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话大男人》 第一章 “你好。” 他醇厚的嗓音犹如清晨的第一道曙光。 身上有股神秘、慵懒的气息,教人无法移开目光。 “我们分手吧!” 仇竞芳原本优雅伸向胡椒罐的手愣在半空中,挂在右耳的蓝芽耳机里还传来下属小乔叽哩呱啦的声音,报告活动现场的工作进度。 衬着高级西餐厅里的悠扬古典乐音,小乔的声音犹如刺耳的巨吼,但男子忽然抛出的一句话盖过小乔的巨吼,钻入她密麻纷杂的思绪,唤起她的注意。 这句话她并不陌生。事实上,自从她第一次加薪后,每次只要她加薪不久,这句话就会跟着冒出来。最近这两年,这句话出现的间隔越缩越短,但竞芳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她微偏着头,望着坐在桌子另一边的男子,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平静且认真地打量,仿佛她终于看见他的存在。他是竞芳的现任男友赖益群,也是她的第九任男友。 还真应了姊妹们的箴言,九是个不吉祥的数字,凡事遇九就是个“坎站”。当时她还嗤之以鼻,如今不得不信了。 她停顿了好一会儿,然后开口说:“你等我一下。” 她这句话是对小乔说的,但坐在另一头的赖益群显然误会了。 “又来了,你总是这样,‘再等一下’、‘再看看’、‘再说吧’,等等等,我是你男朋友,不是你的下属,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你的男朋友?” 赖益群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大声,似乎要把所有不满一股脑儿发泄出来。 “每天加班到三更半夜就算了,连个假日也要跑活动,想见你一面还得和你的助理排时间。幸运的话,你抽出个十五分钟或半个小时露个脸、吃个饭就走人,不幸的话,约会是一延再延,延到最后,所有浪漫细胞都死光了。现在连我跟你提个分手,你居然还不动声色要我等一会儿,你真是我见过最冷血、最无情的女人。哼!我们之间玩完了!” 赖益群一吼完,整个餐厅陷入一片寂静,所有人睁大眼睛屏住呼吸,像被点穴地定住,动也不动地盯着他们。 竞芳从容不迫地抬头睐他一眼。“你特地找我出来就是为了提分手?” 赖益群昂起头,趾高气昂地说:“没错,你也别浪费唇舌了,我是不会反悔的。我再也无法忍受你把工作看得比我这个男朋友还重要,我们分手分定了。” “你误会了,我是要告诉你,下次这种事用简讯或e-mai”就好了,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竞芳放下叉子,优雅地起身,背起金色gi公仔包,不理会呆若木鸡的赖益群,踩着坚毅的步伐离开。 变成化石的赖益群顿时成为餐厅里所有人同情的焦点。交到一个像仇竞芳这般冷静、能干的女强人当女朋友,心脏如果不强一点,恐怕很难长命百岁。 “仇姊,你又甩了男朋友啦?”小乔在耳边问。刚刚赖益群那番慷慨激昂的演说,全都”ive直播到电话的另一端,一字不差地进了小乔的耳朵。 竞芳不搭腔,掏出智慧钥匙按下开锁钮后,打开车门坐入驾驶座,随即翻出文件。 “没时间八卦了。现场布置得怎样?配合的雷导到了吗?” 知道这是竞芳不想聊此话题的暗示,没机会探得最新八卦的小乔重重地叹口气,才报告最新情况。 “还没,连影子都没看到。现场布置得差不多了,那些妈妈们已经开始准备打扮了。” 竞芳蹙着眉,沉默两秒。“联络雷导了吗?” “打了几百通电话了,对方不是没开机就是收不到讯号。” 竞芳知道小乔说话有时会夸大事实,她也不点破,只是下达另一道命令。 “再继续打,到时候我会检查通话纪录,如果不到‘几百通’,你等着瞧吧!” 小乔噤口不语,嗫蹑嚅嚅地说:“我真的有打啦!大概两通,我会持续打,打到雷导来为止,就算会打到手断掉也在所不惜……” 听着小乔搞笑的胡言乱语,竞芳不禁微微扬起嘴角。虽然小乔有时神经大条,说话喜欢夸张事实,但听她这样胡乱瞎扯,有时能让竞芳紧绷的情绪稍稍纾解。 竞芳开玩笑。“如果雷导还不到,而你的手没断,我会亲自帮你打断它。” 小乔在电话那头吓得倒抽一口气。“仇姊!你明知道我说话向来喜欢用夸饰法,干么特地抓人家语病?” “你就是这旧习不改,才一直升不了职。明明认真做事,却老是坏在那张嘴。好了,再继续联络吧!我现在就赶过去。” “仇姊,你要过来?高雄耶,台中到高雄少说也要两个小时耶!” 竞芳停顿一下。“没关系,我坐高铁应该来得及。所有长官都联系了吗?” 小乔又重重叹口气。“都打过电话了。不过最后的那个,他的助理说他还在台北。” 她闻言露出开心的笑容。“那我绝对来得及。” 这次,公司标到这个案子,承办各地方政府社区教学的活动企划。为了展现成果,只要有开课,哪怕是偏远如尖石乡深山还是外海的澎湖兰屿,他们都得派人去拍摄采访。 如今,整个案子即将进入尾声,只差这最后的成果发表会。原本预定在台中圆满剧场举办,却因地方长官为了表现政绩,中央长官为了拉拢选民,而移师到高雄。 而她,原本应该在这最重要的时刻坐镇指挥,但男友——呃,是前男友——的一句话,让她从如此重要的工作中落跑,只因为“前”男友千拜托万交代,无论如何一定要和他见面。 加上小乔和a””en他们也极力劝她赴约,一再保证不会凸槌,她才会答应。 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局。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竞芳叹气地停好车,走向高铁乌日站。 刚才在赖益群和众目睽睽之下,靠着训练多年的武装,她还能摆出冷静无所谓的面具。 但随着独处而来的松懈感,那坚强的武装慢慢出现裂痕。 她又搞砸了!一股倦怠铺天盖地地漫上来,压得她的胸口沉重。 这次她还破了新纪录,维持不到一个月,就毁了一段恋情。 恐怖的是,她并不觉得伤心难过,而是……松了一口气。 怎么会这样?这次她已经遵照姊妹们的指示,不再靠愚蠢的一见钟情和不可靠的感性,冲动地挑选男朋友,而是理性地透过婚友联谊社,精准地进行条件配对,赖益群不论是外表、个性、经济、家世,都挺符合她的理想。 可是,为什么最后还是悲剧收场? 她无力地瘫在座位上,等待车子开动的同时,一片虚无的思绪并没有给她任何答案。 一对母子从长长的车厢那头走来,约三、四十岁的妇人慌张地牵着好动的孩子,眼睛来回地对着手上的票寻找座位,最后在竞芳面前停了下来。 “找到了。小威你先坐好,妈妈去上个厕所。” 也不管小男孩有没有回答,妇人把孩子丢着就往厕所冲去。小男孩似乎对这种常被丢下的情况见怪不怪,泰然自若地踢掉鞋子,爬上座位开始……跳! 很少和小孩相处的竞芳眼睛瞪得像铜铃般大,仿佛看到白垩纪恐龙在眼前活蹦乱跳。 小男孩越跳越high,开始发出奇怪的叫声。 乘客纷纷转过头盯着他们看。 受到瞩目的小男孩像得到鼓励似的,跳得更加卖力,开心的笑声听在竞芳耳里,犹如恶魔在叫。 坐在前排的一个阿嬷受不了地对着竞芳大喊:“拜托,管管你儿子好不好?” “啊?”竞芳惊愕地望进阿嬷嫌恶的眼睛,愣了十秒钟才张口结舌地想辩解,但话却卡在喉咙里,急得她只能猛摇头。 “就是有你们这种只会生不会教的父母,才会产生那么多社会败类,造成那么多社会问题。”坐在另一排的中年男子忿忿不平地附议。 欸?不会吧,她居然成了众人攻击的对象? “就是咩!现在父母就是太宠小孩,才会养出一堆什么草莓族、月光族,一点压力都承受不了,哪像我们那个年代,苦过来的,不管怎么操、怎么磨都没关系,再累再辛苦也要咬着牙根撑过来。” 竞芳哑口无言地看着其他乘客开始你一言、我一句地批评起来,从现今社会的教育政策失当到政治乱象,大有一开异言堂的态势。 小男孩依然故我地在座位上下弹跳,不时发出尖笑,配上车厢里闹哄哄的论辩声,竞芳的太阳穴隐隐抽痛起来。 她拧着眉,试图开口稳住一发不可收拾的场面。“呃……那个……小孩不是我生的……” 但是——根本没人理她。 讨论越来越激烈,仿佛整个车厢都陷入战局。 小男孩突然一个不稳,整个人跌到她身上,竞芳尖叫一声,反射性地抱住小孩。岂料,小男孩非但不感激她救他免于摔个狗吃屎,反而开始拉扯她的头发。她忍着痛将小男孩推回他的座位。 “你坐好!”她气喘吁吁地瞪着小男孩。 小男孩也睁着大眼看着她,五秒钟后,他无预警地放声大哭。 车厢里的争辩暂停,大家不约而同地又看向她—— “唉呀,有什么话好好说,干么打小孩?” “是啊!小男生本来就比较皮,要慢慢教。” “你这样把他弄哭,不是更糟吗?” 竞芳第一次这么深刻体会到“三人成虎”的威力,额上冒出三条线之外,空中仿佛有乌鸦啊啊乱叫地飞过去。 一向伶牙俐齿的竞芳,头一回有种没辙的无力感。 “小威,你在哭什么?” 终于,男童的母亲出现了。 众人一致住口,转头盯着妇人看。 妇人没有察觉车厢内怪异的静默,一把抓起小孩,仔细地检视他有没有受伤。“是不是跌倒了?还是哪里受伤了?” 小男孩一直哭,妇人上上下下地检查,就是找不到他身上有任何地方不对劲。 终于,最先开始发难的阿嬷出声了。“啊你不是他妈妈喔?”她对着竞芳问。 竞芳无力地看她一眼。“不是。”她何时那么好命生了个小孩,怎么没人通知她? “唉呦!夭寿喔!啊你不早点说,害我们给你误会。”阿嬷的道歉就此打住,箭头转向妇人。“啊你也实在是太糟糕了,孩子丢着去做你的事,不怕孩子出什么意外?” 摸不着头绪的妇人被骂得莫名其妙,但放小孩单独一人的确是她不对,只见她脸胀得通红,连连赔不是。 竞芳在一旁看着都替她委屈起来。想想这妇人独自带小孩出门实在不方便,她一定是憋不住了才会把小孩放着去上厕所。但阿嬷也没骂错,把小孩这样放着的确不好。 左右为难的竞芳不知怎么帮那个妈妈说话。“呃……她应该不是故意的……” 可是——依旧没人理她。 平时只要她一开口,没人敢不听她说话,但今天一连两次被众人忽视,挫折感像苦涩的药水灌进喉咙,吞不下也吐不出来。 忽然,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后方出现,上前抱起那个哭闹不休的男童,并靠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男童倏地停止哭泣。 他抬起头,微笑地为妇人解围。“她只是一时情急才离开去上厕所,况且大家都这么热心。”他看向妇人,说:“下次你若真忍不住,好好跟旁人拜托一下也可以。这社会虽乱,但台湾还是很有人情味的。” 俊俏的五官,和煦的微笑,加上亲和有礼的语气,听得愣在一旁的阿嬷连忙点头。 “就是说啊,我们都不是坏人,台湾本来就是很有人情味的地方,以前我们孩子出去都嘛不用担心,大家街头巷尾都会帮忙看一下……” “就是啊。”男子乘机插话,转头又对妇人说:“你没有买孩子的票吧?” 妇人脸红地说:“他可以不用买票……” 男子微笑说:“我知道,不过等他再大一点最好帮他买半票,有两个位子坐起来也比较舒服。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跟我换位子,我的同伴临时不能来,我一个人不用坐两个位子。” “啊……这样……”本来还想婉拒的妇人看看小男孩,也就接受了他的好意。“那真是谢谢你了。” “不客气。”他帮她把小孩放在自己的位子上,拿出行李箱中的黑色袋子,放入竞芳座位上的行李厢。 他对她抛出一个魅力十足的笑容,竞芳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阵火热袭上脸颊。她很久不曾有过这种感觉了。 “你好。”他醇厚的嗓音犹如清晨的第一道曙光。 竞芳着迷地望着他,他身上有股神秘、慵懒的气息,教人无法移开目光。他其实不算太高,但是大约一百七十五公分高的身材或许是因为比例的关系,看起来颇为颀长。 他的鼻梁长而挺直,饱满的唇隐约有一抹笑意,最吸引人的是那双眼,又大又黑的瞳孔已教人惊叹,还圈着长而浓密的睫毛,简直漂亮到连女生都嫉妒。 “不介意我坐你旁边吧?”他彬彬有礼地问。 但不知为何,竞芳却察觉到他温和的语气里,有一股不容拒绝的笃定。他的眼里似乎闪过一抹猎豹出猎前的危险目光。 她眨眨眼,眼前的他又回复到几分钟前那亲和无害的模样。 “呃……没关系。” 竞芳收回视线,为自己像十几岁少女看到偶像般变得痴傻而脸红。她低头把衣服拉好,调整一下坐姿。 当他修长的身躯在她右侧坐下时,一股燥热同时袭来。她皱着眉压下这怪异的感觉。 一定是经过方才的混乱,又和小男孩拉扯,肾上腺素还残留未褪的关系。她自我安慰地想。 她深呼吸平息紊乱的心跳,露出一贯自信的笑容抬头看他,希望能稍稍扳回一点颜面。 “你大方地让座,不但帮助那对母子,也使我避免了另一场灾难。我对小孩子一向没辙。” 他深深地注视着她,晶灿的眼神看得她不由得又一阵心慌意乱。 “没什么,只是刚好多出一个位子而已,看着孩子委屈地坐在妈妈的大腿上,我也于心不忍。”他说道。“小孩本来就该活泼好动才表示他健康,要小孩像大人一样乖乖地坐在位子上一、两个小时,简直是不道德。” 竞芳没料到他竟然会站在小孩的立场说话,十分意外。 她一向只觉得小孩是难以理解的生物,说得更精确一点,她认为小孩根本就是外太空来的外星人。 “呃……你说的好像也很道理,呵呵……你对小孩还真有一套。” 他投给她一抹微笑。 她接着说:“哪像我,我对小孩子最没有办法了。小朋友一看到我就哭了,朋友都说,我绝对不适合生小孩。” 话说出口后,竞芳简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她干么跟他哈啦这么多?还自曝其短,她的脑袋真的被那小男孩拉傻了吗? “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你只是不懂得和小孩相处的方式,但其实你对小孩也很温柔。” 竞芳再度讶异地望他一眼,腼腆地扯扯嘴角。“哪有,我只要待在小孩身边就觉得全身发痒,对他们动不动就哭、没来由就乱吼乱叫,常想一巴掌打下去。” “这是正常的,我有时也会有这种念头啊!” “真的吗?” “当然,只是想跟真正动手还有一大段距离。重要的是,你并没有付诸行动。就像刚刚你明明痛得要命,还是拚命抱着小男孩没放手,不是吗?” 原来他看到了。 她脸红地望着他,那一瞬间,她在他眼中看到全然的信任与肯定。她一时无法呼吸,整个人像被他的眼眸吸进去一般。 “我想……你一定是个温柔善良的人。” 他的称赞让她没来由感到一阵鼻酸。她笑出声,想藉此掩饰自己此刻忽然翻涌的怪异情绪。 她是怎么了?不过是陌生人的一句客套话,为何会勾惹起她的情绪? “那是你不了解,我其实是个大巫婆,专门以吃小孩为乐的……” 竞芳原本想说些玩笑话带过,可是,一触及他认真无比的眼神,她的声音消失在喉咙里。 一团铁块迅速在喉头胀大,堵住她的呼吸,阻止不了的热气涌上眼底,来不及闪避,她就这样在四目相对下,迸出泪来。 男子惊讶地睁大眼睛,随即抽出口袋里的手帕递给她。 “对不起,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 竞芳整个脸都埋在他的手帕里,不发一语地摇头。 他默默地让她哭了好一会儿,直到竞芳确定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她才从绉巴巴的手帕中抬起头来。 她朝他露出一个自以为坚强的笑容,浑然不知那逞强的笑在他眼底透露了无比的哀戚。 “对不起,我平常不是这么爱哭的。”她自我解嘲地笑了笑。“很多人甚至怀疑过我是个机器人,因为我从不在别人面前显露情绪。” 他对她展现一抹了解、安慰的笑容。 “也许因为我是陌生人,而不是以后必须面对的熟人,所以你觉得不用在我面前伪装。” 她想了想,点点头说:“或许是吧。”她又加了句。“你有种让人安心的气质。” 他的眼底闪过一抹受宠若惊。“谢谢你的称赞,那么我有这个荣幸,当一下你的垃圾桶,听听你心底的苦水吗?” 她低头沉吟不语。就在他以为她会拒绝时,她忽然抬头,绽出一朵淘气的笑容。 “那我就不客气喽!” 他回以一串爽朗的笑声。“我会忍耐,尽责当一个好的垃圾桶。” 她深吸口气。 “我刚刚和男朋友分手了。” 他愣了足足两分钟,才吐出一句:“喔。” “可是,那并不是我情绪失控的原因。” 他递出一个疑问的眼神,丰厚的嘴唇紧抿着,看不出他心中的想法。 “我难过是因为我男朋友——不,是我前男友,他说我是个冷血无情的女人。” 他吃惊地挑高眉毛。“这太过分了。” “我知道。可是我找不到理由反驳。”她叹气道。 “为什么?” “因为他说的很多都是事实。”她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悠悠地说:“我不是个温柔贴心的女朋友,约个会总是一延再延,假日也不能陪在他身边,总是有一堆活动要跑,工作忙不完,还得把时间拨给朋友,而他总是被排在一长串名单之后。” 他微蹙着眉。“你说的是一般男人才会犯的毛病,我身边的朋友,通常是女生抱怨男生工作太多,没空陪她们。你正好和别人相反。” 她噗哧一笑。“是啊,最令人难过的是,我的薪水经常比我男友高。” “经常?”这个形容词实在是有些奇怪。 她耐心解释。“每次只要我一调薪,我和男朋友就会分手。之后,我就再找个薪水比我高的男友。奇怪的是,没多久,我的薪水就又调高。” “哇,这么灵?所以你朋友只要问你和男友分手了没,就知道你有没有加薪,能不能跟你揩油了?” 竞芳先是杏眼圆睁地瞪着他,不到两秒又破功,她率先笑了出来。 “你怎么知道?每次我都大失血!美其名是安慰我失恋的派对,最后要结帐时,却总是对我说:既然你加薪了,这摊当然由你请啦!” “真可怜,失恋了还得请客。你还缺不缺酒肉朋友,我能不能应征?” “不行!”她努力想板着脸,却徒劳无功,最后笑吟吟地睐他一眼。“你只能当我的垃圾桶。” “唉,好吧,谁教我比别人歹命。” 他佯装无辜的脸把她逗得开心。 两人又聊了些没营养的话,竞芳讶异地发现自己居然跟一个才认识不到一小时的陌生男人聊得这么开心。 不过三言两语,她的心情就好转许多,而且和他在一起,她完全没有压力,不需要刻意营造完美的形象,不用小心斟酌用字遣词,怕会伤害他。 反正他只是个陌生人,以后也不会再相遇了。她这样想着。 “其实触动我心情的,不是分手这件事,而是他指控我是个冷血无情的人。在一起快一个月,他对我的了解竟然比不上一个认识不到一个小时的陌生人。” 他沉思一会儿,才说:“不用难过也不需要怪他,你有没有想过,他之所以误会,或许是因为你并没有给他机会了解你。” 他的话惊醒了她。 因为赖益群的追求攻势积极,让感情空窗三个月的她感到一丝心动,所以和赖益群见面没多久就决定交往。但除了开头的两个礼拜,两人经常约会碰面之外,之后的这一、两个礼拜,他们几乎没有见过面。 难道,她是下意识地疏远赖益群?所以才没有心痛的感觉?不可能,她是个独立自信的都会女子,对于爱情她一向秉持着「合则聚、不合则散”的原则,从不会勉强自己迁就一个没有感觉的男人。 她不像好友margot那样滥情,只要有男人大献殷勤就被征服。面对赖益群的追求,她并不是因为昏了头才答应的,她曾经很认真地考虑过两人有没有未来,才决定接受他。 只是因为工作的关系,让两人还来不及更深入了解就分手了。 这么想过之后,她安心地露出微笑。 “或许吧。”她耸耸肩回答。 这时,她才注意到列车的速度已经减缓,他们即将抵达目的地。 “和你聊天还挺愉快的,谢谢你听我说了那么多无聊的话。” 他注视着她良久,其中的专注和热度让竞芳再次感觉到一股热意从胃部延烧开来。 他似乎也察觉到她退缩回她旧有的面具里,有礼得宜的退场说辞原本应该是完美无缺的,可是,竞芳却在那一刹那,觉得自己世故老练得像政治人物,令人不寒而栗。 “是真的,我……我很少跟一个陌生人说那么多。真的很谢谢你陪我聊天……” 她忍不住补上解释,又觉得矫情,于是咬着唇制止自己说出更多奇怪的话。 列车平稳地靠站,一时间,整个车厢像活了起来般闹哄哄的。 他露出爽朗的笑容。“我知道。那么……再见喽!”他站起来,体贴地替她从行李箱中拿出袋子给她。“如果再遇到难过的事,就多嗑几盒小美冰淇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竞芳惊讶地瞪着他潇洒地转身,随着下车人潮离开。过了一分钟,窗户传来一个声响,回头一看,他露出温柔又腼的笑容,朝她挥了挥手。 她呆呆地挥着手回应,然后,他转身淹没在人群中。 为什么?他怎么知道她爱吃小美冰淇淋? 直到走出车站,竞芳都无法从方才受到的震撼中回神。 第二章 两人之间隐约有股引力,让她无法轻易地移开视线。 仿佛一移动,那条牵系着他和她的看不见的线就会断了。 “什么?不会吧?他竟然用这么老套的方式跟你谈分手?他当自己在演连续剧吗?” 穿着低胸马甲及黑色窄管长裤的margot,和竞芳一样捧着一杯小美冰淇淋。两人刚从竞芳家附近的便利商店走出来。她并不特别爱小美冰淇淋,只不过是竞芳请客,她没有太大意见。 听完竞芳报告最新的分手日记,margot不禁对赖益群戏剧化的举动嗤之以鼻。 “不过,我早就觉得这个赖皮鬼根本就下适合你。他太肤浅又过于势利,我想他一定是因为不小心知道你的薪水比他高了而且是高很多——他的大男人主义一时承受下起,所以才活像演八点档似地跟你分手。” 竞芳挖了口冰淇淋送入嘴里,香草的芬芳透着冰凉,立刻在舌尖蔓延。 “我记得某人曾经很欣赏他的求爱招式,怎么现在居然批评人家像在演八点档?”她揶揄好友。 margot夸张地转转眼珠。“拜托!在你生日当天捧着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向你求爱,还包下整间餐厅让所有朋友帮你庆生,任谁都会感动到爆好不好?只是现在想想,他也未免太夸张,对一个才认识一个多礼拜的女生就摆出这么大阵仗,感觉好虚假。早点分手也好,这种喜欢就捧上天、不喜欢就弃如敝屣,极端又情绪化的人,万一真的深入交往,难保你哪天上了社会版头条。” 竞芳知道好友是安慰她才这么说,她们不约而同地在便利商店旁的幼稚园停下来,幼稚园的围墙旁放置了几个大型石雕,两人就靠坐在石雕上享受冰淇淋。 她沉默不语地戳了戳手上的冰淇淋,想了一会儿才又开口。 “你会下会觉得这几段恋情都这么匆匆收场,问题是出在我身上?” “拜托,不要把那些猪头的错归咎在你身上好不好,除非你……”margot的声音忽然逸去。 “除非什么?”竞芳屏着呼息,佯装不甚了解地问。 margot瞄一眼竞芳的表情,确定她看起来没什么之后,才说:“除非你还忘不了张立宇。” 尽管她心里有准备,但再次听到那个人的名字,还是让她的心跌了一跤。 都已经三年了,可是,那个人在她心深处仍占有一个角落。虽然那段恋情的甜蜜早已忘得差不多,剩余的回忆只有末期两人不断争吵和被背叛带来的酸苦,让她每次想起,心就刺痛一次。 “没什么忘不了的,在我的生命里早已没有那个人的影子。” 尽管竞芳说得云淡风轻,但和她已有六年交情的margot,觉得她只是逞强说没关系。 “最好是。你敢说你后来谈的这几次恋爱,最终会以分手收场,不是因为过去情伤太重的后遗症?” 竞芳仔细想了想。“一半一半吧。其实有好几次,我是真的忘了那段背叛造成的阴影,但不知为什么……” 看着好友怅惘沉思的侧脸,margot叹气,斩钉截铁地论断。“什么一半一半,在我看来,就是因为一个王八蛋让你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以前,margot这样简单明了的结论颇能安抚竞芳的疑惑,但这一次,不知为何这个分析无法平抚她骚动的心。 她不断想起前几天,那个在高铁上和她聊得极为投契的陌生男子,还有他的那句:“因为你并没有给他机会了解你……” 竞芳不知为何会想起那个陌生男子说的话。那个下午她完全不像平时的她,现实生活里的仇竞芳是不会随便表现出自己的情绪,更不会对一个初见面的陌生人吐露那么多个人隐私。 也许那是个充满魔力的下午吧。她心想。 只是,他离开前的那句建议,令竞芳怎么也想不透。他怎么会知道她喜欢吃小美冰淇淋?难道她哭得一塌糊涂时,不知不觉透露了自己的喜好? 算了,反正都过去了,他们也不可能再见面,这个谜大概永远也解不开吧…… 看竞芳沉默不语地陷入沉思,margot伸手在她背上一拍。 “唉呦!干么想得那么认真,总之,要治疗失恋之痛最好的办法,就是赶快再谈下一场恋爱。” 对margot的建议,竞芳嗤地一笑。“你的解决方法还真简单,感觉好像拿油灭火一样。” margot哈哈大笑了一阵。 “我是说真的,千万别因为那个赖皮鬼坏了你对爱情的胃口。你知不知道最近最流行的是什么恋情?” 竞芳好笑地瞥着好友。“什么?姊弟恋?” maqgot摇头。 “同性恋?” margot瞪她一眼。 她的笑容渐渐扩大。“难不成是人兽恋?我不知道你的尺度越来越宽了。” “头啦!什么人兽恋,死丫头。”margot气得将冰淇淋棒汤匙朝她丢去,竞芳笑着躲开。 “现在日本正流行‘三低男’,怎样,没听过吧?” 竞芳摇摇头。“我只听过三高男,哪有什么‘三低男’?是哪三‘低’?低级、低收入、低智商啊?” margot又狠狠瞪她一眼。“你才低智商咧!不过有一个你倒说中了一半。所谓的三低男,是低姿态、低风险、低束缚。” margot仔细地将“三低男”的意涵告诉她。所谓低姿态,其实就是不能大男人主义,要体贴、平等地对待另一半。低风险是指收入不高但工作稳定,像是老师、公务员等。低束缚就是懂得家事平均分摊,不会事事都丢给老婆,不管是育儿或是孝敬父母,能让另一半去从事自己喜欢的事。 “听起来还不赖嘛。”认真一想,或许她真该朝这个“三低男”努力。“光是这低束缚就很吸引我。不过要找到一个不会干涉我工作,不会期待我当个贤妻良母的男人很难吧!” margot一时也无法回答。老实说,“三低男”的条件并不是达不到,只是现今社会长时间被“三高男”催眠,造成许多男性不见得有“三高男”的三高,却养成他们的大男人主义和极高的自尊心。 而且,在传统的观念里,要一个男人放下尊严,平等地看待另一半,真心愿意分担家务、育儿责任,真的很难。 现今社会到处存在着“高不成、低不就”的男人,既没有真材实料的三高条件,却偏偏爱摆出三高姿态,看了就令人作呕。 就在两人陷入无言时,幼稚园大门处传来一个声音。 “老师,真是抱歉,耽搁这么晚,临时被派去收款,回来时又遇上塞车,所以才……” 昏黄的灯光下,一个妈妈不断地低头鞠躬,看得出她真的对自己的迟到很抱歉。 只见一个站在大门口的瘦高身影也微微弯着,在昏暗中依稀看得出那是个男老师,脸上被一副眼镜和大大的笑容占据。 “没关系,妈妈不用在意,反正我也在准备一些教具。小贝她帮了我不少忙,说起来,还真要谢谢小贝。” 妈妈感激得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不停地道谢。那男老师又细心交代了小女孩今天在学校的情形,然后弯腰和小女孩认真地道谢,最后才目送那妈妈骑着机车载着小女孩离去的背影。 margot眼睛一亮,用手肘顶了顶竞芳。 “喂,你看到了吗?” 竞芳望着那妈妈离去的模样,不悦地说:“当然看到了。呋,既然妈妈因为工作无法来接小孩,为什么爸爸不来?男人!” “唉呦,我不是说那个啦!”margot受不了地翻翻白眼。“我说的是那个男老师。眼前不就正好有符合‘三低男’条件的人选?而且刚好离你家很近,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我看你就赶快主动出击,猎回一个新好男人来做伴吧!” margot的建议让竞芳忍不住翻白眼。她伸手往好友的胳肢窝戳去,逗得margot娇笑连连。 “什么主动出击?什么近水楼台?上次叫我去婚友社的也是你,介绍一堆怪咖给我的也是你,就这么怕我嫁不出去啊?” 竞芳开心地和好友打打闹闹。她当然晓得margot是为了她好,她也不是不愿意,只是对这样分分合合的男女关系实在厌烦了。 她想,还是先空窗一阵子再说吧。 忽然一道视线让她停下动作。猛抬起头,她才发现那个男老师并没有进幼稚园,而是一脸有趣地看着她们。 像是察觉到自己引起竞芳的注意,那男老师有礼地朝她点头致意。 竞芳也不自主地点头回礼,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袭上心头。她应该不认识他吧?可是他的身影看起来好熟悉,就像在梦里,就算看不清那人的模样,但强烈的感觉让你知道他是谁。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她仍然可以察觉他的视线,那股说不上来的奇异感让她的胃像有几千只蝴蝶在飞舞,全身都紧绷着。 两人之间隐约有股引力,让她无法轻易地栘开视线。 仿佛一移动,那条牵系着他和她的看不见的线就会断了. 发现两人的互动,margot调侃:“还说哩!马上就搭上线了。你该不会早就认识人家了吧?” 竞芳狠狠赏她一个白眼,二话不说拉着margot就走。不用回头,她也能感觉那道目光尚未抽离。 那股怪异的熟悉感依然还在,仿佛有些事她应该记住,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为什么不过去打声招呼,你们不是认识吗?” “鬼才认识,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一脱离那个男老师的视线,竞芳随即放开margot,但是仍大步往前走。 “不认识?那干么打招呼?” “我哪知道?人家跟我点头,我自然也点回去。”她若无其事地耸肩,却对好友隐瞒心头那莫名的感觉。 至于为何要隐瞒?她也不知道,只是,她无法和别人分享那个飘渺微妙的感觉。 “这样不是更好吗?应该趁这个机会去主动认识他啊!.” 竞芳一边摇着头,一边往前走,懒得再和她争辩。 虽然margot很认真地叮嘱她要主动出击,认识那个幼稚园老师,但没多久这件事就被竞芳抛在脑后。 繁忙的工作将她的精力榨得一丝不剩,包括体内最后一点浪漫细胞都被压死,哪有那种美国时间去主动出击? 只不过每次经过幼稚园时,margot的建议偶尔会跳进她的意识里。 这一天,好不容易忙了将近半年的的案子终于结束了,就在她计划着要去spa放松一下,还是去垦丁狠狠地玩两天时,小乔突然一副大祸临头地跑到她面前。 “仇姊,,这次你一定要帮帮我啦!” 竞芳眯起眼打量几乎快跪到地上的小乔。 “你闯了什么祸?又把信用卡刷爆了?不行,我这次绝不再借你钱。你上次说过,如果你再开口向我借钱,我有权力用扫把打醒你,你可别逼我动手喔!” 小乔可怜兮兮地嘟嘴,两眼含泪地望着她。 “不是啦!我不是要借钱啦!” “不是借钱?那干么哭得一脸穷酸相?到底什么事,你再不说我要扁人喽!” “仇姊,,这次只有你能救我了。” “乔菁芸,我快失去耐性了。”竞芳双手交叠抱在胸前,两眼狠狠地瞪着小乔。 小乔倏地弯下腰来,鼻子都快贴到膝盖了。“求求你,帮我去约会!” 原来小乔的妈妈一直逼她去相亲,以前都被她用各种理由借口闪过。这次隔壁的阿姨介绍一个人品不错、相貌堂堂的老师,乔妈听完介绍后,立刻逼着小乔答应跟人家去约会。 由于之前欠太多卡债无力偿还,她只好跟乔妈开口,交换条件就是她得答应去相亲。推托不掉的小乔,无奈之下和对方通了两次电话,第一次只讲了不到三句话就挂了。 第二次,在乔妈的强力“敦促”下,小乔乖乖拨电话过去,并订下约会。 “既然如此,你就去啊!”竞芳听完,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小乔居然为此哭哭啼啼的,未免小题大作。 “可是、可是,对方是个老师耶!我对老师没兴趣。”小乔委屈地嘟嚷。 “老师有什么不好?老师也是人啊,老师也有七情六欲。再说a片里不是常有很多老师色色的桥段,如果没‘性”趣,我叫阿诺copy几片给你参考一下,包你马上对老师没“性’趣的印象改观。” “仇姊!”小乔大发娇嗔地睐着她。 “我没有耳聋,你不必这么‘用力’叫我。” “厚,,仇姊,人家就是不喜欢老师嘛!一想到老师,我就无聊得想打呵欠,你就帮我这一次就好。再说对方的年龄足足大我七岁,我怕会有代沟。” 竞芳瞪她一眼。“你的意思是我的年纪跟他就没有代沟喽?!” “唉呀!我不是这个意思嘛……” 小乔又是撒娇又是拜托地缠着竞芳一整天,最后被烦得受不了的竞芳终于答应。 小乔立刻奉上一杯小美冰淇淋做为谢礼,还将一个月份的小美冰淇淋兑换券,连同约会的时间、地点和对方电话的纸条一并送给她。 “我约这礼拜四晚上七点,这样如果你不喜欢,可以用明天要上班当借口溜走。” “都想好了嘛,为何不干脆自己上阵就好,还破财包办我一个月的冰淇淋?”竞芳狐疑地望着她。“该不会你早就看过了,对方是个大猪头。” “不是啦!”她急忙否认,支吾了老半天,才承认她最近交男朋友了。 得知她有新男友,竞芳当然很有义气地答应她赴这个盲目约会。 周四下午四点半,小乔恭敬地奉上小美冰淇淋,其中的提醒明白得让竞芳又好气又好笑。 为了让小乔安心,她向老总请一小时的假,提早下班回家换衣服准备赴约。 顾及自己美美的形象,她不想骑摩托车,开车又怕找不到停车位,斟酌了一会儿,她决定走到路口去搭计程车。 经过幼稚园外的围墙时,她又想起margot的建议。想不到最近和老师还真有缘…… 就在她这么想时,一阵湿凉的感觉当头浇下来。 “啊!” 她尖叫地跳开,原来幼稚园里有人在浇水,水穿过围墙上的栏杆,泼到她身上来。 隔着湿淋淋的刘海,竞芳看见对方惊讶地张大嘴巴,下一秒,他立刻冲向门口。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注意到有人经过,真的很抱歉!” 是那个男老师。竞芳直觉地认出对方,她狼狈地摇摇头,可能是太过惊讶,紧缩的喉咙挤出一句颤抖的“没关系”,就没下文了。 男老师还是一直道歉,除了自认倒楣外,竞芳没有怪罪他的意思。 她抬头想安抚对方,好立刻回家再换套衣服去赴约,没想到一对上那双眼睛,她惊讶地轻叫—— “是你?!” 他不就是一个月前她在高铁上偶遇的那个男人?竞芳瞠大眼睛仔细凝睇他的脸,果然没错,真的是他! “啊?原来是你!”他也同样一愣。 他和之前在高铁上看到的不太一样,胶框眼镜遮去他比女人还美丽的眼睛,乍看之下根本认不出来,但因为近距离的观察,还是让她想起来了。 “你是这家幼稚园的老师?” 他露出她熟悉的温柔笑容。“应该算是吧,我是这里的园长。” “园长?这家幼稚园是你开的?” “不是,是我奶奶创办的,但现在由我负责。” “负责什么?浇花吗?”她开玩笑地说。 这么一提,他才发现她几乎浑身湿透了。 “对不起,我竟然让你湿淋淋地站在这里说话,进来吧,我拿毛巾给你。” “不、不用了……” 但他不容拒绝地牵起她的手往幼稚园里走,直直地穿过入口处左右两座小花圃,她被带往第一栋建筑物,日式的拉门透着陈旧的气息。 走进明亮的办公室,看着映在玻璃窗的自己,惨白的脸、湿漉漉的发黏在脸颊,狼狈的模样把她吓了一跳。 “来,这毛巾是干净的,赶快擦一擦免得感冒了。” 她挤出颤巍巍的笑,接过毛巾覆在头上,小心地按压,就怕万一施力不当,会把整张脸擦成大花脸。幸好她今天用的是新买的防水睫毛膏,她想。 意识到自己竟在这种时候担心睫毛膏,竞芳忍不住笑出声来。 “怎么了?” 看他讶异地瞥着她,她摇摇头。 “没什么,只是觉得每次都让你看到我狼狈的样子。” 他露出微笑。“不会啊,你很好看,不用担心那么多。” 他的赞美让她的心不自主地颤抖,她连忙用笑容掩饰过去。 “还说呢,上次我在高铁上哭得那么惨,后来到厕所一看,我当场尖叫,别人还以为我碰到色狼。你很坏喔!我的头发明明被那个小男孩弄得乱七八糟,也不提醒我,存心看我出糗。” “哪有,你那样很可爱啊。” 她愣愣地看着他,呆了半晌才眯起眼。“你把我当成小孩子在哄吗?” 他哈哈大笑。“被你发现了。” 她忍下住抓起毛巾打他,但笑意不断涌上来。“你很可恶耶!这样算什么老师啊?” 他举起手抵挡她的攻击,脸上却挂着大大的笑容。 “哄小孩也是老师的工作之一啊,你不知道吗?” “我又不是小孩。”她停下动作,笑着瞪他一眼。 “孔子不是说过吗?‘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女人和小孩归在同一类。” “你强辞夺理嘛!”她扬起毛巾不客气地往他耳上招呼。 他一边闪一边笑着说:“强辞夺理也还有个理字,你敢不听老师的话,当心被老师打屁股。” “那我知道先下手为强了!”她继续追着他打。 两人又笑又闹的,一点也没有刚认识的生涩感。 “你们在干什么?” 忽然,一句冷冷的问话打破两人之间笑闹的气氛。 一个年约四、五十岁的欧巴桑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瞪着他们看。 “阿菊姨,你还没走?” “恩,我在刷洗大锅子和流理台。你呢?不是说要去约会吗?还是现在就在约会?” 被称作阿菊姨的妇人,看起来就像平常的隔壁大婶,不过表情很酷。她绕过办公桌走到打卡钟前打卡。 听到阿菊姨说他有约会,竞芳感觉瞬间被泼了一盆冷水,也想起来自己还有约在身。 “不好意思,我先走了。”她将毛巾放到办公桌上,看也不敢看他的脸就走出办公室。 回家换件衣服后,她赴约的心情都没了。不知道怎么回事,胸口觉得好闷,再次见到她以为不可能遇到的人,让她的心情变得好奇怪。 不过是个陌生人,就算知道他原来是附近的幼稚园园长,那又如何?她干么一见到他就心跳加快?人家都有女朋友了…… 想到自己曾跟他有过的深情对视,也许,那都只是她个人的幻想罢了。 她挤出酸涩的笑容,打开包包想找出那个老师的电话。经过这么一折腾,她已无心赴约,但是找出小乔给她的纸条时,她瞥见了那一个月的小美冰淇淋兑换券。 想了想,叹口气,她还是勉强打起精神赴约去。 把摩托车停好,竞芳脱下安全帽,拨了拨还有点湿的刘海,庆幸自己骑摩托车来,因为这附近真的下好停车。 小乔特别将约会定在sogo后面的一家餐厅。 “仇姊,这家店的餐点还满好吃的,如果对方真的很让人失望,至少东西好吃,心情就不会太糟糕了。”小乔这么说。这丫头,还挺贴心的。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就当姊妹之间义气相挺吧! 她背起包包往餐厅门口走去。小小的店面布置得很温馨,大大的窗户、木头做的门,墙上随处可见德国街景的壁画及童话故事剪影,朴实无华的乡村式装潢,果然很切合店名。 空气中飘散着香肠和面包香,竞芳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肚子突然饿了起来。 一个体型微胖、脸上挂着亲切笑容,穿着欧洲贵族戏服的服务生上前招呼她。 这个乍看之下像男生,却又不像男生的服务生自称是国王,问明她是来赴约找朋友后,立刻带领她往里面走。 穿过木制的吧台和楼梯后,是一个约十多坪大的空间,国王说这里是希望广场,竞芳有趣地听着国王简介餐厅的环境。 一进入希望广场,入眼即是占满整面墙的窗户,及假的窗景。她的视线兴致勃勃地游过整个广场,最后停在一张双人座位前的男人背影。 “不好意思,您的朋友好像到了。”国王对着那男人说。 他随即站起,一转身,两人同时愣住了—— “怎么是你?” “怎么是你?” 惊讶不足以形容两人此时的感觉。 “你不是——” “你不是——” 他们同时开口,又同时住嘴,然后又一起说—— “难道你——” “难道你——” 互相瞪着对方足足两分钟,最后,他们不约而同地笑出来。 第三章 “仇、竞、芳。” 他轻柔缓慢地念着她的名字,像是在舌尖品尝她的名字,醇厚的嗓音如天鹅绒般扫过她的肌肤,心房激起一阵颤抖。 “原来你是代打,是不是乔小姐怕遇到猪头,所以才找你当挡箭牌?”他开玩笑地问。 两人坐下后,不约而同地拿起菜单,决定先点菜,好平息双方带来的惊讶。 一等打扮成侍女的服务生离开之后,竞芳一五一十将她受小乔之托,前来代打赴约的事和盘托出。 他的反应是粲然一笑,不但令竞芳松了口气,也让她对他的好感增加。 “不是。不过如果你真的是猪头,她也早想好应对之策。” 竞芳将小乔特别约在这家餐厅及选在周四晚上约会的原因告诉他。 他哈哈大笑。“想得还真周全,女人的心机果然很多!” 她睨他一眼。“没办法,盲目约会的风险太高,当然要有万全的准备。不过,没想到来赴约的竟然是你。” “我才惊讶呢!”他突然想到什么。“你刚刚经过幼稚园……该不会是准备来赴约才被我泼到吧?” 提到刚才被泼得一身湿的糗事,竞芳忍不住笑了出来。 “是啊,本来精心打扮的,怕丢了小乔的脸,谁知道被你一淋,全都毁了。后来,我怕来不及,必须骑摩托车赶来,就没办法穿得太漂亮了。” 他仔细打量她身上芥末黄的长版衬衫、牛仔裤及黑色宽皮带,眼底露出欣赏的光芒。 “不会啊,我觉得挺好看的。比起前两次见面,你这模样可以算是很迷人了。” 他言下之意是笑她前两次很狼狈喽?会意过来的竞芳随即装出一脸凶狠,可惜眉宇间藏不住的笑意,害她破功。 “别以为我听不出你取笑我,随便取笑别人是很不好的,这是为人师表该有的态度吗?” “我没有取笑你,在我眼里你真的满可爱的。” 他由衷的赞美,让竞芳忍不住脸红。 她得咬着下唇内侧才不至于笑得太明显。“油嘴滑舌。” 他笑而不语地望着她。“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没有规定代打的不能透露名字吧?” “是没有这种规定,不过在问人家名字之前,不是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吗?这是礼貌喔,老师。”她调侃地补上一句。 “嘿!别老是拿我的职业来开玩笑,老师也是人,拜托尊重一下老师的人权吧。” 她轻声笑着,想起自己好像也对小乔说过类似的话。 “我姓仇,仇恨的仇,竞争的竞、芬芳的芳。” “仇、竞、芳。” 他轻柔缓慢地念着她的名字,像是在舌尖品尝她的名字,醇厚的嗓音如天鹅绒般扫过她的肌肤,心房激起一阵颤抖。她呆愣愣地掉进他如宁静湖般深邃悠远的瞳眸中。 为了掩饰自己的呆滞,她挤出一声不自然的笑声,又咬着下唇猛然停止,清了清喉咙,确定自己没问题,她才又开口。 “那你呢?我都说了,你不会想再装神秘了吧?” 他的唇弯起一抹笑。“有什么好神秘的。只是……”他拖着长长的尾音,眼底有一丝羞赧。“你保证听了不会笑。” “哪有这样的?我这么大方地说了,轮到你时却还得定规柜。” 看着他露出腼眺的笑,那原本就好看的五宫,看起来可爱极了,竞芳忍不住笑着摇头。 “算了,算我吃亏。好好好,我保证不笑……得太用力。快说吧!” 原本腼觍的表情瞬间变成吃惊。“什么叫不要笑得太用力?这哪算什么保证?你——” 他忽然住口,因为竞芳抄起桌上的刀子,眯起眼,状似凶狠地瞪着他。 “你说不说?本姑娘现在肚子很饿,没啥耐心,小心我串了你来吃喔!” 下一秒,他爆出一阵大笑,惹得希望广场里的其他客人纷纷转头看他们,但两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别人的注视浑然不觉。 好一会儿,他才止住笑,喘着气说:“我说、我说……我叫向让.” 或许是餐厅里人声鼎沸,又或许是她自己也还没从笑意中回复过来,竞芳听不太清楚,微皱眉头地跟他确认。“相让?怎么写?” 他拉起她没握刀子的手,在她的掌心一边念、一边写。 “向——让,小朋友都叫我向日葵老师,请多多指教。” 一股热火从掌心向上延烧,伴随着强烈的电流,迅速地钻进她的心窝。 这是什么?她眯起眼,想辨清这股莫名的悸动是怎么回事,但他一直握着她的手,温热的触感令她感觉整个脑子像被放在火炉上烤,完全没办法思考。 向让直直地注视她好一会儿,当然也感受到两人之间那股魔力。事实上,他并未料到自己居然会拉起她的手,在她手心上写宇。 这不像他平日的行为,但一股本能趋动,让他想都没想就碰触她的手,而且还舍不得放开。 她的手修长细致、柔若无骨,圈在他的大掌中像握着冰凉的棉花糖。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来回抚摸她的掌心,讶异她掌心的触感如此细嫩,仿佛初开的花瓣。 一个穿着王子戏服的男服务生端着菜出现,他微笑弯腰。“你好,大野狼来了。” 侍者的招呼犹如春雷惊醒两人,同时抽回手,像是做坏事被当场抓到般撇开视线,并未听见侍者上菜时所喊的菜名。 这家店除了装潢风格特别之外,菜名也别出心裁,大多是采用童话故事命名,像是他们点的“大野狼的生日飨宴”,其实就是德国猪脚、鸡排、鸡翅等各式肉类。 看着眼前足足有一个脸盆大的食物,竞芳不禁瞠目结舌。 “这、这是两人份的吗?” 刚刚点餐时,因为两人都是第一次来,所以接受服务生的建议,点两人份的餐、再搭配套餐,有浓汤、面包、沙拉、饮料。没想到这“两人份”的餐点看起来至少够三、四个人来吃。 “应该是吧!”向让也被吓住了。 竞芳有趣地瞄他一眼。“你刚刚有听到他喊什么吗?” “嗯。”他点点头。“他说大野狼来了!” 两人相视噗哧一笑。 向让动手抽出插在猪脚上的刀,俐落地切开烤得香酥可口的猪脚,香喷喷的味道令人不禁食指大劫。 竞芳闭起眼,双唇微扬地嗅了嗅迷人的肉香,叹气道:“好香喔!这香味让我忽然饿起来了,我想我大概知道这道菜为何要叫大野狼了。” “为什么?”他将切好的腿肉分进她的盘子。 “猪脚、猪排、鸡翅、鸡排,全都是肉,简直是大野狼的梦幻大餐嘛!” 向让笑着将一堆肉食放到她盘子里,转眼间,她的盘子已堆起一座小肉山了。 竞芳故意露出夸张吃惊的表情。“你在做什么?想害我变成大胖猪吗?” 他哈哈大笑。那爽朗浑厚的声音听起来真诚、不做作,显然他是个爱笑的人,从认识到现在(包括两人第一次在高铁上相遇),他几乎都在笑,不说话时嘴角也是微微弯着。 他笑的样子特别好看。竞芳心想,侧着头审视他的脸,高且饱满的额、两道浓眉和挺直的鼻刻画出立体且迷人的轮廓,光滑的肌肤让人看不出他的实际年龄,他笑起来,嘴角两侧会有明显的笑纹和浅浅的酒窝。 她眯起眼,惊叹她的发现。“嘿,你有酒窝!我第一次看到有酒窝的男生。你再笑一次我看看。” 是她的错觉,还是他真的脸红了?竞芳在心底惊呼。但不一会儿,那抹羞赧已经消失,他淘气地望着她。 “要收费喔!” “哼,看一下会少块肉吗?哪,补给你,吃肉肉补肉肉。” 两人就这样又笑又闹地吃着美味可口的餐点,一边天南地北漫无边际地聊着。 随着桌上美食一点一滴消失,他们逐渐认识对方。 他问了关于她和小乔的关系,竞芳直言说两人是同事,然后自然地提到工作的性质内容。 他专注倾听的模样,令她不知不觉说得更多。不知何时开始,她所说的内容已超过她平时对朋友交代的,从她在台北当个小助理,到回台中进入专案企划行业,曾经面临的难关、令她感动开心的时刻,她说得滔滔不绝,他听得津津有味。 讲完最近刚完成的案子,她猛然停下,酸麻的下巴及乱纷纷的脑袋,让她惊觉自己竟然对一个认识(正式的)不到几小时的人透露得这么多。 他身上有股特质,让她不由自主、轻易地打开心房。她端起橘子啤酒浅啜一口,润润唇后又喝一大口。 这种特调啤酒,没有一般啤酒的苦涩却多了水果的清香,令人忍不住想再多喝一口。 “怎么了?”察觉到她的沉默,向让扬眉。 竞芳摇摇头。“没有,都我一个人说,嘴巴酸死了.换你吧,说说你自己,你怎么当上一家幼稚园的园长?” “我是继承家业。从我有记忆以来,这家幼稚园就存在了。小时候,我随时可以玩到溜滑梯、荡秋千,有一大群小朋友当我的家人,我一直以为每个人的家都跟我家一样,有大型的游乐场可以玩,吃饭就是和很多小朋友一起吃。有一次,我和一个小男生吵架,我不许他玩任何游乐场的设施,还对他说:‘你回你家玩自己的游乐场。’那个小男生瞬间大哭。” 竞芳听得出神,忍下住追问:“后来呢?” “奶奶出来了解原由后,让老师把那个小男生带走,然后很严厉地对我说:“皓皓的家被地震震垮了,他的爸爸妈妈也上天堂了。你无心的一句话,剌伤了他的心。这游乐场不是你一人所有,而是所有小朋友共享的。在你反省完并真正了解奶奶说的话之前,你不能使用游乐场。”那一次,我才知道不是每个人的家都和我家一样有大大的游乐场,天底下也不是只有我失去爸爸妈妈。” 竞芳惊讶地咀嚼他话里透露的讯息,眼底流露出温柔的同情。“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朝她露出一抹感伤的微笑。“三岁。他们一起出游时发生严重的车祸。听我奶奶说,当时我本来也要跟着去,可是我容易晕车,奶奶舍不得我受晕车之苦,才把我留下,我可以说是逃过一劫。”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竞芳才开口:“这就是你继承幼稚园的理由吧。” 他不解地扬眉,露出疑问的眼神。 她微笑解释:“因为你的命是你奶奶救的啊,所以为了回报奶奶的救命之恩,才会放弃太好前程,跑来拯救这家幼稚园,肩负起园长的重责大任啊!” 向让开心地笑出声。“你又知道我是放弃大好前程了?也许我以前是个不务正业的小混混,把奶奶气死之后,再谋夺她唯一的财产——幼稚园。” 他压低声音装出凶狠,把竞芳逗得乐不可支。 “谋夺幼稚园做什么?当个浇花的杂工?” 他愣了一下,然后失笑。“我就知道,‘惹熊惹虎就是无通惹到恰查某”。” 竞芳迎上向让的视线,原本控制得宜的笑意在瞬间失控。 他们就像多年好友那样有默契,这种迅速就和陌生人非常契合的感觉,是竞芳以前不曾有过的。 “除了浇花,你这个园长还要做什么?” 他投给她长长的一瞥,暗示她别再重提浇花事件,但竞芳装傻的睁大眼睛。 向读没看过哪个女人有这么多又丰富生动的表情,一整晚他的眼睛几乎离不开她,瞧她一脸无辜,他没辙地笑笑. “这是其中之一而已,还有很多杂七杂八的工作,只要是老师不想做的,都归我管。当然,我也教小朋友美术。” “美术?那也算是老师喽?” 他拉下脸,一脸严肃状。“当然,我可是最受欢迎的向日葵老师。” 竞芳相信他是个好老师。那天在高铁上,他三两下就安抚了哭闹不休的小男孩,可见他对小朋友满有一套的。 “是是是,来,敬最受欢迎的向日葵老师。”她举高酒杯和他相碰。 “也敬最讲义气的你。”他的杯子碰到她的时,灼热的视线探入她盈满笑意的眼。 直到将近十点,国王一脸歉意地出现在桌旁,他们才恍然察觉整间餐厅只剩他们和另外一桌客人。 结了帐,出了餐厅,两人在夜色已深的人行道上默默无言地对看了几分钟。 奇怪,十分钟前他们还聊到欲罢不能,为什么才跨出餐厅大门,两人就被打回原形——呃,是又变回陌生人的感觉。 竞芳咬着唇,不知该怎么开口。其实她一点都不想这么快就结束这一晚,只是,这种话由女人来说,会不会显得不够矜持? 向让搔着头,不晓得要怎么说,才能让今晚美好的感觉延续下去。她只是别人派来代打的,如果开口跟她要联络方式,会不会太不上道? 他们尴尬地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却又不时趁对方没看见时偷偷打量对方,这种感觉仿佛回到十六、七岁,青少年情窦初开的青涩。 向让手足无措地呆站在路灯下,觉得他的心跳声大到整条街都听见了,他处理过许多棘手的情况,都不曾令他如此不知所措。 他有好多话想说,可是话到了喉咙,又吞了回去。 “呃……谢谢你,今晚这顿饭吃得很愉快。”最后,还是竞芳率先开口。 “嗯……不客气,我也很讶异今晚会变得这么美妙。”他顿了顿。“只是我回去该怎么跟隔壁阿姨说?” 他这么一提,她才想起今晚其实是小乔和他的相亲约会,如果没有先套好说词,万一代打的事曝光,小乔铁定被乔妈剥皮。 “能不能等我问过小乔之后,再告诉你要怎么说?” 向让眼睛一亮。“好啊。”真是天赐良机。 他们交出彼此的手机,各自在对方的手机上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一种不容错辨的兴奋、喜悦在彼此眼中闪现。 交换完号码,已经没有让两人继续在一起的理由,道声再见后,竞芳走向她的摩托车。 忽然,心像是被抛入无重力空间一般,感觉不到任何重量。 她有种想跳起来狂舞的冲动,但同时又有股沉重的落寞压在胸口,减弱了她高亢的情绪。 她是怎么了?不过才见过几次面,为何有这种依依不舍的感觉? 这一夜,真是不可思议,这么多的巧合把两人兜在一起,这是什么样的缘分呢? 怀着复杂的心情,她踏上回家之路。 竞芳有种感觉,她好像踏上了一条以前从未走过的小径。 盲目约会之后,竞芳和向让比起以往更常偶然遇到。当然,这并不是巧合。 刚开始一、两次是真的碰巧遇到,见了面还有些尴尬,久而久之,两人像是培养出默契似的,几乎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出现。 有时是去附近的面店吃晚餐,有时是在绿荫公园道上散步,最常相遇的是便利商店。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竞芳没有出现,他会打电话来问她那天为何没去?后来,两人每次要吃饭、散步或想去买什么时,都会先打个电话问问对方,有没有空、要不要一起去。 竞芳越来越喜欢吃饭时有人陪,散步时有人可以聊天,买东西时有人可以问问意见,还有人可以帮忙提东西的种种感觉。 她和向让好像认识很多年似的,感觉很契合,说话也很投机。两个人只要一聊起来,天南地北、年少过往、工作朋友……什么都谈。 从正式认识到现在,也不过一个礼拜,但是她已经习惯他的存在。 结束一天工作,竞芳心情轻松地骑着摩托车,在行道树隔开的慢车道上奔驰。 此时口袋里的手机响起,她按下蓝芽耳机的通话键。是小乔打来的。这几天小乔被外派支援,没进公司,两人没碰到面,她想小乔可能只是有些琐事打来和她聊聊。 “仇姐,你在哪儿?” “下班了当然是回家咽!不然留在公司当苦工吗?”她笑答。 “仇姊你最近很准时下班喔!我每天晚上七、八点回公司时,你都已经走了。以前你就算不加班,也常常留到七点才走,是不是最近交了新男友,所以赶着去约会啦?” 竞芳愣了一下,挤出一记笑声。“哪、哪有啊?你别乱说,我只是想早点回家休息而已。对了,你打给我就只是关心我什么时候下班啊?” “当然不是,仇姊,你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小乔的声音变得有些心虚。 “什么?该不会又要抓我去帮你相亲了吧?!”她大叫,旁边的骑士都侧头看她一眼。 “唉哟,当然不是,我不会那么残忍,推你跳同一个火炕。是这样的,我妈看来看去还是很喜欢那个老师,她昨天又要我再主动打电话找他了啦!” “这样啊,那你……你怎么想?” “我当然不想啦!我和我男友感情越来越好,干么没事去找麻烦。” 上次和小乔谈过,知道原来乔妈不喜欢小乔的男朋友,所以才逼着她去相亲,就是希望小乔能和乔妈中意的人交往,别再和男朋友继续下去了。 “那你要我怎么办?” “仇姊你能不能帮我打电话给那个老师?” “呃……做什么?” “拜托他去跟我妈说,他跟我不来电之类的话,或者干脆说他有女朋友了也可以,只要让我妈死了这条心就好。” “可是,这样向让要怎么跟阿姨交代?万一那个阿姨跑来问向让,要看他的女朋友,那不是穿帮了吗?” “对厚,我没想到这一点。” 竞芳听了只能苦笑。 “啊!不然就找你当他女朋友啊!” 竞芳的手一歪,差点没撞上旁边的路灯。 “你在说什么?!”她咆哮。 “你先别急,我的意思是说,如果那个阿姨问起来,就假装你是他女朋友啊!” “小乔,这样解决不了事情的,谎言会像雪球般越滚越大,你难道要一直骗下去吗?” 小乔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最后才幽幽地说:“没办法,我既不想和阿凯分手,也不能违背我妈的意思。仇姊,你就再帮帮我嘛!” 竞芳叹气。“好啦,送佛送上西,希望我这么做是对的。” 小乔在电话那头格格娇笑。“仇姊,谢谢你了。你的大恩大德,小的没齿难忘。” “最好这样,不要下次叫你办事时拖拖拉拉的,我就阿弥陀佛了。好了,我会跟他说的。我在骑车,不说了,拜拜!” 不等小乔回应,她迳自按下结束键、拉下耳机。凉爽的晚风扑在脸上,感觉好舒服,要是再来一盒冰淇淋的话,就更完美了。 就在犹豫要不要再往前骑,到便利商店买冰淇淋时,一辆白色轿车忽然出现在她旁边,还摇下车窗。 她抬头一瞧。是向让?! 她连忙煞车,向让也随即停下。 “一边骑车一边讲电话很危险耶!你差点就撞到路灯了。”向让坐在车子里对她大吼。 咦?他怎么知道?难道他一路都跟在她后面? 竞芳一脸好笑地看着他。 “老师,你现在在跟我上课吗?” 向让愣了愣,接着笑开,突然冒出一句—— “想不想吃冰淇淋?” “你说什么?” 她没听错吧?他跟着她或许可能是凑巧,但不可能神通广大到读出她的心思吧? “要不要来一盒小美冰淇淋?” 第四章 曾几何时,他的生命里已习惯有她的存在了? 坐在便利商店前的门形圆柱体,看着向让捧着两盒冰淇淋向她走来,竞芳接过他手上的冰淇淋,狐疑地盯着他看。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小美冰淇淋?” 她的眼底布满警戒,这个疑问早已盘据多时,只是一直没机会问起。如今,他主动提起,心底的怀疑再度浮现。 向让笑着,自然而然地在她身边坐下。 “你对我真的是彻底地视而不见啊,仇小姐。我们就住在同一个社区,常常去同一家便利商店、一起吃路口那家“阿火姨麻辣面’、在兴农超市买同牌的沐浴乳,可是你却对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他的意思是,早在他们认识之前,就经常像最近这样,不约而同出现在同一家店,但她却不曾注意过他的存在? 惊讶还不足以形容她现在的感受,就算现在天上有猪在飞,也不可能让她更吃惊了。对于向让所说的,她真的一点感觉也没有。 “你……你确定吗?我、我记得第一次看到你是在高铁上,如果我们那么常碰到,为什么我对你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的吧?”向让舀一大口冰淇淋送入嘴里。 “那你怎么都没说呢?”竞芳的语气变得有些埋怨,觉得自己好像被唬弄了一样。 如果他们以前就曾见过,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一个礼拜以来,他为什么都不提? “你要我怎么说?在高铁上,我坐到你身边时,原本以为你可能会认出我,以为你对我至少有点印象。没想到你根本不认得我,甚至没看过我的样子。我总不能自己厚脸皮地说:‘嘿,你记得我吗?我们住同一个社区,我常和你擦身而过。’ “那天你和朋友经过时,和我点头打招呼,我还以为你认出我了。结果,下一秒你却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当时我以为你是因为曾在我面前大哭而不好意思,现在想想,应该不是那样。” 向让的话让竞芳闪过一抹不好意思的羞赧。 “的确不是……”她小声地回答。 当时因为margot的建议让她有些心虚,不料他居然直直盯着她,害她以为她们的谈话被他听见了,所以才拉着margot转身就跑。 “你那时根本没认出我吧?”向让直勾勾地望进她的眼睛,让她觉得自己无所遁形。 她试着为自己辩解。“那天天色那么暗,距离又那么远……认得才怪。再说我在高铁上见到你时,你并没有戴眼镜,可是后来见面时你都戴着眼镜,整个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言下之意就是,认不出他并下完全是她的错啦! “你严重伤了我的自尊心。”他佯装可怜兮兮的模样,故意引起她的罪恶感。 “你是小孩子吗?那么容易受伤。” 竞芳笑着回嘴。很奇怪,她总是能精确地辨别出他话中的幽默,好像两人定位在同一音频上,所以特别容易沟通。 她静静地看着他,突然说:“好奇怪,和你在一起就觉得好轻松、好自在。是不是所有的幼稚园老师都像你一样?” 向让含着木汤匙,微偏着头看她。 “我觉得你的形容词怪怪的。”他微拧着眉,很认真地想着。“好轻松、好自在……听起来好像卫生棉的广告。你觉得我像卫生棉吗?” 卫生棉?竞芳呆若木鸡地望着他。她从没这样想,可是看着他的脸,想到她刚才的话,以及超大片卫生棉的特写镜头,她忍不住—— “哈哈哈——”她毫不客气地大笑,笑到肚子都疼了。 向让也一脸好笑地望着她开心的笑容,努力控制不听话的脸部肌肉,故意装出严肃。 “喂!没礼貌,你也笑得含蓄一点,这样嘲笑老师是不礼貌的行为。” 本来快要止住的笑意,被他装出来的认真表情一逗,另一阵更肆无忌惮的笑声爆开。 “你、你、你严肃的样子……”笑到快岔气的竞芳,拍着胸口顺顺气。“一点威严都没有,小朋友怎么会怕你?” “我不会轻易表露我生气的模样,因为那是重量级武器,除非必要才可以施展出来。太常使用,小朋友就会麻痹,就没有任何效果了。” 他的话挺有道理的,竞芳点点头赞同。 她像是想到什么地连忙掏出手机,自顾自地按起来。 “你干什么?” 竞芳没理他,直到输入完成,才亮出手机。向让接过一看! “什么?你把我的名称设为‘卫生棉’?!” “我从没听过谁会把自己形容成一片卫生棉,不过,多亏你的提醒,我觉得还满贴切的。”竞芳揶揄道。 “一点都不贴切!一个堂堂大男人怎么可以叫‘卫生棉’?不行,立刻改掉——” 向让才刚按下按键,就被竞芳眼明手快地抢走。 “这是我的手机,我爱怎么设就怎么设。”为了不让他删除,竞芳赶紧把手机塞进裤子口袋里。 拿她没辙的向让,也掏出手机,想如法泡制。可是怎么也想不出更劲爆的名字。 两人又笑又闹地吵了一会儿,最后,为了安抚向让受伤的心灵,竞芳跑进便利商店又买了冰淇淋请他吃。 被迫接受安抚的向让,臭着脸接过冰淇淋,一打开就吞下一大口,眼神凶恶地盯着她,仿佛他吞下的是她的头似的。 “别这么小气嘛!哪,我再分你一半,消消气。” 竞芳大方地把一半的冰淇淋挖给他,向让又好气又好笑地睐她一眼。 “到底是谁爱吃冰淇淋?如果要请客,应该请我喜欢的东西吧?” “你又没说你喜欢吃什么,我怎么知道?” “我喜欢思乐冰。”他大方答道。“而且要大杯的。” “什么?大杯的要25元耶,请你吃小杯的就行了吧?”和他闹上瘾的竞芳,故作心疼地卢他。 “不行,非得要大杯的,才能抚慰我受伤的心灵和珍贵的名誉。”向让毫不让步道。 “知道啦!还珍贵的名誉咧!听你瞎掰。” 嘴巴虽然碎碎念个下停,但竞芳还是买了特大杯的思乐冰给他。向让则将剩下的小美冰淇淋让给她。 他们认真地吃着冰,享受冰凉、甜美的滋味,静谧的气氛有种聿福的感觉。 “虽然你一直无视于我的存在,不过,我却是很早之前就知道你.”他吃到一半,忽然开口说话。 “耶?”他的话让竞芳的心停止跳动一刹那。 向让扬起一抹微笑,眼底漾着回忆的幽光。 “有一次,你去兴农超市买东西,结果结完帐了才发现自己忘了带钱包,拚命向店员道歉,一直强调自己不是故意的,最后急忙冲回家拿钱,不到五分钟又冲回来把买的东西赎回去。” 他笑咪咪地说起他第一次看到她的状况。 “什么?你全都看到了?天啊!好丢脸。”竞芳害臊地捣着脸。 “是啊。”他轻松地继续说:“还有一次你抱着一堆文件在路上跑,风一吹,把纸张吹了一地,你紧张地到处追、到处捡,有些掉进水沟里,我以为你会放弃,没想到你居然跟面店老板娘借了双长筷子,硬是把那些掉进水沟的文件挟起来。” “你连那都看见了?” 竞芳记得那是今年一月份的事,冬天的风吹得特别寒、特别大,那时因为几个助手感冒病了,她忙得焦头烂额,每天都抱着一堆资料回家看。 “恩。”他点点头,把吃得精光的冰淇淋盒盖好,丢进便利店门前的垃圾桶。 “我那么狼狈,你居然冷眼旁观看我瞎忙,太没同情心了吧?”竞芳嘟起嘴说,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好像一直出糗,有种被看得一清二楚、无所遁形的感觉。 “那时我正在幼稚园照顾小朋友,怎么放下十几个小朋友去帮忙?” 这个理直气壮的理由让竞芳哑口无言。 “那你就能看我一个人像白痴似地追着文件又跑又跳的?”她忍不住强辩。 明明知道只能在一旁观望不是他的错,再说当时两人又不认识,这样怪罪他实在牵强。 但一股突来的情绪撞击她的心墙,进现一道裂痕。 坐在一旁的向让完全不察她情绪的翻涌,怕她误解他一直在旁观看她的动机,他欲笑不笑地凝睇着她,眼里闪着揶揄,希望藉此隐藏他心中真正的情感。 “看你一脸伤脑筋却又不服输地把文件捡回来,实在是挺有趣的画面。你一边捡,还会一边喃喃自语:‘抓到你了吧?看你还往哪儿跑!’你常常这样自言自语,内容都很爆笑——” 竞芳本想一笑置之,但向让却越说越起劲,教她不由得恼羞成怒。她不懂自己为何生气,只觉得在他面前好丢脸。 她板着脸倏地站起身。“你看人家出糗这么开心吗?”她狠狠地瞪着他,眼眶含着羞愤的泪,察觉即将控制不住泪水,转身欲走。 被她突来的怒气吓到的向让,一时反应不过来,搞不懂自己哪里惹她生气了,急忙拉住她。 “你生气了?为什么?” 竞芳深吸口气,逼回泪水才转头。自己都气得快冒烟了,这白目大王居然还搞不清哪里惹她生气,真是—— “我懒得跟你说!” 气到不行的竞芳甩掉他的手,顺势伸脚勾起他的脚后跟。 重心不稳的向让砰地一声摔在地上,眼睁睁看着竞芳跨上摩托车扬长而去。 “虚伪的大坏蛋!装成好好老师的模样,想不到心肝这么黑。看我出糗就算了,还洋洋得意地拿来说嘴!真是ooo、x x x——” 竞芳一边捶着枕头一边骂。已经梳洗完毕、换好睡衣准备就寝的她,依然消不了胃里那把火气。 气到睡不着,只好拿枕头出气,想象那是他的脸,一拳一拳宣泄无处可发的怒火。 打到手痛、骂到嘴酸,最后她整张脸扑进枕头里放声大叫—— “啊——” 吼叫的声音被枕头捣住变成闷喊。嘶吼过后,突然感到一阵耳鸣头晕的竞芳顺势躺卧到床上。 混乱的脑袋渐渐平息下来,一个她不愿意承认的事实慢慢穿透层层怒气,浮现出来。 其实,这些不理性、莫名其妙的怒火,有一部分是气自己。 竞芳有很多众所周知的特质,好强、爱面子正好是许多特质里,排名数一数二的。为了这两个特质,她付出了许多代价,也吃了很多苦头。 margot常劝她做人不要那么ㄍ1厶,不要那么爱逞强,很多事她都看得太严重,也想得太多。 但是,竞芳就是放不下,她无法忍受自己有得过且过的心态,她也无法忍受自己在别人面前露出一点脆弱的模样。 让别人知道她无能不会带来任何好处,只会让他人将她视为一个软弱的棋子,可以随时被牺牲、被忽略。 靠山山倒、靠树树倒,世上只有自己才是可以依靠的,这是竞芳多年来领悟的道理,也奉为圭臬。 一向在众人面前维持完美形象的她,却老是在他面前出糗,让他看尽她的狼狈,一股委屈和不甘化成滚滚怒火吞噬了她。 这么多年来,她努力靠着自己的力量,在工作上争取一席之地,没想到却成了向让眼中的笑话。 那把怒火不知为何变成一颗酸柠檬,不断刺激着她的鼻头和泪腺,当她回过神时,发现自己的泪水已经溃堤。 她拿起枕头压住脸,希望能吸干她的泪水,但眼泪却像是黄河泛滥般一发不可收拾…… 为什么,不过是陌生人的一句话,她干么难过得好像世界末日…… 不过是……陌生人啊…… 泪又无声无息地滑下了。 聚贤广告公司会议室内—— “关于‘热火音乐祭’这个案子,今年有很多家广告公关公司参与竞争,主办单位决定用比案的方式,来决定今年承办的厂商。去年是我们公司夺得承办权,今年当然也不能例外。所以各位好好脑力激荡一下,看有没有什么好点子,大家提出来讨论一下。” 今天是周一的meeting day,为了一年一度的大案子,老总在白板前屁了不少口水。 可惜还未摆脱“周一症候群”的大伙,精神委靡地趴的趴、躺的躺,没人把老总的话当一回事。 眼看公司八、九个人全都像麻撂一样软趴趴的,老总终于大展雄威,大掌一拍,所有人立刻把脸从桌上栘开。 不堪被老总精神迫害的助理小周,偷偷蠕动到竞芳身边,小小声地向她求救。 “仇姊,你一向有很多点子,快点拿出几个塞一下老总的嘴,不然再被他的口水喷下去,我会得皮肤病啦!” “就是啊,仇姊,你上礼拜不是说过这次音乐祭,我们势在必得,应该是想到很多办法了吧?快救救我们吧……”坐在竞芳另一边的小乔,也附和道。 竞芳一脸无精打采地看看他们,淡淡地说:“我也没有办法,老总要我们想,大家就努力想想看吧。” “什么?!”小周和小乔一脸不敢置信地瞪着竞芳。 “想不到?!你怎么可能想不到办法?你可是我们的智多星、救命希望耶!”小乔近似哀嚎地在竞芳耳朵旁哭叫着。 竞芳懒懒地瞥她一眼,叹了口气,倏地站起身,把所有人吓一跳,就连老总也张着厚厚肥唇的嘴,一脸惊愕地望着她。 众人眼里闪着期待的光芒,像看着救世主般地看着她。 “老总……” “啊?什么事?你是不是想到什么好点子啦?” 老总满怀希望的脸像打了聚光灯般闪闪发亮,尤其是那颗灿亮如昼的电火球,此刻辐射出几百瓦的光,闪得众人眼前一阵花白。 “我肚子饿,想不出来,我先去填饱肚子再来想,你不会反对吧?” 所有人跌成一片,原本满怀希望以为竞芳会提出什么好点子,没想到她竟敢大方地跟老板喊“巴豆天”。 错愕的老总一时反应不过来,下巴受到地心引力的牵引没能合起来,呆愣愣地看着镜芳大大方方地定出会议室。 哇!好帅的仇姊……众人心里不禁对竞芳浮现敬意,连老总都折服于仇姊的魄力,真不愧是仇姊。 看着仇竞芳冷静自若地离场,许多人纷纷起而效尤。 “老总,我也肚子饿,肚子饿,脑袋就空空,脑袋空空就想不出好点子。所以,我也去填饱肚子再来想。”小周率先跟进。 “我也是……” “我嘛巴豆天……” 其他人热烈地跟着附议。 正当所有人都跳起来想追随竞芳的脚步时,老总又发威,熊掌再次拍向桌子—— “停!你们以为我很好唬弄吗?!周晓励,你的头脑就和你的名字一样‘小粒”,就算肚子饱饱,脑袋一样空空!今天所有人没有想到东西,就不准踏出会议室的大门!” 老总的话立刻引来一片哀嚎。 抓起手机和钱包的竞芳不是没听到这阵哀嚎,只是选择置若罔闻。 连着几天,工作一点干劲都没有,脑袋一片空白,什么音乐祭、什么企划,她一点都不想思考。 虽然还在追手上的一、两个案子,但她心里清楚,这些工作要是认真做,一天就可以解决了,她却拖了三天。 逛到公司附近的轻食馆,忽然觉得没胃口了,只叫了杯冰咖啡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她支着下巴呆呆地看着手机。 他终于不再打电话给她了。 竞芳气得掉头就走的第二天,他打了三通电话来,她没接。昨天他也打了两通,她一样没接,任由铃声响到停为止。 其实她已经不怎么生气了,只是第一次没接之后,接下来就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电话。接起来之后要讲什么?要用什么语气回应?她不断在烦恼这些问题,等她终于想好后,铃响也结束了。 她居然对一个不算熟悉的人闹别扭,说起来还真糟糕。如果被margot知道了,一定又要被念一顿。 仇竞芳,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她暗骂自己。亏她还自认为现代都会新女性,竟然这么扭捏作态。 她这样根本不像前男友和同事口中的那位冷静、世故的女强人。 她懒懒地趴到桌上,将手上的电话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啪答、啪答的声响,意外地减缓她的不安。 如果照天数递减,今天至少该打一通电话来吧?她心想。这次她绝对不要想太多,先接起来再烦恼要怎么回应。 不过,他今天会打电话来吗?他们不过才见过几次面,这种还不算朋友又已经不是陌生人的暧昧阶段的人,就算失去联系也无所谓吧? 唉……她长叹一口气,握紧手机,将头埋进臂弯里。 在“向日葵幼稚园”里,今天孩子们依然快乐、开心地学习成长着。老师们尽责地带着小朋友们做体操及各种舞蹈后,就是各班的自由活动时问,每天轮流两个班在唱游后留在游乐场玩耍。 孩童们嘻笑玩耍的声音,配上早晨清新的空气,向来最能让幼稚园园长,也就是向日葵老师——向让,感觉到幸福。 但是今天,他却一脸呆滞地对着天空发呆。一群和他很“要好”的小朋友围着他,叽叽喳喳地热烈讨论着! “向日葵老师今天好奇怪,为什么一直在玩冰冻游戏?”一个脸圆圆、眼圆圆,全身上下都圆圆的,连名字也叫圆圆的小女生,试探性地戳了戳僵直不动的向让。 一个年纪大她两岁,看起来满早熟的小男生游示宇,双手环胸、不耐烦地瞥了一眼圆圆,说:“他不是在玩游戏,他是当掉了。” “当掉了?老师又不是金子也不是值钱的东西,为什么可以当?”家里开当铺的小男生张景航,睁着挺有个性的单眼皮眼睛,不解地问。 “厚!张景航,你是呆瓜吗?人又不是东西怎么可以当?”脸蛋标致、眼睛活灵活现的谢袖雾,年纪小小就已是走红的模特儿兼明星。 她最喜欢吐张景航的槽,这是她来上课最主要的目的。不过张景航也不是省油的灯,马上反击。 “怎么不行?我妈当初就是当给我爸,才会生下我。” “那个叫结婚,好吗?不叫“当”。我问过我阿姨了,把人当来当去是犯罪。”谢袖雾也不甘示弱。 “别吵了。我说的当掉,是当机的当。简单来说,就是坏掉了。”父母亲都从事电脑行业,三岁就把电脑当玩具的游示宇,对电脑很有一套。 在一旁静静听着其他哥哥、姊姊讨论,年纪最小的瞳瞳,只听得懂“坏掉”两个字。最近她家的狗狗吉哥死掉了,大人为了让她明白,就说吉哥坏掉了,不能修理,所以上天堂去了。 瞳瞳立刻眼眶湿湿地上前抱住向让。“鬼鬼老师,不能‘坏掉’,不能上“糖果”。” 听见瞳瞳哭泣的声音,终于回神的向让,笑着抱起瞳瞳。 “放心,老师没有‘坏掉’,不会上天堂,瞳瞳不哭喽!”他柔声安慰,小女孩立刻破涕为笑。 “厚,老师,你也别吓人,没事干么动也不动?”谢袖雾明显松了口气,但语调很冲。 “老师,你该不会是没钱所以在烦恼吧?你可以把值钱的拿到我家来当,我叫我把拔算多一点给你。”张景航超务实地说。 “不用了,老师不缺钱。”向让笑着答。对小朋友超龄的用字遣词,他早已见怪不怪,小孩其实比大人想的还要敏锐且聪明。 “那老师你在、在‘恼烦’什么?”还不大会应用新词的圆圆侧着头问。 “老师没有在‘烦恼’什么。”向让没有特别指出圆圆的错误,而是示范正确说法给她听。 “那你干么在这里发呆?”聪颖的游示宇一脸不信地问。 小朋友真的很敏锐,轻易就察觉他的情绪。对他们这样成熟又可爱的关心,向让感觉窝心极了。 他看了看他们,叹口气,说:“好吧,我的确有烦恼的事。” 小朋友眼睛一亮地盯着他,七嘴八舌地问:“是什么?快告诉我们,我们会帮你想办法。” 向让在心里微笑。 他们其实很喜欢帮大人的忙,只要能有所贡献,就会开心不已。 知道这一点的向让,偶尔也会和小朋友说说心事,看他们认真想帮忙的模样,常让他的心情瞬间好起来。 “我好像说错话惹朋友生气了。”向让一半由衷、一半夸张地叹气。 “那就赶快和他和好啊!”张景航耐不住性子,首先建议。 “有没有说对不起?”圆圆问。 “如果他还在生气,可能会不想见你吧?”有许多戏剧演出经验的谢袖雾,常看到戏里的男女生气有误会时,不是避不见面就是相应不理,所以还颇了解大概会是什么样的情况。 “那可以打电话啊!”张景航不想被谢袖雾抢锋头,连忙又说。 “我打过电话了,可是她不接。” 小朋友突然一阵静默。因为问题好像超出他们的经验,大家面面相觑,也都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可以传简讯啊!”游示宇建议道,冷静的语调一点也不像个大班孩子。“至少告诉他你很对不起,拖得越久会越难开口道歉,这不是老师你说的吗?” 向让惊讶地看着游示宇。 他真是昏头了,居然还要小朋友点醒他!向让眼睛闪闪发亮地掏出手机,按下新增讯息键,思索着要写些什么。 他的情绪已经很久不曾如此起伏波动了,自从奶奶过世后,大概只有刚接手幼稚园时,被这群小萝卜头搞得一个头两个大,但是像这样被一个女人搞得心烦意乱,还真的已经很久不曾有过了。 他小心翼翼地选择措词,写了几句觉得不妥,又删掉重来。他怕写得太戏谑,她误会他态度轻挑,更不想理他,若写得太客气,又觉得别扭。 他不希望他们两个因为误会,让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情谊,就这样断掉了。 决定好内容后,他按下送出键。现在,他只希望她的气已经消了,愿意看他的简讯。 他好想念她的陪伴,少了她,生活变得比从前还要单调无聊。 曾几何时,他的生命里已习惯有她的存在了? 第五章 我喜欢你一边走路一边哼歌,喜欢你经过幼稚园围墙时,停下来欣赏我种的花,我喜欢你对自己喃喃自语,我喜欢你沉思的表情。 我喜欢你吃小美冰淇淋时,脸上满足的笑容,仿佛在那一刻你拥有了全世界…… 简讯铃响及振动把竞芳吓一跳,她连忙打开手机! 寄件者:卫生棉 真的对不起,我无意让你生气。如果讲话伤到你,我诚心诚意地道歉。 对不起…… 热意又莫名其妙地涌入眼眶,她吐出憋在胸口的气,才发觉自己看简讯时一直不敢呼吸。 突来的如释重负令她不由自主地发抖,她又仔细看了一遍简讯内容,确定是他发来的,想笑又想尖叫的冲动在胃里撞击。 她将手机压在胸前,激动得不知该做什么。 他不介意她乱发脾气,他还肯和她做朋友……足足过了五分钟,她才有这样的认知。 太好了!她露出这些天来第一个由衷的笑容,看着简讯思索着该怎么回复他才好…… 向让坐在一大堆彩纸、亮片与海报纸中间,最近幼稚园要办活动,需要很多海报,没有上课时他就忙着做海报和活动需要的道具。 叮铃铃、叮铃钤—— 他放下剪刀,从一叠绉纹纸上拿起手机,打开简讯—— 寄件者:小美冰滇淋 道歉有用的话就不需要警察。我要大餐、要设宴谢罪,不许再拿小美随便唬弄我!早知道我就该喜欢更贵一点的,小美太廉价了(狂泣ing)…… 她原谅他了!向让开心地捧着手机,忍不住大叫一声。幸好他独自在舞蹈教室做海报,不然肯定吓坏旁边的人。 虽然还搞不懂那天他到底说了什么惹她生气,不过当时她气呼呼地走掉,有一种泫然欲泣的表情。 那受伤的眼神,像把利剑瞬间插入他的心窝。那天之后,不管做什么,眼前总是不时浮起她转身前的那一瞥。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真是奇妙。原本只是远远望着的人,像是看电视或电影一般,总是隔着一段安全距离,从没想过要上前认识,也没想过两人会有交集的一天。 没想到,一连串巧合将犹如平行线的两个人兜在一起。 自从第一次发现她的存在后,她便常不经意地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慌张的、开心的、思索的,每次见到她,他都看到她不一样的面貌。 一开始只觉得她有趣,而被她吸引。随着见面的次数增加,他对她的观察更加仔细入微。 越是注意她,他就越喜欢她,也更加想了解她。 渐渐地,他只要外出,就会下意识地在人潮中搜寻她的身影,透过默默的观察,了解她的喜好,知道她常去的地方——便利商店、超市、小吃摊。 渐渐地,那些地方也成了他最常去的地方。偶然发现两人用同一个牌子的洗发精,发现两人喜欢一样的香味,让他不由自主地开心。 但在开心的同时,他察觉到自己这样的心态已经偏离了正常的轨道。每次看到她,他的心脏就没来由地缩紧,冲动地想走过去和她说话。 只是远远地在一旁望着,已满足不了他,他想真正地走进她的世界,而非一个旁观者。 不过她会怎么想?她会不会把他当成变态?还是偷窥狂?他忍不住这么想。 还是这样就好了,他对自己说。或许他应该戒掉“看”她的坏习惯了。 正当他下定决心,不可以再下意识地追寻她的身影,不能再去探知她的喜好时,她却赫然出现在眼前。 当他在高铁上看见她的时候,一度以为自己出现幻觉。看她无端卷入纷争,他忍不住上前处理,两人于是有了交集。 至于,之后的盲目约会,就真的出乎他的意料。他之所以出席,只是想让关心他的长辈安心,没想到前来赴约的竟然是她。 按照常理,他对她的感觉应该还不至于太深才对,但事实证明,他已经在乎她的喜怒哀乐,超出他以为的程度了。 既然上天安排他们走进彼此世界,无论如何,他不能也不想轻易放手。 按下“新增讯息”键,他微笑地敲入讯息…… 回到办公室,竞芳坐立难安地盯着白色的笔记型电脑,空白页上只有游标闪个不停。 他看到讯息了吧?他会怎么想?她是不是打得太过分了?明明乱发脾气的人是她,现在人家道歉了,她却拿乔。 第一百零一次对自己发出的简讯感到后悔,她干么那么ㄍ1厶,口气软一点会死啊,说得那么绝,会不会让他觉得她太高傲?得了便宜还卖乖? 真是烦死人了! 她双手插入发中抱着头,觉得自己快变成白发魔女传里的疯魔女一样。 一阵悦耳的铃声响起,是她的简讯铃声。 寄件者:卫生棉 设宴谢罪没问题,大餐我请不啰嗦。前提:金额上限nt$2000元。原因:月底将至,请体察民情。 她噗哧一笑。真不愧是老师,说话还讲求对仗。他不是幼稚园园长吗?也会像一般人一样担心月底手头紧啊。 低头想了想,没一会儿,一封写着时间地点的简讯发出。接下来,她牺牲午餐时间,随便吃块三明治,留着肚子吃大餐。整个下午,除了上厕所、倒水之外,她没离开过办公桌。 下班前,一份热腾腾的音乐祭企划书躺在老总的桌上。 就在老总惊讶地狂叫、猛叫时,她已经跨上摩托车,直奔她和向让约好的餐厅。 台中某知名麻辣火锅店 “我重复一次你点的餐,鸳鸯锅、特级霜降牛肉、大肠头、牛肚……”穿着深咖啡布衣的服务生念完一长串餐点,足足有二十多样菜色,脸不红气不喘,最后在离去前加了一句:“请稍等一会儿,马上为你们送上餐点。” 中式唐风的装潢、微黄昏暗的照明,宽敞的走道,玻璃屏风上有各种临摹字帖,隔出半开放的用餐空间,人声鼎沸交杂着锅汤滚沸的啵啵声,空气中飘着浓烈的呛辣味。 竞芳闭上眼,深吸一口那睽违近半个月的辣香,觉得整个人都通体舒畅了起来。 向让噙着微笑看她一脸兴奋的模样,不用问也知道她有多喜欢吃麻辣火锅了。 收到她回传时间地点的简讯时,他差点压抑不住兴奋的情绪。 隔了两天没见,向让担心她余怒未消,见面后还是冷淡以对,但她只是话少了点,并没有什么异样,令他暗暗松了口气。他决定先装作没事,等吃完后再看情况,问清楚她生气的原因。 服务生端上鸳鸯锅底,只见红白分明的汤水各占一方,白汤是店家有名的东北酸白菜锅,一股上涌的香气带着点酸味,刺激口水分泌。向让的微笑在看到另一边的红汤时,倏地往下沉。 红色汤水上头覆满一层辣椒,汤一滚,干辣椒、鸡心辣椒像在跳彩带舞似地在火红的汤中翻滚下休。 “这是什么?”他一脸恐惧地瞪着红汤。 “麻辣锅啊!这颜色很赞吧?有时太久没来,我会在梦里梦到这汤滚沸的模样,啊……真是太美妙了!” 美妙个头!向让在心里大喊。她该不会是为了报复他,所以特地选麻辣锅吧? “是太恐怖了!这哪叫麻辣锅?应该是地狱岩浆吧?” 她有趣地看着他。“你怕辣?” 他迟疑了一下。“……应该说我对辣的承受度不高。” 她闻言窃笑。其实之前偶然遇见,和他一起吃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多少猜到他不太吃辣,只是今天她突然很想吃点重口味的,所以才选了麻辣锅。 服务生陆陆续续端上美味新鲜的食材,竞芳迫不及待地将她最爱的牛肉、丸子、牛肚……一一丢人红汤中。 不一会儿,油花分布均匀的牛肉就变了色,她迅速捞起、醮了点酱就送入口中—— “啊、啊!好烫……呼呼,,好好吃!” 向让算是开了眼界。他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又重复一次,当她一口吃下才刚起锅的牛肉时,舌头仿佛烫到般令他肩膀一缩。 “喂!你吃慢点,小心烫着……” 但竞芳像没事般接连又吞下两块牛肉、三片大肠头。 “看你这样吃,我的胃都痛起来了。你的胃是铁做的吗?舌头是橡皮做的啊?都不怕烫?” 看向让哇哇叫,竞芳嗤之以鼻。“你在磨蹭什么?怎么还不开动?来,尝一片牛肉。” 竞芳下由分说把刚涮好的牛肉送到他嘴边,还一边“啊”地要他张嘴。 “不用了,我自己来——” 眼看肉片就快烫到唇了,向让连忙张嘴,竞芳毫不客气地把牛肉塞入他嘴里—— “哇啊!烫、烫!辣、辣!” 他捣嘴也不是、张开也不是,只能不断运动下巴努力咀嚼,好把嘴里的牛肉吞下肚。 “哈哈哈……怎样?很棒吧?” 向让凶恶地瞪她,终于把嘴里的肉吞下去。“你谋杀啊!” “你不喜欢?啧,不懂得品尝。这滋味可是人间绝品耶!” “是啊,让人‘绝种’的‘绝’品嘛!” 不敢领教的向让,坚决不肯再尝试竞芳所说的“绝品”。倒是酸白菜锅的微酸清香非常对他的胃口。 看他对她推荐的美食敬谢不敏,反而对酸菜锅越吃越津津有味,竞芳也不再苦苦相逼,乐得一人独占最爱的麻辣锅。 竞芳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叫住服务生,低声吩咐了一声,不一会儿,服务生立刻奉上一壶冷饮。 “这是什么?”向让拧着眉瞪着那壶暗褐色的饮料。这该不会又是另一项“人间绝品”吧? 竞芳弯着唇下答,先替他倒了一杯。 向让端起在鼻尖嗅了嗅,眼睛一亮。 “酸梅汁?” “那当然,吃麻辣锅怎么能少了冰镇酸梅汁?来,干杯!” “又不是喝酒,干什么杯?” 她递给他不屑的一眼。“谁说一定要喝酒才能喊干杯的?本姑娘高兴什么时候干杯都可以,管它是酒、酸梅汁还是白开水。” 她豪爽地喝一大口,有些酸梅汁从杯缘溢出来,她毫不在意地以手背抹掉。 “呼~~好爽快!” 向让瞠目结舌看她这一点也不像女孩子的粗鲁举动,又看她闭上眼陶醉满意的神情,笑了出来。 竞芳睁开眼,对上他揶揄的双眼,心里明白他在笑什么,但她无法停下来。 再次见面,两人之间仍有一丝淡淡的尴尬。 他一定被她莫名其妙的脾气吓到了吧?偏偏她又拉不下脸来,跟他说对不起,万一他因此讨厌她的话,那么他们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情谊,是不是就化为乌有? 她想要他们能回到吵架之前的时光,可以轻松自在地聊天,尽情开怀大笑…… 她放下杯子,以一种老师上课的口气说话。 “‘干杯’只是一种感觉,一个包含很多意涵的口号。这简短两个字最直接的意思是:很高兴和你聚在一起。因为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所以就举杯相碰、一口喝了,把许多话、感觉都在那碰触中传进彼此的心里。” 她的话乍听下像是强辩,仔细思量,却不得不赞同她的话。向让点点头,无言地表达认同,于是竞芳又迳自说下去。 “祝贺时要举杯相敬,将所有说不出来的喜悦借着‘干杯’表达出来,也把欢庆的情绪推到最高点。‘干杯’也是一种礼貌、一种文化。” 向让以有趣的眼神打量她。她知不知道自己话匣子打开,就变得很健谈,或者该说很爱卖弄她知道的一切? 看她眼神晶灿地谈论,那丰富多变的表情、抑扬顿挫的声调,浑然天成一股独特的吸引力。 “不过,‘干杯’的起源并不是出于好意,而是怕被人下毒,所以喝酒时要举杯相碰,这样酒就会因为相碰而洒进对方杯子混在一起,如果真的有毒,那对方也无法——” 察觉到他笑咪咪地注视自己,竞芳打住,迟疑地回视。 “你干么那样看我?” “没有啊,我很认真在听你说话。你说话时,眼里好像藏着许多星星,一闪一闪的很漂亮。” 轰地一声,竞芳的双颊一热,感觉像要烧起来似的。很少感到脸红害臊的她,手足无措之下,本能地对他露出凶狠的眼神。 想不到他斯斯文文的,看起来温和无害、老实木讷的模样,嘴巴却意外地甜死人不偿命。他的赞美如此自然不造作,真诚得近乎理直气壮,杀伤力却是百分之百。 “你在念诗吗?说话那么肉麻,不怕咬到舌头?那么有空就多吃一点!”竞芳捞起一块烫得熟软的牛肚,又送到他嘴边。“别说我小气,快吃!” 向让瞠目结舌地看着那块被麻辣红汤浸染成暗红色的牛肚。 “我、我一定要吃吗?” “本姑娘赏你的,不吃吗?” 虽然不知道自己刚又说错什么,惹她不高兴,向让叹气,无奈地张嘴。得逞的竞芳笑着看他微张着嘴,努力地一边嚼着一边呵气,吞下后赶紧喝一大口酸梅汁镇辣。 “你真的很怕辣耶!” 他不爽又无奈地睐她一眼。“是你不怕辣,点什么超级麻辣,一般人哪受得了?” 他抱怨的样子让竞芳忍不住笑得更开怀。 他们之间那种可以轻松自在谈天说笑的感觉又回来了,她的心终于感到踏实。 两人又说又笑地享受美食(各自的),之后竞芳又拐又骗、又哄又缠地让他吃下许多红汤里的食物,包括一块吸饱红色汁液的油条,以及布满红油的白菜。 最后,当她盛满一碗地狱岩浆并用那狐媚狡猾的眼光望着他时,向让不得不起身落跑。 “呃……谢谢女王陛下的好意,请恕我无福消受。”他说完立刻往洗手间方向跑。 留下竞芳得意地捧腹大笑。 走出弥漫着呛辣味道的餐厅,夜晚凉爽的空气瞬间一扫肺里的麻辣气味。 向让情不自禁地深呼吸好几口气。 看他贪婪地呼吸新鲜空气的模样,让竞芳忍不住笑出来。 “不好意思,要你这么委屈陪我吃麻辣锅,而且还超出预算。果然最后不该多点那道鲍鱼。”她微拧着眉说。 向让才不信她真的后悔,看她吃得津津有味、意犹未尽的样子,他的心里泛起一种想一直宠她的念头,觉得就算以后每天餐餐都吃麻辣锅也无所谓。 “少装了,你这大骗子。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好像会被风吹走似的,没想到这么会吃。”向让将眼镜拿下来,擦拭镜片上的雾气。“算了,既然答应要设宴赔罪,也只好认了。” “是某人自己答应的,现在又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大不了我回请你嘛!” “请我什么?不要,我吃不下了。” 竞芳没有理他,跑进路旁的便利商店,没多久,抱着两个黄色小圆盒出来。 “又是小美?你饶了我吧!” “吃完麻辣锅吃冰是人生一大享受,你懂不懂啊?” 奇怪的是,本来以为肚于已经快撑下不,吃下第一口后,那冰凉滑溜的口感,果然让人欲罢不能。 他们一边走、一边吃,在往停车场的路上碰到小公园,索性坐下来慢慢享受冰淇淋。 三、两下就把冰淇淋吃完的竞芳,咬着木汤匙,贪心地看着他盒里剩下的冰淇淋。向让叹口气,乖乖地拱手让给她,她不客气地接过,开心地吃起来。 “你……气消了吧?”他低声问。 竞芳顿了顿,刮着已经空了的盒子,轻轻地点点头。 “那就好。”向让松了一口气地往后倾,双手撑在身后。 她把空盒子统统丢到垃圾桶里,慢慢走回他身边。 “其实,那天我也不该对你乱发脾气……只是你笑着说我狼狈的模样,感觉好像在取笑我,所以我才会一时失控……抱歉……”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不自在地扯扯嘴角,露出苦笑。 “我好像老是在你面前出糗,但我先声明,我在公司、朋友面前,形象是超完美的,可是不晓得为什么,总是被你撞见我最狼狈的时候。” 她懊恼的表情好像自己做了一件非常不应该的事。他好笑地打量她的脸。 “这有什么关系?人又不是十全十美的,偶尔犯糊涂也难免,你却说得好像世界末日降临似的。” ““人生容不得你犯一点错’。”她直视前方,却像看着一片虚无。 “什么?” “我妈常对我说的。她教导我要坚强、要冷静,这世上只有软弱的人才会让人看见你的弱点。她要我成为一个独立自主的女人,不要依靠任何人,尤其是男人。”她扭出一个悲惨的笑。“就连依靠自己的妈妈都不可以。” “我很好强,很爱面子,不单是我妈这么教育我,我的个性也是如此。我害怕自己不够好,所以才会因为你的一句玩笑,就引爆了情绪。严格说起来,是我自己的问题,不能怪你。” 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赤裸裸地剖析自己,竞芳紧张得全身发抖。她的喉咙紧缩,胃里无端生出一块铅球,沉甸甸地直往下坠。 就连在margot面前,她都不曾如此直接坦然地表露自己,承认自己性格中的缺失。但是向让有种气质,令她愿意冒着受伤的风险,对他展露真实的自己。 向让静静地听了一会儿,静默的空气只有夜风掠过。当他开口时,那低沉的声音一度让竞芳以为是出自她的想象。 “我没有取笑你。” 他望进她眼底,再次重申。“我不是在取笑你。” 竞芳没有接话,他开始述说。 “当我笑着说你追着文件又胞又跳的时候,是因为你的认真让我感动。自从发现你的存在,我常会不自主地抬头寻找你的身影。 “我喜欢你一边走路一边哼歌,喜欢你经过幼稚园围墙时,停下来欣赏我种的花,我喜欢你对自己喃喃自语,我喜欢你沉思的表情。 “我喜欢你明明被抓痛头发还是忍着,抱紧小孩不让他摔下去,我喜欢你吃小美冰淇淋时,脸上满足的笑容,仿佛在那一刻你拥有了全世界……一 他低沉的嗓音在如水般的夜色里回荡,醉人的语调、坚定的眼神,将那一字一句敲进她的心。 他深深地注视她,仿佛倾注所有感情,毫无保留地将自己放入她手中。 她觉得自己全身细胞都活了过来,一股电流直击她的心,害她的心跳加速狂飙。 向让平静无畏地投下威力更猛的震撼弹! “我想,我喜欢你。” 第六章 只有真正的心灵伴侣才能带来真正的幸福。 我想,我喜欢你…… 那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坐在五坪大的会议室里,等待雷导他们来公司开会的竞芳,忍不住一再想起前天晚上向让说的话。 那晚她几乎记不得后来他们是怎么回到家的,她的记忆停格在他说那句话的时候。 她不记得之后她和向让说了什么,又或者是一路默默无言然后各自回家。她觉得自己应该很镇定,因为在这两天周休时,她如往常地清洗一周的衣服、打扫、看电视影集。 没有什么不一样,除了偶尔回神发现自己停在冰箱前却不知要拿什么东西,洗衣服忘了加洗衣精,凌晨三点躺在床上听见窗外的猫咪叫声,惊觉她居然还没睡觉…… 除了这些,一切都和原来的一样。 只要她不要一直想起那句话。 她抬起头,想抹去那些扰人的记忆,小周经过会议室的强化玻璃前,正好对上她的视线,笑着对她说—— “我喜欢你……” 竞芳惊讶地张大嘴巴。他在说什么? 小周看她一脸惊愕的模样,又指了指手上的文件。 “我想,我喜欢你……” 够了,这真是够了!他一定在跟她开什么低级的玩笑!她忿忿不平地跳起来冲出去,对着小周大喊:“你到底在说什么?有胆你再说一遍!” 小周吓得脸色发白,口吃道:“没、没有,我只是、只是问你,开会的文件要印、印几份?” 竞芳果了半晌。怎么会这样?难道她刚刚真的听错了?不会吧?她居然出现幻听?难不成自己得了什么病却不知道? “仇姊,你、你怎么了?”小周关心地问。 “没什么,你看有几个人要开会就印几份。” 小周嗫嚅地应了声“喔”,一脸迷惑地打量她。 竞芳赶紧回座,打开笔记本,若无其事地看着笔记本。没多久,雷导一行人进入会议室。 穿着牛仔垮裤、印着斗大“斗魂”两个字的黑色t恤,头上绑着红色头巾,耳垂镶着银饰。他就是拍摄过许多电视广告及mv的知名导演——雷彻。 雷彻一见到她,立刻露出特大号笑容,那排列整齐的牙齿让他的笑容更有魅力,深刻分明的双眼皮、炯炯有神的眼睛、浓而有型的眉毛,加上高大的身材,让他所到之处便立刻吸引众人的目光。 “小芳宝贝,好久不见。”雷彻热情地打招呼,并且毫不迟疑地张开双臂,冲上去就要给竞芳一个大拥抱。 竞芳双臂交叉横在胸前,就在他的手要碰到她的前一刻,她的笔记本啪地一声黏上他英俊的脸。 “上个月在拍摄现场才见过面的,怎么会好久不见?你终于来了,我还没跟你算上次迟到的那笔帐。”竞芳冷冷道。 被打个正着的雷彻一点都不以为意,脸上的笑容不减,反而笑得更加开心。 身旁的人似乎对这一幕见怪不怪。随同雷彻前来的两个助理已经很习惯老板这样疯疯癫癫的个性,他们简单地向竞芳打招呼后就选个位子坐下。 小乔和小周也端着茶水及文件走进会议室,目睹了这一幕,也习以为常。 “小芳宝贝,干么那么冷淡?你大姨妈来啦?” “你大姑妈才来了!下次再搞得那么晚才到,我立刻换人。” 雷彻露出皮皮的笑容。“那天发生大车祸,造成交通大瘫痪,你也不是不知道,我最后不是排除万难及时赶到了吗?不然你再多丢些案子给我,让我多赚点钱,去买架直升机,这么一来就不怕塞车了。” 竞芳懒懒地瞪他一眼。“好方便你泡美眉吧?说得那么好听。” “小芳宝贝,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这么多年来,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雷彻唱作俱佳地说。 “我喜欢你……”她的耳边却响起那犹如中提琴般醇厚的声音。 她的心怦怦直跳,不晓得为什么那句话会突然冒出来?从没有人像向让这样,仅仅只是一句话,就让她的心像发生了十级地震般天摇地动。 不过竞芳立刻冷静下来,面对雷彻大胆的求爱宣言,只是慵懒地掀了掀眼皮,冷淡地说:“我不接受公狗的求欢,去找和你同类的动物。” 众人噗哧一笑。 “唉,惊惊,距离我的目标还有几次?”雷彻叹道。 坐在他后面,一个留着妹妹头的女孩正打开笔记型电脑,头也不抬地回答:“一千七百九十三次。” “啊!快了,我相信等到满两千次,小芳宝贝就会接受我的爱的。” 雷彻完全自恋的宣告,令其他人不晓得该佩服他的决心,还是惊愕居然有人会设定这么奇怪的目标。 “你什么时候自行做了这种白痴的决定?”竞芳无力地叹气。 “从张立宇那白痴耍了你之后,我就决定要填补你寂寞空虚的心灵。” 雷彻说得油嘴滑舌,但眼底闪着精光,紧盯着竞芳的表情,企图捕捉她心里真正的情绪。 听到那个曾经在她生命占有一席之地的男人的名字,说没有一丝悸动是骗人的,但是那种悸动是正常的,没有任何暧昧的意义,只剩云淡风轻。 如今能够让她的心泛起希望的颤动的人,只有向让…… 她轻轻叹气,抬起头,才发现众人都停下动作看她。 “干么?不想开会就不要浪费我的时间。”竞芳淡漠地合上笔记本。 小乔立刻把门关上,小周则配合地把百叶窗拉好,所有人瞬间准备就绪。 大家之所以愣住,是因为这次雷彻重提张立宇时,竞芳居然没有像往常一样瞪人、翻桌或是赏给雷彻一脚。 “小芳,你是不是终于忘了张立宇那混蛋?那么我的求爱有希望了吗?”雷彻激动地拉着她的手问。 竞芳本能地再次将笔记本黏到他脸上,这次发出的声音比之前的更响亮。 “来人,把公狗拖出去。小惊,我和你讨论就行了。” 会议终于在她下了禁令以后顺利开始。折腾了将近三个小时,关于音乐祭活动的摄影、舞台灯光终于有了定案。 送走雷彻一行人,竞芳疲惫地揉着肩膀回到自己的座位,小乔滑着椅子靠过来。 “仇姊,你和那个老师还有没有连络?” 这一问,差点让竞芳从椅上摔下来。 “你、你怎么这样问?” “我妈啊,昨天回家又追着我问那个老师的事。仇姊你上次有跟他提,叫他跟我妈说我们不来电的事吗?” 经小乔提起,竞芳才想到她根本将这件事完全忘了。 “呃……我……”竞芳难得地说不出话来。 “拜托你,再去跟那个老师说好吗?如果由我和我妈说,她一定会一直强迫我再打电话给对方,但若是老师说不适合,我妈就会放弃了。仇姊,拜托啦!” 看着小乔撒娇地拉着她的手,竞芳实在无法说不。 经过幼稚园门口无数次,这是竞芳第一次仔细打量这道大门。半圆形的白色铁门,拱形边上绕着一圈蓝雪花。细长的花茎容易下垂,要让它们绕着铁门生长开花,一定费了不少心思。 一簇簇蓝色花朵衬着绿叶,将整个大门装点得像是童话乐园的入口。 该怎么跟他开口?第一句话要说什么?他如果问她,她是否也喜欢他,她要怎么回答? 想不出答案,逃跑的念头才浮上来,她就转身欲走,岂料,他就站在身后! 马路那头苍白的路灯远远地照在他身上,因为逆光,她看不清他的脸。她屏住呼吸,凝望着他隐藏在阴影中的眼,想看清他眼中的神色,却又害怕不知该怎么回应。 时间像过了很久,又或许只有几分钟,他们在漆黑的夜色里,默默地凝望彼此,像要探进对方的灵魂。 晚风挟着柔甜的香味,穿梭过两人之间。 终于,向让往前走了一步、两步……最后,在她面前站定。 她的呼吸轻轻一窒。她看见令人难以抗拒的温柔,在他眼底流转,浅浅的笑容里,有说不出的喜悦。 竞芳感觉到喉咙缩紧,柔情在刹那间占据她的心。 “你来了。” 他的声音在黑夜中显得那么亲匿,那么柔情万千。只轻轻一句,她就明白他想说的比他说出口的还要多。 他在等她。等她出现,等她主动上前。她小心翼翼地呼吸,害怕拧碎了这神奇的一刻。 她抬起头,望进他的眼里,也直直望进他的心。 “我……我来了。” 他慢慢露出微笑,轻轻牵起她的手。感觉他温暖粗糙的掌心,恍然间她看清了己的心。 她在乎他。早在她明白之前,她的心就已自有意识地为他空出一个地方。 他张开双臂,将她纳入怀中。突来的拥抱,让她再也无法躲开自己的心。她紧贴着他的胸膛,听见和自己跳着相同节奏的心跳。 他并不是高大、魁梧那一型的男人,但靠在他胸前,他有种坚实强壮、可以为她遮风挡雨的感觉。 他的气味宜人,淡淡的肥皂香混合着男性的气息,形成一股令她无法抗拒的味道。她深吸一口他迷人的气息,把头埋进他的胸膛。 才一句话,她就被他俘虏了……她叹息,嘴唇弯起微笑。 不过他的拥抱好舒服、好温暖,像避风港般令人觉得好安全。 “我以为你不想再见到我了。”他的声音从耳后传来,震动她的耳膜。“我很怕你以后看到我就躲得远远的。” 埋在他胸前的竞芳忍俊不禁。“我又不是小孩子,才不会做这么幼稚的事。” “有时候大人做的事比小孩更幼稚。” 她顿了一下,慢慢松开拥抱,不自觉地压低语调。“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你。” 他回视她的目光。“我了解。” “不,你不懂,我搞砸很多次恋情。我不觉得全都是我的错,但有些原因我难辞其咎。” “我知道,我们第一次说话时,你就告诉我了。”他的眼里闪着坚定的神采。 “除了那些之外,我……我工作很认真,一忙起来常加班到忘了约会——” “你可能下晓得,不过我工作也很认真。幼稚固有很多琐碎的事要忙,除了教职我还身负管理责任,我的工作时间不会比你短。” 他的笑容很有说服力,但竞芳仍试图做最后挣扎。 “可是……可是……”她垮下肩膀,眼底流泄着几许落寞、几许忧愁。“我不是贤妻良母,我不会煮饭、不会撒娇,既好强又不温柔。我也不喜欢人家管东管西查我的勤,也不喜欢人家试图改变我……”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她到底在说些什么?干么一直数落自己的缺点、自曝其短?她不懂自己为何会对他说这些,但她的嘴巴像自有意识地动了起来。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啊!那又怎样?” 她惊讶地抬起头,望着他一贯温柔的笑颜。 “你不讨厌?你不希望有个正常的女朋友,常陪在你身边嘘寒问暖?” 他浅浅一笑。“原来你在担心这个。”他走上前,抬起手勾起她的下巴,诚挚的眼神看得她心动不已。 “奶奶从小就教育我,无论做什么、碰到什么难题,首先就是面对它、接受它。” “啊?”她愣住了。“但……这是恋爱耶。” “你不觉得道理是相通的吗?早在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是这样的,吸引我的也是这样的你,让我心动的,也是这样的你,嘘寒问暖又不是女朋友的工作,没有做到就不及格。如果只是为了找个人来陪,那不如养只狗还比较容易。我在乎的不是这个。” “那你在乎什么?”她的身体紧绷着。 向让垂眸凝望她。“你喜欢我吗?” 倏地,她的脸红了起来。她没料到他会问得如此直接。 “你突然这么问,我没什么心理准备……” 他笑了笑。“那我换个问法。你讨厌我吗?” 她轻轻地摇摇头。 “讨厌我牵你的手吗?”他拉起她的手,用力地握了一下。 她微笑,摇摇头。 “讨厌我抱你吗?” 她看看他,想着他刚才温暖的怀抱,再度摇摇头。 他的脸绽出微笑。“那讨厌我亲你吗?” 她一愣,睁着眼看他。向让难得地露出顽皮的笑容。 “啊,我忘了那还没试过,不如现在试一下好了。”他倾身作势要亲她。 竞芳回神抬起手打了他一下,他随即大笑退开,她才明白他在开玩笑。 “你越来越过分喽!”竞芳没有发现自己也跟着笑了。 向让低头细细打量她,感觉柔情在胸间泛开。他的手紧张得冒汗,他知道机会稍纵即逝,要是错过了,他们之间就永远只是两条平行线。值得骄傲的是,洞察机会浮现,并懂得及时把握,一向是他最在行的。 所以尽管困难,他依然决定冒险一试。 “我想跟你在一起,不是朋友那样,而是可以无话不说,可以在觉得你美的时候亲你、觉得你可爱的时候抱你、觉得心灵相通的时候牵你的手,可以只用一个眼神,就能传递很多事情,可以在你难过时陪着你、开心时也陪着你……我想跟你在一起。” 他的一字一句都令她感动不已。她听过许多甜言蜜语,很多男人挖空心思背诵一堆浪漫情诗,但都没有他说的那样真挚,教人感动。 好久好久,她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不知要说些什么,好像说什么都不够。面对其他人,甚至雷彻夸张如上台演戏般的求爱,她可以从容应对且游刀有余,但对向让,她无法冷静理智地看待、镇定沉着地应对。 “你当你在求婚吗?”她故意调侃,好解除自己的窘迫。 “我在求你跟我交往。”他答得从容自若,完全不似她的局促。“我无法再看着你却不能碰你,无法再隔着一段距离和你说话,无法再忍受想你的时候,却不能打电话给你告诉你我有多想你。” 从他们相握的手,她可以察觉到他的颤抖,明白他在倾吐心中最真、最深的情感。 她好自私,也很懦弱,只因为害怕受伤,就否认两人之间的吸引力。她一再说出自己的缺点,不过都是借口,她只晓得保护自己,却完全漠视他的真诚和努力。 他和她一样也会害怕被拒绝、被伤害,但他仍然勇敢地对她吐露真心。 她到底在害怕什么? 她已经错过许多次,将许多人拒于门外,难道她还要让过去的伤痕令她错过他吗?既然说不出口,就用行动表示。 她抬起头,目光幽远而慎重。不再犹豫,她向前一步,伸手攀附他宽阔的肩,斜斜地封住他的唇。 向让惊愕地感觉她柔软的唇抵着自己。她的气息甜美诱人,紧闭的眼、睫毛轻颤,愣了好几秒,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也才领悟到这就是她的答案。 在他反应过来时,她已猝然退后,翦翦双瞳泛着一抹羞涩。 尽管夜色幽暗看不真切,但向让明显地感觉她脸红了。 竞芳觉得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似的,尴尬地看看他呆若木鸡的模样,羞得真想当场消失。 “我要回去了。”她转身欲走。 向让这才回神,连忙抓住她。他顺势将她带入怀中,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问:“这就是你的答案吗?” 被困在他怀中的竞芳,第一次感受到他精壮、充满男性魅力的身体。她的双手被迫平贴在他宽阔的胸前,意外地发现他的身材比看起来还强壮结实。 她呼吸急促地抬头望着他,立刻震慑于他灼热的目光. 此刻的他看起来神秘又性感,皎洁的月光洒在他俊美的五官上,使他的表情深不可测。他的脸颊靠近她的颊边,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朵和颈后,仿佛能烧灼她的皮肤。 他完全不像她认识的那个男人,那个她以为温柔敦厚的幼稚园老师。他圈着她的双臂强而有力,间不容发地紧贴着他宽厚的胸膛、平坦的小腹和结实的大腿。 他低下头,柔软的唇刷过她敏感的耳侧,带来阵阵电流。她不禁定住,感觉快感在血管中奔窜。 在急促的呼吸间,他的嘴重新压到她唇上,只是这一次,完全不像她方才吻他那样浅尝即止。他轻柔但坚决地品尝她,仿佛她的唇是刚采下的新鲜草莓。 竞芳瞬间感到全身火热,许久不曾造访的情欲突如其来地占据她的身体,她的脑袋像融化的奶油般瘫成一团。 渴望来得又急又猛,强烈得教她完全无法招架。 他的唇顺着她的脸颊滑到耳侧,所到之处都留下一簇火苗,当他的舌探进她的耳朵时,她的膝盖一软,整个人都攀附在他身上。 承受着她的体重,向让踉跄地往后退,直到他们靠在白色铁门的水泥门柱上,头顶垂下的蓝雪花,形成天然的遮蔽,掩盖了他们的身影。 一陷入黑暗,四唇交接的触感变得更加性感诱人。 他的吻变得更狂猛炙烈,灵活的舌轻轻搅动地碰触她的舌尖,带来又滑又柔的触感,引起一串强烈的激荡直击她身体最私密的地方。 竞芳被这股欲望吓呆了,她整个人因为这激烈的吻而全身无力。她紧密地贴着他的身躯,明显地感觉他下腹的鼓起,坚硬地抵着她的小腹。 这完全超出她的想象。向让激起了她沉寂已久的情欲,单单一个吻,就令她全身颤抖不停。 想到她曾以为他是个温和无害的人,就觉得自己大错特错。 他伸手捧着她的头,让她往后仰,露出她洁白细嫩的颈部。当他灼热的唇印在她跳得急促的动脉时,另一股更强烈的欢愉窜起,她忍不住呻吟出声。 “我不会再放开你了……”他嗄哑地在她耳边低喃。 他的宣誓让竞芳蓦然领悟,她似乎低估了向让的危险指数,这个男人简直是披着羊皮的豹,看似无害,实则致命。 她明白的太迟,因为她已经心甘情愿成为他的猎物。 送竞芳回家后,向让慢慢走回住处,竭力平息扰攘的心情,但一股甜蜜、高亢的情绪不断在胸口翻涌。 他深吸口气,让凉爽的空气冲淡体内残留的情欲。他许久不曾那么激烈渴望一个女人了。 一碰到她,才发现自己陷得比自以为的还要深。只是亲吻就令他情不自禁、难以自拔,他无法想象要是两人真的发生关系,会是怎样疯狂激烈的情景? 他的心跳依旧快速,甚至隐隐作痛,肾上腺素尚未完全从血液中消褪,情绪波动地无法正常思考。 “竞芳。”他低喃。光是念着她的名字,就能令他的胸口泛起柔情。“竞芳……竞芳……”他情不自禁地念着,像在练习喊她的名字。 他真是傻了。老实说,连他也觉得自己像个白痴,又是傻笑、又是重复念着她的名字,在任何人眼中都很怪异吧? 但他不由自主。 经过那么多年寻寻觅觅,终于找到和他契合的女子,这感觉怎能不令人兴奋。 谈过几次令人疲惫、失望的恋爱,对于爱情,他已不抱幻想和希望。回来接手幼稚园后,他忙得没有多余时间去思考自己的感情生活。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跟和尚一样清心寡欲时,竞芳在不知不觉间占据他的心。 一开始注意到她,只是觉得她很有趣。直到有一次,她经过幼稚园围墙外,当时他正好爬上阶梯修剪树木,看见她漫步走来,脸上挂着恰然自得的微笑,见到爬出围墙外的花,她驻足欣赏、低头嗅闻。 那一刻,周围的骚动和一切消失了,他的眼中只有她的身影和笑容。他无法动弹,像被冻住地停在那里,怕他的轻举妄动会惊吓到她。 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误闯仙境的莽夫,偶然撞见林间仙子。 自此之后,他的体内似乎多了一颗侦测雷达,能自动侦测她的出现。透过一段距离的观察,他一点一点喜欢上这个用坚强伪装自己的脆弱女子。 在高铁上的偶遇,让他明白她对爱情的怯懦。她看似大胆、敢爱敢恨、冷静又理性,但那都是她的保护色罢了。 他庆幸他们不是透过正常管道相识,因为那样他就不能看见她真实的模样。她很害怕受伤,或许是从前受过的旧伤痕尚未结痂,她用层层保护扞卫自己,不让人踏入禁地,所以她才会突然发脾气,因为他揭开了她的盔甲,她只能用怒火来保护自己。 如果他不曾看过她没有伪装时的真挚笑容,如果他不曾见过她卸下盔甲后的泪水,如果他不曾领略过她伶牙俐齿展现的幽默,他或许还有可能在她大步离去时抽身而退。 但是偏偏他不能。 他已知道和她在一起的感觉是那么美好、那么正确,他无法放弃。 既然无法放弃,就只好放手一搏。 他不是积极掠夺的人,但若体认到不能放弃时,他便会排除万难、勇往直前。 就像当初他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不顾周围反对,北上读书工作,又在奶奶病危时,不管上司、朋友的力劝,执意抛下经营多年的一切,回来接管奶奶一手创立的幼稚园。 因为看清自己不想放手,任彼此就此错过,所以他愿意冒险。 幸好,他冒的险没有让他摔得粉碎。这一回,他赢了。 他突然想起许久以前,奶奶曾说过—— 人,为什么要走这一遭?其实人一生下来就注定流浪,每个人都在寻找,寻找能彼此相属的另一半。 有时我们会看不清对方是否就是生命中的心灵伴侣,但只要你闭上眼、静下心,面对真实的自己,就能感觉到对方的存在。 只有真正的心灵伴侣才能带来真正的聿福。 他会好好珍惜这次机会,因为他渴望有一个家,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他相信竞芳会是他生命中的心灵伴侣,就像奶奶对他说的那样。 第七章 “喜欢幸运草牛奶吗?” “为什么是幸运草?一般不是爱心牛奶吗?” “因为我希望你一整天都很幸运,爱由我无限量供应,所以不需要了。” 踏入办公室,随兴和几个早到的同事打招呼,竞芳立即在座位上坐下,将手上的手提袋打开。 一早,她准备出门上班时,就看到这个手提袋挂在她的摩托车上。她晓得那是向让为她准备的。 自从他们开始交往,他不断令她感到惊喜。首先是他的吻,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那晚回到家后,她的膝盖仍然虚软无力,身体深处仍因为他挑起的情欲颤动不止。 不同她的想象,他是个热情的情人,总在她不经意时,忽然抱住她,将她吻得天旋地转,忘了周遭一切。 好几次他们险些失控,差点就要这么一路做到最后,多亏他理智地把持,他们才能在危险关头喊停。 第一次,是竞芳先往后退,她气喘吁吁地看着他凌乱的头发说:“我觉得这样太快了。”那时是他们交往的第三天。 第二次,他们上一秒还在看电视,不小心看到一对情侣激情热吻,向让的眼睛一黯,低沉地勾引她说:“要不要试试那样的亲吻?” 挣扎不过两秒,她就自动送上红唇。情况一发不可收拾,他的手甚至已从她的胸前往下滑。然后,他忽然从她身上跳起来冲进厕所,过了好久才出来。 他阴郁地瞪着笑得花枝乱颤的她。之后那晚,他极力避免任何会触动两人热情的养眼镜头。 一开始,竞芳对他的理性感到庆幸,也暗暗松了口气,因为她实在不想进展太快,但随着两人缠绵加深,每次他挑起情欲后,她越来越难平息那股悸动。 最后,她甚至想放荡地抓住他,就这么一路沉沦下去。 不过当她清醒时,总会被自己放浪的念头吓一跳。她不知道这种情欲的折磨游戏还会持续多久,她只知道,总有一天他们会被这强烈的渴望争服,将彼此的关系推向更深层的连系。 在那之前,她想,还是顺其自然吧。 但从昨晚两人全身脱得只剩内裤看来,那一天不远了。 想到和他同枕共眠,一抹躁热从胸口直爬上来,染红她的脸颊和耳朵。 她不安地挪了挪臀部,清清喉咙,将手提袋打开。 尽管他们平时都各忙各的,唯一能相处的时间只有下班之后。一起吃饭、看电视、散步,除了上班之外,两人只要有时间就腻在一起。 如果碰到向让幼稚园的事还没忙完,竞芳会带着晚餐去幼稚园陪他,有时也帮忙剪剪报纸、打打小朋友的学习报告。 才交往两个礼拜,竞芳觉得他们好像从上辈子就在一起,那样契合而且相处愉快。 向让从不吝啬于宠溺她,他家的冰箱里永远有她最爱的冰淇淋,明明怕辣,可是点菜时却总是配合她的口味。手巧的他常会送她一朵纸做的小花或是爱心,夹在她的笔记本里,偶尔早起,会贴心地帮她准备早餐。 袋子里有一瓶牛奶和一个三明治。牛奶瓶上以幸运草贴纸黏着一张纸卡。 希望你有个美好的早晨。 因为你,平凡的早晨变得耀眼迷人。 向让 是谁质疑为人师表就没有浪漫细胞?她肯定向让绝对是她见过最浪漫的幼稚园老师。 望着那瓶贴着幸运草的牛奶,竞芳感到飘飘然。收过无数鲜花、礼物,但都没有这瓶牛奶来得令她感动。 手机铃响,她眼睛仍盯着牛奶看,一边接起电话。 “早安,喜欢幸运草牛奶吗?” “早。为什么是幸运草?一般不都是爱心牛奶吗?”她的笑容洋溢着甜蜜。 “因为我希望你一整天都很幸运,爱由我无限量供应,所以不需要了。” 竞芳脸红地捣着眼睛,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这句话若出自别人口中,竞芳一定觉得肉麻、虚假,可是向让就是有种特质,能让别人感受到他的真诚,像这样直接说出心里感受,对他而言再自然不过。 “今天晚上想吃什么?”向让问。 “晚上?现在才早上耶,你会不会问得太早了?” “凡事尽早准备,是我奶奶从小教导我的。吃海鲜饭好不好?今天我下厨。” “真的吗?我开始期待了。从来没有男人为我下厨过,这不会变成一场恶梦吧?” 话筒里传来向让爽朗的笑声。他们又瞎聊了两句后才收线。 一放下电话,小乔立刻睁大好奇的眼睛,坐着椅子滑至她身边。 “仇姊,你谈恋爱了厚!” 竞芳咬着唇,知道不该再瞒下去,于是坦白地跟小乔说。 “什么?你们假戏真作喔!”小乔惊叫。 “什么假戏真作,早在那次盲目约会之前,我们就见过了。”她约略将两人相识的情形说了一遍。 小乔听完只觉得:“好浪漫喔!好像电视剧演的一样。难怪你最近变漂亮了,总是笑得那么甜蜜,不像以前老板着脸凶巴巴的。” 竞芳故意拉下脸,冷冷地说:“你的报告交了吗?还有空在这嚼舌根,等一下讨论你先发表意见。” 小乔吓得赶紧滑回座位。看她被吓得吐舌头,竞芳忍俊下禁。 不过,她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正当她和同事开小组会议,商讨音乐祭的企划时,一位不速之客破坏了她所有的好心情。 “仇姊,有位客人找你,我有请他在外面稍等一下,可是他——”公司唯一的行政人员安晴慌慌张张地跑进会议室向她通报。 一个高大、潇洒的身影随即出现在众人眼前。 “哈啰!芳儿,好久不见。”张立宇以一贯的率性态度踏进会议室。 他脸上的笑容足以媲美明星男模,显眼的外表一进门就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竞芳静静地望着他足足三分钟,张立宇的笑容开始僵硬,众人的眼神变得呆滞。为了打破沉默,张立宇开始自说自话,唱起独角戏。 “这么久没见,怎么,不认得我了吗?几年不见,你变漂亮了,显得有自信多了,不再是从前那个小跟班了。有时候我真怀念从前那段时光,你当时走得那么匆忙,我都没跟你好好道别,你跟在我身边那么久,最后连个惜别宴都没有,说起来真令人感伤。” 说了一长串,竞芳依旧不动如山,连句话都没搭腔.讲得口干舌燥的张立宇,扯了扯嘴角,自我解嘲地笑了笑。 “我听说你来台中后做得有声有色,令我感到与有荣焉,早就打算来看看你,今天总算有机会——”张立宇一边说一边上前拉开竞芳旁边的椅子,打算坐下。 竞芳拾脚一踢,椅子滑开,险些坐空的张立宇狼狈地撑着桌子,愤怒地瞪着她。 “你干什么?这么久没见,你这样招呼老朋友的吗?!”张立宇极为光火地咆哮。 “我才要问你来干什么?一进门就噼哩啪啦说了一堆,我不记得自己跟你有这么好的交情。” 竞芳冷冷淡淡地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曾深深爱过、付出过的男人,从前他的一眉一眼、一举一动,都教她迷恋下可自拔,为何才隔了三年,以前那些她认为帅气十足的举动和表情,如今看来竟如此装模作样、虚情假意。 她曾经幻想了千百遍,若是两人重逢,会是什么样的光景?她是否会和以前一样,轻易就臣服在他的魅力之下? 如今真的见到他,她表现得比自己想象的冷静许多。是她成长了吗?还是心境已经改变,隔了几年再看到他,从前那份悸动不见了。 她盯着他再三打量,试图找回三年前那个令她痴恋不已、伤她至深的男人的影子,却什么也找不到。 难道她从前爱上的只是一个幻想,如今醒了,才见识到他的真面目? 就在气氛极度尴尬的时候,老总进来了。他一见到张立宇,马上逢迎谄媚地迎上前去。 “张总,真的是您!劳您大驾光临,怎么没事先通知一声,我可以去接您。”老总一站直,嘴脸立刻变得不同。“怎么都杵在这儿?赶快去倒咖啡啊!” 安晴听到命令随即去泡咖啡,老总也趁此空档,向大家介绍张立宇。 “张总是这次音乐祭最大的赞助厂商,多亏张总力挺我们,‘聚贤’才能在激烈的竞争中拔得头筹。张总以前也是个非常优秀、名气响亮的ad,主导过不少大型广告案,这次他特别拨空参与我们的企划,是我们的光荣,相信大家可以从张总身上学到下少东西,大家热烈欢迎!” 说完,老总带头鼓掌,所有人看老板拍得那么卖力,也都跟着拍手,只有竞芳冷着脸毫无所动。 老总接着请张立宇跟大家说几句话,张立宇露出得意神色,自信昂扬地自我介绍,并将他过去的曼功伟业拿出来秀了一番,表面上听来似乎很谦虚,实际上不过都是在炫耀辉煌的回去。 实在听不下去的竞芳,忍不住吐槽。“这些都是过去的陈年旧事了吧?请问你最近有什么新作品?” 这一问,让张立宇的脸瞬间结冻。不一会儿,他随即露出职业化的笑容。 “大家一定觉得奇怪,我和仇小姐是什么关系,其实我是她以前的上司,我们合作无间、感情很好,所以说起话来都很直接。接下来有段时间和大家相处,各位不要太拘谨,有话直说,我这个人很好沟通的。” 对于张立宇打圆场的说辞,大家面面相觑,没有太热烈的反应。 竞芳再也受不了,她倏地站起,不屑地看看张立宇和老总,一声不响地就转身离开。 隐约中,张立宇又说了些“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率性”之类的场面话,但她已经不想再听到他的声音了。 会议之后,她被老总叫进办公室,老总对她目中无人的态度非常生气,激动地指责她不该当场让张立宇没面子。 “要知道,今天我们之所以能得到音乐祭的案子,全是张总的功劳!”老总口沬横飞地说,竞芳冷眼旁观、面无表情地听着。 “这次若是成功,将来说不定能靠张总拿到更多大案子。所以,这回无论如何一定要好好表现给他看。不管你个人和他有什么过节,总之,你一定要把他安抚好。” 竞芳叹气。她不懂张立宇为何在多年后,又出现她面前,甚至出手干涉她的工作。幸好她不必花太多脑筋苦思答案,张立宇迫不及待地找她,主动向她表明他的动机。 “你应该知道了,你们这回之所以能得到音乐祭的企划案,全是我主导的。我之所以这么做,全是为了你。” 这句话若是在三年前,竞芳会因此立刻驯服在他脚边,但她已不是从前那个仇竞芳了,此刻,张立宇的这句话在她听来,只觉得处处是陷阱。 “别说得那么好听,你有什么企图就直说吧。” 张立宇皱着眉望她,她的反应和他预期的有段落差,但他没有气馁,露出他自认最有魅力的笑容。 “哪有什么企图,只是经过这些年以后,我才醒悟原来你对我有多重要。”张立宇眉头微皱,看起来像个忧郁小生。 竞芳默默地看他表演,最后下了个结论:“你的演技退步了。” “什么?”面具被拆穿让他错愕地露出真面目。“谁、谁在演戏了!” 她叹气。“张先生,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我告诉你,无论你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被你要在手心的笨女人了,如果你因此想撤回案子,请便,我无所谓。不过,请别再来打扰我了。” 尽管竞芳严辞拒绝,但张立宇依旧没有放弃,他每天都来公司参与企划,企图插手主导整个企划案。 向让也察觉到她紧绷的情绪。那天他下厨煮海鲜饭,尽管她把饭都吃完了,但她的情绪并没有他预期的那般热烈。 他当时以为她是工作太累的关系。 他知道彼此的工作都很忙,以前也习惯有时会把工作带回家完成。竞芳一开始觉得不该让工作占据他们相处的时间,也极力避免把工作带回来,但向让很了解她工作的性质,并不介意她把工作带回家。 他知道她对工作认真负责的态度,要她看着工作没完成就休息,实在为难她,所以他偶尔会把幼稚园的日志带回来写,就是希望她别太在意。 这两天,因为张立宇的“参与”,使企划案的进度严重落后。迫于无奈,竞芳终于破戒把企划案带回家处理,因为在办公室她根本无法专心好好做事。 张立宇的处处干涉让她已经濒临极限了。 今天,他终于松口,希望竞芳回到他身边,可笑的是,张立宇期望的不是感情上的,而是工作上。 简言之,他希望竞芳回台北上班,替他效命。当然,如果竞芳真的对他旧情未了,他不介意和她再续前缘,前提是——不能公开。因为他还想维持他的婚姻,他不想放弃这段婚姻带来的权利和好处。 当他自以为是地靠近她,暗示地提出要求时,竞芳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压下赏他一巴掌的冲动。 她以一贯冷漠的态度,告诉他自己已经有男朋友了。但张立宇并不相信,他始终相信竞芳只是一时无法原谅他,故作姿态罢了。 面对张立宇厚颜无耻的要求和挑剔,竞芳不知自己还能撑多久。 “休息一下吧!”向让将一杯香浓的咖啡递给她。 尽管两人吃东西的口味不尽相同,但对于咖啡的喜好倒很一致。他们都偏爱有浓浓奶泡的拿铁,当她发现他会自己打奶泡时,兴奋地抱着他又叫又跳。 竞芳叹口气,双手离开笔记型电脑的键盘,接过咖啡。“谢谢。”她浅啜一口,让咖啡安抚她的疲惫。 “抱歉,这几天都把工作带回来。你如果觉得无聊,可以先回去没开系。” 但其实她一点也不希望他走。这段时间的相处,已经让她感受到有人陪伴的好,她越来越喜欢身边随时有他在的感觉。只是她不能那么自私,让他无聊地待在这儿看她工作。 “我一点也不无聊啊,趁你工作时我可以看看书、写笔记,偶尔抬头看你专注工作时自言自语的模样,比我一个人待在家里有趣多了。” 虽然明知他这么说是安慰她,还是让她觉得好过多了。 向让放下咖啡杯,伸手按摩她的肩颈。如他所料,她的肌肉全纠结在一块。他缓缓施压、按摩,释放累积的压力。 竞芳舒服地闭上眼,感觉他宽厚有力的大掌带来的美妙感受。随着他指尖的按压,肌肉一点一点地放松了,竞芳也觉得整个人都舒畅许多。 “谢谢你。”她靠着他低喃。 他挪了挪坐姿,好让她可以更舒服地靠着他。他拉着她的手,轻轻地揉捏手掌、手臂上的几处穴道。 “你最近看起来好累,是不是工作上压力太大?” 她叹气。“最近办公室来了一个猪头,搞得大家鸡飞狗跳,却一点进度也没有,偏偏又赶不走,真是气死人。” 他笑着亲吻她的头发,觉得她抱怨的口气有些孩子气,不过他喜欢她对他说出心里的感觉,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他都欣然接受。 她这样毫无警戒地抱怨,正是她逐渐接受他、依赖他的征兆。 “为什么赶不走,大脚一踢就把他踢出去啦!”向让故意说得很孩子气。他明白竞芳需要的不是建议,而是情绪上的宣泄。 果然,她笑出声。“哪有那么容易?” “很简单啊!就像上次你气我那样给我一脚,你还满有踹人的天分。” 踹人需要天分吗?竞芳笑着睨他一眼,觉得这样笑一笑、闹一闹之后,心情好多了。 “听起来某人好像还在记恨。”她的语气里多了一丝淘气。 “不敢。只是那一踹造成我心灵受损,至今尚未痊愈。”他低头嗅闻着她的发,鼻子深深地埋进秀发里,摩挲她的耳后。 一阵酥麻的快感从颈后沿着背脊窜下。竞芳轻轻颤抖,对他能轻易地撩起她的欲望已不像刚开始那么惊讶,但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他还没开口,也没有碰触任何敏感处,只是语调一沉,轻轻碰触颈后,她就知道他的意图。 “那该怎么办?”她低声问,心里已升起期待。 他的嘴终于拨开发丝,直接印在她颈后柔嫩的肌肤上。“我要求补偿。”他在她耳畔低语,愉悦即刻穿透神经…… 第八章 他倏地对她绽开笑容,在那一秒间,她感觉某种尖锐物射进她的心,令她心跳紊乱,像在转眼间跑了百米一般。 两个人窝在沙发上果然……太挤了。竞芳想。 可是她还不想动,刚才的激情让她全身虚弱,身体有种甜蜜的沉重感。 呼吸已经回稳的向让,亲了亲她的额头后,随即起身去厕所。没多久,一阵湿凉感袭上腿间,她睁开眼,看见向让拿着湿纸巾帮她擦拭。 竞芳羞赧地立刻起身,抢下他手中的纸巾。“我自己来。” 向让笑着望她。“我很乐意服侍你。”不过,他还是遵从她的意愿,没有坚持。 竞芳红着脸,抓起衣服冲进厕所。不一会儿,她走出来时,脸还是很红。 “你真是个表里不一的人。”她突然说。 向让讶异地扬眉。“为什么这么说?我做了什么?” “从你的外表根本看不出你是这么……”她的脸变得更红,咬着唇说不下去。 他的眼透露出了然于心的光芒,却仍坏心地追问:“看不出什么?” 她横睨他一眼,没好气地答:“没什么。” 红着脸坐到电脑前,一动滑鼠,萤幕保护程式立刻消失,显出她先前做到一半的画面。 “是什么?怎么话说一半就不说了?”他语气里的逗趣成分居多。难得她屈居下风,他怎么可能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竞芳怎会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说什么都不理他,埋头继续她之前被打断的工作。 突然,电脑长长响了一声,画面冻住了。她按了几个键,但画面依旧不动。 “糟了!差不会吧?当机了?那她之前的心血不就白费了? 竞芳紧张地又试了几下,依然没用。 “怎么了?”向让关心地凑上前。 “我看看。”他从她手中接过滑鼠,开始点击,熟练地操控滑员,有效率地逐一检查系统程式,在关掉几个没有回应的程式后,电脑画面又恢复正常. “哇!好厉害。”竞芳露出惊讶的眼光赞赏地看着他。“幼稚园老师都这么厉害吗?” 向让笑着回视她。“不是,只有我才这么厉害。” “臭屁。” “你在做什么?” 竞芳约略跟他解释企划内容,并提出目前进展碰到的困难,向让主动提议帮忙,让她颇为惊讶。原本以为他只是说说,想不到他提出几个盲点,和可行的解决方案。 竞芳讶异地问他:“你怎么会懂这么多?” 向让的微笑有些腼腆。“我以前在台北也从事相关的工作。” 她才发现自己对他的了解并不多。竞芳还想再多问一点他以前的事,但向让又指出一个疏失,她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工作上。 之后两个人热烈地讨论整个企划案的细节,向让会根据她原来的想法提供可执行的方案,还有该注意的重点等等。 第二天,竞芳将完整的企划案呈现给大家看时,所有人都讶异她居然可以在短时间内完成。 张立宇哑口无言地瞪着那份企划,他紧抿着嘴看她的模样,仿佛要把她吃了一样。 竞芳不知道她提出新企划,让张立宇更加坚决要把她挖回公司。会议之后,他强拉着她到大楼外的花圃前,重申他的决定。 “张立宇,请你赶快去看医生医一下你的大头症。我根本不希罕你给的高薪,也不需要你给的什么烂舞台。至于重回你的怀抱,这种恶烂的话拜托别再说了,我每次听了就有想扁人的冲动。如果你不想挨揍的话,以后请你离我远一点。” 竞芳的话着实惹恼了他,只见张立宇张大了眼,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想挖你回公司是赏识你,要是你不懂得把握机会,将来可不要后悔!” “我最后悔的是听了你的话做你的地下情人,那是我这辈子唯一的耻辱。”竞芳说完,随即大步离开。 “你以为你很厉害吗?我只要动动手指头,就可以让你工作不保!”张立宇嚣张地咆哮。 竞芳转身瞪他。“有种就放马过来!不要只出那张嘴!” 她吼出累积多天的怨气,潇洒地转身离开。 张立宇这次果然不再只出一张嘴。他利用赞助商的身分施压,坚决不用竞芳已经谈妥的摄影团队。 这让竞芳大为光火,极力反对张立宇不分青红皂白,说换人就换人,完全不管他们早已和雷彻商议好合作的事宜。竞芳知道他和雷彻不对盘已经不是新闻了,对他因一己之私而要她毁约,她怎么可能如他所愿,但老总不顾一切,偏袒支持张立宇随意撤换她合作的对象。 吵到最后,老总在气急败坏之下冲口而出——她若不从,干脆别做了。 那一刻,竞芳瞥见张立宇在一旁得意的窃笑。明明知道她若冲动离开等于是称了他的心意,但竞芳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她挺直背脊,从容不迫地收拾几项私人物品,小乔和小周一直在旁相劝,还是无法说服她。 背着包包、拎着一大袋私人物品,竞芳直直走向她的摩托车,坐在车上,才意识到她真的离开公司了。 望着她平时在公司用的杯子躺在袋子里,一股悲哀让她泫然欲泣。虽然愤而离开是她的决定,但想不到一起工作三年多的老总,居然会为了才认识不到一个月的张立宇而开除她。 一时之间不知要去哪里的竞芳,忽然想到向让。她拿出手机拨给他。 听到向让温柔地问她怎么了的时候,她的泪再也下争气地掉下来—— “我被开除了——” “所以你就这么跑出来了?”向让听竞芳将情况从头到尾说完后,挑着眉问她。 竞芳点点头。她的眼因为哭过而微微泛着湿气,鼻头红通通的,看起来非常惹人怜爱。向让压下体内那股骚动。 他已经习惯看到她时身体不由自主的反应,不过今天比以往都困难许多,因为昨晚他才知道和她做爱是什么滋味,现在要他不胡思乱想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他清清喉咙,将注意力拉回她的问题上,并提醒自己这里是幼稚园,不适宜上演限制级画面。 “我想你不需要我提醒你,你这么做有多冲动。” 竞芳僵硬地点点头。现在冷静下来,她当然晓得这回她实在冲动过了头。 “我也无法安慰你,‘没关系,一切都会很好’这类肤浅的话。我倒是很好奇,这个猪头究竟是哪号人物,居然能惹你生这么大的气?” 向让的问题让她踌躇了一下。最后,她决定向他坦白。 “他是我以前的上司,”她平静地说。“也是我以前的男朋友。” 向让惊讶看着她。她紧张地咬着嘴唇,补充道:“不过除了几个好朋友之外,没有人晓得。” 竞芳将从前那段不堪往事细细说出。当时她只是广告公司里一个小ab,而张立宇已经带领一个小组了。 初进公司时,没人注意她这个菜鸟,但张立宇在一次偶然中发现她的点子颇有创意,向上层提出请求,将她延揽到他的小组。为此,他还和其他主管吵了一架。 或许是因为这样,竞芳很快就臣服于他的魅力之下,没多久,他们就成了男女朋友。 不过,张立宇说因为他是她的上司,若被别人知道他们的恋情,怕别人觉得他会偏袒她,对两个人都不好。 于是她顺从他的意思,不对外公开他们的恋情。只是没想到他所谓的不公开,是连到外面吃饭、约会都不可以,交往三年,他们最常去的地方下是她住的公寓,就是公司。 而在公司他对她冷淡至极,私下单独见面的时间也不多,常令她怀疑一般正常的男女朋友都是这样交往的吗? 直到三年前,从同事口中知道他要结婚了,但新娘并不是她,而是公司老板的女儿,她才明白他之所以不愿公开恋情的原因。 当她跑到他家质问他时,他居然还想掩盖事实,说他是迫于无奈,为了前途所以必须娶老板女儿,请她多多谅解。 但竞芳不懂,为何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男人却要娶别的女人,直到她说想离职,他坚决反对并企图用空洞的情话挽留她,她才突然明白,原来这个男人爱的不是她,而是她的工作能力。 张立宇是个既自私又充满野心的人,他先是利用她的能力替他创造许多工作奇迹,再藉由这些工作成绩博得老板的赏识,甚至赢得老板千金的爱慕。最后,为了他光明的前途,他毫不犹豫地甩了她,却还厚颜无耻地要求她继续留在公司替他工作。 听完故事,向让觉得全身绷紧,一股凶猛的怒火在体内翻滚、燃烧。他并不是暴力爱好者,但此刻他非常想揍某人一顿。 一段冗长的沉默,让竞芳的胃开始绞紧。不知道对向让提起旧情人是对还是错,虽然大多数人都觉得不该在现任男友面前提起旧情人,但竞芳觉得在旧情人不威胁到现状的情况下,应该没关系。 何况,现在张立宇不仅仅是威胁而已,他真的害她被开除了,若再对向让隐瞒,她心里会不安。 她扯出自嘲的笑容。“你一定觉得我是笨蛋,才会爱上那种混蛋。” 向让再也顾不得这里是幼稚园还是家里,冲动地拉起坐在花圃边的她,亲密地搂进怀里。 “不要这么说,我没这样想。不要贬低你自己,那不是你的错。” 他低沉的嗓音在耳边轻声安慰,他的手在她背上来回地拍抚,让她觉得备受呵护。 他们默默相拥几分钟,最后他松开拥抱,低头打量她。 “现在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我们来想想该怎么应对。你真的打算离开公司?” 竞芳沉默不语。向让随即明白她并不想离开。 “你老板现在大概也在气头上,等他气消了再看看吧。我想你都待了三年,他不可能让你就这样离开。最坏的情况就是你真的必须离开,不过往好的方面想,于情于法你可以领到资遣费。” 他的幽默让竞芳哑然失笑。他理性的分析虽然让她的情感很不好受,但心里明白他是真心为她设想。 “我的脑袋糊成一团,现在没办法好好思考,等明天再来想吧!” 向让宠溺地笑了笑。“既然你失业了……有没有兴趣来当‘球球老师”啊?” 经过一阵鸡飞狗跳的忙碌,好不容易将二十多个小朋友送上床午睡,竞芳全身酸痛地坐在教室外的长椅上,呆若木鸡地望着前方,还未从疲劳轰炸中回过神来。 她二十八岁的人生中,接触过许多种人,男人、女人、难缠的、狡诈的,她都能应付自如,唯独面对小孩这种生物,她的经验值是零。她完全不懂要怎么跟小孩沟通,甚至不知该跟他们说哪一国语言。 每个班级通常有两个老师带,今天另一个老师请假,于是一早她就进班协助。虽然所有活动都由正职老师主导,她只是从旁协助,但也是忙翻了。 一整个早上,她疲于排除小朋友之间的争执、安抚哭闹的小朋友、催哄二十多个小朋友吃饭、刷牙、收拾东西…… 她真是太冲动了,竟然会昏头答应向让来当什么“球球老师”? 发了一会儿呆,她终于想起她为什么会答应了。因为昨天下午帮向让替小朋友上课,陪他们玩时,感觉好像还满不错的,错觉自己也许应付得来。 结果和她预期的完全是南辕北辙。真正进班跟昨天陪他们玩玩,情况大不相同,她真是太低估小孩这种生物了。 “辛苦你了。”向让的声音伴随脸颊上的一阵冰凉,唤醒失神的竞芳。 她抬头一看,原来是一瓶饮料。她看看饮料,幽幽地说:“我需要‘蛮牛’。” 向让噗哧一笑。“来吧。” “去哪儿?我走不动了。”她此刻只想一辈子黏在这张椅子上,连抬脚都不愿。 “去一个好地方。”他弯腰,一把抱起她,往楼梯跑去。 “啊!”她吓一跳,连忙伸手勾住他肩膀。 当她发觉他要抱着她走楼梯时,竞芳惊讶地瞪着他,接着开始笑起来。向让连瞪她的力气都没有。爬到二楼半时,他停下来喘口气。 “不要逞强喔,向日葵老师。不逞强才是勇敢的表现。”她拿昨天下午向让和小朋友分享的故事来揶揄他。 “王子要努力一点才能得到奖赏,等会儿你得给我一个大大的奖赏。”他喘着气说。 竞芳开心笑着,原本想自己下来走就好,但是看他如此卖力,她当然恭敬不如从命,乐得当一回娇弱的公主。 爬上顶楼,她合作地替他把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温室,整个顶楼被一排矮灌木丛围起来。 向让松手让她慢慢滑下来,脚一触到地,竞芳便不由自主地走进温室里。各种色彩缤纷的奇花异草像在欢迎她似地尽情展露美丽的姿态。 “好美……”被眼前景况惊呆的竞芳除了这两个字,再也说不出其他话来。“真的好美!” 她转头看着笑意盈盈、跟在她后面的向让,冲过去赏他一记响吻。 向让开心地笑着,他偏过头,竞芳大方地再亲他一下。 “这都是你一个人种的吗?” “当初是我奶奶盖的,养花侍草是她最大的兴趣之一。小时候我只要伤心难过,就会一个人躲在这儿,觉得全世界都找不到我,其实我奶奶都晓得。这里就好像我的避风港一样,看着这些花草,闻着它们自然清新的香味,每次都能平抚我的情绪。” 听着向让描述,她似乎可以看见一个失去双亲的小男孩,独自躲在这些花草中悲伤难过,她的心缓缓地缩紧,眼眶渐渐刺疼。 她轻轻上前,温柔地拉着他的手,无言地给予安慰。 他握了握她的手,继续回忆。 “我奶奶病倒后,我再回到这座温室,发现许多植物都枯死了。从前我奶奶一天至少要巡三趟,确保温、湿度都在最佳状况。可是,自她身体不好之后,她连走上来的力气都没有,只好任其荒芜。 我当时才惊觉自己有多不孝,为了我的理想和工作,放她独自一人撑着幼稚园。其实,这里才是我的根、我最重视的地方。” “所以,你放弃原来的工作,回来接手经营幼稚园。”竞芳推测道。 “是啊,当时很多朋友都说我疯了,一直劝我不要做傻事。奶奶其实不曾要我接管幼稚园,她甚至已经找到接手的人选,从没想过把这个责任套在我身上,可是......” 他的声音逸去,目光怜惜地打量四周的花草,眼中流露的珍爱不言而喻。 “你放不下。”她替他说完。“你无法看着奶奶的心血付诸流水,也放不下这座温室成为废墟。” 她说出他的心思,令向让微微惊讶,目光瞬时变得温柔。 “这些植物就像是我的家人,虽然奶奶不在了,可是我觉得她的灵魂还在,她始终在这儿,不曾离开。” 向让轻柔倾诉,让她有很深的感触。虽然他父母早逝,相依为命的奶奶也不在了,但他的心是满的、是喜悦的。 她想起自己的家,心猛地一痛。吞下苦涩,她抬起头看着他的侧睑。 “要接管一家幼稚园不简单吧?” 他望着她。“是啊,不过我越来越觉得教育真是百年大计,也深深明白奶奶为何坚持要开幼稚园。因为教育要从小扎根,小孩虽小,但在他们身上可以看见希望。” 向让静静地说着他对幼儿教育的观念、想法,他从门外汉一点一滴学习、实际体验,渐渐摸索出心得,建立幼儿教育的系统并应用在幼稚园上。为了充实新知,他不但自己经常出国考察国外幼儿教育的发展,也拨出经费让老师们多学习幼儿教育的新知。 他说这些话时,眼里进现炯炯有神的光采,一股温文儒雅、坚定自信的风采令人不禁怦然心动。 “你……很喜欢这份工作。”她说出自己的观察。 低垂的长睫毛掩住他的眼神,俊美的侧脸因为沉思而透出一股神秘气质,当他缓缓掀起睫毛,黑曜石般的瞳眸凝望着她时,竞芳觉得自己仿佛在瞬间被吸进他的灵魂深处。 他倏地对她绽开笑容,在那一秒间,她感觉某种尖锐物射进她的心,令她心跳紊乱,像在转眼间跑了百米一般。 “没错,我很喜欢这份工作。”他坚定道。“虽然是因为奶奶过世了,不得不接手,我也没有任何管理或相关工作经验,手忙脚乱不说,还常常帮倒忙,但大家都很包容我,包括小朋友们都真心地替我加油。这是一份很棒的工作。” 竞芳明确地感觉他真心喜爱自己的工作。尽管在世人眼里,一个大男人是不该甘于当个幼稚园老师而已——即使他是园长。 但她了解向让的抉择,虽然她不清楚他当初放弃什么样的工作,或是什么样的职位,回来接管幼稚园,不过他愿意不顾一切,将奶奶创立的幼稚园揽成自己的责任,全都是因为他对奶奶的爱。 她领悟到一件事,一旦向让爱上了、承诺了,就会是永远. 她不禁为这个事实感到颤抖。 他绝对不会像她生命中过去的那些男人一样,对诺言不屑一顾,总是轻易说出一堆保证,可是到头来没有一件事做到。就像张立宇,就像她从未谋面的父亲。 她不懂今天怎会一再想到这些不堪的回忆,或许是这个温室湿气太重,让人觉得胸口闷,或许是向让那深沉的情绪扰动了她,令她也不由得变得感伤。 她吐出闷在胸口的气,正打算问下午要带什么活动时,一阵紧急煞车声传来。两人对望一眼,好奇地走出温室,探头从女儿墙上往幼稚园门口望。 一辆红色保时捷跑车停在门口,一个穿着白色衬衫和白裤的高大身影踏出车外。竞芳不久就认出那个男人。 “他怎么会跑来这儿?”竞芳大惑不解。 “谁?” 她看了看向让,吐出张立宇的名字。 第九章 她忽然顿悟自己依赖他和信任他的程度,已经超出她从前交往过的每一任男朋友。 在她的生命中,她不曾付出这么深的信任,更不曾想过要依靠谁。 向让扬起眉毛看着张立宇不耐烦地按着楼下的门铃,不一会儿,值班老师出来开门。 清楚听到张立宇大呼小叫地要找她,一把火缓缓烧上来。 “他这么大吼大叫会把小朋友吵醒。” 竞芳迅速转身下楼,向让也随行在后。 一下楼,就见张立宇气焰嚣张地吼着值班老师。竞芳冲上前,杏眼圆睁地挡在值班老师前面。 “张立宇,你没事跑来这里大呼小叫什么?看清楚,这里不是你家,也不是公司,不是你可以随便撒野的地方。” “你终于出现了,我还想你要躲多久,打电话给你也不接,惹了一堆麻烦就落跑,你以为你可以点了火就逃得远远的?” 张立宇的指责没一项是竞芳听得懂的,她只不过顺了他的心意离开公司而已,这样叫惹了一堆麻烦?什么又叫点了火就逃得远远的?这个张立宇到底在说些什么?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一样都听不懂。不过,我很清楚,你没权力跑到这里兴师问罪!”竞芳反击道。 “我没权力?我该死地有权力!你毁了我的人生、毁了我的婚姻、毁了我的前途,我比任何人都有权力向你要回一个公道。”张立宇气急败坏地咆哮。 竞芳只觉得他疯了。向让站到她身后,手轻轻地搭在她的后背,无言地给她支持。 他的支持让原本怒气翻腾的心瞬间和缓下来,她深呼吸,平心静气地看着张立宇此刻狰狞的嘴脸。 “张先生何不先冷静一下再说,你这样大声咆哮,会干扰到小朋友。”向让不温不火地说。 张立宇此刻才看见站在竞芳身后的向让,从他们之间的亲密氛围,迅速猜出他的身分。 他上下打量着向让,眼神中透着浓浓的鄙视不屑,态度里有一股自以为是的优越感。 “他就是你的保母男友?” “张立宇!”向让拉住就要冲上去骂人的竞芳,笑着对她摇摇头,表示不需要和他一般见识。 “你越混越回去了,在台北听说你身边男人一个接一个,还以为你成熟世故了,原来只是这种货色。” 张立宇越说越难听,向让没有发火,只是冰冷、锐利地扫他一眼,张立宇倏地冒了一身冷汗。 他还搞不清是怎么回事,只觉得自己方才好像惊动了凶禽猛兽,差一步就会被生吞活剥。 “你是要自己出去,还是我丢你出去?”向让懒得跟他说话,直接下最后通牒。 “我不是找你,我是找竞芳的。”张立宇努力维持刚才的气势,却是徒劳无功。 他不懂自己明明外表、职业都比向让优秀,但向让没有像一般人为此感到自卑,反而从容不迫、不卑不亢,自然形成一股令人敬畏的气势,让他不自觉地矮了一截。 “竞芳跟你已无话可说,于公于私,她都跟你没有任何瓜葛。”向让平心静气地说,但语调中却有不容置疑的强势。 “听你在放屁,我有话跟她说,她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你在发什么疯?因为你的挑拨害我丢了工作,到底谁该给谁交代?”竞芳忍无可忍地回嘴,实在受够了张立宇的无理取闹。 “别跟我说你不晓得,如果不是你去跟我老婆嚼舌根,她怎么会知道你跟我的事?!” “什么?我根本没有说。要说的话,我早在三年前就去揭穿你虚伪的面具,不会等到现在。” “你骗人!如果不是你还有谁?”张立宇越说越气,威胁地靠近她,穷凶恶极的模样像是要吞了她. “拜你所赐,现在我老婆嚷着要跟我离婚,告我欺骗,还打算收回我一切权利!都是你——” 他扬起手想抓住她的手腕,好让他把话“说”得更清楚。 但向让眼明手快地拦下张立宇伸向竞芳的手,顺势一绕,将他的手反折压在后背,痛得张立宇哇哇大叫。 此时竞芳的手机响起,她吓了一跳,才惊觉那是她的手机铃声。她匆忙接起电话时,又想起此刻或许不是接电话的好时机。 “喂?”她紧张地盯着两个男人,向让绝对的自信和威胁,完全颠覆他平时的形象。 她怎么会以为他是温和无害的小白兔?此刻的他犹如出猎的豹,冷静、危险又优雅。 她的心怦怦直跳,出神地望着眼前这诡异又冲突的一幕。 “喂?小芳宝贝?你听到了吗?”话筒传来的叫嚷唤回她的神智。 “我听到了,雷彻,如果没事的话,我待会儿再回你电话。” “张立宇那家伙找到你了吗?” 雷彻的话让竞芳愣住了。 “你等我一下,我马上赶来救你!” 她不懂雷彻这句话什么意思,不过她猜想张立宇跑来闹场,绝对和他有关。 “他差点就要扭断我的手臂!” 张立宇拿着冰敷袋按在疼痛不已的肩膀、手腕,脸红脖子粗地指控。 竞芳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没有那么夸张,如果你再鬼吼鬼叫,就请你出去。” “不行,我要先冰敷,不然会肿起来。”张立宇厚脸皮地坐到沙发上。 方才因为雷彻的来电,害她分心,搞不清楚向让何时放开钳制,只见张立宇跪在地上捧着手大声哭号,她一度以为向让真的折断他的手了。 就在张立宇鬼哭神号之际,雷彻赶到现场,结果他一看到向让,忽然开心地冲上来一把抱住他,弄得竞芳一头雾水。 为了不影响到幼稚园里小朋友的作息,向让带着他们到他的办公室。值班老师好心地送来冰敷袋,向让也乘机从冰箱拿出饮料招呼他们。 透过雷彻兴奋的表情和对话,竞芳约略了解他和向让是以前的工作伙伴,两人交情很好。在一旁哀哀叫的张立宇完全被忽视。 竞芳注视着雷彻打开饮料喝了两口,提出心中疑问。 “你怎么知道张立宇跑来找我?又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雷彻放下饮料,直视她的眼。“小乔告诉我的。她说张立宇气呼呼地逼问她你的下落,她碍于老总的压力不敢不从。” 他看一眼还在冰敷的张立宇,眼神流露不屑。“至于我为何晓得这混球会来找你,那是因为我知道这家伙打算逼你毁约、不跟我合作,你抵死不从反而被fire,于是老子心情一不爽,就把某混球对你始乱终弃的故事,告诉某混球的老婆。” “原来是你去告的状!你这个阴险卑鄙的小人!”张立宇听见,气呼呼地上前大骂,连冰敷袋掉了也不管。 雷彻吊儿郎当地笑了笑。“再阴险卑鄙也比下过你。你居然还有闲功夫在这儿嚣张,你老婆可是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把你身上所有信用卡停掉,你现在不赶快回去抱大腿,是真的打算被休掉?” 雷彻的话点醒了张立宇,只见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巴张了又合,最后丢下一句:“你们给我记住,我一定会要你们好看!”就跑了。 看着张立宇狼狈而逃,雷彻哈哈大笑。 竞芳瞪着他,直到他止住笑。 “雷彻,我知道你是为我打抱不平,可是不应该拿已经过去的事伤害无辜的人——我指的是他老婆。” “我知道,可是很管用。而且我认为隐瞒事实才真的是伤害无辜,他老婆不能一直被他欺骗、利用。早在三年前,你就该揭发他的虚伪面具,我只是替你动手罢了。何况你为了挺我,被那混蛋害得丢了工作,我下知道你为何还要帮那家伙说话。” 雷彻的个性向来是有话直说,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样直接火爆的个性让他得罪了不少人,也交到不少朋友。 “我不是在为他说话,我只是……”竞芳无力地说不下去. 向让看了看她脸上的表情,伸手碰触她的肩膀。 “我想竞芳并不是帮张立宇说话,她之所以不想重提往事,是因为她认为那件事是她的污点,她讨厌在别人面前出糗。” 向让的解释让他们同时感到讶异。竞芳惊讶于他居然能精确说中她的心思,连她都不见得能那么精准地抓住自己内心深层的情绪。 “等等!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雷彻好像终于戴上眼镜看清一切似的,眼睛瞪得大大地盯着向让放在她肩上的手。 “对了,我一兴奋都忘了问,你们怎么会认识?竞芳怎么会躲到你这里来?”雷彻大剌剌地问道。 向让笑着伸手握着竞芳的手,十指交扣,宣示主权般地扬起。 “如你所见,我们现在正在交往。”向让说。 雷彻瞠目结舌地望着他们,大惊失色地嚷道:“怎么可能?!小芳宝贝,我追了你三年,你都不为所动,现在居然和这小子在一起,你真是太伤我的心了。” 雷彻夸张的表情把她逗得笑了,她才不信雷彻真的伤心,他所谓的追求不过是朋友间闹着玩的,根本不是认真的。 “对,而且小芳宝贝一向对我冷言冷语的,要不是念在她曾被人伤得太重,我才不可能让她这么对我。”雷彻说。 竞芳不认同地反驳。“你之所以忍受我,是因为我是你绝佳的挡箭牌好吗?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总是把我当成拒绝其他女人的借口。” 向让从头到尾都笑着倾听。为了庆祝好友重逢,以及三人原来早就认识的奇特缘分,他们约好晚上一道吃饭相家。 席间,竞芳好奇地问起向让从前的工作。 雷彻惊讶地望了他一眼。“阿让没跟你说吗?他以前是“奇翼广告”的ad,他经手策划的广告得过不少奖项不说,还曾经获得国际厂商青睐,主导制作国际性的广告。” 竞芳看着向让谦虚腼腆的笑容,恍然大悟地说:“难怪你那么厉害,提出那么专业的意见!你好诈,居然都没跟我说。” “阿彻说得太夸张了,只不过是做广告企划。我没说是没有什么好说,你认识的我就是全部的我,我并没有刻意隐瞒什么。”向让在桌子底下拉着她的手解释,怕她误解他是故意隐瞒过去。 竞芳知道他之所以没讲,是真的觉得不值一提,再说,她也不曾认真问过,所以她并不真的怪他没告诉她。 只是不知为何,她的心里仍有块角落笼罩着乌云没有散去。她还搞不懂这些不安从何而来,不过,越了解向让的好,她的不安就越来越大。 压下那股不安,她安慰自己,或许是最近发生的变化太大,导致她情绪敏感的关系。 第二天,小乔打电话向她告罪,并且转达老总的悔意。 “其实老总在你踏出办公室之后就后悔了,只是爱面子不肯低头。昨天那个张立宇匆匆忙忙地赶回台北,没多久就传来撤销赞助的消息。后来小周跟老总说,他偷听到张立宇要挖你跳槽的事,老总才恍然大悟,张立宇原来是耍诡计想逼你离开,以为你走投无路就会到他的公司去。” 小乔说的,她其实早就猜到了,只是感慨老总会轻易中了张立宇的计,还帮着敌人把她赶走。 “仇姊,你真的就这样离开公司了吗?你不在的这两天,公司乱成一团,大家都士气低迷,根本无心工作。老总一直问你的动向,希望能劝你回来,你就考虑一下嘛!” 竞芳沉默不答,她也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做。 见她不答话,小乔开始哀号—— “啊,,再这样下去,我们公司会不会倒掉啊?人家还想领年终奖金的说~~仇姊,你回来啦!” 现在才七月底耶!这丫头居然开始肖想年终奖金了。竞芳失笑。真是被她打败。 结束通话,她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向让。向让注视她烦恼的表情,好一会儿,才问她:“你不是也不想离开?现在误会解开了,你可以回去了。” 竞芳闻言,愣了一下。“可是……” “其实也不能怪你们老总太势利,他之所以受制于张立宇,也是为了公司,要在这业界生存并不容易,老板总是要以利益为考量。小乔不是说了吗?他当天就后悔了,可见他只是一时失去理智,你就原谅他吧。” 向让理性的分析的确说服了她。“不过……” “你是员工,他是老板,要他跟你低头是不可能。既然他都跟员工表态说他后悔,也表明希望你回去,就已经是放下身段了。你主动回去就是最好的回应,我相信你们老总不但不会为难你,以后一定会更加重用你。” 竞芳眯着眼打量他。“你怎么都知道我在想什么?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 向让莞尔地瞥她一眼。 “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不过……”他低下头,在她耳边低语:“我很希望用另一种方式进入你的体内。” 她惊愕地呆掉。他在挑逗她!一对上他炽热的黑眸,她更惊讶地发现他不是开玩笑。 此刻他瞳眸里的变化,竞芳已经非常熟悉,一股热潮席卷她的下腹。她咽了下口水,紧张得心跳加快。 “不行!”她叫道,发觉自己的声音太过尖锐,她不安地看看四周,办公室里只有他们和值班老师。 “这里是幼稚园耶!你疯啦!”她在他耳旁低语。 向让露出她不曾见过的顽皮笑容,眸中闪过晶灿的光芒。 “不然我们现在回家一趟,反正距离不远。”他提议道。 “什么?” 不会吧?他是认真的!竞芳像发现新大陆似地头一次窥知向让的另一面。 “不行,回家太远了。我等不了那么久。”他忽然又驳回先前的建议。 竞芳觉得自己快昏倒了,没想到一派斯文的向让,居然一脸认真地和她讨论做爱这档事。 不过,她的身体已经有了反应。一想到他占有她时的狂猛,不禁令她心荡神驰。她的手心开始冒汗,热气逐渐在下腹凝聚。 向让无预警地站起来,神色严肃地交代值班老师几句话后,便拉着她往外走。他抓着她三步并作两步地爬上楼梯,直到爬上三楼,他还是没有停下来的迹象,竞芳猛然领悟他的目的地。 推开顶楼大门,她已经上气下接下气。向让不让她停下来,推着她进入温室。 一关上温室的门,温热的湿气立刻将他们包围,空气中弥漫着花草的清香和土壤的气味。 竞芳的笑声梗在胸口,试着说话降低尴尬。 “你不会想……”但她的声音在看见他时逸去。 向让缓缓摘下眼镜放在门口旁的盆栽上,小小的动作由他做来却显得诱惑而性感,仿佛宣告狩猎即将开始…… 他一个箭步上前,才刚搂住她,热切的唇随即堵住她的嘴。欲火一触即发,燎原般燃烧起来。 他急切、飞快地解开她的裤子,竞芳则扭着身体协助他摆脱束缚。 “下次记得穿裙子。”他喃喃抱怨。 她气喘吁吁地瞥他一眼。“穿裤子带小孩比较方便。” 他失笑一声,开始攻击她敏感的喉咙地带,双手继续努力和顽固的钮扣拉链奋战。当他终于拉下拉链,并扯下她的裤子时,他露出胜利的微笑,一手握住她的肩膀推她转身。 “转过去。”他粗声命令。 竞芳已无心抗拒,温驯地转过身,双手撑在花台上。向让握着她的臀侧,催促她翘高臀部。 兴奋令她耳朵嗡嗡作响,不由自主地遵从他的动作,将臀部高高翘起。 看着她雪白浑圆、如心形般的臀部靠在身前,令他更加血脉贲张。 两人的气息都梗在喉中,他抓着她臀部的两侧,开始邀请她与他共舞最原始的节奏,她努力配合跟上节拍,合作将两人推向高潮! 许久之后,当竞芳终于能正常说话,才发现在温室做爱的不便。 “可恶,我不能就这样穿上裤子。”她的声音透着一丝懊恼。 向让又回复到平时的从容自若,露出温柔的微笑。“别担心。”他从口袋中抽出手帕,摊开,递给她。 竞芳看看手帕又看看他,最后叹气地接受,转过身去把自己弄干净。 “现在会带手帕的人不多了。”她穿上裤子时,看见他的视线紧盯着她每个动作,想说些话让他分神,于是随口问道。 “这得归功于我奶奶的教育,她认为有些传统的习惯值得保留。她常常说,手帕比卫生纸实用多了。事实证明的确如此。”他微笑地望着她。 竞芳终于穿好衣服,瞥一眼她小心折好的手帕。 “我想这条手帕不能再用了,即使它已经洗干净,我也没办法想象拿它来擦手或嘴巴。你最好把它丢了。” 向让哈哈大笑,亲吻她的额头说:“遵命。” 挣扎一天,竞芳还是听向让的劝回到公司。 所有人看见她一如从前,静静地坐在办公桌前的时候,全都开心地又跳又叫。 原本极力控制脸部肌肉的竞芳,也忍不住笑开来。随后,她走进老总的办公室,还没开口说一句话,老总就当着她的面把她的辞呈撕掉,一切误会就此冰释。 不过,重新回到工作岗位并不代表事情圆满落幕。 张立宇临时撤走赞助,许多执行到一半的事项都受到影响和限制。竞芳除了忙着指示所有人灭火,处理善后之外,心里也清楚若不尽快找到新的赞助商,这个企划很可能无法执行到底。 她向老总提出最坏的情况与打算,一是找不到赞助商,音乐祭无法按企划执行,等于宣告企划失败,传出去后他们以后想接案子就难如登天了。 二是公司扛下所有成本,无论有没有赞助商,就是要把音乐祭办好。这企划是注定赔钱,不过赢了商誉和信用,日后他们还是可以接到大案子来弥补这次的损失。 再三评估下,老总决定听从她的建议,所有亏损由公司吸收。一旦决定后,老总便开始想办法筹钱。 整个办公室一扫这些天的阴霾,每个人都忙得很起劲,同心协力一起度过难关。 虽然老总决定无论亏损也要将音乐祭办好,但竞芳仍然苦思办法,想解决眼前的问题。 看她忙到三更半夜还没打算上床睡觉,向让放下研修的讲义,踱步到她身后按摩着她如石头般紧绷的肩膀。 “怎么了?一回到公司就忙得焦头烂额,很多事情要处理吧?” 向让温柔的关怀让她备感温馨,她忍不住跟他说起赞助商临时撤销的问题。不知不觉问,她忽然顿悟自己依赖他和信任他的程度,已经超出她从前交往过的每一任男朋友。 在她的生命中,她不曾付出这么深的信任,更不曾想过要依靠谁。 她忽然停下来,直愣愣地望着向让不说话。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向让侧着头回视她。 她飞快地回答:“没有。” 才怪,问题大条了。她对自己如此信赖他而恐慌。 她开始收拾笔记型电脑和企划书,向让疑惑地看她匆忙收好东西。 “竞芳?” “呃……我想我今天可能要熬夜赶工了,你明天还要早起值班,我在这儿会打扰你睡觉,所以我还是先回去好了。” 向让沉默不语地看她走向门口,气氛倏地变得僵滞。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送她到门口,在她穿好鞋子时,一把拉住她,倾身亲吻她的颊边。 “别太累了。” 向让关心的叮咛,让她的鼻头没来由地一阵酸疼,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件伤害他的事。 她叹气,撇开那个没道理的念头,踮起脚回吻他,才道别离开。 向让轻轻关上门。他知道她退缩了,至于为什么,他还不清楚。 或许是三年前张立宇的背叛让她伤得太重,但这次再见到张立宇,竞芳似乎早已对那段过去释怀了。 若不是因为过去的情伤,那又为什么她会突然退缩呢? 在找到答案之前,他只能耐心等待。 第十章 这一次,她要勇敢地对他说:我爱你…… 单单只是想起,她的心就溢满幸福的喜悦。 因为进度已经严重落后,虽然很多细节尚未敲定,但竞芳决定先做宣传、广告。毕竟整个音乐祭若没有人知道、没有人参加,就等于失败了一半。 除了网站、宣传dm和旗帜之外,竞芳特别商请她在电台的好友帮忙,电台决定以赞助者的方式帮忙宣传。 音乐祭订在八月的最后一个礼拜,竞芳以“暑假最后的疯狂放纵”为主题,来筹划这场音乐祭。为了赶上期限,所有人忙得不可开交,完全不复平日松散的风气,只要完成手上的任务就主动支援其他人的工作。 这样的工作氛围和态度,一直是竞芳想要塑造的,没想到,居然是在危机发生后,大家才有这样的共识和凝聚力。 就某个层面来说,或许这次的危机并不是什么坏事。她苦中作乐地想道。 正当她忙着校对宣传稿时,向让忽然来电。 “你们公司是在七楼对吧?” “对啊,怎么了吗?” “没什么,我要进电梯了。待会儿见。” 竞芳愣了一下,才明白向让的意思是他已经到他们公司了。她跳起来冲向门口,不一会儿,电梯门打开,向让一脸笑咪咪地对她招手。 “你怎么来了?” “给你带来一个好消息。不先请我进去坐吗?”他揶揄的口吻让竞芳蓦然回神。 两人走进办公室时,立刻招来许多好奇的眼光。竞芳直接带他到会议室,并且将百叶窗全部拉上。 “好了,发生什么事?你说什么好消息?”她转身问他。 向让轻松自若地靠坐在会议桌沿,看起来好像从他一直都待在这样的环境,一般人看到他,根本猜不出他每天带着一群小孩上课。 “我帮你找到赞助厂商了,是一家进口啤酒商。”向让从口袋中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他们的啤酒正想要进入台湾市场,这次音乐祭的活动对他们来说会是一个很好的宣传机会。” “骗人……”竞芳不敢置信地瞪着那张名片,立刻抬头惊讶地望着他。“你怎么会……” 向让的眼眸晶莹地闪着笑意。“看你那么烦恼,我知道虽然你们老板已经有亏损的决心,但你还是希望能将损失降到最低,不过你没有多余时间找赞助商,所以我就帮忙打了几通电话。这家厂商是以前的工作伙伴转告我的,我已经先打过电话探询过对方的意愿,反应还不错,不过细节得由你们敲定。” 竞芳激动地揉着那张名片。“喔!天哪!向让,我、我——”她拾起头看着他,眼底不仅有惊喜、兴奋,还微微泛着泪光。 她飞扑到他怀里,扎扎实实地拥住他,温暖、柔软的触感伴随着她独特的幽香,袭击他的感官。 一瞬间,向让觉得自己好像屠龙拯救公主的骑士,这种被需要、被感激的感觉好得让他舍不得放开地。 “我要马上跟他们说这个好消息,老总一定会乐得昏过去!”她往后退,眼中的兴奋比刚才更加高亢,大大的笑容令向让也跟着微笑。 果然,这项消息赢来所有人的大声欢呼,每个人又叫又跳、开心地抱在一起,好像音乐祭已经圆满成功,就要开庆功宴一样。 老总知道找到新赞助厂商后,激动得哭了起来,连日来的筹钱压力让他精神紧绷,头发白了一半,问题终于有希望解决,让他情绪崩溃。 之后,向让不但成了公主的屠龙骑士,也成了所有人心中的英雄。 “我真的不知该怎么谢谢你。” 那天晚上,他们吃过晚饭回到向让的住处,竞芳终于找到空档,正式地表达她的感谢之意。 向让浅啜一口咖啡。“直接说声谢谢就行了。”他莞尔道。 “谢谢。”她真心地致上谢意,像是想到什么似地又说:“你知道你已经成为我们公司的风云人物了吗?” 他挑眉,露出询问的眼神。 “小乔把你的英雄事迹告诉雷彻,又从雷彻那里得知你过去曾是知名的ad,老总现在不但想刻个牌匾送你,还想招揽你进公司,他还暗示我,福利待遇条件随你开。这对一向小气的老总来说,可是非常足够的诚意。” 向让爽朗大笑。“多谢他的好意,不过敬谢不敏,我很喜欢当幼稚园的园长,小孩比大人单纯多了。” “我想也是,不过,你如果来的话可能会是我的上司,到时候我就得听命于你,为你效劳喔!”她眼底闪着淘气。 向让佯装恍然大悟地惊嚷:“对厚!这样你就得听我的话,我叫你做什么都可以吗?” 她横睨他一眼,嘴角掩不住笑意。“你想做什么?” “我想……你把衣服全部脱光……”他中提琴般的嗓音低喃,充满性感诱惑。 竞芳静静地望着他,过了几分钟,她无预警地站起、转身。 就在向让以为她生气要离开时,她拉出米色衬衫,开始解开扣子。 他的眼睛在黑色镜框后倏地睁大,呆愣愣地看着她在面前轻解罗衫。不一会儿,她全身只剩下白色内衣裤,红着脸、咬着下唇望他一眼。 他的心跳先是狠狠停住,然后重重地跳跃。 “一定要全脱光吗?”她轻声问。 他的气息梗在喉间,嘶声回答:“一定要。” 她的脸更红了,犹豫了两秒,动手解除最后的屏障。 她未着寸缕、缓缓地转过身来,眼前的美景,让他呼吸一停,周遭一切都消失不见,只剩下她柔软的身躯、白皙的肌肤和羞怯的模样。 他在最短的时间蓄势待发。 “过来。”他沙哑地命令道。 竞芳温驯地走到他面前,她独特的幽香瞬间占据他的呼吸,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饥渴令他冲动地想一把抱住她。 但他压下冲动,目光缓缓梭巡她身体的每一寸,开始更肆无忌惮的诱惑—— 许久之后,两人懒懒地交叠躺在床上。 竞芳确定呼吸回稳后,才在他耳畔说:“下次换我发号施令,你听令行事。我也想看看现场版的脱衣舞男。” 向让缓缓露出微笑。“没问题,都听你的。”他把她搂得更紧,两人相拥而眠。 那一夜,并不是竞芳第一次在向让家过夜,却是她第一次在他家失眠。 竞芳静静地望着黑暗的房间,身体明明很累,却睡不着,有股烦躁的情绪在体内骚动,而且越来越让她无法漠视。 她深吸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想逃,忽然好想离开躲起来。 她感到不安、惊慌,仿佛有件事就要发生,可是她不想面对。 她转身侧躺,望着向让熟睡的脸,柔情伴着害怕同时浮现。 她惊讶自己害怕的情绪,随即明白她的不安来自于他。并不是他不好,而是……他太好了。 他聪明又幽默,勇敢又温柔,对她百般宠溺、包容,像呵护珍贵花朵般呵护着她。她有烦恼,他会像勇士般帮忙她解决问题,她难过时,他陪在身边当她的靠山。 她越依赖他,就越害怕。 万一有一天,他离开她了,那她怎么办? 只是想象失去他,就令她恐慌得无以复加。她居然依恋他到如此深刻的地步。 两人的未来仿佛笼罩了一层浓雾,茫茫看不见前方的路会通往哪里? 音乐祭当天,除了啤酒厂商派来宣传的人,以及公司请来维持秩序的工读生之外,公司所有人都下场支援。 大家都穿着音乐祭的黑色t恤,上头有个火焰般的“m”。每个人都忙得人仰马翻。 雷彻带领他的团队,一早就到现场架设音响、摄影设备,控制台高高地矗立在会场的最后方,纵观全场。 来参加音乐祭的人多得超乎他们的预期,震天价响的乐团演奏和歌手们精湛的演出,博得热烈的欢呼和回响,在一个接一个表演乐团的带动下,每个人又叫又跳,尽情享受这盛夏的狂欢之夜。 就在竞芳忙着监督整场音乐祭最重要、最高潮的压轴时,向让出现了。 他从一开始就来帮忙了。原本竞芳还觉得没必要麻烦他,可是,当活动人数超出预期时,对整个企划颇为了解又有经验的向让,着实帮了她不少忙。 “最后一个团体准备上台了,我已经把最后的压轴信号告诉他们,大家都很兴奋。这些水车到位了吗?”向让在她耳畔大吼。 她润润喉咙,也跟他一样对着他的耳朵大叫:“还差一辆,他们刚刚才到,我已经指示他们绕到另一侧就位了。” 向让点点头,抽出腰侧的水瓶递给她。她投给他感激的一瞥,立刻大口大口地喝水。 没多久,今晚最后压轴的乐团上场,强烈的鼓声和节奏,鼓动现场每个人的耳朵和心脏,所有人都跟着音乐摇摆、跳跃。 向让扶着她的背,对她说:“放松一下。”她笑着回视。 整个音乐祭即将进入尾声,她终于有空闲停下来享受表演。 表演的最后,乐团主唱对现场群众大吼竞芳结合音乐祭和啤酒赞助商所设计的口号—— “放纵有理,玩‘乐’无罪!” 瞬间,五道水柱从会场四面八方同时射至群众上方,惊呼伴着笑声响成一片,乐团立刻奏出奔放的节奏,为这场音乐祭创造完美的高潮。 现场陷入一片兴奋的喝采,有人尖叫、有人吹起口哨,没多久,每个人几乎都湿了。这疯狂的ending,将群众的情绪推向高峰。 就在一片混乱中,竞芳感觉背上一阵压力,下一刻,她已靠在向让宽厚的胸前,他如迅雷般攫获她湿润的唇。 从天而降的水将他们淋湿,水滴沿着鼻尖渗入他们的吻中,湿滑的触感带来前所未有的刺激。 他的嘴里有口香糖的薄荷味。那一定是雷彻给他的,因为嚼口香糖是雷彻的习惯。她模糊地想。 不过,当他的舌尖探入她的口中,所有思绪顿时停摆。她随着他的舌尖起舞、缠绕,熟悉的骚动又快又猛地窜起,她不自觉地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让他加深这火热的拥吻。 周遭的一切消失,全世界似乎只剩下彼此的拥抱和亲吻…… 音乐祭的圆满成功使所有一切辛苦、疲累都消失无踪。当晚,老总兴奋地破例在某家营业到凌晨的餐厅订位,设宴慰劳所有工作人员——包括雷彻一行人及向让。 大家开心地吃吃喝喝,席间,老总感慨地向竞芳表达歉意。她笑笑表示早已不在意.因为向让的开解,她也明了老板难为。 庆功宴直到凌晨两点才结束,因为大家都喝了酒,所以大都搭计程车离开。向让协助雷彻的助理将雷彻送上车后,才搂着竞芳坐上另一辆计程车。 竞芳微醺地靠在向让胸前,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觉得一种蒙蒙胧胧的幸福感,那种幸福美好得令她心痛,让她想哭。 向让满足地搂着她,看着窗外夜景飞逝。 忽然,他开口,低柔的声音既飘忽又清晰! “我爱你……” 她无言,不动。合上眼,泪静俏悄地滑下,沿着鼻梁滴在他的胸前。 向让伸手又按了一次电铃,高音频的鸣响从室内穿透而出,在楼梯间里显得空洞、孤寂。 她在躲他。虽然她没有说出来,可是这一周——下,在更早之前开始!她都显得不安。 虽然他揣测是他那天在车上向她告白所引起的,但事实上,自从她突然说要回家的那天起,那股不安就存在了。 向让想过,她或许是因为过去情伤而无法释怀,但如今,他肯定自己错了。在他们两人之间,横亘着更大的问题,而那个问题点就在她身上。 明明知道那句示爱是冒险,但当时他就是那么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他不晓得她当时的感受如何,可是那时的他觉得一股幸福充实地在胸口冲撞,他不得不宣泄而出。 他知道这么做是在逼她,不过他别无选择。他们势必得过这一关,如果不断然逼她面对,就这么鸵鸟心态地拖着,他们的爱迟早有一天会枯死,就像他曾看过的温室,那一片荒芜至今仍是他的恶梦。 最近,他又作了那个梦了。 他心里明白那代表的意义。他也害怕,万一他的进逼,将她逼出他的怀抱,毅然决然地离开了,怎么办? 他深呼吸一口气,不让自己想到那个可能。 一切都会圆满的,他想,就如同当初父母过世时,奶奶曾安慰过他的:“世上自有其定律,要相信一切都会变得圆满,在花开之前,我们能做的只有等待。” 虽然相信并不是容易的事,虽然很困难,可是,若不让自己相信什么,这一切会变得很难熬。 “竞芳、竞芳?”他用力敲了敲门,依旧一片寂静。 或许他不该那么急,他想,开始犹豫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他希望有改过的机会,不过,也要看竞芳肯不肯给他这个机会了。 踌躇了一会儿,他叹气离开。 顺着门板,竞芳无力地滑坐在地上,泪已无声地爬满脸。 从第一声铃响,她就陷入煎熬的地狱,心里有一部分尖叫着要她开门,却又有另一股黑暗力量阻止她。 她就这么靠在门上流泪,觉得自己既可悲又可恶。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对待向让,他值得更好的回应,或许该说他值得更好的女人。 他的爱让她清楚看见自己的丑陋与不足,她没有信心能好好回应向让的爱,恐惧已变成怪兽将她一口吞没。 他离开的轻巧足音像是地狱之门阖上的声响,她被困在冰冷的地狱里,看不见未来、看不见希望。 她嚎啕大哭,哭得哽咽、悲惨、泪流不止,一阵阵灰暗的情绪涌上来吞没她,她像是要将过去被压抑没有哭出来的分一次用尽。 从小,妈妈因为工作经常不在家,长久以来是她独自面对空旷、孤寂的家,靠自己解决任何事,即使受伤了,也只能忍着痛,自己去医院包扎。 当时,她一滴眼泪都没掉。后来母亲知道了,也只是淡淡瞥一眼,叫她要小心。 从此她知道,这世界上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对于爱,她已死心。 连自己的妈妈都不爱她了,还会有谁爱她? 直到她遇上张立宇,被爱的希望重新燃起,但又再次遭到狠狠的踩熄。 自此之后,她不相信爱,不相信世上有永恒不渝的爱。只是内心深处,她依然渴望有人爱她,也能让她去爱。 但为什么她不能好好地回应向让的爱?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睁开眼睛时,窗外透进灰蒙蒙的曙色。 或许是情绪大量宣泄造成的不适,她感到头重脚轻。起身走进卧室,看到化妆台上的信,她定在那儿不动,缓缓拿起信。 那是她的继父从花莲寄来的,工整有力的字迹透露此人严谨、正直的个性。他和母亲在三年前结婚,当时的她正是最悲惨、最低潮的时候,母亲的婚讯在当时犹如最大的讽刺。 那时她没出席,也不曾见过这位继父.从那时到现在,她没有和母亲见过面。虽然逢年过节时,继父都会寄来水果和信函,邀请她去花莲过节,但她一概没回应。 这次,继父一如往常在中秋节前夕来信邀请她。她原本和往年一样打算丢掉那些柚子和信件,不过,这回她却把信放在化妆台上一直看着,心里有个声音响起—— 或许,该是她面对从前的怪兽的时候了。 看着窗外的景象从小变大,飞机渐渐下降,转眼间就要降落在台中机场。竞芳慢慢深呼吸,闭上眼,很庆幸自己走了这一趟。 花了一天从台中坐车到花莲,当母亲和继父看到她时都吓呆了。不单单是因为中秋节还没到,她就出现了,也因为这么多年,她不曾回应他们的讯息和邀请。 母亲一见到她就捣着脸转身冲进厨房,从那声呜咽,她知道母亲正在哭泣。 那一瞬间她觉得好奇怪,因为记忆中的妈妈是从不哭泣的。 她一向冷着脸,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为所动。如今看到她哭,让竞芳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继父和她想象的有些出入,他和妈妈不同,脸上总挂着和煦的笑容。 当母亲捣面离去时,他脸上的温柔和包容,让竞芳恍惚中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在那儿住了一晚,和母亲、继父聊得并不多,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家常话。对于她的突然造访,他们也没有多问什么。 第二天,她起得晚,中午时,看着母亲在厨房忙着,她突然记起从前她也曾这样看着母亲的背影。 虽然妈妈常常因为工作不在家,但她从来没有忘记替她准备便当。 有一次,妈妈因为工作迟归,慌慌张张地一进门就冲进厨房煮东西。 那时她只觉得母亲不爱她,因为当时她很害怕,母亲的晚归让她误以自己被抛弃了。可是,妈妈进门的第一件事不是抱她、安慰她,而是跑去煮饭。她当时很不谅解,如今再想起,她才发觉或许她从前都想错了。 母亲并不是不爱她,只是爱的方法和她想的下一样。 吃过饭后,她应继父的建议,陪他去视察他辅导的农作物。从教职退休的继父,是当地农产中心的顾问。 看着他微黑的皮肤、开朗温和的笑容,她终于明白那熟悉的原因了。 她想起向让,想起他也总是这么温柔地笑着,仿佛世间没有烦恼,仿佛所有困难都能度过。 突然,她好想看到他。 她才明白,所有她害怕、恐惧的,其实并不存在。她从没有好好睁开眼看明白,只是一味地逃避,将自己推入绝望。 就像向让曾说过的,她不曾让那些男朋友了解她,也不曾试着去了解他们。同样地,她从不曾去了解母亲,也不曾试着让母亲了解她。 她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整理自己的思绪,重新审视自我的过程并不轻松,有太多痛苦和挣扎要面对,但这一次,她不许自己再逃避。 当她回过神来,表明要回台中时,她没有错过母亲脸上的不舍。冲动之下,她开口承诺:“有空我会再来看你们。” 她永远不会忘记母亲瞬间绽露的笑颜。 一出机场,她坐上计程车,直奔向让的家。 怀着兴奋和喜悦,她忐忑不安地看着窗外,想象着待会儿见到他,他是否会惊喜地欢迎她? 她要跟他说对不起,要告诉他她心中最深沉的恐惧和不安,还有她无法回应他的原因及苦衷。 不过现在,她都不怕了。 她已经看透心中那头怪兽的原形,她不再感受被从前的阴影威胁。 这一次,她要勇敢地对他说:我爱你…… 单单只是想起,她的心就溢满幸福的喜悦。 只是这一次,换她失望了。 按着他家的门铃,却没有人应答。那一瞬,她想起向让被她关在门外的那个晚上。原来看着紧闭的门扉,是这么令人难受。 该不会她醒悟得太晚,一切,都来不及了? 终篇 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电梯,只差一小段距离,他就可以和他舒适的床铺做最贴近的接触。 终于能好好的休息一下了。 结束在荷兰为期五天的考察和研讨会,长时间的飞行使他的疲累往上升级。以前他从不觉得出去参访考察很累人,可是这一次,他不但身体累,心里更累。 他知道之所以如此,全是因为竞芳。 出国前,怎么也连络不上她,像在他心上绑了一块大石头。这期间,他从荷兰打电话给她,也都没有人接。 尽管心情低落,不安和烦躁让他根本无心参观那些环境优美的校园,也不想参加冗长的研讨会。 但理性的那一面,还是教他将所有心绪关起来,拿出专业的一面撑完整个行程。 不知道竞芳晓不晓得他出国去了?他露出苦笑。也许她根本不在乎了…… 他把那个想法撇开,不让自己再想下去。 推开家门,散落一地的信件教他当场愣住。他挪开脚,拾起那封被他踩过的信,打开,是竞芳的字迹—— 亲爱的让: 你是不是对我已经心灰意冷,所以不想见我?我不怪你,全都怪我自己不好。我的懦弱将我们分开,我让从前的恐惧土宰我,也将你狠狠地推开。 我不曾细究为何我总是无法和男人维持长久的关系,朋友都说是从前的伤痕太深,导致我的恋情一再失败。 不敢面对的我,就让这个肤浅的理由搪塞过去。 直到你出现。你毫无保留的付出和受,竟然让我害怕,我怕自己无法回应你,无法和你一样付出。 可是当你失望地转身离开,我完全崩溃了。我气自己也讨厌自己这样伤害了你。 在绝望中,我终于鼓起勇气面对过去。 在告诉你之前,我得先跟你说一件事。我从小就没有爸爸,不是他早逝或离婚,而是我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我妈妈未婚生下我,独自扶养我成人。 我一直觉得我妈妈不爱我,是因为她生下了我,我是她不得不负起的责任罢了。直到我能够独立,我就离开家到台北上课、工作,很少再和她联络,甚至几年前她结婚时我不但没有出席,更从此避不相见。 我知道这么说很牵强,把自己的懦弱怪罪于过往,听起来定个很烂的借口,可是…… 算了,一切都过去了。我很抱歉因为害怕而把你拒于门外,我不知道你是否肯原谅我,肯再次接受我。无论结果如何,我还是想对你说: 对不起, 我爱你。 竞芳 向让颤抖地几乎握不住信纸。 原来她并不是不爱他,而是她从不认识爱。她不懂什么是爱,因为她从没被真实地爱过。 难怪她会吓得逃走。 惨了,他这几天不在,她该不会以为他…… 向让立刻跳起来冲向门口,才一打开门,正好看见竞芳失神地走出电梯。 两人四眼相对,先是惊讶,然后默默不语地对望。 从她浮肿的眼皮和黑眼圈,猜得出她这几日所受的煎熬。心疼揪紧向让的胸口,他温柔关怀的眼神扫过她的脸,看见她手中紧抓着的信,更令他的内心抽痛。 “向让……” “竞芳……” 他们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 “我——” “我!|” 两人都急着向对方表达心里的感受,反而无法顺利开始。向让伸手将她揽入怀里,直接用行动表示自己的心意。 再次靠在他胸前的感觉像回到家,竞芳将脸深深地埋进他的胸膛,汲取他强壮的力量。 闻着他干净清新的熟悉味道,她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流出来。 “对不起,我出国到荷兰去考察。行前一直联络不上你,所以……”他的声音消逸,感觉她的泪浸湿衣服,烫着他的胸前。 “我以为你再也不理我了。”她可怜兮兮地说,声音哽咽。 “怎么可能不理你?你在我生命里已经不可或缺,我无法想象没有你的日子。这趟行程是很久之前就敲定的,之前你忙着音乐祭,我也忙到忘了告诉你,所以才让你担心受怕这么多天。” 他的心疼、不舍在温柔的腔调中流入她的心,让竞芳更觉得羞惭,她靠在他胸口猛摇头。 “不怪你,要怪就怪我自己,是我一直不接你电话。可是我不是不爱你,我是害怕我不知道怎么去爱,我怕你最终会发现我不值得你爱。你是那么好,总是包容我、呵护我,当我发现我越来越依赖你,越来越不能没有你的时候,我吓坏了......” 她的声音颤抖,抬起头,双眼因为泪水显得晶莹剔透。 “我很抱歉我逃走了,但当时我真的不知怎么面对你。我明明知道这样很幼稚,可还是无法控制地伤害你。我真的——” “我知道。”他截断她的话,不舍得她再自责难过。“我不怪你,也从没想过离开你。我了解你一定有你的苦衷,我只希望你不要一个人独自承受,我想成为你的依靠,我希望不管有任何困难、问题,我们都能一起面对。” 向让眼中无尽的温柔承诺着永恒,将她从冰冷的地狱中拉出。 “我必须要告诉你,我不是在为自己找借口,只是我的过去——” “嘘。”他伸手覆在她唇上。“我看过你的信了。我晓得你对爱的怯懦是过去的阴影所造成,你保护自己太久了,久到你甚至不觉得自己有道防护墙,直到我突破那道墙,真正走进你心里,才会启动你的防卫机制。我本来想更有耐心的,但我忍不住。我爱你,我想每天每夜都有你相伴,我想无法无天地宠你,我想成为你心目中的唯一。” 向让停下来,眼神变得严肃,但脸却红了起来。他松开她,冲回家里打开行李,慌张地翻找着什么。 不一会儿,他握着一样东西,紧张地瞥她一眼,清了清喉咙. “这是我在机场等候登机时看到的。我第一眼看到,就觉得要买下来给你。本来我想先休息一下,等我恢复精神,再去找你……”他像突然想到什么。“应该要先买束花,还要订餐厅……”他皱着眉说。“不过,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 竞芳完全搞不懂他在说什么,直到他伸出手,现出手中的小盒子,她蓦然明白他的企图。 她咬着唇,泪水又再度泉涌。 “竞芳,你愿意嫁给我吗?”向让柔声问道。 她觉得自己好像飞上了云端,感觉有些无法呼吸。 “我不知道……”她看见他的眼神黯了下来,赶紧又说:“在我伤害你之后,你还肯要我吗?” 他又重新露出笑容。“我要,一辈子都要。” 她扑进他怀里,破涕为笑地嚷着:“好、好,只要你要我,我就嫁。我愿意嫁给你。” 他悬在半空的一颗心终于落下。他紧紧抱着她,紧得她的肋骨都痛起来,不过她没有一点抱怨,被他这样抱着,只觉得自己幸福得一颗心都装不下。 他们开心地相拥,谁也不想放开。 就在他们静静拥抱的脚边,一封被揉得绉绉的信躺在地上。信里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三个字,可是密密麻麻地爬满整张信纸——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足足有一千次。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