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夫子》 第一章 【第一章】 「凤先生,这边请。」 易府总管恭恭敬敬地将一名俊美男子迎进大厅。 俊美男子身着素雅的青纹白袍,头上绾了一个简单的书生髻,长长的凤眼带着淡淡笑意,修长的手指端着折扇缓缓摇动,气度悠然,风采俊逸。 厅堂最上位的主座,坐着一位满头白丝、神态威严的老太太。厅边还有好些个人或站或坐,似乎早就来等着了。 其实也只不过是要面谈这一位新来的夫子罢了,但所有易家人全聚在大厅里,整个阵仗活像在迎接什么大人物般。聘请新夫子,对易府而言,似乎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众人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将男子从头看到脚,有的审慎,有的严苛,有的半带怀疑,有的甚至是很不看好地摇摇头。 「太斯文了点,不太可靠啊!」易父皱眉。 「我倒觉得帅过头了,会不会是骗吃骗喝的小白脸、假夫子?」易母也忧心忡忡。 「咦?娘,你的意思是……有人想对三妹骗财骗色?」易家二公子好奇地睁大双眼猛瞧。 「骗财有可能,骗色……如果他视力不好,或许有可能。」一向毒舌的易家大公子冷笑道。 「别这样,三妹又没你想的那么没行情。该担心的是这位夫子没脾气的一副笑弥勒模样,能制得住三丫头吗?」温柔的大媳妇推了推大公子。 「我看这个也不行吧,最多撑两天……」最不抱希望、从一开始就一直猛摇头的,正是二公子的媳妇儿。 众人彼此不时地交头接耳,对他不停地评分估量,猜想这个新来夫子的料,有几斤几两? 易老夫人没有开口,但是目光矍铄,也正静静地望着他。 俊美男子对于众人的目光不以为意,心里也不急,只是淡淡地回视易老夫人。他知道,不管旁人对他的观感如何,最后都会是这位老夫人作主。 「凤先生,请坐。」易老夫人指了指厅旁一张椅子。 「谢谢。」他大方落坐。 「请问凤先生全名如何称呼?」易老夫人亲切问候。 「凤七。」何凤栖垂了一下眼答道。 「好特别的名字。凤先生是毛遂自荐而来?」 「是的。」 「凤先生家中还有何人?」 「孤家寡人。」 回话前,他想到「烟波阁」里那一干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和他三个心爱小婢,若是以血缘关系来计的话,他的确没有家人了。 「琴棋书画专精哪一项?」 「琴棋书画样样皆精。」他气定神闲地答道。 「真的?」易老夫人喜出望外,眼睛一亮。 「好大的口气!奶奶,咱们不妨当场测试一下。」易府大少爷哼道。 一般读书人的标准答案,应该要谦虚一下,说略通一二,哪有人敢这么班门弄斧,站在专门出产科举状元的易家地盘上,说他什么都行? 要不是制不住三丫头,他们易家人个个琴棋书画莫不精通,还轮得到他来教吗? 刚才一看到他白净斯文的容貌,马上就倒扣了好几分,此时再听他几近狂妄的语气,他越发觉得这个白脸书生恐怕不怀好意,想借机攀上枝头当凤凰。 「老夫人可以当场考试,看看凤七是否真有能耐。」何凤栖听出易大少爷的蔑视味道,淡淡瞧了他一眼。 易大少爷接触到何凤栖的眼神,竟然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那一眼仿佛千斤压顶般,让他瞬间呼吸一窒,心口发凉。吞吞口水,易大少爷退离一步,不再说话,只是又惊又疑地偷瞧他好几眼。 易老夫人将凤七方才那个眼神瞧在眼底,沉吟了一下才开口。 「试验就不必了,我相信凤先生的能耐。我比较想知道,先生收徒授课的经历有多久了?」 「十年。」何凤栖毫不迟疑地回答。 「十年?」真的假的?众人不信地睁大眼。这个俊美过头的夫子,怎么看也不像是已经教了十年书的资深夫子。 何凤栖有点想笑。从刚才到现在,除了名字没有讲全,他可都没说谎。 想他那三个心爱小婢,可是从十岁开始,就让他亲自带着习字读书的呢。过了年,三个女娃儿都到双十年华了,这不是十年了? 不是他自夸,他的小婢们在他的调教栽培之下,一个专精女红,一个专精乐器,一个专精烹饪,成就令他骄傲得不得了啊! 「凤先生知道咱们易府是为谁征聘夫子吗?」易老夫人试探地问道。 「知道,是易府三小姐。」何凤栖点点头。 「先生听过些……什么事吗?」易父也问得小心翼翼。 「听说三小姐太过外向活泼,前几任夫子皆以三小姐顽劣贪玩、无法教化为由辞去,不愿教导。」凤先生笑了笑。 众人脸色一僵,掩脸的掩脸、叹息的叹息、转过身去的转过身去,纷纷露出「家门不幸」的痛苦表情。 果然是坏事传千里啊!连这外地来的夫子都听说了三丫头的事迹了,那还有谁没听过的? 易老夫人力持镇定地轻咳一声,试图淡化脸上的尴尬表情。「既然凤先生都了解,那么,对于管教三小姐的夫子一职,自认能胜任吗?」 「易老夫人何不让凤七一试?」何凤栖笑了一笑。 「咱们易家,历代皆以书香门第自居,祖训规定易家子孙,不分男女皆须读书识字,不料到了这一代却出了个难以管教的孙女儿,好动贪玩就算了,还老爱女扮男装出门蹓跶,毫无大家闺秀的气质,实在教人头痛万分,唉……这样日后要怎么嫁人呢?」说到后来,老夫人苦恼又烦心地揉揉额际。 「若是凤七无法教化三小姐,不仅自愿求去夫子之职,也绝不收取任何束修金钱。」何凤栖耸耸肩。反正他只是来玩玩的,如果当夫子的工作太过无聊,他也会走人的。 易老夫人望着他,又沉吟了一会儿,最后点点头。「也好,反正就死马当活马医……呃……咳!我是说,就请凤先生费心了。来人,三小姐是不是在书房?请凤先生到书房,和三小姐见见面。」易老夫人扬声唤人。 「呃……老夫人,三小姐她……」急忙奔进来的总管,看了一下老夫人及众人后,支支吾吾地开口。 「三丫头不会是又溜出门了吧?」易父的眉头一竖,脾气就要发作了。 总管默默垂头站着,不敢出声。 「唉呀,这丫头真是的!还不赶快派人出去找三丫头,死活都要把她拖回来见见新夫子!」易老夫人也变了脸色,气呼呼地怒道。 总管迅速应声退下,赶忙到处招呼一些家仆跟他出门寻人。 听着门外扰扰嚷嚷的声音,易老夫人无奈地叹气。「才第一天,就让凤先生见笑了。」 「只是第一天,无妨。既然三小姐不在,是否明天再开始为三小姐上课?」他不慌不忙地问道。 「浪费了先生的时间,实在是抱歉。明天开始也好,三丫头老像一尾鱼,滑溜得很,那些家仆也不见得能立即将丫头带回来。但凤先生放心,明天,我一定让丫头乖乖在书房里等候先生。」老夫人露出感激的笑意。 「好的,那么凤七先告辞了,明天见。」他站了起来,潇洒地向众人致意。 「凤先生慢走。」老夫人也站起来,亲自送他离开。 等到他离去后,易父悄悄和老夫人商量着。 「娘,真的要聘用这人吗?」易父抚了抚胡子,脸上带着不确定的表情。 第二章 「这人除了袍子的质料似乎高级了一些外,外表装扮倒是跟一般读书人没两样。但你发觉了没?这个凤先生容貌出众、气质内敛,怎么看就是觉得他不像是个普通的夫子。」老夫人若有所思地说道。 「他和普通夫子有什么不一样?」 「这人的气质说邪不邪,说正派嘛,却也不像把书读死的顽固迂儒,尤其他的眼神看似慵懒,其实十分深沉锐利。刚才在厅上,他只用一个瞥视,就镇住了你那一向骄傲自负的大儿子,恐怕……不是简单的池中之物。」 「这样的话,听来有些危险,聘用他来当均均的夫子,适合吗?」万一引狼入室的话…… 易父担忧万分,老夫人却有不同见解。 「先前咱们请的那些夫子先生,哪一个能制得了均均?倒不如换个行事风格不一样的夫子来试一试,说不定他真有什么本领,能制得住均均呢!」 「这……均均会不会吃了亏?」易父迟疑地说。 「均均让人吃的亏还不算多吗?换她来吃些亏也挺公平的。」老夫人白了他一眼。 「娘,话不是这么说,均均毕竟是女孩儿家。」易父皱眉。 「烦恼这么多做什么?反正咱们对均均都已经没辙了,就死马当活马医吧!如果他也不适任,大不了再请他离府就是了。」 「说得也是。」易父无奈地点点头。 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姑娘,一个人吗?」故作低沉的调笑话语,从「皇恩湖」湖畔的楼船里隐隐约约传出来。 「……」 「姑娘,需不需要本少爷的陪伴?」 「……」 没回应?没关系,再接再厉! 「姑娘,你生得好美,有没有兴趣当易家的三少奶奶?」 这回,搭讪终于得到了回应—— 「三小姐,别闹了!」一只粉掌不耐烦地拍掉另一只在她脸上摸来摸去、狂吃豆腐的粉嫩小手。 「叫我三少爷啦!你不觉得我今天的打扮很帅气吗?」一个唇红齿白、模样水灵的俊俏小少年,抚着被拍痛的手背,不高兴地跺着脚。 「三小姐,再玩我回府就告诉老夫人去,说你今天又偷扮男装上街蹓跶,还当街调戏良家妇女!」被调戏的小姑娘没好气地说道。 「喂,夏儿,你是我的婢女,怎么能出卖你的主子,去跟人告状?」俊俏少年指控道。 「三小姐,真抱歉,夏儿是老夫人派来监视您的!」夏儿撇撇唇。 「哼!你真可恶,带你出来玩,还这样气我!」坚持要人家称她三少爷的易家三小姐易均均,心有不甘地低哼一声,拉拉身上的男子衣袍。 「带我出来玩?如果没有顾好你,回去后不仅总管打一顿,见了老夫人可能还要再被剥一层皮,这么重大的责任,夏儿根本没有玩的兴致好吗?」夏儿叹了一口气。 「不理你了,我要出去逛逛。」易均均起身要离开窗边包厢。 「还逛?三小姐,天要晚了,该回去了啦!」夏儿拉住她。 「我不要回去。」听了夏儿的话,她更坚决地要去逛街。 「小姐、小姐——」 「叫我三少爷!」她火大地说。这丫头真是不配合! 「明明就是个标致动人的姑娘家,不管怎么扮,人家也不会错认你是男人,干么老爱把自己打扮成这样不伦不类的模样,到处逛大街献丑?万一行情破坏光光,没人敢娶小姐,那可怎么办呢?」夏儿见她脾气起来了,赶紧软化语气,愁着脸苦苦劝她。 「夏儿,你说对了,我就爱这样打扮得不伦不类地逛大街,最好大家见了就怕,没人敢娶我,哇哈哈哈——」易均均听了没有生气,反而乐得仰头大笑。 忽然间,包厢木门「砰」的一声被推开,笑到一半的均均还差点吓岔了气。 「三、三、三小……」一名府里的家仆远远见着了她,飞快奔进楼船包厢,气喘吁吁地堵在门口,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 「咳咳咳!三小什么?叫我三少爷!」厚——这些人怎么都说不听啊? 均均一边呛着气,一边学着前两天在市井看到的小流氓的威胁动作,杀气腾腾地扯高袖子,亮出拳头来。 「大庭广众之下,千万要注意形象,不然我可要告诉老夫人啊!」夏儿赶忙扑过来拉下她的袖子,不让她的粉臂见光。 均均不耐烦地瞥了夏儿一眼,放下握成拳的小手。「什么事快说啦!」 「老夫人请您赶快回去。」家仆慌张地开口,直接省略掉三小姐的称呼,免得一不小心结巴又说错话。 「这么急着找我做什么?」易均均歪头问道。她今天很乖,应该还没做出什么坏事要被人抓回去骂吧? 「今天府里来了一位公子,说是要来当小姐的新夫子。」 「唷——还有人敢来教我这个不成材的顽劣弟子啊?我还以为我在夫子圈里已经臭名远播了呢!」易均均冷笑道。 「呃……老夫人说请小姐回去,见见新夫子。」 「我不回去!」易均均的话才落下,便出其不意地推开家仆,拔腿就往包厢外冲去,蹬蹬蹬蹬地奔向楼船下层。 「快、快抓住三小姐!老夫人说了,死活都要把小姐拖回去!」一屁股坐倒在地上的家仆,反应很快地指着门外,对夏儿大声呼道。 夏儿一听,马上卷起袖子沿着楼梯追下去。「小姐,别跑啊!快站住!」 已经跑出楼船,来到街角路口的易均均,转头扮了个鬼脸,接着继续跑给他们追。 叫她站住她就站住啊? 就算白痴都知道,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易均均此刻爱死了男装的便利性,因为追着她跑的夏儿虽然身手俐落,但就败在穿着女子裙装,跌脚绊手的,三两下就被她摆脱了追赶。 瞧着夏儿和家仆从巷口跑过去,易均均吃吃地窃笑,浑然不觉身后有数道不怀好意的目光死死盯着她,见她落了单,正狞笑着一步步接近她。 还在得意的易均均,察觉了身后的脚步声,忽然觉得颈背发麻,倏地转过身去。 「姑娘,一个人吗?」带头的人调戏问道,身后的几个跟班则笑了起来。 「……」她后退一步,紧紧贴着墙。 「姑娘,需要本大爷陪伴吗?」 「……」这、这对话好耳熟啊! 易均均俏脸一黑,想着接下来该不会就是「姑娘真漂亮,要不要当本大爷的媳妇啊?」之类的话吧? 「姑娘长得好漂亮,愿不愿意当本大爷的媳妇啊?」带头的男子猥亵地笑道。 易均均差点没昏倒。 这家伙的台词还真老套,难不成他这些搭讪的句子,也是到「悦来楼」去听过说书后,偷偷学来的? 她小心翼翼地望着那几个猥琐的地痞,因紧张而汗湿的小手紧握成拳,背部紧贴着冰凉的石墙,思考着要如何脱身。 「这条巷子远离大街人群,没什么人会进来,你想叫也叫不到人的。」地痞的头头看穿她的想法,嘲弄地说道,身后的小混混们也跟着嘿嘿笑。 易均均努力压下胸口因恐惧而升起的冰凉感,忽地露齿一笑。 「臭丫头,笑什么?」 「你们看我的衣着打扮,就知道不是一般人家,所以我怎会单独一人进暗巷里呢?像我这样的人,身后多少都会有随从保镖之类的人跟着,以保护我的安全。」易均均一面力持镇定地跟他们周旋,一面暗地观察脱身路线。 第三章 「什么意思?」带头的男人皱起眉,身后的跟班也警觉地左右张望。 瞧了半天,没瞧到任何动静,带头的男人冷冷地笑起来。「臭丫头,老子可不是被人吓大的!你好大的胆,竟然敢耍老子!」 「我真的没骗你们,我爹最近雇了一位保镖保护我。那个保镖是个有怪癖的高手,他非常不爱人家看到他,因为看到他的人都死了,连我都没看过他几次呢!可是他很厉害喔,他、他可以在无形之间就削断人家的头发——」她硬着头皮努力吓唬他们,看看他们会不会被她唬住,她再乘隙落跑。 还没说完,某个家伙突然感到手臂痒,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一大束头发竟然无声无息地齐齐断落下来,像被无形的刀子削过去似的,忍不住惊叫起来。 「娘的!你鬼叫什么?」带头的男人转头大吼。 「头、头、头发……我的头发被人削断了!」倒霉的家伙捉着断发嚎叫,活像那一刀砍断的是他的耳朵。 见状,几个大男人倒抽一口凉气,易均均也张口结舌,看傻了眼。 「叫你的保镖出来,不要装神弄鬼!」老大飞快转回头,用瞪得像牛眼那么大的可怕眼神,死死盯着易均均。 「谁……谁叫你们不信我的话,就、就跟你们说了,我那怪保镖不爱被人看到,看过他的都是死人了咩!」她吞了吞口水,装出无辜的表情。 几个混混们面面相觑,暗自抖了一下。 一看他们有些畏缩,均均的胆子反倒大了一些。 刚才她的话才说完,小混混的头发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人当场削断,这表示暗处一定有位高手在护着她。 深吸一口气后,她决定继续吓唬他们一下,死命祈祷暗处那位高手听了她的话后,可以再次显灵——呃……不,是再显神威! 「喔喔,我还没说完呢,我这保镖还会在无形中挑断人家的腰带喔——」还在考虑要不要配上一段「嘿嘿嘿」的笑声时,又是「哇——」的一声惊叫响起,吓了她一跳。 「又在鬼叫什么」老大烦躁地大吼,自个儿也被吓到了。 「腰、腰带……断了……」另一个倒霉鬼提着松开的裤头,已经脚软地跌坐到地上。 「活见鬼了……」老大脸色发白,喃喃说道。 混混老大的话,也正是易均均的心声。 她张大眼,瞪着坐在地上发抖的小混混。 还真是活见鬼了!她真是上辈子烧足好香得来的好狗运,竟然真的有人在暗中助她! 眼见她似乎真有高手在暗中保护,混混们不敢再动她一发一毫,带头的老大立即使了个眼色,要其他人扶起脚软的伙伴,很识时务地决定放过她。 但撤退之前,老大习惯性的嘴贱,对她撂了些狠话—— 「臭丫头!这次就放过你,下回别让老子遇到,否则老子先奸了你,再丢到窑子去让人——」 还没撂完狠话,一阵流星似的银针忽然从不知名的暗处喷出,兜头罩下,扎得老大满头满脸。 「哇啊——大侠饶命、饶命啊!小的不敢了!哇啊啊啊啊——」老大吓得抱头鼠窜,惊叫着拔腿就跑。 小喽啰们看见老大落跑了,也赶紧跟着夹着尾巴逃走。 瞪着瞬间空无一人的小巷,易均均突然觉得周身一片凉。 「多、多谢相助。能否请恩人现身,接受小女子拜谢?」 等了一会儿,四周除了不知打哪儿吹来的微弱风啸声外,完全悄声无息。 她吞了吞口水。「既然恩人不愿出面,小女子也不勉强。若恩人改日需要帮助的话,请拿这块玉到至善巷巷底的易府相认,小女子定会尽力回报阁下今日的恩情。」 她一面神经兮兮地左右张望,一面解下腰上的一块玉佩,缓缓蹲下放到地上。 原地又等了一会儿,因为担心那位高手早已走远,也担心那群混混会再回头,水灵灵的大眼儿不死心地又张望了一遍后,这才匆匆忙忙地转身跑开,迫不及待地想和夏儿及家仆会合。 直到她跑远后,一抹青纹白影才缓缓从暗处现身,弯腰轻轻捡起地上的玉佩。 「这娃儿果然是个小麻烦。不过,很有趣啊……」何凤栖望着玉佩笑道。 他有预感,他为自己找了一个有趣的活儿,可以调剂一下最近闷透的日子了。 【第二章】 由于穿着男装乱跑,所以易均均被老夫人处罚禁足十天,并被嘱咐今天要待在书房里,等着新夫子到来。 易均均心里老大不爽,大刺剌地「砰」一声推开门,走进很久没踏足的书房。 坐下来后,眼儿一溜转,她伸手拿起名贵的徽墨,在同样名贵的端砚上,缓缓研磨出一池发色均匀、散发淡淡松香味的墨汁。 文房四宝,为笔墨纸砚四者。易府在纸墨笔砚上一向讲究,人家是库存金银财宝,易家则是库存天下顶级的砚墨纸笔。 在易家,就算是年幼孩童初学写字所使用的用品,为了栽培子孙,易家人也从不啬惜使用品质最上乘的。 有了无数次捉弄夫子的经验后,她深知在捉弄人之前,一定要先卸除对方的心防,先给对方绝佳的第一印象,让对方以为自己无害又无辜,这样才能达到出其不意的最佳效果。 就算很多人都事先风闻过她的顽劣事迹,但第一次见面前就先装乖的策略,依旧永远屡试不爽。 磨墨磨了半天,也等了半天,她几乎都快睡着了,却还不见那个新夫子过来。 「这个新来的夫子摆好大的架子,竟让本小姐等这么久还不来……」她喃喃抱怨道。 才刚抱怨,门板上就响起轻敲声。 「小姐,夫子来了。」总管在门外说道。 终于来了! 她立即坐正,偷偷清了一下喉咙,刻意将语调放到最柔软。 「请进——」唉唷,娘啊!好像假过头了,连她自己听了都冒出鸡皮疙瘩,忍不住吐吐舌,希望没破功,吓跑新来的夫子。 听到三小姐超级做作的矫揉嗓音,正要开门的总管,整个人不自觉地抖了一下,明白小姐又要整人了,心里不禁深深地同情起这位新来的夫子。 小姐整弄夫子已经整成精了,这新来的夫子……下场恐怕也不会太好,唉—— 总管忍不住抬眼看看夫子,欲言又止。 何凤栖挑挑眉,明白总管看他的用意,但却不说破,只是好笑地回望总管一眼。 「凤先生请。」总管轻咳一声,赶忙为他打开书房的门,决定当个谨守本分、不多话的忠仆。 何凤栖道谢后,缓缓步入书房。 见到一身女装的易均均,正襟危坐、抿唇淡笑、双手交叠在膝上、规规矩矩地坐在书桌旁的模样,他差点笑出来。 虽然她的五官清秀可人,十分适合闺秀千金的装束,但与她昨日那身有如小少年一般不辨雌雄、离经叛道、浑身充满了迷人的灵动神采的打扮相比,昨日的她,更加对他的味儿。 易均均乍见到他,不禁偷偷地对着他的俊美容貌惊叹了一下,毕竟是豆蔻年华的年轻女孩儿,她的心口竟不由自主地快速怦动了好几下,小脸也微微地发着热。 「先生好,请问如何称呼?」均均大方地率先开口。 「凤七。」他心不在焉地回答,蓦地惊喜地瞧见窗边放了一张看起来颇舒适的软衾卧榻。 「学生均均见过凤先生,有劳凤先生指点了。」她袅袅娉娉地起身敬礼致意,扮足了大家闺秀婉约多礼的模样。 第四章 谁知夫子的眼神没朝她飘去,整个人竟然直直向着窗边的软卧榻走过去。 易均均张大眼,瞪着他像见着心上人似地飘向软榻,毫不客气地坐下来,拍拍软垫,脸上露出对软榻的舒适度感到很满意的表情。 接下来,他抬手推开窗,瞧见窗外正对满池莲荷时,唇边的笑意更浓了。 易均均一头雾水地瞧着他一连串诡异的举动。 这、这个家伙,未免太把她的书房当成自己家一样自在了吧? 她还在满脸不屑地撇唇时,就见夫子他整个人竟然大刺刺地躺了下去?! 「不错、不错,真舒服!」他闭上眼睛,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什么啊?!」她震惊地瞪着他,完全傻眼。他真的躺下去……睡觉? 有没有搞错啊?亏她乖乖磨了一整个砚池子的墨汁,装乖、装懂事,结果这个夫子竟然第一天就怠工,一进门就四处找地方睡觉,还嚷着说好舒服? 奶奶和爹爹在搞什么呀,竟然找了一个空有外貌、行为却不伦不类的夫子来糟蹋她? 他们不想再找夫子,就干脆放弃算了咩,干么硬找来一个进门就找地方睡的懒夫子来凑数呢? 第一眼见到俊帅男子的怦动完全退去,只剩下熊熊燃烧的怒火,心底一面气着奶奶和爹爹,一面对这个自称是凤七的夫子反感到不行。 敢情他是嫌易家给他的薪饷太少,不够糊口,所以半夜兼差当小偷去啦? 气了一会儿后,眼珠子转了一下,她忽然又偷偷暗笑了起来。 他睡觉正好,更方便她下手整人。 她发挥最大的耐心,端坐在桌旁,尽量不吵他,静静等了好一会儿后,猜测他已经入睡了,这才从笔架上拿起一枝笔,将笔毛吸饱墨汁后,蹑着足,悄无声息地靠近他。 她一手捂住自己快笑出来的唇,一手将笔尖悄悄伸向他的脸,决定在他的俊脸上画一只大乌龟! 就在笔尖正要碰到男人的俊脸时,男人没有睁眼,匆地轻轻抬手一挥,扫开她的手腕,笔尖突然像是自有意识地一转,就这样在她脸上撇过一道带着松脂味的凉凉痕迹。 她倒抽一口气,懊恼地瞪着手上的笔。 怎么画到自己了? 不甘心地,她又将笔尖伸向他。 这一次,她打算奇袭,下手快狠准地就把笔尖对准额头戳下去! 谁知,他仍然没张开眼,仅仅又抬起手微微一挥,扫向她的手腕。 她的手一麻,毛笔再次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握住一样,笔尖转了个方向,准确地往她另一边的脸颊又画上一撇墨痕。 她不死心,用极慢速和极快速交替着想画上他的脸,最后却笔笔都往自己脸颊上招呼过来。 试了几次后,她愣住了,终于发现不对劲,一股火气开始从胸腹之间冒出来。 「你、你没睡着是不是?」她不客气地抓住他胸前的衣襟怒道。 回答她的,是一道绵长的呼息。 「再装睡啊你!可恶,竟然敢耍我!看我不画花你的脸,再叫奶奶和爹爹轰你出去!」她一发狠,动作掩也不掩,一手压住他的下巴,握笔的另一手就要强硬地画上他的脸。 何凤栖终于睁开眼睛,懒懒地瞅她一下,仿佛她是只扰他清梦的小蚊子般,抬手松松地握住她试图行凶的纤细手腕。 「你不再装睡了吗?说!你是谁?来易家假扮夫子有什么企图?」易均均十分防备地瞪着她。 他望了她沾上好几撇墨渍的小脸一眼,随即「噗」的一声笑出来。 「笑什么笑?快说!你有什么企图?」她俏目怒睁。 「原来我的新学生,是个爱画画的淘气姑娘,不画画纸,偏爱画脸啊!」 「你乱讲!」还不是他害的啊! 「不错、不错,虽然画在自己脸上的嗜好是怪了点,但看你脸上这几笔,线条遒劲有味,意蕴生动,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他有模有样地评论道,差点气炸她。 「教、教你的头啦!我的脸还不是被你画花的!你竟敢装睡耍我,我绝不放过你!」双手挣扎、挣扎、再挣扎! 「三小姐此言差矣,如果不是你扰我清梦,此刻咱们依然相安无事。唉呀,我正好也喜爱书画,既然你的画兴正浓,咱们的第一堂课,就先从书画入手吧!」他淡淡笑说,不甚正经地勾了一下她的小下巴。 「放开我!你这个登徒子、懒夫子!」她的俏脸一红,又羞又忿地骂道。 他笑了笑,抬起手来。 接下来,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只感到他的手指在她腕间轻轻一弹,指掌麻了一下,握笔的手指竟然转了过来,笔尖不偏不倚地对上她的鼻尖! 一看自己的手又不听使唤,她大惊失色,倒抽一口凉气,想要马上撤退,却惊恐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半趴在他胸口上,整个身子已经完全动不了! 「你……你做了什么?」她惊恐地瞪着他。 「我什么也没做呀!」何凤栖的笑容有些无赖,一手抬起她的小下巴左转右转,一脸认真地在构思要从何处开始下手。 「唔……接下来画哪里好呢?」他偏着头慢慢说道。 「你、你……你敢画我的脸就试试看!」她用力眯起眼,使尽吃奶的力气,挤出最凶狠的表情威胁他。 突然,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面铜镜,照着她的脸。 「先别气嘛,欣赏一下自己的画作。好可爱的一只小猫儿,是不是?」他一边说,还一边体贴地捏着她的下巴转过来又转过去,好让她把自己看个仔细。 被这样折腾,她顿时又羞又气,眼眶开始泛红。 就算她常爱穿男装,毕竟仍是个爱美的小姑娘家,因此一看自己的脸被画花了,还是无法忍受,难过到差点哭出来。 「凤七,你可恶!我要叫奶奶把你赶出去——」她奋力发出尖叫声,试图将府内的人引来书房。 这一叫,门外果然发出骚动,书房的房门瞬间被人推开。 「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夫子出事了?」 「夫子!快保护夫子!」 「均均,住手!不可对凤先生无礼啊!」 易家人通通涌进书房,担心新来的夫子被欺负,全都慌张地大呼小叫、乱喊一通,深怕那个凤先生第一天上工就阵亡了。 但是,一看到均均,所有人都蓦地僵住了,接着一齐缓缓转头看向正坐在书桌旁,慢条斯理地摇扇喝茶的凤先生,脸上全都露出奇异的表情。 众人只见均均她没什么闺秀气质地半躺在软榻上,一手握着笔,一手拿着铜镜,瞪着凤先生的表情看起来也是很怪异。 易均均则是震惊地瞪着这个新来的夫子。 家人冲进门的速度已经算快的了,但这人的速度…… 她完全没看清楚这个诡异的家伙是怎么在房门被打开的那一瞬间,从她身下移动到远远的书桌那头,还顺便摆好了喝茶的姿势。 真是……见鬼了…… 还有,书桌上何时有茶可以喝的,她怎么都不知道?也是他在刚刚变出来的吗? 「均均,你干么把自己的脸画成小花猫?还……拿镜子?」在化妆吗?易大少爷疑惑地问道。 「大哥,不是我,是他画的啦!」她急得猛摇头。 「女孩儿家躺在卧榻上成何体统?还不坐正!」易父大声怒道。 第五章 均均被吓到,下意识地赶快坐直身子,急忙解释。「爹,是他一进门就躺在我的软榻上睡大觉,我只是想过去叫醒他而已,没想到他就用笔把我画成这样了。要不是你们冲进来,他还想要在我脸上多画几笔呢!」她又委屈、又气愤地用力指向喝茶喝得一脸陶醉的男子。 「凤先生,这是怎么回事?」易父深呼息了一下后,转头询问他。 「我从进门到现在,还没碰过一枝笔。」何凤栖耸耸肩,四两拨千斤地简单回道。 「我说的是真的!我没事画花自己的脸做什么?是他不知道用了什么邪门的武功撞我的手腕,让笔尖画上我的脸,然后又在一瞬间跑到桌旁去的!」易均均听了简直快气昏了,深深觉得这个新来的夫子好奸诈、好阴沉,根本就是个伪善的双面人! 这个人太假了,竟然给她装无辜,她不信他真的是个单纯的夫子! 「均均,什么他啊他的?叫凤先生!还有,别再作白日梦了,谁有那本领在一瞬间就从你的软榻处移动至半个书房远的位置去?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别冤枉在夫子身上!」易父有些生气的挥挥手。 「我说的是真的!他刚刚还在这儿的,但在你们进门的一瞬间,就从这里跑到那里去了啦!」易均均激动地对易父比手画脚,但配合着一张小花脸,不仅怒意不足,反倒显得十分俏皮可爱。 老夫人静默地在气定神闲的新夫子,和气急败坏的易均均两人之间来回看了看,然后忽然笑了出来。 「娘?您笑什么?」易父疑惑地看着老夫人,问出众人心里的疑惑。 「我……相信三丫头的话。」老夫人开口说道。 「奶奶?!」易均均惊喜地坐直身子,接着得意洋洋地瞥向新夫子,相信他马上就要被奶奶赶出易府了! 没想到,她才高兴了一下子,就见奶奶竟然走向凤先生,眼中闪着钦佩的光芒,还紧紧握住他的手。 「凤先生,我本来还对你的能力半信半疑,现在对你再没有怀疑了!没想到你竟然能制住咱们三丫头,我就将她交给你了,希望在夫子的调教下,能让均均改头换面啊!」 「我会尽力的。」何凤栖也用最诚恳的表情看着老夫人。 易均均先是愣住,接着忍不住哇哇大叫。「奶奶!他一进门就睡觉,明明就是个极不称职的懒夫子,您怎么这么放心他啊?」 「安静!均均,以后要绝对听从夫子的教导,别再捣蛋调皮了,听见了没?」易老夫人板起脸来斥道。 均均委屈地闭上嘴,不甘心地用白眼努力地瞪着何凤栖。 我瞪、我瞪、我瞪瞪瞪!最好在他身上瞪穿一个窟窿!均均咬牙切齿地幻想着。 「既然没事,那大家就别待在这儿热和了。夏儿,带三小姐回房去打理干净后,再回来上课!」 「是。」夏儿从门口钻进来,看到均均的脸后,很辛苦地憋着笑。 易均均不情不愿地起身,跟着夏儿回房。 回房后,夏儿赶忙端来一盆水,帮易均均净脸。 「可恶、可恶、可恶!他下次就不要真的睡死,不然我一定要在他脸上画个让他斯文扫地的裸女图!」 易均均一边洗脸、一边怒道。 夏儿则是一边拧巾子、一边偷笑。 「笑什么?」均均不高兴地瞅向她。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新来的夫子挺厉害的。」 「厉害什么?还不就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家伙!偏偏奶奶和爹爹竟然认人不清,真是气死我了!」 「小姐别气了,说不定这个凤夫子真有什么过人之处啊!」 「他一身的邪门功夫,铁定不是什么善类!」易均均说道。 「好了、好了,小姐,咱们回书房吧!」 「你先去吧,我随后就到。」易均均眨了眨亮幽幽的大眼睛。 「小姐,别想落跑,老夫人等着你过去,她刚才就嘱我盯你紧一些呢!」夏儿一眼就看穿她的企图。 易均均哼了哼,不甘不愿地在夏儿的监视下,返回书房。 易均均坐在书桌前,眼睛一边偷瞄后方,一面心不在焉地念着《诗经》。 突然,一颗不知道什么的东西敲到她的头。 「唉呀!」她抱住头,吓了一跳。 「专心点,没背完半本,今天不准休息。」 「一天就要我背下半本?有本事你先来背出全本给我看啊!」 「如果我能背完,你愿意也背全本吗?」他睁开眼,唇边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懒懒笑痕。 她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桌前辛苦背书,他却舒舒服服地躺在她的软榻上睡大觉,她怎么看,心里都不平衡。 「你是夫子,要当榜样给学生看,证明你的肚子里是有墨水的啊!为师不尊,教学生如何心服口服?」她有意无意地讽道。 何凤栖瞅了她一眼。 原本她以为他会装作没听到,继续睡他的大觉,没想到他竟然动了动,懒懒地从软榻上起身,走向她身边,要她起身让开。 她抬头看看他,默默地让出位子,站在一旁。 他慢条斯理地磨墨,神情充满自信,她不禁暗暗冷哼。这本《诗经》极为拗口难懂,字字句句艰深冷僻,她压根儿不信他能背出全本。 磨好墨,他摊开一张纸,执起笔来开始落笔挥洒。 她捧着书,站在一旁直盯着字,一脸等着他出糗的模样。 原本期盼他写错几个字,最好是能默错一个段落,好让她能狠狠地嘲笑他,谁知道他下笔有如行云流水,没有一次迟滞,完全没有错落,落笔虽然迅速,但字字灵秀乃劲,丝毫不见苟且,简直让她大开眼界,看傻了眼。 「等一下、等一下!」她突然大喊出声。 何凤栖终于停下笔,笑咪咪地看着她。 「你……这本不算,说不定你是对这本书最熟,才会用这本教我。我不考这本了,我要用……抽背的!」 「抽背?」他懒懒挑眉。 「怕啦?说不定你就只拿着这一本书充当假夫子,行骗天下,考你其他的书,你就露馅了,对不对?」她故意抬起小下巴,用话激他。 他听了没有恼怒,只是一脸好笑。 「你不相信我只是个夫子?」他摇扇轻声问道。 「哼,瞧你一身邪门和懒气,根本就不像夫子该有的模样。如果你说你是那个「烟波阁」的杀人头头何凤栖,我还比较相信……咦?说来真巧,你叫凤七,名字眼那个‘烟波阁’阁主的名字还挺像的呢!」 她没发觉到他眼中闪过奇异的神采,浑然不知自己误打误撞,竟然说中了他的身分。 何凤栖若有所思地瞧着她。 「看我干么?」她也回瞪他。 「你见过‘烟波阁’阁主?」他轻问。 「怎么可能?我是在‘悦来楼’听说书的讲的啦!」她像看白痴一样地瞅他一眼。 「喔。」他淡淡地应了一声。 「说书的形容那个‘烟波阁’阁主容貌俊美阴邪,来无影、去无踪,拥有迷惑他人心志的邪门功夫,有人说他已经迷去了皇帝和不少大臣的神志,预计要图谋皇位,否则的话,他杀了王爷之子,皇家怎么完全没有追究?」均均压低音量,像在分享一则不得了的八卦似的。何凤栖垂眼听着,指尖在桌上轻轻敲了敲,脸上露出一抹好笑的表情。 「喂,你在想什么?」她伸指戳戳他。 他的表情好怪,好像听到什么啼笑皆非的笑话一样。 第六章 「你想考我哪一本?」他若无其事地开口问道,拉回到原来的话题上。 「你真敢接受挑战?」她的神情兴奋起来。 她就不相信他能背尽所有的书!不等他反悔,马上转身从书架上随意抽出一本书来。 「从头开始写出来吗?」他闲闲地问道,提起笔、拉好纸,就要开始默写。 「等等!我要从中间抽考,我念出—句,你马上把下面的全都默出来,如果默不出来的话,没关系,我还是会认你为夫子,只不过你得把这本默完才可以休息,如何?」她将他刚才的话,奉还给他,还刻意扮出宽大为怀的表情。 「开始吧。」他淡淡说道,仿佛她开的条件不值得顾虑。 「臭屁家伙,等会儿有你好看的!」均均低哼一声。 「我开始念了喔——」 她才念出了几个字,他就毫不犹豫地提笔接了下去。写了一大段后,她又马上叫停,转身又换一本。换了一本,随意翻了一页,才念了几个字,他又飞快地接写下去。 如此反反复覆,不死心地一连抽考好几本后,她彻彻底底地甘拜下风。 「你简直……不是人啊……」她瞪着桌上好几大张被他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喃喃说道。 她身边的人,不管是兄弟或是父母长辈,最不缺的就是饱览群书的书呆子,但她从来没遇过任何一个像他如此变态的人,害她忍不住怀疑他是否偷练分身术,站了一个分身在她身后偷瞄她手上的书。 想着,她神经兮兮地转头看了看身后,浑身鸡皮疙瘩都浮了起来。 何凤栖早就懒懒地躺回舒服的软榻上,不再搭理她,好像写了那几大张的纸,已经用尽他所有的力气似的。 「喂喂,你也只不过动动手而已,有那么累吗?」 「是很久没这么累过了。」他也有点想不透,自己怎么会配合她玩这种无聊的游戏。 「你除了睡觉就是睡觉,哪有时间看书?难不成你练的是睡眠顿悟大法,睡一睡脑袋里就装满天文地理、文章学问了?」她的语气充满嘲弄,其实心里对他的神奇才能渐渐涌起无比崇敬的心情。 「也许。」 「那么……凤先生,教教学生吧,这个睡眠顿悟大法要如何学啊?」 「就算有这门功夫,要练也轮不到你练。想偷懒啊?去将我那几大张的文章全部誊写一遍,然后全部背熟,背熟了才能休息。」他闭着眼,懒懒说道。 「什么?你原先是说背完半本书的啊!」均均鬼叫起来。「那一大叠的文章,谁能在一天内背完啊?」她用力抗议。 「我是夫子,说了就算。」抗议驳回。 「你这个只会睡觉偷懒的夫子,凭什么说了就——唉唷!」一个东西神准地轻轻砸向她的脑袋瓜子。 「凭我是夫子,所以说了就算。」他懒懒说道。 捂着头上被松烟墨条砸出的包包,易家三小姐在暴力威胁下,委屈万分、敢怒不敢言地背起书来…… 【第三章】 「呜呜呜——」易均均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跪在地上揉着小屁股,哭得好不可怜。 「哭什么?有胆子逃课偷溜出去玩,就要有被抓回来处罚的准备!」易父脸色铁青地站在她身后,气得吹胡子瞪眼。 「人家有啊……」她抽噎地低声喃道。 她有准备啊,就是知道偷溜出门不上课会被处罚,所以她在裙子底下事先穿了三件厚裤子,就是为了预防屁股被揍得太疼。 可是谁知道,这一次竟然不只是被戒尺打屁股了事,还被罚跪祠堂,对着易家历代祖先爷爷、祖先奶奶的牌位,还有她的新夫子忏悔。 看到凤七一脸懒洋洋地坐在旁边摇折扇,一副不关己事的看戏模样,她就气得牙痒痒的。 「有什么?」易父虽然人老,但耳朵没有怎么背,还是能听到她压低嗓音的碎碎念。 「没有!呜呜呜——爹啊……人家屁股好痛喔……」易均均飞快否认,赶快再哭两声、揉揉小屁股,努力转移爹爹的焦点。 「闭上嘴!姑娘家说话文雅一点!」易父怒道。 「呜呜——奴、奴家……臀儿疼……」均均一边哭,一边怨老爹没良心,屁股痛就屁股痛,还要她文雅? 「你还说!」易父一听猛翻白眼,完全对她没辙。 一旁的人忍不住笑出来,被易父瞪了几眼,才勉强收敛笑意。 「均均,你干么逃课,又穿男装跑出去玩耍?」易老夫人叹息一声。 这几日还以为她安分下来了,愿意跟着夫子好好上课学习,心里头不禁高兴了一下,谁知她依旧死性不改,又偷偷地穿着男装上街溜达。唉,她这个孙女儿一天不穿男装就不舒服吗? 「奶奶,我会逃离书房不上课,全是因为再也受不了那个家伙了!」均均指向始作俑者,乘机会赶紧恶人先告状。 「什么?」易老夫人瞧瞧凤七。 「他派了好多功课给人家,要人家一直背书、一直背书,背不完就不准人家休息。那家伙以为人人都跟他一样那么神,看过的文章就过目不忘,硬要人家背书,害人家已经整整五天没有——唉唷、唉唷!」她告状到一半,突然抱住被攻击的脑袋瓜。 「咚、咚」两声,易老夫人的拐杖朝她头顶连敲两下,敲出她的两泡泪花。 「呜——奶奶……人家是女孩儿耶……怎么打这么大力?」她抱着头缩成一团,委屈地哭嚷道。 「这时候就说你是女孩儿?那穿男装出去丢人现眼时,怎么不说你身为女孩儿,该穿的就是女装,而非不伦不类的男子衣裳?还有,什么那家伙、那家伙的?没礼貌!叫凤先生!」易老夫人用拐杖在地上蹬了蹬。 「是他先为师不尊!每次上课都是躺在软榻上,闭着眼睛说话,谁看过这么懒的夫子啊?」易均均指控道。 「又在胡说八道!难道这是你穿男装逛大街的理由吗?」易老夫人气得直喘气。 「为什么女孩儿不能穿男装?男装又轻便、又自在,完全不像女装那样束缚,说不定一百年、—千年后,女孩儿穿男人的衣裳,根本就是—件稀松平常的事儿啊!更说不准,连男生都改穿女子的裙子了呢!」易均均不服气地说道。 一听到这种惊世骇俗的言论,众人皆倒抽一口气。 「强辞夺理!你去看看有哪家的女孩儿是穿男装的?男女有别,这是祖先制定千年的规矩,怎能任意侮蔑轻贱?」易父气急败坏地骂道。 「均均,别再丢咱们易家的脸了。好好地跟凤先生学习,多读一些书,改变气质,将来才能找到好婆家啊!」易母赶紧开口劝道。 易均均的小脸立即沉下去。「娘,难道女子读书,就为了找个好婆家吗?如果女孩儿读书只有这种价值,那均均宁可不读书、不嫁人!」她赌气地说道。 「均均!」易父大喝一声。 易均均偏过头,咬住唇不再说话,眼里浮起不屈服的泪花,但倔强地不肯让泪滚落下来。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任性?」易母看了看易父,又看了看易老夫人,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一直站在一旁不说话的何凤栖,此时却一反前态,看着她点点头,脸上笑得好愉悦。 这女娃儿越来越对他的脾胃了!难得在礼教严谨的易家,还能养出她这种心性飞扬不羁的女孩儿。 易均均抬起头,正巧接住了他的视线。 第七章 「你点什么头?难道你也认同女孩儿穿男子衣裳?」易均均气不过他笑咪咪的模样,抬起小下巴,挑衅地瞪住他。 「有何不可?」他轻描淡写地回道,还偷偷地对她眨眨眼。 均均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小脸不明所以地开始发烫。 她低下头去,突然不知该如何面对他那双媚惑得像会把人吞掉的慵懒凤眼。 所有人一听,全都惊讶地看向他。 「凤先生……怎么会这么说?」易父听见他突然说出这些惊世骇俗的话,不禁神情紧张地擦了擦额头。 他那离经叛道的女儿,行为已经够失礼了,不太需要更多叛逆的思想来强化她的行为。 「规矩是人订的,没有什么规矩或礼教是不能改变的。」他慢条斯理地耸耸肩答道。 易父看了看不说话的老夫人,又瞄了瞄四周的祖先牌位,觉得每个牌位好像都冒出一双眼睛般,正一瞬也不瞬地紧盯着他,等着看他如何回答。 「凤先生,这……话虽如此,但这些规矩是祖先流传下来的,于礼不合的事,仍是不好违背……」易父硬着头皮说道,觉得身上频频冒冷汗。 一尊尊牌位好像都在严厉指责他教养无方,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个无视礼教的怪女儿出来。 易父暗暗决定,下一次绝对不会在列祖列宗面前教训女儿了…… 何凤栖没再回话,明白多说无益,只是笑得轻轻淡淡的。 易老夫人看着凤七,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想凤先生这么说,必然有凤先生的独到见解,只是我们一群僵腐顽固的凡夫俗子,无法了解你的想法,也无法了解均均在想什么。但显然的,你与均均的心意相通。」 「三小姐的心思并不难理解,她只是想要自由罢了。」何凤栖的嗓音仍是淡淡的,仿佛她的行为正常得很,反而是其他易家人都在庸人自扰。 易均均又望了他一眼,然后低着头看着地板,唇边悄悄漾出一朵笑花。 她的心里头荡起一片小小的涟漪,对他的观感变得又更不同了。这个夫子挺懒的、挺怪的,但……却是最了解她、最能接受她的人。 「均均对咱们易家而言,是匹与众不同的黑马,身在以礼教传家的易家,均均的言行难以见容。我们别无所求,只盼望均均能平平稳稳地走在正途之上,但愿凤先生能了解咱们的苦衷。」易老夫人睿智又严厉的双眸,紧紧盯着凤七的双眼,缓缓说道。 「在我看来,三小姐的资质天赋不输易家任何人,只是她不能接受强加在身上的束缚。对于三小姐,该教什么、该如何教,凤七心中自有一套方法,如果老夫人信得过凤七,从今天开始,便将三小姐完全交给我,不论她惹出任何麻烦,全由我负责。若老夫人认为不妥的话,凤七愿立即辞去夫子一职,离开易府。」 易老夫人低头沉吟着,易父皱着眉,似是有些不愿,但碍于老夫人没开口,他也不好先说话。 最后,易老夫人叹了一口气,点点头。「就听凤先生的。」 「娘……」易父看看女儿,又看看凤七,有些欲言又止。 「那么,凤七想先带三小姐离开了,她今天的学习进度已经延迟了。」何凤栖弯腰扶起仍然跪坐在地上的易均均。 「咦?但……」易均均看看奶奶和爹娘,迟疑着不敢起身。 「起来吧,均均。你今天玩耍了一天,立刻回书房去读书,如果再不认真的话,别说休息了,连晚膳都不准吃。」易老夫人挥挥袖子,表示放行。 何凤栖笑着拉起均均,偷偷眨了一下眼睛。「听见了吗?还不快起来跟我走。」 易均均被动地起身,傻傻地跟着他走出祠堂。 「喂,你为什么要帮我说话?」 「因为你很对我的胃口,所以我看上你了。」他意味深长地瞧着她。 「什么?」她有听没有懂,歪着头努力消化他话中的意思。 他不再说话,只是笑吟吟地向前走去。 她还是站在原地努力思考。 看上她?看上她的什么? 她的聪明?还是她的身家? 听说当夫于的,都有一种「得天下英才而教之」的理想,也许她在他眼中,真的是个与众不同、了不起的「英才」? 想着、想着,易均均得意地咭咭笑起来,愉快万分地跟在他身后。 但,当他转了个方向,朝着大门走去时,易均均不禁疑惑地停下了脚步。 「喂,你走错方向了,书房在这边。」她指了指反方向。 「我们今天以户外教学的方式上课。」何凤栖转头瞧了她一眼后,又举步继续朝门外走去。 户外教学? 易均均想了想,忽然懂了他的意思,兴奋地快步跟了上去。 守门的家仆一见到她,习惯性地想阻止她出门。「三小姐——」 「今天我们要‘户外教学’!」她笑咪咪地指了指身旁的凤夫子。 看了看新来没多久的夫子,又看了看三小姐。 小姐身边跟着夫子,应该是没问题的吧? 家仆搔了搔头,最后还是放行。 易均均努力压下兴奋的脚步,镇静地随着夫子踏出易府大门,准备「户外教学」去! 哼!什么户外教学? 明明就是他以户外教学之名,行户外乘凉睡觉之实嘛!对她来说,根本只是从「在书房背书」,改到「在户外凉亭背书」罢了,还不是一样? 均均支着脸颊,无聊透顶地坐在凉亭里,手里捧着他昨天指定要她背完的书,忿忿不平地瞪着一旁平躺在竹栏椅里,舒舒服服睡大觉的夫子。 看他今天睡得特别舒适,应该睡得很熟,要不是手上没有笔,她一定要在他脸上当场赠送一幅裸女图! 「别发呆,老夫人说过了,今天书没背完,就别吃晚膳喔!」他闭着眼,懒洋洋地说道。 「我背完了啦!」她没好气地回答。 这家伙真的很邪门,明明眼睛没张开,却对她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是吗?背来听听。」 她一脸不甘不愿地垂下眼,一边把玩腰间长长的垂带,一边背了起来。 虽然几度中断,模模糊糊地带过,倒还算差强人意。 他睁开眼看她,似笑非笑。 「我背完了。怎么样?」她防备地说道,神情有丝紧张。 「嗯。」他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嗯什么?」他的反应让她……好心虚喔! 「垂带上的蝇楷写得很辛苦吧?」他淡淡问道。 「什、什么蝇楷?」她脸色一变,小手赶快放开手中的垂带。 何凤栖忽然翻身坐起,来到她身边坐下。 他才一伸手,她马上吓得跳离座位,还差点踩到裙摆绊倒。 「做什么跑那么快?」他斜眼瞟她。 「没、没呀!」她紧张兮兮地绕了石桌大半圈,隔着石桌,在他的正对面坐下来。 他施施然地抬高一只手,状似欣赏地看着手中绣工精美的垂带。 她先是觉得那条垂带很眼熟,而后立即感到不对,小手在桌下飞快地绕着腰带摸了一圈,结果竟然没摸到应该在她腰上的垂带! 她飞快地低头检查,发现她的垂带果真不见了!再抬头,她倒抽一口气,这才认出他手上的那条垂带。明明刚才还捏在她的手里,什么时候落到他手中了? 「你……你是怎么……」她瞪大眼睛,有些说不出话来。 第八章 邪门,太邪门了!难不成他果真半夜去当贼,练就了妙手神偷一般的三只手技能? 「你的字真丑。难怪你念得磕磕绊绊的,有些地方的字都糊成一团了,该不会是写得打瞌睡,不小心滴到墨了?」他仔细地看着垂带背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被抓到作弊,她的小脸一下子胀得通红。 「还、还我!」她伸出小手。 他冷冷瞧了她一眼,她立即默默收回小手。 将垂带卷一卷,收进腰间。「记住我的规矩,以后小抄一律没收。」他难得地以正经的表情说道。 「……喔。」那条垂带是她一夜不眠不休抄写下来的心血,抄到天亮时眼睛都红了。虽然可惜,可毕竟她作弊理亏,只好低下头不说话。 他忽然往亭外看了一眼,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啧,麻烦!」 「怎么了?」她正奇怪他的情绪转变时,就听到一句流里流气的招呼声。 「二位好悠闲啊!这里风景真漂亮,是不是?」 易均均抬头,看着挡在亭子入口的几个眼熟混混,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真是冤家路窄。 「打扰二位谈情说爱的兴致,真是不好意思啊!」为首的老大故作歉意地说道。 「各位大哥,你们想要使用凉亭的话,我们让出就是了。」易均均小心翼翼地陪着笑,慢慢起身走到凤七身后,偷偷扯了扯他的袖子。 没想到他却文风不动地安坐着,迳自摇着他的折扇。 见状,她几乎想要翻白眼了,他实在神经大条得紧,人家摆明了是要来找麻烦的,他竟然还不知道要赶快闪人自保? 「公子、小姐大概不知道,在这亭子里看风景,是要收观景费的。一人一两,两人两两。喔,如果是小俩口来谈情说爱的话,要再外加十两,所以总共是十二两!不好意思啊,请缴个费用吧!」混混老大一脸猥琐地笑着,朝他们伸出手来,身后的跟班们也跟着嘿嘿笑。 易均均的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十二两?他们还不如去抢钱庄比较快吧! 「观景费?这里不是公家的亭子,人人皆可来的吗?而且,我们是临时外出,身上没有带太多银两,不如下次再补吧?」她一边试着和他们说理,一边暗暗地用力扯着凤七,打算必要的时候落跑。 上回有个神秘人护她,这回恐怕不见得会再一次那么幸运,如果不能想办法脱身的话,那就惨了。 「唉呀呀,我倒没想到公子、小姐可能是匆忙出门。这样好了,把二位身上的钱全都留下,不够的就算是大爷我今天心情好,给你们方便,折个费喽!」 「我们身上真的没有带银两……」 「如果真的没钱,也有个折抵的法子,请这位漂亮的姑娘陪咱们逛逛街、赏赏景,这也是可以……咦?姑娘,你好面熟啊……」混混老大话说到一半,突然直瞧着她的脸,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下。 身后一个短头发的跟班上前来说了一句话。「大哥,很像那日……削了我头发的……」 另一个喽啰立即下意识地摸摸腰带,也认出她来了。「对呀!大哥,她就是那天在巷里见到的那个穿男装的姑娘!」 「咦?真的是你!」混混老大瞪着她,接着抬头四处看了看,亭子四周一片空旷,不像有地方能让人躲着,这不禁让他的胆子大了起来。 易均均觉得头好痛,担心自己今天是脱不了身了,偏偏有个叫凤七的没神经家伙,竟然还一脸无聊地打起盹来了! 「你的保镖今天没带出来呀?」混混老大挺了挺胸,打算趁今天讨回那天吃瘪的一口气。 「这个……各位大哥,上次冒犯了,真对不住,不如现在回镇上去,让我请各位一桌好酒好菜,算是跟大哥们陪个礼,如何?至于我的夫子,这不干他的事,请让他先离开吧!」易均均快速地动着脑袋瓜子,想办法自救。 如果能离开这个荒郊野外,回到镇上,那求救脱身的机会就大了些。 「酒菜是一定要的,费用也不能不收,不过……这位公子长得挺俊的,我刚好有个拜把兄弟也爱这味儿的,这样吧,你陪咱们兄弟喝酒,这位俊公子就陪陪我兄弟玩个一晚,那所有费用就算打平了。」 易均均此刻好想骂粗话。 混混原来这么好当的?根本所有好处全给他们占尽了! 她在心里骂翻天,但表面仍然努力挤出笑意,正要试图继续周旋时,似乎闭目睡了一会儿的凤七终于有反应了。 「真是麻烦!均均,如果我把他们几个全杀了,这样别说请一桌酒菜了,连半两钱都不必付给这些人渣,你说是不是?」何凤栖倚在竹栏椅背上,眯着眼懒懒说道。 几个混混愣了一下,老大的表情匆地变得狰狞。「你说什么?!」 「凤七,你……你少说一句啦!」她听了差点昏倒。 她一直在努力安抚这批坏蛋,顺便尽力保全他不受威胁,他倒好,不但不懂得看情势逃跑,还火上加油,巴不得这群坏蛋抓狂砍人似的。 「你这不男不女的妖货——」 老大还没骂完,何凤栖突地神情一冷,向他扫去一眼。 混混老大忽然浑身僵立不动,双眼暴睁,极度惊惧地瞪着何凤栖,仿佛见到了不敢置信的恐怖之事般。 「老大?老大,你怎么了?」短发的跟班发觉不对劲,上前推了推他。 结果,就见混混老大的上半身,竟缓缓向前滑动一寸,接着整个半身忽地从腰际分了开来,砰的一声摔到地上,而没了上身的两只脚,还一动也不动地稳稳站在原地! 所有人都被这惊骇的一幕吓住,时间恍若静止了。 易均均的脑子一片空白,觉得好像坠入了一场恶梦中。 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在瞬间就……腰斩成两半了? 假的吧?这是障眼术吧? 「老……老、老、老、老大?!」短发跟班脸色惨白,牙齿抖得喀喀作响,双眼也睁得跟半身躺在地上的老大一样。 接下来,几个跟班皆脚软地跌坐在地上,接着一面惊恐地嚎叫着,一面争先恐后地用四肢连滚带爬地逃离亭子。 「想跑啊?」何凤栖冷冷笑着,随手一挥,几道银白闪光倏地从袖中飞出。 易均均像是身处在醒不过来的恶梦中般,眼睁睁地看着剩下的三个小混混,在一瞬间变成了六大块…… 她忽然往反方向冲了出去,跪在路边呕了起来—— 【第四章】 易均均倏地从模糊难辨的睡梦中惊醒,冷汗涔涔地瞪着黑暗的床顶,欲呕的感觉在腹胃之间回转着。 好像作了一场很长的恶梦。 梦里的内容是什么,她记不得了,只觉得那个梦好像是一种很恐怖、很恐怖的感觉…… 发呆出神了好一会儿后,她才渐渐清醒。 清醒之后,却又好像坠入了另一场乱七八糟的糊涂梦里。 她还记得被爹爹罚跪祠堂,然后凤七带她出门,说是什么户外教学,然后……然后…… 然后什么呢? 她推被坐了起来,抱着头想了又想。 「我什么时候回来的?什么时候睡的?睡前又做了哪些事呢?」她愣愣地想着,偏偏整颗脑袋瓜好像一团棉纱般,白茫茫的、软绵绵的,丝丝缕缕全都缠成了一团。 今天怎么过得这么浑沌?时间上有种连接不上的怪异感。 第九章 她疲累地闭上眼,觉得脑海里好像有道声音,不停地跟她说:不用回想、不必回想,既然想不起来,便是无用的回忆…… 「嗯……不必回想……」她躺了下来,不自觉地跟着脑中那道似曾相识的声音反复念道。 怪了,那个声音……好像凤七啊…… 迷迷糊糊之间,她缓缓闭上眼,再度坠入不安的深眠之中…… 「小姐……小姐……」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摇醒了她。 迷茫地张开眼,发现夏儿皱着眉,靠得她好近。 「怎么了?」她问道,觉得浑身软绵绵的。 「该起身了,小姐,你从来没睡这么迟耶!刚刚一直叫不醒你,差点吓死我了!」夏儿神情一松,吁出一口气来。 「现在……什么时候了?」她坐起来揉揉眼。 「都快日上三竿了。」夏儿有些稀奇地看着她。 平常三小姐这时候早就起床换好衣裳,精神奕奕地等着跟老爷或夫子们斗法,或者想法子偷溜出门去了,很少看到她这般委靡不振的模样。 易均均愣了一下,不太相信地张大眼。「这么晚啦?」 转头瞧了瞧外面,天光果然已经大亮了,心里不由得微微一惊。 「你才知道啊!小姐赶快起来梳洗吧,免得老夫人知道了,要责备人的。」夏儿一面扶她起来,一面催促地说道。 「夏儿,你一向清楚我的作息,我不常睡这么晚的,这次别跟奶奶打小报告,不然我又要被罚禁足了。上回禁足的还没罚完呢,再罚下去,等我能出门,恐怕都要长白发了!」均均紧张地赶忙下床,奔到梳妆台前,一边猛抓自己的头发,一边跟夏儿打商量。 「小姐放心啦,夏儿这次不会多嘴的!」夏儿啼笑皆非地拿起梳子帮她梳头。 好不容易打扮整齐了,随便吃些夏儿帮她偷渡到房里的简单早膳后,易均均便匆匆忙忙地赶到书房去上课。 原本以为凤七早就在书房里躺着等她了,岂知当她推开门后,才发现书房里竟然空无一人。 「怪了,凤先生还没来啊?」均均眨眨眼。 想到凤七,一种莫名的微栗感蓦地从胸口传向四肢。 均均心不在焉地抚着手臂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若有所思地缓缓开口。「夏儿,昨天……」 「昨天怎么了?」夏儿问道。 昨天……她老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而且似乎就跟凤七有关…… 想了又想,最后均均摇一摇头,猜测也许自己是睡过头了,才会这样胡思乱想。 「……没事了。」她对夏儿笑了笑。 进书房里没多久后,总管就匆匆跑了过来。 「三小姐,凤先生早上向老夫人告了假,说是这几天不来教课了。」 「咦?凤先生请假?什么原因?」易均均问道,心里有些失落。 「凤先生是说他家里有事,过几日便会回来。」 「有说是什么事吗?」 「这……凤先生及老夫人没说,小的也不敢多问。」总管回答。 「喔。」她有些无趣地坐下来,开始磨墨。 没关系,他不在的话更好,她可以乘机出门去溜达溜达! 「凤先生离开前,交代小的将……嗯……几本书……交给小姐,说是三小姐这几日的课业。凤先生说虽然他告假离开,但三小姐依然不能怠匆。」总管的语气有些迟疑。 「什么书?拿出来吧。」均均没留意总管讲到「几本书」时古怪的停顿,随意地挥挥手。 总管挨到一边去,把早就堆在角落的一叠书搬到书桌上。 「总管,你干么搬一堆书放桌上?把凤先生指定的那几本给我就好了。」她不耐烦地扫过那一大叠跟半个人一样高的书。 「呃……凤先生说,就、就是这些书。」总管勉为其难地回应。 夏儿一看到那叠书,忍不住笑了出来。「凤先生好狠啊!就算拿这些书去喂羊,都得要喂上半个月才能啃光呢!」 「总管,这些……全部?」均均抖着手,指着眼前这叠书,满眼不敢置信的神情。 「是的。」总管配合着露出沉痛的表情。 「全部?」她不死心地再问一次。 「是的。凤先生还交代,在他回来前,请小姐要全部背熟,如果没背熟,就要将这些书抄写十遍。」总管擦擦额头上的薄汗。 望着那叠少说有二十来本的书,易均均手上的笔,「砰」的一声掉到桌上,唇角微微抽着,眼里的泪水也快要掉下来了…… 何凤栖回到「烟波阁」后,一方面忙着撮合雁鸣飞和他心爱小婢别缇之间的事,心里也在念着那个成天调皮惹事的丫头。 不知道她现在是否在动歪脑筋,又想着要怎么溜上街玩耍了? 躺在「梧桐院」中最高的楼阁窗边,何凤栖一边闲适地远眺山景,一边猜着数日没见的易家三丫头。 想到她,他的唇边就忍不住浮现淡淡笑意,摸出腰间的玉佩,在长指间把玩摩娑着。 从他踏入江湖开始,死在他手中的人,不知有多少。接着他又创立了专接暗杀委托生意的「烟波阁」,间接算到他头上的人命,又更加的不计其数了。 杀人对他来说,是谋生、赚钱的工作。 因此,当他路过易府门口,看到门口贴着征聘夫子的文告时,他忽然很想体验一下平凡人的谋生方法,所以想也不想地就踏进了易府。 但那天易均均那丫头见到他杀人时,竟然浑身发抖、惊天动地地跪在地上大呕不止。他对她的反应有些介意,所以干脆对她施下禁制之术,封住了她瞧见他杀人的那段记忆。 他的心头有点闷,头一次对杀人这件事感到莫名的不甚痛快。 「毕竟是两个世界的人啊……」他叹了一口气。 至少往好处想,处理掉那几个小混混后,他不用担心那几个家伙再有机会骚扰易家丫头了。 「不知道那丫头念了多少书?该回去看看了……」何凤栖将玉佩收回腰间,没有通知任何人,再度悄悄地离开「烟波阁」。 「凤栖?凤栖,你在不在?」 大半天之后,楚逸浪跑来「梧桐院」找他,想商量事情时,才发现他不见了。 「凤栖怎么回事?最近老是跑得不见人影,还神神秘秘的,不许有人跟着,是在忙什么啊?」他搔搔头,喃喃自语着,然后耸了耸肩。 反正何凤栖这家伙一向神通广大,搞不好这会儿是跟什么大人物博感情、打关系去了。 他还是先回他的「浪云院」去,抱抱他心爱的芝儿,偷个空听她弹弹琴,再去找「烟波阁」的二当家二爷厉痕天商量,也是一样的! 楚逸浪完全没想到,他心中认为像神一样的阁主,其实是当夫子教书去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啊…… 咬着唇,易均均的双眼冒出激动的水光。 才短短几天没见,她日也想、夜也想,怎么都忘不了他。 看着俊美慵懒的夫子推门进来,易均均的心情一个激荡,突然好想好想跳起来,朝着他冲过去—— 揍他一拳! 「哼哼,回来啦?」她神色不善地挑挑眉。 「想我吗?」他可是挺想她的呢! 「想!」她咬牙说道。 她想揍他已经想好几天了! 「当真?」何凤栖笑得好愉悦。 「没事丢个二十来本书要我啃,我会不想你吗?」她气呼呼地赏他大白眼,还顺脚踩一踩叠在她小脚边的书堆。 第十章 「瞧你的模样,好像是没有背完啊!」看到她像颗球似的,一戳就弹得老高的反应,他就觉得心情很好。 闻言,她眼儿一转,坐直了身子,露出得意的表情。「我……当然背完了!」 「喔?」他笑道。「我可是要考试的。」 「随便你呀!」她自信满满地仰起小下巴。 「这么有信心?难不成这几天里,你补了什么十全健脑丸,一夕之间变得聪明百倍了?」他瞧着她耍弄精明的小脸蛋。 「我本来就聪明,才不需要十全健脑丸!」她不屑地说。 「好啊,那我们说考就考,纸笔准备好,开始默书吧!」何凰栖走向窗边软榻,懒懒地坐下来,打开折扇摇呀摇。 「等一下,我有个要求。」她像乖宝宝一样举起小手来。 「什么要求?」 「因为这次背书的内容太多,我怕被干扰,会不小心遗落或漏掉文章段落,所以,我要求清场。」 「清场?」 「对,书房里只能留我一个人,这样我才能专心默书。」 「连我都不能留下来?」 「没错!」她点头点得稍嫌用力了些。 「你该不会又花心思弄小抄啦?」他好笑地问道。 「我、我才没有!不信你检查,我没有弄小抄!」她否认得又太用力了些。 「是吗?我检查看看。」他笑咪咪地向她走过去。 见他当真靠过来检查,她先是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接着眨了眨眼,站在原地,很配合地在他身前转一圈。 「看吧,我的垂带是干净的,我没在上面偷偷抄字。」她很主动地捞起每一条垂带背面给他检查。 他没有看垂带一眼,迳自慢慢地低下头来,用足以魅惑人心的俊美凤眼,直勾勾地望着她。 她的心瞬间莫名地急促怦动着,脸颊也忽地发烫,甚至有些不能呼息。在他的注视下,她简直羞得想把自己缩成一团…… 羞?她在羞什么呀? 也许是他太靠近她了,她才会产生这么奇怪的反应吧。 她强逼自己站得挺挺的,免得他认为她心虚,但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避开他那双会令人着魔失神的双眼。 「丫头,我说过,小抄要没收的喔……」他缓缓说道,暖热的气息有意无意地喷在她的颈间。 对于他的靠近,她强自镇静,没有后退,但是颈间因敏感地察觉到他的呼息,麻痒感从颈际漫开,莫名地染上一层带着热度的粉色,而后渐渐地漫爬到她的脸蛋上,原本就有些红热的脸颊,现在变得更烫了。 「你……你找得到,收、收走就是……」她吞吞口水,小脸上忽地闪过一抹心虚。 听到她说的话,他笑得眼睛弯弯的。 他看她的眼神,好像早已看穿她似的,让她心里有些毛毛的。 「是吗?」他轻轻低喃,视线在她的脸蛋上细细搜寻着,接着视线慢慢垂下,转而注视着她红润的唇。 两人的脸靠得好近、好近,她几乎能看清他根根分明、几乎快跟她一样密长的睫毛。 这男人长得实在太俊美了,连身为女子的她,都忍不住要羡慕他得天独厚的精致五官。 但……奇怪,他……他干么一直看着她的唇? 看得她突然口渴了起来,下意识地舔了舔唇瓣。 她的动作令他的双眼忽地变得深幽,一股想吻她的欲望来得又猛又急…… 她的心头一跳,似乎意会了什么,却又迷惘得不甚确定…… 「闭上眼。」他以诱哄的语气低声说道。 她几乎就要乖乖听话地闭上眼了,几乎。闭上之前,她眉头微微一皱,忽然睁大眼,不肯闭上。 「为什么要闭眼?」她的表情有点倔强。 他想笑。这时候,她还在本能地反骨吗? 「检查。」他给了她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 「……喔。」她终于肯乖乖闭眼,长长的眼睫轻轻颤着,像一对蝴蝶停在她的小脸上,不安分地扑着翅。 闭着眼的她,感到唇上忽然接触到微凉的柔软。 她惊了一下,才想要退开,便觉一具暖热的身躯靠了上来,接着整个人落入一双箍紧的臂弯里。 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直觉地张开了眼,落进他那一对晶亮的眼眸中。 「我听‘悦来楼’说书的说,男女山盟海誓后,唇碰唇叫……亲吻……」她低声说道,身子有种飘飘然的不真实感。 「是啊。」他点点头。 「但……娘说男女授受不亲……」他亲了她的唇,这个……他们两人算是逾矩过了头吧? 「你讨厌我亲你?」他问。 「……不讨厌。」她想了想,红着脸摇摇头。 「很好,那么这就叫两情相悦。你喜欢,我喜欢,亲吻有何不可呢?」他愉快地说道。 「但……我们没有山盟海誓啊……」她迟疑地说。 说书里的剧情,在男女相吻前,好像都会来上这么一段。 不过,故事里的男女主角在山盟海誓后,通常都没好结局,男的没多久就会负心离去了…… 「你想要与我山盟海誓?」他直勾勾地望着她的眼。 「嗯……不要好了,免得你变负心汉。」 没想到她慎重地思考了一会儿后,竟下了一个很无厘头的结论。 「你从哪里得来这样的想法?」他听了之后,感到—阵啼笑皆非。 「‘悦来楼’里说书的,每次讲到才子佳人的故事时,都会这么演的啊!」她嘟着唇说道。 「多读点书,别再贪玩听说书了,傻丫头。」他叹息道,有些了解易家人对她的无奈了。 她的脑袋瓜里,老是从不太正统的管道,获得许多奇妙的想法,让人觉得好气又好笑。 原本他还想尝试一下与人许下承诺的感觉,不排斥和她来个山盟海誓一番的,谁知这丫头竟然先拒绝了,害他小小的失望了一下。 「说书的讲的故事,比书里讲的有趣得多了。」她回道。 「很好,那么你这些天里,都是跑去听说书,根本没有背书了?」他的嗓音柔软,没有一丝威胁性。 「对啊……咦?不对、不对啦!我有背书啦!」她点点头后,随即像清醒过来似的,猛摇头否认,小脑袋摇得跟博浪鼓似的。 「很好,刚刚说要考试了。你要清场,我让你清场,但是你知道我的规矩,小抄要先没收的。」他垂下眼缓缓说道,右手长指亲密地在她颈间的衣襟上徘徊着。 「我、我说了,你找到了,就随你没收咩!」她吞吞口水。 「很好,那把衣服脱了吧!」他笑着说道。 她惊骇地倒抽一口气,抓着衣襟向后退去,眼睛瞪得好大。 然而,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只是伸出手里的折扇,勾住她的腰带,轻轻一使力,便又将她整个身子带了回来,用一臂紧紧圈住她的腰肢。 「你、你……你……你这个登徒子!」她在他怀里动弹不得,小脸瞬间胀红,此时才有名节不保的意识。 「别乱给我按罪名,我只是要没收小抄。」他淡淡地说道。 「那也没必要脱我衣服啊!」她的音调拔高到几乎走音。 「你的小抄都在这件衣服内里,你不脱掉,我怎么没收?」他伸手轻轻翻开她的衣襟里端,顿时露出密密麻麻的小楷字体。 他端详了一下后,竟然赞许地点点头。「不错,这些天熬夜勤劳抄写了这么多字,你的小楷进步不少呢!」 第十一章 「你……你怎么知道?」她又是震惊、又是懊恼,整个人僵在他怀里。 「你全身上下的衣裳都是松烟墨的味道,教人想忽视都忽视不了。」他好笑地戳戳她净是动歪脑筋的小脑袋。 「可恶!」原来是家里的墨太高级,让她露馅了! 最后,考试的结果呢? 想当然耳,她半篇文章都默不出来,哭着被他监督着罚抄了整整十天,才有机会再出门玩耍…… 【第五章】 何凤栖没想过,他会在易府当夫子当了大半年还没离开。 在易府当夫子的日子十分平淡,平淡到让他觉得好惬意、好满足。 前一阵子他趁着过年回「烟波阁」时,同时办了三件喜事,将他三个心爱小婢全都许配给了他在「烟波阁」里的三个好兄弟。 办完喜事之后,他开始认真地考虑要卸下「烟波阁」阁主的位子,并考虑着退休不干「烟波阁」阁主之后,改行当个夫子糊糊口,顺便学学他那三个娶妻的好兄弟一般,找个老婆伴在身边的可能性。 他一向随兴惯了,想到就做,因此才刚动了念头,就真的将「烟波阁」移交给他的三个好兄弟,并且留言说他也要去找老婆,说不准过些时候就会带一个老婆回去给他们看看。 然后,所有因他而起的波浪,他完全视而不见,迳自舒适地窝在易府里,当他一介小小夫子,顺便努力把易均均拐来当他的老婆。 在他的调教下,易均均硬是背下了不少文章,再加上卯起来和他斗智作弊写小抄的结果,大字虽然还是普普通通,可竟然也给她练出了一手功力惊人的蝇头小楷。 虽然一手的小字是她不肯认真背书,想走旁门左道不小心练出来的,但总归是小有所成,所以对于她不断研发各种小抄的行为,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她玩去,只有偶尔在她玩过头时,才会演出戏给易父和易老夫人看,在他们面前将她的小抄没收,以示他是个认真的夫子。 但,最近开始教易三小姐学琴之后,他的想法又变了,更认真地考虑着,退休后是否真的要以夫子为职?毕竟若是每个学生都跟易均均一样「顽劣」的话,那可是很伤神呢! 由于易老夫人对于均均念书写字的进步状况很满意,于是请求他开始教她弹琴。 教琴嘛,有什么难的? 想当年他的小婢别芝,一开始可是他把着手教会她弹琴的。 后来见她有兴趣,专门请了天下第一的琴师来教时,琴师还曾经夸赞过芝儿的底子打得好呢! 没想到,现在还没能把着均均的手开始教琴,光是要等她把指甲长齐,就足够等到他头发变白了。 看着一脸心虚地站在他面前的易均均,何凤栖闭了闭眼。 「又断了?」他轻声问道,不抱任何希望。 「嗯……」易均均无辜地低下头,瞧着自己光秃秃的手指尖,指甲缝里还残留了一些些暂时洗不出来的泥色。 「夏儿,我不是请你顾好三小姐的手,别再让她玩断指甲了?」何凤栖转头看向均均的贴身丫头。 「凤先生,夏儿已经很努力地顾着三小姐的指甲了,但今天三小姐突然说很久没有被禁足了,想回味一下偷溜的快感,所以小姐她放着好好的正门不走,偏偏要翻墙出去,结果就……」夏儿的表情更加无辜。 「我知道了。夏儿,你先下去吧。」何凤栖对她温和地摆摆手,表明要上课了。 夏儿丢给均均一个「你保重」的神情后,迅速离开书房。 「既然你还没机会碰琴,那我们就暂时再走回老路子好了。」何凤栖沉吟了一会儿后说道。 「走什么老路子?」均均好奇地问。 「指甲长齐之前,你就给我先背谱吧。」他瞥了她一眼。 管她指甲长出来了没有,弹琴课程照样要开课了。 「背谱?好啊!」她无所谓地耸耸肩。 背谱有什么难的? 她知道全部的音调,总共也才「宫、商、角、征、羽」五音而已,更何况背书对她而言,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他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招招手,要她靠近书桌坐下,瞧瞧他早已经摆在桌上的一具琴。 「背谱之前,我先教你一些基本的知识。一般琴长三尺六寸六分,弦以蚕丝制成,镶配上承露、岳山、琴徽、龙龈、琴轸、雁足等。」他一一指着琴身的位置给她看。 「喔。」她点点头。 「琴上有七弦及十三徽位,一弦一音,右手弹拨空弦为散音,徽位为泛音,左手吟、猱、绰、注为按音……」 「……等等。」均均打断他的话。 「怎么了?」他偏过头来看她。 「凤先生,麻烦请用学生听得懂的白话说明,好吗?」 「这些名词,你得先知道,才能入门。」他淡淡说道。 「不然,你干脆先实地示范,演奏几首曲子给我听听,我听完了再开始背谱吧!」她露出无辜的笑意。 「你确定?我还没解说指法,若是不明白指法,背谱恐怕会很辛苦。」他慢慢地说道。 「不会的啦!那么多‘之乎者也’的文章,我都硬是背下来了,琴谱会有什么难的?咱们不要浪费时间了,凤先生您先弹一曲来听听吧!」上课太枯燥了,不如听曲子来得舒服。 何凤栖笑了笑,抬起手来随手在琴上开始拨弄,简单的琴音缓缓从他指下流泄,徐缓、清朗,令人心旷神怡。 「好好听喔……」 均均着迷地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像是跳舞一般,在琴面上拂掠而过。 「弹完了?再弹、再弹嘛!」弹罢一曲,均均听得意犹未尽,催促着他继续弹下去。 「等你指甲留长了再教你,现在你先背谱。」他从琴上收回手,从一旁拿了一本谱子给她。 「喔。」她失望极了,一脸无趣地接过琴谱,随手翻了翻。 这一翻可不得了,她的眼睛瞬间大睁,猛瞪着琴谱上的字。 「这……这是琴谱?你没拿错吧?」她不敢置信地哇哇大叫。 「是啊!」何凤栖笑着点点头。 「可这……这字……这里面的字,没一个懂的,没一个看过的啊!什么琴谱?根本就是天书嘛!」她差点摔书,怀疑他乱写一本谱子来整她。 「瞧你吓成这样。你仔细看看,每个字虽然看似怪异,但将字分开来看,总看得懂吧?」他几乎要被她神经兮兮的反应给惹到笑出来了。 「分开来看?难道要我有边读边,没边念中间的乱猜就好?」她没好气地斜眼瞪他。 她越来越相信他是在整她。 「别急,当然不是。这琴谱是减字谱,每个字其实代表了一个指法。」 「指法?」她半信半疑地瞧着谱。 「先瞧这个字,分成上下二部分,分开来看是什么?」他随手指了一个字。 「上面是大、九,下半部是匀字……」很好,把天书的字分开来看,她果然有看懂,但,分开看之后呢? 「这表示是大指、九徽、勾二弦。」他说道。 这天书果然是有边读边啊…… 但是…… 「……有听没有懂啊!」她搔搔头,大眼汪汪,欲哭无泪地看着他。 他瞧了瞧她,慢慢地问:「所以,你愿意听我讲解指法了?」 她猛点头。 见状,他露出微笑。「很好,那我们继续上课。大指、九徽、勾二弦就是这个音……」他在琴上弹出一个音来。 第十二章 她想了一下,有些懂了,低头瞧了一阵,指了指谱上的另一个字。「那么这个勺字,其实不是勺,而是右手勾一弦的指法?」 「聪明!」他赞许道。 「原来如此!好妙的谱啊!」她得到信心后,激发了拆解字谱的兴趣。 她跃跃欲试地翻着谱,边跟着他学习拆字的规律,两只小手也边在琴面上虚弹,不断地想象着每个字要如何在琴上弹出来?会发出什么样的音? 这一天之后,易均均的指甲终于渐渐留长,顺利地开始她的学琴课程,而何凤栖则是更加坚定了要把这个带给他欢乐的易家三小姐娶回家当老婆的心意。 两个月后,她终于能在易家人面前弹完一首简单的曲子,易家人感动得热泪盈眶,握着凤先生的手说不出话来。 「有那么夸张吗?」 弹完琴后,均均对家人激动的表现,有些不以为然。 易老夫人激动地看着他。「凤先生,我们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谢你啊!咱们易家并非大富大贵的人家,但也努力收藏了一些名砚墨宝,不知先生中意哪一样?易家愿意相赠!」 「感谢老夫人慷慨,不瞒您,府上有一件宝贝,的确是凤七心念想望已久的,希望老夫人能成全。」何凤栖想了一想后,才缓缓开口。 「喔?是哪一方砚?哪一块墨?还是前些日子易府有幸得到、由天下第一名师所雕的顶级绿端石夔龙纹砚?」老夫人追问道。 「奶奶,那端砚价值少说有一万两,怎么能随手赠出?」易大少爷不满地开口。这块砚得来不易,贵重到他连捧都不敢捧,怎么可以就这么简简单单地送给人了? 「子康,退下去!」 老夫人威严地瞪他一眼,易大少爷这才不甘不愿地闭嘴。 何凤栖从腰间拿出一块玉佩,走到易均均面前。 易均均看着那块玉,忽地睁大了眼。 「你……你怎么有这块玉?」 「你还记得巷里发生的事?」他问。 「记得啊!当时有几个混混堵了我的路,有人在暗地帮我解围……原来是你呀!」说到一半,她这才恍然大悟。 「你当时将玉佩放到地上,说若我改日有需要的话,可以拿这块玉到易府来与你相认,你会尽力回报恩情。」 「嗯,我是说过。」她点点头。 「那么,我今日想以这块玉佩,对你要求一件事。」何凰栖慎重的表情,让她紧张了起来。 「什、什么事啊?」他的表情,让她的心口揪得好紧,在他专注的眼神之下,更让她几乎无法呼息。 「我们易家最重诺言了,既然是均均亲口承诺过的,你想要什么就请直说吧!」老夫人催促道。 「我想娶均均为妻。」他温柔地笑望着她。 他的要求简直是平地一声雷,所有人都吓得瞪大了眼,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易父抖着声音上前来。「凤先生,你……你说的是真的?」 「是的。」 「真心诚意?」老夫人的嗓子也哑了。 「真心诚意。」 「货、货物既出,概不退换喔!」易母激动得有些结巴。 「我了解。」他含笑点头。 「成交!」三票立即欢呼投出。 「等一下!」两票同时反对。 易均均愣了一下,看向和她同时喊出声的大哥。 「我反对!这人来历不明,怎么能随便将均均交给他?万一他是对咱们易家有所图谋呢?」易于康皱着眉反对。 「人品重于身世,我相信凤先生。」老夫人说道。 「但是……」易子康还想说话,却又被老夫人的眼神斥回去,因而忿忿不满地转过头去。 「我、我也反对!」易均均举起小手。 「你不愿嫁我?」易子康反对,对他而言不痛不痒,但她开口说不要,何凤栖忍不住双眼微眯。 「我……我有条件。」 「难道你不喜欢我,不愿意嫁我?」他微微皱眉。 「喜、喜欢啊,我愿意嫁你啦!」她红着脸坦承道。 他听了之后表情舒缓下来,眼神变得好温存,让她一阵阵心悸。 「但是,如果嫁你之后,你不能再逼我背书了。」她乘机开条件。 他啼笑皆非地望着她。 何凤栖还没开口,老夫人马上便否决了。 「不行!你才学了那些皮毛,怎么能称得上是书香传家的易家子孙?婚后,你还是需要继续学习琴棋书画,学好了,将来才能教导你的孩子。」 「什么啊?以前你们要我念书是为了嫁人,嫁人后念书,则是为了孩子,难道我就不能为我自己念吗?」她不满地说道。 「如果你能这么想,那就太好了。」老夫人凉凉地回她一句,接着又对凤七说道:「那婚事就这么定了。请问凤先生,想将婚期定在何时呢?」 「由老夫人作主就好。」他没有意见。 「好,那就定三个月后大婚。凤先生来得及通知朋友参加吗?」 「没问题。」他十分的配合。 「好的,那我就开始着人准备了。你们上课时间也该到了,赶快回书房去好好培养感情……呃,我是说。好好上课吧!」老夫人高兴得掩嘴一直呵呵笑。 「奶奶!」易均均羞得猛跺脚。 何凤栖静静地望着她晕红的小脸微笑。 这样简单的快乐,让他完全忘了所有江湖上的风雨恩仇…… 为了婚礼的事,凤先生又告假回家一趟,并约定三个月后,前来正式迎娶。 深夜,一向好眠的易均均失眠了。 她翻来覆去,心里想着她的夫子。 三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但一想到将有整整三个月看不见他,她心里竟然感到微微的失落。 人心真是多善变啊! 以前,为了不想嫁出去,她故意调皮闹事不念书,但是凤七说要娶她的时候,她竟然一点拒绝嫁人的念头都没有。 从枕下拿出重新回到她身边的贴身玉佩,她一边把玩,一边想着凤七。 当时真的是幸好有他,否则的话,她真不知道能不能从那几个混混手中安然脱身。 回想到当时的景况,她突然非常的好奇,想知道他是如何办到隔空将混混的头发和腰带削断的? 她心里想着,改天要他也教一教她这些神奇的把戏,不要光是叫她念书、写字、弹琴…… 「咦?话说,那几个混混,似乎很久都没看到过了……」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那几个混混好像凭空消失了。 要不就是被抓去蹲苦牢,要不就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吧? 正想着那几个小混混的下落时,一个怪异的画面忽然闪过脑海。 易均均惊得坐起身子,骇异莫名地吞了吞口水。 她的脑子里怎么会突然闪过那几个混混拦腰断成两截,凤七却在一旁冷笑的恐怖画面呢? 不愿多想,易均均马上闭起眼,躺了下去。 「睡觉了、睡觉了,别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她安慰自己,闭上眼拼命对自己说「睡觉,睡觉」。 过没多久,她终于如愿睡着了,但,却坠入一个满天尸块跟她打招呼的恶梦中…… 【第六章】 虽然已经是待嫁的身分,易均均还是觉得没有什么真实感。 每天的日头规律上升又落下,她也照三餐背着凤七指定要她背的书,然后还是维持着换穿男装,背着大家偷偷出门溜达的坏习惯。 第十三章 她随手在路边买了一块热呼呼的饼子,边吃边逛,不知不觉间,日照已渐渐西斜,她来到一个每次经过时,夏儿都会莫名其妙拉她走得特别快的路口。 平时她都只在白天经过,匆匆过去时,她曾好奇地左右看了看,也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只是觉得这里比一般街道安静了一些,四周明明看起来像店面,却都大门深锁,没有开门做生意。 此时,随着夕阳渐渐西落下去,原本安静得像在沉睡的街头,反而像是逐渐苏醒一般,来往穿梭的人群似乎多了起来。 人群中以男人居多,至于女人,数量很少,而且装扮似乎也过度了一些。 心里原先还有些疑惑,一抬头,见到高高挂起的「花雨楼」招牌,她心中才恍然大悟。 这是一条烟花街。 她听街坊路人谈论过「花雨楼」,听说这「花雨楼」是城内极富盛名的酒楼,拥有全皇城最美的歌伎舞娘。 看看「花雨楼」外观金碧辉煌,门口冠盖云集,不时有高官富贾出入,络绎不绝,好不热闹,就知道这里是男人最爱的销金窟。 「男人都爱来这脂粉之地,不知道凤七他对这个地方……是否也有爱好?」她喃喃说道。 才正胡思乱想着,随意地抬起头,竟然见到在最高一层楼的窗栏边,一名男子正姿态慵懒地趴在栏上,一只修长的手还垂挂在栏外,似乎是睡着了。 「拜托,睡成这样子,跟我家的懒夫子有得比了,小心掉下来啊……」她仰着头,不以为然地看着。 没想到,那男子似是听到她的声音,动了一动,脸一偏,露出整张俊美的脸。 呃……那张俊脸,怎么好眼熟啊…… 她眯起眼来,努力地想从夕阳的强烈逆光下瞧清那人的脸。 那人悠长的凤眼缓缓张开来,往下一望,正好对上了她的视线。 俊美男子看到她,慵慵懒懒地笑了起来,甚至还抬起挂在栏外的那只手,对她懒懒地摇了摇。 易均均张大了嘴,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凤、凤七?!」她几乎尖叫出来。 要死了!他竟然上烟花酒楼? 可恶、可恶!气死她了! 她怒气冲冲地在大街上团团转,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是要先直接跑回家去跟奶奶告状退婚,还是先要个狠,冲进去把他揪出来当众毒打一顿再说? 一抬头,竟又看见他依然冲着她直笑,甚至还挥手要她进去「花雨楼」。 「我?进去?」她比比自己,又比了比「花雨楼」。 她、她是女孩子耶!能进这种地方吗? 他似乎瞧透了她的疑虑和为难,含笑指了指她的衣服。 她低头看了一下自己。 「对厚,我现在穿着男装,进去应该不奇怪吧?」 想了一想,惊觉不对! 不管她穿男装、女装,进去抓奸绝对是光明正大的,所以这个时候应该心虚的人是凤七,又不是她! 他被抓包都这么悠哉、悠哉了,她还怕自己身分不合宜啊? 可惜,今天忘了把夏儿一块儿捞出来陪她壮瞻。 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正要一股作气、一头撞进「花雨楼」去揪人时,门口刚好走出一名娴静婉约的美丽女子,直直迎向她。 「请问是均均姑娘吗?您好,我是别芝,我家主人派我出来请您进去坐坐。」别芝温婉地对她笑道。 「呃……谢谢你,别芝姑娘,不过我不认识你家主人,我要找的是其他人。」说话的人温温柔柔的,几乎快要掐出水来了,让她也不自觉地放柔嗓音,别别扭扭地说道。 唉,这个叫别芝的姑娘根本什么也没做,只是对她说了几句话,就害她骨头都快酥了,难怪男人都爱来这地方。 「你是来找凤……咳,凤先生的吧?」 「是啊。」她愣愣地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怎么觉得这个叫别芝的姑娘讲到凤七的名字时,好像被口水呛了一下,又好像是差点笑出声来,仿佛他的名字很难说出口似的? 「那就对了。均均姑娘这边走。」别芝只是对她一笑,站在大门迎进她。 易均均左右看看,发现有些路人正在看着她。 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低咳了几声,假装自己是堂堂男子汉,硬着头皮走进「花雨楼」。 别芝带她来到楼上某一扇门前,轻轻敲了几声。「阁……咳,凤先生,均均姑娘到了。」 门扇缓缓打开,是另一名模样可爱娇小的女孩,一见到易均均,就冲着她直笑,圆圆的大眼对着她猛瞧。 这名可爱姑娘的探索视线,还有刚刚别芝姑娘不着痕迹的打量眼光,对她虽然都没什么恶意,但她就是觉得不自在。 「紊儿,这么好奇做什么?别挡着,让均均进来。」何凤栖慵懒的嗓音在内室扬起。 「是!均均小姐请进。」叫紊儿的姑娘嘻嘻一笑,灵巧地退到门边。 在她走进去后,紊儿乖乖地退出房外,还体贴地将门扇关上。 一连两个美丽的姑娘,亲亲热热地出现在他身边,她心中的醋桶忽然打翻了一大半,心头酸涩极了,很不是滋味。 「你怎么会来这里?」他维持着他的老习惯——看到软榻就躺,正安适地斜倚在靠栏边的卧榻上,表情也是一副懒懒的。 「哼!我还想问你怎么会来这里呢?你不是说要回去准备婚礼吗?为什么会跑来……跑来……」说到后面,她的嗓音梗了一下。 「我有友人就在‘花雨楼’里,他们与我之间情分深厚,如同亲人,我要成婚了,自然要来这里告知他们一声。」他笑着瞧了她一眼。 「是吗?」她怀疑地说道。 忽然,门上又剥啄几声,接着,一道娇嫩的嗓音在门外扬起—— 「阁……咳,凤先生,缇儿送茶点来了!」 「进来。」 这一次,进来的是一位容貌明丽动人,但却挺着圆肚子的女孩,手上端着一盘色香味俱全的各色小点及一壶茶。 同样地,这个叫缇儿的女孩儿,一进门也是毫不客气地打量着她,然后热情地对她笑了一笑。 「均均姑娘,这是我亲手做的茶点,请您尝尝。」缇儿将盘子放到桌上,布好碟、筷,并倒好茶,端了一杯送到她面前。 「呃……谢谢。」她接过茶,瞄到先前那两个女孩还待在门外,正好奇地对她探头探脑。 她强烈地感觉到自己不断地被人评头论足,非常的不自在。 接着,就见这位缇儿姑娘恭敬地也端了一杯茶,给依然斜倚在栏卧上不肯起身的凤七,而凤七很自然地接过茶,好像非常习惯她的侍候似的。 「嗯,真好喝,缇儿的手艺真好。如果你磨蹭够了,就先出去吧,顺便把门外那两个小家伙一起赶走。」喝了一口茶后,何凤栖对她抬抬眉毛。 缇儿娇笑一声,对他视破她的心机完全不以为意,抱着托盘,听话地退出房门外,门扇再度关上。 「三个姑娘?原来你享的还不止是齐人之福啊!」她冷哼一声,话语很酸。 「芝儿、紊儿和缇儿是我从小收养的孤儿,今年过年的时候,我才刚把她们嫁出去呢。」何凤栖嗅到了浓浓的醋味,喝了一口茶,有些好笑地解释道。 「你收养的孤儿?」她愣了一下。 「我没有家人,身边最亲近的,就是她们三个。她们所嫁的夫君,也是我的好兄弟。而芝儿的丈夫,正是掌管这间酒楼的管理者。」 第十四章 「所以……你真的是来找朋友的?」 「是啊。她们会对你感到好奇,也是因为听了我要成亲的消息,你别对她们的举动太过介意。」他笑着点点头。 「原来如此。我误会你了,抱歉。」她不好意思地说道。想到刚刚还将她们想成是花楼里的姑娘,她就更觉得不好意思了。 他喜欢她为了他而吃醋,因为那表示她在乎他。笑着对她招招手,要她过来身边。 易均均起身来到他的身畔,他挪了一个位子要她坐下。 她半倚着他坐下来,和他一同远眺楼下的市井风光。 「哇,好漂亮!」看着天边像个红色大圆盘的夕阳,感受到开始透着凉意的微风,她兴奋地低呼着。 他一手揽住她的肩,一手轻轻执起她的下巴,自然而然地低头吻了吻她的唇。 「欸,等一下!下面的人看到了,会以为我们两个大男人不清不白的!」她慌张地推开他,低头赶快瞄一下有没有人在偷看。 他听了之后只是笑。虽然自己不介意,但怕她脸皮薄,还是宠溺地拉着她进入室内另一张软榻上。 「笑什么?我有改装,不怕人家认出来,但你就不怕走在路上被人指指点点吗?」她不服气地拉拉他的头发。 「难道没人跟你说过吗?你穿男装时,根本不会有人认为你是男的,反而会觉得你的模样娇俏可爱极了,让人想要一口吞下去……」他在她耳边轻声调笑道,然后张口含住娇软的小小耳垂,身体力行着他所说的话。 「是吗?原来夏儿真没骗我,难怪都没有人会叫我一声公子——呀!」她的身子忽地麻了一下,她惊吓地捂着自己的耳垂瞪着他。 「你对我做了什么?」刚刚的感觉……好怪喔…… 「只是亲你而已,我们常这样,不是吗?」他状似无辜地眨眨眼。 「但……麻麻的耶……」她张着圆圆的眼,还是捂着耳朵,表情既迷惑又好奇,说不上刚才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是吗?你似乎很敏感啊……唔……不如咱们再来试试其他地方,看看是不是也一样的敏感?」他拉下她的手,瞧着她发红的耳垂,显得跃跃欲试,很有兴趣。 「咦?试这个做什么?」她现在是个很有求知欲的上进乖宝宝。 「帮助你更加认识自己啊!」他说得冠冕堂皇。 「认识自己?那干么由你来试啊?我自己来就好了呀!」她皱起眉,觉得有种羊入虎口的威胁感。 「唔,因为靠自己是试不出来的,所以由我来试比较准确。而且,我们也快成婚了,这样做还可以顺便增进夫妻情趣。」他一本正经地说着。 「夫妻情趣?不要啦,好怪喔,我又还没正式嫁给你——唉呀……」她原本推拒着他,结果不知道他在她颈际的哪边突然一啜,害她身子忽地一软,整个人倚倒在他怀里,一股类似的麻痒感立即从颈间一路穿透到脚趾尖去。 「看吧,我就说由我来试很准确的。」他逗弄着她,顺势压在她身上,一手温存地抚过她圆润可爱的小脸,越看越喜爱,简直想将她揉到心里面。 他从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的心,是会这样一日一日地渐渐累积起来。 对她的感情,像涓涓细流一样,一点一滴地汇聚到他情感贫乏干涸很久的心底,虽然没有波涛大浪,但已足够滋润他,甚至不知不觉地融合在他的灵魂里,教他再无法拔弃。 他找到了足以镇压他灵魂中经历过的血腥风雨,她是他求取安定的灵药…… 叹息一声,他用尽所有的温柔,充满爱意地吻住她如花樱瓣似的柔软粉唇。 「凤七……」她嘤咛一声,小手探进他的发间,反射地揪住他的长发。 「天快……黑了……」 「等会儿,我送你回去,我还没试出你身上的几处地方是否有一样的感觉……」他轻声喃道,一手挑掉她的腰带,一手慢慢滑进她衣襟里,用指尖细细描摩着她的细致锁骨。 「……为什么只试我的?我也要试试你的感觉!」她不甘被他压在下方,突然往他肩头一推。 他没有抵抗地任她推倒,她一个翻身,坐骑到他的腰上,完全没发觉自己的衣裳早就因为失去腰带束缚而散开来,绑在头顶的少爷髻,也松松地垂了下来,乌溜溜的黑发,在后脑半绾着。 他眯着眼,恣意欣赏着她不受拘束、浑然天成的娇媚气息。 才想着她像只可爱的野生小动物,她竟然就俯下身,有样学样地往他的耳垂咬下去—— 「唉……小母老虎的牙很尖啊……」他先是不轻不重地「啧」了一声,接着笑了起来,听不出来到底是痛还是不痛。 她嘻嘻笑着。「怎么样?你也有麻麻的感觉吗?」 「你咬太大力了。」 「是吗?那要怎么做?」她偏着头盯着他的耳,好像想要再咬一次。 「我来示范给你看。」他不给她第二次机会,赶紧翻过身来,再一次将她推倒在身下。 接下来,凤夫子便以亲身示范之名,对其弟子行吃干抹净之实…… 过了许久,易均均惊吓地从床上弹跳而起。 「怎么了?」何凤栖慵懒地睁开眼。 她赶紧捞起四周的衣裳,忙乱地穿戴起来。 「糟了、糟了……这么晚还没回去,奶奶和爹娘一定骂死我了啦!」 相对于她的紧张,何凤栖倒是不慌不忙,起身,慢慢穿好衣裳。 当他已经整理妥当,站在床边时,她还拉着衣摆,慌张地在床上四处摸索她的腰带。 「别忙了,我已经请人到易府知会一声了,等会儿就带你回家去。」 「啊……是吗?那……那他们不就知道……我们、我们……」她半跪在床上,傻了眼,整张小脸胀得通红。 「如果你想说的话,我没意见。我只是派人传话告诉你家人,说你正跟我在一起,我会送你回去。」他笑睨着她。 「吓死我了……」她整个人差点虚脱。 他从枕下拉出她的腰带,笑着将她从床上带下来,细细地为她整理衣带,梳好长发,其间还不时地偷香她两口。 「那现在什么时辰了?」她随口问道。 「刚过亥时。」他说。 「什么?!那么晚了?我要回去了!」她紧张得就要往门口冲。 「等一下,你忘了这里是‘花雨楼’?现在下面正热闹,我们从别的地方出去。」他轻轻将她拉回来。 「从哪里?」 「如果怕的话,就闭上眼睛。」他拦腰抱起她,走向窗边。 「咦?什么?你该不会要从这里跳下去吧?」她浑身一僵。 他低头对她一笑,接着便忽然纵身跃出窗外。 「哇——」 她吓得将脸埋进他怀里,只觉得有道强劲的夜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她的尖叫声都散逸在风里头了。 没胆抬头起来,她死死地埋在他胸口,只觉得他抱着她在空中跃了几次便不动了。 她试着探了探头,确定他们两个没摔死,正安然地站在某条巷道里的石板路上,这才松了一口气,从他身上溜下来。 踏到地的时候,她的两条腿软得像面条似的,只能攀抓着他的手臂撑持。 「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原来你惧高啊!」他笑得很愉快。 如果他不是在调侃她的话,她会觉得他的轻柔嗓音飘在夜色里,十分的好听悦耳。 「谁、谁没事会从那么高的窗户往下跳啊!」她抖着唇,嘴硬地回道。 第十五章 他笑着拉起她的手,缓缓地向前走去。 踏着月色,他配合她的脚步,她也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周遭一片静谧,夜色像是一层纱雾,将他们两人包裹在一起,仿佛世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般。 「这就是轻功吗?」路上,她好奇地打破沉默。 「嗯。」 「你的轻功好像很好?」 「还可以。」 「……那你也有武功了?」 「有。」 「你既然这么厉害……为什么选择来当我们易府的夫子?j她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 「糊口呀!」 「我不相信。」 他笑了笑,抬手向前指了指。「你家到了。」 她一抬头,果然看到她家的朱红色大门,这才觉得路怎么这么短。 「我……我回去了。」她松开牵着他的手,不舍地走向大门。 何凤栖笑着看她,忽然,鼻尖间到浓浓的血腥气味。 他警觉地抬头看向易府,虽然此时已经是一般人家的静息时候,但不应该连家仆奴婢们都没有活动。整座府宅里一点声息都没有,静得十分诡异,而且还透着他非常熟悉的气味…… 死亡的气味。 他的眉头一皱,看着正走上台阶的均均,蓦地飞身向前,飞快地喝止她—— 「不要开门!」 此时,均均的手指刚碰到门板,这才发现朱红色的门竟然只是虚掩着。 她还在觉得奇怪时,门板突然「咿呀——」的一声,向后滑了开来。 同时间,何凤栖已经奔至她身边,想要挡住她的视线,但,已经来不及了。 均均脸上原本还漾着的笑容,完全冻结在脸上。只是向门内望了那么一眼而已,她的世界便在一瞬间崩塌。 她不敢相信,前些天夜里,那个满天尸块的荒诞恶梦,竟然成真了。 只是,一地的尸块,变成了她最亲爱的家人…… 【第七章】 她的家人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他们全都在院子里头,支离破碎地躺在地上? 是谁对他们做出了这么残忍的事? 易均均浑身冰凉,脑袋发胀,呼息间全是浓得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味,整个人都痴了、傻了,只能不停地哭。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花雨楼」的顶楼房间,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一切都好荒谬,荒谬得不像是真的。 「恶梦吧……这是恶梦吧……拜托,让我醒过来……奶奶,我不调皮了……让我醒过来吧……」她反复地低喃道。 一只手轻轻揽上她的肩头。 她缓缓地转过头去,脸上的泪一直不停滴落。 脸上总是带着笑意的何凤栖,此刻面无表情地坐在易均均身边,眼眸深处,甚至闪着冷凝的杀意。 「均均,看着我。」何凤栖心疼地轻唤她。 她傻傻地望着他。 易均均的模样,令他疼得椎心刺骨。 「如果你受不了的话,我可以帮助你忘了曾经见到的一切,远离痛苦,不再想起。」他说道。 「我只想要他们回来……」妯浑浑噩噩地说道。 何凤栖叹了一口气,决定要替她施行禁制之术,封住她的记忆。 他会让她忘了一切痛苦,虽然如此一来,他们之间的感情,也将不复存在…… 想到从此以后,只有他一个人会记得他们两人之间曾经相处的记忆,何凤栖心头忽地感到一阵强烈的寂寞。 他执起她的手,正要将内力灌入她体内时,窗外底下竟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叫嚣声—— 「何凤栖!你这个杀人凶手——」 「大哥?」她听到叫喊声,忽地全身一震。 接着,她像是醒过来一般,从床沿冲到窗台,攀着窗栏往下一望,果然看到她的大哥易子康! 「大哥、大哥!」她几乎将整个身子都探出窗外了。 「均均!」何凤栖惊险地拦腰勾住她,免得她跌落窗栏外。 「何凤栖!我易家上下二十余条人命欠了你什么?为了夺我小妹,你竟然如此心狠手辣!还我易家二十余条命!还我妹妹来!」 易子康站在「花雨楼」的楼下,不停地疯狂大喊,许多路人皆围在一旁指指点点。 「花雨楼」的嬷嬷和几名围事已经从楼里出去,努力陪着笑脸安抚。 「他在胡喊什么?」何凤栖拧起眉,觉得十分怪异。 「凤七,我大哥没死!」均均兴奋地大喊。 「不,他不是你大哥。」他直觉地否认。 「胡说!他明明是我大哥,他没有死!」她指了指楼下,接着转身就要奔出房门。 何凤栖立即伸手拦住她。「均均,别出去!」 「我要找我大哥!」她大叫。 「均均,那人绝对不是你大哥,你大哥和其他家人都死了。」 「你放手,我要找我大哥!」她疯了一般地想挣脱他。 「均均!」何凤栖紧紧抱住她。 「均均,你为什么还站在何凤栖的身边?难道你忘了,他在你面前活活将四个人腰斩吗?难道你要跟随这个灭了我们易家的凶手,回到他的‘烟波阁’去吗?」窗下嘶吼的声音又传了上来。 大哥的声音,传到她耳里后,好像扩大了无数倍,像撞钟一样地撞疼了她的耳。 均均的面色一片死白,昏昏沉沉的脑海中,画面开始混乱,记忆开始重叠—— 惨死的家人……被腰斩的那四个小混混……大哥斥责的话语…… 这些,全都混在一起了…… 「大哥为什么叫你何凤栖?为什么提到‘烟波阁’?那不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暗杀组织吗?可你明明是凤七啊……」她头好痛,吃力地问他。 何凤栖一瞬也不瞬地瞧着她。「……我是何凤栖。」 她一愣,觉得脑中像有什么东西被冲破,意识完全崩溃,无法控制地开始疯狂尖叫。 何凤栖脸色一白,惊觉她的神智状况生变,飞快点住她的穴道。 尖叫不停的易均均身子一软,无意识地倒进他怀中。 他抱着均均,转头望向窗外。 「易子康」站在底下,仰着头看他,已经不再叫喊。 当他发现何凤栖看着他时,他的脸上忽然露出诡异的笑容。 「抓回他,我要活口!」何凤栖拧起眉头,怒极地对着空中挥了一下手势,立即有数名黑衣暗卫现身,扑向「易子康」。 那个「易子康」动作更快,以极快的轻功纵身窜上屋顶,一弹一点,身形灵巧地一跃就跃到了数丈之外。 黑衣暗卫身手也不弱,也随即飞身一纵,紧紧跟在「易子康」后面,几个人一下子便看不见了。 抱着易均均离开前,何凤栖唤人交代道:「‘烟波阁’的行踪已经被人掀了,立即撤离‘花雨楼’。」 短短一日一夜,繁华京城内,天子脚下,连续发生两件惊天动地的事—— 一是书香世家易府二十余命一夜灭门。 一是「花雨楼」被一把无名火一夜烧尽。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众说纷纭,却没人弄得明白。 原本留书出走,将「烟波阁」之位让出的阁主何凤栖,又回到了「烟波阁」,而且还带回了一个在三个月后即将嫁给他的未来阁主夫人。 原本是令人十分期待的事,但如今,众人却一点儿也不欣喜,反而觉得沉重得令人有些不知所措。 雁鸣飞为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易均均把脉,眉头全皱了起来。 第十六章 「她的状况好怪,脉象没有异常,却一直昏迷不醒。」 「有人破了我施在均均身上的禁制之术。」坐在一旁的何凤栖沉声说道,表情很冷。 「破了你的禁制之术?我还以为你的禁制之术天下无敌呢……」雁鸣飞颇感讶异地说道。 想当年,厉痕天、楚逸浪、还有他都曾吃过禁制之术的亏,被何凤栖整得哇哇叫,没想到何凤栖竟然也有栽在禁制之术的一天。 不过,这些话他不敢讲,也不适宜在气氛沉重的此刻说。 现在讲出这些风凉话的话,心情很差的何凤栖很有可能会一掌巴死他,那缇儿肚子里就快出生的小宝宝就会没爹了。 何凤栖冷冷地瞧了他一眼。 雁鸣飞惊跳了一下,以为他瞧透了自个儿的心思,马上很专注地低头,努力帮易均均把脉。 「破解禁制之术,不是都需要一句暗语吗?」大腹便便的缇儿,倚在雁鸣飞身边,担心地问道。 「那是安全解除禁制的途径,但有人利用均均神智最耗弱的时候,强行破解了她身上的禁制。」何凤栖叹了一口气。 「阁主,那现在该怎么办呢?」缇儿弯腰瞧着一动也不动的易均均。 「只能等她醒。」何凤栖又叹了一口气。 缇儿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的夫君。 她从小就跟在何凤栖身边侍候,平常见他总是笑咪咪的,几乎没见过他这样眉头深锁的模样。 她甚至没听过他连叹两次气,这表示现在的状况真的很棘手了。 「均均小姐醒来后,会变成怎么样呢?」缇儿轻声问道。 「不知道。也许就这样一直醒不过来;也许醒来后会因记忆错乱而发狂;也许什么都不记得,成为一名痴儿……」何凤栖坐在她身边,心疼地伸手抚了抚她苍白、无血色的脸蛋。 「痴……痴儿?!」缇儿惊道。 「没关系,均均,我会照顾你的,只要你醒来就好,听到了吗?」何凤栖温柔地、宠爱地,轻轻地在她耳边说道。 听着阁主低柔带悲的声音,缇儿觉得一阵心酸,深深盼望这位未来的阁主夫人能够醒来…… 几天之后,易均均仍然昏迷着,全部的人都跟着陷入无人敢点破的绝望气氛之中。 「她再这么昏迷下去,只有施针试试了。」雁鸣飞说道。 「嗯。」何凤栖点点头,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蓦地,楚逸浪冲进门,高声嚷道—— 「凤栖,查到消息了!」 何凤栖看了看均均,轻声说:「我们到别的地方去说。鸣飞,你就开始帮均均施针吧。」 「嗯。」雁鸣飞点点头。 楚逸浪跟着何凤栖身后出去,站在「梧桐院」里。 「凤栖,真的易子康确实已经死在灭门那一日,痕天亲自去追那个假的易子康,虽然最后追丢了,但我们研判那人脱逃的方向,应该是躲入了王爷府。」 「王爷府?和皇家的人有关?」何凤栖沉吟道。 「嗯,因为和皇家的人有关,所以我也探了一下皇室那边。听说老王爷前些日子和皇太后那边闹得不太愉快,似乎是知道了皇太后曾要我们‘烟波阁’暗杀小王爷的事。」 「嗯……」何凤栖微微眯着眼思考着。 「那人应该是易容混进易府,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手破解了均均身上的禁制,只是,易府一向是书香传家,不与人交恶,最后竟然被人以这么残忍的方式灭门,对方似乎恨意颇深。」 「那恨意应该是冲着我来的吧,易家只不过是平凡人家罢了,那二十几条人命,只是很倒霉地成了对方向我示威的筹码。」何凤栖低头揉揉眉心。 楚逸浪思考着何凤栖的话。那人潜回了王爷府,而当初被他们诛杀的小王爷,就是现在那位老王爷的儿子…… 老王爷的儿子,曾经偷偷集合江湖之力创建「幽离宫」,想利用江湖势力坐上皇位,当时他为了追查「幽离宫」,差点被小王爷射成蜂窝,他的妻子芝儿也差点被小王爷害死,后来是凤栖使计,才成功诛杀了小王爷。难道…… 「难道,会是老王爷要为他儿子报仇,故意冲着我们来的?」楚逸浪推测道。 「很有可能。」何凤栖点点头。 何凤栖陷入沉思,不再说话,楚逸浪则静静地站在一旁陪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芝儿忽然急忙地从屋里面奔了出来。 「阁主!均均小姐醒了!」她兴奋地喊道。 何凤栖眼神一亮,立即转身进屋去,楚逸浪也跟在他身后进去。 推门进房后,何凤栖看到雁鸣飞正在一边收拾银针,芝儿和缇儿则在床边帮忙安抚着均均。 何凤栖看向均均,她仍然闭着双眼,躺在床上辗转躁动着,似乎还没有十分清醒。 坐到芝儿和缇儿让出来的床边,何凤栖伸手抱住她,轻柔唤道:「均均?」 她像是听到了他的叫唤,整个人静了下来。 没多久,她的眼皮眨了眨,迷迷蒙蒙地张开来。 「均均?」 她对他的叫唤没有什么反应,表情也有些迟钝,何凤栖的心头倏地紧缩了一下。 他十分担心,是否发生了最糟的状况——她的神智过度混乱,承受不住打击,已成了痴儿? 「均均,认得我吗?」他的语调极轻、极柔,像是怕吓着了她。 她直直地看着他,不久后似乎认出了他,眼神渐渐集中,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何凤栖屏着气息,也定定地望着她,等着她的反应。 抬起手,她想往他的脸上摸去。 然而,指尖还没触到他时,她却忽然顿住,像是又想起了其他的事,接着,她的笑容完全凝住,注视他的眼神,从信赖、高兴,慢慢转为惊吓与痛苦。 「何……凤栖?」她低哑地开口。 「是我。」他的表情淡然,但眼神却变得警觉。 她叫他的语气,不太寻常…… 「你真的是何凤栖?」她再一次地确认。 「嗯。」他再一次回应。 她忽地推开他,整个人缩起来,退到床里离他最远的角落去。 「均均?」何凤栖唤道。 她向后退开,瞪着他的眼神渐渐变冷,唇畔吐出冰冷的话语—— 「杀人凶手!别碰我!」她憎恨地看着他。 「均均小姐?!」芝儿和缇儿不敢相信她的转变。 她看向何凤栖的眼神,像是看待仇人一样,既憎且惧。 心猛地一震,何凤栖坐在床沿,压抑下内心的痛楚,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为什么说我是杀人凶手?」 他询问的语调依然平淡,但眼眸却已经变得深沉,手指紧握得都泛了白。 「我亲眼看见易家二十余条人命,全死在你手里!是你残忍地将他们一个一个砍杀肢解!你不是人——」均均痛恨万分地控诉道。 四周所有的人都倒抽一口气。 易均均的记忆,竟然发生了严重的错乱! 「均均小姐,不是这样的,你家人根本不是阁主杀的!难道你忘了,当时阁主明明和你在‘花雨楼’里,他——」芝儿着急着想要澄清事实。 「他是杀人凶手!我亲眼看见了!杀人凶乎——」均均缩在角落里,狂乱地大叫。 何凤栖对她伸出手,当她十分惊惧地看着他伸过来的手时,他眼中掠过一抹哀伤,手顿了一下,接着才又飞快地点向她的睡穴。 均均闭上眼,身子软倒。 第十七章 何凤栖接住她,轻柔地将她挪回床中,让她躺平。 然后,在大家还来不及开口的时候,何凤栖冷着脸,忽然抬手就往房中的桌子一劈,「轰」的一声,桌子瞬间四分五裂! 除了被点了睡穴的易均均外,房内的所有人全都傻了眼,一片静悄悄。 大伙儿都知道何凤栖一向慵懒成性,脸皮子上除了笑,其他表情都懒得摆,就连发脾气骂人都懒,若惹毛了他,顶多就是冷笑一下,然后二话不说就把看不顺眼的人给砍了。 总之,众人就是从来没看过他如此失控的一面。 何凤栖压抑着呼息,紧握着拳,感受着从手部传来的麻痛感。 这一点点的痛意,根本比不上方才她看他的陌生眼神所带来的痛。 她看着他的眼神一向灵动调皮,不曾沾染过如此浓重的戒备及恨意。 他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她,没想到她醒来后,却将他视为可怕的洪水猛兽,甚至想躲开他……她的反应,他完全始料未及。 一阵阵陌生的刺痛感,从心口迅速蔓延开来,让他无所适从,一股前所未有的嗜血冲动,在他体内翻腾着,教他很想做些什么,将胸口那几乎难以承受的郁闷发泄出来…… 本来他以为,不管她痴了、傻了、或是不记得他了,他都能承受,也决意要照顾她一辈子,毕竟她是他喜爱的人,而且她的家人亦是因他而亡的。 至于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顶多就是从白纸开始。他有信心,她最终会再爱上她,愿意嫁他为妻的。 可是,此时的她,对他充满了强烈的怨惧与恨意,他要如何再度接近她? 还是再重复禁制之术,让她将全部的事都忘了吗? 但禁制之术并非不能破解,他又能保证她可以遗忘多久? 一年?两年?还是十年?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无法再次承受她刚才那样看着他的眼神…… 「咳!凤栖,刚才……是怎么回事?呃……我、我不是问你劈桌子的事,我是说均均姑娘,她的记忆……」楚逸浪清清喉咙,打破一室吓人的沉默。 楚逸浪很努力地强装镇定,却因为太过小心翼翼,以至于越描越黑,惹来芝儿一阵又一阵的白眼。 楚逸浪无辜地对心爱的芝儿摊摊手,表示他真的尽力了。 「……对不起,我失态了……均均被下禁制了。假冒易子康的那个人,所施的禁制之术比我还要霸道。」何凤栖对着大家苦笑了一下。 「她被下禁制了?那现在该怎么办?」雁鸣飞紧蹙眉头,看着再度昏睡的易均均,觉得十分头大。 他虽然号称神医,但能治的也只是身体上的伤病。 再重的伤、再难的病,他都有办法治疗,可是若问题是出在心智受控的话,他必须承认,他这个神医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 「除非找到那个人,问出解除禁制的暗语,否则……均均将永生无法回复。」何凤栖垂着眼,心痛地看着均均苍白的脸。 虽然他对于她的反目仇恨感到十分难受,但她饱受着痛失亲人的打击,还有记忆错乱的折磨,现在肯定比他更苦。 而且……她的苦,全是由他而起。想到这里,他怎么也怨不了她无端误会他是杀她全家的凶手…… 想他何凤栖难得动情,没想到动了情之后,竟然成了敌人进袭的弱点。 情爱实在害人不浅啊…… 他在心里落誓,若是均均无法回复,他何凤栖此生再也不动情爱。 「也就是说,均均小姐的禁制一日不除,她将会一辈子视你为仇人?」楚逸浪问道。 「嗯。」何凤栖淡淡地说。 「怎么会这样?」芝儿听了难过不已。 楚逸浪无言地搂住芝儿,她忍不住埋进他怀里。 缇儿望向夫君雁鸣飞,心慌地问:「你也没办法吗?」 雁鸣飞摇摇头。「禁制之术原本就是一种霸道的心智控制之术,若施用不当,会让人心智错乱。凤栖十分明白,因此不轻易施展,但其他会禁制之术的人,不见得会同样的谨慎施用。」 楚逸浪突然开口说道:「禁制之术极难学成,不是人人都练得起来的,因此传人很少,目前就我所知的,只有两人。其中一人是凤栖,另一个人……则是凤栖的师弟。」 「凤栖的师弟?难道是他做的?」雁鸣飞搔搔下巴。 「或许。」何凤栖说道。 「可是,那人如果真的是你师弟,他怎么会帮着外人来害你呢?你们以前结过仇吗?」楚逸浪合理地怀疑道。 何凤栖这种笑着砍人的个性,的确很容易招来怨恨,就连他自己为了芝儿被他耍得团团转时,都曾一度想海扁他,出出一肚子的窝囊气了。 「我没见过他。」何凤栖摇摇头。 「咦?没见过?」楚逸浪一愣。 「我踏入江湖之后,就没再见过我师父了。但我在好几年前,曾经听闻过我师父又收了一名弟子,据说师弟的天赋比我还高,或许这也是他的禁制比我更霸道的缘故。」何凤栖进一步说道。 「啊……不认识的话,这就惨了。当时他易容成易子康来到‘花雨楼’时,那态度分明就是在跟您挑衅呀!阁主,看来您的同门师弟,有点来者不善呢……」芝儿蹙着眉,担心地说着。 「或许是他刚出道,想要挑战师兄,一战成名?」缇儿猜测道。 「这也只有亲自见到那个人,才能知道他的想法了。不过,我对于是谁下令灭门屠杀易府的人,比较有兴趣知道。」 「一切的迹象,都隐隐约约地指向王爷府……依我看,可能要从皇室再追查下去了。」楚逸浪沉吟道。 「嗯。我想,我也有必要再进宫一趟,去跟一位老太太见个面,聊聊天了。」何凤栖冷冷一笑。 【第八章】 「小伙子,你来了?」 雍容华贵的皇太后,正端坐在内殿里喝着茶,忽然,她抬头对着角落笑道。 「皇太后身体真健朗,耳聪目明,我才刚到,太后一下子就发觉了。」何凤栖笑着从角落的暗处现身。 「本宫正在喝茶,一起来品尝吧。」皇太后热诚地招呼他。 何凤栖落落大方地坐下。 「这是皇儿今日刚赠给本宫的,是南方今年最好的茶。」皇太后亲手斟了一杯茶给他。 「多谢太后。」何凤栖接过茶后,便放在桌上,对于皇太后亲手斟的茶,碰也不碰。 皇太后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被他搁置在桌上的茶杯,然后抬眼笑道:「小伙子今天来找本宫,有什么事吗?」 何凤栖也不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太后,有一件事情想请教。近日,我那三个月后即将与我大婚的未过门妻子,全家突然被不明对象给灭了门,她自己则被人施了禁制术,而我‘烟波阁’在皇城的重要据点‘花雨楼’,也被人当街掀了底,不知是不是因为您将我‘烟波阁’的行踪及秘密,告诉一位痛失爱子的老王爷了?」 「那位老王爷痛失爱子,认为他儿子的死与皇上关,因此跑来跟本宫吵了一顿。本宫实在是因为爱子心切,怕他对皇上做出什么大不敬的事,所以不得不以一些消息来安抚他。」太后露出为难的表情。 何凤栖冷笑以对。 「太后实在高招,先将诛杀小王爷的‘烟波阁’供出来,将老王爷痛失爱子的恨,从您及皇上的身上转向‘烟波阁’,然后再利用老王爷的势力,想要一口气挑了我的‘烟波阁’,永除后患,是吗?」何凤栖眼神犀透地看着太后。 第十八章 「本宫并没有想得这么远,当时只是想保护皇儿罢了。至于老王爷做了什么事,绝对不是本宫授意的。」太后无辜地摇摇头。 「我知道,老王爷灭杀我未婚妻子全府,又神通广大地找了同样会禁制之术的人来制住我,这全是老王爷他自己谋划复仇的举动,皇太后并没贡献任何计策。」 「你能了解就好。」太后笑道。 「太后,下令灭了我未婚妻子一家二十余口的人,我不会放过,但太后借刀杀人的这笔帐……凤栖也不得不算下去。」何凤栖轻声说道,笑意逐渐变冷。 发觉他身上开始透出杀气,太后这才收起笑容,严肃地叹了一口气。 「‘烟波阁’是收钱帮人办事的杀人组织,当初本宫能出价请你们帮忙,别人也一样能对你们出价。」 「太后应该知道,我们‘烟波阁’做生意并非来者不拒,想要接哪一笔生意,还得看我的心情,不想接的生意,就算捧上天价,‘烟波阁’仍是不会接。当初既然接了太后的委托,就已经表明‘烟波阁’的立场了。」 「话虽如此,本宫仍然无法完全确定‘烟波阁’是不是能成为本宫的盟友。本宫在后宫待久了,不轻易信人,所以只能想办法让你选择与我站在同一边而已。」太后无奈地说。 「我可以选择与老王爷对立,但也可以选择与太后对立,甚至选择接下太后敌手的暗杀买卖。皇室的确势力庞大,但受制也大,总比不上‘烟波阁’这个同样势力庞大,但却更加随心所欲的江湖组织吧?若是相斗,谁也没好处。」何凤楼的脸上仍然带笑,但语气已开始透着狠厉。 听见他放肆又大胆的威胁,皇太后眯起眼看着他,脸上有一瞬间浮起怒气。 何凤栖也不说话,就只是半笑不笑地回视她。 不一会儿,眼底怒气慢慢平息后,太后缓缓地举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好吧,本宫承诺,以后绝对不再动‘烟波阁’。为了赎错,本宫劝告你,快点赶去‘皇恩湖’湖畔的废楼船。你心爱的未过门小妻子,恐怕已经被老王爷请去废楼船作客了。」太后语气平缓地说道。 她的语音刚落,角落里的暗道突地「砰」的发出好大一声声响,差点惊动了门口的侍卫及宫人。 楚逸浪气急败坏地从暗道闯了进来。「凤栖,刚才有数批内侍高手,以调虎离山的方法打进‘烟波阁’,趁乱挟走了均均姑娘!」 闻言,何凤栖二话不说,起身就走。 楚逸浪也立即跟着向暗道奔去,跑到一半,他才想起什么似的,又赶紧回头。 「皇太后,失礼了,这是危急情况。」他很抱歉地对她行了一个礼后,才又匆匆地向暗道跑去。 皇太后扯了一下脸皮,点点头,表示了解,然后挥了挥手,目送楚逸浪跟着何凤栖身后,消失在暗道里。 当他们走后,皇太后才蹙起精细威严的柳眉,看着桌上另一杯完全没动过的茶杯。「那小伙子还真精,浪费了本宫一杯好茶。」 太后将残留于指甲内的白色粉末尽数挑至杯中,随手将那杯已暗中掺了毒的茶水倒在地上,然后召来内侍,很不满地碎碎念。 「真是的,本宫这儿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可以随意地让人来来去去了?」 「禀、禀太后,上、上回已经听了太后的令,将,将……将暗道给封死了。」内侍抖着回话,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老是有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闯进来呀! 「这殿里的暗道怎么这么多?上回他使用过的暗道封住了,这次那小伙子又是从哪里钻进来的?」皇太后忍不住抱怨。 「小、小人不知……」内侍几乎趴在地上,已吓得冷汗直流。 「算了、算了,赶快再找出暗道,给本宫封死,别再让人进来了!」皇太后不耐烦地挥挥手。 说归说,其实她还挺好奇,下次何凤栖那小伙子如果又想来的话,神通广大的他,会从哪里冒出来呢? 「唉呀,年纪大了,怎么对这种事开始期待起来了呢?」 太后摇摇头,继续喝着她的上品贡茶。 何凤栖带着楚逸浪来到「皇恩湖」湖畔的废楼船时,厉痕天早已在楼船下等着。 「凤栖,是我的错,没有守住‘烟波阁’,让均均小姐被人抢走了。」厉痕天一脸自责,嗓音低沉地说道,脸上还有一道为了救回均均而被划下的伤痕。 「不怪你,你和楚逸浪在下面守着,有任何状况发生的话,随时应变。」何凤栖拍拍他的肩。 抬头看了看楼船,何凤栖的眼眸微微一眯。 这就是江湖人的宿命吧?你砍我,改天换我砍你,恩怨纠缠,摆脱不了,甚至还会累及亲人…… 看来,退隐江湖,当个平凡夫子的梦想,必须放弃了。 何凤栖对自己苦笑,摇摇头,登上废楼船。 来到楼船里的大厅,就见一名头顶金冠,神态威严的白发老者,正坐在当年他儿子惨死的主位上。 老人的身边,则站着一名其貌不扬的青年。 何凤栖只看了他一眼,便认出了他。 他的挑衅眼神,和在「花雨楼」下假冒易子康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小师弟,师父近来可好?你很厉害,青出于蓝呀!」何凤栖对着青年一笑,赞美了他一句。 青年原本倨傲的表情,立即变得十分戒备,一瞬也不瞬地瞪着他。 「何凤栖,你果真来了!本想帮你们两人好好引见一下的,原来你已经知道他的身分了,真不愧是‘烟波阁’啊!」老王爷挑挑眉,冷冷说道。 「请问王爷,我未过门的妻子呢?」何凤栖问道。 「在这里。」老王爷指了指身后,几名卫士便将她带了出来。 只见易均均双手被绑缚在身后,嘴里也被塞住,整个人被半拉半拖地带到老王爷身旁。 何凤栖脸上的表情未变,眼底却已燃起熊熊怒火。 他仔细地搜寻她全身上下,除了她眼中一见到他就咬牙切齿的愤恨目光没变之外,似乎一切都还好,只是受了点惊吓,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抓来这里。 转头看向害得他心爱的均均用那种眼神看他的罪魁祸首,眼眸闪过一抹不明的光芒。 青年一看到他眼神有异,神情立即变得更加戒备。 「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小王爷会用女人来威胁,原来是跟老王爷学的呀!」何凤栖不轻不重地嘲讽道。 老王爷的脸色一下青、一下红,几乎暴怒。深呼息好几次后,才稳下情绪,冷冷一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只要是能用的棋,没有放过的道理。」 「好吧,算是凤栖愚昧,老王爷费尽心机找来我师弟,对我未婚妻子施下禁制之术,又灭了易府上下二十余口人,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何凤楼摊摊手问道。 他用眼尾察觉到均均听到他的话后,身子明显一震,露出混乱不解的表情,但苦于嘴巴被塞住,无法开口问话,只能「唔唔唔」地叫道。 他忍不住想蹙眉,叫她安静一点。这个小傻瓜,难道她不怕让人觉得她吵,把她一把推下「皇恩湖」了事吗? 幸好,老王爷和青年忙着与他戒备对峙,没空理她。 第十九章 「不为什么,只是一报还一报,让你也尝尝痛失亲人的滋味!我派人跟了你许久,当我得到消息,知道你喜欢上易家小姑娘,在她面前杀了几个小混混后,不仅特地施了禁制之术,消抹她对你的恐惧感,甚至还打算要娶她为妻的时候,我就知道机会来了。」老王爷得意地笑道。 「这的确是个好机会。」何凤栖苦笑地承认道。 或许是他待在平凡、毫无威胁性的易府太久,才会丧失惯有的警觉心,让人乘虚而入。 转头看了看均均,叹息着她受制于禁制之术的控制,现在正处于是非黑白完全混淆的状况下,神智懵懵懂懂的,恐怕不能明白他的心情。 「当年,你在这里将我儿子击杀而亡。今天,在我儿惨死的同一个地方,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能逃出生天?」老王爷狠狠地瞪着何凤栖,满眼的疯狂。 「当年,听说小王爷意图谋反,霸占王位,不知道老王爷知不知道此事?」何凤栖不慌不忙,学着他的语气反问道。 「胡说!我儿只是贪玩,喜爱游历江湖,哪有什么谋反野心?」老王爷脸色铁青,「砰」的一声,用力拍击椅背。 「唔,皇太后没有跟老王爷提起这件事吗?皇太后为了保护皇上的帝位,不得已牺牲了小王爷,还将小王爷的企图掩盖了下去,可说是对老王爷用心良苦啊!」何凤栖装模作样地说道。 他果然没猜错,皇太后四两拨千斤,将击杀小王爷的责任,全都担到他的头上了。这会儿揭开了所有的底,就让他们皇室迳自去内斗吧。 「不可能……我儿……只是贪玩,哪有那么大的胆子……」老王爷浑身发抖,脸色灰败,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竟然有胆做出这种连他都不敢想的天大荒唐事! 「谋反」是个多重的罪名?要诛连九族的! 「老王爷,我们‘烟波阁’是专门接受委托,拿钱办事的组织,出一次任务的成本不低,所以我们不会无缘无故地随意耗费人事物力,去做赔本生意。」何凤栖叹了一口气说道。 老王爷似乎震惊于自己儿子曾经做出的傻事,不言不语地发着愣。 「冤有头、债有主,老王爷如果要追究的话,还是去找皇太后吧。」 「我会去问清楚的!如果事实不像你说的,我会再回来挑掉你‘烟波阁’!」老王爷怒哼一声,掉头而去。 「老王爷!你不是答应我,要帮我得到‘烟波阁’吗?」青年错愕地吼着。 「你的事,你自己处理!」老王爷拂袖而去,急着去找皇太后确认。 「老王爷,请留下我未婚妻子。」 老王爷使了一个眼色,侍卫便随手将易均均推向何凤栖。 何凤栖正要上前去接,没想到另一只手却将易均均抢了去。 「她还不可以还给你!」青年拿出一把刀子,紧紧的抵在易均均的脖子上。 「均均……」何凤栖心疼地看着她发白的脸色。「能不能先松开她?她被绑很久了。」 她回望着他,眼眸混乱又迷惘。 刚才她在一旁听了很多,似乎懂了一些,却又被自己跳脱紊乱的记忆搞得晕头转向。 从刚才他们的对话中,她听见是老王爷派人杀了她全家,但她记忆中,却是何凤栖动手杀人的画面。为什么耳里听到的,和她脑中的印象会如此的诡异相悖? 她明明记得他杀了她的家人,他看着她的眼神为什么又能如此的坦荡柔情?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闭上眼,她忍住脑际一阵又一阵的疼痛。 「别想!」青年拒绝他的请求。 「小师弟,要不是看在我们的同门情谊,我可以马上杀了你。」 「你不敢,因为你还需要我解除她身上禁制的暗语。」青年得意扬扬地说道。 「你要什么?」何凤栖眼神凌厉地看着他。 「我想要你的‘烟波阁’!」 「什么?」何凤栖挑挑眉。 「我学习禁制之术的天赋比你高,应该更有资格掌管‘烟波阁’!」青年仰起头说道。 「掌管‘烟波阁’,不是只靠禁制之术就成了。」何凤栖感到有些啼笑皆非。 「你不是不想要‘烟波阁’了吗?那就把阁主之位让给我,至于能不能掌管,那是我的事。」青年眯眼看他,颇有初生之犊不畏虎的味道。 「行啊!」何凤栖大方地同意道。 「什么?」青年反倒愣了一下。 「‘烟波阁’是我创立的,我本来就不想做‘烟波阁’阁主了,打算想给谁就给谁。但是,你得告诉我,为什么这么想当‘烟波阁’阁主的原因。」 「因为……师父留了一手不教我。他说他最得意的弟子是你,除非我的成就超越你,他才肯将最后一手全部教给我。」青年不甘愿地说道。 「最后一手啊……唉,听师兄的一声劝,师父没教你的最后那一手,对你而言,学不学都没有差别的,最后那一手根本是耍人的,没人能学得起来。」何凤栖叹了一口气说道。 「废话少说!将‘烟波阁’给我!」青年执意地说道。 「我刚才就已经同意了啊!」何凤栖摊了摊手。 青年先是面露喜色,但一看到何凤栖轻松自若的神情,不禁又戒备了起来。 「我不信你!你先废了你自己,再将‘烟波阁’让给我,我再告诉你禁制的暗语。」 「唔唔——」易均均听到青年的话之后,感到惊恐万分,直觉地就对着何凤栖猛摇头,眼中浮出近似哀求的神情。 何凤栖看着她,温柔地笑了起来。「可爱的均均,虽然你受困于错乱的记忆,却还是忍不住担心我吗?怎么办?我已经无法没有你了,你赶快清醒过来,记起我们彼此相爱的事吧。」 均均忍不住急得猛跺脚,用眼神骂他有毛病。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对她……调情吗? 跺脚跺到一半,她口中的布竟然掉了出来。 「咳咳咳……呸呸……咳咳咳……」嘴巴一得到自由,她马上开骂。「你……你这个怪人!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不正经!虽然我跟你有血海深仇……呃,可是刚刚听起来又好像不是……不管啦,总之你不能伤害自己,听到没有?」 「啰嗦!」青年反手就打了她一巴掌,将她打得跌到地上。 「啊——」被打了一巴掌的均均,脸颊顿时一片火辣辣,晕头转向地坐在地上。 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另一声惨叫扬起。 一抬头,就看见那青年满脸痛苦,脖子被何凤栖紧紧勒住。 再往下一看,他打她的那只手上,则血淋淋地插着他刚才拿在手中威胁她的刀子。 见到血,易均均差点尖叫出声,作呕感迅速涌上喉头。 「均均,抱歉,忍不住刺了他的手。我本来其实是想砍了他这只手的,怕你受不住,所以才打消了念头。我可不想再施禁制之术,让你忘记我杀人的画面。」何凤栖对均均道歉。 「你……你……」均均惊骇莫名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何凤栖转头对青年说:「要不是均均怕血,我不会只在你手上插一把刀,我会将你直接砍成两半,永绝后患。想要掌管‘烟波阁’,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心狠手辣,你不够狠,所以,很抱歉,你不能胜任阁主之位。」 「早知道,我刚才就直接杀了你心爱的女子!」 第二十章 「来不及喽!」何凤栖耸耸肩。「对了,你想学师父的最后一手吗?其实,最后一手并不是什么秘传之术,而是禁制之术的最后破解方法。除掉禁制的方法,并非完全无法可解,还有最后一招,便是以性命相赌。」 「以性命做赌注?什么意思?」青年一愣。 「你如果诚心诚意地来问我,我会毫不保留地将师父所谓的最后一手全告诉你,可惜你用错方法了。现在,我们师兄弟就一起来实地练一回师父那最后一手,怎么样?」何凤栖笑意阴冷地拉着他走向楼船边缘。 「你要做什么?」青年被他的笑给凉透了骨髓。 「楼船下面是‘皇恩湖’,你知道这湖的奇妙之处吗?湖上没有水上人家,不是因这湖名叫‘皇恩’,而是因为他们太了解水性,知道这湖底长满水草,只要一沉入水中,便会被水草缠入湖底,连尸体都捞不上来。」何凤栖望向均均,解释得十分清楚,仿佛是在说给均均听的。 生长在城里,易均均当然知道这座驰名的「皇恩湖」。 「凤……凤七……」她不知不觉地喊出他以前假扮夫子时的化名,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怎么样?敢陪我一起试试吗?我们师兄弟以命相赌,看看是你下的禁制之术无可破解,还是我的命能破解你施下的禁制?」 「你……你疯了!」青年惊恐地叫道。 「想出来混江湖,就要有绝命的准备,难道没人告诉你吗?」何凤栖笑道,拖着他又靠向船缘一步。 「凤七……不要啊……」均均整个脑子完全空白,什么血海深仇,都不再真实,只能确确实实地从他身上感受到强烈的自绝念头。 他……他太疯狂了…… 他的意思是……是想拉着他师弟一块儿跳湖自尽,用性命来赌什么鬼禁制之术能不能破解吗? 如果他死了……她、她怎么办…… 「……不要啊……拜托……」她挣扎着,不停地流泪,狂乱地摇头。 她想要过去拉住他,但她的手脚都被绑住了,无法奔到他身边去。 「我的好均均,要记得想起我,否则我会很寂寞的。」何凤栖对她扬起一抹遗憾又温柔的微笑。 「别……别这样……我可以不恨你……但是你不要……我只剩你了……」她盲目地说着自己也不甚明白的话,奋力地在地上挣扎,只想要更靠近他。 她的心头像是破了一个大洞,什么都无法再思考,只知道,她不能失去他…… 何凤栖笑得更温存了。 「好均均,别让我失望。」 接着,他拉着惊恐嚎叫的师弟,向后坠入「皇恩湖」中! 亲眼看着何凤栖消失在她眼前,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猛然炸开,神智瞬间进散,再也无法思考,也没了任何感觉。 眼前一黑,易均均坠入浓稠厚重的绝望漩涡之中…… 醒来后,易均均混乱的记忆全部归位,想起了何凤栖假扮夫子,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包括何凤栖在她面前杀了四个欺负她的混混、包括花雨楼的那一夜、包括在何凤栖阻挡前,推开大门,见到家人惨死一地…… 还有…… 他从她眼前跳下「皇恩湖」…… 从她醒来后,便失神落魄地睁着眼,没有说过一句话,不管谁跟她说话,她都没有回应,只有眼泪一直没停过。 「均均小姐,别再哭了,跟我说话。你现在记得什么吗?」别缇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问道。 她很有耐心,已经重复地问了许多次,可是均均谁也不理,教人完全不知道她的记忆究竟回复了多少? 「均均小姐,你听得到我说话吗?」别缇又问了一次,仍然得到同样的沉默与眼泪。 「怎么办?」她回头询问丈夫雁鸣飞。 「她不能再一直哭下去了。」雁鸣飞抓抓头,已经无计可施。 「我看我们还是先出去,让均均小姐静一静吧。」 均均没有动,失神地听着他们两人离开房间的脚步声。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忘记全部的记忆,当一个无知无觉的痴儿…… 幽幽地闭上眼,眼泪仍然从眼角不停流出。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推开,有人进门来,走到床沿边坐下来。 那人一动也没动,似乎在看着她。 她没有费力张开眼,只想就这样睡过去,最好能直接睡落黄泉底下,和她的家人及何凤栖相聚…… 突然,她听到耳边响起一声叹息,紧接着,一双熟悉的长臂将她从床上揽起,拥进充满熟悉气味的胸膛里。 她不是……在作梦吧? 还是……他从黄泉回来看她了? 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不敢张开眼,深怕眼睛一张开,这个熟悉的怀抱就会消失不见了。 「还没醒过来吗?傻均均。」一道温柔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接着,有什么凉凉软软的触戚来回刷过她的唇瓣。 她震惊地张开眼,一张俊美的脸瞬间映入眼中。 「凤栖……」 「你醒来了?记得我了吗?记得所有事了吗?」 「你……你还在……」 「我在呀。」他的嗓音,安抚了她所有的伤痛。 她说不出话来,更多的泪水急涌而出。 「别再哭了,你已经哭太久了,很伤身的。先告诉我,你现在记得了什么?」他轻轻擦拭她的眼泪。 「什么都记得了……」她哭着说道,想起无辜惨死的家人,心碎哀痛无比。 「别哭了……从今以后,由我来代替你的家人照顾你。我已经安排好你家人的后事,等你心情平复一些了,我再带你去看看他们……」他紧紧地抱住她。 她攀附着他,哭着点头。 过了好久后,她的泪水终于渐渐止住。 「你……你怎么没事?我看见你跳进‘皇恩湖’了……」她哽咽地问道。 她的哭得眼睛红肿,他看得万分心疼。 「痕天和逸浪他们就在湖边等着我,一看我跳进湖里,马上就下水救人了。」 「那你的师弟……」 「也救上来了,不过有些惊吓过度,我请师父把他接回去了。」 她直直地望着他,接着「啪」的一声,她的小手掌印清晰地印上他的左脸颊。 虽然她是个弱女子,但用尽吃奶的力道,仍然将他的脸打偏了过去。 「好痛啊,均均……」他转回头来,一脸无辜地揉揉脸。 「知道痛就好!」她骂道,甩着又红又痛的手掌。 「又怎么了?」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以后……以后不准这样骗我,听到了没有?你知不知道,看你跳下去的时候,我的心痛得几乎要死掉了!我……我痛得……想跟你一起跳下去……」她气呼呼地骂着,说到后来,她几乎说不下去,整个人甚至开始颤抖,无法再度回想起生离死别的那一幕画面。 他拥住她,叹息地说道:「对不起,再也不会了。」 她伸出手紧紧地攀附着他。「我只剩下你了……」 「我也只有你一个人,所以我们都别任意地抛弃对方,好吗?」他的嗓音有些低哑。 「嗯……」她埋在他怀中,用力地点头。 「我何凤栖,今生今世,只甘心与你生死相随。」他深情地在她耳畔轻声地起誓。 「我也是……只做你的妻,生死相随。」她抬起头,眼中闪着泪花,与他一同起誓。 他低下头,吻住她的唇,倾尽所有的诚心与温柔,以天地为证…… 尾声 【尾声】 「皇太后祖奶奶,怀儿来了!」 正在喝茶的皇太后,一听到小孩儿的尖嚷声,一阵阵的头痛就开始泛开来。 「太后万福啊!」含着笑意的请安,懒懒地扬起。 「你这回又是找到哪条暗道了?本宫以为已经把内殿的暗道全封死了。」太后微微蹙眉。 「喔,不可说、不可说!」何凤栖笑着说道,抱着孩子从暗处现身。 皇太后扫了他一眼。 何凤栖知道她非常讨厌小孩儿,所以,她强烈地怀疑,何凤栖是为了报复她当年故意放消息给老王爷,让老王爷害惨了他,所以才三不五时地故意带着她最讨厌的小孩儿来到她的殿里烦人。 正好端茶进来的内侍,一见到他们父子俩,立即像是见了鬼似地直瞪着他们。 「小金子公公好!」被爹爹放到地上自己走路的小孩儿,非常有礼貌地主动唤人。 「好、好……」他颤抖着,用眼尾偷瞄皇太后。 他明明把能找得到的暗道都封了,为什么这个叫何凤栖的家伙,还是有地方钻进来啊? 看皇太后似乎没发怒,小金子这才稍微定了些神。 「太后娘娘,您的茶。」他赶紧端上茶盘。 「放着吧,你先出去,别让其他人进来。」太后挥退他。 小金子放下茶盘后,恭恭敬敬地倒退出去,将殿门关起来。 「来找本宫,有事吗?」太后一边问,一边随手从桌上的瓷罐里拿出几颗糖,递给摇摇晃晃向她靠过来的小孩儿。 小孩儿用黏呼呼的嗓音道谢,将糖含进嘴里,然后不怕生地抱住她的腿,小脑袋倚在她的腿上撒娇,口水则流到她刺金绣银的龙凤后服上。 皇太后皱着眉低头看着小孩儿,很后悔给小孩儿吃糖。 何凤栖看儿子黏得够了,才走过去将孩子抱起,让孩子倚在他的肩头上,继续流他的口水。 忍着拈起湿答答的裙摆,皇太后有些不耐烦地开口问道:「到底有什么事?快说吧!」 「没事啊,只是来跟皇太后问个安的。我们走了,怀儿,说‘皇太后祖奶奶再见’。」何凤栖笑着举起孩子的一只手跟她挥动几下。 「皇害后鼠奶奶艾厌——」含着糖的小孩儿,语调更加的黏呼呼。 皇太后闭了闭眼,随意地应了一声。 奶娃儿的声音,老让她联想到一大片黏答答的恶心口水…… 「你该不会是专程带孩子来,故意在本宫身上流口水的吧?」皇太后看了小孩儿一眼,强烈地感觉到她腿上那一片口水渍,正向布料内里扩大浸透着。 「唉呀,被您发现了!」何凤栖边笑吟吟地说道,边抱着孩子往暗处走去,完全没有否认他的意图。 皇太后的脸色顿时黑了一半,马上唤进小金子公公做地毯式的大搜索,想办法堵住所有的暗门地道,连一个老鼠洞都不准放过! 她再也不期待何凤栖带着讨厌的臭奶娃来对她流口水了! 烟波湖畔在一处景色恬静青绿的山坡上,有一座亭子,平时少有人用,今日难得有人浩浩荡荡地进来乘凉、野餐。 亭子里有三男四女,亭里亭外不管是爬的、跑的、走的,还是让人抱着的,数一数,总共有七个孩子。 除了阁主何凤栖及他的长子以外,「烟波阁」里的其他三个头头及家眷全都到齐了。 其中一名虽做妇人打扮,但是五官灵动秀丽的女子,正站在亭子边,远远地望着前方道路。 「均均小姐,别担心阁主啦,他只是去跟皇太后叙叙旧而已。」紊儿拉她进亭子里坐下。 「我知道,可是他跟皇太后见面,为什么一定要带着怀儿去呢?」均均一脸不安,仍然伸长着脖子,往路口猛瞧。 「那是因为,怀儿这个年纪是最会流口水的时候。」楚逸浪一脸窃笑地说道。 他知道何凤栖带小孩去的用意。 某一次,他在无意间得到皇太后十分讨厌小孩的消息后,将它当成了笑料,跟何凤栖分享。 那时何凤栖听了之后,笑得一脸诡异,还拍拍他的肩膀跟他道谢。 本来他还一头雾水,不知道他在谢什么,后来却常听说何凤栖带着孩子进宫见皇太后,他顿时就明白啦! 不能与皇太后正面决裂,用些无伤大雅的贱招整整人也不错。 均均还是不明白,正要开口询问,芝儿就指着路口说:「阁主回来了!」 只见何凤栖抱着孩子,慢悠悠地从路的那一端,晃呀晃地散着步走过来。 均均立即冲出亭子,迎向他们父子。 「想我了呀?」何凤栖笑问。 「我是想我的怀儿!」均均白了他一眼,伸手将孩子抱进自己怀里,有些气他又带着孩子进宫去。 宫廷里一向深幽难测,加上皇太后又不是没有害过他的记录,难道他就不怕皇太后使了什么手段,趁他不备时加害他和儿子吗? 「娘——」奶娃儿偎着娘亲高兴地尖叫着。 「我的怀儿,娘好想你……」她抛开对何凤栖的不愉快,也开心地猛揉着她的心肝宝贝。 「娘子,为夫的也好想你呢!」何凤栖作势要将他们母子抱进怀里。 「唉呀,别这样,亭子里有好多人呢!」均均脸红地要避开他的大熊式抱抱。 「让我抱你一下就好嘛,光天化日之下,我们哪能做什么?不过如果你想做的话,我也不会反对啦,后面那片树丛应该是个好地方……」 何凤栖哪会让她逃掉?有些霸道地抱住她和孩子,说话的音调越来越低,最后在她耳边说起了夫妻之间的悄悄话。 「喂,孩子在听着呢!」她整张脸已经烧得通红。 「好吧,看在怀儿的分上,现在先放过你,晚上再说。」他亲亲她的脸颊。 怀儿见爹娘脸靠着脸,他也开心地凑过脸来,左亲亲、右亲亲,亲得爹娘脸上全是口水。 「看吧、看吧,上梁不正下梁歪,儿子都开始学你乱亲人了!还有,他现在也开始会赖在榻上背书,眯眼的样子十成十在学你!所以,以后你别再懒成这样了,要做个好榜样给儿子看。」 「好的、好的,将来儿子开始写小楷时,我也会提醒他,他娘那一手蝇楷好字,是当年不肯好好背书,偏爱作弊写小抄练出来的,他绝对不能这样学。」他笑呵呵地回应道。 「凤栖!」她的脸红透了,娇嗔不已。 何凤栖开怀地笑了起来,接着,他忽然低下头来,轻声而郑重地对她说道:「均均,我每天都比前一天更爱你了,怎么办?」 她凝望着他,表情要笑不笑的,眼眶里微微泛着水气。 「那就继续下去啊,反正我也是一样,彼此都不吃亏。」 他温柔地将她和孩子拥进怀里。 「从我一开始踏入江湖,创立了‘烟波阁’后,便再也无法脱身于江湖恩怨之外了。我曾经想要退隐去当个夫子,但时局仍旧逼我重掌‘烟波阁’,如此才能保护你及孩子。往后,也许还会面临到其他意想不到的凶险劫难,你会害怕一辈子要过着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吗?」他幽幽淡淡地问道。 「会呀,谁不会怕?但是谁叫我是傻子,只要你一天比一天还爱我,我就心甘情愿地跟着你了。」她调皮地捏了捏他的下巴。 「你不傻,只是调皮爱玩又不念书的学生。」他笑开来,扫去心中的阴影。 「所以刚好跟你这个懒夫子配成一对啊!」她不甘示弱地嘲弄他。 他大笑着拥着他的妻、他的子,慢慢走回亭子,与众人会合…… 后记 【后记 棠霜】 大家好,我是棠霜。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是的,这本是棠阿霜偷渡了《小婢点君》系列的番外篇,主角就是在系列里跑龙套跑过头的「烟波阁」阁主啦! 照惯例,这本仍然要走「烟波阁杀人事件簿」的血腥风格,先给男女主角相遇相爱后,忽然情海生变,男主角先拿刀砍死女主角全家后,再回头砍光「烟波阁」楼上楼下,然后发疯乱砍自己二十八刀——(殴飞) ……嗯,没错,以上这段都是假的,请不要相信,谢谢。 话说,刚开始在写《小婢点君》系列的古代稿时,心里有一点怕怕的,忐忑地猜测看倌们对棠阿霜古代稿的接受度。 没想到陆续获得了一些回响,实在万分感谢,让棠阿霜有如打了一剂强心针,点滴在心头,真的很谢谢大家! 早在构思《小婢点君》系列的第一本时,阁主的形象就在棠阿霜的脑子里跑出来了,还把楔子里率先出场的阁主写得欲罢不能,所以曾经跟阿编说过,系列写完后,想再写一本阁主的故事。 正巧三本系列写完后,接着是七月的古代主题书,于是乎,就顺势地让阁主登场啦! 但是被人期待的配角,要扶正为主角时,压力真的很大,很怕写不出读者大人们所期待的模样,所以,棠阿霜只能惶恐的一边抖、一边写,尽力再尽力啦! 再说这本书的书名,本来,是想叫做「老夫子」的…… 当初阿编编通知说要排七月主题书,棠阿霜脑中灵光一闪,兴高采烈的跟阿编编献宝,想说这样的书名,可以在其他三位古代稿好手之间,求得出其不意的胜出机会,看看读者会不会冲着好笑愚蠢的书名,好奇的拿起棠阿霜的书来翻一翻。 没想到阿编编听了之后,受到不小惊吓,不仅完全被棠阿霜的异想天开给打败,还在电话那一头完全失控,不停哇哇叫,怎么也不肯让棠阿霜的书宝宝在众人的嘲笑眼光中被注意到。 在电话里,棠阿霜也有听到阿编编背后的办公室同事们,在听到「老夫子」书名之后的一片狂笑声……呜呜—— 讲到后来,阿编头痛不已地挂掉棠阿霜的电话,说她受不了了,要去冷静一下……(大滴汗) 所以,棠阿霜深切反省之后,在心底留下残念,另起了现在这个书名,暗自期待哪天可以开一个怀旧卡通恶搞书名系列来玩玩,只是这样不知道会不会不小心暴露出棠阿霜的真实年龄? 说到怀旧卡通,前些日子倒是看了一部怀旧漫画改编的电影,就是「变形金刚」。 棠阿霜看完之后真想吼吼吼,因为实在是超超超好看!不仅从头到尾没冷场,还害棠阿霜在戏院里笑得完全没形象。 这一部电影的声光娱乐效果实在太赞了,不得不佩服现在动昼技术的进步,看着跑车、大卡车变身成机器人,简直是圆了童年的机器人梦想。 听说有男生看完电影后,还会很白痴地看着自家的车子,一脸期盼地说:喂,你别装了,快从车子变身成机器人吧! 至于不喜爱机器人的女生们,也强烈建议你们去看看呗,绝对会爱死了这部片里的变形金刚的,推荐大家进戏院去看大银幕喔!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百年不合之一《娇主子》; 2、百年不合之二《懒夫子》; 3、百年不合之三《鲁娘子》; 4、百年不合之四《佛公子》。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