再晃下去。 不能避、不能闪,就只能盯着他的眼眸看,青鸾在被迫瞧了他许久后,她又是令他抓狂的一叹。 “我能不能当作方才什么都没听见,然后把它给忘了?”这多麻烦呀。 “不能!”险些被她气昏头的火凤,冷肃着一张脸,直接两掌拉过她,低首就是长长的吻她一记。 就在他以为这样能让她终于有点了解他的心情时,岂料她竟偏着脑袋,一手杵着下颔,面上全是无止无尽的烦恼。 “这下子,就真的很难忘了……”明知美色对她最受用,他还来这招?这也太阴险了点吧? 极力忍住想要杀神欲望的火凤,在决定先出去冷静一下被她激出的满腹怒火时,她却小小声的叫住他。 “火凤。” 以为她总算是想通,心中怀抱着一丝丝期待的他,马上转身急急走回她的面前。 她却一脸纳闷,“方才你为何要吻我?” 听了她的话,并再三确认她此时看来再认真不过的表情后,也很想来个仰天长叹的火凤,终于受不了地抚着作疼的额际。 “画楼说的没错,你天生,真的少了根筋……” 离开了那总是不分四季的魔界后,当他们回到人间时,已是人间的岁末了。 绵细的白雪无声地静盖了大地,仅剩与冷冬抗衡的寒梅,仍顽强地挺直身子站在雪地里,为人间留住朵朵清香。 以往望仙这座又破又没香火的土地公庙,在火凤挤进来一块住后,不但变得焕然一新,他甚至还在庙里,以术法盖了三个大院,并在她的院中特意植了数株寒梅,让身子仍是很虚弱,因而没法出门的她赏赏景。 半坐半靠在窗边的青鸾,出神地看着天地间都被笼罩在白茫茫的雪势之中。可,即使她都这么漫不经心了,她那双不想看到的眼,仍是在云里雪中,瞧见了今年当职、成为众年神之首的三十六太岁,正驾乘着四轮泛着火焰的天驹之车,趁着雪势的掩盖,飞快地掠过云间。 今年轮值的太岁……原来是她的三十六师祖啊,就不知在她放弃太岁之职后,这个十九太岁,后来,是否有了别的神顶替了她? 唉,她八成是闲得太透了,竟会想起那些她早告诉自己不需再想之事…… 遥想当年,她也曾风光过的。 除开那五个指头就数得出来的怪神仙外,当年的她,在苦过痛过也忍过种种经历后,神法大成后便以十九太岁之姿傲视群神,而身为太岁的她,不仅因恪尽天帝之谕,令天帝赞赏不已,她甚至常被武将神给借调过去,凭着她一身的神法与武功为神界出征。 那时的她,真可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这些,她全都视为是她苦尽甘来所获得的应有报偿,可,事实并非如此。 因她从都不知,为了往上爬,她得踩着多少人的头顶踏上去;她也不晓得,从来都毫不心软达成天帝旨意的她,又为人间造成了多少的伤痛? 太岁,是个大可尽管为善为虐为杀之职,只要她愿,无论她做了什么,从来就无神能够阻止她,但到头来,阻止她继续扮演太岁这一角的,却是凡间一名妇女的一滴清泪。 就只是一滴哀伤之泪而已。 可那滴泪,却重过千斤万斤,甚至重到令她扛不起太岁之职…… “在看什么?” 方从外头回来的火凤,才进她的院想看看她醒了没,就见她直望着外头的天际。 “我的师祖。”她有些怀念地瞧着,远处那具在云间时隐时现的背影,“他的胡子好像又长了些。”所有的师祖里,就属这个师祖的胡子最长了,以往她还曾趁他睡着时替他的胡子绑过麻花辫呢。 这么远她也看得见?火凤往窗外天际看去,只依稀望见一小点火色的光芒在云间闪烁。 现下他有些明白,那个本就没有什么同僚爱,且无情到竟对她下毒手的神界战神之一无冕,为何要挖了她原本的眼。可即使她的双目已遭换过,眼下她的眼力,仍是较其他众生好上太多。 低首瞧着她面上的依依之情,火凤轻轻转过她那看到都快僵掉的颈子。 “你想返回神界重任太岁吗?”当年在她弃职之前,十九太岁这名号,可说是在神界无神不知无神不晓,不但令他对她大大刮目相看,更让他怀疑起,当年那个曾住在昆仑山顶,身子弱又没什么道行的小神仙,真的就是日后的这个十九太岁? “当然不。”她伸手扳了扳真的有点僵掉的颈项,回答得毫不犹豫,“霸下与望仙呢?” “我教了他俩几套术法,现下应当都在河堤那边练着吧。”打从他从魔界救回他们三个后,也不知怎地,那一大一小就理所当然的把他这个外人给当成他们的自己人看。 青鸾啧啧有声地叹着,觉得他的魅力似乎是男女通吃。 “你可真懂得讨好他们,我看他俩八成已被你给收拢了吧?”没见过像他这种,任何一界众生都欢迎,且还长袖善舞的神仙,她想,不管到了哪儿,相信他都活得下去吧? “小意思。”一个崇神过头,另一只是野兽,要摆平他们,本就不费吹灰之力。 在他自屋角的小火炉上头的药盅里倒了碗药后,远远闻到药味的她就开始皱眉。 “我到底还得在这躺多久?”虽然他亲熬的药,不但不苦还芳香无比,但喝久了也是会腻的。 “直到你有力气下来为止。”他瞧了瞧她,一副把她看得很扁的样子。 仍是虚弱得很的她,无法反驳之余,也只能闷闷喝着汤药。 “今年当职的太岁,将为人间带来什么?”在她喝完药,又开始一迳地往天际瞧时,收拾好药碗的火凤,坐在她身旁轻问。 她耸耸肩,“这要看天帝旨意,我们都只是奉旨行事而已。” “当你仍是十九太岁时,你可曾对人间手不留情过?” 青鸾缓缓侧过首瞧了他一眼,随即伸手将窗关上,再也不看向外头。 “我想,你不曾吧?”浑然不知踩着她痛处的火凤,仍继续说着,“毕竟,你师父可是神界最尽职又尽责的十九太岁,你当然也似他一般,不会违背帝旨,更不会违抗所谓的天命,是不?” “我累了,想睡会儿。”她说着说着就拉来厚被要躺下。 火凤一手压住厚被一角,不让她拉盖至身上,压根就没打算在这问题上任她给跑了。 “你为何不当太岁了?”不只是他,至今全神界仍是无神知道,当年的她,为何在事前毫无预兆之下,说放就放,且不给余地马上离开神界。 “你为何老问些我的事?你就对我这么感兴趣?”力气不够抢不过他,她没好气吔坐正了身子问。 “没错。” 毫不迟疑的回答,总是专注地凝视着她的眼神,又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令本想打混过去的她,有些不支地抚着额。 “拜托你……”这尊无良神特爱踩她的罩门,“有时,不要对我那么诚实好不好?” “因我知你吃这套呀。”他眉飞色舞地说着,将她扶坐至床角靠着,再将厚被盖至她的胸坎,并摆出一副等着听她好好说的表情。 “你这阴险的神仙……”早知会撞上他这尊专克她的,她就不去魔界了。 “说吧,你为何放弃了太岁之职?” 一直以为自己的忘性已大到,会痛会流泪的事,已全都遗忘的她,在他问起这事时,却无奈地发现,某些事始终没有忘怀过,它们仍是历历在目,清晰得好像伸手就可触及。 原来,在她心底的某部分,它仍是活在黑暗里,而她的天,则始终没有亮过。 有耐性等着她开口说的火凤,在她的眼神愈来愈游离,整个人的心神也似不在他身边时,他看着她不再笑的模样,忽然很后悔,他为何要去揭别人过去的伤口。 青鸾在他离开她的身边,准备推开门出去时,缓缓开了口,悠远的语气,就像是在说一个很老的故事。 “有一年,我奉天帝旨意下凡对人间布以战事之害。那年,在我完成职务,准备返回神界之时,我不意在战场上现了形,教一个凡间男子瞧见了。” 停下脚步的火凤,微侧过身子,她却别过脸,不想让任人看见她此刻的模样。 “当时那名男子,已是伤重无力回天。在他人生的最后一刻,他拉着我的裙摆,喘着气对我说,他只有一个小小请求。” “什么请求?”虽说她已尽力伪装了,但他仍是听出她气息愈来愈不稳。 “他求我,让他回家再见他妻子一面。” 火凤怔了怔,在她始终没有再说下去时,他叹息地合上眼,明白地问。 “你并没有成全他?” 像是看不见尽头的沉默,游荡又游荡,徘徊又徘徊,不管往哪处走,似乎都会撞着了伤心。 “……没错。”她哑着声把话说完,而后将自己埋进被子里,再也不想说上一句话。 门扉轻轻掩上的声音,是寂静的室内唯一的声响。 青鸾在他走后,拉开被子,两目瞬也不瞬地看着上方,仿佛又看见了那个总是住在她心底的白发老人,又再次翻找起她四处藏放着的记忆,在这只有微微一线天光的心底深处,老人在寻找间,不意掀起沉积已久的灰尘,而那空气中飘飞的微尘,似乎,颗颗都为她携来了往事的味道。 她已经忘记那是哪年哪月哪日的事了,她只记得,那年她正是当值的太岁,在初秋之时,奉了天帝的旨意,为人间带来一场改朝换代的战事。领了天谕的她,骑着四脚踏着火焰的天驹,在人间洒下战争的种子。 为了回神界覆旨,因此她必须亲眼确认战事是否如天帝旨意完成,于是在那日黄昏,她来到两军战况最为惨烈的江边,看着遍地的尸首,与被血水染红的江水。 就在那时,一只颤抖的手捉住了她的裙摆,她吓了一跳,没料到人间之人竟能看见她。 那个胸坎插了一箭,背后挨了两箭的男人,面上流着血,努力地抬首望向她,并在她想拉回她的裙摆时,紧紧捉住它不放,而后,喘着气,费力地对她开口。 “求求你……” 自她有记忆以来,她从未听过如此哀切恳求的声音,她怔站在原地看着他那张又是血又是泪的脸庞,而他那只沾着血的手掌,缓缓将她淡绿色的裙子染上一层鲜红。 “求你……” “求我什么?”她下意识地开口。 “我想回家,再见我的妻子一面……” 就着夕阳金黄的光影,将他身上的战甲照耀得刺目,同时也反射着他眼彦积蓄着的泪水。僵站在原地不动的青鸾,在那刻,全然忘却了她来此的目的为何,亦忘了她的身份,她就只是怔怔地看着那张濒死,却既是哀求又万般无法放下的脸庞。 她并不明白,为何这男人,在人生的尽头来临时,此刻他心心念念的,并不是求她救他一命,而是求她让他再见一面,那个身在远方、可能仍在苦苦等待着他,或是早已忘了他的妻子。 她更不明白,为何情爱可深至义无反顾,甚至无惧于即将来到的生死隔绝。 在她还想不出个所以然,也不知该怎么答覆他时,脚边的男子,不知何时已失去了气息,可那只手,却至死都捉着她不放。 流在他面颊上的泪,在她的犹疑中,渐渐地冷了。 当她弯身拉开他的手,一抹血印,印在她的裙上,同时也印上了她的心头,她抬起头,那轮红艳得有若泣血的夕日,将四下的死亡一一带至她的面前,再带至她亲手所布下战祸的手上,无声地停留在她的十指之间。 遍地的不甘、思念、恐惧、不愿……悄悄揉混进了秋风中,吹动了血红江上的波纹、吹动了她的发,也将那些血腥都吹进她的心底,争先恐后的在她心底嘶声呐喊与哭求……她不住掩住双耳,面对着遍地的尸首,忽然觉得好恍惚。 这么多年来……她究竟做了什么? 她又奉旨做了什么? 那一日,她是怎么离开那片战场的,她已记不得了,不过至今她却还依然深深记得,那条通往寡妇村的路。 凭藉着神力,她轻易就找着了那位战士的家,那时,一名朝廷负责通报战士已战死的差爷,正来到那名战士的家中,跟在差爷身后隐了身的她,睁大了眼看着,当差爷亲手将战士的遗物交给那名等待着消息的少妇后,那一行行在少妇面上断了线的泪水。 即使差爷再三宽慰,称她已战死的丈夫,和其他战死的战士一般,皆是朝廷的英雄,亦是忠烈之士,可她却泣不成声地对他说。 “他如愿成了他的英雄,而我,却成了个寡妇……”她紧紧抱着怀中的遗物,又悲又愤地问:“什么忠烈之士?他要那个英名做什么?而我又要那个英名做什么?” “你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他回到我的身边来……我只是,希望他能回家而已……” 望着哭倒在地的少妇,青鸾很想出声告诉她。 你拿什么去跟上天和命运拚抢?你凭什么去违背天意,好去瓜分一点点的幸福?每个人生来,命书是如何写的,人生就如何照着定,注定不会回来她身边的,就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但她说不出口。 她更说不出,为凡间人们带来命运的、让众多人伤心哭泣的,不是别的神,正是她这个奉旨行事的太岁。 那一夜,她坐在寡妇村后头的山顶上,在夜半里聆听着自山脚下那一屋又一屋里传来,细细碎碎,想压抑却又压抑不了的哭声。子夜中的哀泣,听来更为清晰也更凄凉,也让她不禁质疑起自己这太岁的身份。 身为太岁,身为统治人间及众年神的她,凭什么有那权利去剥夺他人的幸福,与主宰凡间的眼泪?人间是福是祸,仅仅就只在她的弹指一挥间,她向来就是奉谕照办,从不问为什么,也不管会有何后果,可是当那名寡妇的泪眼就近在她的面前时,她很想问自己。 你凭什么? 你凭什么宰割他人的欢笑泪水?你凭什么决定人间的一切?就凭着一点高高在上的太岁虚荣?还是凭着身上所负的天命?倘若,脱下了神仙的外壳、褪去了太岁之名与所拥有的神力,你与凡间之人有何不同? 你凭什么为他们带来那些? 抬首望着漆黑得几近不见五指的子夜天际,端坐在树梢上的青鸾,远远地瞧着寡妇村彻夜未熄的灯火,一声声属于过去的回忆之声蹑着脚尖,无声地来到她的面前同她泣诉…… “不要去……”少妇满面泪痕地紧扯住欲出家门的丈夫衣袖,“我从不要你当个什么大英雄,我只要你陪在我的身边这就够了……” 望着那一握再握,可无论再如何紧握,却始终仍是得放开的五指,有孕在身的妇人,小跑步地追在马畔,马上之兵士,最终,仍是松开了她的手…… “记住,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青鸾转过头去,看着另一对大约年岁未满十八的小夫妻,站在门边难舍依依,一个不断拭泪,一个忙于劝慰,到了后来,年轻的小妻子扑至他的胸前抱紧了他。 “我会等你,我会一直等你的……” 可在过去走远之后,停栖在寡妇村上方的幽怨,很快又托风儿为她带来了她所不知的伤心。 残烛孤对的少妇,泪似溃了堤地问着一室的幽怨,“你怎可食了言?你怎能从此再不回到我的身边?” 在另一屋里,另一名也戒了寡妇的女子,则流着泪水,捣毁家具、不遗余力地破坏着他们夫妻曾经拥有的一切。 “你不是说过你一定会回来的吗?难道你忘了,这一辈子,会有个人一直一直都等着你吗?” 他们没有食言,也未曾忘了,他们只是在她一手的操弄下,再也回不来了而已…… 是她这个太岁,害了他们,同时也害了她们。 那夜,青鸾才知道,她的奉旨照办,或只是一个小小的不经意,都为人间带来了多大的变故,她将人间的寂寞伤心、人生命运,全都捏在手心里,虽非刻意玩弄,可却实质地左右着。 她的心不会疼,但人间却有碎了一地的伤心;她不懂得流泪,而人间在这么一个夜里的泪水与思念,则将那望不见的黎明给淹没。 一滴滴积在她心坎上的泪,在这夜,让她负疚到不知该如何背负起,那此刻显得太过沉重且哀伤的太岁二字。 薄薄的泪花,不知何时起在青鸾的眼底直打转。 可她,却不知它从何而来。 第六章 蒙在被里大睡一觉醒来后,因忘性本就大,所以老早就把睡前火凤所问之事忘光的青鸾,此刻正纳闷地瞧着,眼前宛如两只麻雀般叽叽喳喳的一大一小。 “青鸾,你心情不好?”爬到她腿上坐着的霸下,歪着头很认真地看着她。 “啊?” “你心情不好吗?有心事要说出来啊,不然闷在心底会闷出病来的。”坐在她身边的望仙,则是一脸好不担心地握着她的手。 她一头雾水,“谁告诉你们我心情不好的?” “火凤说的。”一大一小回答得很整齐。 “可我没心情不好啊。”那个火凤同这两个胡说些什么? “火凤他说有就是有。”霸下摇摇头,一脸深信不疑的模样。 她挑挑眉,“那,他说啥,你们就信啥吗?”这下她大概有点懂火凤为何要派他俩来了,八成是那个火凤怕他所问之事会勾起她的伤心,所以利用他们来套话兼替她解闷。 “嗯!” 青鸾火速地抡起拳头,忍不住左敲一拳,再右扁一记。 “你们这两个比他更没节操的神仙,都不觉得可耻啊?三两下就教他给收服了!”没用的家伙,别人也不过给了他们点好处,就全都拜倒在那名祸水之下了。 “因为他比你还可靠啊!”他们还振振有词。 虽是刻意忍着了,但还是不小心笑出声的火凤,站在门外头的边边,忍笑的掩着嘴。 她挥挥手,“两个都出去,然后叫那个祸水进来。” 美不胜收的美男神仙,满面得意地缓缓踱进房内。 “找我什么事?” 她笑得很虚伪,“恭喜你,那一大一小的心都是你的了。” 火凤瞄了她酸溜溜的脸庞一眼,手中拿了两颗橘子来到她的身边坐下,边剥着橘子,边脸不红气不喘地答道。 “他们的你尽管留着,我只要你的。” 啊,有响雷…… 怎么又打到她了? 他慢条斯理地解释,“我知你天生少根筋,因此我决定同你说白一点,好胜过你迟钝到永远也不懂我的心意。”已经了解她的心性和习性的他,决定对她改变战略。 她低声在嘴边咕哝,“我也没迟钝到那种程度吧……” 唇畔隐隐带笑的他,将剥好了的橘子,一片一片塞进她的嘴里,而她也浑然不觉,就这么一口一口的任他喂她吃。 “你为何去魔界?”食欲很好,已经吃掉一整颗的她,在他继续剥第二颗时,忽然想起她好像从没问过他这问题。 “去那儿等你。”他抬起一手,让她把籽吐在他手中的帕上。 “你早料到我会去?” “因有魔告诉我。”他笑得再奸诈不过,还刻意朝她眨眨眼,“我有共犯的。” 在他冷不防地突然对她大放桃花时,差点就被一片橘子噎死的青鸾,频捶着胸口,并直在心底大喊着,这回她一定要在美色中撑过去…… “别再勾引我了,我定得很辛苦啊……”她边喝着他递过来的茶水,很哀怨地小声说给自己听。 “今儿个我出门买橘时,在铺子里见着了一对小情人正在吵嘴。”他把最后一片橘子递至她的嘴里,“因他们,我想到了一个问题。” 默默吃着最后一片橘子的青鸾,总认为他突如其来的这段话,背后绝对藏了个他真正想问的东西,毕竟上当久了,她也总会学到教训,尤其是在他身上。 “倘若,你深爱的人,有天突然同你说,他忽然发现他不再爱你了,你会如何?”他将剥下的橘皮拿去扔了后,又坐回她的身边取来另一条帕子替她拭嘴。 “嗯……”从没想过这事的她,当下想也不想,就随便胡诌了个答案给他,“若真是如此的话,我会在他死后吃了他。” 吃了他? 猛然瞪大眼的火凤,一脸不可思议地侧首看着她。 “你当真?” “是啊。”她还一脸理所当然。 “你不问他为何不爱你的理由吗?”有点受惊的火凤,实在是不解她的脑子究竟是怎么想的。 “没必要。”她摇摇食指,“不爱了,就是不爱了,不是因为他不再爱你,而是他已不能再爱了,只是如此而已。” 两眉深锁的火凤,在心底犹豫了又犹豫后,还是很犹豫地再问过一回。 “你当真会将所爱吞下腹?” “嗯。”注意到他的神情后,没料到他竟以为她说的是真话,她在心底好笑之余,决定还是继续演下去。 他还不肯死心,“没半点转圜的余地?” “没有。” “为何你要这么做?” “因为那样的话,虽然生前他不是我的,至少他死后,我就可以永远拥有他了。”谁会呆得那样做呀?当然是说来吓唬他的。 虽然画楼早早就警告过他了,可他偏不信她的性子能怪到哪儿去,没想到,他当神当了那么久,居然还是有被吓着的一日。 她这尊神仙,未免也太危险了点…… “……我到底该不该重新再考虑一下对像?” 青鸾笑得坏坏的,“考虑什么?” 光看她脸上的笑意,火凤就知方才有神被要了,他没好气地抹抹脸,只好放弃今日继续再探她的心意。 “没什么,夜了,早点歇息。” “火凤。” 她拿他的问题反过来问,且一脸兴味,“若你所爱之人,有天醒来同你说,她再也不爱你了,你会如何?” 已走到门边的他,一手按着门扉,毫不犹豫对她漾出对她来说颇为致命的微笑。 “我会让她后悔。” “后悔?”不小心又被眼前的男色闪了一下眼睛,她忍不住揉揉眼再问。 他刻意温情款款地看着她,再配上天籁般的语调,打算迷死她也不偿命。 “我会让她在十年、百年后都惦记着我,并且后悔,她为何要高抬贵手放过我。” 这个嚣张、自负、外加没节操的无良神仙…… 差点被迷得晕头转向的青鸾,在他把话说完就走神后,面红耳赤地瞪着纸窗上那具远去的背影,可即使他已经走远了,留在她眼底的温柔面庞,和足以勾神破戒的言语,却始终萦绕在她的心底怎么也挥之不去。 “糟糕。”她一手抚着胸坎里那颗因他而乱乱跳的心,很认真地头痛起来,“这下,真的有点很糟糕了……” 也许是冬日的缘故吧,近来仍在养着身子没事做的青鸾,总爱窝在温暖的被窝里睡她的神仙觉,而那两个向来都由她管着的一大一小,老早就抛弃了她,投向火凤的怀抱去了,也因此,日子变得更闲的她,渐渐开始早也睡、晚也睡,一口气睡足这几百年来她没睡饱的份。 不知已睡了多久的青鸾,方自睡海中醒来,见着的即是一屋子的漆黑,在她穿足够厚的衣裳一院找过一院,却没见半个神仙时,她这才想起……几天前听望仙说,就快过年了,他这个土地公这几日得按神界规矩回神界报告这一年的人间之事,而火凤今早在她睡着前,似乎也曾对她说过,他得回昆仑山一趟…… 那,霸下呢? 大雪方停,手持一盏灯笼出门找神的青鸾,轻而易举地就找着了霸下最爱跑的地方。 孤坐在河堤上,远跳着对岸的霸下,迎着寒风,动也不动地聆听着尚未结冰的河水水声。大老远即见他这副模样的青鸾,偏首想了想时节,很清楚霸下总是在这时节犯的毛病又出来了。 走路本就摇摇晃晃的她,在雪中走得更加辛苦,发现她前来找他的霸下,只是看她一眼,又调过头去不想理会她。 总算走至霸下的身旁后,青鸾将灯笼插在一旁的雪地上,再弯身抱起霸下,坐在他原本所坐的位置,将他置于她的腿上后,她再将把温暖的大氅打开,将一身冰冷的他和她一起包裹起来。 “今儿个又在扮什么?”很不喜欢被她当个孩子对待的他,窝在她温暖的怀里闷闷地问。 “良家妇女。” “良家妇女?”她睡昏头啦? 她倒是一脸理所当然,“我都喊你小弟这么多年了,来,叫声姊姊听听。” “姊姊?”他相当下屑地回首瞪着她,“你少托大占我年纪的便宜!”论实际年纪,他可是大了她几千岁,偏偏她就是只算外表的年纪而已。 “你就配合一下吧。”她硬是把他的头转回去,再倾身搂紧他,“哪,方才你在想谁?” 知道自己什么心事都瞒不过她的霸下,沉默了一会儿,小小声地说着。 “……嘲风。” “就那个蹲在屋檐上的?”她始终搞不太清楚他的兄弟们各自专司何职。 “嗯。”他点点头,“昨儿个我溜去大街上时,在屋檐上见着了很多它的塑像。” 听着他寂寂的语调,青鸾暗自叹了口气。 她一直都知道,霸下很想要有家人,更希望能一家团圆,可他也明白,这是件永不可能之事。因此当他在大街上行走时,他总会抬起头瞧着屋檐上头的嘲风像,若是经过了庙宇,他便会看着被当作殿角走兽的螭吻…… 以前的她,总是天真的认为,降临在霸下身上的事,就像降临在每一个神仙身上的事一样,只要时间久了,眨眨眼,也就都过去了,哪怕是再如何曾经珍惜过的人事物,也都会渐渐遗忘,可顽固的霸下却不是,他从来就没有忘记他曾有过家人这一回事。 低首看怀里不吵不闹的霸下,小小的脸庞迎着刺骨的寒风、微缩着身子,坐在星空下孤单地怀念着他那已有几千年未见过面的家人,一阵很难掩饰的伤怀,自她怀里的孩子身上渐渐染上她的身子,再降落在她心底的坑坑洞洞里。 “以前,当我孤身站在湍急的江涛中,背着那块能够守护人间的镇水神碑时,我曾经幻想过很多事。”他看着眼前冰冷刺骨的河水,想起了以往他是如何挨过每年的酷寒。 “哪些事?” “那时我一直在想,人间该是何等模样?而我的那八个兄弟,他们生得又是什么模样?他们是不是也跟我一样身不由己?还有,他们是否有过得比我还快乐些?而我们,会不会有团聚的一日?” “霸下……” 他有些羡慕地说着,“有时,我真想像你一样,忘性大,这样我就可以忘记他们了。” 若是不能得到答案,那他,情愿打从一开始就不知道这些问题。因此在他来到人间后,他年年在冬日扬起北风时,就把他的欷吁和伤感,哽咽与嚎啕,全都托付于北风之中,希望能不留下半分地带着它们远走高飞,他总是想着,若是能够忘记就好了。 倘若真能忘记的话…… 青鸾侧首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二话不说地拉过他的小手,虔心虔意地将冰冷的掌指给搓暖。 搓着那双小手时,青鸾抬首看向雪停后清澈天际上一颗颗的星子,她忽然想,或许,一直寂寞地等待着心愿成真的霸下,也许,在某个未来,会在那么一个温暖的日晴风好日子里,坐在青翠的草地上,聆听着枝头每一朵花朵绽放的声响,以及春回大地时分,头一只站在树梢高歌的黄鹊,它那悦耳的叫声,而他和他其他八个兄弟们,齐坐在树下,正开心地笑着…… 可是,几千年来,在记忆深处总是背负着八个兄弟,他的心中,也许早就已疲累不堪得再也不愿多想,因他也知道,他只是在等待着一个不可能成真的愿望而已。 她想不出与自己的亲手足生离,那将会是怎样的疼? 她也曾想过,倘若她是他,她能不能忍受那数千年来的分别? 可她却心酸的发现,不要说一百年、一千年,她就连一日也禁不起,也无法去想像。因此,她不知该对霸下说些、做些什么,正犹如她并不知,到底该花上多久的光阴,才能填满那几千年来的分离,与心上的痛。 神界之神皆与她一般,生来就是孤单,从没能享受过什么亲情灯火。来这人间这么久了,她在不知不觉中,活得有点像人间之人了,因有着霸下与望仙围绕在她身旁,他们这三神,就像人间的一家人般,若是要她许个心愿的话,她想,她要许的,一定是他们一家人永远都聚在一块。 就像霸下的心愿一样。 她摇了摇他,“你还记不记得嘲风之外的兄弟?” “我与他们相处的时候并不多……”他忍不住垂下颈子,伤心的语气里带着些许遗憾。 “你还记得他们什么?”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他极力想忍住眼眶里的泪水,可它还是滴落在青鸾的臂上。 在他转过身搂住她的腰际时,青鸾安抚地抱紧他,伸手在他背后拍了又拍,直到她以为他快睡着时,她忽然听见。 “青鸾,我一直没有问过你,你有家人吗?” “我有你和望仙啊。”她低下头,笑着轻点他的鼻。 他好奇地张大眼睛,“除了我俩之外呢?真正与你有血脉关系的家人,有吗?” “没有。”她耸耸肩,在他的眼中掠过失望之余,她忙不迭地再补述,“不过,在我上头,我有五十九个师祖和一个已经仙逝的师父。” “这么多?” “就是这么多。”她悲叹地温习起惨不忍睹的回忆,“你不知道,当年我拜完师之后,一听到我还要再拜五十九个师祖,且每一个都要跪在他们面前磕上三个响头时……” “你当场翻脸走神?”太过了解她个性的霸下,毫不犹豫地替她说完。 “一点也没错。”哪有这么亏的?磕了三个响头就算了,她居然还得再磕上一百七十七个响头?那票老神仙根本是存心想让她这个小徒孙磕破她的脑袋! “后来呢?” 她想到就痛,“后来,我的额头,足足肿了一个月都没消……”都怪她那个太过尊师重道的师父,说什么只要拜了他为师,她就得连带一起拜师祖,当她瞧见那五十九个白发老神仙时,她只差没当场找根柱子撞。 “你喜欢你的师祖们吗?”不知不觉间,已经没再那么伤感的霸下,笑意微微跃上他的脸庞。 “喜欢。”每回想起那五十九个老头,她就会想到他们关怀她的笑脸,与他们鞭策她上进时的严厉脸庞。 “你喜欢我和望仙吗?”他摇着她的手臂,巴不得也能在她所喜欢的册子中,留下他和另一个同居人的名。 “喜欢。”她点头点得毫不犹豫。 “你喜欢画楼和冰兰吗?” “喜欢。”这还用问吗? “那你喜欢火凤吗?” “喜欢──” 才把话说完随即就发现上当的青鸾,低首瞪着怀里那张笑得一脸奸诈的脸庞,她忍不住推了推他的鼻。 “臭小鬼,你拐我的话?”这一定是那个狐狸脸教会他的。 心情仍是很不错的霸下,在她身上爬来爬去,直到坐至她的腿上与她面对面坐好时,他清了清嗓子,一脸严肃地道。 “画楼生前要我对你传句话。” “什么话?”她很意外那个没留多少遗言给她的画楼,居然还找上了霸下。 虽然他压根就不懂,但他还是源源本本地照本宣科。 “在这世上,并不是非得亲自将双手奉送到你的面前任由你紧握着,那才叫做幸福。可是,倘若你早已经握在手中却又毫不珍惜,那么那并不叫浪费生命,其实,那只是证明了,这世上,你最不在乎的,就是你自己。” 听完他的话,很清楚画楼想要她正视并把握些什么的她,忍不住摇首又叹气。 “唉……他连你这小鬼也给带坏了。” “我又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捶了她一记以示抗议。 “你若听懂了还得了?”她懒懒地应着,不经意看了天际一眼后,即抱着他站起身,“咱们回家吧,火凤已经先回去了。” 一手抱着霸下,弯身拿起还插在雪地的灯笼交给他后,在雪地里边走边摇来摇去的青鸾,很高兴地看着被她抱着的霸下也学起她将头左摇右摆。 一路摇回家的两神,才进了土地公庙,以术法进了里头时,方抵家门口的他俩,便张大了眼瞧着在大厅正中央的地炉里,以木枝插了十来只的鱼儿,正在炭火上烤着。 “你在做什么?”青鸾先将霸下放下地,呆呆地问着正在炉边忙着的火凤。 “我想,这几日望仙不在,你们的肚子一定全都病了。”他边说边把一旁竹篮里未烤的鱼,一一插上木枝。 “病了?”她扬高柳眉,“什么病?” “饿病。”他们这三尊神仙,除了那个爱哭的望仙会做饭外,眼前的这两个,就只懂得饿肚皮而已。 眼看着在火旁烤得油亮亮、黄澄澄,表皮还带点焦色的鱼儿,早就受不住诱惑的霸下,直流着口水,佐以腹里咕噜噜的叫声来同意火凤的说词。 “趁热快把治病的药吃了吧。”火凤拿起两三尾烤好的鱼放在碟上,示意他俩快点坐下。 完全没同他客气,也不懂得矜持的一大一小,随即坐在炉前大口大口享用起火凤亲烤的鱼儿,但…… 吃着吃着,不约而同地,某两神先是瞧了瞧手中的鱼,再仔细研究了一下这个从不曾在人间尝过的好味道后,他俩互看了对方一眼,而后将怀疑的眼神集中至火凤的身上。 “火凤。”霸下先一步开口,“这鱼……你打哪弄来的?”他在人间住了百年了,什么鱼没吃过?可他就是不曾吃过这种造型奇特,且风味好得没有任何鱼比得上的好料。 火凤手边的动作顿了一下,很快地,他又继续烤起其他的鱼,貌美的面上全无异样。 “拿来的。” “同谁拿的?”也是满心怀疑的青鸾,在听完他的说词后,更是不安地追问下去。 “北海龙王。”他边说边在他们的碟里各放了一尾鱼,“这宝鱼呢,吃上它一尾便可增加十年的神力,因此你们能吃多少,就吃多少。” 当下他俩啥子吃美食的心情全都没了。 青鸾颤着声问:“北海龙王……为何愿把这些宝鱼赠你?”他该不会是……不会是…… 半点愧色也无的火凤,直截了当地说出正确解答。 “这不是赠的。”当然是他把那个小气龙王打趴在地上后硬抢过来的,他才同那个道行没他高的小龙王没什么交情呢。 回想起他是怎么当上灯神的后,青鸾更是问得小心翼翼。 “你与北海龙王……是否也曾有过一点小小的过节?”他该不会已经树敌到,放眼全神界泰半都是他的仇人了吧? 他说得还满含蓄的,“可以这么说。” “……”正吃着宝鱼的两神,当下各自一头冷汗频冒,皆不知面对碟中得来不易的珍贵宝鱼,他们是该一口吞下去,还是叫这些鱼儿快些死而复生。 “趁热快吃吧。”身为抢匪的他还很热情地劝他们进食,并又在他们的碟上各置了几尾。 “你……先前不是说你要回昆仑山吗?”吃得心惊胆跳的青鸾,不禁开始怀疑起他会回来得那么早,还有空去抢北海龙王宝鱼的主因。 “是回去过了。”火凤大刺剌地指着摆放在身旁的一篮蟠桃,“这是西王母亲种的,既能滋补身子,又能增强神力,凡人若吃了,还可长生不老。哪,你俩有空就多吃些,可不要忘了要留几颗给望仙。” 望着那些颗颗硕大、颜色鲜美的神界蟠桃,青鸾在霸下害怕地靠到她身边来时,已经不抱希望的问。 “这些蟠桃,一定……也不是西王母赐给你的吧?” 就着跳跃的火光衬映,此时此刻,火凤面上的表情,就显得万般邪恶。 “……”完蛋,真的是他去偷摘的…… 青鸾呆愣着眼,“我开始有点明白,为何你会说,你已经把神规差不多都犯满了……” 紧靠在她身旁的霸下,再同意不过地频频点着头。 他两眼一瞠,“识相的就快吃!”他们以为他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啊? 不敢埋怨他半点的两神,当下各自埋首于碟中,努力将他辛苦的成果吞下腹。 不过一会儿,已吃得半饱的霸下,在拿来一颗蟠桃乖乖啃着时,他无言地看着火凤不断要青鸾再多吃些的模样。 也许火凤从来都没有注意到,每当他看向青鸾时的目光,总会变得无比温柔,而那时,平日总是挂在他面上的狐狸脸就会不见了,可是天性就迟钝的青鸾,却从来没有发现这点。 他不语地看着他俩,各怀着各的情意,任爱意各染各的眉梢,而后他想想,也许,他这个号称只有六岁的孩子,并不该管得那么多,日后,也不该打扰了他们才好…… 始终含笑看着青鸾的火凤,心满意足地坐在她的身畔,细看着她的一举手一投足,以及她脸上那份他最想念的笑靥。 在他的记忆中,她始终都没变过,他也从未曾遗忘过她,可她,却忘了在她的生命里,曾经有他这么一个神仙,就像现下这样,日日,都陪伴在她的身旁…… 青鸾的记性太差,而他的记性,则是太好。 好到……即使都过了不知几百年了,他还是在心里惦着,那个只与他短短相处了一百日的小神仙。 那一年的雪季,在昆仑山上…… “唉……” 聆听着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叹息声,身心俱疲的火凤,实在也很想跟着她一块叹上一叹。 接连着七日,在山顶崖边救了那个两眼包裹着纱巾的贵客十来回后,原本压根就不想多管闲事,也不想知道她为何走起路来摇摇晃晃,更不想老在同一个地方救同一尊神的他,已经渐渐开始习惯她那永远不知在叹些什么,叹得不伦不类,还有什么都可叹的叹息声了。 接连着七个日夜完全没歇息过,困得两眼几乎快睁不开的火凤,在那个一心想要下山的蒙眼贵客,又冒着大雪自她的院中定出来时,本以为今日可以收工不必再救神的他,在体认到她今天还是不会放弃后,他的内心忽然兴起一股非常非常强烈的冲动…… 敲晕她!敲晕她!敲晕她! 他发誓,她要是再往山崖那边跳一次,他不是用她手上的那根枯竹敲晕她,就是干脆助她一臂之力,直接把她拎到崖边,再一脚把她踹下山去送她上路! 趁着五十九个师祖又离院去找神帮忙时,青鸾立即把握住机会偷偷溜出了院,可她两脚才踏出院外,她便沮丧地垂下两肩。 “唉……”又下雪……这场雪到底要下到何时才能停?天天下、天天下就算了,雪积得那么厚,她手中的竹杖在雪中插来插去,就是找不到一条路来。 不要再叹了…… 隐身跟在她身旁,愈听愈痛苦的火凤,硬是忍耐地收回了那只想要掩住她小嘴的手,然后恨自己那天干嘛吃饱太闲去救回她一条小命。 眼看着她又开始再次出院冒险,他两眼无神地瞪着她始终都没变过的走路姿势。 别再走得摇摇晃晃了,不然待会儿她定又会…… 跌倒。 噗的一声,看着下一刻整个人即呈大字状趴在雪地里的青鸾,火凤万般无奈地一手掩着脸,而后习以为常地等着她的下一声叹息。 “唉……”她相当如他所愿。 当神仙这么多年来,火凤从没听过这么多的叹息,也从没看过任何一尊比她更会跌的神仙。他认命地弯下身子,先是以指轻敲她的肩头,提醒她一下他站在她身边,而后他一手轻松地将她拎起站好,再动作已经自然到不能再自然地拍掉她一头一脸的雪。 “你怎么又在?”已经被他救到不会被他吓到的青鸾,还满高兴今日又有他来陪她作伴。 他也很希望能不必在这儿呀,问题是,她一天到晚逮着了机会就想下山,偏偏每回她都是自找死路,烦得他百般不耐,很想狠心对她来个见死不救,可也不知为何,他就是……就是没法放着她不管。 唉…… 咦,怎么连他也在心里跟她一块叹起来了? “你还是不打算同我说话?”在他拍不完她身上的雪,索性握住她的肩头将她举起来摇一摇,好摇掉她胸前的一堆残雪时,被摇得也很习惯的青鸾继续她单方面的交谈。 因只要同你说了话,你就会开始无止无尽的叹给别人听……将她给摆回原地后,有过太多前例教训的他,默默在心底暗忖。 “也许你今儿个心情还是不好。”她点点头,不过还是不气馁,“没关系,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你听我说就成了。” 老天,又来了…… 听见她的这句老话后,火凤很想把她埋回雪里算了。 “你们昆仑山的天候很不好喔,日日都下雪,不像我们天帝那边,永远都是四季如──” 早就伸出一掌在她身后等着的火凤,在她走不稳一骨碌往后倒时,适时地将她扶回原位。 “方才我说什么?啊,对了,四季如春。”她站稳后,还可以把刚才的话接下去,“我想你一定是因为长年都待在这冷冰冰的地方,才使得你的性子也冷冰冰的,你不认为你需要换个环境,改变一下心境吗?” “……”随她去讲随她去念,只要她高兴就好,反正他就当他聋了啥都没听见! “怎么,你不认为?”在他还是不吭声时,她转过身问,偏偏她所问的那个方向一个神也没有。 站在她身后的他,摇了摇头,以指敲敲她的肩头,将方向感糟到一个不行的她,重新转过身子转回他的面前。 “原来你在这啊?”她好奇地伸出手摸摸他,“好奇怪,你是怎么走路都不出声的?昆仑山的神仙都是这样吗?” 不是昆仑山的神仙都这样,是她这个没什么神力的小神仙修行不到家的缘故,所以才不会这样……已经学会在心底自一言自语的他,无言以对地看着她那一双手,开始在他身上四处乱摸大吃他的豆腐。 任她迳自摸了好一会儿后,火凤才在心里想着,反正他是个男人,失节事小,既然她都不在乎了,那他也没什么好在乎的。可就在她以小手量完了他的高度和他双肩的宽度,也测过了他胸膛的厚度后,她的一双手却愈摸愈往不该去的方向摸去,而看不见的她,却完全不知道她正往哪摸…… 赶在她铸下大错前的最后一刻,火凤及时握住她的手,以免接下来的场面会陷他俩于尴尬之中,可在这时,她却偏着头问。 “不能摸吗?” “……”当然不能,她知不知道再摸下去会摸到什么啊? “为什么?摸了会如何?”她的口吻继续很天真,也很让他头痛欲裂,还外加有点脸红。 “……”打死都不告诉她会如何……奇怪,为什么在这等景况下,他居然比她还要来得害羞? “你……是不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隐疾?”她还想认真的与他讨论讨论,一心想要搞清楚就是了。 “……”他哪有什么隐疾?他这个神仙,可是个健健康康又货真价实的男子汉!只是……只是不能证明给她看就是了。 “不然,你小小声的告诉我,我保证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她挨近他的身边,还刻意压低了音量。 面对她没完没了的这个敏感话题,面都已经有点扭曲的他,百般忍耐之余,突然很想来个仰天长啸。 “你一直都不吭声,也不开口,我想,这个隐疾……一定困扰了你很久很久是不?”唉,就像她的左手和她的眼睛一样,不过,他的肚子究竟是受了什么伤,才会让他那么介意让人摸他的肚皮? 忍……不下去了。 蓦然用力放开她的双手后,火凤无言地走至一旁的树林里,开始发泄性地一拳打断一棵大树,不过一会儿,在林子变成一片干净无物后,他再大步大步走回她的身边,弯身直接把害得他快得内伤的她给扛上肩,再快步扛着这个大麻烦回她的客院。 “唉,你又用扛的了……”她无奈地叹息,继续在他的肩上自言自语,“难道从没有神告诉过你,你好像有一点点粗鲁?还是说,你们昆仑山……” 彻底实行听而不闻政策的火凤,也不管她在他肩上又叹又说了什么,只管将她扔回院再将她锁在院内后,当下就速速决定,待会儿他就要去找那六十个没事跑来这做客的太岁,然后叫他们马上把她给拎回家去! 可是,就在去过了一趟大殿,也对那六十个太岁抱怨完他的困扰后,好不容易,他才回院睡了舒舒服服的一觉,没想到,就在次日清晨,天色才蒙蒙亮时,他家门口便响起了一阵断断续续,听起来像是很犹豫的敲门声…… 一夜睡得尚好的他,懒洋洋地穿换好衣裳,走至门前才打算迎客时,没想到两手将门扉一开,那尊已经成了他噩梦的小小神仙,此刻就近站在他的面前。 趁着他目瞪口呆之时,她走上前伸手摸了摸他的胸膛,并且在把他给认出来后,她欣喜地对他一笑。 “啊,果然是你……”听五十九师祖说,这片山头上就住了她与另一尊神仙而已,还好她没找错地方。“你家住这里吗?你今日不出门吗?外头好冷,我可以进去跟你聊聊吗?” “……”他要去宰了那六十个还死赖着不走的太岁。 “你……你不欢迎我吗?”因他迟迟都没动作又不肯答话,她缩了缩肩头,对他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不欢迎,一点都不欢迎!他只希望她速速滚离这座山头! “唉……”她转过身子,幽幽叹了口气,“我就知道我天生没什么神缘……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对不起,日后,我不会再来吵你的……”无论是神界的神仙,还是他界的众生,除了画楼和冰兰外,从来都没半个愿与她做朋友,他们都只会绑她、抢她,还有想要她的命而已。 在她边走边晃着那颗小小的脑袋,叹气叹个没停,微缩着身子,一副可怜落寞样地走远,并在雪地里连续跌了三次跤后,站在门边始终都没动的火凤,却因此而压抑不住地一掌掐碎了门扉一角,并很想抱头狂问上天…… 为什么…… 这是为什么,他真是一点也不懂…… 那个老是扰神清闲、不断自言自语、谁碰到谁倒楣的大麻烦,终于识相地离他远一点,他不是该乐得去放串鞭炮大肆庆祝一番吗?可为什么,此刻的他,竟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内疚感,像块大石直压在他的头顶上,让满心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愧疚无比的他,直想冲出家门去把那个又再跌了一次的大麻烦给扛回家来,顺便再为身子总是冷冰冰的她,灌她喝上大一壶的热茶? 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难不成……难不成他,天性就热爱被虐? 尤其还是被她虐? 势如排山倒海而来的沮丧感,令一大清早心情就灰暗无比的火凤,又恨又怨又烦恼地直蹲在地上,不知究竟拿门外的她,和门内的自己怎么办才好。 “唉……”随着她离他愈来愈远,也愈来愈小的叹息声,此时就像千百根针,一根又一根地,直刺在他变得很脆弱的心上。 “我就得非认了不可吗?”他不甘又懊恼地喃喃自问。 “啊!” 不同于她叹息的诧异叫声,突自外头远处传来时,火凤急急站起身子抬首一看,就见没有方向感的她,先是撞上了拐处的一株千年古松,然后她小小的身子,在她伸手捉了个空时,便顺势往那有点坡度的小道直直滚下去。 见着此景,未及思考,等火凤回过神来时,他早已速度飞快的冲出去,直跃至小坡底下,弯下身子伸出两手,把已快滚成一团雪球的她给及时截住。 抱着怀中的一团雪球回院后,火凤首先把她冻得苍白如纸的小脸挖出来,再叹息地把她其他部分也一并挖出来。 “若是无我的话,你该怎么办?”他忍不住学起她,也来个摇首又叹气。 “咳咳咳……”嘴里还塞着一口雪的青鸾,咳了好半天才咳完,而后她那一身被雪弄湿的衣裳,立即让身子单薄的她大大打起寒颤。 他摇摇头,先是拿了条布巾将她一头的湿发在她头上裹成一团,找了几件干净的冬衣后,他拉着她的手走至屏风的后头,让她的手摸了摸屏风后,再告诉她。 “把衣裳全换了,我在外头等着。” 她不断点头,冷到连牙齿都在打颤。 让火凤等了好一会儿,笨手笨脚穿好男装的青鸾,在定出屏风后还是抖得有如风中之叶,他忙脱下身上已被他穿暖的外衣替她穿上,再拉着她到底下摆着火盆的桌边坐着,塞给她一碗热茶后,便两手勤快地替她擦起她的一头湿发。 已经喝完热茶的青鸾,整张脸仍是没什么血色,火凤再替她倒了一碗后,边拆去她眼上也湿掉的纱巾边说。 “再喝。” 她再听话不过地又咕噜噜灌起热茶,半点女孩儿家的样子都没有,可已经对她习性很清楚的火凤,已麻痹到认为这是很理所当然之事。拆了好半天,才把裹在她眼上的纱巾拆掉的他,自一旁的木柜里找来一堆纱巾回到她面前时,不经意拾首一看,不禁愣了一下。 从未见过她的眼的他,看着那双紧闭着的大眼,有着两排他见过最长的眼睫,而她这张他早已见惯的脸蛋,则是在有了那双眼后,顿时像是画布里所绘的静物般活了起来。 其实她生得……并不难看。 以往自得像张纸的脸蛋,在她喝了热茶后,白皙的两颊上生出粉嫩嫩的颜色,而她没血色的唇瓣也看起来红润多了,只是,就是那双眼可惜了……要不是因她的这一双眼看不见,不然,若是她能睁开眼,想必她看起来一定会更加…… 更加什么? 赫然发觉自己竟在胡思乱想时,他甩甩头,趁她未受凉前先把她的长发擦干,而后替总是顶着一头乱发在风雪中乱定的她,轻柔地梳起长发。在他梳了好一阵后,他这才发觉既长舌又爱自言自语的她,竟沉着声都没开口说上半句话。 “怎不说话了?”她不是叽喳得连麻雀都没得此的吗? “因为……”可能又会不高兴。”她压低了脑袋,小小声的说着。 “准你说话,但,只准我问你答。”他一手抬起她的头,继续梳着在他手中质感有若丝绸的长发。 “好。”欢乐的笑靥又再次匀匀地漾在她的脸上。 看着看着,他差点又看呆了。 虽说,日日都见她笑,但这还是他头一回看见了她全部的容颜,且对他笑得这么开心。 “叫什么名字?”他清清嗓子,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想问。 “青鸾。”她开开心心地喝着热茶,又习惯性地开始摇头晃脑的。 他扶正她的脑袋,走王她身后慢条斯理地继续梳着她的发,也不急着放开手中的青丝。 “你还是想下山?”每日都出来找路,她就那么不想治眼吗? “不想了。”她摇摇头,但马上又被他固定不许动。 “那你还每日都出来跌跌撞撞?” “因为我知道有你在啊。”镇日待在院里,多闷啊?她也不过是想出门透透气。 “我?”他自她的身后绕到她的面前,瞪着她此时看起来竟让他觉得有些美丽的笑脸。 “你会护着我不是吗?”她笑得很开心,且说得……就好像他为她那么做,本就是件理所当然的事。 “日后,不准在雪日出院乱走。”他以指直戳着她的额际,以严厉的语气对她规定。 “喔……”赏心悦目的笑脸当下不见,替换上的,是满面的失望与落寞。 就像是天边一道美丽的彩虹突地消逝了般,为了想要挽回住那阵眩人目的美,一阵冲动下,他忽地脱口而出,可一说完他就后悔到无以复加。 “除非我去带你出来。”他在说什么呀?他今日是怎了,为何只要和她在一块,他就是不断的一时冲动再冲动?他是终于被她给逼疯了不成? 不知他为何突然开始在她面前学她叹气,且叹得没完没了时,因他没问就不敢出声的她,好不担心地两手摸上他的脸,再一路摸上他的额际。 已较温暖的小手,覆在他面上的感觉,还真……不坏。他不禁瞬也不瞬地瞧着她这张靠得他太近的脸庞。 “你真完全看不见?”他享受着面上微凉的触感,有些惋惜地看向她那紧闭着的双眼。 “看不见。” “你能张开眼吗?”修长的指尖抚过她长长的眼睫,甚是希望她能张开眼眸让他一瞧她的瞳色。 “无法……”她垂下双手,在桌上摸索着她裹惯的纱巾。 “既是张不开,那就别费事把它裹起来了。”在见着她的这双眼后,他一改先前的念头,决定不再任她把她的眼给藏起来不让他看。 “好。”她乖乖点头。 火凤扬高了唇角,看着眼前又恢复干爽,且一身温暖的人儿,还有她身后那头美丽的长发,十分满意自己辛苦的成果。他将坐着的她转过身,面对面的坐下后,拉来她那双他不知已牵过几次的小手,很有耐心地搓暖它们。 “今日,你就待在我这,别再出去跌了。”怕爱说话的她一人回去会寂寞,他迳自地替她下决定,“向晚时,我会带你回客院。” “真的可以吗?”她一脸的雀跃。 “嗯。”他也不知他到底在想啥,“明日起,我会去带你,但在我去找你之前,不许自个儿出院,知道吗?” “知道。” 因她那太过乐意配合的模样,火凤忍不住笑了出来,大掌直在她的头上拍了又拍,而这么拍着拍着,他的手就滑到她粉嫩的脸庞上迷了路,一时之间还回不了家。 任他摸着的青鸾,在他始终都不动也不说话时,只是把脸歪向他轻抚的那个方向,这让已经回过神的他,突然抽回手也不是,不放开她也不是……于是,不想再动脑想太多的他,就这么摆着不动了。 而眼前这名唤作青鸾的小小神仙,日后,也就这么在他的一时冲动之下,悄悄地住进了他的生命里,而这一住,就是久住到近乎九百年…… 久到,他都忘了要叫她搬家。 第七章 须弥山 浓密的云雾遮掩了月儿的光华,高居于云间尽处的修罗宫,这夜,巨大的宫门门扉微敞,大殿之上百来束火炬齐燃,亮若白昼。 高座在大殿主位上的无酒,在无相自一旁走进殿中时,有些明白地看着他脸上那份得意的神情。 “你找着了?” “嗯,就在人间。”为了此事不知已找了多久的无相,颇为不满地看着在场人数,“就只你三人来?另两人呢?” 坐在无酒身旁的无色耸耸肩。 “他俩溜去佛界打探消息了。”都警告过他们两个,想进佛界就要有赔上性命的自觉,偏偏他俩就是嫌命长,非得去搞清楚佛界最新传出的那个消息,所指之佛是哪一个。 无相抬首看着独自坐在远处,总是不喜与他们走在一道的另一个同伴。 “皇甫。” 皇甫迟微微侧过脸瞧他一眼。 “你去不去人间?” “没兴致。”他冷冷说完,又把头转回原处,继续将自己藏在黑暗的角落一隅。 “我需要它的力量。”无相怒瞪着总是不合群的他。 “与我无关。”从未去过人间,也一点都不想踏入那地方的皇甫迟,眼不只想在他们走后返回自己的宫中继续修炼。 “若我命你,非得去助我们一臂之力呢?”身为修罗之首的无酒,并不认为这个年纪最小的修罗,目前有那本事反抗于他。 面无表情的皇甫迟,只是无言地将衣袖一振,率先定出大殿,而其他三名修罗,也在走出了大殿后,高站在宫阶之上,齐望着远藏云海底下的那一处人间。 人间正月十五元宵,在望仙他们所居的这座小城里,处处都是灿烂的烟花与各色的灯笼,听望仙说,到了晚上,大街两旁还会摆满了摊子,到处都是人山人海,热闹得不得了。 只可阶,青鸾并没有那个元宵可过,就打从她换过了个左臂起。 刻意叫望仙带着霸下去城里逛逛的她,月儿方自东方升起,她即将自己封在房里,为了怕他们误入,虽然她的神力还未恢复,她还是勉强在房子外设了结界。 “青鸾。”知道她为何将自己关在里头的火凤,有点不舍地站在外头轻唤。 “别进来。” “你这结界对我没效的。”他伸指弹了弹会烫人的结界,对她才恢复没多少的神力非常不以为然。 “就算没效也不许进来!” “若我说我不怕呢?”都说过他没把她的左手给放在眼里,她怎么就是不信? 她故意威胁他,“若我说这左臂每逢这夜就特爱杀生呢?”管他道行再怎么高,她都控制不了自己了,万一不慎伤了他怎么办? 难得听她说狠话的火凤,心情甚好地想了一会儿,再冷不防地对她丢出一句。 “你担心我?” 她顿了顿,很清楚这尊无良神仙的本质其实有多邪恶。 “……这回我不会上当的。”每次都想用话套她拐她?哼,只要没见着他那张美男脸,她才不会又轻易让他得逞。 他低声浅笑,“听说,你喜欢我?” 轰隆……啊,好大的一声响雷…… 且这回的响雷,结结实实轰得她头昏又眼花…… “霸下……霸下告诉你了是不是?”她面红耳赤到一个不行,心底很清楚是哪尊神仙出卖她的。 “嗯。”相较于她的结结巴巴,门外的他,音调听来再愉悦不过。 “那个小叛徒……” “你……”他深吸了口气,颇为紧张的问着,“记起我是谁了吗?” 唉,她就知道她早晚要面对这一事…… 就不知……他在知道实情后,会不会恨她恨到吐血? “昆仑山山顶上,那个日日陪我自言自语的神仙。”没什么勇气的她,在他的苦候下,还是硬着头皮把好不容易才记起一点点的往事给搬出来。 “何时记起来的?” “……离开魔界前。”仿佛感受到他熊熊的火气,她愈说愈心虚。 “既是记起了你怎不说?”听见这话后,带着怒意的他,毛火地一下又一下敲着她的房门。 “忘了……”都几百年前的往事了?”他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记性天生就有缺陷?况且,别说是忘性大的她,常人连十年、百年前的事都不可能记得,而他却要她记得那么久前的事?她若还记得,她才真的有毛病。 忘了? 她知不知道,她的这一句忘了,让他后悔了几百年? 当年那短短的三个多月间,近一百日的日子,他日日看着她的容颜,她却从无法睁开双眼瞧他一眼,而他,却在她浑然不知时,不知已将她看过几百几千回。 当初在他接受了她住进他的生命里后,每天,听着她的自言自语,看着她老是喜欢摇头晃脑的模样,他从一开始的不耐烦,渐渐发现了自己的改变,因为,在习惯了她的存在后,他突然觉得,永远都一成不变的神仙生活,在有了她后,再也不那么枯燥乏味。 他喜欢看她摇摇晃晃的走路模样,因他可以有很多机会去牵她的手,或是理所当然的搂着她。 他喜欢她把头晃来晃去时,两手捧住她的脸蛋,藉机仔仔细细地把她的模样印在他的心头。 他喜欢亲自替她梳发、喂她吃东西、抱着她从这个山头到另一个山头去,看她乖乖坐在他的腿上安静地听他描述着眼前的风景……他更喜欢她的两手在他身上东摸西摸,尤其是在那一双小手揽住他的颈子时,她就会对他笑得好开心。 他很喜欢,那一股子全因她而生,而后缓缓堆积在他心头里的喜欢。 好喜欢、好喜欢…… 他曾经很希望昆仑山的雪季永远不要过去,而她,可以就这么一直待在他的身边,永远,都不要变。 可有天,没有原因理由,事前也没有半点预兆,她却彻底地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了。 在她离开了昆仑山后,山顶上空旷的雪地里,再没有了她摇摇晃晃的身影,对此毫无防备的他,一直都忘了要叫趁他不注意时,偷偷住进他心里的她搬走,可他却忘了,也改变了心意,一点也不希望她这尊不速之神离开他的生命里,就在他失去她之后,他才明白,他失落了什么。 他曾经试着离开昆仑山,至南天门外的岁宫去找她,可得到的答案却是她已正式闭关修炼,并立誓三百年内,神功若未大成就不踏出岁宫半步。 为此,他足足等了三百年。 这漫长的时光里,岁月虽不能在他身上催鬓如霜,但携藏思念里的浓浓惆怅,总令很想否认这一切的他,仍是不得不承认,他曾经为某个人苦候在远方,就在每当雪季来临、每当他的指尖抚上天际所降下的第一朵雪花、每当他在寒冬里,醒在夜色仍未央…… 她一直都待在他心房偏偏的一角上,不走远,不离开,且,也不肯让他遗忘。 于是,这么等着等着,漫无止境的等待,大剌剌地栖住在他的命途上。他曾忘了他究竟在等些什么,他也曾认为那不过是百日之梦,醒了即可忘……偏偏,每当他回过神来时,他才发觉,无论他将日子怎么过、他又如何过着日子,在他的日子里,那个等字,一直,都绣在他身上。 可三百年后,他等到的,却不是他记忆中爱笑的青鸾,而是一个为了职责,陌生到他几乎不愿相信她就是青鸾的十九太岁。 自任职为太岁之后,她不再笑了,她也总是忙得让他老是找不到她神影,而身为西王母手下的首席武将,在神界开始大肆讨伐各界之时,他再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去天帝那边找借口见她,或是,站在远处默默瞧她一眼。 后来的他,遭西王母派至佛界与魔界各一百年,两百年后,他方返神界,就急着四处找她,可她,那时却已身弃太岁之职,不知所踪。 在魔界与她重逢之前,他无一日不懊悔,为何当年他日日与她相处时,他没法说动西王母为她治好她的眼,好让她张开眼瞧一瞧他呢?要是他早知道她少根筋,忘性又特大,当年他就日日在她的耳边重复他的名,要忘性大的她,天天都听到记得牢牢再也忘不掉为止。 可是她仍旧忘了他是谁,当年看不见他的她,从未见过他的长相,因此,即使在她当上太岁后,当他主动去与她相认之时,那时的她,非但无法当下就认出他来,也根本就不记得他的名…… 她全都忘了。 毕竟,就像她所说的,都几百年前往事了…… 因此在他俩间,没有谁可怪谁,也没有谁做错了什么,当然,更没有谁辜负了谁。 虽然他都明白,这一切只是相遇后别离、离别后又再相遇,彼此错身而过,却谁也没法认出谁如此而已。但每当冬雪降临大地之时,在他心角的一处,仍是会隐隐地作疼。 以往,他全然不明白什么叫遗憾,就在当年他站在她面前,她却始终不知他是谁也认不出他,这才让他明白了,那始终浓浓充斥在他胸臆里,徘徊不散的不甘与伤感,原来在两者加起来后,名唤为遗憾。 岁月用淡淡的一笔,在他们之间描绘了灰与尘,使得他们笼罩在看不见彼此的生命里,两岸各一方,寂寂地虚度了数百年。 拥有了太多后,便无法接受失去的痛楚。 失去了太久后,则无法承受再次的别离。 几百年前的雪季里,那遥远得几乎已快寻不着痕迹的柔情与动心,仿佛仍停留在苍凉的远方里,但,如今却仅剩下满口的荒唐,和一纸满满岁月的无奈,并在枝枝蔓蔓到了底后,才肯让他发觉,他仍是枯站在原地里兜转,就连一步也未曾踏出去过。 因此当他再次见着她,并有了机会与她再次相处时,他反而小心翼翼到害怕。 给多了,怕迟钝的她负担不起:给少了,又怕她会刻意将他给敷衍过去…… “火凤?”门外始终无声无息,怕他已气得再也不想理她,青鸾紧张地唤着。 “日后,不会再忘了我吧?”他硬是强迫自己忍下满腹的怒气和怨言。 “怎么忘啊?”想到这点她就苦恼万分,“天天都摆着副迷死神不偿命的德行来对付我,你以为我的意志力能有多坚强?”早知他美成这般,当年瞎了的她,说什么都该睁开眼先偷看他一下。 “既是忘不了,那,我可以进行下一步了吗?” 她一脸纳闷,“你还有下一步?” “嗯。”也不想想他都等几百年了? “千山你独行,姑娘我就不送了。”没本钱陪他要心机的她,想都不想就选择当逃兵。 他随即一掌穿过结界重击在廊柱上,令整间房子都震了震后,再冷冷地问:“你敢?” “唉……”没胆的她又开始叹,“我始终想不通,你究竟图我哪一点?我既生得不美,就连望仙也说我不像个女人,凭你的美貌、你的道行、你骗人的德行,不管你想违反神规想骗……不,想配哪界众生都行,你何苦挑上我来着?” “就一定得有道理才成吗?” “呃……” “总之,就是你。”他专横专断地说着,“你是天仙也好,麻子也罢,我不图你哪一点,就只是认定了你而已。” “而我非得被你牵着鼻子走不可?”她边问边挥挥已恢复成原来模样的左手,整个人累得提不起劲地趴在桌上。 “恐怕你没有什么选择。”也注意到月儿已下山的他,一把话说完即刻破了她所设的结界闯进去。 推门而入,就见满头大汗的她,喘息地趴在桌上休息,他一把将她抱起送至榻上歇着,以帕子拭净了她面上的汗水后,便二话不说地低首吻住她。 这根本就是趁神之危嘛…… “我没喝醉。”当被轻薄的青鸾皱着眉时,他刻意把话说在前头。 “我知道。” “那……” “且慢。”恢复些许力气的她,忙不迭地坐起身将他推离一臂之遥,“你想怎么对付我?”不成了、不成了,这杀伤力实在是太大了,再这么被春色无边的他给诱下去,她一点都不怀疑她会提早登上西天极乐。 “不怎么。”他缓缓端出他迷人的招牌笑容,“只是想同你说几句话而已。” “说什么?”眼睛注定总有一日会扭到的她,忙不迭地眨着眼,就知道他定会搬出美色这一套来诱惑她。 火凤不疾不徐地凑至她的面前,不动她、也不碰她,更没再进一步的举动,他只是以深情款款的口吻同她说着。 “自今日起,我会疼你、爱你、宠坏你,还外加日日早晚色诱你。炎夏为你摇纸扇、天寒为你勤添衣。为你守身如玉、发誓永对你专一,眼底永远只看得到的一个女人,那就是你。为了你,我愿为你火里来水里去。为了你,我愿抛弃一切死心塌地。只要你愿意,我甚至愿为你捧来天下全都交给你。只要你不嫌弃,那么此时此刻,请容我虔诚地为你献上我的一颗真心。” “你说,这样究竟拐不拐得到你?” 拐得到,绝对拐得到…… 可恶,真想骂骂自个儿可耻,也不过就是几句甜言蜜语罢了,她心动个啥子劲呀?不过那尊专踩她罩门的无良祸水,这回也未免无良得太过了,又不是不知道她这神啥子定力也没有,这分明就是要她趴下去认了嘛! 虽说她远离神界已有段日子,且不能犯的神规神戒,她也早就累积了一箩筐,偷偷有了七情六欲那也罢了,但她可从没想去破它啊,偏偏,就是有尊神仙迷死她不偿命之余,还压着她的头,硬是要她也下水陪着他去犯。 打那夜火凤同她说出那些话后,次日起真的开始彻底实现诺言的他,半月下来,日日遭美色诱拐外加虐待的青鸾,面对他精心打造的这个情爱牢笼,备受美色与深情煎熬的她,往下跳也不是,不跳,又好像太对不起明明就很想把他一口吞下去的自己…… “唉……”哪有神仙当得像她这么煎熬的? 霸下与望仙木着一张脸,整齐地站在频频叹息的某神之前,对她下达最后的警告。 “青鸾,你要再叹下去,我和望仙就马上把包袱收拾好一块搬家。”以往三不五时听她叹这叹那就算了,可近来她却变本加厉时时都在叹,偏偏又无人知道她到底是在叹个什么劲! “你到底在叹什么?”定力不足,被她叹到已濒临崩溃的望仙,眼不只想同她讨个被虐之因。 坐在桌边,一手撑着面颊在叹息的青鸾,抬首看了他们一会儿,实在是不想告诉他们火凤对她干了什么好事,可不说,早晚他们也定会看穿这事……唉唉,前有狼后有虎,别说是脱身了,她就连喊救命的机会都没有…… “有神想拐我。”她沮丧地趴在桌上,两眼无神地瞪着正在院里剪着梅枝,说待会儿要拿到她房里插花的某神。 “啊?”一大一小诧异的叫声,差点掀了房顶。 她深深一叹,“你们没听错。” “是哪个忘了长眼睛的?”他俩忙不迭地问,不但脱口的话相同,连音调也都差不多。 “……就那不要亮不亮的。”好,都给她记住。 老早就对这事心底有谱的两神,互看了一眼后,也学起她吁长叹短了起来。 望仙一手抚着面颊,“唉……委屈了。” “我同意。”霸下也把头点来点去。 她很敏感的问:“谁委屈了谁?” “当然是委屈了火凤呀!”霸下再诚实不过地将冷水往她的头顶上泼下去。 望仙还一脸好不惋惜,“真不懂他为何会看上你这不像女人的女人……” 好一阵子没有扁神的青鸾,只是在他俩继续冷嘲热讽之时,不疾不徐地站起身,并扳扳两掌。 “喏。”赶在挨揍之前,聪敏的望仙与霸下,双双将她的身子转向院外。 手拈梅枝,独自伫立在雪中,花虽娇,但神更艳的景致,强烈的冲击性,令青鸾的脑际昏了昏,当院中的神仙朝她送了个秋波后,她忙不迭地一掌按住狂跳的心房,大口大口喘气之余,习惯性地在嘴边开始小声地念起定心大法。 “别再定啦!”望仙不客气地推她一把,“老实点是会让你少块皮肉不成?”瞎子都看得出火凤对她有意,而她也意乱情迷一把的,她又何苦这样僵持残害自个儿的身心呢? “反正你又过不了美色这一关。”深知她心性的霸下,也一副把她看得很扁的样子。 “你们就这么急着让我被神拐走?”她很不是滋味地瞪着身旁两个早就倒向祸水敌营的叛徒。 “不。”早就盘算好的望仙朝她摇了摇指,“我们是急着要你拐那尊可靠的神回来与我们作伴。”青鸾神力虽高,但总是少了根筋,再怎么相较,还是外头的那尊神仙比她来得妥当。 “没错。”霸下接着应声,难得跟望仙默契好得不得了。 在他们那么不赏面时,被泼冷水泼久的青鸾,也发狠地微眯着眼,朝他俩笑得冷冷的。 “哪日我再灌他酒的话,我看你们跑是不跑?”哼,尝了甜头后就全都忘了苦头是不?没关系,大伙找个机会温习温习。 “这宅子太小了,我们这就识相的出门逛逛了。”想到火凤一醉就会干出啥事的望仙,面色随即青了一半,忙不迭地捞来件大衣急着出门。 “记得啊,要好好把他拐回家喔。”霸下在跟着跑前,还不忘向她叮咛。 剪好梅枝,带着清香雪白的花儿入室时,火凤正好与那一大一小擦身而过。 “他俩上哪?” “制造让你拐我的机会。”眼前这人花相映的景致,实在是……太伤身了,她非得出去喘口气才成。 “你又忙着上哪?”火凤在她也想跟着跑时,适时地拉住她的臂膀。 “制造不让你把我拐跑的机会!”今儿个就饶了她吧,为了锻炼她的定力,她可是累到一个极点,再不歇歇不行了。 将手中的花儿扔至桌上后,火凤旋身一带,一手揽住她的腰际,一手抬起她的脸庞。 “你以为……你逃得出我的手掌心吗?”想跑?她会不会太小看他了? 她没好气地应着,“就是不认为所以才要跑啊!” 为什么打那日起,他在她的眼中,就是愈看愈顺眼,愈看愈让她难以自拔?他本身就已美到像个祸水了,怎他会在她的心底更上一层楼到,他就连在她面轻声低语几句,她就忍不住想要自动栽在他的手心里,或是想干脆就这样把他给生吞下腹? 这没道理呀! 相当乐见她如此进退不得,火凤还刻意在她烦恼的这当头,缓缓靠至她的身后,在她耳边柔柔地唤。 “青鸾……”他将她揽得更近,两手环住她,以天籁般的嗓音在她耳边轻唤。 “老尼我不视下闻不听……”她忙捂着两耳闭上双眼,使劲地摇着头,可他那声调,仍是引起了她一阵又一阵的战栗。 “你真能做到?”他侧身将脸悬到她的面前,并朝她眨了眨眼,害她登时一口气差点喘不过来。“你真能忍心无视于我?” 摇摇摆摆地退离他几大步后,差点死于窒息的她,才终于可以重新吸口气,但当她疲累不堪地喘起大气不过一会儿,她两眼往下一看,便气不过地瞪着自己胸坎里那颗仍狂跳不已的心。 “你就争气点成不成?别那么没节操行不?”色字头上一把刀啊,她怎会无论怎么成就是戒不掉眼前这一款的? 极力忍住笑声的火凤,紧闭着唇不发一语,不小心被青鸾给瞧见这模样后,她颇为光火地瞪着他幸灾乐祸的模样。 “你很乐于见我自虐?” 他坏坏地一笑,“是啊。”想当初,她把他给忘了多久?他也不过是一报还一报,讨个公平而已。 “我只不过是不告而别,和不小心忘了你而已。”在他又逐步朝她接近时,备感冤枉的她,忍不住向他抱怨。 “撇开那个不理。”他的双手又自动自发地爬回她的身上,他再一口又一口地轻啄着她的唇,“你,信不信命中注定?” “为何问这个?”她愣了愣,然后看着他带着深情的眼神,以一指轻绘着她的唇。 “因你若相信,那么,你就该相信咱们之间有缘。” 在他又开始轻薄起她,吻着她的唇、轻咬着她的耳……而她也很难否认她其实很乐于他这般做时,她在闷到一个极点后,终于问。 “……你肯定这只是有缘而已吗?”她和她的师父、师祖们的有缘,是差点磕破头,而同他的有缘则是……整个人和心都得赔下去?这已超出了有缘的范围很远了好不? “咱们之间的缘分,很深,很深……”他款款轻笑,不久,话尾便消失在她的唇边。 还满乐意接受他再次染指的青鸾,在他吻上她的耳垂之时,不意往外头的天际一望,她忙推了推还赖在她身上的男人。 “火凤。” “嗯?” “你说那四个是什么?”她快步把他拉出房门来到院中,一手指着下着雪的天际上方,时而现时而隐的四道光芒。 “我的眼力没你那么好……” 看了一会儿始终都没发现她所说的,直到那四者愈来愈靠近人间时,火凤的身子忽地一僵,直对那四道迥然不同的光芒眯细了眼。 “是修罗。” “修罗?”青鸾想不通地搔着发,“他们怎会一块出现在人间?”听她的师祖们说,修罗道的修罗,平日若不是待在须弥山,除了佛界与神界外,他们都四处去,可怪的是,明明修罗有六位,但他六人就是从不聚在一块,也很少成群结伴,更别说一口气来了四个了。 火凤不语地瞧着愈来愈近的四个光点,直在心底盘算着这四名远离须弥山,甚至是召集了四位才来人间的修罗们,这一回,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特意如此来人间?以往这座人间,不是他们最不屑一顾的吗?怎么在今儿个,他们竟像是怕会失手般地,一口气出动了四名修罗? 他们究竟是为何而来? 就在他仍想不出个所以然之时,一张再熟悉不过的佛面,款款掠过他的眼帘,他眨了眨眼,试着忆起那老友的容颜,以及那位老友日后将做之事会是什么…… 他还记得几日前,他听爱听八卦的望仙说,近来也不知是怎了,佛界与修罗道的情况紧绷得很,像是一直没法一鼓作气收拾掉修罗道的佛界,总算是盼到了佛界圣徒的出关,而那位圣徒,则恰巧在一百年前,与他,有着那一点点的交情。 远远认出无酒身影的他,纳闷地想着,修罗之首无酒之所以会一口气亲串三位修罗前来人间,当然不是为了那个仍在佛界的圣徒而来,为了得到日后能与佛界圣徒抗衡的力量,今儿个,无酒他们应当是来这找胜算的…… 只是,他们要找的这胜算,是什么? 在佛界圣徒的身畔待了那么久后,也知他的佛法有多强大不可摧,火凤根本就不认为,这些为了想要能在日后保命的修罗,在这贫脊的人间,能够寻找到足以壮大他们声势、力量、道行、神力的种种,好在日后用来对付那个佛界圣徒…… 可,他们还是来了。 不但直朝着目标而来,且,就朝着远处霸下与望仙总是爱在那儿练法的河堤。 难不成…… “火凤?”青鸾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的怪样。 “你听着。”抢时间的他一把按住她的肩再三叮咛,“你神力尚未恢复,绝不许跟过来知道吗?” “慢着,火凤……”犹弄不清这是怎么回事的她,才一下子,就看不见他的背影,“火凤!” 点点温热的鲜血,落在净白无瑕的雪地上,看来格外地妖艳。 遭无色一掌打飞的望仙,倒在河堤旁的雪地里,抚着胸口不断地咳着,压根就没看清楚方才事情是如何发生的。 他只记得,他与霸下本来好好地在河堤边,练着昨日火凤教给他们的一套术法,但天际蓦然大亮,四道颜色不同的光芒好不刺人眼,他才以袖挡着光一会儿,在他放下袖时,已有一张似人又不似人的脸庞直逼至他的面前,而后他的胸口便一痛…… “望仙!”没被偷袭的霸下,急急忙忙跑至望仙的身旁。 “就他?”无酒伸出指,一手指向像个孩子般的霸下,有些怀疑地问向身旁的无相。 无相笃定地颔首,“错不了。” 看不出望仙伤势如何的霸下,在雪地里的脚步声此起彼落时,他有些紧张地回过头,数了数来者,只见三人,却不见了方才的另一人。 “你们是谁?究竟想做什么?”在他们愈靠愈近时,他忙不迭地以身子护在望仙面前。 无相朝他探出一掌,“我要你身为龙九子的天生神力,以及你腹中让你有了人身的舍利。” 霸下不禁一愕,“什么?”他们……怎会知他原本是谁,以及他的腹中藏有着舍利这回事? 并不想给他个解释的无相,与急着办完这件事好离开人间的无色,下一刻双双飞奔上前,直朝霸下而来,但一道白影来得更快,在无色与无相各击出一掌时,赶至的火凤随即两掌齐出,狠狠将他们给轰回去后,转身朝身后的一大一小大喊。 “全都进我袖里来!” 见着了火凤那张再让他安心不过的容颜后,霸下拖着望仙直往他的袖中躲去。将他俩藏好后,火凤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修罗们。 怎么只有三个?另一个呢? 不愿他们四人对他一人打起集体战的火凤,在始终找不出第四个躲着的修罗藏在哪时,已先行一步化守为攻,抬手当空一抓,片片雪花在落入他的掌心后即化为一柄长剑,而长剑一到手,他首先就朝道行最弱的无色那头一剑扫过去。 当无色急于闪躲之时,无声无息来到火凤身后的无相方要出掌,身后像长了双眼的火凤,旋身朝后送出两剑,两道深深的剑痕直划在无相的肩上,差点就卸掉了他一双臂膀。 暗地里窜出的一阵急风,在火凤一掌挡住无酒沉重无比的一掌时,飞快地削去火凤的左袖,火凤使劲一震,将承受不住掌劲的无酒震飞时,藏在他袖中的霸下与望仙,亦同时掉了出来。 落在雪地里的霸下,方要扶起望仙快走,一只不知打哪儿来的手掌,便自他的后头穿透了他的胸口,在望仙大惊失色的目光下,霸下强忍着疼,一把拉开那只手,再将那只手的主人以神力将他扔到远方去。 “霸下!”远远就见着此景的青鸾,在火凤同时被三名修罗缠住之际,忙赶至他俩身边。 听见她的声音,被三个修罗缠得很不耐,才想痛下杀手的火凤,忙回过头,而三名修罗比他更快,全都直朝青鸾而去,并纷纷各自出掌。 落在青鸾身后的无色,与落在霸下身后的无相,各自相中他俩的天灵,而被无酒拦住了片刻的火凤,在赶到时,他眼中的一切,不知为何,在他看来,所有的动作突然都变得很缓慢。 他究竟是该先救神力尚未恢复的青鸾,还是那个受了伤的小小霸下?或者是,他两者都救,而后任无酒自他身后一掌拍向他的脑际? 只在心中犹豫了一会儿后,火凤飞快地紧握住无色之手救下青鸾,再回身一剑刺向身后偷袭的无酒,就在那时,无相的那一掌,已重重地落下,霸下先是睁大了双眼,而后在青鸾心痛的叫声中,小小的身子往雪地上一倒,登时断了气。 自雪地里突冒出的一掌,在青鸾追上来时,迅速地探入霸下的体内夺走舍利与元神,而后又飞快地消失在雪中。 挨了火凤几掌的无酒,一手按着胸口,问向一旁与他一般,也是伤势不浅的无相。 “到手了吗?”不愧是西王母的手下大将,未尽全力就已这般,若让他了无后顾之忧,可以尽情施展的话…… “皇甫已得手了!” 无酒毫不犹豫地下令,“那快就走!”他才不想等火凤亮出真本事来对付他们四个。 正欲一剑将无色封喉的火凤,冷不防地,在身后窜出一阵凉意时,微侧过身子躲过尖锐的五爪,原本瞄准了无色喉际的剑身,却也因此只划过了无色的胸口,并让无色有了机会转身随着其他的修罗一块逃走。 虽是一口气伤了三名修罗,也救回了望仙与青鸾,但,没有保住霸下的火凤,背对着他们站在原地许久,最后,还是不忍地回过头。 “霸下……”怀抱着霸下的青鸾,跪在雪地里,眼中蓄满了泪,哽着嗓频频唤他。 望仙一手按着受创的胸口,身形不稳地定向她,走了几步,就见从来不曾在他们面前掉过一滴泪的青鸾,紧抱着霸下,泪不可抑地抚着霸下已冷的脸庞。 “不会的,不会的……”她不断摇首,痛心地朝四下大声呐喊,“怎会这样?不可能会是这样的啊!” “青鸾……”看着哭成了个泪人儿的青鸾,望仙才想安慰她两句,她却带泪地抬起头,直望着火凤。 “他还那么小……你怎可以不救他?” 火凤就连一句辩驳的词句都没有说出口,只是静站在那儿任她以含怨的眼神将他刺穿。 望仙忙想替火凤说几句,“青鸾……”她应该也知道,那时火凤为了救她,就没那余力在刀口上救下霸下了,若是换了过来,就算火凤救回了霸下,那他照样也保不住青鸾,他也是被逼着选择的啊。 火凤朝望仙抬起一掌,示意他不必再多说些什么,因他知道,眼下的青鸾,什么都听不进耳的。 空旷的雪地里,双手紧抱着霸下的青鸾,在怀里的霸下渐渐变得冰冷时,她虚弱地看向漫雪的天际。 我的那八个兄弟,他们生得又定什么模样?他们是不是也跟我一样身不由己?还有,他们是否有过得比我还快乐些?而我们,会不会有团聚的一日? 好似仍在耳畔般,又好像它从来就没离开过的稚气童语,一句句地在她的耳畔重复着,令她难以自己地回想起,在不久前隆冬深夜的星空下,星光衬着稍显荒凉的河川,而在河堤边,有一具小小的身子紧紧窝靠在她的怀里。 在那夜之前,她不知霸下那总是凝望远方的眼神,究竟是想落脚于何处,而他那时的目光,又为何那么地孤寂、那么地伤心,但现下她却明白了。 千年来,身为龙九子之一的他,知命认分立在江中苦苦驮负着沉重的神碑,镇住人间的水患,解救人间的苦难,可却从没有人救过被困在江中的他。 在被冰魔冰兰出手救走之前,他哪儿都没去过,也没有机会发现这大干世界的种种,就连想找个知心的伴儿说说体己话,也没有半分机会。始终站在江涛中的他,每日所见的,除了江水还是江水,他没见过的人事物太多了,他甚至,就连自己所有的亲手足都没能亲眼见过呢。 他寂寞了太长太久,都还来不及抚平这几千年来,在他心头上的创痛,可现下,他却必须为那些突来人间的修罗结束这一切。 为什么命运始终就是不肯放过善良的孩子? 而曾经在她生命中与她擦肩而过的人们,是不是只要一松开手,就都再也回不来了? “还给我,把他还给我……”她的泪,一颗颗滴落在他小小的面容上,但随着雪势愈下愈大,很快地,她即分不清在他脸上的,究竟是雪还是泪。 也许……曾经在那么一个阳光美好、南风徐徐的午后,她坐在窗畔望着一片金光闪烁且刺目的河水,而霸下,就安安稳稳地睡在她的腿上,待他醒来后,他们便会一块儿喝盏茶,或是像往常般,手牵着手出门逛逛…… 现在想来,原来,原本就握在手中的,竟是最不容易得到的。 颓坐在雪地里的她,仰起头,任凭四面八方吹袭而来的风雪刮痛她的脸庞,也任凭她心中那团理不清更分不明的凄怆与伤感,在那一刻彻底将她占据。 “还给我……” 第八章 年年在人间待久了,她觉得自己愈来愈像个贪婪的凡人,她和所有人都一样,都有过梦想,总是苦苦地等待着梦想实现的一日,可她却从不曾知道,她的确拥有过许多人求之不得的幸福,也曾经那么地贴近梦想。 当她发觉这一点时,生命中那些唾手可及的幸福,却往往已悄悄与她错身而过了。 她记得冰兰曾对她说过…… 倘若你曾有个梦想,当你去实现它后,你会发现,你其实还有其他更多更多的梦想。如此一来,你的梦想将会愈来愈多,也愈来愈没完没了。 是啊,没完没了。 因此她决定,她要去把她那没完没了已经近百年的一部分,靠自个儿双手的力量给抢回来! 望仙神色紧张地站在青鸾的房里,看着那个在亲手葬了霸下之后,就将自己关起来不见任何人足足有七日的青鸾,此刻自她的床榻底下拉出了个陈旧的木箱。将木箱抬上桌后,她吹了吹箱上的灰尘,再将插在她发髻上被她拿来当发簪用的金钥开箱。 始终不知她在做什么的望仙,往前定了几步,一看,箱里摆放了一套整齐的衣衫,与只有太岁才能戴的神冠,还有那一把专门为人间带来战事灾祸的命运之剑。 “这是……”望仙想都没想过他会再看到这些东西。 青鸾在一一检阅完箱里的东西后,走至窗边抬首看向夜空,布满星子的子夜里,天际找不着耀眼的月光,只有在远处东方的山头上,缓缓升上一轮光芒黯淡得若是不仔细去瞧,就会遭到忽略的新月。 为此,望仙不禁叹了口气。 与她足足相处了一百年,他大抵知道她心思是如何地转着,而他也知,她不是那种会永远将自己给埋在悲伤里的神仙,她虽少根筋,但若有人犯着了、或伤害了霸下与他这两个被她视为亲人的神仙,她说什么都不会放过那名祸首。 而在那时,她看起来就格外像个毫不留情的太岁,不再笑不再有时疯疯癫癫,当然,也不再叹息。 他记得她曾说过,她那双被换过的眼,在十五时会露出原本的金色,而在她有杀意时,也会令她的眼瞳变回金色,就像她现下。 “青鸾,你……在等十五吗?”在她一直瞧着她的左臂时,望仙直摇着头问。 “对。”取出了命运之剑后,她将箱子合上,引来烛光仔细地瞧着这把百年来没再用过之剑。 望仙忍不住要劝上一劝,“可就算到了十五,若是六位修罗联手,你也不可能有胜算的……” 一个修罗、两个修罗……这些都不算什么,凭着青鸾的道行,自是可以解决他们,但修罗道向来就是因六名修罗的团结而出名的,只要六名修罗齐聚在一块,除了他们的天敌佛界之佛外,只怕不管哪一界高手都得对他们六修罗让步三分。 上一回,四个合作无间的修罗,就自火凤手中夺走了霸下,若是她为了报仇找上须弥山,遇着了六名修罗怎办?不要说为霸下报仇,她就连回来的机会都没有。 “单我一神,当然是无胜算。”就着烛光,她以布巾缓缓地拭着剑身,早就知道她的优势与劣势在哪,而修罗们的长处与致命伤又在哪。 望仙坐至她的身畔,颇为心酸地瞧着她那双已呈金色的眸子……不知为何,他忽然好怀念她少根筋的德行,也好怀念……她将霸下抱在怀里,两人笑得一脸开怀的模样。 “你打算怎么对付六修罗?” “我打算先回岁宫一趟。”她边说边去取来她已收拾好的包袱。 她早想妥了,既然修罗们仗着团结力量大,只要六修罗团结,则无他界众生能破他们,那她就也来个依样画葫芦。那些修罗,算算,也只六个,而他们太岁呢,则有六十位,只要所有的太岁都出动,她就不信她破不了修罗道的这个传说! “不成,这不成的!”大惊失色的望仙忙不迭地上前抢下她的包袱,“大战方止,眼下神界不会想再去犯个修罗道的,而你更不能拖着你那五十九个师祖下水!” “真难得你会说出大道理。”她拍拍他的肩,“不错,有长进。” 望仙在她转身又要去拿包袱之时,一把用力扯过她,两手紧按着她的肩头,以前所未有的口吻严厉地对她说着。 “你擅离职守就已是犯下大罪,你应当也知道,你是绝不能再回神界的,若是让天帝知晓了,被关进天牢受罚还算是事小,就怕天帝会怪及你所有的师祖们教徒不严!” “放心,天帝动不了我的师祖们的。”对于这点,她是有恃无恐,“天帝要还想好好掌管人间,那他就绝不能少了太岁。”敢动岁宫的太岁们?真要敢动的话,那就叫天帝往后自个儿去做太岁平日所做之事好了,包准那个天帝不累死也会后悔上个五百年! “那你呢?”望仙气得不禁用力摇着她的两肩,“你就不先想想你会有什么下场?难道你又要像上回在魔界时一般,全都豁出去不管了?” “无色欠我一臂,而无相,则欠了霸下一命。”青鸾木着张脸拉开他的两手,“这两者,我若不去讨回来,岂不教他们将咱们神界之神给看扁了?” 霸下之死,是无相之贪,同时也是她之错。 若是她先前不将神力耗尽,那么,那日她定能护住霸下,不让他受到一丝伤害;而无相,若不是贪图着霸下身上那颗让他有了人身的舍利,以及霸下那一身天生可力举千斤的神力,那么霸下也不会因此而死于那些修罗之手。 虽说,遗憾已经造成了,可她不允许,她再也不要允许那些强盗来抢定她生命里的任何一些。 几百年前,各界众生自她身上偷走、抢走他们所要的那些,全然不问她允不允、愿不愿,而她也都一味地忍了下来,并告诉自己,要忍,要继续好好过日子,可现下,她再也不能忍了,同时,也再笑不出来了。 笑?怎么笑? 他人到底懂不懂得什么叫作笑? 痛着笑、哭着笑、无能为力的笑、不知该怎么认命却不得不认命的笑……当她终于明白,她所拥有的一切,并不是能够完全属于她自己的,又也许,在下一个瞬间,地就又什么也不能是了。 她曾经很想问问命运,问问它……告诉我,究竟是要怎么笑?到底她该放弃到什么程度,才能不带一丝痛楚的笑出来? 感情是如此的艰难,若非痛过,则无法刻骨铭心。可,是谁说了,感情一定得是流着眼泪的?然而不知情的岁月,却像河畔的洗衣人,洗着他人痛过的过去,洗着极力想忘却又无法忘怀的过去,可不知情的河流,却从不肯妥协地带走一些。 再也不了,她不再忍,也不再伪装掩饰自己那颗几百年来都是疮疤、里头都是坑坑洞洞的心,她更不想再骗自己和安慰自己。 或许,苍天知晓她早晚都要面对这点的,就如同当年她面对她身为太岁时一手为人间造成了多少遗憾般。当年的她,噙着泪,在夜空下对自己起誓,她再也不要为人间带来伤痛的眼泪和后悔。而现下的她,则是告诉自己,她再也不要逃避自始至终都没有从她身边离开的争夺,谁要是自她身边抢走了什么,就算拚上一命,她也要把它给抢回来! “不行的,青鸾──”不知该怎么劝动顽固如石的她,望仙简直快急出一头大汗,这时,突然门外传来另一道许久未听见的男音。 “你真只想找那些修罗报仇而已?” 她闭门七日,他也同样消失七日的火凤,此刻站在门外,不带任何表情地问着。 “你可知,修罗最大的本事是什么?”青鸾回首望他一眼,很清楚太过聪颖的他,心底其实也有谱。 “你认为他们会答应你?”与她打着同样算盘的火凤,不以为然地对她挑高了朗眉。 她一点都不担心这点,“我会逼他们答应的。” 光听她这话,就知她是打算蛮干上了……火凤在叹息之余,朝房里的另一神勾勾手。 “望仙,出来。”既然她要来硬的,他也只好对她不择手段点了。 “火凤?”望仙左看看这个,右看看那个,“可是……” 火凤两眼朝他一瞪,“别劝那个顽固的女人了,出来!” 被神吓着的望仙,两脚才踏出门外,火凤即将他推离一臂之遥。 “我知你在等你的神力恢复,我也知你想做什么。”火凤边说两手边结印,“不过,眼下我可不能让你如愿。” 赫见他在做什么后,青鸾忙不迭地冲向房门口想阻止他,可这时的火凤,已早她一步完成他想做之事。 包围了整间房的结界,不但牢不可破,只伸手轻碰,即如遭雷击般地刺痛,麻痹了整只手臂之余,还让她脑际昏茫得有些站不住脚。 “你竟对我这么做?”没想到他竟出手这么狠,气岔的青鸾只能忿忿地站在房门内瞪着道行高出她一截的火凤。 “望仙,走吧。”火凤也不理会她,只是拍着望仙的肩率先离开青鸾的院子,“不必对她心软,就让她留在里头冷静冷静。” “火凤,你给我回来!” 望仙这时只能投靠较为理智的火凤,而后颇为同情地远远瞧着遭困在里头的青鸾,“火凤,你能关她多久?” “我只需把她关至事成即可。”走王另一院后,火凤扳了扳颈间。 “事成?”望仙速速把头转向他,“你打算做什么?”怎么好不容易才摆平了一个,另一个也打起歪主意来了? 望着雪停后清澈的星空,眼中来来去去的,皆是那日青鸾眼中的清泪,火凤不禁深深叹了口气。 “如她所愿,还她一个霸下。” “等会儿……”望仙忙不迭地拉住似要离开的他,“火凤,你上哪去?” “须弥山。” 简短留下了三字后,火凤挣开他,朝上一跃,转眼间,明媚得就连朵云也没有的夜空,再也不见他的身影。 徐缓而有礼的叩门声,轻轻在修罗宫宫外门上敲了三下,令坐在远处主座上的无酒,两眉直因这叩门声而朝眉心靠拢。 单以一指,即轻而易举推开宫门的火凤,慢条斯理地走入阴暗的大殿内,并边走边整理着因方才的出手,而显有些凌乱的衣衫。他抬首看了四下漆黑的大殿一眼,微笑地抬手轻轻一弹指,霎时大殿上百支的火炬即全部燃起,照亮了火凤此刻看来似乎心情颇佳的脸庞。 “想不到,须弥山的礼数还真周到。”这个无酒大概是将修罗道边界的小修罗全都派去迎接他了,而在让他活动活动了身子后,无酒还再为他献上两样大礼。 没想到他竟一点事也没有,无酒面无表情地瞪着没将他这主人放在眼底,还一步步朝他走来的火凤。 “……无色与无相呢?” “都正歇着。”火凤微微扬起嘴角,“可惜我漏了一个姓皇甫的。” 原本他还以为得了霸下天生神力的无相,会在拥有了一身力大无穷的力量后能够长进些,想不到……就连前来助阵的无色也一块联手,那个无相竟还是被他打趴到地上去,而后与那个也没什么用处的无色,都被他的捆仙绳给绑好吊在树上,供其他路过的小修罗参观参观。 唉,真是空虚啊…… 看样子,日后他似乎还是得继续惹毛那两个新科战神,要不然,始终遇不着个登样对手的他,这等日子,也未免过于枯燥了些。 看着他那一脸失望兼唾弃的嚣张神态,愈看愈火的无酒才自主位上站起身,火凤随即朝他抬起一掌。 “那日,你们能得手,是你们走运,而我也太过看轻你们故而未尽全力。当时我之无法全心对付你们,是还得顾着另外两个,但今日,我可是了无后顾之忧。” 心底很清楚火凤为何会在大战时,与藏冬、郁垒一块被钦点三大元帅的无酒,虽也不认为自个儿有那本事能够打倒他,但,地头是他的,再这般任这家伙嚣张下去,岂不失了他们修罗的颜面? “不过,今儿个我来这……”火凤在他一步步走下台阶时,忽地转过脸庞朝他邪邪一笑,“不是专程来对付你的。” 差点一脚踩空而跌下台阶的无酒,一头雾水地瞧着这个前一刻和后一刻,不仅是神态、语气,就连说话内容也完全截然不同的神仙。 他勉强站定,“你为何而来?” 火凤耸耸肩,说得好不无奈,“因我不希望某个少根筋的太岁,在恢复了所有神力后,会冲动的返回神界,再一口气率着五十九位太岁前来踏平须弥山。” 以青鸾的性子来看,她是绝对会说到做到的,只是若真让她这么一出手,到时神界与修罗道,都会在吃不完兜着走之余,还得为了颜面大动干戈。虽说以他来看,真与修罗道对上了,青鸾与她那五十九位师祖的胜面当然较大,只是,六界中还需有修罗道来平衡,可不能因她个人因素而被毁。 再加上,她擅自旷职离开神界,本就犯了重罪,她还窝藏着天帝下令要缉拿的要犯霸下,到时待风波已定后,他就不信天帝不会出手严惩她。 “太岁?”那日他哪有见着什么太岁?那日所见的,不就是一个孩子般的霸下,一个神力不济的土地公,与一个略有点神力的神界之神而已。 “你很走运,那日,你就见着了太岁中最难见着的一个。” 无酒两手环着胸,“修罗道何其大,我会在乎一座须弥山?” “倘若我怂恿她这太岁之首率众太岁,不计一切灭了整个修罗道呢?” “怎么,神界在讨伐了魔界之后,还想再添个修罗道?”这神界近几百年来是征战上瘾了不成?难道神界就这么想证明给佛界与鬼界看,神界才是六界中的首界? “别太抬举你自个儿。”火凤懒懒赏他一记白眼。 “就算六十位太岁同时进攻修罗道那又如何?只怕,胜负恐仍是很难定。”太岁又如何?不过就是年神罢了,虽是身掌重权,但道行与功夫皆不如神界武将,就算六十个全都到齐了,他可不认为他会吃上什么亏。 火凤在他还在因顶多就是两败俱伤局面而得意时,两手背在身后,来来回回在他面前走了一会儿,而后突地顿下脚步,朝他笑得远比先前更加邪恶。 “若我说,宿鸟与鸣虫等一干佛界闲佛与我有些交情,而他们会赶在太岁们出征之前打头阵呢?”被派去佛界的那一百年,他虽梁子结得多,但朋友也交了不少,而在那些佛界之佛中,除了某佛完全不受他影响外,其他的耳根子,可是软到可以任他叫他们去作乱。 乍闻佛界二字,先前还占了点威风的无酒,当下面色变得再铁青不过。 “佛界容不下修罗道,早已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倘若神界代为出手,我想,佛界不只是会乐见其成,甚至还会出手协助才是。”说起来,他还是行个好心呢,倘若他真这么做了,佛界某些好战的佛们,应当好好感谢他才是。 “你拿佛界威胁我?” “谁教你们这些个修罗天生就有弱点?”火凤大剌剌地侧过脸,猖狂地朝他抬高了下颔,“我若不善加利用,岂不同你们一般呆?” 无酒听了,当下忍不住额上青筋直跳,心底也很清楚,若是真让他说动佛界出手,那修罗道只怕是败定了…… 可恶,虽说天地万物相生相克,可他不懂,为何就只有修罗道与佛界这两界克得这般严重?而其他界却都无一痛脚可踩? “你想要什么?”又气又怒之余,无酒咬着牙问。 “我要你为我做件事。”火凤把玩着十指,说得再简单不过。 “你认为我会帮你?” “那当然。”火凤刻意睨他一眼,“若我要你往东,你自是不会向西。” “你凭什么这么认为?”再也忍不下去的无酒,当下直冲下台阶,大声喝问之余,一掌凶恶的掌风已朝他扬去。 站在原地连动都懒得动的火凤,只觉方才有阵清风吹过,甚是凉爽宜人。在无酒又再抬起一掌时,他飞快地起脚,一脚把无酒踢回上头的主位坐着。 “你的这点道行,就连神界的几个武将神都胜不过了,你又凭什么同我讨价?”火凤不屑地拍拍衣袖,“别忘了,你们这些个修罗,唯有六位聚在一块时,才能发挥最大的力量,有本事你就找齐六名修罗,到时,我再考虑要不要输输看。” 虽被踢中了一脚,但在无酒坐正了身子时,他却赫然发觉,下头那个视人于无物的自大神仙,竟对他手下刻意留情,不但没在后来再给他来个致命的一击,方才所踢那一脚,也没让他受到半点伤。 “我是个投机的神仙,能动口,那就甭动手了。”火凤在他似乎有点明白时,面色顿时一改,笑意盈盈地问:“依我看,咱们不妨先坐下谈谈。” 有点跟不上他变脸的速度,也没想到这个只身擅闯修罗道的神仙,既可以邪恶无比,也可以同时艳光照人到闪人眼…… “你想谈什么?”他忙揉揉眼,尽量不想因此而受他影响。 在大殿里绕来绕去四处参观的火凤,边四处欣赏边对他扔下一句他远道而来的目的。 “一个对修罗来说很有威胁性的话题,以及一个对我来说很有兴趣的话题。” “前者是?”威胁性?该不会是…… “单凭一佛,日后即能消灭六修罗的佛界圣徒,此佛究竟花落谁家。”深知佛界内情的火凤,很清楚这班修罗为了那个圣徒,可是紧张不已。“眼下,你们应当还查不出他是谁,是不?” 无酒顿了顿,有些错愕的问。 “你想出卖佛界?” 火凤两肩一耸,“不过是通风报讯而已,这与出卖何关?”就算他告诉了修罗们这消息又如何?反正那位佛界圣徒,压根就没把修罗道给放在眼里,还说心情好就让修罗道摆着,若是心情不好,那就灭了它。 “那……后者是?”早就想查出谁是佛界圣徒,好趁他佛法大成前杀了他,无酒犹豫了一会儿,忍不住投向这个诱惑。 “还魂。” 什么?他要的,就只是还魂这等小事?他一路打上须弥山,不为霸下报仇,也不想杀了修罗们,好为他的风光战绩再添一笔? “坐。”搞不懂这尊神仙在想些什么的无酒,心不甘情不愿地邀客入座。 火凤在他一手指向下头一旁的客座时,摇了摇头,步步走上台阶并请他让出大位,毫不客气地坐下后,他笑笑地抬眼看向那个此刻脸色,为此又黑了一大半的无酒。 一会儿过后,火凤居然还对他再补上一句。 “愣着做啥?还不快点奉茶?” 毫不犹豫、狠劲十足的一脚,不但替总是安静无比的须弥山带来一阵巨响,同时也踹坏了修罗宫巨大的宫门。 也不管这是什么时辰,大半夜的,硬闯修罗宫的青鸾,在大殿上所有的火烛与火炬,在下一刻倏然全亮起时,无所畏惧地踏进宫中,边拍去一身的雪花,边抽出佩在她腰际的命运之剑,并将剑尖垂王地上,一路拖着长剑,也一路制造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 就在她步伐摇摇晃晃的走至殿中时,三道黑色的身影倏地出现在前头的火光下,她微微抬起头,先是瞧了那个她见过一回的无酒一眼,再把头转向另两个,她见都没见过的无界与无闇。而后,她止住脚步,站稳了身子并将两手撑在剑柄上。 在两造都迟迟不开口时,身为地主的无酒,盯着她那一身神界的官服、她顶上所佩戴着的金色神冠、手中那柄可以轻易改变人间祸福的神剑,还有……她那双不该出现在神界的金色眼眸。 上回没认出她是谁,也没仔细瞧过她的无酒,在被她那双金色眼眸瞧得有些晕眩,且赫然发觉身旁的无界与无闱,也都因她的那双眼而心脉大乱时,他有些难以置信地问。 “你真是……太岁?”她怎可能会是太岁?按理说,她那双眼,若非魔即是妖所有,可她却是神界之神,且她还成了年神,手握着命运之剑统帅着众太岁。 “神界十九太岁,青鸾。”她冷冷地打完招呼后,便眨着金色的眼眸,再三环视着殿内所有人,以及双眼所能视及之处,独独就是没见着火凤那尊神仙。 找呀找的,不论往哪儿瞧、往哪儿探,就是始终不见那个大祸水,虽然一路从山底走上山的她,沿途都见着了他光辉的战绩,可就在她终于来到了这座藏在云顶上的修罗宫裹时,他老兄反倒是不见得无影无踪。 那尊无良神仙,他究竟是跑哪去了…… 话说,拚着满腔的愤恨,硬逼自己提早恢复神力的青鸾,在火凤将她给关了三日后,动手解开火凤为她所设的结果,动作急急忙忙地换好太岁官服的她,在打扮整齐,手中拎着柄命运之剑定出门外时,便遭那个守在外头的望仙给拦下。 “你说他上哪?”她一把扯紧望仙的衣领。 原本打算直接回岁宫找来五十九位师祖为她助力的青鸾,在听完望仙告知她火凤的去处后,她这才发觉火凤关住她,就是为了能够抢先她一步…… 她深吸了口气,“他……有没有说他上须弥山去做什么?” 望仙老老实实地转述,“他说他要还你一个霸下。” 难道他也想……为霸下还魂? 她承认,霸下之死,令她痛不欲生,但事后在她冷静下了后,她就将一切的希望全都寄托在能够做人还魂的修罗身上,因此眼下她不急着去报什么仇,她只是想要让霸下再次回到她的身边而已。可她没想到,那个火凤竟与她一般,都不急着报仇,而是一心想要为霸下还魂。 “咳咳……”在青鸾呆站着没反应时,望仙再向她报告另一个消息,“我听须弥山附近的土地公同僚说,六修罗里,私自溜进佛界打探消息的无界与无闇,日前也已返回须弥山了。眼下,六修罗已齐聚须弥山。” 她不安地张大了眼,“全都到齐了?”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修罗,这都无所谓,但若六个都到齐的话…… 见她动摇得不只是一点点而已,为了火凤相当落力的他,再次将事情与后果说得再严重点,哪怕火凤可能连六修罗都不给他们摆在眼底。 “你也知,只要六修罗同时联手或是同时布法,除了佛界之外,他界众生无一抵挡得了。火凤为了你,他可以义无反顾,也可以不要命的去赌一赌,这样的他,你怎么舍得责备他?” 是啊,当时她怎么舍得责备火凤,怪他不肯先救霸下? 尤其在她早就知道他对她有情之后,在那个时候,她怎会去怪他?就算有,那也不过是一时的气话…… “我不是真心的……我其实很明白他的为难之处,也知他为何不能去救霸下……”那日,若火凤首先救的是霸下,那么今日,她恐就不能站在这儿说话了。 认识火凤这些日子来,她知道,他并不是个冷情或是冷血之神,更不是个会弃霸下不救之神,当事后她仔细地回想起那日所发生之事时,她只要闭上双眼,便会见着那时火凤心痛的眼眸,可那时,上天没有机会给他两者皆救,还非得逼着他在两者中必须择其一。 她懊悔地看着外头院里遭大雪掩盖的景致,她不禁在想,在她的心中,也正有着场大雪,被掩盖在雪花底下的,则有着生死、血腥、遗憾与不得不…… 望仙仍是穷追猛打,“可他却因你的逃避而责备着自己,只是你从来都没有想过,为何在你与霸下之间,他会选择先救你?” “因救我胜算较大。”霸下与她不同,霸不只是只神兽,既没修炼,也没什么道行,可她却完全与霸下相反,若是两者要择其一,那她,定会选择能够活下来的,而不是白救一场却无法活下来的。 “笨青鸾,那叫私啊!”听到很想揍神的望仙忍下住捉着发大叫,“那叫私!也就是凡人们的自私!同时也是任何一界的众生,在落入了情爱里头后,就只能进而不能退的自私哪!火凤他不过也是深陷其中的一员,因此他无法、也不可能选择救霸下,这样你懂吗?” 私? 雪中白梅淡淡的幽香,像尾姿态优美的鱼儿,无声地游过一室,嗅着花儿的香气,她转身看着桌面上那只瓷瓶里,火凤亲自替她剪下的白梅。 顺着外头风儿的风声,其中一朵白梅,一办花瓣无声地落了地,掉在曾经积蓄着她的泪水,但如今却是泪痕已干的桌面上。 当下一朵白梅,整朵花儿在风中坠向桌面时,火凤的声音,似乎也近在她的耳边…… 你信不信命中注定?若你相信,那么,你就该相信咱们之间有缘。咱们之间的缘分,很深,很深…… 耳畔的男音始终都未散去,青鸾在转身进屋又再去添了件避雪的蓑衣后,一扫近日来委靡不振的模样,小小的脸庞上,再次有了明亮的神采。 “望仙,今儿个是什么日子?” “十三。”他早替她算过了,“离月圆还有两日,你不再等个两日吗?那样的话,你的胜算会较大。” “我不需那颗老在该圆时却总不圆的月亮,我的神力已完全恢复了。”一脸自信满满的她,握了握拳,感觉到那些失去的力量已全回到她的身上。 “你想做什么?”在她走出门外时,望仙站在檐下还在玩明知故问。 “抢男人。” “抢几个?” “两个。”她扳扳两掌,抬首看着仍是不断下着雪的天际。 “慢走,我煮好晚饭等你们回家。”在她下一刻跃上下着大雪的天空前,望仙含笑地拢了拢外衫,打算清早就出门上街去买些好菜,等着他们回来时让他们一饱口福。 可是…… 一路杀上须弥上,沿途因有了个早她一步赶来此地的神仙的关系,一堆大大小小的修罗都或趴或躺在路上,就连她都已大剌刺地踹坏宫门来到这宫内了,她还是遇不着半个有心与她交手的修罗。 就在她来到大殿里头报上她的职称与姓名后,殿上的三位修罗也不知为何,只是一迳地沉默着,而她在站了一会儿,发现都无人想开口,也无动手之意时,终于再也忍不住了。 “虽说,我压根就不想来这逛逛,也不想结交哪只修罗为友,不过我还是非来这一趟不可。”她边说边定向无酒,并缓缓扬起手中的命运之剑。 “为何?” 她冷冷一笑,“因我今儿个是专程来抢男人的。” “抢我吗?”熟悉的天籁之音,款款飘至她耳底,令她手中之剑,剑尖不禁因此而重重垂落在地。 青鸾愣了愣,将眼前的火凤从头看到脚,再从前看到后,而后,她呆愣着眼,难以理解地瞧着他四肢健全、气色红润,照样貌美惊人,活跳跳又全然无事的模样。 “你怎没死?”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六修罗已齐聚在此吗?怎么他半点事都没有? “还等着你来抢呀。”无视于一殿面色难看无比的修罗们,火凤笑咪咪地朝她抛了个媚眼。 “你……在这做了什么?”她问得有些迟疑,因在这等情况下,不知为何,在她的脑海里,就是晃过了北海龙王、藏冬、郁垒……等等与他结过仇的神名。 “做客兼交友。”火凤说得一派轻松,“我在这交了不少朋友。” 谁同你是朋友啊……殿上所有修罗,不约而同地白他一眼后,皆在心底默默暗付。 她挑高黛眉,不得不因此而先收剑回鞘。 “做客?”他这种客人,世上有哪一界会欢迎他?他在耍过两个神仙后,这回,改耍起修罗来了? “嗯,他们礼数还满周到的。”他笑意满面地颔首,还不忘对一旁的无酒睐了睐眼,“是不?” 连续听他讲解佛界之事,听了数日的无酒,此刻面上写满了上当后不甘的神情。因他听火凤讲解佛界圣徒之事,以及他们修罗道该如何阻止佛界到后来,他才发现,火凤所说的,除了那个圣徒的名字说对了外,至于其他的,根据方自佛界打探回来的无合与无界他俩所得到的消息,火凤对他们所说的…… 全都,没一件是真的。 可偏偏他们又不能拿他这个诓他们的神仙怎样! 就因无色与无相被他给打到起不来,而那个皇甫迟则不知又跑到哪去了,害得始终凑不齐六名修罗联手的他们,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名不请自来,还谎话连篇的神仙,硬是赖在这儿住下不走。 被一殿的修罗瞪得很愉快的火凤,牵着青鸾的手走至一旁。 “青鸾,你还怪我吗?”他歪着头,仔仔细细地瞧着这张许久未见的脸庞。 “我没那资格。”自知自己也有错的她,诚实地叹了口气,“那时我昏了头,是我口不择言。” 他一手支起她的下颔,“你听着,我是个自私的神,无论如何,哪怕是下一回,或是下下一回,我头一不要救的,也仍旧会是你而不会是他人。” 聆听着他那完全不捡时间也下挑地点的话语,不只是青鸾,就连殿上的其他第三者,也全都集体被这阵突如其来的响雷给轰中。 唉……他就不能稍微克制点吗? “你们俩……是当我们全都不存在吗?”听不下去的无酒,额上的青筋又忍不住地开始狂跳。 火凤回首瞄他一眼,“少啰唆点吧你。” “他们怎没杀了你?”看他俩交情似不错,她愈想愈不通。 “别看我这样,我虽很会结梁子,但同时也很会做买卖。” “你……勾搭了他们?”就像她始终不知他是怎么勾搭上了魔界的画楼一样,这一回,他又攀上了修罗……他怎老交些与他身份差了十万八千里的众生当朋友? 他的媚眼眨呀眨的,“别说得这么难听。”人家不过是口才好,爱动脑不爱动手而已。 “你还要待在这儿多久?”她瞧了瞧那些全对他没啥好脸色的修罗,再瞧了瞧像是啥事也没做过,只顾着结仇的他,她有些没好气。 “你等我一会儿。” 他拍拍她的肩要她在原地等着,一溜烟地跑进殿旁,再从暗门离开大殿,对此地熟悉得就像是在逛自家厨房似的。等到他再次出现在大殿上时,在他怀里,多了个正在熟睡的孩子。 “他是霸下,目前,刚满三岁。”他压低了音量向她介绍,还把孩子身上裹着的厚被给盖妥些。 心房中那根颤抖的弦,忽又遭人扯紧,可却连一声呜咽也没有,令她很想命自己再去相信,又害怕去看见它究竟是真还是伪。 “霸……霸下?”喉际哽涩的她,像是怕弄破了一个美梦般,小心翼翼地以指轻触小娃娃两颊上的红晕。 “他才刚还魂,因此他还得睡上两季才能醒来。”本来他是打算让霸下真正醒来再带回去的,但他也知道青鸾这尊神根本就等不得,所以,也只好提前带他回家了。 青鸾满心颤抖地看着他将睡在他怀中的孩子,动作轻柔地交给她,并要有点因此而无法回过神的她将手中的孩子给抱稳。 他在她耳畔劝着,“你这姊姊,多了个真正的小弟,而无色与无相也都已遭我打趴,没躺上个一年半载是没法下床的,所以,你就别找那堆修罗报什么仇了。” 薄薄的泪雾蔓盛在她的眼中,此时此刻,她听不清楚火凤在她耳旁说了些什么,她只见得着怀中小小的人儿。 躺在她怀中,丝毫没有被打扰到,睡得香香甜甜的小男孩,虽说长相与年纪,皆与原来的霸下完全不相同,但此刻他那长长的眼睫正紧闭着,呼吸匀匀,温暖的体温更是让抱着他的青鸾温暖了整个身子。 当她极力忍住欲落下的泪水时,怀中的孩子动了动,朝她靠得更紧,这令她忍不住再次想起,就在不久前的雪夜里,他们三入围在地炉旁开心地吃着北海龙王的宝鱼,与西王母亲植的蟠桃,而在饭后,她还牵着霸下的手,与火凤一块到河堤旁,看着照亮了夜空的火花,并听着一串串燃起的鞭炮,热热闹闹的迎接新年的到来,而那时,霸下他那清脆欢欣的笑声,仿佛又再次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传至她的耳中,并且,再也不离开。 “好了,既然事情都已办妥,咱们就先离开这吧。”火凤一手揽着她的肩,无视于后头一大票修罗的目光,带着她直朝宫门的方向走去。 走到一半忽然停住脚步的青鸾,在已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后,颇为怀疑地问。 “他们为何肯为霸下还魂?” “因为……”火凤转了转眼眸,“我的口才不错。” “啊?” “没事。”他很大方地朝后头的地主挥挥手道别,“无酒,这几日多谢你的招待,有空再来找你聊聊!” “滚!” “你究竟做了何事?”青鸾小心地抱好怀中的霸下,在走出宫门处雪花覆上她的面颊时,她抬首望向忙为他俩添衣的火凤。 “不过是告诉他们一个属于他们敌人的消息,以及他们该如何做准备。”他耸耸肩,“因这敌人,很可能在佛法大成时,凭他一己之力即可消灭整个修罗道。” “是谁?”只一人?佛界何时有了这等人才? “佛界唯一的圣徒。至于他是谁,你就别过问了。” 第九章 风凉花飞夏已尽,艳色的花儿在枝头上一朵朵纷纷离枝坠地,日近黄昏,弯弯的新月,就要悄然挪步移置柳梢头…… “三岁?!” 某间小小的土地公庙内,再次响起了阵惊天动地的怒吼,一脸憔悴的望仙,无奈地望向自家房顶,很怀疑再这么给那尊醒来快一日的小娃娃继续吼下去,他家的房顶迟早会被那小子给吼翻。 “这回轮谁?”望仙满面疲惫地望着此刻与他一同站在院中,都不想入内被吼的另两位神仙。 “到你了。”另两位神仙,想也不想地就把麻烦往他身上扔。 两眼充满血丝的他忍不住大嚷,“为什么又是我?” “我不会带孩子。”青鸾站得远远的。 “我也不会啊!”土地公的职责里,有哪一条是带小孩的? “别看我。”火凤直接把头转过去来个不看不理。 正在房子里闹的霸下,在睡了六个月后醒来时,赫然发现自个儿不但什么神力都没了,他还摇身一变,换了张面孔不说,竟成了个人间的三岁小娃娃?当下让怒气已累积了百年的他,新仇旧恨全都一并爆发,气到另三尊神仙都不敢接近他。 “三岁?为什么是三岁?” “唉……”事前根本就不知霸下火气会这么大的青鸾,在霸下已在屋里摔家具时,叹了又叹。 也跟着叹了一日的火凤,忍不住推了望仙一把。 “再去哄哄他吧。” “又是我?”望仙甚是不甘地瞪着这两尊畏事神仙。 打从醒来后就已气了一整日的霸下,怒气冲冲地不断在房里走来走去,且愈吼愈大声,因此当望仙两脚才刚踏进来,他便找到哪个是哪个地开吼。 “当年冰兰把我弄成个六岁小娃,就已让我觉得够可耻了,而现下,我的岁数居然被折了一半不说,我还成了个凡人?” “火凤不也说了?”望仙只好把说了再说的话,再说一回给他听,“只要你腹里有颗舍利在,你就不是凡人,而且只要你日日啃上一颗蟠桃,你的神力早晚也会回来,只是不能再像以往力大无穷而已。” 有心想补救这等后果的火凤,都已经再偷溜回昆仑山偷摘了两篮的蟠桃回来了,现下与从前,顶多……顶多就是身高差了一截,岁数少了一半而已,反正只要他能活过来就好,他就不要计较太多了嘛! “那,我会不会长大?”霸下两眼一瞪,最气也最坚持的就是这一点。 “呃……”这么挑剔? 霸下忿忿地自地上跳至椅上,再跳至桌上,然后两手拉紧了望仙的衣领大声喝问。 “我该不会成了个永远也长不大的三岁神仙吧?”当了百年的六岁神仙就已经够让他闷的了,现下年纪还再少上一截,那他到底要何时才能长大变成个美少年? “关于这问题,我想,我得再去问问火凤……”弯腰弯得很辛苦的望仙,直把求救的两眼往外探,偏偏外头的那两个就是全都很忙碌地装作没看到。 “我不管,你现下就老实告诉我!” 聆听着屋内霸下比以前六岁时,更加稚气也更加火爆的童言童语,躲在外头远远看着的青鸾,以肘撞撞身旁的火凤,一个头两个大地问。 “他会长大吗?”这也难怪他气了,明明就是几千岁的瑞兽,结果一觉醒来却变成了个三岁小娃。 火凤感慨地垂下头,“千算万算,当初,我就是漏算了这一点……”唉,那时他自无相身上抢回舍利急着为霸下还魂,而无酒为了还魂急着找新鲜的尸首,一时之间,谁会想到要给霸下几岁的身子呀?找得到方死且能用的,就已算他们运气够好了。 “那……”她咽了咽口水,“短时间内,为了大伙着想,还是别告诉他实情吧。” “把我的年纪还给我!”当屋内又是杯盘齐飞时,站在外头的两名神仙,更是愈站愈远。 “喂。”青鸾忍不住要问问身旁的罪魁祸首,“为何你不让霸下的魂魄回到霸下原本的尸身中,反倒叫那些修罗另为他找个身躯?还有,你干啥不把无相抢走的神力抢回来还给霸下?”用本来的那一个不就结了?省得现在后果报应一大堆。 “你也很清楚,神界贪图霸下些什么。倘若我真让他回到原本的那具身子里,还让他继续拥有以往的神力,你以为,神界会轻易放过他吗?”她以为他是在为谁着想呀? “那也别让他成了这副德行啊!”以前是半大不小,现在是小之又小,还特难搞定。 “你说,现在的霸下,像不像个人间的小娃娃?”唉,就知道她的心思直得一点也学不会转弯。 她忍不住垂下肩,“要是不像,现下咱们哪会闹家变?” 火凤以指勾起她的脸庞,满面心机的模样,当下让她忍不住防备地扬起黛眉。 他问得十分奸诈,“那,既然霸下俨然已成了人间孩儿了,身上又无半点身为神兽该有的神力,日后,他还会再被逼回江中驮着那块镇水神碑,或是再遭到神界的缉拿吗?” 顿愣了半晌后,青鸾忍不住咧大了笑脸,直搂着他的颈项跳呀跳的。 “我就知道你这狐狸脸既阴险又可靠!” “……”狐狸脸? “青鸾!你说,我会不会长大?”从望仙口中什么都问下出来的霸下,气得一骨碌冲至院里改找上她。 才高兴不过一会儿的她,叹息地掩着脸,直在嘴边咕哝。 “真该叫无酒找个六岁以上的……”怎么三岁的远比六岁的,还难对付啊? “会不会?”地上的三岁小娃娃,直揪着她的裙摆拉个不停。 火凤摇摇头,弯下身一把将那个身高愈来愈矮的小顽固抱起,并在他挣扎着想下地时,适时地对他抛出一句。 “霸下,你想不想学术法?” “……学谁的?”霸下当下忘了先前是在闹些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西王母的手下大将。 “我的。”他刻意笑得很温柔,还不忘衬上他天籁般的嗓音勾引,“近来我还满想收个徒弟的。” “你当真?”坐在他臂上的小娃娃,张亮了一双眼,忙不迭地拉紧了他的衣领。 火凤板着脸,以指点向他的鼻尖,“要当我徒弟也不难,只是,你若继续再像个三岁小娃无理取闹,那你就甭想拜师学艺了。” “我要拜!” “那,不闹了?”火凤再将他抱妥了些后,边抱着他走向屋里边问。 “保证不闹!” “这才乖。闹了一日,想必你也累了,咱们就先睡一会……”哄孩子的美声逐渐消失在房内。 “大小通吃啊……”目送轻而易举就哄走霸下的无良神仙,青鸾直在嘴边喃喃。 “就知道他行……”望仙则是佩服万分地看着某神映在纸窗上的背影。 看着屋内亮晃晃的火光,以及火凤那具映在窗上的身影,默然看了许久的青鸾,忽然开口。 “望仙,我曾问过火凤一个问题。”她两眼瞬也不瞬地定在火凤的影子上头,“我问他:‘若你所爱之人,有天醒来同你说,她再也不爱你了,你会如何?’你猜他答什么?” “他答什么?” “他答:‘我会让她在十年、百年后都惦记着我,并且后悔,她为何要高抬贵手放过我。’” 望仙狐疑地瞥向她,“你……为何突然对我说这个?”干嘛,她终于想通了,不想再定下去了? “因我决定,不再高抬贵手放过他。”两眼再次饱览过美男在哄睡孩子后,走去邻院的背影一眼,她举起一拳信誓旦旦地说着。 “说来说去,还不就是你敌不过美色……”望仙只是朝天翻了个白眼。 “你知道就好。”她用力地拍着他的肩,然后大步大步地走着,准备待会儿就去猎艳。 “青鸾!”望仙站在原地不忘向她交代,“你可别吃得他连骨头都不剩啊!” “我会尽量留点残渣。”她朝后头挥挥手。 “……”残渣? 哄完了个孩子才刚回院的火凤,进房没多久,就见青鸾小跑步地跑至他的院里,并在来到他的房内时还刻意将房门锁上。 静站在原地的他,默然瞧着一靠近他身边,就二话不说脱起他外衫的女人。 “青鸾,你在做什么?”在她的双手又在他身上摸来摸去时,他忍不住按下她的手问清楚。 “哼,当年我没摸到的,这回我统统要摸到!” 他一手抚上她的额际,“你又在发癫了?” “我在有恩报恩,以身相许呀。”她横他一眼,很努力地继续手中把他给剥光的工程。 “那可免了。”火凤弯下身子,轻易地逮住她造乱的双手,“因你既不欠我恩情,而我在须弥山做客也做得挺痛快的。”他还在想,有空时,还要登门去看看无酒那张臭脸呢。 遭他困在怀里动也不能动,她安静了一会儿后,忽地抬起头问:“你先前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对你说的那一大串?” “嗯。”在他的目光下,她面带绯色。 “永远都算数。”他松开她的手,柔柔地揽住她的腰。 “那,再对我说一回。” 他马上照办,“自今日起,我会疼你、爱你、宠坏你、放纵你,还外加日日早晚色诱你,发誓永对你专一,喝汤时为你吹凉,炎夏时为你摇纸扇,天寒为你勤添衣,眼底,永远只看得到一个女人,那就是你。” 她皱了皱眉,“你多添了几字。”她可是背得牢牢,一字都不差的。 “若你嫌不好,我可换过──”他连话都还没说完,颈子就被拉下去,换来一记她的热吻。 “你若反悔,我会杀了你,再把你给吃个精光。”在他意犹未尽,想要吻得更深时,她一掌推开他,并警告性地把话晾在前头。 “唉……”他极力忍住笑意,弯身埋首在她的肩头,“我好烦恼,日后万一找不出半个可让你杀我的理由,那该怎办才好?” 在他抱着她坐至榻边,并让她坐在他的腿上时,她靠在他胸前问。 “喂,你有没有胆识敢独自上岁宫?”她这个不肖徒孙当久了,偶尔也是会深感内疚的,可那票师祖又实在是太过固执,不管她说啥他们就是听不进去。 “上那儿做什么?” 她面上笑意隐隐,“去告诉我的师祖们我被你给拐跑了。” “嗯……”他沉吟了一会儿,“目前还没有这个勇气。”想当然,那五十九个白胡子的老头,定会打断他的两腿让他再也爬不出岁宫。 “算了,这事日后我自个儿再去摆平它。”她叹了口气,打算及时行乐暂且先忘了这回事,然后又再次一手攀上他的肩。 这回火凤在她又开始偷袭他之前,牢牢握住了她的双手,褪去了笑容,一本正经地看着她。 “有些话,我一直都很想对你说。” “说什么?” 他虔心说着,“日后,不必再试着去考验自己能勇敢到什么程度,以及自己能忍耐到什么限度了,今后,要哭要笑,都不要顾忌了好吗?” 听画楼说,她从不哭的,就连上回霸下死时,她也只哭了一会儿,她永远都在压抑自个儿的情绪,为的就是不想再受伤,可这样,却也让爱她的人们因此束手无策。 “我知道,太岁之顶不易攀上,就如同西王母手下第一大将之职一般,也是攀之不易啊。”他低首以额靠着她的额,“我不是不明白你在想些什么、忍耐些什么,可再这样下去,你会累垮的,就如同过去的我一般。” 当年在头一回见着她时,他就认为她是个就算习法也不会有什么成就,也不适合习武的无用神仙,可是她不但变了,还一口气取代了她的师父成了众太岁之一,这之间的落差,是他根本就难以想像的。 他不知闭关在岁宫里三百年的她,为了习法耗尽了多少心血?他也不知她这一身的武艺,又是得如何忍下强行将身子移筋换位的痛苦,才能够换来的?这一切,她没有说,也从不说,就像当年的他一样。 可是,明明很痛,却不能说出来……明明就很不愿意,却又不得不去做……日子,真得必须过得这么艰难吗?难道就一定得暗自忍着泪才成吗? “和我一样,能放且放吧。”他柔声说着,“好好的,咱们这几尊神仙,就在这快快乐乐的生活,一块过着这座人间我还是有点不太懂的日子,你说好不好?” 既然从无选择,也无法脱身,那么,就松开自始至终都紧握着的拳头吧,至少在紧握着时,他们都没法捉紧一些,可在张开时,他们却可以拥有一切。 始终安静聆听着的青鸾,在他在她的眉心印下一吻后,面带绯色的她先是叹了口长长的气,再一鼓作气地拉掉他身上的腰带。 “唉,这是你逼我的……”再不把他吞下去,那就真的是太对不起她自己了。 火凤得意地顺势往杨上一躺,摆出美男横躺的诱神姿势,鼓励地朝她抛着媚眼,还一手微微掀开衣衫。 “我早早就等着你来强迫我了,请用力点蹂躏我,千万别太仁慈。” “那有什么问题?” 双双关在火凤院中的房内,一关起门就不想再出来的二神,在三个日夜过后,当小了一号的霸下又开始闹起来,而望仙又无法摆平时,万般无奈的望仙,也只好硬着头皮去敲醒某两神,以救救他这问就快被哭倒兼闹翻的小小土地公庙。 就在火凤去哄霸下之时,正在用饭,精神与心情都显得很好的青鸾,一点都不在乎坐在她对面的那个望仙,正用什么目光打量着她。 “你当真……吃了他?”虽然很难启齿,但望仙仍是很想知道她究竟有没有那个胆量。 与他想问又不好意思问的模样相比,青鸾这个当事人不但不加以否认,反而还显得落落大方。 “在我啃他下腹时,我可没听见他有反对过。”色戒已破就破吧,反正他俩都很乐在其中。 望仙直揉着眉心替她发愁,“这下你打算如何收拾?”想当然耳,要是他俩之事被神界知道,或是一块被逮到,那罚则……可不是闹着玩的。 侧首望着外头那个和霸下玩得不亦乐乎的火凤,她笑得很得意。 “我早收拾妥当了。” “啊?”这事她有法子收拾? “我捎了个口信同我那五十九个师祖说,我玷污了一名同僚。”她先是喝了口热茶,再慢条斯理地道来。 望仙差点瞪突了眼,“你说什么?” “我还同他们说,我自知这是犯下神界大不赦神规的,且也已毁了那名同僚的清白,因此我决定要对他负起责任,所以,我自逐于神界。” “……你的师祖们会答应你吗?”这样到底妥不妥当啊? “当然不会,他们永不会死心的。”她笑得一派爽朗,“总之,日子咱们照样过,照样躲着别被他们逮着就成了。” “你认为行就行,只要别把我拖下水。” “你大可放心。”她伸手拿了颗放在桌上篮子里的蟠桃,心情愉快地去加入院中的二神。 手中抱着霸下的火凤,看着走进院中的青鸾,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模样,火凤不禁感慨地拂开霸下额前过长的发。 “我现在终于明白,他走路究竟是像到谁了。”人间普通的三岁小娃,应当都很会走路了,就只有他怀中的这个,走起来就是歪歪倒倒的。 她扁着嘴,“我只是老觉得地不平而已……” “咱们出门去吧。”眼看今儿个秋风飒爽的,单用一手抱着霸下的火凤,另一手则牵住她的手。 “今儿个打算上哪去?”她边问边把蟠桃交给愈来愈像个孩子的霸下。 “嗯……”他想了想,“城门、庙宇、大街、钟楼……” “去这些地方做什么?” “让这小子去见见他的兄弟们呀。”他侧过首对霸下笑了笑,“你说,这样拐得着你吧?” 忙啃着蟠桃的三岁小娃,直点着头,笑得一脸满足。 “望仙,你要不要一道去?”她回头问着正在房里换穿着官服的望仙。 “近来我家香火旺得很,本神没空!”忙着去照顾自家生意的望仙,朝他们三个挥着手。 “那我们出门去了。” 一脚踏出土地公庙的后门,高照的秋日艳阳直晒在他们的身上,青鸾抬起一手遮住阳光,看着树梢上部分染上金黄的秋叶,这才想到,眼下都已是艳丽之秋了。 当坐在火凤臂上的霸下,又开始习惯性地跟着青鸾一般,总在走路时摇头晃脑地,火凤看着左右两边全都摇来摇去的一大一小,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他索性也学起他们。 摇啊摇的,一路摇过繁华喧嚣的大街。 摇啊摇的,加入了这座热闹的人间里。 摇啊摇的…… 番外──其实事实是这样的 天帝宫中,向来只有天上有的圣乐妙音,正阵阵自大殿内袅袅传来,原本鲜少有神走动的栋栋楼宇与飞阁,为配合喜庆亦四处张灯结彩…… 一路自宫外遭神茶给拖来此地的火凤,提不起劲地站在殿门外,看着底下的神山神海已快一个时辰。就在他无事可做,又无聊地数完人头后,他索性背过身子,将头往里头的大殿一探。 雕阑玉砌、美不胜收的殿里,或许随意敲下个窗扇或是台阶,他便可在其他各界吃饱喝足上好一阵……而殿中一个个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将一殿映照得喜气洋洋,两旁的廊上,则摆满了众神特意携来的贺礼,在大殿正中央上头,还挂了一大面绣有寿字的织锦帷帐…… 对眼前华丽到极点的景象再三瞧了瞧后,火凤再转眼看向四下将大殿挤得水泄不通,个个衣着光鲜、打扮起来有模有样的神仙同僚们。 “你们每年都这么办?”不过是个老头子的寿辰,有必要这般动员全神界的神仙,来朝他一拜吗?相较之下,他老家的西王母娘娘就节俭也低调多了。 “天帝的寿辰向来都是这么办的。”不像火凤两手空空什么礼也没带,已经把寿礼送进里头的神茶,在他想走进去晃晃逛逛时,连忙把他给拉出来。“我不都说了,你只能站在这看!” “那两位新科战神的座席在哪?”不能进去里头转转,干站在外头无聊之余,火凤也只好勉强挖出点好奇的精神。 “位在天帝左手边最高的那席。”年年都看他们这样坐的神茶,看都没看就知道那些高神一等的神的位置在哪。 “那天帝右手边一堆的空席,又是谁坐的?” “那是太岁们的座席。” 火凤再往里看了一会儿后,有些纳闷地回过头来,一手顶着神茶的鼻尖。 “我听说,你与郁垒似有些交情,你怎不进里头待着,反倒同我一块站在门外?” 神茶很委屈地垂下头,“我的官太小,没资格坐到里头,只能坐在殿门边……”那里面的座位除了要讲官位大小,还是要讲年资和神力,他一介小小门神,哪坐得进去? “我呢?” “更惨。”神茶同情地瞥他一眼,“你只能站在殿外。” “……”也好,至少那个天帝,并没记差点瞎掉之仇把他给踢出宫外。 两具高大且十分眼熟的身影,在他俩犹在闲聊的这当头,远远地自底下的台阶走上来,火凤不经意一看,随即脸上铺满了狡猾的笑意,并殷勤地朝着下头的两位神仙打招呼。 “哟,这么巧?”他左瞧瞧藏冬的黑脸,右欣赏着郁垒的冷脸,“也来拜寿啊?” “你这奸诈的小人……”郁垒满面阴沉地瞪着这个自大战后,就一直没机会找他算帐的超级大骗子。 “是阴险的神仙。”他徐徐更正。 “你坑我们?”原本想陷害他当上战神,没想到反被将了一军,从没吃过这种亏的藏冬,闷闷不乐地瞪着他再得意不过的神情。 “这叫先下手为强。”他再摇摇食指。 当下随即翻脸的两名战神,也不管四下有多少同僚正在看,一左一右地架住火凤之后,即速速将他给拖去殿外一角。 “真粗鲁……”轻而易举就挣开他俩后,火凤不以为然地整理着被他们弄乱的衣裳,“你俩就这么输不起?” “谁晓得你会在那时来上那一招啊?”一想到那时他是怎么装晕的,藏柬、就很恨自己干啥不能看破他的企图并早他一步行动。 “你俩败就败在,太过顾忌颜面这上头。”火凤还有心情分析给他们听,“若不想当上战神,那时你们怎不同我一般,不怕被当成神界之耻?” “……”谁同你那般不要脸? “有失就有得。”他两肩一耸,“既是如此,那就谁都别怨谁啦。”也不想想,他那时是下足了多大的工本,并抛弃颜面二字,赔上他毕生所有的神誉,这代价很大好吗? “你不会以为我们或是天帝会就这样放过你吧?”郁垒在他转身就要定时,冷不防地在他身后问。 “那当然。”火凤愉快地回首,朝他眨了眨眼,“也许你们还不知,眼下,我这灯神的职位已是保不住了。”唉,要当坏人,怎可以只有一步棋呢? 还未得知这消息的二神,登时愣大了眼。 “你说什么?”灯神这么点小小的职位,他……他也有办法摆脱掉? “可惜了,近来神界已放话暂时不再向他界兴师,得修养个生息数百年……”他笑意满面地晃至他俩的面前,不疾不徐地朝他俩一揖,“因此战神这一职,你俩,往后几百年内就好好窝着吧。” 他挑挑眉,“若不想当,你俩可以想法子将战神这一职推给太子啊。” “无冕?”深知无冕是怎样一尊神的藏冬,登时拉下了脸,“你开什么玩笑?” “那,对于那个六亲不认的地下太子,你俩就当心点吧。”他朝他俩挥挥手,诚心的奉上劝告,“我若是你们,我不会想同他杠上的。” 郁垒满面阴沉地瞪着他,“你凭什么认为我对付不了他?” “就凭我认为他铁定会当上斗神。”虽然他很不愿意这么想,可是,放眼整个神界,就剩那个只大展身手过一回,之后就一直深藏不露的无冕有法子驾驭神之器了。 “他能驾驭神之器?”藏冬虽是不以为然,但也不禁考量起这个可能性。 “若我没猜错,他能。”老早就看出神界隐忧的他,难得实话实说,“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眼下战神这一职,你俩就好好扮着吧!” “小人报仇,三百年不晚!”打心底想赖掉战神这一职的郁垒,在他转身走开时,压低了音量,信誓旦旦地同他警告。 “放心,我可以足足等你们等上个三千年!”他回以一笑,压根就没把他们两神给放在眼里。 “战神?”当站在宫门前的守宫人,来到他们三神面前,打算邀藏冬与郁垒入殿时,有些疑惑地瞧着那两个面色都相当难看的新科战神。 一句话都不想多说,只想就地砍了那个小人的两位新科战神,纷纷在嘴边暗咒了几句,便一块踩着火冒三丈的步伐迅速进殿入席。 不明所以的神茶,在里头的藏冬和郁垒一进去就猛灌闷酒,而火凤心情很好地又晃回殿外时,好奇地拉着他的衣角。 “你们三者之间是怎了?” 他笑咪咪的,“没什么。”花下了大把心血,好不容易才让那两个战神变脸,他那一晕,还真是晕得再值得不过。 “没有他们脸色会这么难看?”异面的那两个直朝外面这边瞪啊瞪,像是巴不得能将火凤给生吞活剥似的。 “因近来他俩的肝火旺了点,放心,过阵时日就会好些了。” “太岁到!” 当台阶底下一群神官吵杂不已时,神茶往下一看,即兴奋地拖着火凤挤过众神,来到阶旁欣赏那些难得能够全体聚齐的太岁们。 声势浩大的太岁队伍,在众神的鼓噪下,丝毫不受任何影响地鱼贯自台阶阶底走来。但在重重神群中,火凤却始终找不着,那张日夜占据了他的双眼,时时住在他心头的那个小小太岁…… “神茶,十九太岁,青鸾呢?”看遍了那五十九人,就是遍寻不着青鸾的身影,火凤不禁一掌握紧神茶的肩头。 “你不知道?”神茶反而以大惊小怪的眼神望着他。 “知道些什么?” “十九太岁,她在百年前就已擅离职守,不知去向了。”说起这回事,不只是众太岁痛惜,就连天帝也为之扼腕,年年派去找寻她的天兵天将不知有多少,可这百年来,他们就是找不着那一枝独秀,同时也是青出于蓝的太岁之首,青鸾。 火凤不禁瞠大了眼。 那个总是在雪地里一跌再跌的小小神仙…… 那个曾经闯入他生命里又再度消失的神仙…… 那个在当上了太岁之后,就再也不记得他,也不再与他有所交集的神仙…… 万万想不到,相隔这么久未见,她竟然…… “她……不在神界了?”从未想过她会离开神界的火凤,愕然地问。 “是啊。”怎么,昆仑山都没这消息吗? 各花了一百年才从佛界与魔界回来的他,怎会知情? 在他认为,他好不容易可以再次见着,那张渐渐在岁月中消逝的脸庞时,可她却决绝地转首而去,不留给他一丝音息,又再次擅自消失在他所知的天地里,从不给他理由,也不容他问上一句为什么…… 她已全然忘了他吗? 还是说,她并不认为那百日…… “火凤?”为了他脸上的异样,神茶不禁推了推木然的他一把。 深吸了口气后,他抹了抹脸,回首看了富丽堂皇的天殿与众神一会儿,他毫不犹豫地转过身。 “代我转告天帝,我有事先走。” “慢着,火凤!”神茶在他说走就走时,忙不迭地想要拦神,“你要上哪?” “去找个我忘了要叫她搬家,所以,她就一直赖在我心底下走的女人!” “啊?”神茶愣了愣,“火凤!” 乘龙远离了神界之后,身处在云里风间的火凤,看着一朵朵掠过他眼前洁白似雪的云朵,令他止不住地回想起,当年,在昆仑山上,那一个曾经深深倚赖着他,两手总是环抱在他颈间,对他笑得柔柔的小小神仙…… 该是他的,就会是他的。 他怎可能放她脱身而走? 哪怕是天涯海角,他也要将那名已在他生命中失散了数百年之久的女子,再一次地,将她捉回他的生命之中。 后记 周公有交代 大半年未写书,实是因不能为,故而不得不搁笔歇息。 自去年五月起,即一直卧病在床无法起身,在医院住了几回,却始终没有起色之后,即放弃再住院。从没病得如此严重的我,日日,就是躺在床上没法下床,而这一躺,就从五月躺到了十月。 到后来,我已学会了看开,也学会了乐观。 所以,病就病吧,就当它是人生的风景之一。 好了,咱们来说说这本书为何会突然冒出来吧。 某夜,方入梦境,周公他老人家便与我来个促膝长谈,而这一谈完后,我便认命地爬至电脑前,慢吞吞地敲出这本《太岁》的大纲。 之前问过我,“阴阳”这系列是否只九本的小羊们,周公说,不只。 既然他老人家有说、也突然叫我要写了,日后,就别再怪我没把这系列写完了。 至于前头的“有间客栈”,因四号房的监工,在房子盖了一半时,忽觉设计草图有问题,所以,目前卫程严重延误,也还在找新建材,总之,目前四号房工地仍处在停工阶段,至于何时能完工纳客……我再跟设计师商量一下。 好,把话题再兜回“阴阳”上头。 这套系列后头还有几本,我不确定,因为这要看身体状况,也许就一本,不然两本,又或许,会再多几本,我也不知道。 而之前九本里,某些该给个解释或未解的伏笔,日后会慢慢解的。其实“阴阳”写至《还魂》这一本时,就已经将这套系列后面的故事讲完百分之八十了,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写不写,倒没那么重要。 目前所写的“阴阳”,大部分都是在第一本《天火》之前的故事,就像这本《太岁》。因为《天火》之前有太多故事都没交代,所以我始终认为我没有把这套系列给写完,所以那时我才会说,这套系列暂定九本。 只是现下,不管是哪套系列、哪个故事,能不能写、会不会写完?我再也不像以前有把握了,因为,身子真的坏到差不多了,何时会病、何时会又有意外状况,我都不能保证。 能写的话,我当然也很想写。 很可惜,只要我一日不健康,我就不能像从前一样,每套系列都会写得完完整整。还有,我也不能再像从前一样,能够稳定的出书,不让小羊等太久,这一点,还希望小丰们能够体谅。别再日日去问《禾马》了,因为他们也不知道我何时才能写、何时才能写完。小羊们只要记得,只要我可以写,我一定会尽量不让小羊等太久,好吗? 这次的后记,好像有点感伤喔? 不好意思,我会努力跟医生配合的,所以,请小羊不必担心我,我还是一样的,书照写,不能写,就好好休息。 快过年了,小羊们都快乐的看完这本书好不好?然后把微笑挂在脸上,就像里面的那一家四口,欢乐地加入这座人间。 希望每只小羊,都能健健康康,并且有个美好的一年。 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