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太龟毛》 楔子 在某处荒旷山岭之中,有一座人迹罕至的无名湖,在湖心之间的小岛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座极其神秘的「烟波阁」,久而久之,这座原本无名的湖因楼得名,也被称作「烟波湖」。 「烟波湖」上终年雾气不散,楼阁被湖心的白雾笼罩,真面目难得一窥,只能在白雾偶尔稀散时,瞧见秀丽精致的琉瓦飞檐。 山里的樵夫猎户时常见到有人影飘曳,从湖面上凌波飞掠而过,有如蓬莱飞仙。 其实,「烟波阁」只是一个新崛起的江湖组织罢了,能养得起这些飞仙……不,是轻功高强到能在湖面上来去的部众们,主要是靠两大收入—— 一是靠贩卖消息。 二是接受暗杀委托。 江湖上正邪两方不管谁来求,皆来者不拒,只要顺了阁主的眼,一切好谈。 没错,「烟波湖」好找,可要进「烟波阁」就难了。「烟波阁」外重重防卫,有如铜墙铁壁,除非「烟波阁」阁主点头放人,否则皇帝老子来了都不给进。据说曾有五大门派的门主登门被拒,恼羞成怒下连手硬闯,结果全被打成了重伤给抬回家去。 案子要不要接,全凭阁主的心情而定,报酬索价当然也是依阁主的心情而论,但更多时候,「烟波阁」并不急着索取酬劳,仅仅丢下一块「烟波令」,要案主欠着一笔人情债,等待日后适宜时机再回报「烟波阁」。 「烟波阁」行事隐晦低调,却又完全无视所谓的江湖道义及规矩,我行我素、正邪难分。也因此,「烟波阁」的存在,不但让江湖人有如芒刺在背,就连皇宫内苑的皇帝老头,听到了「烟波阁」三个字,也会因这股似乎极难驾驭的不明势力而感到头疼。 没人知道「烟波阁」的来历,只知道阁主叫何凤栖,容貌俊美,武功深不可测。 此外,他拥有美貌无比、灵黠无双的三大女婢随时贴身侍候着,有权、有势、又有艳福,简直羡煞了天下人。 不过,这位阁主有种旁人难懂的奇妙幽默感,当初在收养她们三人的时候,分别为她们取了让人哭笑不得的名字——别紊、别芝、别缇。 也许就是因为闺名取坏了,所以三大女婢一直嫁不出去。 没办法啊,如果有任何青年才俊询问她们「姑娘芳名?」时,被回以「别问!」、「别知!」、「别提!」的答案,试问有哪个闺女还能嫁得出去? 某一天,阁主何凤栖闲来无事,支着下巴研究地望着他从小收养、衷心疼爱的三名女孩儿,接着突然心血来潮地问道:「紊儿、芝儿、缇儿,妳们都几岁了?」 原先正在忙着张罗杂务的三名女孩儿顿住了,水灵灵的眸儿齐齐转向他。 紊儿看看姊妹后,再由她代表回答。「明年过年后,就要满二十了。」 她们三人都是阁主捡回来的孤儿,当年何凤栖瞧她们身形相近,于是便很偷懒地将她们的年纪通通定为十岁,生辰也同样都是正月初一的辰时。 何凤栖定这个生辰的理由是:「所有人都会在这天放炮恭喜妳们生辰,好热闹啊不是?」 三名女娃儿当年被他捡到时,年纪还小,根本不懂得为自己的生辰作主,将近十年来也没人提过意见,于是她们的生辰就这么定下来了。 「双十年华呀……早该到女孩儿嫁人的年纪了呢……」他沈吟了一会儿后,接着抬头又问:「妳们有没有中意的对象?」 何凤栖语出惊人,三人皆露出愕然不解的表情。 「有的话就说出来,我帮妳们作主婚配。在明年过年之前,我要把妳们通通嫁掉,妳们觉得如何?」何凤栖心情很好地笑道。 三名女孩儿彼此相觑、眨眼。 「有吗?有吗?有的赶快说唷!机会只此一次,错过了,以后可别怨我把妳们留成老姑娘喔!」何凤栖笑着挥挥手。 「任何人都可以吗?」脸儿微圆,带着天真气息的紊儿问道。 「除了我以外,都可以。」 「如果对方不愿呢?」柔美纤细,有如弱柳的芝儿问。 「我会帮妳想法子。」 「如果想不出找谁当对象呢?」明眸大眼,风采亮丽的缇儿也问。 「唔……由本座帮妳指定也成。」 阁主的回答干净利落,三名女孩儿却忽然间静了下来,眨眼的眨眼、沈思的沈思、皱眉的皱眉,各怀心思,一时之间,竟没人开口打破沉默。 看女孩儿们个个春心一动的表情,何凤栖满意地微微笑,心里知道有三场喜事办定了。 「紊儿、芝儿、缇儿,在明年过年之前,妳们好好地思考,好好地点选妳们心中属意的夫君吧!选好人后,就跟本座说,本座会尽力为妳们撮合姻缘的。希望妳们三人的双十生辰那天,本座已如愿把妳们全都嫁掉了!」何凤栖快乐地宣布道。 「阁主……」三名女孩儿不依地跺脚娇嚷,红霞瞬间飞上三人秀美的脸颊。 ***bbs.***bbs.***bbs.*** 没多久,三大美婢要点君出嫁的消息,从「烟波阁」内传到了江湖上。 原本,这只是「烟波阁」内的喜事,何凤栖私心希望肥水不落外人田,他的美婢们点选的对象,最好也是阁内的人。 但不知为何,消息传到了江湖上后,竟然传成只要能得佳人青睐,娶得美人归,便是「烟波阁」之婿,拥有终生受「烟波阁」保护的福祉,还拥有「烟波阁」下任阁主的继承权。所以,不但「烟波阁」上下适婚的青年才俊蠢蠢欲动,就连江湖中人也跟着跃跃欲试,搅乱了一池春水,三大美婢的点君出嫁之路,因此而投下了未知的变量…… 第一章 一只属于年轻姑娘的纤白玉手,握着一把极不相衬的厚实切刀,在砧板上流利地切着一根不知是从什么药草茎部摘下的浅绿嫩枝。 使刀的姑娘低着头,杏眸专注,带着一丝英气的漂亮浓眉微微蹙起。手起刀落,毫不拖泥带水,看得出来这位美丽姑娘的刀法十分利索高明。 雁鸣飞小心翼翼地看着那几株嫩茎草药,在她手里瞬间被切成一片片完美无比、让他无可挑剔的透明薄片。 咚咚咚咚响个不停的刀剁声,回响在雁鸣飞的药房里。 依她有点武功底子、再加上常年下厨的丰富使刀技巧,将极为珍贵的醒龙藤交给她切薄,他绝对放心。 令他不放心的是,他一直觉得她今天怪怪的,刀起刀落间,隐隐充满着一股微妙的杀气…… 「……缇儿?」雁鸣飞清了清喉咙,轻声唤道。 砰!好大一声。足以用来剁鸡的切刀一骨子重重掼在砧板上,没入三分,吓得他差点像砧板上剩余的茎枝一样,弹跳起来。 「干么?切得让你不满意是不是?」别缇脸色黑青地转头瞪他,目光杀气腾腾,似乎在警告他,他那极爱挑剔的龟毛毛病最好别在此时发作!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到传说中专卖人肉包子的「龙门客栈」老板娘…… 「妳……」他瞄瞄她手中的刀,吞了吞口水,有点后悔自己昨日下午没事干么把刀子磨得那么利。 「怎么样?」漂亮的杏眼微微瞇起。 「妳、妳把醒龙藤切得很好,好得不得了,正是我需要的薄度,所以妳先……先休息一下吧?」 不是他雁鸣飞孬,而是双眼圆瞪还提着刀的女人,看起来就是有种莫名的凶残味道,气势很惊人的。 出乎意料的,别缇没拒绝他的提议,松开刀子,任刀子继续垂直钉在砧板上,往桌边一坐,径自倒茶连喝了两杯。 雁鸣飞瞄了刀子一眼,偷偷吁了一口气。 「呃……妳今天在我这儿逗留好久,做了不少活儿,说不定妳主子正在找妳,快回去吧。」他好小心地赶人。 「阁主今天一早就独自出门去了,说大约三日后才会回来。」 「又出去了?他最近老往岛外跑,是在忙什么?」雁鸣飞好奇地挑起眉。 「主子的事,我们当下人的怎么敢过问?」缇儿没好气地说。 「也是也是,那……今天非常谢谢妳的帮忙,时候也不早了,妳早点回去歇息吧。」雁鸣飞好声好气地陪笑。 先把这尊填满了火药的祖奶奶给请走,免得不小心炸了他的药房。 这间药房后面,就是他的卧房,他可不想闹得自己没地方住。 「要能回去早就回去了,还会闲着没事在你这臭药房里替你切芦笋吗?」她给了他一个大白眼。 「那是醒龙藤,不是芦笋……」雁鸣飞咕哝道。 「我管它是芦笋还是什么鬼藤!本姑娘今天心情特好、精神特旺,不想回去歇着不行吗?啊?」别缇用力拍桌怒道。 「行、行、行!」雁鸣飞忙不迭地点头,虽然怎么也看不出她的心情特好在哪里……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不会傻到跟她闹气,只是觉得有些倒霉,被她不知从何而来的怒火给扫到。 「阁主真是的,干么急着要把我们三个姊妹嫁掉啊?阁主该不会是瞧腻了咱们姊妹,嫌烦,所以找借口要撵走咱们吧?」别缇嘟唇埋怨。 「不是这样的,依凤栖的性子,他定是将妳和芝儿、紊儿看得极重,才会这么慎重地要为妳们点君出嫁。」雁鸣飞笑着替何凤栖解释。 「江湖上不知怎的,竟会传出娶到我们,就有机会入主﹃烟波阁﹄当主子的谣言,害得我们三姊妹马上陷入四面八方涌来的追求赠礼攻势。以前还好,有三个人分摊着,可紊儿许给了二爷,芝儿许给了楚公子之后,只剩我一个,所以现在礼物全都堆到我的房门前,阁主也不准我推拒,说什么是人家的心意,拒绝人家有失礼数,害得我每天得动用好几个人来铲都铲不完,现在房门都不知道被埋到哪儿了?叫我回去!是要从哪儿进房歇息啊?」别缇烦得对他哇哇大叫。 「……所以妳来我这儿晃悠老半天不回去,其实是因为……呃……找不到进屋的房门?」雁鸣飞的脸颊微微抽搐,双肩忍不住抖动着。 「可恶!你笑什么笑?」别缇双颊泛红,懊恼不已地猛跺脚。 「没,我没笑。」他尽力露出同情无比的表情。 别缇转开头,眼尾余光无意中瞄到临靠窗边的一张卧榻。 她忽然起身走向卧榻,坐下来左拍拍、右弄弄,然后露出一脸满意的表情。 「嗯,这里还不错!」最后,她下了一道评语。 雁鸣飞张大嘴,指了指她身下的卧榻。「不会吧?妳……妳要睡这儿吗?」 「谁要睡这儿呀!」别缇白了他一眼。 还好!他悄悄松了口气。「那妳……」 「不是我,是你。」绷了一整天的小脸,终于露出今天第一个笑颜。 「我?」他一头雾水。 「今晚开始,你就睡这儿了。」她随意拍了拍榻面,像是这间药房的女主人在下令一样。 「我睡这儿?那我里面的床呢?」他傻傻地指向里间的卧房。 里头有床好好的不睡,他干么要来睡这张硬硬的卧榻啊? 「你的床,当然是让给我睡喽!」她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 「啊」 雁鸣飞张大嘴,整个人完全愣住了。学医这么多年来,生平头一遭亲自尝到什么叫「惊掉下巴」的滋味…… 「这……不好吧?」语气很是为难。 「为什么不好?」有点小火地蹙眉。 「男、男女授受不亲……」 「我又没让你跟我挤一张床!」别缇不以为然地说。 「但……孤男寡女……妳的名节……」 别缇从小就跟着随兴不拘、无视礼教的何凤栖,在何凤栖的教养下,她对男女礼教这种迂腐观念十分不以为然,一听雁鸣飞支支吾吾地在意着什么名节问题,忍不住大翻白眼。 「原来你怕这个啊?这也有解决办法啊,把你阉了不就得了?」她没好气地说。 「啊?」雁鸣飞大惊失色,连忙后退两步。 一看他脸色变了,别缇兴起捉弄他的念头,转身握住砧板上的刀柄,用力抽了起来,在空中挥一挥。 「我的技巧很好,不会疼,一下子就过去了。要不要试试?」 「不、不必了!」 「那……你的床借我,还有没有问题?」她笑咪咪地问,语气和善得不得了。 「您请便……」他一脸挫败地垂下头去。 「谢啦!」别缇呵呵笑,心情很好地拿起刚才还没处理完的醒龙藤,使出最漂亮的刀功继续切完。 一旁的雁鸣飞则在内心无声地哀叹着—— 何凤栖,你什么时候才要回来?快来领走你家的恶霸小婢啊~~ ***bbs.***bbs.***bbs.*** 夜半时分,雁鸣飞忽然冷汗涔涔地惊醒。 他双眼睁得大大的,死死瞪着上方,努力确认着头顶上的屋梁是漆黑又朴素的,不是梦中描金漆朱的雕梁画栋。 眼神空白了一会儿,才渐渐凝聚焦点,苦笑了一下,流露出深刻到难以排解的无奈及苍凉。 他梦到了幼年就看惯了的雄伟宫殿,以及种满奇花异卉的大花园,还有温婉似水的美丽母妃、面貌模糊的父皇,以及一夕惊变的那一夜…… 那场梦,是属于生长在皇宫内苑,用金银珠玉娇养长大、却死在一场后宫毒杀阴谋中的七岁小皇子的记忆。 当时,他与母妃一同食用夜宵,结果一时大意,双双中毒。中了毒的母妃,硬是压着毒发的痛苦,拚了性命,抱着他托交给担任御医的弟弟,连夜偷偷逃出宫去。 只是,他中的毒十分奇诡,御医舅舅费尽生平所学,怎么也无法袪尽他体内的毒,虽然保他不死,但却要时时忍受毒发时肺腑绞扭的极大痛苦。 十八岁那年,舅舅临终前躺在床上,拚着最后一口气,紧紧握住他的手,眼中满是不甘、不舍,还有浓浓的遗憾。 当时他跪在床前告诉舅舅,他会努力为自己解毒,不但会活着娶妻生子,还要长命百岁,舅舅才放心地合眼辞世,吐出最后一口气…… 「怎么又梦到了往事?快忘记、快忘记,那些过去的事不要再想了……」摇摇头,对着空中挥挥手,重新闭上眼。 现在的他,叫雁鸣飞,是「烟波阁」里的大夫,承袭了御医舅舅的神妙医术,日日夜夜钻研医理,努力想解开他身上缠了近二十年的毒。 才躺了一会儿,胸腹间忽地浮起一股熟悉的抽痛感,让他警觉地又瞬间张开眼睛。 「糟了……」身体里的毒又要发作了! 他苍白着脸,立即从卧榻上翻身坐起。 一面捂着胸腹,一面小心翼翼地望向内室,看看稍早前抢了他卧榻的缇儿是否有被他惊动。 然后,雁鸣飞白着脸,尽量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走出去。 才刚把门悄悄合上,胸腹间忽地窜上一股剧痛冲击,他低低呻吟一声,疼得弯下腰,脚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雁公子,您没事吧?」两名巡守的暗卫,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后,关切地询问道。 「没事,我要去炼丹房,你们退下吧……」扶着门,他有些艰难地直起身子。 护卫互视一眼,便立即飞遁退走。 他吐纳了两口气,趁着下一波疼痛袭来前,把握所剩不多的时间,提气向阁外练功场边的炼丹房踉跄奔去…… ***bbs.***bbs.***bbs.*** 由于多年来伺候主子,一向习惯早起,因此别缇在天还未亮时就醒来了。 伴着药香,睡了香甜的一觉,走到与卧房相连的药房时,才发现雁鸣飞早已不在屋里。 「咦?雁公子他起得这么早啊?」 别缇稀奇地歪着头,望着窗边空空如也的卧榻。 耸耸肩,她推开门踏出药房,决定先回「梧桐院」去整理一下。 阁主一向随兴,说不准今天就突然回来了呢! 至于雁鸣飞的借床之恩嘛…… 若阁主今天还没回来,她就亲自下厨,做一顿美味佳肴来回报他吧! ***bbs.***bbs.***bbs.*** 没想到到了中午,却迟迟不见雁鸣飞出现在大伙儿用餐的厅堂。 她特地为雁鸣飞做的几道菜,由于等不到人,几乎都快凉了,这才让其它虎视耽耽、已经流了很久口水的人,给瓜分得干干净净的。 「烟波阁」里的人都知道,别缇的烹调最为拿手,她做出来的菜,好吃到会让人想把舌头都吞进去。 可她一向只为阁主下厨做菜、做点心,难得端出好几道菜肴出来,因此大家当然要好好把握机会。 「你们是饿了多久?」 想到她的心血被不相干的人给瓜分掉,而真正该吃到的人,却一口也没尝到,心里就觉得很闷。 「别缇姑娘的手艺天下一绝,就连皇室御厨都不见得比得上,谁能抗拒别缇姑娘做出来的天上美味呢?」 大伙儿乐哈哈的一边赞美、一边用筷子打架抢菜。 「早饭没出现,午饭也没出现,雁鸣飞是死去哪里了?该吃饭的时间竟然不吃饭,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实在是气死我了!」 别缇懒得理那群饿死鬼,一边对着门外张望,一边跺脚。 「雁公子大概又像以往一样,窝在他的炼丹房里炼药了吧!他只要一进炼丹房,就会废寝忘食、没日没夜地守着他的药炉。」 「还有啊,雁公子本来就不爱吃饭,经常有一顿、没一顿的,等他饿了,或是药炼好了,自然就会出现啦!这些菜,就留给我们这些懂得品尝的人吧!」 其中几个还算有良心的人,吮吮指头后分神跟她说话。 闻言,别缇叹了一口气。 她也知道雁鸣飞对炼丹制药一向狂热,而且还有不爱定食吃饭的坏毛病,但是,就算他自己是大夫,也没有一副天生的铁打身子可以这样任意糟蹋吧? 她之所以会赖在他房里不走,有一半的原因就是看不惯他不好好照顾自己,因此想要好好地盯他吃饭、睡觉。 没想到,才决定要开始盯他,他第一天就作怪了。 唉,阁主没回来,紊儿在「望天院」忙着为二爷裁衣,芝儿跟着楚公子出门办事,雁鸣飞又把自个儿关在炼丹房里炼药,看来她只好无所事事地闲晃一天了…… ***bbs.***bbs.***bbs.*** 太阳快落下山了,别缇回到药房去,却仍是不见雁鸣飞的踪影,火气顿时一股脑儿地冲到头顶。 「这家伙!我一定要把他从药炉里揪出来吃饭!一整天都不吃饭是怎样?难不成他把药当饭吃饱了吗?」 冲到炼丹房外,她握起拳「砰、砰、砰」地粗鲁擂门。 「雁公子,出来吃饭!雁公子、雁公子……」 捶了许久的门,炼丹房里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雁鸣飞!再不出来,本姑娘就要进去逮人了!到时候别说药房的卧榻没得睡,整个药房都会被我占走,你听到没有!」她干脆开始拿他珍藏许多药材的心爱药房来威胁。 等了一会儿,房里还是没有任何回音。 「搞什么?」瞪着门板,抓抓头,她一时也没辙了。 站了半天,别缇觉得房里实在静得不太对劲,当下二话不说,提起裙襬用力一踹,门板便应声而开。 她一进入炼丹房,就发现房里清清冷冷的,药炉根本没开火。这表示,他根本没有在炼药。 那么,他在炼丹房里窝了一整天是在干么? 皱起眉,她继续向内室走去。 内室的摆设十分简单,除了摆满了整面墙的医书外,就只有一张床。 床榻上,果然躺着一具青袍身躯,一动也不动。 「雁公子,你不会在这里睡了一整天吧?」 才一走近,弯下腰看他,便察觉到他脸色青白潮冷,呼吸微颤虚弱,汗湿的发绺沾黏在面颊上,青袍背部也早已被汗水湿透了一大片。 「雁公子!你还好吧?」她倒抽一口气,屈膝跪在床边,伸手抚向他的额头。 他怎么看起来像是大病了一场? 雁鸣飞动了动,疲乏万分地勉强睁开眼,虚弱地扯了一个笑容。 「没事,老毛病了……」 「这里寝被不够,也没有换洗的衣裳,你想不想回房去?」她摸摸他身上的袍子,都潮了,怎能还继续穿着? 「嗯……」他又困又乏地点点头,一点力气也没有,心里却荡漾起莫名的情绪。 通常,不会有人发觉他的状况。 他毒发之后总会异常虚弱,只能在这儿一直躺着,直到天亮,力气恢复了,才能走回房去休息。 这是第一次,在他极虚弱的时候,有人在炼丹房里发现了他…… 「我来扶你。你能走吗?」 别缇将他从床上半推半拉地扶坐起来,让他倚着她站起身。 「可以……」 他喘吁吁地努力支撑自己,不让太多重量分担到身子娇小的她身上,一步一步吃力地往前走。 「你今天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有没有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她小心翼翼地扶着他,一面随口问道。 「我想喝……玉露粥……」 不知怎的,他想起年幼时候,每当他生病时,母妃总会亲自下厨为他煮来香滑爽口的玉露粥喂他吃。 「玉露粥?这是宫廷里的点心耶,费工难做,你以为你是皇亲国戚在点菜呀?」别缇皱起眉来。 他讶异地瞧了她一眼,没想到她对宫廷饮食有研究。 想想也对,他没事点什么宫廷菜,简直是存心刁难人家的好意。 他笑了笑。「我开玩笑的,随便一点白粥就好了。」 没想到,他这话又惹她不高兴了。 「白粥?你是瞧不起我的手艺吗?」别缇气呼呼的,杏眼圆瞪。 啊勒……这也不对,那也不对,那他要怎么说? 「点了玉露粥就不准换了,我没空迎合你的三心二意!」她语气霸道。 雁鸣飞听了有些失笑。 这姑娘面冷心热,嘴又特别倔。 本来想告诉她真的不必麻烦煮玉露粥了,但又怕她弄拧他的好意,因此干脆什么都不说了。 「是是是,不管妳煮什么,我都吃。」 反正自从离开皇宫之后,从小就被养得嘴刁的他,对任何食物都提不起兴致,不管吃什么都没差啦…… 第二章 认识了雁鸣飞将近十年,别缇头一次看到他胃口大开的模样。 那天她扶着虚弱的雁鸣飞回房休息后,特地下厨煮了一大锅的玉露粥。 雁鸣飞端着碗,先是意兴阑珊地喝了一口,接着就看他双眼大睁,像是又惊喜、又怀念的样子,然后曦哩呼噜的,三两口就把碗内的粥喝得精光。 喝完一碗后,他意犹未尽地向她伸碗,又讨了第二碗、第三碗,被他讨得烦了,别缇干脆回厨房,把整锅粥都提进房里给他捧着喝。 看他一个人几乎喝干一整锅的玉露粥,活像是饿了八百年终于吃了个饱的模样,她当场傻眼,某颗怀疑的种子也落在心底。 为了证实心中的怀疑,接下来几天,她不动声色地在每餐中偷偷做一道看似普通无奇,其实是精致费工、食材高贵的御膳菜肴,夹杂在一般的饭菜里。 观察了几天后,她终于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雁公子,我看你不是不爱吃饭,而是你的嘴太刁了,只吃好料的美食,普通的平民粗食根本入不了你的口吧?」别缇不以为然地挑起眉头。 「嗯?」 一直埋在碗里努力的斯文俊脸抬了起来。 「缇儿以为,你的医术无人能比,可事实上,你的嘴还更厉害一着,竟然尝得出真正上乘的美食佳肴。谁说你不爱吃?我看全『烟波阁』里,最爱吃美食的应该是你才对。」她完全看透他了。 「呃……这个……」披发现了! 雁鸣飞先是一愣,接着只能嘿嘿傻笑。 「美味上乘?缇儿姑娘做出来的菜,每道都是美味无比,还有分上乘菜、下乘菜的吗?」 旁边的人听了,忙好奇地问道。 「桌上那些几乎被大伙儿抢光光的饭菜鱼肉虽然很香,但仍算是家常粗食,雁公子几乎吃一口就不碰了。唯独这道极不起眼,却用了我一整天工夫才做出来这小小一碟的天香姜腐,他三两下就吃得清洁溜溜,连最后的渣汁都要用馒头沾光光,一滴也不留给别人。」 「那道豆腐有啥稀奇的吗?」有人好奇地问道。 「这道天香姜腐啊,可是有名的宫廷御膳喔!」 别缇一手撑着下巴,笑咪咪地用筷子指了指桌上一个小小的空碟子。 「呃,这个……我是看大家都不吃豆腐,我觉得不吃可惜啊……」 雁鸣飞努力做出无辜的表情。 幸亏大伙儿以为这只是一小碟的泡水豆腐,所以完全没有一双筷子有兴趣攻击这碟豆腐,全都去抢肉吃了。 他原先也只是想吃个一口意思意思一下的,谁知道才尝了一小口,就又惊又喜地尝出这块豆腐不寻常的美好滋味。 于是,趁着还没人对这块豆腐有兴趣前,他便神色自若地将整碟豆腐全倒进自个儿的碗里了。 本以为是神不知、鬼不觉地独享了整桌饭菜中最好的一道,倒没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竟全落进了这个鬼灵精的丫头眼里。 「什么?都被雁公平吃光了?!」 扼腕哀号声顿时充斥整间饭厅。 别缇姑娘亲自下厨大展手艺,这本是机会难得的事,可大伙儿一听最好吃的一道菜,竟然是那块最不起眼的豆腐,而且还全被雁鸣飞给默默地暗杠吃光,没有机会体验到什么叫「上乘」的美味,忍不住群情激忿地围住雁鸣飞,勒着他的脖子,要他吐出大伙儿没有机会尝到的「上乘」佳肴。 「喂喂……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咳咳——」 雁鸣飞挣脱不开,在好几双愤怒的魔掌中拚命呼救。 「跟你没话好说!平常看你不爱吃饭,才对你没有防心,谁知道就数你的心机最重!可恶,把东西吐出来、吐出来——」 大伙儿已经激红了眼。 「吐、吐出来也不能吃了啊……」 「不管!给我们吐出来——」 「救人啊——」 ***bbs.***bbs.***bbs.*** 雁鸣飞百般无聊地在药房里打转,一下子对着药材东摸摸、西摸摸,一下子拿起医书翻过来、翻过去,接着又坐回桌边,将药单上的药名写了又划、划了又写,一整个心不在焉、坐立不安。 最后,他放弃地丢开笔,走到药房外,站在他种植着上百种草药的园子里,满心期待着他今天的午膳伙食。 「好久没有这种期待吃饭的感觉了啊……」 雁鸣飞摸摸肚皮,觉得有些饿了,想吃东西。 他以前就知道缇儿拥有擅长烹调的绝佳手艺,只是每次在何凤栖那儿吃到的,都是一些只填牙缝、不填肚子的糕饼小点,很精致、很鲜美,但只是解馋用的,吃不饱。 这几天,才是他头一次尝到缇儿的烹谓手艺是如何的高超。他甚至觉得她烹谓出来的宫廷御膳,比他童年记忆中御厨做出来的佳肴滋味还要好。 由于前些时候,雁鸣飞在饭厅里独吞美食被揭发,遭到众人围剿,往日他曾不分亲疏身分,为「烟波阁」上上下下热心医诊兼免费送药所培养出来的好人缘,瞬间降至了谷底。 知道自己已经惹人嫌弃的雁鸣飞,从此不敢在饭厅现身,改在自己房中用膳,免得被人见一次就怨恨一次。 没想到,别缇知道后,竟主动开口说要负责他的伙食,此举敦「烟波阁」上上下下对雁鸣飞的怨念更深了一层,也让他有时都不免怀疑会不会有人暗地里给他钉草人? 「果然是『民以食为天』啊……为了美食,往日的交情、恩情,竟然都可以抛弃,唉……」雁鸣飞一脸萧瑟、悲凉,站在药房前的百草园里感叹。 「雁公子,你是饿得坐不住了,所以跑到外面来等我送饭吗?」 「胡说,我是在观察我的草药。」他很快地低下头,假装认真地摸起药草。 呿,还真敢说呢!别缇瞧他明明双眼发直,净往她手中的托盘里瞄着。 撇撇唇,她说:「喔,如果观察好了,就请进屋来用膳吧。」 雁鸣飞也不浪费时间,马上放开草叶,眼巴巴地跟在她身后进去。 别缇帮他布好碗筷,让肚子已经咕咕叫的雁鸣飞坐下吃饭。 雁鸣飞高高兴兴地捧起碗,筷子在空中来回穿梭,这道尝尝、那道尝尝,还一边猛点头。 「对了、对了……没错、没错……就是这个味、就是这个味道啊!」 吃到一半,他神色满足又复杂地叹息一声,喃喃地说着好害怕这么好吃的菜,以后要是再也吃不着了怎么办? 别缇在一旁含笑看着。他露出这么捧场的表情,让她很有成就感,心情变得非常好。 雁鸣飞专心地向精致又可口的菜肴进攻,直到吃饱喝足后,停下筷子打了一个嗝,好不容易才想起已经想问很久、只是每次一看到美食就忘光光的问题。 「缇儿,你为何会做这么多宫廷里的御膳?」 「当然是跟皇宫里的御厨学的喽!」她得意地说道。 「御厨?」他微微一愣。 「阁主知道我喜爱切切煮煮,曾请过不少名师来指导我,只要是能叫得出来的地方名菜,我全会做,就算是要做一顿皇帝后圮吃的全席大宴,也完全难不倒我喔!」 「凤栖真是个好主子,肯花这么多的心思,栽哉他的贴身小婢。」雁鸣飞佩服地摇摇头。 「我一直觉得我在十岁那年快要饿死的时候,遇到了阁主,得到收留,是我一辈子最大的福分呢!」 「我也是,十八岁那年,我唯一的亲人去世,本来想依自己一身医术谋生的,没想到却因为年纪太轻,没人肯信任我的医术,因此没有病人上门,差点活活饿死。要不是因缘际会,在山里采药时刚好救了重伤的凤栖,还让我进入『烟波阁』,得到栖身庇护之地,恐怕我已经不知道在哪里饿死了。」 雁鸣飞感性一来,也跟着缅怀一下当年。 不知不觉,在「烟波阁」已经过了八年了,幼年时惊险骇然的毒杀经历,似乎也已经变得模糊,只剩下几个月一次的余毒发作还提醒着他,当年曾经发生在他身上的事。 别缇端详了他一会儿。 「你这张脸怎么看就是贵气斯文的公子哥儿,不像是要讨生活的人。我十二岁那年看你初进『烟波阁』的时候,也觉得你好象是个没啥用处的大哥哥,完全看不出来医术很行啊!」她指着他的脸笑道。 雁鸣飞一听,垮下脸来。 「我给人的印象这么差吗?难道我要把自己装老一点,才能得到病人的信任?」 别缇呵呵笑着安抚他。「别这么严肃嘛!你现在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神医啦!『雁鸣飞』三个字一抬出去,就代表了『起死回生』四个字,还有谁会怀疑你的医术?」 「唉,别说我了。我想问你,天下名菜这么多,你都记得住烹调方法吗?」他好奇地问。 「那天下药材这么多,你都记得住药名药性吗?」她好笑地反问。 「我是只要看过一遍医书,就能记在脑子里了。」雁鸣飞指指自己的脑袋。 「我也是呀!只要让我看过一遍菜谱,或是看着师傅煮过一次,再不然就是让我闻过、尝过,菜肴的做法就会全部记在我的脑子里了。」她学雁鸣飞的动作,也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瓜子。 「原来你也是过目不忘啊?!」他惊喜地问。 「我只是记得住有兴趣的菜谱,像这些医书,我大概就没辙了。」 她对着四面墙上摆得满满的医书,随意地一挥手。 「没试试怎么知道呢?」雁鸣飞起身,从书架中抽出一本书递给她。 「这什么书?」她好奇地看着那本书。 「这本叫《神农本草经》,记载了三百六十五种的药物。」 「神农?古代那个神农氏?」 她打开书来,随意浏览。 「嗯。传说神农尝遍百草,始有医药,并依据他的经验,将天下间的毒草尽数根除,免得食用五谷杂粮的老百姓误食。据说他最高记录曾经一天之内中了七十二种之多的毒。」 「哇,好神喔!」缇儿惊叹地眨眨眼。 「是很神,只是后来吃到了毒性强烈的断阳草,毒发而亡——」雁鸣飞说到一半,脑中忽然有个什么东西「啪」的一下,一闪而过。 「断肠草的毒这么厉害?连吃过那么多毒的神农也抵挡不住?」别缇睁圆了眼。 「你看书里那些药,虽然称为药,但是医食同源,只要是无毒的,大部分都可以食用养生。至于有毒性的药,则不宜多服,是以治病为主。」 他指了指书里的几种药,非常简单地对她解说了一下。 「有毒的药是用来治病的?」她露出稀奇的表情。 「以毒攻毒啊!」 话才说完,他忽地愣住了,随即陷入思绪当中。 缇儿原本还在看着书里的药物介绍,等了半天没听他继续说下去,抬起头来,这才发觉他走神了。 「……雁公子?怎么了?」 「没事……只是忽然想到了一个炼丹制药的问题。」他回过神来。 「喔。」她点点头,又低头好奇地继续看着手上的药草书。 「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学一学医药?」他继续鼓吹她。 别缇想了想,这才点点头。「也是可以啦!有些菜是要用中药炖煮入味的,如果能有些药学知识,说不定我还能自行开发药膳食谱呢!」 「那就说定了,以后我就是你师父了喔!」他急忙地跟她订下承诺。 别缇奇怪地瞧了他一眼。「你怎么这么急着收我做徒弟?」 「呃……没有啊,我瞧你聪慧灵黠,资质不错,是个人才。」 别缇没被他的迷汤灌昏头,仍然怀疑地瞧着他。 「咳!那个……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既然我是你的师父了,以后我的膳食,你这个徒弟可要好好帮为师的打点、打点。」他清清喉咙,状似不经意地提醒她。 别缇这才恍然大悟。 「意思就是,从今以后我必须尽力满足你的胃口,是不是?原来你在计算的就是这事啊?我还在想你怎么突然这么热哀要收我为徒呢!」 别缇不以为然地呿了一声。 「咳咳……」被当面戳破心思,雁鸣飞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好了,我也该回『梧桐院』了,我毕竟是阁主的婢女,可不能怠慢了工作。这本书先借我带回去看看喽!」 「没问题。如果凤栖回来了,顺便帮我跟他说一声,这两天我要进炼丹房开药炉制药。」 「好。用膳的时候,我会帮你送饭去。」 别缇点点头,熟悉他三不五时就泡在炼丹房里不出门的习惯。 「不用忙了,按照往例,在明天日落前,尽量不要进炼丹房打扰我。顾药炉这段时间,我通常不想吃饭,大概也没什么空去吃,饿个两天没问题的。我常这样,所以你不必送膳食过来了。」 「怎么可以不吃饭?别以为我要伺候阁主,管不到你爱挑食的坏习惯。既然你的伙食全交给我包下,你就不准给我像以前一样,有一餐、没一餐地挑食饿肚子!」 缇儿瞪着他数落,那模样活像一个当娘的,正在教训不吃饭的儿子。 雁鸣飞委屈地说:「真的不是我爱挑食,而是『烟波阁』的伙食一向难吃得很,我吞不下啊!」 「我不管!反正你那张挑剔的嘴,现在起由我负责,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你给我正常进食!」她站起来,插腰摆出茶壶姿势。 「但、但……」他抓抓头。 「蛋?想吃蛋是吧?没问题,我给你加菜!」别提打断他的话。 「不是……我是说……这样吧,如果炼丹房的门锁着,就表示我正在进行重要的炼丹过程,你不要硬闯进来,我怕一分神会功败垂成,炼毁一炉子的药。」他妥协地退让一步。 「好啦、好啦!你去忙吧,我也要离开了。」 她收拾一下桌上的碗碟,而后端着托盘离开。 雁鸣飞还想说些什么,但望着她已经走远的背影,只好叹了一口气。 她的嘴里虽然顺从地答应着,可听起来却是十分敷衍,好像没怎么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虽然最近他的食量,拜她手艺所赐,增加了不少,但他从以前就经常三天两头地饿个几顿,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忽然间,他又想起方才思考的一些问题,匆匆地在书架上抓了几本书揣在怀里,迫不及待地向炼丹房走去…… 第三章 「烟波阁」阁主何凤栖消失了将近十天才回来,俊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双手背负在身后,步伐悠闲地在前面定苦,别缇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阁主,您看起来似乎心情很好,有些春风得意耶!」 别缇观察了好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 「心情是不错,这几天在外面,遇到了一个很有趣的家伙。」 何凤栖笑咪咪地转头回答她。 「有趣的家伙?」 「是啊,那家伙脾气有点坏,像颗球似的,一戳就会弹得半天高。」 似乎想起了什么事,何凤栖脸上的笑意又更深了一些。 别缇杏眼一转,笑嘻嘻地问道:「阁主,那颗有趣的球,该不会是个有脾气的小美人儿吧?」 「你这丫头,越来越精了。」 何凤栖微偏过头来,懒懒地斜望她一眼。 虽然他的语调柔和,但别缇马上明白这是他不想再多说的暗示,于是吐吐舌,赶紧住嘴。 她的多话,倒是提醒了他一件事。 「话说,你的两个姊妹都已经有归属了,现在就剩你一个,你要不要也赶紧挑一个对象,点君出嫁呢?」 别缇一听,嘟起唇来撒娇。 「阁主果真是腻了咱们姊妹三人,想快快把我们打发离开……」 「胡说,你难道没看见,我先前是费了多少心神,处心积虑地帮忙撮合了紊儿和芝儿的亲事?」 「呃?咳……」缇儿猛地微微呛了一下。 「我希望我珍爱呵养了十年的小丫头们,每个人都能有一个好归宿,怎么能说是我在打发你们离开呢?」何凤栖露出用心良苦的表情。 缇儿眨眨眼,心里实在无法苟同。 阁主所谓的处心积虑,根本该叫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想到紊儿和芝儿轰轰烈烈又凄凄惨惨的点君过程,让两度身为旁观者的缇儿都不禁捏了两把冷汗,打心底升起一股凉意,忍不住抖了一下。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嘴上根本不敢说出来。 「阁主对咱们姊妹真是……厚爱有加啊!」 缇儿努力扯动脸皮,呵呵笑几声,心里却暗自祈求将来最好不要给阁主有「费神帮忙」的机会啊…… 「缇儿,你的心中到底有没有喜欢的对象了?」 「缇儿还没有真正喜欢的人。」她微微红了脸,摇摇头。 「我们『烟波阁』里有不少青年才俊,正等着你的青睐呢!」何凤栖含笑说道。 「没兴趣。」 她飞快地又摇摇头。 「如果阁里没有看上眼的,阁外的人也可以。我说过,只要是你们看中的人,我一定帮你们顺利出嫁。」 「阁外的人也没有兴趣。」还是摇摇头。 看了那座多得把她房门淹没堵死,害她无处可去的可怕礼物山后,她完全不觉得阁里或阁外的人,品味有什么差别? 「缇儿,这可不成啊!没有对象,要本座怎么为你点君出嫁呢?」 「缇儿不想嫁人。」 「傻丫头,在我身边已经留得够久了,过个年就要满二十,再留下去可就变老姑娘了。」 「老姑娘也没关系呀!」 「缇儿,听话,赶快挑一个夫婿吧!如果真的都没有看中什么好对象,那就由本座帮你挑一个喽!」 「阁主,不要这样逼缇儿嘛!」 她又窘又羞,满脸通红地跺了跺脚。 「可本座真的很希望能在明年过年前把你们三个嫁出去啊!」 何凤栖半哄半逼,好说歹说,不停地怂恿她。 被磨得烦了,别缇这才比较认命地思考点君选婿的事情。 蓦地,一个人影跳进心头…… 想了一会儿,她才咬着唇说:「如果真要挑……那就挑那个不爱吃饭的雁公子好了。」 她的语气很复杂,有一些不甘心、有一些小心翼翼,还有一些说不上来的紧张…… 「鸣飞?」何凤栖一愣。 「反正这些天里,因为您外出,不在阁里,我闲着没事,就去雁公子的药房天天盯他吃饭,就算他躲进炼丹房里,也将他拖出来喂食过再放回去,所以盯得挺有心得的了。」她无所谓地耸耸肩。 与其嫁给不认识的阿猫、阿狗,不如就嫁那个看起来个性温和无害的挑嘴大夫好了。 「你……这么想当人家的娘啊?」何凤栖听得啼笑皆非。 「阁主!」缇儿又羞又窘地跺脚。 何凤栖沉吟了一下。 雁鸣飞温吞如水,缇儿奔放似风,两人个性南辕北辙,他们合得来吗? 唔……不过,也不能这么武断。 想到厉痕天配紊儿、楚逸浪配芝儿,感觉就像大冰块配小太阳、采花蜂配小粉莲,还不是合得很? 「没问题,一切都包在本座身上!我会去找他,跟他好好聊一聊的!」何凤栖拍拍胸腑,笑眯了眼。 雁鸣飞和缇儿两人,应该不会像紊儿、芝儿那般,有那么多的风雨波折吧? 何凤栖在心里暗自揣想着。 ***bbs.***bbs.***bbs.*** 过几日,何凤栖果真去找了雁鸣飞,要跟他好好地「聊一聊」。 何凤栖半倚在他放在窗边的卧榻上,闲适地看着雁鸣飞在一旁的斗柜上「笃、笃、笃」地磨着药。 「鸣飞,你想不想成家?」何凤栖突然开口。 雁鸣飞手中的药杵一顿。 「成家?」他有些茫然地望向何凤栖。 成家是什么?可以吃吗? 「是啊,成家,就是娶妻生子。」 何凤栖极有耐心地进一步解说, 「……你跟我开这个玩笑做什么?」他摇摇头,低下头去继续磨药。 从少年时期,他就有所体悟,「成家」这件事对他而言,将是个十分遥远又奢侈的想望。 虽然他在舅舅辞世前,曾经许诺有一天会娶妻生子,但那是在他身上残毒尽解的前提之下。 拖着一副不知何时会破败的烂身子,怎能妄想成家,误了某位姑娘家的终身幸福呢? 所以听到「娶妻生子」四个字,他一向是只能露出苦笑,却不曾动过念头。 「我现在很严肃,没开玩笑。」 何凤栖微微蹙眉,以示不满。 「成家?唉,就别提了。」雁鸣飞放下药杵,叹一口气,他真的想都不敢想啊…… 没想到,他的答案却让何凤栖双眼一亮。 「别缇?你说的是真的?」 何凤栖坐起身子,再一次地确认。 「当然是真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状况。」 他身上的毒如果一直没有解掉,这辈子是不可能成家的。 「很好、很好,实在太好了!」 何凤栖向他走去,用力拍他的肩。 「什么太好了?」 雁鸣飞一头雾水地看着何凤栖。 他打算光棍一辈子耶,这个平日跟他称兄道弟的家伙,竟然表现得这么乐? 「好兄弟,眼光不错!既然你看中了缇儿,刚好缇儿也对你有意思,那么我就做主把她许给你了!」何凤栖笑呵呵地说道。 「缇儿?我要不要成家关缇儿什么事?」 「最近的事,缇儿都跟我说了。坦白讲,我一直没想到要撮和你和缇儿,没想到我外出几日,你们之间的关系就一日千里,早知道我就多出门几次,给你和缇儿有更多的机会培养感情了!」 何凤栖心情极好,笑得双眼都弯起来了。 「啊?等一下……你在说什么啊?」 「唉,大家都是好兄弟,就别再装了。等过些时候,我就让缇儿和紊儿、芝儿的婚事一起办一办。我先回『梧桐院』告诉缇儿这件事,让她即刻搬来你这儿,让你们俩光明正大地培养感情。」 何凤栖边说边潇洒地挥挥手,步履轻快地踏出房门去。 「咦?耶?……等等,凤栖……」 雁鸣飞被他一连串的话给打傻了,脑筋一下子转不过来,只能张口结舌地站在原地,望着雁鸣飞离去的背影。 发生了什么事? 他要跟缇儿成亲?缇儿要正式住进他这儿? 明明知道凤栖在谈着跟他有关的大事,但是就看凤栖一个人演得很高兴,他却一点参与感也没有。 「我哪有说我看中了缇儿啊?」他抓抓头。 那个小丫头罗嗦得像是他的娘一样,每天老在耳边念他,还规定他必须准时乖乖吃完饭。 谁会闲着没事,娶一个娘回家当老婆,成天管东管西…… 突然间,他后知后觉地想起缇儿的全名—— 别缇! 「喂喂!凤栖,等一下!我是说『别、提、了』,不是看中你家那个叫『别缇』的丫头啊——」 他惊慌失措地追了出去,但已经慢了好几拍,加上何凤栖的身手好,早就不见身影了。 「搞什么啊?万一我今天回答说『别问了』,还是『还是别知的好』,难道要我跟痕天和逸浪抢媳妇儿吗?」 雁鸣飞只能在原地急得团团转,在心中大骂何凤栖那古怪的幽默感,给他三个婢女取了这么莫名其妙的奇怪名字,造成今日误会的局面…… ***bbs.***bbs.***bbs.*** 何凤栖平时看似佣懒温吞,行动力却是超强。 才半日,别缇果然拎着简便的包袱,出现在他的屋里。 缇儿有些别扭地站在药房门边,完全不见前些日子霸占他卧房里那张床时的高张气势。 「很抱歉,拖了你下水。那天是被阁主一直逼问是否有喜欢的人,我被逼急了,脑子里临时只想到你,所以就……胡乱地提到了你。」 「……喔。」 「你,你不娶我也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是很想嫁人。我们可以以师徒相称,我搬来这儿住,正好可以跟着你学草药。」 缇儿的小手紧紧抓着包袱,话语有些急切,表情也有些紧绷。 他知道她正在为彼此努力找退路,让他们两人之间可以自然一点,不要这么尴尬。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那句「也不是很想嫁人」听在他耳里,竟然感到有些不舒服。 「没关系,我知道我不是女孩嫁人的好对象。」 他苦笑,淡淡地自我解嘲。 「才不呢!我觉得你很好啊!心地好,个性好,医术也好!」 她快人快语,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说完才发现自己的语意太露骨,不禁盖红了脸。 「丫头,所谓的好人,不一定会是好的良人啊!」雁鸣飞摇摇头。 她的表情像是当场被挥了一巴掌,俏脸微微一白,咬着唇,有些难堪地低下头去。 「……我很抱歉,让你为难了……」她低声说道,感到有些无地自容。 她果然不该那么冲动地跟阁主提起他,弄得自己活像是要上门逼婚的模样,颜面尽数扫地。 他的心口一揪,有些后侮说了刚才那句话,暗自对自己的笨嘴恼火不已。 人家姑娘家都主动降低身段,想让彼此有台阶下去、化解僵局了,他却三言两语就把她的话给搧回去。 一时间,房里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 「那个……你刚才的提议也不错,你来这里,可以专心地跟我学习药草医理。」 缇儿抬起头来,终于展颜一笑。 「那么,从现在开始,我要改叫你一声师父了吗?」 「这倒不用,我们就照旧,沿用往日称呼彼此的习惯就好了。」 「还有,内室卧房的那张床,还是我的吗?」 她马上就恢复了原来没大没小的态度,指了指内室。 「……是。」 雁鸣飞无力地垂下头去,无声叹息。 这一阵子睡久了硬邦邦的卧榻,还真想念他那张柔软温暖的床啊…… 「雁公子,阁主说从今天开始,不必待在阁主身边伺候了。外面天色已经快要昏黄了,我先进去放一下东西,等会儿就去厨房为你准备晚膳。」 听她一提,他还真觉得肚子有些饿了。 「好的。」他点点头,不自觉地露出一丝期待。 缇儿露出笑容,也不再客气,熟悉地直直向他的卧房走去。 看着缇儿的纤细身影轻巧地走进他这个单身汉大男人的卧房里,他心头还是觉得有些怪怪的,仍然不太适应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违礼行为。 虽然他七岁就流落民间,但除了从小曾接受过严谨的宫廷教养外,舅舅的身教、言教等等的礼教观念也早已在他的脑子里根深柢固了。 还好这里是「烟波阁」的地盘,江湖儿女一向不拘小节,否则的话,他真的很苦恼缇儿的名节问题。 如果将来他有了女儿,渐渐长大之后,大概也会有这样的烦恼心境吧…… 他傻傻地笑着,忽然又怔住。 「什么女儿?我在想什么啊?竟然昏头了我……」 敲敲脑袋,雁鸣飞努力挥走脑中任何不该有的想法。 「舅舅,实在很抱歉,虽然我曾承诺会努力为自己解毒,会娶妻生子、长命百岁,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无法完全化解身上的毒。那毒一日未解,我根本无法昧着良心娶妻生子……」他闭上眼,双手合十,喃喃说道。 他体内的残毒目前只是暂时压制着,说不准明天就发作了,或者也有可能在一年后、三年后、甚至十年后才发作。 要是有了妻子、儿女,万一哪一天他突然毒发死了,岂不是害了一个无辜的女孩儿还有小孩儿为他赔上一生? 他在内心不断地向舅舅忏悔着,希望舅舅地下有知,能体谅他直到现在仍然不愿成家的苦衷…… 第四章 「呃……」 雁鸣飞突然重重倒地,捂着胸腹,蜷缩成一团。 「雁鸣飞!你怎么了?」 别缇白着脸冲过去,跪倒在他身边抱住他,惊慌万分地叫道。 刚刚他还在草药园里教她辨认一株又一株的草药,没想到才一进门,她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毫无预警地倒地,吓得她魂飞魄散。 雁鸣飞无法回答她,只能痛苦地喘息呻吟,咬牙拚命忍受着一波又一波从胸腹之间急涌而上、蔓延到手脚四肢的剧烈痛楚。 他的脸色死白到令人心惊的程度,额上的冷汗也不停地淌落,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别缇慌了手脚。 「你还好吧?」她的声音颤抖,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不知所措地抱着他,手指触摸他的脸颊、脖子,只觉得指尖下的皮肤竟然一片冰凉潮冷,他的身子冷到一种不可思议的程度。 他为什么会这样?她要怎么做?这个时候,如果……如果她会医术的话就好了! 她脑子一片空白,六神无主地紧紧抱着他,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对了!阁主,我去找阁主!雁鸣飞,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阁主来救你……」 她抖着手想将他放下,一只冰凉的大掌却握住她的手腕。 「雁……」她倏地一愣,飞快地低头看他。 「没……我没事……别怕……」 趁着疼痛稍稍减缓了—些,他睁开因剧痛导致视线—片模糊的双眼,喘着气,吃力地开口安慰她。 「可是……你这样子,怎么可能会没事……」 她将他紧紧拥在怀里,泪水无法控制地流下来,滴到他尽是一片冷汗的脸颊上。 也许是痛到了极致,肌肤变得异常敏锐,她的泪水滴在他的脸上,竟然灼热无比,刺痛得让他也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我真的没事,暂时别动我……这样就好……呃——」 他才勉强笑一笑,想证明他还好,但是话还没说完,第二波、第三波的疼痛,就像岸边浪头一样,才刚退了一些便又再度来袭。 他痛苦万分地蜷起身躯,牙关咬紧到甚至发出格格打颤的声音。 「雁鸣飞……你不要死、你千万不要死……你还没把医术传给我呢!你不是说要我做你的徒弟吗?你不可以这么没有信用……不可以……呜呜……」 别缇完全无法帮他,挫败得泪流不止。 她从来不知道,看到他痛苦难忍的模样,竟会让她如此深刻地感同身受,恨不得能分担一些他身上的痛楚,让他不那么难受。 「呃——」 他痛得翻腾,手指无意识地刨抓身下的泥地。 她赶紧握住他的手,不让他自残。 他下意识地抓紧她的手,力气之大,捏得她的手都红了。 别缇忍着疼,一面轻声地安抚他,一面在心里不断地祈求他平安无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怕的剧痛折磨终于慢慢消褪,雁鸣飞闭着眼,上半身倚躺在别缇的膝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喘息着,浑身衣衫已经被汗水湿透。 「好一点了吗?」 别缇轻声问道,用衣袖柔柔地擦着他脸上的冷汗。 「……嗯。」 一声有气无力的回答,从他毫无血色的双唇间逸出。 这一声回答虽然微弱,却已经足够安定她的心了。 「想要到床上歇着吗?」 「……再等一下,我现在没力气……」 「嗯。」 别缇没有再说话,仅是静静地陪苦他,顺手将他脸上的发丝拨到耳朵后方。 虽然她的双腿早已跪得麻了,她却依然一动也不动,极有耐性地等着他的体力稍稍恢复。 又等了一阵子后,他才慢吞吞地从她腿上翻下,躺在地板上。 「你先动一动吧,腿一定麻了。」 「我、我没事。」 她咬唇说道,不让他发现她双腿的不适。 「我是大夫,怎么会不知道久跪的后果?何况还被我的脑袋压着,现在双腿恐怕正像针刺一样难受了。」 她的腿原本已跪得没知觉了,谁知当他离开她的膝后,她才试着挪动一下,针扎感便立即窜逼双腿上下。 她倔强地咬住唇,不让自己呻吟出声,双手紧紧地捏着自己的双腿。 等到觉得好些了,她试图站起来,不料膝盖却使不上力,一个踉跄,身子一软,不小心扑跌在他身上。 「喔……」 倒霉的他呻吟了一下,双手下意识地圈住她的腰身。 「唉呀……对、对不起、对不起……」 她伏在他胸口,慌忙地道歉, 「没关系,你不算重,我只是吓了一跳。」 他唇角勾起,拍拍她的背。 她抬着头,杏眸一瞬也不瞬地望着他,接着突然又扑回他身上,双手紧紧地抱住了他。 「怎么了?」他疑惑地问道。 「我、我好怕你会死掉……」 她的小脸埋进他的胸口,感受潮冷的衣衫下,仍然正常跳动的心。 「没事了,我没事了……」 他安抚地拍拍她的背。 确定他真的没事了,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她再也忍耐不住,「哇」的一声,放声大哭。 「呜呜呜……」 她埋在他胸口,双肩耸动,像孩子一样大哭。 雁鸣飞吓了一跳,这会儿换他手忙脚乱,慌成一团。 「喂……缇儿……你、你别哭啊……」 他现在还没有力气起身,只能任凭她趴在他身上。 可不管他怎么哄,她的泪水就是止不住。 最后,他叹息一声,闭上眼,双臂搂着她,轻轻地抚摸她的头,让她好好地发泄…… ***bbs.***bbs.***bbs.*** 雁鸣飞躺在床上,沉默地望着帐顶,神情凝重,眉心处打了好几个死结。 「怎么心事重重的?在想什么?」一道淡淡的语调扬起。 他转过头去,看到何凤栖慢慢地走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他疑惑地问。 「缇儿跑来告诉我的。」 「缇儿?」他一愣。 「她跑来跟我说你出事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拜托我来一趟,看看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雁鸣飞收回视线,叹了一口气。 何凤栖在床边的椅子坐下来,顺手拉过他的手把把脉。 「我没事了。」 「毒又发作了吗?这次怎么闹得轰轰烈烈的?」 「这一回发生得太突然了,我来不及躲进炼丹房,就在缇儿眼前发作,吓坏了她。」 雁鸣飞说着,又叹了一口气。 「嗯,目前脉象还算正常。」何凤栖收回手。 雁鸣飞苦笑了一下。 何凤栖稀奇地看着他苦恼的表情。 「从认识你到现在差不多八年,每次你发作过后,很快就恢复正常了,怎么这一次发作过后,意志特别的消沈呢?」 「这一回毒发的状况和以往不同,我担心这不是好现象……」 雁鸣飞眉头紧蹙地说道。 「怎么个不一样法?」 「以往发作前,身体总会有些征兆,但是这一次来得太突然、太猛烈,让我一点准备也没有。」 「嗯……」何凤栖沉吟着。 「而且,这次的发作距离上次发作的时间……太接近了。」雁鸣飞重重叹了一口气。 「发作的间隔时间缩短了?」 何凤栖十分难得地蹙起了眉头,拉过雁鸣飞的手腕,再把一次脉。 「我给我自己把过好几次了,脉象上完全看不出来有任何异常,这也是个十分奇怪的状况。」雁鸣飞摇摇头。 何凤栖仔细把了好一会儿的脉,才放开手。 「缇儿,你可以进来了。」 何凤栖淡淡地对着外面唤道。 别缇闻言,捧着一个大托盘,出现在房门口。 「缇儿?你、你一直在外面?」 雁鸣飞惊愕地看着她。 「嗯。」 她慢慢走进房里,将托盘放在桌上,托盘里放了一大盅还在冒着热气的玉露粥。 「那你……听了多少?」雁鸣飞小心翼翼地问。 「差不多都听到了。」缇儿耸耸肩。 「凤栖,你怎么不提醒我一声,说缇儿就在外面?」他对何凤栖埋怨道。 他原来不想让缇儿知道太多,怕她会太过担心的。 然而,何凤栖却有不同的想法。 「缇儿知道状况也好,让她有个心里准备,免得日后又像今天一样吓到她。」 「可是……」雁鸣飞皱眉。 「这丫头性子倔,从小就不爱哭,今天是我看过她流最多眼泪的一次,她是真的被你吓坏了,难道你没有责任要好好安慰她吗?」何凤栖拍拍他的肩。 「我……」 雁鸣飞望着缇儿,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缇儿那双因为大哭过而显得有些微肿的杏眼,此刻变得深幽幽的。 「我先离开了,你好好跟缇儿聊一聊。」 何凤栖知趣地起身,将房间让给他们两人。 两人对望了好一会儿。 最后,雁鸣飞向她招招手,要她坐到床边来。 缇儿慢慢走近,在刚刚何凤栖坐的位置坐下来,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雁鸣飞想了一想,决定从头说起。 「七岁时,我和我娘同时被人下毒,我娘拚着命向我舅舅托孤后就毒发而死了。我本来也应该毒发身亡的,但也许是我服下的药量较少,加上我舅舅即时施药、施针把毒压制住,所以我的命才能延到现在。」 缇儿一听,忍不住震惊地睁大眼。 「是什么人这么心狠手辣,连七岁幼儿都下毒手?」 「我生长的地方,是最黑暗的吃人世界,就算是至亲手足,反目成仇、自相残杀的事都时有所闻。」 「为什么?」她倒抽一口气。 「在那个地方,自保的唯一一条路,就是权力。有人为自保而夺权,行人为欲望而夺权,不管是哪一种,血缘亲情是完全不容的。」他的眼神有些悲哀。 「可是,你舅舅不是伸出援手救了你吗?」 「是啊,他为了亲情而伸出援手,抱着中毒的我连夜逃难,过尽颠沛流离的日子。为了化解我身上的毒,他必须四处奔走、寻找药材,又要担心是否曝露了行踪,最后在三十五岁那年,满头白发,积劳而死……」他的眼神有些悲哀。 缇儿的眼眶又开始泛红了。 平常看他一副斯文闲散的模样,从来不知道他竟曾度过如此坎坷的岁月。 「你的医术那么高明,像紊儿和楚公子曾经受了致命的伤,你都能把他们从鬼门关前救回来,为什么对自己中的毒会束手无策呢?」 「天下之间,珍药奇毒何止千百?我舅舅当年是天下知名的神医,但费尽心思,花了十年时间,还是无法化解我身上的毒。我的医术尽传自舅舅,他花了十年解毒,我现在也才花九年,还不算太逊。」 「回去找害你的人,逼问他用的是什么毒,不就得了?」 「如果能问的话,早就问了,我还用得着在这里悲情地忍受毒发,并且日夜不停地试毒试药吗?」 「可是……下毒杀人,不必赔命的吗?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算是在江湖中,也有江湖的规矩啊!」 「现在那人的权势无人能及,就算有人怀疑是那人所做,也根本没人敢质疑一声。我中的毒十分棘手难解,可见当初下毒的人绝对是要致我与我娘于死地,如果去问了,那就表示我还活着,恐怕到时整个『烟波阁』都会被牵连。」 「谁的胆子那么大,敢动我们『烟波阁』?就算是皇帝老子,见了咱们的阁主,都得要让三分的耶!」缇儿下信地撇撇唇。 「皇帝的权势虽大,仍然有人的权势比皇帝更大,连皇帝见了都要敬畏五分。」 「那……那怎么办?不能问,也找不出毒,就只能这样子拖着吗?」 她的眉头拢得高高的,显得十分忧虑。 「没错,目前唯一能做的,只有不断地试毒试药,也许哪一天,就能误打误撞地化解毒物了。」 雁鸣飞无奈地耸耸肩。 缇儿咬唇不语,过了好久,她突然豪迈地拍拍胸脯说:「以后,我也来帮你!」 「嗯?」 「你不是说要教我医术吗?你好好教,我好好学,两个人一起努力,也许很快就能找到解毒的方法了,对不对?」 「缇儿,谢谢你。」 「不必客气啦!」 「不过……有件事,我必须先说清楚。」 「什么事?」 「在我的毒化解之前,我不会娶妻的,虽然凤栖将你许给了我,但我可能恕难从命,无法娶你。」 缇儿一听,唇畔僵了僵,接着用一种无谓的语气回答他。 「无所谓啊!我本来也没想要嫁人,你娶不娶妻,不关我的事。」 「缇儿,你是个好姑娘,应该要配上更好、更健康的人,我能活多久,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你不用——」 他的话还没讲完,就被她迅速打断。 「雁公子,我知道、我知道,我通通都知道,所以你不必解释了。」 「缇儿……」 他还想再说些话,她却起身离开了。 「快来喝玉露粥吧,都要凉了。」 她走到桌边,利落地盛了一碗粥,送到他嘴边。 「缇儿,我——唔……」 「罗嗦!」 她舀起一汤匙的粥,将他的嘴巴塞住。 ***bbs.***bbs.***bbs.*** 两人虽然说了一个不娶、一个不嫁,但情感的事,谁也说不得准。 经过那次突然的毒发变故俊,两人之间的互动,多了一分不自觉的亲密。 她除了为他准备三餐之外,三不五时还有午点、夜宵,雁鸣飞—向削瘦的脸颊,因此微微胖了一些,看在缇儿眼里,实在是种好大的成就感。 雁鸣飞在努力吞食物之余,便是教导缇儿医药之术。 缇儿是个好学的学生,除去下厨烹调的时间,便是捧着医药书籍猛读。 由于拥有超强的记忆天赋,草药书籍过目不忘,因此短短时间内她便记住了大量的草药特性及治疗功效。 三个月下来,她已经能当他调配药材的小助手了。 「苍耳子三钱……荆介三钱……蝉衣……地肤子……嗯,这帖药是不是要给厨房张二婶治风湿用的?」 缇儿在药房的药格子里帮忙抓药,抓到一半,不禁猜测起这帖药的服用对象和用途。 「缇儿好聪明,的确是给张二婶治风湿的。」他毫不吝啬地赞美道。 她在草药医理方面的学习进步神速,灵活聪明,悟性又高,能举一反三,看在他眼里,也是一种莫大的成就感。 缇儿得意地笑着,手脚快速地抓齐药材,并且仔细收裹。 没多久,张二婶果然来到药房拿药。 「雁公子,谢谢您啊!这是我亲手种的菜,希望您不嫌弃。」 「张二婶别这么客气,先坐下,让我们为你把个脉吧。」 「好的、好的。」 张二婶热门熟路地在桌边坐下,伸出手腕来,没听到雁鸣飞说的「我们」两个字。 当雁鸣飞把完脉后,她才正要起身,没想到别缇却和雁鸣飞换了座位,坐到她面前,伸出三指搭上她的脉门,很认真严肃地将「望、闻、问、切」的过程也来上一遍。 「呃……缇儿姑娘……这……」 张二婶张口结舌地看着别缇,不明白她跟着凑啥热闹? 「二婶的脉象稍有浮缓,气血微阻,除了风湿的毛病以外,身子尚称健朗,但已经不太适合继续待在四季燠热的厨房里了。二婶要不要和管事说说,调个工作?」缇儿柔声说道。 「呃……」 张二婶回头看看雁鸣飞。 缇儿也望着他。 雁鸣飞慢慢地点点头。「唔,缇儿说得不错,我的诊断也是如此。二婶年纪大了,又患有轻微风湿,请慎重考虑一下缇儿的提议吧。」 「喔,谢谢雁公平。」张二婶感激地说道。 「二婶,这是您的药。」 二婶接了过去,向她道谢,临走时,又向雁鸣飞道了一声谢才离开。 缇儿有点不服气地噘起唇。 「我诊脉的结果,真的与你相同?」 「没错啊!」 「可是二婶明显的只信你,不信我呢!」 「这很正常啊!当年我十八岁的时候,曾想靠行医图个温饱,谁知道没人信我这个毛头小子会看诊,结果空有一身医术,却因没人求诊而差点活活饿死呢!」雁鸣飞安慰她。 「哼,有一天,我一定要赢过你,当个名满天下的女神医!」 缇儿不服气,拍桌发下豪语。 「请加油。」他毫无芥蒂地笑着。 「啊!时间差不多了,我去厨房煮晚膳。」 「今天累了—天,你别忙了,我们去饭厅和大伙儿随便吃—吃就好了。」 「不成!你这张被养刁的嘴,到了饭厅根本就像小鸟进食一样,东挑西捡的,只吃一点点,看得我冒火。你坐着,不准跑,等我把晚膳送过来。」 别缇命令他待在屋里后,便转身离开。 望着她离开的身影,雁鸣飞的唇角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 「当年我的母妃也没像你这样盯着我吃饭啊……」 如果他真娶了她,以后他的孩子们肯定不会饿着,搞不好还会被养成一只一只又肥又嫩的小猪仔,天天被她追着跑,用美食喂得他们餐餐饱…… 脑海中的画面,越想越好笑,笑到后来,他忽然笑不出来,嘴角的笑意消失,心头浮出一层又一层的落寞。 缇儿是个美好又热诚的好姑娘,只可惜,带着一身毒的他,这辈子恐怕没有与她白头的福分,和她生—窝的小猪仔了…… 第五章 由于何凤栖公开宣布将缇儿许给了雁鸣飞,两人已经算是未婚夫妻的关系,加上「烟波阁」里皆是不拘小节的江湖儿女,因此对于他们共处一室,并没有多说什么话,反而认为是理所当然之事。 他们这些江湖人认为,现在就算没住一起,将来也是要住一起的。 至于男欢女爱,从开天辟地以来,这更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只要你情我愿,又有何妨? 反倒是雁鸣飞一个人,完全放不开、想不开。 虽然他能接受江湖人开放大胆的行径,也佩服他们敢爱敢恨的人生态度,但自己面对的时候,是怎么也无法做出违礼的事。 所以,他经常四处表明他是睡在药房,缇儿是睡卧房,他们两人之间,一直是清清白白的。 在他的想法中,他不想破坏了缇儿的名声,害她将来找不到正经的好男人娶她为妻。 只可惜,他的用心良苦,没有得到太大回响,反而被几个人调侃他,说他面对美人,还能坐怀不乱,如此矜持有损男子威风,让他无言到了极点。 别缇刚搬到他的住处时,他心里一直颇有芥蒂,也一直以为自己会尴尬到底。 没想到,两人日夜相处久了,他竟也习惯了缇儿的存在。 就是这种习惯,害他不小心打破了谨守许久的礼教…… 这一日,雁鸣飞脑里思索着一帖配方,心不在焉地从炼丹房回来,一路通过药房,踏进卧室,走到书柜前翻找书本。 找到他要的书后,他抬手将书抽取到一半,这才发觉房内似乎不太对劲。 房里似乎飘着水烟气,而且墙角还有隐约的水声。 慢慢转过头去,他发现墙角果然有一个注满热水的浴桶。 只见缇儿睁着圆圆杏眼,披着湿发,裸着圆嫩肩头,娇腮晕红,正坐在浴桶里沉默地望着他。 他眨眨眼,又眨眨眼,死死地盯着出浴的美人儿,脑子里一片空白。 见他完全没有敲门就闯了进来,缇儿原先也是吓了一跳。 接着,看到他后知后觉的发现她时,那副双眼发直的震惊傻样,突然引发了她逗弄他的兴致。 她对他的古板早就很有意见了。 除了与她严守男女之防外,他还经常告诉别人,说他们之间十分清白,害她被一些比较开放的大妈、大婶们取笑说她魅力不够,雁鸣飞才会没有碰她的兴趣。 既然他自己闯了进来,她怎能不利用这个机会,好好地整他一番呢? 杏眼闪过亮晶晶的眸光,她放软身子,斜躺在浴桶边,缓缓抬起被热水泡得嫩白的雪臂,慢条斯理地用湿水浸过的浴巾滑抹过去。 洗完了左手臂后,她又抬起右手臂,重复擦抹的动作。 她偷瞄他一眼。 那个古板到了极点的男人,恐怕从来没见过这么吓人的场面,竟然一动也不动地僵在原地,好像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行为能力似的。 可怜的人,真的被吓傻了。 缇儿虽然为惊吓过度的雁鸣飞感到无比同情,却更加坏心地从水中抬起一条粉润玉腿,加重刺激程度。 她以一种勾人的慢动作,用浴巾轻轻擦洗,接着再抬起另一条玉腿,以令人发狂的速度缓缓洗着。 然后,洗了半天后,雁鸣飞还是没有动静,让她忍不住躁怒了起来。 可恶! 她把手脚四肢都已经洗过一遍了,也泡到皮肤快皱起来了,他竟然还没有任何动作,难道要她把手脚重新再洗一遍吗? 还是说……她对他真的半点吸引力也没有? 脑子被怒火一冲,她决定下狠招,基于女性的颜面,她豁出去了! 虽然她的思想开放,也打定了主意,但她毕竟仍是还未有过经验的处子,第一次要在男人面前裸体,让她怯退了一下。 可再看看满脸呆愣的雁鸣飞,怒火又起,她下定决心,要狠狠地刺激他一下。 咬了咬牙,暗自深呼吸两次,拼着一股不知打哪儿来的勇气,她努力压下拿浴巾盖住自己的羞怯,毫无遮掩地从浴桶里站起来。 她袅袅娉娉地从浴桶里缓缓起身,粉肤玉骨、娇腮媚眼,有如出水芙蓉、洛水女神,美得不可思议。 雁鸣飞觉得呼吸困难、双眼发胀、心口急跳如擂鼓,然后鼻腔一热,一股腥甜的味道倏地从鼻管流下。 他下意识地抹了下鼻子,抹到湿热的液体。一低头,发现手指上都是鲜红的血,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他他他他…… 他流鼻血了! 拉起袖子,捂住鼻子,他终于找回了行动的能力。 但令她颇不满意的是,他竟然不是向她跑来,而是要往外逃出去。 缇儿一恼火,顺手拾起挂在浴桶边的单衣,飞快披上,施展轻功,赶在他前面纵飞—跃,挡在卧房门口,不让他逃走。 雁鸣飞差点撞上她,硬生生地在她面前煞住脚步。 她的长发湿湿地披垂在身上,浸湿的单衣,若隐若现地将姣美的身材包裹着,说不出的美丽妩媚,简直令人难以抗拒。 「你是不是男人啊?美色当前,竟然想逃!」她气呼呼地骂道。 「你……」 他不小心瞄了她一下,觉得鼻血涌得更急了,立即别开头。 「你先去换件衣裳,小心着凉。」 「你对我真的不动心?」 可恶!他这个呆板可恶的臭男人,当真没看到美色当前,只注意到她会不会着凉? 「缇儿,别闹了,让我出去。」他强自镇定地说道。 「难道你……喜欢男人?」 她忽地眯起眼,露出十分怀疑的眼神。 雁鸣飞一听,差点被鼻血呛到。 他喜欢男人? 还好她没有经验,如果她此刻低下头的话,就会注意到她这副媚人的模样,害他腰部下方属于男性的「某部分」,已经非常不合礼教地起了反应了! 不过,他怕后果会一发不可收拾,所以完全没胆提醒她。 「缇儿……我很正常,所以你别玩了,快让开……」他声音微弱地开口。 「不让。」 「缇儿——」 他捂着鼻子哀求道,眼睛闪来闪去就是不敢看她。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啊! 看他打死也不再瞟她一眼,她心中的挫折感更加深浓。 「你对我……真的没有兴趣吗?」她沮丧地咬唇。 「缇儿,我们不是谈过了,我不打算娶妻,你也不打算嫁人,不是吗?」 「我们的确有说过,但不嫁你,不代表不能将身子给你呀!」 她故意将带着潮香的身子向他贴过去。 「缇儿,别做傻事。」 雁鸣飞赶紧闪开,退后一大步,然后干脆转过身去不看她。 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后,她的双颊忽然染上羞忿的红晕。 她都做到这种牺牲色相、勾引他的地步了,他还能这么克制守礼,害她几乎要吐血,只想在地上挖个洞,当场把这么丢脸的自己活埋算了。 他那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让她又羞又愤:心头不禁涌起一阵阵的难堪和挫败。 遇到不解风情的古板男人,真的会让人呕死! 雁鸣飞摸摸鼻子,发现鼻血似乎停了。 不看见她的话,果然就能止住鼻血!恐怕是他虚火太旺了,等一下就去吃几颗降火清肝的药丸。 「你嫌弃我只是伺候阁主的小婢女?」 她看着他的背影,轻声问道。 「我没有。」他从来没这样想过; 沉默了一会儿后,她叹了一口气。 「你应该是一位血统尊贵的皇族人吧?」 他倏地转过头来,震惊地瞪着她。 「你……何凤栖告诉你的?」 何凤栖那家伙真是的!他不是曾答应了要保守秘密的吗? 他的身世十分敏感,当初毒害他的人目前还活跃于皇室中,难保皇室不会听闻到消息,派人前来赶尽杀绝啊! 然而,看见缇儿微微一愣的表情,他才恍然发现,她根本一点儿也不确定他的身世,是他自己太快承认了,不禁暗自对自己气恼。 「没想到真给我猜中了呢……」 她干涩地笑道,眸中浮现满满的失落感。 他的嘴一开一合,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能重重一叹。 「你怎么猜到的?」他揉揉眉心,沉着声问道。 「我……缇儿发现你吃不惯粗食淡饭,就算是民间酒楼的名菜,你也不是很爱,只有最精致的皇家御膳才合你的胃口,那时缇儿就觉得奇怪了。」她轻声述说。 雁鸣飞默然不语。没想到他习嘴挑食的习性,竟然会被心思灵巧的缇儿给摸得通透,只能说她实在是太聪明了。 「后来,再加上你对生长背景的描述,除了皇室里的人外,天底下还有谁的权势能大过天子皇帝的?因此再推想了一下,就八九不离十了。」 她继续解释,语调越来越漠然。 「缇儿,这些话你千万别说出去,我的身世会为『烟波阁』招来祸害的。」他严肃地提醒她。 「缇儿知道。刚开始怀疑的时候,缇儿从来没告诉别人,就连阁主那儿,也不曾去求证过。虽然缇儿是乡鄙出身,可事情的轻重,缇儿还是能分辨的,绝对会为雁公子保密。」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雁鸣飞此时终于发现她疏离的态度。 她以前对他总是没大没小的,偶尔还会直呼他的全名,但从确认了他的身分后,她便不再以「我」自称,似乎是要将她和他的距离划分开来。 「缇儿,不要对我这么生疏,我不习惯。」他皱眉说道。 她这样陌生的表情,让他很不适应,胸口蓦地涌出—股焦躁感。 「没什么习不习惯的,您的血统尊贵如天,缇儿只是江湖帮派里的一个小婢女,本来就不应该站在雁公子身边。」 「缇儿。」 他想拉她的手,不料她却主动退开,转过身去。 「很抱歉,请恕缇儿这段日子以来的无知与冒犯。等会儿缇儿会将东西收拾好,离开这儿,不再打扰雁公子。」 她背对着他,单薄的身子,似乎正在微微发颤。 落空的手,让他觉得胸口似乎有什么忽然破裂了,并且正在急速崩塌之中。 「医药之术,也不愿再跟我学了吗?」他声音压抑,沙哑低问。 「缇儿高攀不起,请雁公子另寻有心人吧。」 她摇摇头,依然背对着他。 缇儿冷漠的语调,让他没来由地冒出一股无名怒火,烧断了他的理智。 「你太过分了!怎么能如此出尔反尔?」 雁鸣飞怒气冲冲地拉住她的手臂,将她扯过身来面对他。 他完全不能相信,这些日子的相处,只因为他的血统问题,全都变得如此矫情、如此假意,一点意义也没有? 没想到,当他将她拉转过来后,却发现她那双漂亮的杏眼瞳里,已经蓄满了莹莹泪水。 被他毫无预警的一扯,眸中的水光当场洒落下来,飞溅到他的手背上。 手背上的热烫,让他想起上次毒发时,她抱着他落泪,滴到他脸上的眼泪,也是这样的灼热…… 他怔住,说不出话来。 何凤栖说过,缇儿性子倔,一向不爱哭,但他却已经看她哭了不止一次。 看着她满是受伤的水眸,他的心又怜又痛,只想将她拥进怀里细细呵护。 「对不起……缇儿,对不起……」 叹息一声,他拥住她潮湿且略带凉意的娇软身子,将她的小脸轻轻压向他的胸口。 他知道她此时定不愿再让他看到她哭泣的模样。 缇儿被动地倚进他怀里,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努力地在他怀里眨着眼,不肯让自己再流出第二滴的眼泪。 「缇儿,不要瞧不起自己,我……我不是不对你心动。」 「我感受不出来你有对我心动过。」 她的语调很生硬,像在压抑着什么。 「我只是……」 他顿了顿,又叹了一口气。 「缇儿,别这样。我身上的毒一日未解,对我的性命就有威胁,我不希望我们将来会留下任何遗憾。」 「我并不怕任何遗憾啊。」她闷闷地说道。 「缇儿……」 他思考着要如何说服她,别对他有任何的期待。 「自从知道你身中奇毒后,我就很努力地投入医药的学习,希望能够帮助你早日化解身上的毒,可是你看不见我的努力,只想把我推得远远的,害我披人耻笑没有魅力,吸引不了你……」她的声音开始破碎。 「缇儿……我无法给你幸福,无法陪你白头,这让我感到害怕,怎么也不敢给你任何的承诺。」 他叹息一声,沉重地说道。 「我说过,我并不怕。」 她从他怀中抬起头来,双眸坚定地望着他。 「缇儿,你想一想,如果我们成婚,有了孩子,要是有一天我在找到解毒的方法之前便发作死去,那你跟孩子……」 他不敢想象那样的场面,再也说不下去。 她定定地瞅着他,静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 「在我十岁之前,根本没想过死亡这种事情……直到家乡发生了大饥荒,我用双手挖上埋了爹娘之后,就已经明白,世间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她脸上超乎年纪的坚强与寂寥,让他大受震颤。 他忍不住紧紧拥着她,将脸埋进她的颈项之间,为那才十岁就被迫长大的小女孩儿感到心碎。 「直到现在,我还会一直想着,如果我在爹娘去世之前,能够对爹娘更孝顺一些,那该有多好……」她轻声地继续说道。 「别说了……别再说了……」 他打断她的话,不忍心再听下去。 「我很坚强,真的,比你以为的还要坚强,我只是觉得人生无常,为什么不能把握时光,在能珍惜相爱的时候,为彼此付出一切呢?」 缇儿静静地望着他。 她的话,她的眼眸,深深地打动了他。 如果他们此刻不能相爱,也许在将来,这才会是生命中唯一的遗憾。 什么礼教、什么遗憾,全都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在当下,在他能真正怜她、爱她的时候…… 他爱怜地叹息一声,低下头去,吻住她潮凉的樱唇。 她闭上眼,双手揽向他的后背。 两人不知如何移动的,迷迷糊糊之际,双双倒卧在床上。 他急切地脱去两人身上潮黏的衣裳,拨开她的长发,双手轻轻抚上同样湿潮的娇躯,这才发现因为批着湿发、湿衣,才刚从热水中出浴的她,早已凉得正在微微打颤。 他突然清醒过来,自责又怜惜地赶紧将身旁的衾被拉起,密密实实地盖住她,一边侧身取来她早先放在床边圆凳上的方巾,细细地为她擦干一头长发。 「我自己来吧。」 她伸出一条手臂,想接过方巾。 「你把你自己裹好,都冷到打颤了还不说,难道想得风寒吗?」 他把她光裸的手臂塞回被子里。 她眨着杏眼,乖乖地躺在被子里取暖,任他为她擦发。 「好奇怪喔。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是服侍阁主的,没想到有一天也会让人服侍擦头发耶!」她笑嘻嘻地说道。 「以后你只能服侍我,何凤栖就不必再管他了。」他有些醋意地回道。 他半躺在床上,慢慢为她擦发时,鼻尖闻到整个床褥尽是与她身上、发上相同的清香味道。 「我的床什么时候变这么香了?」 他在床褥之间嗅来嗅去。 「这已经是我的床了。」 她好笑地拍拍他的头,像在拍小狗一样。 「你的床?刚刚说要马上打包离开的是谁?」 他抬起头来吻了吻她的额,惹得她满脸红晕。 很高兴她又恢复回原先俏皮又带点任性的可爱模样。 他不爱看她伤感哭泣的模样,那会让他的胸口如火焚冰裂一般,比他毒发时还要更加难以忍受。 「既然你提醒了我,我看我还是马上离开好了。」 她眨了眼,随即做出推开被子要起身的动作。 「你要干么?」 他想都没想地就抛开方巾,用身体将她压回被褥间躺着。 「我以为你要我离开啊!」她露出无辜的表情。 「以后没我的准许,不可以任意离开,听到了没?」他捏了捏她的脸颊。 「干么捏人?」她挥开他的手。 「你的脸颊总是白嫩得要命,从你十岁开始,我就一直很想这么做了。」 他诚实地对她坦白。 「哇,你太过分了,竟然对十岁的我就有心怀不轨的意图了!」 她装出惊慌害怕的模样。 「乱讲!心怀不轨的意图,应该是这样才对!」他露出恶作剧的笑意。 她还来不及防备,他就猛地掀开被子,凉凉的空气瞬间袭上她一丝不挂的娇躯,惹得她尖叫连连,连忙想抢回被子。 两人像孩子似地打打闹闹,先前已熄灭的火焰,在玩笑似的肢体扭挣之间,悄悄地重新燃起。 笑声越来越低,笑意越来越淡,身体的热度却越来越高。 最后,房里除了瞹昧的喘息声外,再无其它笑语对话,春色荡漾,浓得让人无法呼息…… 不知道是谁的手,在无意中扯到了床幔,丝质床幔像水一般滑泄而下,遮住了床褥之间那对紧紧交缠、急于探索彼此、急于融入彼此的火热身躯…… 第六章 众人怎么想都不明白,缇儿怎么会像是突然着了魔一样,没日没夜地跟着雁鸣飞研读草药医理,双双埋首于配药炼丹中? 众人也从来都不知道,缇儿除了对烹煮做菜有兴趣外,对于学医竟也有这种惊人的狂热及毅力。 「当年我教缇儿识字读书的时候,从来都没看过她这么认真奋发的表现呢!」 连何凤栖都忍不住感慨道。 只有雁鸣飞明白缇儿的心思。 他们这么的努力,是因为对彼此有了承诺,虽然不惧怕任何遗憾,但只要有一丝希望,也绝不放弃。 然而,看着缇儿忙碌地在燠热的药炉前拌药,他就一阵阵心疼。 低头看着手中记载着天下奇毒的草药珍本,心中的焦躁之意更加浓重。 他要到何时才能化解身上的毒? 「你在想什么?」 忙到一个段落的缇儿,抹着额上的汗,坐到他身边。 他一脸莫测高深地瞧着她,瞧得她头皮有些发麻。 「喂,想什么想到傻了?」她推推他。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开口。 「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跟你提过上古时代神农氏的故事?」 「嗯,怎么了?」 「相传种农氏尝遍百草并且记载分类,直到最后,尝到断肠草而亡。」 「……嗯,然后呢?」她迟疑地点点头。 「我记得以前曾经听人说过,神农氏吃到断肠草中毒后,在临死之前留下了一句非常重要的话。」他严肃地看着她。 「什么话?」 她屏息听着,猜想着他是不是因为那个断肠草而悟到了什么解毒的方法? 「他说……」 他顿了一下。 她不禁张大眼,下意识地倾身靠过去听。 他直直望着她的眼,而后低幽幽地说道—— 「他说——这、草、有、毒。」 缇儿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眨眨眼,又眨眨眼,那四个字好像变得艰深异常,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啊?」 张着嘴,好半晌后她还是只能发出一个无意义的声音,脑袋「砰」的一声忽然停顿,无法继续思考。 雁鸣飞稀奇地看着她难得露出的呆滞表情,忍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赶紧撇过头去捣着嘴继续偷笑。 瞪着他不停耸动的双肩,她这才回过神来,发现她被他耍了! 「雁鸣飞!你唬弄我?」 她气呼呼地跳起来。 雁鸣飞「呼噜」一声拔腿就跑,飞快撞开炼丹房的大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逃之夭夭,远远的还传来他的笑声。 「雁鸣飞!有种不要跑!再跑你今天晚上就别想要上我的床!」 缇儿冲到门口,大吼。 才一吼完,就发现好多人正站在练武场里,一片默然,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她。 缇儿也跟着愣住了。 她忘了炼丹房外,就是阁里的人习于练功切磋的练武场。 此刻,除了几乎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叔伯外,练武场上还有曾经追求过她的年轻人。 更不巧的是,阁里的两大头头——阁主何凤栖和二爷厉痕天,就站在人群之中。 虽然他们两人的表情很镇定,不像其它人般露出了难掩的惊诧之色,但在他们的眼中,她很清楚地瞧见了笑意。 一向冷着脸的厉痕天,甚至还低头轻咳了一声。 和二爷如胶似漆、形影不离的紊儿,也正坐在练武场边,手里的茶壶提了半天高,却忘了倒水,只一迳张口结舌地瞪着她。 让她……死了吧…… 缇儿僵在当场,羞愤欲死,脸蛋登时红得像要冒出火来。 她飞快地窜回炼丹房里,「砰」的一声重重关上房门,那声音在一片寂静的练武场里回响着。 本来,大伙儿还在担心雁鸣飞是不是不好女色,将别缇许给他,是否会误了别缇姑娘一生的「性」福。 原来…… 雁大夫和缇儿姑娘早就已经…… 所有人相视了一阵,接着,整个练武场发出了拍掌声、狂笑声、恭贺声,还有尖锐的口哨声此起彼落,一片欢乐。 听到屋外轰然爆出的欢乐声,别缇躲在炼丹房里咬手帕、猛跺脚,觉得自己没有脸再出现在「烟波阁」了。 「可恶!雁鸣飞,我要扒了你的皮,然后晒干磨成粉泡茶喝!」 呜呜~~ 大庭广众之下吼出那么丢人的话,她的形象完全破灭了啦! ***bbs.***bbs.***bbs.*** 晚上,缇儿没等到雁鸣飞。 雁鸣飞没敢回去,只留了一张纸条说要外出采草药,便离开「烟波阁」了,气得别缇俏脸发黑。 「可恶的家伙!」 缇儿气得将纸条揉成一团,往地上丢去。 气不过,她还拿脚用力踩踩踩,将纸团给踩得扁扁的。 「看不出鸣飞是个惧内大丈夫啊!」 何凤栖瘫在卧榻上,捧着肚子笑个不停。 「阁主!」 缇儿不停地跺脚。 「缇儿,你放心,本座帮你找到了好夫君,我相信以后鸣飞娶了你,一定会很疼你的。」 「他不要气死我就不错了!他一个人就这么跑了出去,万一遇上什么事的话,那该怎么办?」 她绞扭着手指,在药房里走来走去。 担心他的安危,担心他的挑嘴习性,更担心他要是在外头,体内的毒突然发作…… 各种可能的状况,让她心里又怒、又恼、又担忧,忍不住胡思乱想了起来。 最可以肯定的是,过几天他从外头回来后,这个嘴刁难养的家伙绝对又要瘦掉一大圈了。 「鸣飞从以前就经常独自出门采药,而且我早就派阁里的暗卫随行保护,你不必太担心。」 「谢谢阁主。」 缇儿只能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怎么也定不下来,感觉好像有什么事会发生似的。 她在房里不安地团团转,转到一半,她决定不等了。 「阁主,缇儿还是放心不下,所以缇儿要去找他!」 她说完后,便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 「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何凤栖笑着摇摇头。 此时,专门为「烟波阁」收集情报消息的浪子楚逸浪,突然神情严肃地跑进药房。 「凤栖?你怎么在这儿?」见到他,楚逸浪愣了一下。 「唔……帮人顾家吧。怎么了?」何凤栖问道。 「我找鸣飞,他人呢?」 楚逸浪探头向四处张望。 「他出门去采药了。」 「糟了!」 楚逸浪一听,脸色突然一变。 「怎么了?」 何凤栖发现他神色不对,马上从卧塌上起身。 「我刚收到消息,说是皇宫里已经找到当年应该被毒死,实际上却逃过死劫、流落民间的二皇子。那位二皇子……正是咱们阁里的鸣飞。」楚逸浪脸色古怪地说道。 他当初接到情报时,还傻了一阵子,不断地确认那个情报里的雁鸣飞就是他们阁里的雁鸣飞,不是同名同姓的第二人。 他从来都没想过,雁鸣飞的身世竟然这么唬人。 「宫里的人知道了?」何凤栖沈吟道。 「没错,现在皇宫里正暗自骚动着,恐怕已经派出人马暗伏在四处,等着抓走鸣飞了。」 他一边报告的时候,一边观察何凤栖的表情,发现他并没有露出一丝讶异,不禁对他感到佩服。 要不是何凤栖冷静过人,就是早知道雁鸣飞的身世了,不论是哪一种,楚逸浪都觉得何凤栖是一个非常深沈的人。 何凤栖立即拍了一掌,一名浑身黑衣的暗卫头子即刻现身在门外。 「吩咐下去,赶紧出去寻找鸣飞,并且立即将他护送回阁。」何凤栖神色严肃地交代着。 暗卫点点头,立即纵身一飞,消失在夜色中。 「我也带人出去找一找,也许我们运气好,能在鸣飞遇上皇宫的人马之前,将他安全地带回来。」楚逸浪皱眉说道。 「嗯。」 何凤栖点点头,平时佣懒的眼神,此时已转为深沈锐利。 楚逸浪马上转身离开。 何凤栖缓缓走向门口,一名黑衣暗卫已悄悄蹲跪在他跟前。 「去传话给『那人』,说我想跟他碰面,谈一谈他曾经欠我的一笔人情。」 暗卫听令后,像来时一样,又俏声无息地离开。 「扯上皇室就麻烦了……缇儿啊缇儿,希望你的情路,别跟紊儿、芝儿一样,那么多波折啊……」 何凤栖摇摇头。 ***bbs.***bbs.***bbs.*** 缇儿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雁鸣飞的。 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心有灵犀、也许是上天注定,总之,她是第一个找到他的人。 「雁鸣飞,你竟敢离家出走!」 她气呼呼地奔向背着竹篓的青袍身影。 雁鸣飞有些惊讶地转过身来,没料到她这么快就追上他了。 「阁外有这么多条路,你怎么知道我走这条?」他不可思议地问道。 「我……我怎么知道?算你倒霉吧,一下子就被我追到了!」 他瞧着她,眼神带着暖意。 「也许是我幸运,才能被你追到呢!」他很认真地说着。 「少说肉麻话!你今天书我丢脸丢死了,还不跟我回家去,帮我想想办法,弥补我的自尊心?」 她红着脸,冷哼一声。 「等一下。」 「什么事?」她不耐烦地问。 「听说有的妻子会罚夫君跪算盘,我回去后,不会也有一个算盘要跪吧?」 他装出害怕的模样,眼中却有笑意。 「不,我准备的是磨药粉的『碾槽』。」 她故意板着脸,唇边带着一丝掩不住的笑意。 「这么残忍?可不可以换罚别的?」 闻言,他抖了一下。 「换罚什么?」她眯起眼。 「帮你擦背怎么样?」他露出嬉笑的痞样。 「想得美啦!」她红着脸大发娇嗔。 「我只是问问看嘛……」 「走了啦!」 她勾住他的手臂,拉着他往回走。 「但我想采药……」他顿住脚步。 「天黑了,采什么药?等明天太阳出来了,我再陪你一起出来采啦!」 「但我想采露水啊,太阳出来就采不到了……」 「采露水?」 她停住动作,眨眨眼。 「我以前曾在无意中发现,在那座断崖边,有几株断肠草。现在正是断肠草开花的时节,我想去取一些断肠花露回来做药引。」 他伸手,向前指了指。 「断肠草?世上真有断肠草?」她怔住。 而且就在「烟波阁」附近…… 她还以为,断肠草只是传说中的毒药。 「当初我发现断肠草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确认了好久。」 他揽着她的肩,趁她分心的时候,往断崖的方向走去。 「但断肠草不是非常的毒吗?」她蹙眉说道。 「断肠草是很毒,但我想研究一下断肠草的药性,所以想以毒性较弱的断肠花露来做试验。」 「但是……」 「放心吧,我为了身上的毒,亲身研究毒物近十年,加上我舅舅传给我的钻研心得,我至少拥有二十年以上的功力,不会迷糊到害死自己的地步。」 「那……我陪你去。」 「要上那断崖,不容易喔!」他先警告道。 「我不怕!」 「好吧,那么你就陪我一起去采露水吧。」他摸摸她的头。 「走吧。」 她挽着他的手,走在漆黑的山路上。 幸亏今夜气候晴朗,月色明亮,将山路照得莹莹亮亮的。 「这是不是所谓的『夫唱妇随』?」 他低头瞧她,双眼充满柔柔情意。 「我还没嫁你呢!」她羞红了脸。 两人手牵手,高高兴兴地摸黑前进时,怱然发现在他们的前后周围似乎有种异样的肃杀气息。 习过武的缇儿警觉地拉着雁鸣飞停下脚步,缓缓抽出随身带着的短剑。 雁鸣飞也发觉了不对劲,颈背的汗毛纷纷竖起。 在原地静立没多久,一群武士打扮的人便从四方走了出来。 雁鸣飞一眼就认出那群武士身上的衣裳,正是皇室护卫的制式服样。 一位明显是武上头头的男人走了出来,率领众人向雁鸣飞下跪。 缇儿吓了一跳,拉苦雁鸣飞后退一步。 「二皇子恕罪,微臣奉旨来请皇子回宫。」 带头的男人恭敬地说。 「奉谁的旨?」 雁鸣飞冷静地问道。 带头的武士没说话。 「哼,是谁要请人回去,都偷偷摸摸的不敢回答,谁知道他此番回去是吉是凶?」 缇儿站到雁鸣飞身前,想要保护他。 「微臣只是听命行事,请二皇子随微臣回宫。」 「如果我不走呢?」 雁鸣飞将缇儿拉向身后,轻声问道。 「微臣奉命,不计任何方法,一定要将皇子安全地带回去。」 带头的人起身,身后的武士也跟着起身。 「那就先踏过我的尸首再带走雁鸣飞!」 缇儿握住短剑,又挡在雁鸣飞前面。 「缇儿!」 雁鸣飞将她拉回来,害怕对方会对缇儿不利。 对方说了,不计任何方法要他回去,可仍有所顾虑,一定要保他活命,但……缇儿就不是他们必须要顾虑的人了。 带领的武士眼神冰冷地看了缇儿一眼,接着朝身后一挥手,所有武士全部迅速向前,团团围住他们两人…… 第七章 别缇躺在血泊中,昏昏沉沉地醒来。 她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过了一个眨眼,也许已经过了许久。 想起雁鸣飞扑向她时,从他背部落下的刀光,还有刀锋砍人肉骨时的可怕声音,都让她几乎要神魂俱散。 挣扎着爬起来,她看到自己身上、身旁地上的片片血渍,心中不禁一阵惊慌。 她不知道那些血有多少是她自己的,多少是雁鸣飞流的,她只知道,雁鸣飞一定也受了伤。 那一刀本来是要砍向她的,挥来时一点也不留情。 她手上有短剑,勉强还能自保,但是那个笨蛋却用身体护住她…… 笨蛋、笨蛋! 如果他死了,她要如何独活? 「不行,我必须赶快回到『烟波阁』去求救……」 她身上好痛,没有力气站起,只能拚了命地缓缓向前爬行,身后婉婉蜒蜒地拖出一条沭目惊心的长长血痕。 她觉得身子越来越冷,眼前一片模糊,恐怕是失血过多。 只爬行了一小段路,别缇最后仍是不支倒地,躺在地上不停地喘息。 怎么办…… 她能撑得到「烟波阁」吗? 希望「烟波阁」里有人能经过这里发现她…… 想起身上有一瓶雁鸣飞因为心疼她下厨偶尔会弄伤手指,因此特地为她炼制的、带有花香味的创伤药,还有一瓶他要求她随身带着、紧急救命用的还心丹,她立即抖着手,从腰间掏出药来,吞下丹药,并在较严重的伤口处敷上药。 用完药后,力气也已经完全放尽了。 「鸣飞……鸣飞……」 瘫倒在地上,她难过地低唤着。 她没有力气回去了…… 鸣飞的伤不知道怎么样了? 如果她死了话,以后谁来为他做饭……盯着他好好吃饭…… 那家伙很难养胖的…… 她的脑子里迷迷糊糊地打转着各种念头。 忽然,漆黑的草丛里,传来一声又一声属于动物的骚动及喷气声,她的心头倏地惊悚不已。 血的气味,会引来山里的野兽! 草丛中碧绿的萤光一闪而过,接着在不远处听到了一声狼嚎,让她浑身一凉,禁不住颤栗起来。 狼群! 她下意识地摸索着腰间的短剑,这才想起她的短剑早就被那群自称是皇室派来的人不知道打飞到哪里去了。 她赶紧转头四处寻找着有什么可以自卫的树枝棍子,但伸长了手四处摸索,除了一片草皮外,什么都没有。 当第一只狼、第二只、第三只……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时,她绝望地闭了闭眼。 雁鸣飞老是担心他会比她先走,不知道有没有想过,她竟会比他还要早一步丧命? 她很想笑,因为生命果然无常,但又非常的想哭,以后,还有谁能照顾那个嘴刁到令人生气的男人呢? 当第一只狼低咆一声扑向她时,她便已昏厥过去。 突然,狼群发出了惨叫哀鸣声,许多人来来去去的杂沓声响起,接着,她身边围绕着几乎照亮整座山头的火炬…… ***bbs.***bbs.***bbs.*** 雁鸣飞倏然惊醒,瞪着华丽非凡的绣金流苏帐顶,脑子里有片刻的空白。 接着,他想起那砍向缇儿的致命一刀。 「缇儿!」 他胸口一紧,想要起身,背部瞬间传来像火烧一般的剧痛,忍不住呻吟一声,又倒了回去。 抬手摸了摸身上,发觉常穿的青襦已经换成了丝质衣袍,背上的伤口也已经仔细处理过了,而且很明显的,用在伤口上的,还是最高等级的止血生肌膏。 他百思不得其解,对方到底是谁,为何要他回来皇宫? 「你醒了?」 一道似乎已经看遍人间百年变化的苍老嗓音,淡淡地在床帐外轻轻响起。 他警戒地转头过去。 只见床边有一名雍容华贵、发鬓霜白的老妇人,静静地端坐在床边,眼神淡漠地望着他。 他愕然地看着她,觉得她的面孔似曾相识,却又非常陌生。 「不认得本宫了吗?晏皇儿,本宫是你的母后娘娘呀!」 贵妇人唇边勾起—丝笑意,笑容中犹存几分当年的美貌。 雁鸣飞沉默着不说话。 他记得她。 从小他就觉得虽然她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但她的笑容却没有热度,冷得让他惧怕。 由于后宫规定皇子们一律交由皇后抚养,因此皇子们得定时送至皇后身边,与皇后日夜相处,每个月只有一、两日,才能回到亲生母妃身边相聚。 幼年时的他,十分害怕与她共处一室。 虽然他排行二皇子,却经常躲在其它比他年幼的皇子身后,能不靠近她就不靠近她。 因此好不容易见到母妃时,他总是紧紧地抱着母妃不放,强烈的希望不要再回到皇后身边去。 「你抓我来做什么?」 雁鸣飞冷冷地问道。 「只是想确认,你到底是不是晏皇儿而已。没想到,晏皇儿果然还活着,本宫当年还以为你真的死了呢。」 「怎么?你在恼恨当年没有毒死我,所以现在想要再补一手,赶尽杀绝吗?」 雁鸣飞的语气中有一丝仇恨与嘲讽的意味。 皇太后听了他的话,先是微微睁大眼,接着格格地笑了出来。 「可怜的孩子,你以为当年是我下毒害你及你的母妃?」 「难道你想说,不是你做的?」 「如果我说,在你身上下毒的,正是你的亲生母妃,你大概不肯信吧?」 太后平静地对他挑了挑眉。 「当年的事根本已经死无对证,随你推托、信口开河。」 雁鸣飞露出不齿的表情。 皇太后淡淡一笑,不管他说信不信,迳自开口继续解释。 「当年的事,的确死无对证了。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敏贵妃当年为了嫁祸于我、将我拉下后位,布了一招极为大胆的险局。」 雁鸣飞不接腔,太后也不以为意。 「她事先找来一个与你身形容貌相似的七岁孩童尸身,假替你中毒身亡,并利用她的兄弟带着你逃亡出宫,但是为了取信于身为御医的手足,便在你身上下了毒,让她兄弟信以为真……」 「不可能!」 雁鸣飞忍不住大声怒斥道。 「本来,我的确差点被先皇赏赐白绫自尽,没想到她的宫女最后因为害怕而供出一切,敏贵妃见事迹败露,最后干脆服毒而死。当时先皇因为宠爱敏贵妃,不忍她死后背上罪名,因此便将敏贵妃及你的替身草草下葬,让这件事不了了之,只在私下偷偷寻访你的下落。 「先皇驾崩之前,还对你念念不忘,为了完成先皇遗愿,这些年本宫仍持续寻找,直到现在才找到你,顺便让本宫解释一下当年的误会。」 「你胡说!」 他激动握拳,完全无法相信她说的话。 从七岁开始,舅舅便一直重复述说着,说他的母妃当年是如何拚着命将中毒的孩子送到他手中,他又是多么惊险地保住了孩子的命…… 他怎么也无法想象,这一切都是个骗局。 他更无法接受,忍受了将近二十年的毒发之苦,竟然是他的亲生母妃一手造成的?! 「你胡说!我不相信!」 他气愤的又否认了一次。 皇太后依然维持着她端庄尊贵的表情,抬手递了一个小瓷瓶给他。 「你相信也罢,不相信也罢,本宫只想澄清一下,没兴趣担下别人造成的孽障。喏,这药是你母妃当年进宫时,随断肠毒一同奉上送给先皇的解药,拿去吧,可解你身上的断肠毒。」 他瞪大了眼,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身上中的,果然是断肠毒……」 他看着她手上的瓷瓶,苦涩地道。 「这断肠毒,是你母妃家族里秘制不传的毒药。」皇太后说道。 「我知道。」 他接过药,神情悲哀地点点头。 到现在,他终于愿意相信,皇太后所说的一切,是千真万确的。 「你知道?」皇太后愣了一下,露出迷惘的表情。「我听说……你这些年来,一直在找寻化解身上毒物的方法,既然你知道是断肠毒,怎么将近二十年来,一直无法化解?」 「我是最近才开始怀疑的。」 他看着手上的瓷瓶,淡淡地回答。 「最近?」皇太后疑惑地问。 「我舅舅曾告诉过我,我母系家族血统,与上古神农氏有渊源,因此家族男子代代皆以草药医术传家。相传神农氏尝断肠草而亡,神农氏后人定然熟知断肠草。我与我舅舅一直以为我的中毒症状虽然类似断肠毒,却从未想过那就是断肠毒,难怪将近二十年来,不但解不了毒,反而因用药不当,加剧毒素催化……」 雁鸣飞感到心灰意冷。 世界上连亲情都如此的不可信,还有什么能信的? 皇太后闻言,越想越荒谬,忍不住呵呵笑出来。 「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你母妃当年在你身上下了自家的毒,一定以为你舅舅绝对能认出你身上的毒,进而帮你解毒。没想到你舅舅坚信你是被外人所害,怎么也不信你身上中的是家族秘传的毒药……真是妙啊,呵呵呵……」 雁鸣飞不怪她笑出来,因为连他自己都想狂笑,笑他这些年来的经历与努力,全都白忙一场,成了一桩悲惨的笑话。 「也许,这就是报应吧。」他低语道。 听见他破碎的语调,皇太后也笑不出来了。 「报应啊?不知何时,我的报应也会来呢……」 她的双眼萧瑟地望向门外。 「皇太后慈心善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喽!」 一道低沈清懒的嗓音,从暗处扬起。 「小伙子,你总是这样神出鬼没的吗?」 皇太后笑开来,对着角落的人影说道。 雁鸣飞张大眼,瞪着缓缓从阴影处踱出来的何凤栖。 「凤栖?为什么你连深宫后院都能这样来去自如?」 他根本不是人,已经是神级了吧! 「我们『烟波阁』生意太好,不小心结交了一些权贵皇族。」 何凤栖摊了摊手。 「难道皇太后曾请『烟波阁』……」 「呃……你还记得上回差点逼死芝儿,还把逸浪射成蜂窝的那个小王爷吗?」 「记得啊……难道……」雁鸣飞望向皇太后。 「嗯哼,『烟波阁』替太后解决了皇上背后的大麻烦,所以太后欠了我一份人情。」 「所以我说,我的报应不知何时会来呀。」 太后淡淡说道,间接承认是她暗地明地指使,诛杀了暗结势力、意图谋反的小王爷。 如果他没弄错,那位小王爷算来该是皇太后的亲侄孙…… 雁鸣飞瞧了太后—眼,她端庄平静的容颜下,隐约浮现了—抹身不由己的悲凉与无奈。 「所以我现在就用这解药还你的人情,以后本宫便与你们毫无瓜葛了。」 「多谢太后。」 何凤栖笑着躬身回礼。 太后转头看向雁鸣飞。 「至于晏皇儿……他当年早就埋入土里了,谁要是敢自称是晏皇子,便是欺君,要杀头的喔!」 她以重话暗示雁鸣飞,再也不能以二皇子的身世公诸于世,否则她会不择手段斩草除根。 「哼,皇室臭得像粪坑,谁想待着?」 雁鸣飞胆大包天地顶了回去。 没料到太后不但没发怒,竟然还笑了出来。 「你真的变了呢!当年像只惧生的小猫咪,如今也长了爪子啦!」 她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对往日的怀念,还有一丝淡淡的唏嘘。 「太后,咱们『烟波阁』是做口碑的,如果下次需要『烟波阁』的服务,我会以阁主的身分给您打个折数。」 「行了,快带晏……雁公子走吧。」 皇太后笑着挥袖嘘赶他。 何凤栖扶起雁鸣飞,向来时的阴影处走去。 接近墙边时,雁鸣飞发现墙角处有个暗门,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何凤栖是利用皇宫地道进来的。 只不过,皇宫地道是如何被何凤栖得知的,他完全没有探究的心思。 反正,这男人已经神得有些过火了。 从暗门离开前,雁鸣飞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皇太后。 太后并没有目送他们,反而是以渺茫的眼神,静静地望着窗外。 整座宫里,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一种寂寥得令人想落泪的气氛,充斥在太后周身…… 「别流连了,快跟我回去,缇儿身受重伤,还等着你回去救命呢!」 何凤栖在他耳边说道,话语里没有一丝的玩笑,反而透露着少有的凝重口吻。 「什么?快带我回去!」 雁鸣飞大惊失色,不必人催,马上扯住何凤栖的胸口,直往暗道奔去。 「喂喂!我带你走,小心迷路!」 何凤栖随手合上暗门,有点狼狈地被人揪着跑。 他忿忿地想着,还好现在是在无人的暗道里,没人看到他的狼狈模样。 还有,要不是胸前那只揪着他衣裳的手,等会儿还得救人,不然他真想一掌砍断那只手! ***bbs.***bbs.***bbs.*** 缇儿缓缓睁开眼,一时之间,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躺在床上。 接着,雁鸣飞被人捉走的记忆流回了脑海,她惊慌地叫出声来。 「鸣……鸣飞……」 她无意识地向空中伸出手。 「我在这儿。」 一只温暖的手掌,握住了她。 缇儿转过头去,不敢相信雁鸣飞就在她身边,激动的红了眼眶。 「你……你没事吗?」 「我没事,何凤栖将我平安带回来了。」 「你的伤……」 「不会比你身上的伤还重。我赶回来的时候,你就只差那么一口气,差点就换不过来,简直吓坏我了。」 他温柔地说道,眼中还残留着几乎失去她的恐惧。 「你是神医,救活我是应该的。」 缇儿对他很有信心地笑道。 「谁说的,我也有无能为力、救不活的人……」 雁鸣飞的话语一顿,眼神忽然变得十分沈郁。 缇儿感觉身子十分的疲累,并没有察觉到他异样的表情。 虽然醒来后,只说了几句话,她却已经觉得眼皮好沉重,一直往下掉。 「鸣飞……」 她有点无助地微微握紧他的手。 她还不想睡,她还想好好地瞧瞧他…… 「你别说话了,赶紧休息。渐渐的,你会越来越有精神的。等你下次醒来,我们再多说一些话。」他轻声安抚她。 她点点头,听话地闭上眼。 不一会儿,她又赶紧张开眼睛寻找他。 「鸣飞……」 「我在这儿。怎么还不睡?」 「我一定要跟你说一句话……」 「什么话?」 「我……希望跟你白头偕老……这辈子,我只认定你……」 雁鸣飞的眼眶红了。 他眨眨眼,硬将眼泪逼回去,挤出笑容。 「我明白……我雁鸣飞这辈子,也只认定你是我的妻子。」 缇儿笑了起来,原本毫无血色的苍白小脸,透出淡淡的红晕,显得十分娇丽。 「快睡吧。」 这一次,她乖乖闭上了双眼,没有再多做挣扎,顺着身子的本能,再度昏睡过去。 雁鸣飞小心翼翼地抚着她的额,悲伤的表情再也掩饰不住。 「缇儿,等你醒来之后,也许……就会开始恨我了……」 雁鸣飞的神情绝望,只能一动也不动的,痴痴凝望她美丽的脸蛋…… 第八章 别缇从来没想到,第一次把到的喜脉,竟然是自己的。 她激动莫名的,为自己把了一次又一次的脉,几乎确定了她的脉象与医书上及雁鸣飞辅助的口头说明,完全符合。 她兴奋地下床去,走到前面的药房,叫唤着正在煎药的雁鸣飞。 「鸣飞!鸣飞!你快帮我把把脉,看看我们现在的状况如何?」 她笑嘻嘻地走到雁鸣飞面前,伸出手腕来,要他为她把脉,没留意他刚才正对着炉子上的药罐发呆。 雁鸣飞回神,定定地望着她,没漏掉她用了「我们」两个字。 「你……知道了?」 他声音低哑地说道,神情显得有些紧绷。 她皱眉,发现他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她,没有要为她把脉的动作,不高兴地嘟起唇来。 「你也早就知道了?真过分,竟然不跟我说一声!」 「缇儿……」 他眼神悲哀地唤她。 「我要当娘了,这是多么重要的事,万一我没注意、或不小心做了什么事,伤到了孩子可怎么办?」 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团团转,眼里有着初为人母的紧张感。 「缇儿……」 「嗯?」 「孩子……」 他的喉头发干,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孩子怎么了?你有把出什么来吗?要不要赶快再把一下,看看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她紧张地望着他。 「孩子……不能留。」 他极为艰难地说了出来。 缇儿的笑容倏地消失。 「你说什么?」她瞪着他。 是她听错了吧? 他怎么可能说出那样的话来…… 「孩子不能留。」 这一次,他终于找回了声音,一字一字地坚定说道,不再给自己退路。 她没有说话,不敢置信地张大眼瞪着他瞧,仿佛正在怀疑,此刻站在她眼前的人,并不是真正的雁鸣飞。 雁鸣飞痛苦地想着,他也很怀疑站在这里的自己,为什么能这么冷静地说出那五个字来…… 「……为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微微抖着唇问他。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下意识地抚着腹部,后退了一步。 「这孩子……是我解了断肠毒之前怀上的。」 「是没错,然后呢?」 「断肠毒的毒性,十分凶猛霸道,这种毒……会传给下一代。所以你腹里的孩子,恐怕是已经身怀胎毒了。」 他的语调冷静,是身为大夫时,将详细症状告诉求诊者的语气。 但,天杀的,为什么由他口里说出的字字句句,会像刀子一样,在他胸口残忍万分地戳了又戳? 「胎毒……」她喃喃说道。 她以为,这只是在医书里的无意义字眼,怎么会活生生地降临在她腹中的孩子身上? 雁鸣飞悲伤地望着她。 「但,孩子会不会中毒,也很难说,对不对?就算孩子身上真的落下了断肠毒的毒根,你是大夫,是中过毒、吃过解药的大夫,应该能炼出解药来救孩子的,对不对?」 她慌乱地停问他,仍然无法接受这件事。 「缇儿,冷静一点,听我说,」他握住她的肩膀。 此时,他才发现,她浑身都在微微颤着, 他好想紧紧地拥住又悲伤、又惊慌的她。 「这是我们的孩子,你怎能要我冷静地听你说『孩子不能留』?」 她推开他,完全无法接受他的触碰。 雁鸣飞缓缓放下空虚的双手。 「生下来即天生带有毒根的孩子,存活机率十分渺小,就算侥幸能活下来,医治胎毒也极不容易,恐怕将要一辈子都为断肠毒的毒性发作所苦。难道,你希望孩子一生下来便要饱受苦难到死去吗?」 缇儿茫茫然地站着,觉得浑身力气像是突然被不知名的手给抽得一丝不剩,整个人软软地跪倒在地。 「缇儿!」 雁鸣飞紧张地奔过去扶住她。 「不要碰我……」 她虚弱地推开他。 雁鸣飞无视她的抗议,弯腰将她打横抱起来,走向卧房去,将她轻轻地放在床上。 他沉默地望着她,最后,他默默地走出卧房。 缇儿依然呆呆的,一动也不动。 不一会儿,他从外面端进一碗汤药。 缇儿忽然一挥手,将他手里的药打翻在地。 「我不喝打胎药!」 「这不是打胎药,只是助你恢复气血的一般汤药而已。」 「我不相信你!」缇儿恨恨地瞪着他。 「缇儿……」 「我绝不原谅你,竟然想要杀了我们的孩子……不,从现在开始,孩子是我一个人的,与你无关!」 他的脸色灰败,只能绝望地看着她。 缇儿却从头到尾都不再看他一眼。 「你休息吧。」 他叹了一口气,慢慢走向门口。 走到门口时,他的脚步顿了一下。 「你的身子还太虚,必须喝药补身。」 缇儿沉默不语,没有任何回应。 他叹了一口气。 「如果你真不放心我为你煎的药,你大可自己到前面药房抓药,再请紊儿或芝儿来帮忙煎服。『 他半侧着脸交代,说完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直到他离开后,缇儿的双眼立即泛红,双肩开始颤抖起来。 她将脸埋进掌心里,已经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如果他真的逼她打掉孩子,她只知道,她将一辈子再也无法原谅他…… ***bbs.***bbs.***bbs.*** 雁鸣飞站在草药园里发呆时,被人请去「梧桐院」见何凤栖。 看到他憔悴的模样时,何凤栖不禁吓了一大跳。 何凤栖向他走过去,拍了拍雁鸣飞的肩膀。 「鸣飞,你还好吧?」 「嗯。」 雁鸣飞虽然点了点头,但仍旧是一脸飘忽的模样。 何凤栖看着雁鸣飞,觉得十分苦恼。 「鸣飞,你真要……缇儿打掉孩子?」 缇儿就像他收养的女儿,缇儿的孩子,就好比是他的金孙,想到他人生中第一个金孙子可能与他无缘,心里就忍不住难过。 他一点儿也不介意当这么年轻的祖父啊! 「我不得不如此。」 雁鸣飞闭了闭眼,沈痛地回答。 「原因说来听听。」 「断肠毒的毒性太烈,会从父亲身上传续给孩子。如果真要留下孩子,这对孩子、对缇儿,都将会是一种折磨。」 「你认为缇儿无法承受?」何凤捿沈吟道。 「我不希望她受苦,也不希望孩子受苦。」 「但你身为医者,难道不知道,失去一个孩子,对一个母亲而言,会是多么重大的打击?」何凤栖对他挑眉。 「医者必须提出对患者最客观有效的诊治判断。」 「缇儿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何凤凄淡淡地说道。 雁鸣飞浑身为之一震。 「缇儿是个孤儿,一直很渴望拥有家人。你要缇儿放弃孩子,对她而言,这将会是她一辈子都摆脱不掉的残忍恶梦。」 雁鸣飞无言以对。 「而且,你忘了一件事。」何凤栖懒懒地说道。 「什么事?」 「别将缇儿想得太脆弱了,当初她敢与你在一起,就是拥有面对未来的勇气。难道,你不认为她会有足够的勇气,承担孩子不能预测的未来吗?」 「我……」 「你好好想一想吧,别做出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何凤栖又拍了拍他的肩后,打算去看一看缇儿和他的第一枚金孙。 「凤栖。」 「嗯?」 正要走出门的何凤栖回头应了一声,以为他想通了。 「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如果我……孩子仍然无法留下来,请你为缇儿下禁制之术,让她……忘记我吧。」 他哀伤地低下头去。 「唔,这个……我不答应。」 何凤栖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 「为什么?」雁鸣飞皱起眉来。 「我很喜欢孩子,所以,我比较想给你下禁制之术,让你忘记断肠毒这东西,这样你就会留下我的金孙了。」 「凤栖——」 「我的禁制术又不是万灵丹,这事先暂缓不谈,你先好好照顾缇儿,孩子的事就顺其自然吧。」 何凤栖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挥挥手,表示谈话到此为止。 望着何凤栖的背影,雁鸣飞深深地思考着…… ***bbs.***bbs.***bbs.*** 雁鸣飞走到药房的门口,想到不知该如何面对缇儿,他就无法抬脚向前。 足足挣扎了好一会儿后,他才有勇气举步进入药房。 鼓足勇气踏进药房后,他心里一直想着要怎么跟缇儿打破僵局,结果却看到缇儿神气活现地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张药单,指挥紊儿和芝儿在药格前抓药。 「上面那一格,不是,再上面、再上面,太上了吧?下来,再下来一格……对,里面的东西抓三钱。」 面对好多药格子,紊儿和芝儿给弄得眼花撩乱,上上下下、转前转后,早就搞不清楚东西南北了。 「缇儿,我眼花了,已经不行了啦!」 紊儿投降地哇哇大叫。 「让我们休息一下吧,我的手举得快断掉了。」 芝儿也甩着双手,觉得已经再也抬不起来了。 「喂,这是要给我金孙,也就是你们甥儿的补胎药,还不给我多出一些力!」 何凤栖躺在卧榻边,凉凉地在一边指挥道。 「阁主——」 紊儿及芝儿听了都哇哇大叫。 所有人,都为了期待新生儿而露出笑容。 只有他,想着他身上可能有的残疾,想着他将来可能遭遇的困楚,对于未来,陷入悲观。 缇儿总以勇敢的姿态来面对一切,而他却似乎一直担任着打击她勇气的角色…… 正在喝茶的缇儿转过头来,发现了他的存在,马上笑咪咪地向他招了招手。 「鸣飞,进来呀!阁主来探望我呢!」 紊儿及芝儿神情有些奇异地互相看了一眼,才向他打招呼。 「我是来探望小家伙的。」何凤栖笑咪咪地说道。 雁鸣飞小心翼翼地瞧了何凤栖一眼。 他不是说不为缇儿施禁制之术吗? 但……为何缇儿现在的模样,像是将一切都忘记了? 面对她和先前愤怒、伤心、痛苦完全不同的表情,他显得有些茫然。 「你在发什么傻?进来呀!」缇儿过去拉他进来。 「缇儿……」 他以为,以她那么倔的性子,今生今世是不会再愿意和他说上一句话了。 但是,她开朗地与他说话,对着他笑,像是两人不曾发生过先前是否要留下孩子的剧烈争吵。 「你帮我看看,这是我刚刚拟的药单,你觉得我的药配得如何?要怎么修改比较好?」 缇儿将手上的药单拿给他看。 他被动地低头看着她塞到他手里的药单, 难道……凤栖还是给缇儿下了禁制术了? 他封了缇儿哪一部份的记忆呢? 还是下了什么暗示之语,要等到听见暗示之语,禁制术才会发作? 那暗示之语又是什么? 雁鸣飞的脑子里一团混沌,变得有些傻傻的。 「是你要的?」 「是啊,我正学着开药方呢!本来以为很简单,现在才知道开药方是多么大的一门学问,大夫的医术好坏,就看他的药方子了。」 「嗯。」雁鸣飞愣愣地回答。 「我想试着为自己开药方,但我的身子不比以往,又怕药方下得不对,所以配得似乎太过保守了,你帮我看看吧!」 雁鸣飞看着药单,在有点半茫然的状态下,提起笔来,帮她修改了一部分药单的配方。 缇儿拿药单过来看后,不停地点头,露出佩服的表情。 「真是高明,我没想到原来可以如此配呀!这味药,的确比我开的那一味要温和多了……」 「缇儿……你……」 缇儿热络地抱来一叠纸,放到他面前。 「来,我再给你出考题,如果……如果依我的身体状况,孩子还是不小心没有了,那时的药方又该如何配,对我最好呢?」 雁鸣飞想到那样的状况,心里一紧,提笔写下好几味的药材,想了一会儿,又划掉了三味药,改添上另外五味药。 缇儿拿起来看,仍然是佩服万分地点点头。 接着,她又考了另外一题。 「那么,如果我……我是说如果,如果我顺利生下了孩子,我的身子又该如何调养才好?」 缇儿小心翼翼地问着他,双眼十分的晶亮。 雁鸣飞二话不说,又提笔在纸上唰唰唰地写下药方,速度有如行云流水,像是信手拈来,毫无迟滞。 缇儿不得不赞叹他的医术,他实在是非常高明的大夫,难怪会被称为神医。 如果她不是曾跟着他帮忙抓药,清楚地知道给不同的人的药方,每一份药单的药材配方几乎都随人而异,她真的会以为他是先背好了几帖药单来轮替使用的。 看着药单,她满意地点点头,再将药单仔细地收起来。 「你要那么多张药单做什么?」 他有些怀疑地看着她。 「我闲着也是闲着啊,想说学一学如何开药方,打发时间。这些药单,我先收起来,有空再好好地研究一下。」 雁鸣飞看着她。 「我以为开药方,不过就是对症下药而已,谁知道这可难的呢!」 缇儿对他娇笑道,眸中满是赞赏的神色。 「每一味药都有不同的药性,药与药之间,还需注意生克、阴阳、温烈,以及病人体质的虚实、寒热,经验多了,自然知道如何配药,对病人最能对症下药。」 「嗯,受教了。」缇儿点点头。 「缇儿……」 雁鸣飞张口欲言,被她的反应给弄得一头雾水。 「为了奖赏你,待会儿我去煮些你最爱吃的好菜,让你尝尝!」缇儿笑着对他说道。 「缇儿,你真是大小眼,偏了心!本座在这里,你竟然不先招呼本座想吃什么,反而一心一意地只想为你夫君的口味着想啊!」 何凤栖在一旁开口,带着浓浓的调侃味。 「是啊、是啊,除了阁主,连咱们两个好姊妹也都顾不得了呢!紊儿真的好怀念缇儿的手艺耶!」 「阁主!紊儿、芝儿!」 「好吧,你们想吃什么,菜单全都开上来好了,今天我不端一桌好菜堵你们的嘴,以后恐怕还要被你们取笑呢!」 缇儿羞红了脸颊,不停地跺脚。 所有的人都在笑。 只有雁鸣飞,静静地、茫然地看着缇儿,像个局外人似的,一点儿也感染不到房里的欢笑及热络…… 尾声 三个月后 那天,缇儿缠着他开了好几张药单,事后还煮了最丰盛的一顿晚膳,雁鸣飞就直觉缇儿的言行不对劲。 果然,第二天他从炼丹房回来后,就发现她的东西完全从他的房里消失了,而且收拾得干干净净,仿佛她从来不曾在这儿与他日夜相处过。 他慌张地四处寻找缇儿,不料他问过的每个人,不是不理他,就是用鼻子跟他「哼」了一声,说没看到缇儿,他的人缘好感度再一次地降到最低点。 他跑去找何凤栖,何凤栖只是懒懒地打了个呵欠,不紧不慢地说:「缇儿己不是我的婢女,我不会管缇儿到哪儿去,该知道缇儿去处的,是你才对吧?」 去问紊儿和芝儿,她们两人只是肩并肩地站在一起,沉默地瞪着他。 没人肯告诉他,缇儿在哪里。 雁鸣飞失落地坐在药房里,从上午一直坐到了天黑,两餐没有进食,也没有人跑过来跳脚骂他不好好吃饭。 他以为,她只是躲起来了。 他心里原本偷偷想着,如果她看见他又不吃饭,一定会忍耐不住,看不过去地跑出来念他,然后亲自下厨煮好几道的美味佳肴,盯着他把每一道菜都吃进肚子里,把他喂得饱饱的才甘愿。 但他呆坐了好久,好久,却一直不见俏丽可爱的身影跃到眼前,睁着漂亮的杏眼骂他嘴刁挑食,不爱惜自己。 一直呆坐到了第二天清晨,他终于接受了缇儿已经离开他的事实。 她果然已经恨透了他,再也不想与他在一起了…… 他自暴自弃地将自己关进炼丹房里,没日没夜地钻研着断肠草的毒,炼着各种丹药。 这一日,他竟炼出了一种药,这种药拥有解除断肠毒遗传给下一代的胎毒疗效,还可专门调养幼儿的带毒体质。 看着制成的丹药,他发傻了好久。 当初,想到缇儿腹里的孩子可能会带着他身上的毒出世,面临毒发的痛苦,他只想到他是罪魁祸首,不能让先天不良的孩子生下来受折磨。 然而,他却没有想到,也许自己能炼出帮助孩子的丹药。 他从鬼门关前救回了不知多少人,结果竟然这么轻易地就放弃了自己亲生的孩子…… 难怪缇儿要怨他、恨他了…… 他无法克制地大笑,笑到最后,忍不住掩面,痛悔不已。 他发现了他性格上最大的缺失,就是太过悲观、太过保守。 相对于缇儿的积极与勇敢,他显得太过优柔寡断,只会不停地让缇儿因为他而受伤、哭泣。 缇儿努力地为他付出这么多,他又为缇儿做了什么? 思及此,他立即前去何凤栖的「梧桐院」里,长跪不起。 「你没事跪我干么?」 何凤栖瞪着赶不走的雁鸣飞。 「我是来求缇儿原谅的。」 「我不是说了,缇儿不在我这儿吗?」 何凤栖不耐烦地挥挥手,活像在赶苍蝇一样。 不过,赶得走的,就不叫苍蝇了。 雁鸣飞不为所动,还是眼巴巴地跪在原地不走。 「整个『烟波阁』里,就只有你这儿是她能躲的地方。而且,我发现药房里的药材一直在短少,短少的部分,也都是我曾为缇儿开过的药方药材。」 雁鸣飞明明白白地指出证据来。 「啧,手底下那些家伙的办事能力真是让人越来越不放心了,拿了药怎么不赶紧补齐呢?」 何凤栖也没再多推托,只是装模作样地拧眉,埋怨了几句。 「凤栖,告诉我缇儿在哪里?她是不是在这里?」 「好吧,我老实告诉你,其实呢,我早就已经照你的要求,下了禁制术封了她对你的记忆,并且将她送出『烟波阁』外自生自灭了,放心吧,她这辈子都不会再想起你了!」 何凤栖拍拍他的肩,一副帮了他人忙的模样。 「我不信。」 雁鸣飞死死地瞪着他。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规矩一向如此,派送出去的婢女,就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当初痕天和逸浪一前一后拒绝婚事的时候,你不是亲眼见我将紊儿和芝儿逐出『烟波阁』吗?缇儿既然许了你,你若是赶她走,她当然就只有离开『烟波阁』一途了。」 何凤栖凉凉地提醒他,紊儿和芝儿也都有被赶走的纪录。 雁鸣飞的脸一白,「唰」的一声从地上爬起来,气呼呼地揪住何凤栖的前襟,大声怒吼:「我没有赶走缇儿,是她自己要离开的!」 「那『烟波阁』就更没有留她的理由了。」 何凤栖说得淡然,语调冷酷得没有一丝情分。 「你将她送到哪里了?」雁鸣飞追问道。 「阁外。」何凤栖皮皮地回答。 「废话!」 雁鸣飞失控地对他大吼,头一次发觉自己也有暴躁抓狂兼杀人的潜质。 他现在觉得何凤栖一副事不关己的痞样,简直让人讨厌到了极点,讨厌到好想痛打他一顿! 何凤栖的眉头一皱,低头瞪着胸前那只手,对那只老爱揪着他的手,感到越来越不爽,把雁鸣飞这只手砍掉的念头也越来越强…… 何凤栖还没来得及动手,雁鸣飞就倏地放开了他,改为抱住自己的头,表情又后悔、又难受。 何凤栖看他是真的难受,终于有些心软了。 「我早就跟你说过,缇儿性子倔,没有你想象中的柔弱,结果你不听我的话,把人家赶跑了吧?」 「不是我赶跑她的,我希望她回来!」雁鸣飞痛心说道。 「回来后又如何?她绝对不会放弃孩子的。」何凤栖轻轻一叹。 「我也不会再放弃!不管是她,是孩子,还是我自己!从现在开始,我会将这些看得比任何事还要重要,就算老天爷要抢走任何一样,我都会拚了命给抢回来!」雁鸣飞激动地说道。 「真的吗?」 一道轻柔带泪的嗓音,从雁鸣飞身后传来。 「对!我爱她超越我的性命,她想要什么,我都会为她争取到底!」 他仍然对着何凤栖大喊,还没反应过来。 「好兄弟,别对着我的脸喷口水,你对你后面的人去讲吧!」 何凤栖翻翻白眼,伸手将他的脸推开,让他看看身后。 雁鸣飞歪着脑袋,看到缇儿挺着肚子,又哭又笑地站在他身后时,他整个人都傻了,忘了可以转过身子,正面面对已经想念了好久的娇人儿。 「缇儿……」 他不敢相信,她真的愿意见他了。 「你……」 缇儿慢慢地走到他面前,慢慢地伸出手—— 她两手狠狠地拉开他的脸皮,雁鸣飞整张俊脸登时变得很丑角化。 「这些天我不盯着你吃饭,你就不老实了,对不对?你看你,都只剩一张皮了!我先前喂你喂得那么辛苦,结果才短短的日子没盯你,你就让我前功尽弃了,真是……真是……」 她先是骂得气呼呼的,可骂到最后,她的眼眶一红,嗓音突然哽咽了。 雁鸣飞突然回过神来,立即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喃喃地在她耳旁不停地诉说歉意与爱意。 「对不起……对不起……我爱你,真的很爱你!还有孩子,我真的很爱很爱你们,谁也割舍不下……原谅我先前的愚昧,竟然说出那些逃避又该死的话……」 「你真是……气死我了……也害我伤心死了……」 她抱住他,埋进他胸前哭泣。 「不会了,以后不会再让你气我了。你想要什么,我都陪着你一起守护,不会再轻易放弃了……原谅我好吗?」 「你先努力养胖十斤,我再考虑要不要原谅你。」 「三斤吧?」 「八斤。」 「那五斤?」 「成交!」缇儿的眼泪忽然瞬间干掉。 「咦?」 雁鸣飞愣了一下,有种掉进陷阱的感觉。 「走,现在就给我去吃饭!没吃胖五斤的肉,别想要我原谅你!」 抹抹泪,她睁着晶亮的眸子,立即将他住厨房的方向拖去。 雁鸣飞的脑子还没转过来,整个人呆呆地被她拖着走,还兀自在努力研究缇儿的眼泪是如何收放自如的? 何凤栖从头到尾都在一旁耸着肩膀偷笑。 男人啊,还是有个娘子来管一管比较好。 他那三个小婢,照顾男人一流,管男人也是一流,包准他那三个生死与共的好兄弟,一生幸福啊! 至于他自己嘛…… 唔唔,希望明年,明年也有个娘子来管管他的一生幸福啊! ***bbs.***bbs.***bbs.*** 过年之前,江湖上发生一件大事。 就是「烟波阁」的三大女婢点君出嫁。 当江湖人士知道三大女婢出嫁的对象时,纷纷忍不住大骂「烟波阁」虚晃一招,骗说人人有机会,却是肥水不落外人田,三大女婢嫁的全是自己人! 何凤栖听到埋怨声浪时,只是耸耸肩说,一切全是因为「近水楼台先得月」,不是他要挑自己人,是他的小婢们自己看上眼的,他只负责凑和而已。 办完三桩喜事,喜气热闹地过完新年之后,某一日,「烟波阁」上下忽然一阵骚乱,让江湖上又热闹了起来。 因为,何凤栖竟然毫无预警地卸下阁主之位,将厉痕天拱上去当老大,并让楚逸浪和雁鸣飞当上厉痕天的左右手! 据何凤栖的留言说,过完年后,该轮到他的春天来了,兄弟们都有娘子可以抱,害他也想成家,打算到外面去抱一个娘子回家。 江湖人士听到后,又是一片骂声。 大家纷纷骂道,早先江湖上明明盛传说娶到「烟波阁」的三大女婢,就有机会入主「烟波阁」,是「烟波阁」的人跳出来一直澄清,说那是谣言、是谣言,结果呢?果然是三大女婢的点君对象入主「烟波阁」! 何凤栖又是不负责任地留言说,既然大家都是自己人,那「烟波阁」内的职位安排,当然也就顺便排给自己人喽! 闪此,众人骂归骂,何凤栖还是逍遥自在地离开「烟波阁」,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 而被拱上「烟波阁」主位的三个好兄弟,日子忙得团团转,不但要顾娘子、顾儿子,还得要顺便帮何凤栖顾「烟波阁」。 他们三人气得跳脚,直说等他们找到何凤栖后,一定要给他好看…… 【全文完】 编注: 一、关于「烟波阁」三大美婢之一的别紊&二当家厉痕天的爱情故事,请见花蝶1045「小婢点君一」《二爷好冷漠》。 二、关于「烟波阁」三大美婢之一的别芝&颓废浪子楚逸浪的爱情故事,请见花蝶1054「小婢点君二」《浪子真花心》。 后记 将将~~ 这套古代系列终于要结束了耶! 一回生、二回热,三回已经能习惯看棠阿霜的古代稿了吗?(请点头,谢谢!) 棠阿霜在系列第一本的后记就有提到,这系列原本就设定成「『烟波阁』杀人事件薄」路线,男主角不是要狠狠捅女主角一刀,就是男主角要亲眼观赏女主角跳湖自尽的美姿。 所以,在写这本稿的时候,棠阿霜打定主意,不但要延续前两本一贯的精神,还要进一步发扬广大,一不做、二不休,不但让男主角心狠手辣地杀死小孩老婆,还要砍死阁主朋友,灭掉全部「烟波阁」主角后再切腹自尽,轰轰烈烈地结束本系列,哇哈哈哈哈~~ 好啦,以上是开玩笑滴啦! 棠阿霜一向写不来变态的角色,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的时代也落伍了,所以这本稿子里面,到底在演什么,就请客倌自己看喽! 话说在一开始设定主角名字的时候,主要心思是在恶搞女主角的名字,男主角大略想了一会儿就拍板定案。 可事后,棠阿霜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本书男主角雁鸣飞的名字取坏了。 每次一写到「雁鸣飞」三个字,脑海里就会忍不住浮起胃肠药「表飞呜」三个字…… 由于被相似的胃肠药名字搞混,「雁鸣飞」就一直不小心被写成「雁飞鸣」,一整个头大,一定要念一下「表飞鸣」才能确定自己有没有写反,不料却让「表飞鸣」三个字在脑袋里印得更深刻,然后不小心又打出「雁飞鸣」出来,简直是一整个恶性循环,差点疯掉…… 另外,这本稿子的主角因为是个大夫,所以呢,就查了一些中医的知识。 查着、查着,就查到一个有关神农氏的笑话(详见第六章剧情,谢谢!)。 当初看到这个类似脑筋急转弯的笑话时,棠阿霜先是愣了一秒,按着就无法控制地狂笑。 不知道是谁想出这旧笑话的,其实这个笑话非常的冷,但是冷到了一种境界,就真的非常的妙。 棠阿霜一个人笑不够,很想跟大家分享一下,所以就借男主角的口,说给大家听了。 也许,早就有人听过神农氏的这个笑话了,但请让第一次看到的棠阿霜笑个够吧!哈哈哈~~ 暂且打住,下回再聊喽! 掰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