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锁》 楔子 时间,正值冰雪纷飞的隆冬。地点,位于闻名江湖四园之一的紫园后院。 后院里唯一的亭台中端坐着一名身穿紫袄的少年,少年面前摆着一座琴,而琴上那灵活拨弄弹出美妙旋律的纤纤十指正是属于紫袄少年。 亭台外的枯木旁,一名蓝袄少年持长剑而立,那专注的神情像是在等待着什么。片刻后,紫袄少年手中的琴音愈趋高亢,宛如珠落玉盘的琴音最后停止在音符的最尾端,此时,枯木上最后一片树叶也落了下来。 当落叶飘至蓝袄少年眼前时,两人瞬间拔身而起,一切动作皆是迅雷不及掩耳。蓝袄少年手中的长剑化身成灵蛇吐信而来,紫袄少年纤纤十指离开琴弦时手中亦多出了一把剑身穿有九孔的九铃剑。 风吹落叶尚未落地,两名少年的身影就交缠在一起,无法分离。蓝袄少年手中长剑软如丝带、韧如棉绳,在风中翻动时几不可闻,舞着软剑的蓝袄少年看起来就像舞着银色飘带的花楼姑娘,风华绝代,却也招招致命。 紫袄少年手中的九铃剑每刺出一回,便带动着风中的气流穿过剑孔,发出宛如琴音的凄楚曲调。紫袄少年面容潇洒,来往的招式间亦带着目空一切的傲气,面对如吐信灵蛇般欺身而来的软剑只是一笑,接着便从容出招。 两人的比试看起来就像是一场剑舞,每一招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舞步,每一步都是踏出风华绝代的卓然身姿。 一刻钟后,两名少年的比试在枯木滴下第一滴融雪时乍然停止。蓝袄少年的软剑缠在紫袄少年腰上,只要稍一使力,紫袄少年再也没有见到天日的机会。 然而紫袄少年的九铃剑亦准确无误的贴在蓝袄少年的颈项间,只要九铃剑轻轻一抽,蓝袄少年立即毙命。 看到这样的比试结果,两个人都笑了。 「看来,今年我还是赢不了你。」紫袄少年率先抽回九铃剑,轻轻一推一送,九铃剑便飞回亭台里的剑鞘中。 「雨,你该满足了,去年这个时候你的剑还没使得这般出神入化呢,几番败在我手中,现在能打成平手,你的进步已经在我的意料之外了。」蓝袄少年亦轻轻一抖,软如灵蛇的长剑便乖乖的缠回他的手臂间,眉宇神情间已恢复成平时的屌儿啷当。 「是吗?」被唤为雨的紫袄少年潇洒一笑,「那么,明年的比试,输家就换成你啰,东方傲。」 「我拭目以待。」 第一章 紫园里头,上官雨正在房中忙着收拾衣物,父亲早上刚出远门办事,母亲马上跑来叫他收拾行李,他虽然有些莫名其妙,却还是乖乖照办。 不料,正当他要出房门之际,门外却闯进了一条黑影,来者相当肆无忌惮,一出手就搂住上官雨的腰,那轻薄的动作像极了登徒子。 然而更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是,上官雨面对这样的轻薄举动竟也不抵抗。上官雨轻叹了一口气,心里颇无奈交了这样一个朋友。「傲,你不觉得你这样很像小孩子吗?」此言一出,东方傲马上笑嘻嘻地松开双手。 「唉,这样都吓不倒你,真不好玩!」东方傲来到人家的房间就像是待在自家一样,丝毫不知客气二字怎么写,也不等主人招呼就自己坐了下来,还顺手倒了杯茶。 等到他润过喉以后,这才发现上官雨手中提着行李,看来像是要出远门一样,他微挑眉。 「你要出远门?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过?」那他这一趟不就白来了吗? 「是呀,方才娘让人来通知我,说是要带我出一趟远门,叫我准备一下,你来的可真不巧。」 眼见东方傲并没有要离开的打算,上官雨也不好意思怠慢客人,只好把行李放在桌上,陪着东方傲聊起天来了。 「是要去那里啊?」面对好友的问题,上官雨却回答不出。「不知道,我问过娘了,她说路上再告诉我,我也就没再追问了。」 这么神秘?古怪,一定有古怪! 「奇怪,上官伯父不是有事出远门了吗?如果你们是要出游的话怎么不等伯父回来再一起行动……莫非,你是去做坏事?」东方傲眨眨眼,那暗示的表情十足滑稽可笑。 而上官雨也真的被逗笑了。 「别逗了,怎么可能?对了,你最近怎么走得这么勤,你们东方家的家教当真如此松散,可以让你这个少主在外头随便乱跑?说到做坏事,我觉得你还比较有可能呢。」 被反将了一军的东方傲先是楞了一会,然后不顾形象大笑出声。 「哈哈哈……你真逗啊雨,没想到跟我混了几年你的嘴也变得跟我一样刁钻了,要是再过几年,我可能就说不过你了……不过我说,你这次要出门多久啊?」看来这一次是扑空了,不过没关系,他迟早要回家的,下次再来也没差。 「不知道,可能几天吧,娘没让我准备太多衣物。」 「几天啊……那这几天我不就无聊透顶了?不行!你要早一点给我回来,就算风景再美也一样,我的剑法又有了新招式,等不及要跟你切磋了!」东方傲一副磨拳擦掌的模样,仿佛真是一个武痴,只有了解他的人才知道这人简直爱玩成性,要不是天资聪颖,哪里能练得一身好功夫? 「喔?我看是你不知道又打哪儿找了好玩的东西,等不及要献宝吧?」相处多年,他又怎会不了解好友的心思。 这东方傲天生个性就不正经,不管是想法或是行为都像个痞子,要不是家世显赫,再加上老天爷的眷宠让他习了一身好功夫,他这几年因玩闹而捅出的篓子足以送他上西天十次了。 「唉,所有兄弟朋友中就属你最了解我,别说我不够朋友啊,我第一个就想到要来找你,可别让我等太久喔。」东方傲俊眉一挑,朝上官雨拋了个媚眼,顺便送出一个飞吻,就翻身从窗户走了。 上官雨忍不住苦笑,唉,这人连再见也不说一声,进来也不喜欢走大门,他是把自己当成梁上君子了吗? 上官雨跟上官夫人的马车刚驶离大门,旁边的小门就走出一条人影。这条人影其实是个少年,他眯起眼看着渐渐远走的马车,心里正在盘算某些事情。 「……要去见那个男人吗?如果真是这样,那还真是一个好机会呢。」思索一番后,少年笑了,笑容中带着一种诡异的氛围。 等到马车消失在少年的眼界时,他马上回头跃上自己的坐骑,朝先前上官凌风离去的方向奔去。 这名少年名唤水求誉,是上官凌风在三年前收的徒弟,排行老七。 寒消雪融,正是春暖花开时节。 绿园的后花园里,漂亮的小小人儿正在生气。 「为什么!为什么又是我当新娘子?不公平!」六岁的向绿意嘟着红粉朱唇,一双美目瞪着眼前的玩伴。 玩伴王小虎搔了搔脑袋,一脸的困惑,「可是向来都是你当新娘子呀,而且我娘也夸你扮的新娘子很美丽,你为什么不想扮新娘子呢?」 「那又如何?反正我就是不想当新娘子!不然……我们来玩摔角游戏如何?」 「摔角游戏?」王小虎一楞,想起前不久他们玩摔角游戏时向绿意病发的情况,以及向老爷子那气急败坏的模样,他连忙摇头。 「不好不好!你忘了上一次我们玩摔角游戏时所发生的事了吗?」那一次他被大人们严重警告再也不许和向家小少爷玩那种危险的游戏,要是被发现铁定打得他呼爹喊娘的。 「那一次是意外,现在我身体已经养好了,不怕了!」向绿意把身上的华丽披风卸下,一副磨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模样。 王小虎倒是吓出一身冷汗来,他年纪虽小,却是可以想象乱来的后果会有多凄惨。 「不要啦!这样你的身体会受不了的!」 「那不然你扮新娘陪我玩!」向绿意气得跺脚,他恼着这些玩伴们一个比一个还窝囊。 「这……」王小虎看了看自己胖胖的身材,再摸了摸据说长得很福气但常被耻笑像猪的脸,一张圆脸垮了下来。 「不太好吧?」就连他都知道自己的尊容实在不适合扮什么新娘子,他就不懂向绿意到底是在坚持什么。 「没什么好不好的!要嘛你扮新娘,要嘛陪我玩摔角!」向绿意其实也不是不明白玩伴的顾虑,只是他火气一上来,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可是王小虎又极度不情愿扮那什么可笑的新娘,最后,他想到了一个折衷的办法。 「不然……我找翠儿来扮新娘子好了,你来扮新郎……」翠儿是他带过来的丫头,人是长得清清秀秀的,手脚又伶俐,不过就是长得没向绿意美。 「翠儿?我不要!」向绿意也不是挑,只是觉得和女孩儿玩耍很无趣。 「那你要我怎么办嘛?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娘都没你啰嗦!」王小虎也气了,火上心头,也不管他和向绿意半年的交情,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就走。 「你上哪儿去?」 「回家吃我娘做的点心!」 「不跟我玩了吗?」 王小虎回头瞪了一眼,「你愿意扮新娘了?」 向绿意委屈地摇头。 「那我以后不来了!」 向绿意看着玩伴头也不回的走了,还扬言说再也不来了,眼眶里一直压抑着的泪水终于如断线珍珠般落下来,诉说着无尽的委屈。 都是这样子的,每个人都把他当女孩子看待,玩耍时要他当新娘,想玩些男孩儿的游戏却又怕他像陶瓷娃娃一样碎掉了。 到最后,这些人都离他而去了。 就在向绿意哭的伤心时,原本被他拋在一旁的披风突然又挂回他的肩膀。 「谁?」向绿意被吓了一跳,他急急忙忙的抹去泪水,深怕让人看到他软弱的一面。 「我叫上官雨,是陪我娘来这儿探亲的,按辈份算,应该算是你的表兄。」不过十来岁的上官雨温柔的笑着,假装没看到向绿意尚未擦干的眼泪。 方才在来的路上母亲才向他说明了原委,说这一趟是要带他出来探亲,可是方才他都还没见着主人呢,就被赶来后花园找未曾谋面的表弟,而他也不小心看到了方才那一幕。 「表兄?」向绿意揉了揉眼睛,看清眼前这个高他一个头的少年。 上官雨长得斯文俊秀,一张好看的脸上挂着笑容,潇洒的神情仿佛天塌下来他都有办法橕住一般。 这样的少年,是他的表兄? 「是的,我娘是向夫人的表姐,所以,你应该就是我的小表弟了。」上官雨细心的帮向绿意系好披风的系带,初春的风虽然已经不再刺骨,但还是能让瘦瘦小小的孩儿轻易染上风寒。 「……」向绿意乖乖的让上官雨帮他系上披风,说来也奇怪,平时他是不会这么轻易相信一个人的,可是一看到上官雨那清清亮亮的笑容,他就什么都忘记了。 这个人,好象他来不及培养感情就去世的哥哥呀,只是他比哥哥更高大、更温柔。 「要不要一起下棋?」上官雨望了望方才王小虎离去的方向,眼神更加温柔。 「下棋?可是我不会呀。」平时他和那些玩伴们只玩一些从丫环那儿或是家丁那儿学来的游戏,他爹爹又忙,根本没时间教他下棋。 「没关系,我教你。」上官雨轻轻地牵起了向绿意的小手,往书房走去,一路上他说了许多有趣的故事,引得向绿意笑声连连。 树上梅花正盛,园里花儿正娇。 这一年,向绿意七岁,上官雨十三岁。 天气转凉了,向绿意的精神也因为天气转变而差了些,所以上官雨就搬来了贵妃椅,让向绿意躺在上头欣赏外头冬末春初的换季美景。 「雨,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嗯?问吧。」上官雨坐在向绿意的身旁,啜饮着嫣儿送上来的参茶。 「你会不会像小虎那么离我而去?」 上官雨想了一下,终于在记忆中找到一个名字。 「你是说,之前的那个王小虎?」 「嗯。」向绿意点头如捣蒜,瘦瘦小小的身体爬到上官雨的身边,「我的那些玩伴们都跟我玩不久,我知道是因为我的身体和我太任性的关系,可是我真的很喜欢雨,你可不可以留在我身边,不要走?」 留下来吗?这可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决定的呀。 「君子不轻易许诺,因为我也不知道我做不做得到,不过,我倒是可以答应你,假如你有困难,我一定会帮你。」 「真的?」 「真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上官雨揉了揉向绿意乌亮的头发,宠溺地承诺着。 「四马?为什么是四匹马呀?难道五匹马就追得到了吗?」 若不是上官雨从小受着良好的教养,此刻恐怕早就笑翻过去了。 「嗯,这是有典故的,等你长大以后我再告诉你。」他知道姨父因为担心向绿意的身体,所以迟迟未请夫子来教授课题,以致于向绿意已长到七岁,大字还是不识几个。 「绿儿,姨父是不是想要晚点再给你请夫子啊?」 「嗯,爹说等我过了八岁大关再请夫子来教书。」 「八岁大关?」 「是呀,我两个哥哥都活不过八岁,大夫也说过我这种娘胎里带来的病很难活过八岁的,就算能橕得过,也不一定能活过二十岁。」 「那大夫一定是胡说的,你一定可以长命百岁。」 「可是他的话全印证在我两个哥哥身上了呀!其实我自己也知道,我可能没有办法活很久,所以我才希望能够交更多朋友,能够有更多人陪在我身边。可是大家都拿我当瓷娃娃看,千般小心万般注意,都没有人陪我玩……」 想起过往老爹为了让那些小孩儿陪他玩,费尽了多少心思,而那些玩伴又多么轻易就弃他而去,向绿意就一阵心酸。 「我会陪你的。」上官雨没有给予任何安慰,只用淡淡的一句话做为承诺。 「可是你也无法保证能够永远留在我身边……」说来说去,向绿意要的还是上官雨保证能陪在他身边。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绿儿,有些保证若是轻易出口,将来恐怕不易做到。」向绿意嘟起了小嘴,耍起了小孩脾气,一脸的不满。 「那你又对我这么好?如果你不喜欢我,那就直说嘛,不用这么勉强!」漂亮的大眼睛里含着两泡眼泪,向绿意硬是不让它掉落。 「唉,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面对表弟的任性,上官雨依然是笑容满面。 「那不然你就答应留下来陪我嘛!」 「这不是我自己就能决定的……」 就在两人争辩的当口,嫣儿急急忙忙推门进来通报。 「少爷,夫人走了。」 上官雨一愣,娘走了? 「为什么?」他们才来了两日,他才刚开始喜欢上这个倔强又任性的表弟,怎么…… 「夫人有留下口讯,说是下个月会再来接少爷一起回去,这段时间就让少爷留在绿园里陪伴表少爷。」 事情有点反常,平时母亲带他出门,就算临时有事要离开,也会吩咐他一声,不是说他还不够成熟懂事,只是凡事先告知原因是母亲的习惯。 「那,娘有没有说她为什么先离开?」 「没有。」被问话的嫣儿摇头。 这真的很奇怪……先是两天前毫无预兆的就说要带他来见见从未谋面的表弟,然后到了人家家里了,却连主人都还没照面,他就先被赶到花园里找向绿意,现在又一声不吭就离开了。 上官雨怎么想都想不通母亲的怪异行为。「嫣儿,你把事情从头说一次,是你送娘离开的吗?」 「不是,是向老爷把我叫到前厅去,向老爷对嫣儿说夫人已经走了,只留下个口讯给少爷,还要少爷别担心,好好在绿园里玩一个月,这段期间缺什么就尽量跟老管家说。」 「你又没见到娘离开,又怎能确定她已经离开了?」 「我有到摆轿子的库房查看,夫人的轿子确实已经不在了。」 「这样啊……」上官雨轻轻皱眉,虽说他不知道母亲葫芦里头卖的是什么药,但是目前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毕竟上官府离这儿骑马也要五六天的路程,若是他自己一人,还有可能回得去,可问题是他还带着小丫头呀,嫣儿是不可能走得了这么长的路程的,而且嫣儿也不会骑马。 一旁的向绿意原本也搞不清楚状况,直到听到那尚未谋面的姨娘留下来的口讯后,一张苦瓜脸顿时变得兴高采烈。 「太好了!太好了!雨,你可以留下来陪我了耶!」 上官雨看着笑逐颜开的表弟,心里头的不安顿时烟消云散。 算了,大人们的世界永远都那么复杂,他还是陪陪小表弟好了。 只不过,他可能要对不起那个还在等他回去献宝的好友了。 在这一个月的时间中,上官雨教向绿意识字,告诉他什么叫做「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道理。他们一起爬上树看日出,一起下池塘捉蛐蛐儿,一起在书房里头下棋,一起吃、一起睡。 可是,上官雨还是没见着他的姨父——向老爷。 而向绿意就像是有了玩伴就不要爹的孩子一样,一连十几天没见着父亲的面也不觉得怎么样。 上官雨觉得有些奇怪。 「绿儿,姨父很忙吗?」不过,再怎么忙也不可能都不来见儿子呀。 「嗯,还好吧,他最近又没有带商队出去。」 「那为什么他这么多天都没来看你?」 「……」向绿意搔了搔头,想了一会儿,「不知道耶,不过听你这么一说,老爹好象真的很久没来抱抱我了耶。」 「你一点都不觉奇怪?」上官雨曾经问过管家,管家推托其词,根本就没打算告诉他姨父的行踪。虽说他没有立场去过问别人家事,可是他都来了半个多月了,却还是没见着向老爷,这不是很奇怪吗? 于情于理,他都该跟这位长辈见个面行个礼的。 「奇怪?唔……是有点,不过我想他一定是去忙别的事了,他一个人要管绿园所有的产业,很忙的。」 「但是,打从我进绿园以来,从没见过姨父一面啊。」 「咦?」向绿意终于抽回正在抓蛐蛐儿的双手,把注意力放在上官雨身上。 雨没见过老爹?怎么可能?所有的客人进门时一定会先见过老爹再进后堂的啊,就算老爹不在,老管家也会通知老爹客人的来访,通常老爹一进门就会先去见客人…… 而且,若他没记错的话,老爹现在是住在家里的呀! 「这的确是很怪没错……」难道老爹讨厌表哥? 「我找过老管家,表达我想求见姨父的意愿,不过老管家总是以姨父太忙为由而推托了,绿儿,我们两家,是不是有什么过节啊?」上官雨想了很久,实在想不透大人们那么奇怪的举动所为何来。 也许姨父是觉得他还小所以好蒙骗或是不愿让他知道些什么,甚至是厌恶他到不想与他见面,可是他在绿园受到的良好待遇又是怎么回事? 「过节?不可能啊!老爹待人一向和善,绝对不可能与人产生过节,更何况咱们不是亲戚吗?那就更不可能了,老爹对自家人都是掏心掏肺的。」 「那他不肯见我又是怎么回事?」上官雨苦笑,他一向不是会胡思乱想的人,可是这次的事情实在太怪了。 依上官雨缜密的心思,实在不能怪他多想。 「嗯……那不然这样,我去找老爹求他带我们去游船河,顺便让你见见我老爹如何?」 「嗯,那就麻烦你了。」希望一切都只是他多虑了。 结果他们在途中就被老管家给拦了下来,说是老爷患了风寒,不宜见客。 虽然向绿意软硬兼施恳求着老总管让他们见向老爷一面,不过最后还是无疾而终。 为了这件事,向绿意还生了好大一场闷气,差点心疾复发,吓得上官雨不敢再提这件事。 上官雨费了好大一番心思才把向绿意给哄睡,他抬头看了看外头无星无月的暗夜,轻声叹了口气。怎么好象他一来,绿园就变得不对劲了呢? 替向绿意盖好棉被后,上官雨随手拿了一本书翻看着,他向来都习惯看书看到三更才入睡,纵使到了别人家里,这个习惯也不会改。 案上灯火如豆,映得墙面仿佛鬼影幢幢。 不多时,外头吹起了一阵强风,将窗户吹得嘎吱响,不一会儿,只糊着薄纸的窗棂就被风给吹开了,连带的连案上唯一的油灯也给吹熄了。 上官雨放下手中的书本,想要把窗棂上闩,却看到窗外一抹黑影闪过。 上官雨眼明手手快的躲到窗台旁边,窗外的黑影一时看不到他,就以为屋内只有睡着的向绿意。 黑影只朝屋内望一眼,低叹一声,就匆匆离去。 上官雨很好奇,这黑影看起来没什么恶意,可是他为什么要在三更半夜来看人呢?心中有一股抹不去的好奇心驱使着他,纵使他明白夜半行探不该是君子所为,但只要一想到近来发生那么多怪事,上官雨就忍不住想一探究竟。心念一动,上官雨就追了出去。 夜风在耳旁呼啸而过,上官雨眯着双眼,紧紧盯着前头的黑影。 上官雨越追越奇怪,这人分明对绿园十分熟悉,纵使他速度飞快,但哪儿该转弯哪儿有小路他可是一清二楚,就连已来十数日的上官雨都没办法将路记得这么熟。 前头的黑影走的飞快,上官雨虽然学过轻功,却也倍感吃力。就在上官雨快追赶不上时,前头的黑影却停了下来,前方,正是绿园主人的书房。 上官雨见到那男人推门而入,就在他迟疑着要不要也跟着进去的时候,里头的男人居然发话了。 「跟了这么久,也累了,进来吧。」 上官雨一惊,这人一直都知道他跟在后头?他双脚如同木桩定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不用怕,我不是宵小,你不是一直很想见见我吗?进来吧。」看到上官雨依旧站在外头吹冷风,男人再次开口,内容却让上官雨心头一惊。 「姨父?」是了,若这人是姨父,自然对自己家了若指掌。虽然不知道姨父为何故弄玄虚,可他既是亲人,应该不会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事才对,上官雨这才放心走进书房。 他前脚才走进书房,书房内的灯火立时大亮。 上官雨看到了一个三十出头高瘦的男人,长相普通,眉目之间却透露着慈祥。 「姨父?」上官雨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雨儿是吧,坐。」男人对他微笑,招呼着他入坐,看起来似乎没打算向上官雨解释他今晚的奇怪举动。 没关系,他不说,上官雨一样会问,因为他实在受不了这些大人们装神秘的行径了。 「姨父,您为何夜探绿意的房间,而且,谎称抱病不愿见我们,您是讨厌我吗?」 男人看着上官雨,一声不吭,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空气中充斥着沉闷的氛围,差点压得上官雨喘不过气来,他再沉稳,也只是一个十三岁半大不小的少年。 好半晌,男人才出声。 「你猜对了一半,我对外宣称抱病,是不想见你,不过不是因为讨厌你,是因为其它原因。今日见你一面,果然更证实了我确实不该见你。」 「姨父?」他们才第一次见面不是吗?之前他根本连这位姨父的存在都不晓得呢,为什么这位姨父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姨父不该见他?这又是哪门子的道理? 「……你娘不该带你来的,她这是在害你!若让他知道了,不知道会把你怎么样……可你娘却铁了心肠,非把你留下不可,她……她还是跟当年一样固执不知变通啊……」向家的主人口中喃喃地说了一堆上官雨听不懂的话。 他唯一听懂的,就只有母亲非把他留下来那一句。 「姨父,你在说些什么?我听不懂,为什么我娘非把我留下来不可,是有特别的原因吗?为什么这样做是害了我?」 「……你听不懂最好,有些事,事实比谎言还要伤人。」 事实?什么事实? 「姨父……」上官雨还想再问,却被向老爷挡了回来。 「晚了,你也该休息了,记住,你今晚所看到的别向旁人提起,也别告诉旁人说你有见过我,一切等你娘想通了,自然就会迎刃而解,你回去吧。」向老爷手一挥,上官雨就被他的内力推到屋外去,却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 书房的门在他被推出来以后就关上了,灯火也熄了,就算上官雨再有满腹的疑问也知道姨父不想再谈了,他只好循原路回自己房间。 上官雨内心隐隐察觉,似乎有什么大事正在发生,与他切身相关,可他却是唯一不知情的人。 生平第一次,上官雨体会了什么叫做不安。 第二章 第二天一早,老总管就来通报说向老爷买了条船让他们表兄弟玩耍,正要让老总管带着他们去游船河。 「哇!我就知道老爹最疼我了!」向绿意兴奋的手舞足蹈。上官雨只是在一旁笑着,一对漂亮的眼睛看起来若有所思。 「雨,这下我们可以去游船河了耶!你都不知道在我们这儿呀,每年雪一融有多热闹,各家各户的人都会拿出自家最大最漂亮的船来游船河,还有那肥大鲜美的河鱼啊……」 向绿意在说什么上官雨没有听得很清楚,他只是感觉气氛不太对劲,像是在粉饰太平。 「姨父还有说什么吗?」目前姨父不愿见他,他也只能透过老管家来和姨父沟通了。 「老爷只说让表少爷陪着少爷游河,需要什么尽管说,还请表少爷多照顾少爷一些,包涵一下少爷的坏脾气。」 「就这样?」昨晚那一席奇怪的谈话,就当作没发生了吗? 「是啊,啊,对了,老爷让表少爷待了这么久表少爷一定想家了,过几日一定请夫人来带表少爷回府上。」 上官雨眉一挑,他没说他想家啊?这么急着让他回去,莫非是跟昨晚的谈话有关?这个姨父真是奇怪…… 「雨,你怎么啦?」向绿意终于察觉身边的人并没有像他那样高兴,连忙探问。 「没事,你不是想要去游船河想很久了吗?我们收拾收拾东西马上出发吧。」 上官雨对着向绿意宠溺地一笑,决定不去想那些复杂的事,他们都还是孩子,既然是孩子就该好好的玩。 上官雨原本以为向绿意只是少外出,所以将游船河想象成多美好的事,可一旦踏上了画舫,上官雨就知道向绿意所言不假。 整条河的水看起来清澈见底不说,那河畔的杨柳也迎着早春的风身姿摇曳,荡漾了一池春水,河里的画舫比路上的马车还多,一艘比一艘还华丽,有的船上乘着达官贵人,有的乘了富家夫人小姐,更多的是妓馆里头的花姑娘摆弄风姿,吸引客人上门,总之是热闹非常、美景如画。 面对这样热闹的场景,向绿意显然是笑得合不拢嘴。 那绿波摇曳的河水中,除了有肥大鲜美的活鱼外,河畔上也有人刻意植了些早开的睡莲荷花,奼紫嫣红的,美不胜收,看着这不合时宜的花海,有一种让人心旷神怡的感觉。 「雨,你看,那莲花好美喔!」向绿意小小的手指向不远处的河畔指去。 「嗯。」上官雨随着他指的方向一看,原来是数朵怒放的紫莲花。 「雨,我们把船摇过去一点好不好?我想摘莲花!」向绿意一开心了,便容易得意忘形,心里总想着要把美丽的花儿给摘下占为己有。 一旁的老管家见了,心里暗叫不妙。 「少爷,这河畔水浅,若是把船给摇过去,恐怕会搁浅。」 「这样啊,那我们放条小船下去摘好不好?」 「少爷,咱们家这条画舫已经是最小的船了。」 一听到实情,向绿意就老大不高兴的嘟起嘴了。 「可我想摘花呀……」 上官雨看到表弟又开始任性,只觉得好笑,又不忍责备,毕竟,他跟一般的孩子不一样,他能够拥有的实在太少了,更何况上官家中只他一个独子,他一见着那么可爱的小表弟,早就下定决心把他当亲弟弟般疼了。 心疼之余,上官雨的脑子里就浮出一个惊险却好玩无比的计划。 「这样啊,绿儿,你怕不怕高啊?」 「嗯?不怕?」虽然不知道雨为什么这样问,但向绿意还是老实回答。 「如果你真想摘花的话,就要好好听我的话喔。」 「表少爷?」老管家一楞,猜不出这表少爷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可他直觉那绝不是好主意。 「嗯,我一定好好听你的话,绝不食言。」向绿意举手发誓,为了达到目的,他可是不计代价的。 「很好,老管家,你放心,我用我的命保证,绝对不会伤你家少爷一根寒毛,若有违背,教我一命赔一命。」 上官雨让向绿意紧紧抱住他的腰身,为了谨慎起见,上官雨还让老管家拿来一条丝绸料子将两人的身体固定在一起,这才运起全身功力,朝河畔跃去。 「哇!雨,你会飞耶!」向绿意一见到自己的身体腾空飞起,兴奋不已,当下把自己当成小鸟一样当空遨游。 「抱紧我。」上官雨全神贯注,用尽所学让两人以轻飘飘的身姿靠近岸畔,其它画舫里头的人见了这一幕,无不啧啧称奇。 上官雨足下轻点,不过一转眼的时间,已经借力使力来到紫莲花旁,他小心翼翼的抽出一条柔韧的丝带缠上岸边的树枝,将两人的体重挂在丝条上,这才抽出空来对向绿意说话。 「现在你应该能摘到莲花了吧?」这摘花之法上官雨可是用的险之又险、奇之又奇,若不是对自己的轻功有着极大的自信,他也不敢轻易冒险。 「嗯。」 向绿意兴高采烈地伸出手去摘莲花,他一共摘了三朵,嘴里还喃喃自语︰「这一朵给老爹,这一朵给雨,这一朵给我……」 一旁的上官雨若不是绷紧了身体、处在这种戒备状态,恐怕会笑出声来,只见河上的众家画舫一见到上官雨用如此绝妙的手法让一个小小孩儿摘到莲花,全都响起了掌声。 「摘好了吗?」见到向绿意似乎已经收手,上官雨出言确认。「嗯,可以了。」向绿意将摘来的紫莲花小心翼翼的捧在怀里。 就在上官雨即将把束在岸畔枝干上的丝条抽回来时,暗处突然射出一颗小石子,不偏不倚的正巧打中丝条,丝条一断,上官雨两人的重力无所依靠,顿时朝河中掉落。 河中画舫传来阵阵的惊叫声。 「哇——」向绿意只感到一阵重心不稳,整个身子就向清澈的河面倾斜,他害怕地闭上双眼。 上官雨面临此一变故,也不及细思是谁暗算,一口气急提而上,抓紧怀中的身体,一推一送,就将向绿意的身体托了上去。 老总管双手接到飞回画舫的少爷,却眼睁睁看着上官雨沉落,当下急得焦头烂额,不顾形象的大喊出口。 「快救人吶——」 幸好游河的画舫多,其中几户官家的家丁又懂水性,大伙儿七手八脚地把上宫雨捞起来,确定他还有呼吸后,全都松了一口气。 虽然人是救回来了,可因为发生了溺水事件,此次前来游船河的人家有一半全都半途撤回,整条美丽的河中只剩下三三两两的画舫。 上宫雨被带回绿园,老管家急急忙忙招来了大夫给两位少爷诊治。 「向少爷只是受了点惊吓,只要稍微调养,应该不至于引发心疾;至于这位上官公子嘛……」大夫抚着下巴的白长须,拖长的语调让一干人等吓得心惊胆跳。 「怎么样?大夫,表少爷没事吧?」老总管看得出来上官雨是有练过武的孩子,可是再厉害,毕竟也只是个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他可怎么向人家交待啊! 「你先别急,这位表少爷是没有生命危险,可是他落水有一段时间,河水寒气太重,虽然他身子硬朗,也免不了要病一场的,只要让他出了寒、吐出腹内的积水,再休养一段时间,保证不留病根。」 老总管一颗吊得老高的心终于放下了,他埋怨地瞪了大夫一眼,怪他话都不说清楚,害他白担心一场。 「那就劳烦大夫你开几个方子给我家表少爷吧。」 「嗯,你派一个家丁随老夫回去吧。」 上官雨在大夫走后没多久就醒了,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大病一场似的,服过一帖药后就睡着了,而一直哭闹着要探视他的向绿意也被老总管押着去休息了。 其实老总管也知道,如果把向绿意留在上宫雨身边的话,恐怕他也不能好好养病。 上宫雨这一睡,就睡到了深夜。 整间房间除了他微弱的呼吸声外,就只剩下外头的虫鸣鸟叫。 门被无声无息的推开,一条人影走近床铺,看着熟睡的上宫雨。 「如果,你是凄清生的孩子该多好,至少我就能认你了……」 上宫雨眨动眼睛,却仍没有清醒的迹象,向家老爷向昱麟坐上床畔,轻轻抚着他的眉眼,脸上尽是一名父亲应有的慈祥。 「哼!猫哭耗子假慈悲,若你真疼他,当初为何不肯接受他们母子?」伴随着不屑语气而来的,是一名全身充满肃杀气息的男子。 「上宫凌风?你怎么会在这里?」几乎是本能的,向昱麟护着身旁的孩子,差点忘了眼前的男人才是这孩子所喊的「爹」。 「为什么我不能来?你怕我看见你和萋云的好事?」上宫凌风走进房间,他的到来让整个室内空间凭空多出一股沉重的压力。 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上官夫人不在这里,你找错地方了。」向昱麟微一转身,将自己的容貌隐入黑暗中。 「哼!何必躲躲藏藏?你那张脸皮还真是珍贵啊,藏了十几年都不让它见人,真是可惜了一张好脸皮。我知道她不在这儿,她要是在这儿,又岂会放任雨儿受伤?」 向昱麟下意识的轻触脸上那一层面皮,这脸皮,曾经是他最痛恨的东西。 「你来,不是与故人叙旧的吧?」 「我是来带我儿子走的。」上官凌风抢身上前,向昱麟不及闪避,剎那间,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可以听见彼此内敛的呼吸声。 太过贴近的距离让向昱麟浑身不自在,可他又不愿离开上官雨。 「他现在还不宜移动,等他好了,我自会把他送回贵府。」 「他能不能移动是我来决定的,你还是去关心你那病儿子吧!说不定那天我不开心,头一个就拿他开刀。」 「他只是个孩子,你想发泄怒气就找我吧,别迁怒孩子!」 「喔?你这么关心他?一个病儿子和一个健康懂事的孩子比,显然你比较爱水凄清所生的!我真为雨儿感到不值!早知道雨儿这么傻,宁可自己落水也要救你的孩子,当初我就干脆一刀杀了那病小子省的麻烦!」 「是你做的?」向昱麟一惊,虽然之前就在猜这个可能性,可是他万万想不到这几年来上官凌风的性子愈来愈偏激,已经到了他无法掌控的地步了。 「是,不过,我没料到这孩子那么喜欢病小子,宁可牺牲自己也要保全病小子!」 「那是因为这孩子善良。」向昱麟低下头,看着沉睡中的上官雨,心里满怀愧疚。 「是啊,可是没人要他,只有我要他。」上官凌风冷笑一声,笑向昱麟那多余的父爱。 「我不能背叛凄清!」 「可是你早在十四年前就已经背叛过了!」 「我……那不是我自愿的……」向昱麟的辩解微弱而无力,就连他自己也说服不了自己。 上官凌风冷笑,「喔?可是你还是不能否认你的身体的的确确是背叛了妻子,也让我戴了绿帽。」 「那是……」向昱麟无法辩驳,因为即使当年他并不愿意,可他还是犯了错,这是无法抹煞的事实。 「哼!反正木已成舟,多说无益,就算你今天要阻止,我还是要带走雨儿,毕竟他现在姓『上官』!」 「你就不能让他在我这儿休养几日吗?」向昱麟知道自己没有立场阻止,却仍旧放不下心。毕竟,是他亏欠了那个孩子。 「他是我上官家的孩子,就算要休养,也是回『紫园』去,你让是不让?」上官凌风一把抓住向昱麟的下巴,逼着他直视自己的眼睛。 「如果我不让呢?」向昱鳞虽然吃痛,却也不甘示弱,真要打起来,他也不会输给同是四园之主的上官凌风! 「替你那脆弱的稚子想想吧!」上官凌风放开钳制着向昱麟的手,将床上昏睡的少年给抱了起来。 向昱麟却因为他方才那一句话而丝毫不敢反抗…… 在离去前,上官凌风背对着向昱麟嘲讽着,「你知道为什么这十四年来我迟迟不杀你吗?」 向昱麟不答话,但是表情却在瞬间刷白。 「因为你实在太软弱了,杀掉你这种懦夫,实在是没什么乐趣,哈哈……」 上官雨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第一条人影就是上官凌风。 「爹?」奇怪,他不是落水了吗?更何况,此时此刻他应该还在绿园才对。 「醒了?有没有感到任何不适?」上官凌风背光而立,那颀长的身影此刻看起来比平时更阴沉几分。 「还好,只是头有些痛。」上官雨伸展了一下手脚,虽然有些酸痛之感,但无碍于行动。 「染了风寒,还能不头痛吗?你也真傻,为什么为了救一个病小鬼把自己搞成这样,明明知道自己不懂水性,却还是奋不顾身的救人,怎么,你以为你死了没人会伤心吗?」上官凌风转过身来对着病榻上的儿子,俊逸的脸上有着明显的怒气。 「爹,孩儿空有一身武功,如果连一个孩子都救不了,岂不是枉费了之前的习武?」 「我是教过你要以侠义待人,可是我没教过你在救人的时候可以放弃自己的命!」 「孩儿……孩儿当时没想那么多,更何况,我身子硬朗,就算落水一段时间也无碍于性命,可是绿儿他一旦落水,便是神僊也救不回了。」其实事发当时他并没有想这么多,一心只想着救人而已,不过看到父亲那么生气担心的脸,他也知道自己是真的太鲁莽了。 「哼!你倒是挺为那个病小子着想的嘛!」 病小子?上官雨这才注意到父亲每每提及向绿意时皆称之为病小子,这语气听起来怎么也不像是有善意。 「爹,您不喜欢向绿意吗?」在上官雨的印象中,父亲虽然总是威严无比,可对自家人还是无微不至的,很少听到他对任何人有成见。 莫非,他们紫园真和绿园有嫌隙? 「那病小子活不过八岁,既任性又无理取闹,差点害得我失去独子,你说我会喜欢他吗?」 「爹……」虽然父亲的想法过于偏激,但上官雨也无从反驳起。 「对了,爹,我是怎么回到家里的?我记得我落水后,应该是在绿园休养啊。」 面对儿子的问题,上官凌风早就想好一番说词了。 「哼!不带回你,难道让你在那里孤苦无依任人欺凌?」 欺凌? 「爹,我在绿园并无受到任何欺凌啊,您是不是误解了什么?」 「误解?是,我家的傻小子太过善良,所以感受不到绿园那畜牲的阴谋,可是,我要告诉你,雨儿,你娘被绿园那个号称你姨父的奸贼给奸污了!」上官凌风一脸的义愤填膺,似乎恨不得亲手将向昱麟给五马分尸。 「什么?」上官雨惊慌不已,这怎么可能?母亲不是早就回府了?为什么…… 上官雨看向父亲的表情,那愤恨不平的五官在在告诉他父亲不是开玩笑的,事实上,打从他有记忆以来,也从不记得父亲有开过玩笑…… 上官雨又惊又怒又伤心,他那高贵美丽又脆弱的母亲怎能接受这样的对待? 「怎么发生的?爹!告诉我呀!娘呢?娘她人呢?」上官雨不顾尚未复原的身体,勉强自己从床上爬起来。 「你先别急!我先将她接回来了,只不过,她受到的打击太大,已经……」上官凌风不忍再说下去。 「已经怎么了?」此时此刻,上官雨再也顾不得平时父亲谆谆敦诲的尊卑之别,紧紧拉着父亲的襟口,深怕从父亲口中听到让他崩溃的消息。 「你母亲已经疯了,再也认不得我们了。」上官凌风闭着眼,平平静静的说出这一句话。 他说的没错,他的妻子孟萋云确实已经疯了。 「疯了?」上官雨的手终于放开紧紧揪住的衣襟,整个人却像是泄了气般再也挺不起胸来。 「怎么会?为什么……」 「雨儿,这畜牲对你娘做出了天理不容的事!我们一定要报仇!」上官凌风捉住儿子的双肩,以坚定的语气吐出如恶魔一般的话语。 「报仇……?」上官雨似乎是被这个词给吓到了。 下一刻,他的脑海里浮现行动怪异的姨父,以及病弱可怜的表弟…… 「是的,我们要报仇!」上官凌风再次强调,眼中的怒火熊熊燃烧,似乎永不熄灭。 上官雨一踏进房门,就见到母亲端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绣着小孩儿的衣物。 「娘?」上官雨在孟萋云面前跪了下来,眼泪在眼眶中滚了好几圈,迟迟不肯落下。 「娘?谁是你娘啊?我的孩儿才刚出世,没你那么大的。」孟萋云朝他一笑,又把注意力放回手中的针线活儿。 「才刚出世?」上官雨一愣,视线转向床上那团被包裹住的长枕,心情不禁一沉。看来,母亲真的如父亲所说一般,疯了。 耳边响起父亲在昨晚告诉他的计谋,上官雨闭上眼,他不知道该相信谁的说词,此时此刻的他,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 蓦地,上官雨的脑海中浮出一个人的影像…… 第三章 当今武林共有四园、三庄、五大家族。 四园分别是紫园、绿园、绣园、黎园,各以琴棋书画著称,而各家从琴棋书画所演变而来的家传武学,亦是扬名武林的原因之一。加上四园家学渊源,各园长辈中又握有不少势力,故盛名延传至今。 所谓的三庄指的是立剑、飞鹰、疾风等三大山庄,各位于国土的北、中、南方,经商为主。其中以立剑山庄富可敌国的声势威震天下。 五大家族,也是人人知晓的五大门派。五大家族以姓氏:东方、西门、南宫、北堂及司徒立派。五派的武功门路,亦正亦邪,行事作风诡谲难测,单凭各人心情及处世原则。 所幸,五大家族虽然是未知数,但也因为互相猜忌而处于制衡状态。 二十年前,四园之一的紫园当家上官凌风与五大家族的东方家族因缘际会成了八拜之交,相约每年雪尽春临之时,让两家孩子互相比试,此举不但为了让两家的武学更加精进,同时也为了交情能够长久延续下去。 后来东方傲觉得比试相当有趣,将比试之期改为一月一次,甚至一月数次,只要他大少爷想玩,就约上官雨出来,而上官雨为了让武功进步神速,也都乐意赴约。 继上次东方傲来找他之后,他们已经有一个月没见面了。 算一算,他们自从熟悉彼此以后,还不曾相隔这么久的时间都没碰过面。 今夜月黑风高,万籁俱寂,只有东方傲的房间里还留了一豆灯火。 「说吧,这么晚来找我,一定有急事。」东方傲噙着一抹淡笑,自动自发地给好友添新茶。 而一向潇洒不羁的上官雨倒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一张俊秀的脸庞上堆满了愁云惨雾。 「我来,其实是有事要找你商量。」 「喔?瞧你的脸都快揪成酸梅样了,一定是很困扰你的事吧?」东方傲拿了一颗苹果开始嗑了起来。 「……我爹要我杀了绿园的主人,并吞绿圆。」 喀啦,东方傲一口苹果咬下去,差点噎住成了英年早逝的侠骨英魂。 「咳咳咳,你说什么?」 「你方才已经听得很清楚了,毋须我再多说一次。」 「嗯……我是听得很清楚,可是我更胡涂了,四园向来彼此之间并无嫌隙,怎么你爹要你去灭了人家呢?」东方傲把手中只咬了一口的苹果又放了回去,免得等一下真噎死自己。 「因为我娘。」上官雨灌下一口茶水,闷闷地道。 「啊?上官夫人?」东方傲满脸兴味的瞧着上官雨,习惯性的用右手食指指节叩着桌面。 「我来猜猜……是不是在偶然的情况下你娘见到绿园的向老爷,而那向老爷偏偏又长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简直惊为天人,而你娘身为女人却相形失色,一气之下就叫你爹去杀了人家,可是你爹拉不下脸,所以叫你做?」 上官雨无可奈何地叹息,「傲,你可不可以不要胡乱猜测。」 「你叫我不要胡乱猜测,可你又在那里卖关子!你现在的问题是怎样?不敢杀人?还是不想杀人?」 「……我觉得事有蹊跷。」 「喔?什么蹊跷?」东方傲玩味地看着上官雨,那专注的眼神像是要在他身上烧穿一个洞似的。 「我不知道。」上官雨叹了一口气。 东方傲却是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他摸了摸自己差点与桌案亲吻的脸,埋怨道,「这么久没见面,一见面就跟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老实说,你今天是不是来寻我开心的?」 「我是没人可找了才来找你,你别老是一副吊尔郎当的模样,再不正经一点我就要走!」 「好啦,好啦!对了,你都还没说你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东方傲端正着身子坐回椅子上,一脸正经地丢出问题。 「唉。我想让你去查查我爹娘和绿园之间是否有些恩怨情仇存在,可是我的身份又不方便,若是我亲身下去查,我爹必定会发现的。」 看着上官雨平时潇洒不羁的模样变成这般愁眉不展的,东方傲觉得事情可能相当复杂。 「需要如此大费周张吗?就算他们以往真有过节好了,你就干脆一点替你爹娘报仇罗,何必拐着弯儿还要我去调查?莫非……你认识绿园的人?」 「……」上官雨一阵沉默,让东方傲相当讶异。 「真给我说中了呀?」 「绿园的主人是我的姨父,我还有个七岁的小表弟,爹的意思是,他不愿留活口。」 「……」这下子换成东方傲沉默了。 他很明白,上官雨是那种绝不会让外人动自家人一根寒毛的男人,而那个绿园里头,应该有他想保护的人。如果有了想保护的人,那么就算有天大的难关,他也会想办法摆平。 也许上官伯父还看不出来他这儿子的能耐,可是和他相处了这么多年,以剑交友,东方傲早就摸透了上官雨的能力与性子了。 「我会帮你调查,不过,绿园的安危,得靠你自己。」 上官雨得到朋友的首肯帮忙,露出了连日不见的微笑。 「耶,我可不是无条件帮你的,你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才行。」虽然知道自己的行为有点趁火打劫,不过,他东方傲向来知道怎么夺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你有什么条件?」上官雨开门见山。 「也没什么,只是一个吻罢了。」 「……」房内一阵沉默。 「别开玩笑。」上官雨难得拧住漂亮的剑眉。 「我没开玩笑。」东方傲依然嬉皮笑脸,让上官雨猜不透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你!我们是朋友!」上官雨终于动怒。 「就因为是朋友,所以才讨了个吻,若不是朋友,就不只这些了。」东方傲也不讳言,明明白白的表现出自己的欲望。 「那你得先打赢我再说。」上官雨抽出随身佩带的九铃剑,直指面前的东方傲。 「我不会跟你打的,又不是吃饱了没事干!我只有这个条件,答不答应随你。」 「你……」上官雨一时气结,却又苦于无计可施,两相衡量下,只得让步。 「好吧,我答应。」 翌日,上官雨告诉父亲他与东方傲相约在东方家的别馆打猎,顺便小住几日切磋一下剑艺,上官凌风虽然觉得时机不对,但碍于东方家的面子,尤其东方傲还亲自来接人,他也不得不放人。 这计,正是为了方便上官雨走上绿园一遭。 上官雨让管家从马房牵来了他的爱马——千里,东方傲看了忍不住称赞了几声。 「呼,好漂亮的马,这就是你去年的生日礼物——千里吧?」 「比你的小黑马好看,连名字都比你的傲群好听。」 东方傲不置可否的瞪了小白马一眼,手中缰绳一抖,小黑马往前窜出狂奔,可后头的千里也不是省油的灯,两匹马的距离一直保持在一只手臂的长度。 「怎样?我够朋友吧,不仅先让你欠着报酬,一大早还赶着来帮你,感动吧?」 「好感动喔,只要你不计报酬的话,我会更感动的。」 「耶,话不能这么说,人家说亲兄弟也要明算账,更何况咱们是好朋友呢!」 「看不出来你人这么小气。」 「我要是小气就不会让你欠债,更不会不计血本的帮你了……」 上官雨突然驾驭着千里超前傲群,在经过东方傲身边时冷冷的丢下一句:「你让我欠债?那么昨晚的订金是怎么回事!」 望着突然往前狂奔的好友,东方傲虽然知道他很少对自己真正动气,但为了维持自己在心上人面前的好印象,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讨好。 「别这样说嘛,大不了我让你讨回去……」说着说着,东方傲居然就着骑马狂奔的姿态,将自己的脸颊安稳地送到上官雨唇边。 「无聊。」一看到好友的脸颊就这样送到自己唇边,上官雨居然无法自制的脸红了。 这个朋友从小到大都没个正经,视规矩为无物也就算了,就连伦常他也不放在眼里,要不是东方世伯深明大义,不拘小节睁只眼闭一只眼,恐怕东方傲早就被家法修理到死了。 「嘿嘿,我可是免费附赠的,不要的话可是你的损失喔。」 「……」 「唉唷,你干嘛拿九铃戳我啊?很痛耶……」 乌云掩月,夜半无星。 绿园内,两条黑影一前一后进了下人房。 上官雨朝里头的某个床铺轻轻丢了粒小石子,过了一会儿,就有一名小丫头跑了出来。 「嫣儿。」 「少爷!咦?连东方少爷也来了?」嫣儿惊讶地看着躲在上官雨后面的少年。 「嫣儿,你最近过得如何?」 「还说呢!原本听到少爷您落水,害嫣儿吓得要死,结果隔天就听向老爷说咱家老爷把少爷您接回去了,我还以为少爷不要嫣儿,存心把嫣儿留下来呢!」说着说着,嫣儿忍不住流下泪水。 上官雨一见到嫣儿落泪,连忙安抚她,他最怕女人哭了。哪知他的手都还没拍到嫣儿的背呢,身边那个不正经的家伙就迫不及待的护起花来了。 「别哭别哭,你家少爷不要你,你就来我家吧,我一定会好好疼你的!」 东方傲一双手像抚慰情人般轻轻拍着嫣儿的背,吓得嫣儿直往自家少爷的方向逃;上官雨端着一张笑脸面对东方傲,脚底下却拐着他的脚步,不再让这个登徒子接近嫣儿半步。 「嫣儿,别哭了,是少爷不对,要走没带着你一起走,不过,我也是醒来后才知道爹把我带走了……别谈这些了,向老爷后来怎么处置你呢?」 「向老爷说过一阵子就把我送回紫园去。」 「嫣儿,少爷有一事想请你答应。」 「咦?少爷只管说,嫣儿一定照办!」 「我希望你能留下来替我照顾表弟。」 「照顾表少爷?」 「是,明天一早,我会修书给姨父,说我有事缠身无法接你回去,请他暂时留你在府内当表弟的玩伴,等我杂事一处理完,马上接你回府。」 「少爷,我还要留在这儿多久啊……」嫣儿嘟起了红唇,虽然满心不愿意,可只要是她家少爷的命令,她都很乐意去完成。 「很快我就会接你回去了。」上官雨淡淡一笑,替嫣儿理了理乱窜的秀发,「记得,在别人家里,可不比自己家里,事事都要忍让,知道吗?」 上官雨抬头看了一下天色,已经快五更天了,他的手脚得快点。 「嫣儿,记住,要是绿园有什么风吹草动或是不寻常的事发生,你就让信鸽通知我,你自己好好保重。」上官雨从东方傲手里提来一笼鸽子,交到嫣儿手中。 「是,少爷。」嫣儿接过信鸽,正想再与上官雨说几句话,只见那两个人三两下就跳到屋檐上了,让她连道个别都来不及。 嫣儿没想到,那一晚留了下来,就留了十几年。 上官雨和东方傲离开绿园后,并没有立即离开,事实上,在距离绿园往东五十里的山脚下,正是东方家的别馆。 而他们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怀疑,依照计划住进东方家的别馆——抒临别苑。一进大门,就有一名貌美的小姑娘扑上前来,紧紧抱着东方傲不放。 「表哥!我一接到舅舅来信说你要过来小住,我就每天每天在门口等着你,怎么你这次脚程这么慢啊?是不是半路出了什么事?」小姑娘抱着东方傲就叨叨絮絮个不停,完全没注意到现场还有其它人在。 上官雨很识相的把头偏过一边去,虽然上官家没有女儿,可是他知道江湖儿女向来都不拘小节,没有人会在意小小年纪的他们之间搂搂抱抱。 东方傲倒是很享受着小姑娘的投怀送抱,他抱起了体重轻盈的表妹,在空中旋转了一圈。 「裘裘,你长大了,愈大愈标致了,表哥都快不认得你了!」 东方傲放下怀中的美丽小姑娘,正式向两人介绍。「来,我为你引荐一位表哥的好友,这位是上官雨,是上官家的少主,雨,这是我姨娘的女儿,叫做叶裘,自从姨娘和姨丈相继去世后,她就一直住在抒临别苑里头。」 直到此时,叶裘才发现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存在,她上下打量着这个与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少年。 「喔,这就是表哥你一直挂在嘴巴上的那位『好朋友』啊,真是稀客,欢迎你来到抒临别苑,请不要客气,把这里当作自己家吧!」 眼前这位上官雨果然如舅舅形容的剑眉星目、气宇轩昂,虽然舅舅——东方旭让她结识如此不凡的少年,是为了她的终身大事打算,不过,再杰出的男人到了她眼中,都比不上表哥的一根寒毛。 「唷,裘裘,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大方啦?记得上次我也带一位朋友过来,你把他给踢出门,这次却把雨当成贵宾呢?难道女人真的如此善变?」东方傲见到自家小妹对上官雨释出好感,忍不住揶揄。 「哼!还敢说呢,那个败类一进门就偷摸我的手,对我毛手毛脚的,我没把他大卸八块拿去喂狗已经很了不起了!」 「你这个丫头就是太粗鲁了,所以才没人喜欢……」 「才不呢!是你这个大木头,一点都不知道人家受了什么委屈……」 看着眼前这一对兄妹玩闹式的吵法,上官雨不难发觉这个叫做叶裘的小姑娘非常喜欢东方傲,喜欢到藉由肢体语言来告诉对方她的热情,不过,这个东方傲不是一个大木头就是聪明绝顶,他一直保持着兄长对妹妹的宠爱,却又不越过分际,根据他对东方傲的了解,他绝对不是一根大木头,所以追根究底他大概对这个表妹产生不了男女之情吧。 即使如此,上官雨还是很羡慕东方傲有这么可爱的表妹陪伴。 在抒临别苑中的日子上官雨过得特别快乐,每日一早醒来,就看到东方傲和叶裘两人上演十全大武行,吃过早饭后,就到林子里去散散心,偶尔兴致一起,东方傲也会拉着他在林子里纵马狂奔,比比看谁的马跑得比较快,让上官雨意外的是,那叶裘看起来瘦瘦弱弱的,骑射之术却一点也不输给男人,好几次都在几步之遥差点输给了女红妆。 「叶姑娘好厉害的骑术啊!」上官雨勒着缰绳,在树林里的小湖泊旁下马休息。 「上宫哥哥过奖了,上官哥哥的骑术才好呢,就连千里也是万中选一的好马。」 「丫头,你的嘴这么甜啊,怎么不说说我的傲群是傲视天下群雄的好马呢?」东方傲慢吞吞的牵着方才在林子里迷路的傲群,放它在湖泊旁喝水。 「还说呢!三匹小马里就你的傲群会迷路,跑到一半就不见人影,还敢夸口说它傲视群雄!我看是傲视狗熊才对吧?」叶裘俐落的跳下她的小花马,疼爱的顺顺它的鬃毛,才放它去喝水。 「耶!我的傲群虽然是对这林子的路不太热,可好歹跑起来也比你那杂种马快些,方才要不是它迷路了,准是跑第一。」 「哼!吹牛也不打草稿!」叶裘甩过头不去理那个过度自信的少年,她走到上官雨身旁坐下,与他一同看着湖滨的美丽景致。 「上官哥哥,你觉得这里漂亮吗?」基于她女性的直觉,虽然上官雨和他们兄妹俩在一起的这几天看起来非常快乐,但是她还是感觉得到他眉宇间有散不去的忧愁。 「嗯,很漂亮,美得像僊境一样。」 「那,以后你可以和表哥常常来玩啊。」她知道每个人心中多多少少都有伤心事,不过,再难过的事,都可以被抒临别苑里弥漫的轻松气息掩盖住,让人身处幸福之中。 就算是暂时忘却烦恼,也总比一脸愁苦的好。 一旁不知道在磨蹭什么的东方傲这时也跑了过来,从两人之间的空隙硬是挤了进去,把原本相邻而坐的男女给隔开。 他笑嘻嘻的发问,「你们在说些什么啊?说给我听听如何?」 上官雨只是轻轻笑着,一双眼睛从没离开美丽的绿色湖面。 而叶裘只是冷冷的瞪他一眼,接着就站起身来,往自家表哥的腿上用力一踹。 「哇哇哇!好痛啊!」东方傲发出杀猪般的叫声,捧着受伤的脚在那里跳来跳去,却又奇迹似的保持着平衡。 哼!这死木头,居然敢在她面前对别人这么亲热!真真气死她了! 叶裘踹完不解风情的东方傲,就跨上自家的小花马扬长而去。 上官雨看着还在要宝的东方傲,冷冷的提醒着,「还不快追上去?小姑娘生气了呢!」叶裘虽然爽朗大方,可也无法接受自己喜欢的人一直忽略她的存在。 「怕什么!小姑娘闹别扭,让她跑一跑,等会儿回去就消气了!现在如果追上去,倒霉的可是我。」东方傲放下原本夸张捧起的脚,像个没事人一样坐回上官雨身边。 「她喜欢你耶。」 「我知道。」东方傲用轻挑的语气回话,坐不了多久后,他开始解开身上的衣服。 「那你……你在做什么?!」上官雨刚要回头把喝完水的千里系在树上,就看到已经把衣服脱掉一半的东方傲。虽然说他们都是男孩子,可是平白无故看到好朋友在自己面前宽衣解带,再强壮的心脏都会受不了的。 「游泳啊,这里风光明媚,天蓝水清,正是玩水的好地方呢!更何况唯一的小姑娘也已经离开了,我就不用怕被人家追着喊打了。」 「可是,现在是初春耶……」上官雨虽然不知道东方傲哪来的勇气在别人面气坦露身体,不过他知道这人向来不把世俗伦常放在眼里,所以也就稍稍抚平受惊的情绪。 「唉,怕什么?咱们俩都可以在雪地里只穿一件薄袄就比试,怎么还会怕着小小的湖水?」东方傲突然窜到上官雨眼前,将欲回避的他拦了下来。 「你怕羞啊?」他有趣的看着上官雨有些不自在的脸以及不知该往那里摆的视线,忍不住逗弄好友。 「千里早上只吃了些干草,我想牵它回去喂一些粮草。」 「喔?可是这里遍地都是嫩芽,我想千里应该对嫩芽比较有兴趣吧?不如你把它放到林子里吃草,陪我游一会儿水如何?」 「可是……」上官雨迟疑着,尤其他又想到那一晚有如蜻蜓点水般的吻,顿时一张俊脸发起热来。 「有什么好可是的?难道你还怕我不成?」东方傲朝他眨眼,仿佛在暗示他那晚的亲吻一般。 被这么一激,原本冷静温文的上官雨也找不到借口来反驳了,更何况,他也不想示弱。 「好吧。」上官雨把缰绳一放,拍着千里的背让它到林子里觅食去了。 东方傲一见到自己的计策奏效,也不再逗留,三步并作两步的跳进绿波荡漾的湖里去了。 上官雨解开自己的外衣,小心仔细的叠好放在不会被水波及到的湖岸,这才慢吞吞的走进湖泊。原本已经潜进水里的东方傲突然从水里冒出头来,他与上官雨之间的距离近到可以闻到彼此的呼吸,再前进一点就可以碰到对方的唇了。 上官雨不自觉的咽了一口口水,他绝对不是害怕!他只是有些紧张而已…… 东方傲上下打量着他,「你为什么还穿著中衣?没看见我全身都脱了吗?这样等一下你会没干衣服穿喔。」 「没必要全脱吧,等一下烤个火就干了……」 东方傲不让上官雨继续辩解,双手一拉一带就把人给拉进湖里去了,再一个使劲儿,清脆美妙的声音就在东方傲的耳边响起,下一瞬间,上官雨只能白着脸看着自己的单衣变成碎布漂在水里头,然后随着水波离他而去…… 「我的衣服……」上官雨不知所措,伸出去把衣服拉回来的手在半空中停下,因为他想到即使把那一团碎布捞回来也遮不了什么。 东方傲笑眯眯地看着他,手中的动作丝毫没有停下,继续撕扯着单薄的裤子,没两三下,上官雨浸在水中的身子已经一丝不挂了。 「你……」上官雨苦笑,这家伙除了在与他比试时还比较正常一点外,其它时候的表现完完全全就像一个登徒子。 「玩水还穿什么衣服?这里又没姑娘家,只有咱们两个男人,害什么羞啊。」东方傲的唇齿轻轻碰过他的唇,让上官雨的肌肤忍不住一阵轻颤。 这人,要不是他从小就认识的同伴,恐怕他早就祭出九铃剑来了。 迫于无奈,上官雨只能光着身子陪人家玩水,说实在的,他的水性不好,根本不会游泳,所以只能在岸边泡泡水,不像东方傲可以潜入水里如同蛟龙一般自由自在。 东方傲在撕了人家衣服后,就又潜入水里去了,只留下岸边浅水滩里的上官雨。 东方傲原本只是想闹闹上官雨,没想到泡过水后,反而引起他原本快好的风寒,连夜发着高烧。大夫刚刚才来瞧过,说是不小心又着了凉,加上积郁成疾才会高烧不退,需要好好的调养几天身体才能痊愈,重点是不能再让他受凉才行。 「真是的,明明知道病还没好居然还跑去玩水,真是不要命了!」大夫教训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东方傲只是静静看着昏睡的上官雨,不发一言。 叶裘让下人送大夫回去顺便取药,自己还亲自下厨去熬了一锅粥,一进到房门就看到东方傲那不寻常的模样。 「别看了,明知道人家风寒还没好,就拉着他下去玩水,那碧湖的水可不是普通的冷呢!」 叶裘将热粥放在桌上,看东方傲依旧没反应,不禁生起气来。 「怎么!他就这么好吗?好到让你放不开手?」她不是笨人,经由这几日的相处,她看得出来东方傲看着上官雨的表情不只是朋友那么简单,年纪小并不代表不知世事。 问题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你在说什么呀,裘裘!雨还病着,你别说这些奇怪的话好吗?」东方傲终于回过神来,表情又回复成过往的轻浮。 「奇怪的话?奇怪的是你吧!明明喜欢人家,却又死橕不说,找着机会就欺负捉弄他,你的行为看起来还真像个小孩子呢!」叶裘忍着眼眶里的泪水不掉下来,她不像一般千金小姐那么脆弱。 她也不是那种娇惯了的千金大小姐,得知自己的心上人另有所爱之后,不是耍赖就是不肯接受事实。 很多事,是勉强不来的。 她知道东方傲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才只跟上官雨做朋友。 「……男孩子不会喜欢太过聪明的女孩的……」 叶裘吸了吸鼻子,扁了扁嘴,十足的可怜样,「没差,反正我也不喜欢那些个窝囊废。我喜欢的是你……」呼,终于说出来了。 之前不说是因为想要让表哥自己发现这个事实,不过,现在看来她之前的努力也只是多余罢了。 「裘裘,我只把你当妹妹。」东方傲破天荒地在叶裘面前叹气。 「我知道,以后我也会只把你当哥哥看,可是偷偷喜欢不妨碍到你吧?」 「……你这又是何苦?」东方傲苦笑,唉,今天的他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倒比较像是未老先衰的老头子。 「这句话我也奉还给你!要不是上官哥哥是这样好的一个人,我早就不计手段把你抢过来了……不过,我知道就算用抢的也抢不到你的心……」叶裘上前抱住东方傲的身子,感觉到怀里宽大的身体忍不住僵硬。 「答应我,如果上官哥哥不肯的话,不要强求。」 「……我明白。」 第四章 上官凌风派人来接走上官雨,却不是要回紫园。 上官雨捧着发晕的头,看着父亲排行第七的徒弟在眼前冷冰冰的报告着,他觉得头好痛。 「少主,门主希望你能够即刻上山,接受训练。」水求誉一字不漏的将话传达给上官雨,一张尚称俊秀的脸面无表情。 这就是父亲派人来接他走的原因,让他回到狂人师尊身边接受武艺的训练,至于为什么,这也是他正在苦思的原因。 之前父亲交待给他的任务,难道不用执行了吗? 这是不可能的……依他对父亲的了解,唯一的可能性是支开他然后亲自动手。 或者是,父亲希望他的能力变强了,再由他来动手? 上官雨闭上眼,感到一股无奈,父亲会这样做,应是察觉他与东方傲之约,是为了逃避这项任务,也有可能,是不再信任他了……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让上官雨痛心。 「门主请少主即刻起程,少主?」 水求誉还说了什么他根本没听清楚,只看到东方傲皱着眉头看着他。 「上官哥哥,你的风寒还没好,要不要等两日再上路?」见到满室的沉默,叶裘只好代替担心的东方傲开口。 「不用了,我已经感觉好多了,我想,我还是赶快上路的好,以免我父亲担心……」 上官雨柔柔一笑,他知道叶裘和东方傲都担心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东方傲看起来有点怪,但他还是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也不想父亲对他更失望。 「雨,让我送你一程吧。」就在上官雨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开时,一直保持沉默的东方傲突然牵着傲群出现在他面前。 「傲?」上官雨楞了楞,随即笑了开脸,「嗯,我们走吧。」 东方傲直送到抒临别苑外十里处才停下,他叫上官雨让水求誉去取水,借机与他独处。 「你交待我的事,我会办好。」东方傲认真无比的看着上官雨,像是想把对方的容貌印在心头一般。 「那就麻烦你了……」上官雨不知该说什么,只好一再客套的道谢。 「不麻烦,我可是要讨利钱的!」 上官雨还不明白东方傲话中的意思,东方傲就欺上前来搂住他的腰,轻轻送上一吻,唇与唇的接触温暖而柔软,其中还带着些不知名的酥麻感,只轻轻一碰触,东方傲马上就退开。 虽然早在找东方傲帮忙的当时,东方傲就已讨过报酬,可上官雨明显的感觉到,这两次的亲吻感觉完全不一样,上一次完全是笑闹性的,唇与唇之间的碰触太过刻意且有力,而这一次…… 像是包含了许多他不了解的感情。 上官雨震惊了许久许久,直到水求誉取水回来唤醒他,他才发现东方傲早已离开。 回到山中的日子虽然过的比较清苦,相较之下,简单的生活也能带来许多快乐。 上官雨的师傅没有名字,只有别人给他的称号——狂人,久而久之,所有人都当他的名字就是狂人,反正他人长得狂,性格也名副其实的张狂。 狂人只收过五个徒弟,上官雨排行老二,他收徒的条件是对方必须做到他所提出的唯一条件,而当初他对上官凌风提出的条件,是在两日夜之内,到千里之外的梅花镇取来刚酿好的千年名酿梅花酒两坛。酒必须是刚出酒窖的,因为梅花酒如果离开酒窖超过两个时辰,曝露在空气中,所有梅花酿的独特香气都会不见,而名酿也会变成一滩臭水酒,所以懂得品酒的人都是亲自上梅花镇饮酒的。那次上官凌风跑死了三匹名驹,等到第四匹好马也快累死时,他才将香味四溢的梅花酒带回,让狂人答应收上官雨为徒。 上官雨记得父亲说过,要他拜在狂人名下,除了狂人的名头响亮,鲜少人敢动他身边的人,另个原因,就是盼他能学尽天下间所有成名的武学。如今身上的一把九铃剑不是上官凌风给的,甚至剑法都不是父亲教的,他剑法师承狂人,九铃剑则是学成之后,师尊送给他的礼物。 「二师兄,你在发什么呆啊?」等到手掌拍在上官雨的肩上时,他才发现有人接近。 「是你啊,三师弟,好端端的为什么吓我?」上官雨的心差点从口中跳出来,眼前这个高大俊朗的男人虽然年纪比他大,进师门却比他晚,所以依辈份还是叫他一声师兄。 「谁吓你了?」排行老三的于谦笑了笑,坐到上官雨身边,「我是来拿东西给你的,你命真好,即使在山上苦修,还是有人惦记着你。」 「喔?是谁给我送东西来了?」上官雨纳闷,以往他在山上学艺时从没有人给他寄东西上来啊。 「不知道,用蜡油密封着,也没署名是谁寄的,送信来的人指名是要给你的。」于谦从怀里抽出一封被蜡封的信件,塞进上官雨的怀里。 「好啦!你慢慢看,师父吩咐我去监督四师弟的功课,先走一步了。」话刚说完,上官雨已看不见于谦的身影,他一直很明白,师兄弟当中,除了大师兄武功最高强外,就只有三师弟最厉害了,也许,这两位师兄弟的修为,都早已超越师傅了。 上官雨拆开信封,一见到字迹,就明白是谁写的信了。信中依旧没有署名,只有草草几个字,上官雨眉头纠结了起来,他将信塞入暗袋里,一言不发的回到住所。 后山在夜晚中通常是很宁静的,平时只有他在练剑时才会想来这个安静的地方,如今,却成了幽会的场所。 远处传来马蹄声,上官雨看着天空的星月,等待马上之人到来。到底是怎样重大的事,需要见面时才能明说呢?上官雨苦思不得其解,而答案,只有前来的那人才知道了。 来人将缰绳紧紧勒住,动作利落地下了马,从上官雨背后轻轻搂住他。 「唉。」不用看也知道是谁会做出这种事,上官雨转过身来,把那双轻薄的手拉开。 「一个月不见,你还是这么轻佻。」 「耶?见到老朋友表现一下自己满心的澎湃热情也不行?」东方傲古里古怪的扁着嘴,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别闹了,你到底查到什么?为什么需要亲自来说明?」 「唉,才刚见面别说这么煞风景的事行不行,我是专程来看你这个好朋友的。」东方傲如灵蛇般的双手又缠了上去,简直像个登徒子在戏弄小姑娘一样。 上官雨这次不再抵抗,任由东方傲抱着,满心想占便宜的人觉得不太对劲,连忙松了手。 「好啦好啦,我不再闹你,但你好歹也找个隐密一点的山洞吧,否则我待会要说的事要是传出去,你要后悔也来不及了。」 上官雨带着东方傲到他之前发现的山洞,东方傲将马系在洞外,两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内盘地而坐。 也不等上官雨开口,东方傲就自顾自的说起来了。 「上官世伯所说的那件事,一半是假的,一半是真的。」东方傲停了一会儿,感觉黑暗中的上官雨毫无反应,又继续说下去。 「你母亲……在成亲之前与绿园之主有过一段情,向昱麟当时已经成亲了,也即将为人父,所以,他采取的手段是与你母亲断绝往来,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你母亲又嫁给了上官世伯,八个月后产下了你……当时的产婆说是早产,不过,我想你应该猜得到事实的真相才对。」东方傲感觉到上官雨的轻微颤抖,不过他还是没有开口,这就表示要他继续说下去。 「原本,这件事可以瞒一辈子的,不过,上官夫人似乎对绿园之主余情未了,一直都想偷偷去见向昱麟,可是碍于上官世伯的关系,所以找不着机会,前两个月,上官世伯外出办事,夫人逮着了机会,就带着你直奔绿围……当然,这件事被上官世伯知道了,后来的事,你都明白了。」 山洞太过黑暗,以至于东方傲看不到上官雨的表情,他知道此刻上官雨的内心一定不好受,所幸在这样的山洞里,彼此都看不清表情,可以免去一些尴尬。 沉默仿佛一头野兽,吞噬着两人之间的空气,东方傲一直等着,沉默的时间久到让他以为上官雨早已离开了,上官雨才再次开口。 「……就这样?」 「目前我查到的只有这样,其它的事……我想你自己亲自去理解会比较好。」 山洞中传来上官雨起身的声音,东方傲也跟着起身,出了山洞后,天空那一轮明月照在上官雨的脸上,显得有些落寞。 尽管他的笑容看起来是如此的云淡风清。 「谢谢。」上官雨亲自帮东方傲牵来傲群,在将手中的缰绳交给东方傲时,淡淡道了谢。 两只手碰触在一起时,东方傲才感觉到他手心的冰凉,虽然他表面上看起来没事,不过,内心的震惊恐怕不是随便几句安慰话就可以抚平的。 上官雨从不让人安慰,他的肩膀够强,担得起一切,他的内心够成熟,能够看透一切;所以东方傲一点都不担心他会想不开,他唯一担心的是,以后再也看不到他真心而潇洒的笑容了。 原本月明星稀的天空突然传来一声响雷,不过转眼之间,倾盆大雨像是从天空倒下来似的,淅沥哗啦落在两人的身上。 「赶快走吧,看这雨大的,要我给你带路吗?」上官雨伸出一手盛接着雨滴,像是想起了什么。 「不用了,我这傲群虽然还挺会迷路的,可我这个主人却很会认路,我会自己找路回去的,倒是你,雨下得这么大,你再不去躲雨,恐怕又会染了风寒,到时候可就没有第二个温柔多情的东方傲可以照顾你喔。」调笑似的语言间充满了属于东方傲的关怀,他顶着偌大的雨势上了马,深深看了上官雨一眼后,便掉头走了。 求证的方向有两个,要不就去逼问那个姓向的,要不就回紫园向爹求证……而这两种,上官雨选择了后者,不管再怎么说,他喊了快十四年的爹始终只有一人,他心底认定的父亲也只有一人。 向师傅告了假,上官雨站在紫园的大门口,却突然觉得住了十三年的家园变得有些陌生,家不再是家,他所认定的人也许再也不认他了。 清晨时分正在门门打扫的水求誉看见了他,讶异道:「少主!您不是上山了吗?怎么一大早站在门口啊!快进来快进来!外面露水重寒气盛,很容易着凉的,您等等,我去禀报师父您回来的消息……」 嘴巴上热烈招呼着,心里却暗自懊恼为什么他会这么快回来……要是上官雨提早回来因而破坏了他的计划,那就别怪他心狠手辣。 上官雨连忙阻止了水求誉的动作,轻声说道:「不用了七师兄,我只是想进去给爹请个安,待会儿就走,我自己进去吧,不劳烦您通报了。」 水求誉感到疑惑,这人葫芦里装的到底是什么药?他还以为上官雨已经察觉是他假传命令让他上山苦修去了……如今看来,他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要真是这样,那他就不用提早动手了,水求誉眼神一转,连忙假意关心起上官雨来。 「这……少主,师父最近性子阴晴不定,就连来习武的那些小学徒们也都怕他怕得要死,多半是因为夫人的病情,您待会见了他老人家,小心别刺激了师父,不然师父一发起脾气来,对大家都不好……」 「我会的,爹他现在在哪儿你知道吗?」 「应该……在夫人的房里吧,自从夫人病了后,师父每天一早一定要亲自去喂夫人喝药,唉,也不知造的什么孽,怎么好好的突然得了疯病呢……少主少主!您别走那么急啊,等等我啊……」水求誉看见上官雨进了大门,连忙跟了上去,心中暗自盘算待会儿该怎么应付。 到了母亲的房门口,原本想要推门而入的上官雨看见窗户没关上,脑中的心思一动,便隐身到了树丛中,从窗户的开口向里看去,他看到了久未见面的父亲和母亲。 水求誉见到他诡异的行动,也停下了跟踪的脚步躲到树上去,论武功修为他是比不上上官雨,可要是比那些下三滥的技巧,上官雨一定远不及他。 窗内,传来上官夫妇的谈话声…… 「萋云,你这几天都没喝药,这对你的病不好,来,快喝了吧,为夫的喂你……」上官凌风捧着一碗热药汁,哄着坐在床沿的孟萋云喝药,可是孟萋云连理都没理他,还用敌视的眼神瞪着他。 「上官凌风!你少在这里惺惺作态了,你以为我不知道这药碗里头的是什么吗?这是疯药!你用这种药让我喝,让我离不开紫园,好让你能够控制雨儿去杀他父亲是不是!」孟萋云瞪的瞪着,突然破口大骂起来,完全没有以往上官夫人的温婉形象。 「……」上官凌风面对妻子的破口大骂,重重的把药碗摔在桌上,他眯起眼看着眼前这个疯狂的女人,「萋云,你我结褵十四年,就算没有情爱存在也有夫妻情份……你就为了那个男人如此背叛我,你有没有替我想过?你有没有替孩子想过?若是十四年前你根本不爱我,又何苦答应嫁给我,最后再来背叛我!」 上官凌风一字一血泪,痛苦的看着眼前对他怒目相视的妻子,结褵十四载,他竟然发现他对她一点都不了解。他更不明白,她为什么可以轻易答应嫁给一个不爱的男人,更在他相信他们早已是一对恩爱夫妻后,却又狠狠的背叛他! 当初要不是徒弟跑来通知他,也许他一辈子都不会查察觉到妻子的异心。 十四年啊……不是四年不是四月不是四日……人非草木,怎会无心? 上官凌风痛苦难当,却又哭不出来……在他呵护了十四年的女人面前,他无法显示出软弱的一面。 「……」孟萋云冷冷看了上官凌风一眼,眼前这个人,是她结褵十四载的丈夫,也是她这十四年来最想摆脱掉的男人,即使他对她的好她知道,即使她明白这男人早已爱她爱到刻骨铭心。 这场婚姻,原就不是她自愿的。 「我未婚有孕,若不想被乡民浸猪笼,只有嫁人一途。」当时,就是因为这个理由,她的父亲强逼着她嫁,假传她已同意,让她不明不白拜了堂。 被捉上花轿的她,虽然想要奋力抵抗,可是一想到如果这一走,肚子里的孩子势必得跟她一起死……那个人又不可能娶她……热泪一落,她只得咬紧牙关嫁人。 「我待雨儿如亲生子,对你尽心尽力,你就这样对我?」虽然早就知道萋云会嫁给自己并非全出于自愿,但当时的他依然傻呼呼的以为只要他好好待她们母子,他们依然会是幸福美满的一家子,过去十四年他都信了,为什么接下来的日子不再骗他,就算只是假象,他也愿意被骗一辈子啊,好过残忍的事实在他面前被挖开、被刨出血肉! 「……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也给了自己十四年对他死心,说服自己接受你!可是……我就是做不到啊……就像你也放不开我那样,我无法放开那一段往事!我更无法忍受不让那个人知道雨儿是他儿子!」孟萋云愈说愈激动,披头散发又怒目相向的她,看起来比之前抱着假娃娃的时候更像疯妇。 上官凌风眉头锁得死紧,他忿忿不平道:「雨儿是我的儿子,你凭什么自作主张趁我离家时把他带走!你没那个资格当他母亲!那个怕事的男人也不会是他的父亲!一只缩头乌龟也能让你爱上十几年……」他凄惨一笑,对眼前之人绝望透顶,「枉费我十数年的真心,枉费我的心血……」 上官凌风握爪成拳,慢慢逼近床沿上的孟萋云,透着血丝的双眼看起来就好象受伤的野兽,而现在,他要替自己疗伤。 「你要干什么……?」孟萋云缩起身子,害怕地看着眼前似乎已经发狂的男人,他们夫妻做了十四年,可是她却从没了解过他的性子,也许,是她从不曾认真的去了解这个人。 但是这个眼神她是认得的,这十几年来她只看过这个眼神一次,那一次是她公公与人比武失败因而过世,她就看见他睁着这样恐怖的眼神去与对方决斗,而且赢了,对方死得很惨…… 这是,上官凌风要杀人的眼神。 「干什么?我们夫妻十四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对别的男人投怀送抱,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雨儿改姓向,你们生是我上官家的人、死是我上官家的鬼!」吼完最后一句后,上官凌风带着悲恸不已的心情向爱妻扑去,他知道,唯有她死,她才能真真正正成为他的妻。 「不要啊……」孟萋云充满恐惧的尖叫声传来,可惜这个房间的墙板做得够厚,隔音效果好,平时又没什么下人会过来这边……这些,都是上官凌风的精心安排。 不过,上官凌风还是没有得逞,因为上官雨突然破窗而入挡在他与孟萋云中间,上官雨的眼神看起来有些复杂,他的眼中充满了遗憾与悲伤。 但是,现在的他,只能坚强。 水求誉傻了眼,他真不敢相信那个呆子居然就这样跳出去送死,难道他不知道上官凌风的理智已经全失了吗? 「雨儿?」上官凌风一愣,出手的掌风急急收了回来,功力反噬的结果是让他呕了一口血。 脑中转念一想,方才他与妻子之间的对话大概都进到儿子耳朵里了。 「爹……」上官雨轻声喊出口,企图唤回父亲的人性,他知道之所以会演变成如今的场面全部是因为母亲,他无辜的爹是个从头到尾的受害者。 可是……任何人站在他的立场,都不可能坐视自己叫了十几年的爹亲手杀害生养自己的母亲……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而是他内心绝对无法忍受这种事发生的可能性存在。 「让开!雨儿,如果你还当我是你爹的话,就给我让开!」上官凌风心痛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明明知道他是别人的种,面对他时却是比孟萋云还不忍心。 这个孩子,喊了自己十二年的爹,他们之间的感情就像寻常父子一样好,两人一起练功、一起洗澡、一起说悄悄话…… 他们曾经一起发过誓,要好好的守护家园。 「爹,您是我的爹,背后是我的娘,您觉得我有可能让开吗?」上官雨抬起头,眼中的悲哀与控诉让上官凌风愣了一下。 「这一切都是你娘造成的,你还护着她?」他知道儿子不忍心,难道他就忍心了?十四年啊!十四年的深情换来的背叛不是眼前的稚子能够懂的! 「……儿子不会躲开的。」上官雨没有反驳任何一句话,他只是静静的说出自己的决定,「您说过,男儿习武,是用来保卫家园的。」 『雨儿,你记着,男儿习武,是用来保卫家园的。』以往的对话萦绕在他脑海里,久久不散,那是他们正是父慈子孝、正是情深义重。 上官凌风再看向孟萋云,那个他义无反顾爱上的女人,微一闭眼,就看见她对他的背叛,她大概不知道吧……她前脚一走,他因为太过挂念而回来,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的爱妻带着儿子进了向家门…… 他恨吶! 眼中再也看不到那个孝顺懂事的儿子,再也看不到那个温婉柔美的妻子,他运足了十成的功力,一掌劈下!! 眼睛,却是闭了起来。 上官雨忍不住喉头涌上来的一股腥甜,一口红艳艳的血就这样喷了出来,他双腿虚软的倒下,连带着身后被他紧紧牵着的孟萋云也坐倒下来。 父亲那一掌,威力十足的打在他的肩上,也许是因为闭上了眼所以失去了准头,不然那一掌绝对会是中在他的心口,他也绝不可能再站在这里。 回头望了一眼,看着那早已吓傻的母亲,上官雨的鼻头一阵酸意,这是怎样的一场孽缘啊?为什么以前他所认定的幸福原来不过是一场梦? 母亲啊母亲,你亲手打碎了多少人的幸福?为什么你狠得下心? 喉头又涌上一股腥甜,上官雨强忍着咽下去,他不能倒下去,如果他倒了下去,死的不止他一人,还有他身边的母亲,可能还有,远在天边与他流着同样血缘的两个人…… 其实,上官雨很明白自己只是在护短,若是他放任父亲杀了母亲,亲手终结那让母亲背叛他的男人,也许,他们还是父子,一对回不了从前的父子——就是因为回不了从前,所以他只能舍弃从前,保护他认为不可以死的生命。 ……即使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对不对,他也只能往前定了。 往前走……其实,连他都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呢,回师傅那里肯定会被找到,去绿园……不!此时此刻无论如何他都不想见到那个人! 能去哪儿呢? 上官雨眼见天地茫茫,却无所归处,下一刻,黑暗就占据了他的神智。 而距离上官雨一条街远的暗处,站着一个身形微弯的少年,他双手抚着胸口,俊颜满是忍痛的神情,嘴角还有方才吐血的痕迹。 上官雨能活下来,其实要感谢他。 水求誉忍不住大笑,方才他见了那一幕,也不知道发的什么疯,明知道自己武功不如人,还是冲了进去替上官雨挡下了一半的掌力……要不是他挡下那一半掌力让上官凌风偏了角度,恐怕现在那个孩子早就成了一具尸体了。 为什么要救他?水求誉自问。 可是他始终得不到答案,他忍不住想着,也许是方才上官雨那一心求死的悲伤眼神触动了他某根还有少数良知的神经,他才会不受控制地出手。 总之,事情做都做了,现在也没反悔的余地了。 真是的,生平第一次做好事就搬了大石头砸自己的脚,上官雨不死,他以后要走的路就会坎坷许多。 看着远处那倒下来的妇孺,水求誉忍不住自嘲。 「算了,就当是我对可敬敌人的最后恩惠,将来等你长大以后,咱们再来比试一场吧……」 水求誉吹了一声口哨,远处就飞来一只信鸽停在他的肩上,他再从怀中掏出方才中掌时从上官雨身上撕下来的衣料绑在信鸽脚上。 这是他豢养的信鸽,这信鸽对于武林世家的方位一清二楚,而且还听的懂人话,只要他一声令下,就能准备无误地飞往目的地。 而这次他给信鸽的任务,是飞到东方世家。 醒来的时候,他只知道自己躺在一张干净清爽的床铺上,胸口的疼痛减轻不少,往左看去,是一条模糊的影子坐在桌旁。上官雨张开嘴巴,却发现再怎么用力也只能发出沙哑的声音,而那沙哑的声音惊醒了桌旁正在打困的人。 「醒了,觉得还好吗?」来人扑到他的身边,就着微弱的火光,上官雨看清了眼前的人正是东方傲。 「你……」虽然他很感激他的两肋插刀,可是这人为什么总能够在他最落魄潦倒的时候找到他呢? 「想喝水是不是?我去给你拿来!」东方傲取来了一碗水,小心地喂着上官雨喝下去。 直到清凉的水润过喉后,上官雨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这里是哪里?」这里既不是东方府,也不是抒临别苑,他不记得来过这里。 「这里啊……这里是你外公家,你放心,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的!」 外公?上官雨愣住,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外公啊!母亲从来没提起过她娘家的任何事,唯一的一次,就是带他去找绿园的那个「姨父」。 「外公……」上官雨慢慢坐起身来,东方傲帮忙扶起他,「是你把我送到这里来的?」 「是啊,怎么了?」 上官雨别有深意的看着东方傲,他知道自己最近实在太过多疑,所以导致疑心病过重,可是……他不得不怀疑为什么连他都不知道的事东方傲会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这里?怎么会知道我有外公?」 东方傲再次从桌案上端来一碗黑不见底的药汁,哄着他喝下。 「你把这碗药喝完,我就告诉你我为什么知道!」 「……」为什么他觉得这桥段很像是小时候娘哄他喝药时一样? 上官雨接过药碗,毫不迟疑的喝光药汁,直到瓷碗见底。 「喝的这么爽快,你难道就不怕我下毒吗?」东方傲接过空碗,挑眉问道。 ……呃,他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你要想毒死我,当初放我自生自灭就可以了,又何必浪费毒药呢?」 东方傲先是一愣,再哈哈大笑,「真没想到你居然还能这么冷静的分析啊……」笑得肚子都疼了,他赶紧正了正脸色。 「其实啊,我会找到你也是一个巧合,那天下山后我愈想愈不对,放你一个人胡思乱想实在太危险了,所以过没多久我又折回去找你了,可狂人师傅却说你告假下山了,我一想不对,这个时候你会去哪儿呢,想来想去大概也只有紫园了,结果我去了紫园又碰了空,正想再到处找找时,就看到路边倒了一个貌美的小姑娘,我一时色心大起,想拐回家娶来当老婆……没想到一抱起来居然是你,我当场可是吓得屁滚尿流啊!没想到兄弟你的背影看起来居然是如此的秀色可餐,让我把持不住……」 眼见东方傲愈说愈夸张,上官雨拧起了漂亮的剑眉,打断好友的自言自语,「东方傲,你说了这么多,好象还没说到重点嘛?」 「呃……总之,就是,等到我发觉是你时,再回头一看,赫然发现身旁还有一个看似痴呆的妇人,正是你娘,我问她是怎么回事,她也不答,最后只吐出了一串地址,我只好把你们带过来啦,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这是你母亲的娘家呢!」 上官雨垂下眼睫,他知道东方傲没理由骗他,环视了一下房间的摆设,心中百味陈杂,近来发生太多事了,以往被刻意埋藏起来的秘密,似乎正一桩一桩的被拖到太阳底下。 「那我娘呢?」 「请了大夫来看了,现在喝了药睡下了。」 「大夫怎么说?」之前母亲的疯病全是父亲刻意弄出来的假象,如今……他想都不敢想。 「大夫说上官夫人受了极大的惊吓,久久回不了神,又因为之前喝了太多涣魂散的关系,一时半刻是无法回复成正常人模样的,不过只要慢慢调养,以后一定会好的。」 「涣魂散?」就是父亲那时端的那碗药吗? 「就是一种会让人神智不清的药物,喝久了就有可能会救不回来了。」 原来父亲,真的这么恨她。 「我想看看我娘……」上官雨要掀被下床,东方傲一见状就过来搀扶着他尚虚弱的身体。 「在看伯母之前,你应该先去见一见老人家吧。」东方傲提点着,他还有一位素未谋面的亲人。 「老人家?」是了……那个他从来都不知道的外公…… 第五章 眼前这个头发斑白的老者,听说就是他的外公,可是,上官雨却无法从老者的眼神中读出一丝丝属于亲人的温暖。 「……」第一次见面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上官雨就这样呆立在小小的会客厅上,主座两旁分立着两排少年与少女,看来应该是孙字辈的人物。 东方傲以手肘顶着上官雨的腰际,提醒他要行礼。 上官雨不知所措,最后只好行以江湖礼仪抱拳一拜……毕竟,这几日里的所见所闻让他明白亲情有时候比水还要薄。 「晚辈见过前辈,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座上老者白花花的眉毛动了一下,却让底下的人看不出喜怒哀乐,低沉的声音一出口,马上招揽了所有人的注意。 「雨儿,叫错了吧,你应该叫我一声外公才对,难道你母亲都没跟你提过外公的存在吗?」 上官雨愣了愣,不知该如何回答,母亲确实是没提过,可是面对一名老人家的疑问时,他的诚实回答未免伤人。 偏偏他又不想说谎。 「提过提过,只是当时他年纪小,忘了罢,不过没关系,我还记得!伯母在提到您老人家时我也在场的。」东方傲见上官雨的迟钝反应,马上跳出来拍着胸脯帮兄弟打圆场。 「雨,你也太见外了吧!面对自己的外公居然还叫前辈?来来来,再重行一次礼,要跪下去,喊外公。」东方傲以巧劲拉着上官雨下跪,让上官雨着着实实的行了个大礼。 逼得上官雨只好不情不愿的喊:「外公万安……」 那苍白的脸色及一抹因腼腆而显得有些红润的脸颊让老者升起了怜惜之心,老者不再显得高高在上,他亲自下来扶起跪在眼前的孙儿。 「快起来,你受了重伤,身子还没好,要好好保重才是。」老者枯瘦的手臂比想象中还有力,轻轻一托就让上官雨起子身。 「看来,你母亲的确没好好向你介绍我这个老人,来来来,我现在告诉你,你外公呢我姓水,是疾风山庄的主人,身边这些和你差不多年纪的孩子,都是外公收养的义子,事实上外公只有两个女儿,一个已经过世了,一个就是你娘。」 老者牵着上宫雨走到中庭,那些原本站在正厅两旁的少年少女也全都跟了出来随侍在侧,让上官雨感觉很不自在。 姓水?上官雨的脑中灵光一闪,似乎补捉到一些蛛丝马迹,他缓缓开口,「外公,您口中那个已经死去的女儿,该不会是绿园的向夫人吧?」娘亲在带他到绿园前曾经提过他还有一个姨娘,而那位姨娘就是嫁到绿园向家去的,已经过世多年了。 「咦?你知道啊!你娘告诉你的?」老者眼中透露着疑惑,但随即又淡去。 「不过,就算你娘肯告诉你,你大概也只知道一些毛皮吧。」老者牵着上官雨来到后花园的凉亭中坐下,凉亭中的雕花桌案上早已放满了瓜果点心,显然是早有安排,之后老者又遣退了身后那一大批人。 「嗯,事实上,我也是这几个月才知道娘亲家里还有一些家人,往年她都不曾提过的。」 上官雨独自面对着陌生无比的亲人,心里的戒心却不曾稍减,只敢捡着一些较没有杀伤力的话说。 「唉……都快二十年了,你娘还是不原谅我当年对她的安排,雨儿,外公带你来这就是要告诉你一段当年不为人知的故事,由于事关外公的私事,所以才要这般隐密,原本我是不打算和你说的,可是水家的人丁愈来愈稀少,到你这一代,只剩你和向绿意两个孩子,绿意这孩子是不长命了,眼看水家大概就要绝后了,我只好到处收养孩子,希望能够栽培出水家的继承人,就算不能继承香火,也得将水家的家学渊源给传下去……可是,现在你回来了,事情我都知道了,我想,你再也回不了上官家了是吧。既然不是上官家的传人,那么,回来继承疾风山庄也是不错的选择。」 继承疾风山庄?目前这些事就已经够他心烦了,现在又要他继承什么疾风山庄,上官雨待要开口拒绝,老者却已经自说自话起来了。 「你一定很奇怪你娘为什么不跟我姓水是吧。其实,你娘是我年轻时在外头的一段露水姻缘所生下来的,当然我并不知道我有这么一个女儿,后来经过十余年,连我自己都快忘记那段露水姻缘时,你外婆却带着你娘出现了,当时你外婆已经病得很重,没有办法再照顾萋云了,所以只好找上我,希望我能够把萋云接回疾风山庄,可是……我的原配妻子当时也已经病重,我深怕这事实会伤害她,只好以领养的名义带你娘进山庄,并且让你娘继续跟着外婆姓。原本,我是打算在夫人过世后就让萋云认祖归宗的,可是这孩子当时一知道我只能以养女的身份带她进门时,她就认定了我不想认她这个女儿,所以从此以后对我总抱着一股敌意,认定是我害了她亲娘,一直不肯开口喊我一声父亲,也不肯改姓水……」老者低低叹了一口气,回忆起当年的往事让他皱纹满布的脸看起来特别感伤。 上官雨从不知道自己的母亲还有这一些坎坷的过去,孟姓是外婆家的姓,就连见了父亲也不能喊一声爹……这到底是谁的错? 老者叹了一口气后,也不顾上官雨有什么想法,就自顾自的说下去,「萋云对我不亲,可是对她的亲姐姐水凄清却抱有一种孺慕之情,她羡慕凄清生来受尽三千宠爱,后来,她们两个居然同时爱上了绿园那向小子,原本我也很头痛,两个女儿都喜欢同一个男人,许给谁都注定负了另一个人,可是后来我知道向家少爷与凄清是两情相悦,虽然我知道我的决定会再次伤害你娘,可我不能拿三个人的幸福来开玩笑……」老者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若是当年他不做出这样的决定,结局是否会不同? 「所以,我让你的大姨许给了绿园的向昱麟,心里打算再替你娘物色另一个青年才俊,也将她风风光光的嫁出去……可没想到,凄清嫁出去不到半年,正当大腹便便时,我就发现萋云常常借故去绿园,没多久,萋云就有了身孕,我又气又怒,气的是向家小子怎么那么不老实!怒的是你娘怎么这般不自爱!可这事又不能声张,一声张,凄清就会受了刺激,她的身子本就不好,又从娘胎带了病,后果不堪设想……最后,我只好将你娘许给当时上门来提亲的上官家,上官凌风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是个铁铮铮的汉子,萋云嫁过去绝不会受到任何委屈,我当时只希望婚姻生活能够让萋云忘了那一段不该发生的过去……」老者苦笑,摇着长满花白胡须的头。 「没想到,我还是错了,萋云的执念深得可怕!居然把心思藏了十四年才付诸行动。」 上官雨回想起母亲带自己进绿园的目的,就感到一阵心痛,他可以体谅母亲的感情,却无法明白母亲为何可以无视周遭人的感受而一意孤行。如果母亲知道她的一意孤行害到那么多人,是否还会继续坚持。 「外公,孙儿有一个请求,不知外公是否可以答应。」 「喔?你说吧。」 「请您帮我查一下我爹现在的情形,我很担心他。」 「……他将你伤得这么重,你一点都不记恨?」老者不答反问。 「错不在爹,是我执意护短。」上官雨叹笑,他会有今日,也是自找的。 「……我会帮你留意的,现在,我们是不是要一起去看看你母亲?」 收拾的干净优美房间里,孟萋云静静地坐在床沿,笑着,就这样看着窗外的远山,看起来份外安宁。上官雨被老者领着进入房内,看着安静的母亲,接着走到她面前,捧起她纤纤玉手,轻声道,「娘,是我。」 孟萋云缓缓回头看着他,对着他笑了一下,那笑容看起来好美,像是身陷热恋中的女人一般。 「娘?」任凭上官雨再怎么轻声呼唤,孟萋云都只是笑,没多久,又把目光调回窗前那抹景色了。 「从这个窗口望出去,就是疾风山庄的外围,以前,向昱麟来访时,这个窗口是第一个能够看得到访客的地方,你母亲那时常常跑来这里守着这个窗口,不管这个房间当时是个柴房,对她一个姑娘家而言实在太脏乱了点。后来,我将这里的柴房拆掉了,改建成女儿家的闺房,就是希望有朝一日她回来探望我时,我能把这份礼送给她,没想到……十四年后她再度踏入疾风山庄的门,却是人事全非。」 老者上前来拉走上官雨颤抖的手,安抚似的拍拍他的手背,当年他丧女时,也是像雨儿这般心痛难当的。 「娘她……?」上官雨眨了眨眼,不敢置信以往最疼最爱他的母亲视他如无物,就连上次他见到她意识不清时也没这般惊讶。 因为当时的母亲眼中还有他,而此时此刻安宁无比的母亲眼中,却再也找不到属于他的影子。 他百般不愿承认已经失去了眼前的亲人,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接受眼前的事实。 「孩子,她已经不认得任何人了,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你娘她,现在非常的安宁,也非常的快乐,也许这对她而言,是最好的结果也说不定。」 上官雨不由自主的看向窗外那一片母亲念念不忘的景色,突然发现,也许母亲之所以疼爱自己,也只是因为自己身上留着那人血脉的关系,而不是因为他们之间的母子天性。 第一次,上官雨悲伤得想哭。 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后,上官雨再一次认知到原来除了紫园里的人以外,自己还有家人。 然后,他想起了自拜见过老人家后,就消失在他眼界里的那个人。在疾风山庄里寻找的路上,他逢人就问东方傲在那里,仿佛他正在找的人是救命浮木般的重要。 事实上,东方傲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也愈来愈重要,他现在能谈心的人只剩下他了,要是连他都不在了,也许…… 结果会是怎样,连他都不敢想。 最后,在疾风山庄的客房里,他看到了正在整理行李的东方傲。一时之间,他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愣愣地说了句:「你要走?」 话一出口他就想咬掉舌头,人家也不是闲闲没事就能在外头晃荡,要不是因为他的关系,恐怕现在东方傲应该在东方世家中接受传人训练吧! 说起来,还是他连累了人家呢。 「是啊,不过也没那么快,要是你低着头来求我,也许我会多留一段时间陪陪你。」东方傲放下衣服,倒了杯热茶端给上官雨。 「跑这么急做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吗?」东方傲找出一方帕子帮上官雨拭去额上的薄汗,这亲密的动作让上官雨一愣。 「没……只是太久没活动活动筋骨,所以跑一跑罢了。」上官雨红了脸,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因为急着寻人才用跑的,以前他在家时从没那么失态过。 「喔?」东方傲也不戳破他的谎言,只是噙着一抹不正经的笑看着上官雨有些薄红的脸。 身子看起来还不错,看起来疾风山庄能动用的药材的确是一等一的,不过还是很可惜啊。 「这样好了,如果你肯主动给我一个吻,我就再向爹告假几天,陪你熟悉这里的环境,如何?」东方傲提出自己认为合算的买卖,一双眼睛非常不规矩的尽往上官雨那张俊脸瞄。 「你又不正经了,谁要耽误你的正事?你快走快走吧!省得我碍眼……」上官雨弄不懂东方傲为何每次总拿那种男女间的亲密行为来开玩笑,虽然他也知道这世道是有男人跟男人这一回事的,可那种有违伦常的事不适合发生在他们身上。 至少,不该发生在武林世家的少主身上。 东方傲在听到上官雨嫌弃他的话时,马上嘴一扁,双眼泪汪汪的,多少泪珠儿在里头打滚都不肯落下来,满脸哀怨地瞪着眼前那个死没良心的男人,宛若弃妇般楚楚可怜。 「我待你那样好,你居然嫌弃我……」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起来了。 上官雨明知道东方傲这是在做戏,却也不免慌了手脚,他从来不对别人说重话的,更何况东方傲是真心待他好,他方才那一番话着实是太过份了。 「对不起对不起,你别哭了,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成何体统?我……算我不对,我希望你能够留下来陪我,只是我脸皮薄……我!」一向自认再正经不过的上官雨只要一碰上东方傲就会手忙脚乱,他时常想这个人一定是老天爷派给他的克星。 可是……这个克星有时候又变成他的救星……唉,真教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呜……如果你要道歉,那就以身相许吧,书上都是这么写的,如果一个人救了另外一个人,被救的那个人就得以身相许……这是千古不变的报恩之道!」东方傲一个俊俏的少年哭得凄惨不说,连抹眼泪跺脚的动作看起来都十足十像个姑娘,看得上官雨是连连抽气。 听听!他说的这是什么话? 「以身相许?那种故事的前提是救的人必须是个姑娘……我可不是姑娘啊,你又何苦为难我?」 眼见东方傲带泪的容颜离他愈来愈近,上官雨连连退后,直到再也没有退路为止,他停了下来,叹了一口气。 「唉,我真是怕了你了。」上官雨从怀里掏出一条丝帕轻轻擦拭东方傲脸上的泪水,明明知道他的哭是装的,却难免心疼,连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心疼一个男人的眼泪。 直到东方傲的脸擦干净了,上官雨才闭上眼睛,把自己的唇轻轻凑上那因为哭泣而显得有些充血红润的唇,双唇压在一起,从彼此的皮肤及温暖的触感上传来一阵宛如电击般的麻痹感,让两人不自禁地各往后退一步。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嘿嘿,你终于还是吻我了。」东方傲是满脸的得意之色。 反观上官雨,他的脸则是红到让人怀疑是否可以煮熟鸡蛋了! 「我只是看不惯男人哭泣,受不了你的哭声才……才碰你的。」上官雨说不出那个吻字,从小到大他都是谨守礼份,从不敢逾矩,谁知道一认识东方傲这损友,马上就破了功。 「没关系没关系,怎么都好,反正你都吻了我了,我也没理由不留下来陪你,来来来,探门路这种工作啊我最熟了,没人比我做的还好,我保证三天以内这疾风山庄的人全都认识你……」 东方傲放着床上的行李不管,直接搭着上官雨的肩,勾着他的腰,虽然两个人的姿势怎么看怎么暧昧。 就这样,东方傲又顺理成章的留下来陪伴上官雨。 疾风山庄的人在上官雨醒来的第二天,就马上被召集到大厅上见过新来的小少爷,在主人明示加暗示下,众人明白眼前这位小少爷很有可能就是疾风山庄未来的主人,原本底下不断流传关于继承人的谣言登时停止。 因为,就算老爷子收养来的义子们再厉害,身上流的血也不是老爷子的血脉,唯有两位小姐生的孩子才是老爷子正统的传人。 虽然私底下大家已默认了这位新来的上官少爷是未来主人,不过,可有几个人对新来的小少爷恨之入骨。例如,老爷子原本收养来要当成继承人培养的义子们。 老爷子所收养的义子不只有男孩,其中也有少数精明能干的女孩子,而这些年纪都不超过十岁的孩子,都对上官雨怀着一股莫名的敌意——这个人抢了他们应得的注意力与关怀,让原本是孤儿的他们升起了戒备之心。 曾经在世道上打滚的小孩,就算是年纪比上官雨小,也比上官雨来得懂心机。 东方傲住在疾风山庄的这两天,就频频发现这些事实。 看着眼前被下了不知名毒素的茶水,东方傲若无其事的放下茶碗,也阻止了上官雨要饮茶的动作。 「别喝了。」东方傲直接抓住上官雨捧着茶碗的手,引来上官雨疑惑的眼神。 「这……」很快的,上官雨就明白东方傲的意思,他仔细地看了热水中浮现出来的茶叶,上头呈现的颜色居然带着一点暗紫。 再笨的人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上官雨缓缓放下茶碗,若有所思。他才来疾风山庄没几天,根本没机会与人结怨,为什么还是有人不想放过他呢? 「别难过了,只不过是那些不成熟小鬼的恶作剧罢了,要真是行家做的,恐怕连我也看不出来,而半个时辰后就得替我们俩收尸了。」 「小鬼?」这山庄里头唯一称得上小鬼的,就只有外公养的那一批义子了…… 直到东方傲提到小鬼,上官雨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原来,这些孩子是怕他威胁到他们的地位与未来。 「是啊,这些小鬼真可恶,居然连你也敢毒?我去教训教训他们……」东方傲做势就要起身,却被上官雨一把拉住。 「怎么?舍不得我?」东方傲嘿嘿笑道,不正经地把上官雨修长柔美的手指抓到颊边磨蹭。 上官雨立刻很不给面子的把手抽回来,「谁说舍不得你?我是觉得那些孩子还小,没必要跟他们计较那么多。」 「小孩子?我可没见过这个年纪的孩子手段这么狠毒啊,今天他下毒,难保那一天他们会直接对你下手。」 虽然东方傲嘴巴上还是不放过那些孩子,但由他不再怒气冲冲的眼神来看,他的脾气已经收敛不少了,上官雨安慰一笑。 「就算那天他们真对我动武,你以为我就一定处在弱势?傲,别忘了我的武功可是与你不分轩轾啊。」 东方傲坐回原位,在听到不分轩轾四个字时身体不由一僵。 唉……这个天真的人,难道真不知道他的武功已经…… 「是啊,不分轩轾。不知道是谁跟我打了十几次以后才赢我一次,从此以后就认为武功跟我一样好的……」东方傲以戏谑的口吻逗弄着上官雨,来掩饰眼底那一抹过份担心的眼神。 「东方傲!你真的是……」 笑闹声在花园中传开,春风拂尘,仿佛一切不愉快的事从没发生过。 而此时疾风山庄暗处,却隐隐传来打斗的声音。 「老大,你为什么不让我直接杀了那小子?我们这群人真正服的只有你呀!」一名少年拭去嘴角的血迹,难以置信以往推崇的老大居然下得了手。 「光凭你擅自行动这件事,就可以构成杀你的理由,颜真,你以往不是这么蠢的,又怎会想不通此人不能杀!」水求誉眯起眼,看着远方那两名笑闹的少年,心里有了主意。 他又何尝不想除去绊脚石?只是时机未到,他们的羽翼未丰,再加上之前的心软,现在任何莽撞的行动都有可能让他们全体丧命。 毕竟水家的主人绝对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只是个慈祥老人罢了。 他要等,等到上官雨长大,等到水老爷子真正对他们卸下防心,那时,就是他反击的时候了。 第六章 一封封的家书像雪片般飞来,催得东方傲再也不能不正视家里头传来的命令。 虽然后来再也没发生下毒事件,可是他知道,那些孩子们对上官雨的敌意可是半分都没减少过,那些时常暗地里射过来的寒冷视线,让他明白即使是在疾风山庄,老爷子可能也无法保得上官雨的安全。 江湖是个人吃人的地方,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弱势的人被欺负,只有人会在意自己的权力能不能保住,虽然上官雨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他那太过妇人之仁的本性很容易就将自己至于死地。 东方傲手里捧着飞鸽传来的家书,上头每字每句都是义正辞严的命令他莫再忽视自己的使命。其实,早在送雨来到疾风山庄的那一天,他就该回去复命了,可是他放心不下雨的身体,所以一再拖延……现在,就算他想拖延下去也不可能了,如果他再不走,下一个横尸街头的人可能就是自己。 唉…… 拳头不自觉地将家书捏成纸团,东方傲现在心心念念的只有上官雨一人的安危。 「东方贤侄,听说你找我有事?」书房内,老爷子开门见山。 「是的,老爷子,我想跟您谈谈雨的事情。」东方傲不请自入,在水老爷子面前表现的就有如一般少年一般,不再嬉皮笑脸。 「喔?」老爷子坐了下来,听语气像是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 「老爷子应该知道雨的功夫已废吧?」那天他救到上官雨的时候,本想用内力帮他疗伤,没想到一运起内力才发现雨体内所有的功力都不见了。 「知道,你把人送来的时候,大夫就跟我说了,凌风的那一掌震断了他的奇筋八脉,就算勉强用内力帮他续命,救醒以后他的功力也会全部消失的……这个孩子,虽说大难不死,也未必有后福。」 「老爷子不打算告诉雨这个事实吗?」东方傲不说,其实就是想等老爷子说,因为他觉得无法从自己的嘴里说出这么残忍的事实,学武之人最惨的莫过于武功尽失,这就等于以前的努力全都像石投大海一般,更别论遇到仇家时只能引颈就戮的可悲情势了。 他怕的,就是上官雨再无自保能力。 「怎么,贤侄没说吗?」老爷子讶异道。 「我怕他一时受不了,迟迟不敢说出口……」 「那你是想让我来提罗?其实,这件事不管谁来说,对他造成的伤害都是一样的,更何况,时日一久,等到他觉得身子好得差不多了,想要提功运气时也会发觉不对劲的……说不说,他迟早都会知道。贤侄,你最主要的目的应该不只是来向我提这件事吧?」 老爷子精锐的目光投向东方傲,东方傲一笑,知道自己的那点心思是瞒不过走跳江湖数十年的老狐狸的。 「老爷子手下那群义子各个才艺不凡,武功更是杰出,想必老爷子是花了许多心血栽培……但是,人心隔肚皮,这一点老爷子应该比晚辈还清楚才是。」 这一群人虽然眼下成不了大事,但是他感觉得到背后还有一个真正懂得运筹帷幄的人在掌控,问题是就算他查出了是谁,只要庄内的人没有多加提防,那一切的努力都是白费的。 「你说那一群小子?」老爷子了然地笑了,「放心,他们将来必是雨儿身边的大将,就算成不了助力,我也不会让他们成为阻力的。」 东方傲笑开了,有了老爷子的保证,比他自己留下来还放心,他明白,姜还是老的辣的道理。「一切就请老爷子多担待了,雨他生性单纯,不懂得防人,得请老爷子多多关注他。」 老爷子看了东方傲一眼,突然天外飞来一笔,轰得东方傲脑袋空空,不知所措。 「东方贤侄,从你把雨儿送来时我就知道你很关心他,现在我更加确定你对他的感情非比一般,你知道,就算是兄弟,太过亲近也是不好的吗?」 听到这样的劝阻,东方傲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指那件事了。 「老爷子的话晚辈谨记在心,将来一定严守分寸,只做雨的好朋友。」东方傲淡淡一笑,笑中藏了无数无奈与凄凉,他藏得这么好,没想到还是让人给看出来,是他太得意忘形了吗? 「这就好,听闻贤侄近来频获家书,想必是府上出了事,需要贤侄回去处理吧?临走之前要不要和雨儿话别?」 连这些事老爷子都知道,看来是他小看了老爷子的势力范围了,老爷子势力愈大,愈能保护好上官雨。 「话别就不用了,我只要知道他安全就行了。」趁着上官雨心情还算平静时走,如果再拖,恐怕连他自己都要请八头牛才能拖自己走了。 「贤侄什么时候起程?」 「今晚。」愈快愈好,看不到雨的脸,他才能够走得了,一旦见了面道了别,他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了。 明月高照,清风习习。 看着上官雨熟睡的脸庞,东方傲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没志气了点。都说了不要告别的,自己却趁着人家熟睡时跑来偷香,怎么看怎么像个登徒子。 上官雨睡着的时候看起来很可爱,白白嫩嫩的肌肤看起来吹弹可破,尤其那一对漂亮的眼睛闭上的时候,那长长的睫毛盖在眼睛上,像是两张扇子一样,那红艳艳的朱唇啊…… 哎,口水流下来了。东方傲连忙抹着嘴角。 唉,他从八岁就知道自己喜欢上官雨了,不是因为对身边的女孩子没感觉,而是一看到八岁的上官雨就感觉到心跳漏一拍,然后视线就再也离不开那张漂亮中又带着英气的脸蛋。 不过,他也不是见了漂亮男孩就喜欢的,东方傲也曾经见过身边的亲戚养娈童,那些娈童一个比一个漂亮,再说了,长辈们娶的女子个个貌美,生下来的孩子也肯定俊美,就拿他家里几个兄弟来说吧,他还算是长的比较平凡的那一个呢。 可是,见过再可爱的男孩或女孩,他还是没有感觉。 他也曾经为了自己的喜爱性向而苦恼不已,也问过身边的玩伴,他们的回答一律是:喜欢上了?那就抢回来呀!管他三七二十一的…… 所以,自从得到这种让他哭笑不得的答案后,他再也不向身边的人问那个问题。 可是他还是很苦恼,他跟上官雨每年只能见一次面,那还是长辈们因此交情而过年时上门拜访而已,思春情切的他苦着小脸蛋想出了一个办法——比武。 他爹最喜欢跟人家比武了,连带他所生的儿子也喜欢抓去跟人家比武,如果他自动自发说要去跟人家比武,他老爹一定会很高兴的。 结果老爹告诉他人家是练剑的,而他是练拳的,领域不同比武也会不公平,为了这件事,他还自己跑去拜师学艺,学了剑法以后再来找上官雨比武,之后就三不五时,每个月定要比个两三次…… 比到最后,他都已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连眼前这个睡熟的傻瓜都不知道,他对手的剑法只不过是短短几个月就学起来急就章,要不是融合了原本的拳法与功力,也不能在每次的比武中轻松赢了上官雨,若论剑法的精纯,他绝对比不上雨。 也只有这个单纯的人,能够带给自己这么多的快乐了…… 东方傲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时已近三更,他再不走,恐怕就赶不上时间回东方府了。 东方傲紧紧盯着那红艳艳的朱唇,他知道这种奇怪的感情是不会被疾风山庄的老爷子接受的,就算雨知道了,依他那古板的个性恐怕也不会接受他,所以能偷香的机会大概也不多了 他们一天天长大,将来要继承上一辈的衣钵,还得要娶妻生子,在武林上争取一席之地……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笑闹,不能像现在这样亲密了。 人,总要长大的,而江湖,是不由己的。 轻轻的,东方傲再次在那张垂涎不已的唇上印下一吻,却是告别之吻。 告别二人能够恣意妄为的青春少年。 在东方傲离开房间后,立即有一名少年捧着药碗推门而入,跟在少年后头的,是个头发与胡须都白透了的老人。 「求誉,动手吧。」 原来这名看起来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年就是养子中年纪最大的水求誉,长相阴沉中略带俊美,他先是点了上官雨的昏穴,再将手中药碗里的药汁全数灌入上官雨的口中。等到药汁一滴不漏的全进了上官雨的嘴里时,水求誉才带着空药碗离开,留下在夜色中白得发亮的老人。 老人对着昏睡的上官雨喃喃自语。 「雨儿啊雨儿,有些事,忘了对你比较好啊……」 精明的目光映着明月,老人的眼神里有着疼惜,更有着太多的深沉。 上官雨永远也想不到,只不过是一晚的时间,他的世界又再次天摇地动。 十年后—— 上官雨带着商队,行走在丝路上。 五年前,疾风山庄的老爷子一声令下,让唯一的外孙——年方十八的上官雨接了当家位子,领着山庄上上下下的人经营江南最大的丝绸商行。 说来也奇怪,原本老爷子那一票义子个个对这个半路杀出来的上官雨都不服,可在十年前,老爷子只花了一个月的功夫,就让那些个心高气傲的义子们全部臣服在上官雨脚下,至于用的是什么手段,至今仍然没有人知道。 众人只知道那些义子全成了上官雨的得力助手,其中最有能力也最得上官雨重用的,就是当初老爷子所收的大义子,今年二十六岁的水求誉。 商队中领头的上官雨手持蓝色羽扇,身边跟着的正是得力助手水求誉,现下他们正从西夷国交易完正待回到江南,回途中,也顺道带上了西夷国的商品……当然,其中还夹杂了老爷子要他带回的东西。 「少爷,天就要黑了,前头十里处是入关前最后一处驿站,错过了驿站,得再赶百里路才有歇脚处,您要不要……」原本将马的速度一直保持在上官雨身后的水求誉将马策前,来到上官雨身边进言。 上官雨看了看天色,眼前这气候不佳,五年来走过丝路无数次的他当然知道是沙暴的前兆,他们为了赶路中途已经错过了许多可以歇脚的小绿洲及乡镇,再错过前头的驿站,恐怕他所带的人连同货物都得葬在大漠中。 看来,今天也只能暂时歇下了。 「我明白,水大哥,你传令下去,今晚就在驿站歇脚吧。」 「是,少爷。」水求誉接了令下去传讯了。 上官雨看着头顶那毒辣的太阳,眼中闪过一阵晕眩。 看来,再不休息他自己也得倒下了。 大漠的夜晚不像江南,夜有虫鸣鸟叫相伴,陪着旅客的,往往只有过低的温度与吹得人发寒的狂风,而通常那狂风还会夹带着大量沙石,这就是商旅人最怕遇到的沙暴。 上官雨站在土石堆砌而成的窗台前,看着眼前呼啸而过的狂风。 每每当他一个人独处时,总会不自觉的陷入沉思,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他甚至连自己沉思的目的都不知道。 似乎是……怀念着记忆中的某个人,可是,他的记忆中又没有那个人的存在。 上官雨摊开手中的蓝色羽扇,十年了,他一直重复问着自己,到底在想谁?亦或在想着什么事?可是,都没人能回答他,甚至手中这把他珍而重之的羽扇也无法回答他。 蓝色羽扇的来历是神秘的,从十年前开始,他每一年的生日都会收到一根蓝色羽毛,羽毛的颜色很漂亮,可他派人查过,都查不出那羽毛是从什么飞禽类上拔下来的,也没人知道羽毛是从哪儿送来的,只知道时间一到,民间的民信局就会准时替他送上这样东西,从不迟到。 后来,他将这些羽毛全集结起来,脑中突然出现一个主意——若是把这些羽毛做成了羽扇,他就能将之随身携带了…… 不知道为什么,每年那么多贵重的生日礼物当中,就只有这样东西最得上官雨欢喜,到最后,他甚至以为如果哪一年没收到这样礼物,他会很不开心呢。 也许,哪一天他会见着送他这些珍贵羽毛的人,到时候他得好好问问,为什么这十年来总是送他这一份礼…… 这人,未曾谋面,却已让他摆上了心头。 沙暴乍止,一行人即刻上了路。 一回到疾风山庄,马上就有人来报喜讯。 前脚才刚踏进山庄大门,上官雨就见到廖管家笑着一张老脸急匆匆地跑来,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一样。 「恭喜少爷、贺喜少爷,老爷子给您找了个门当户对的媳妇了呢!」廖管家刚停下喘几口气,就迫不及待向上官雨报告这个好消息。 「媳妇?」上官雨愣了一下,才明白廖管家指的是什么事。这一趟出门前,老爷子就说了要帮他找一门媳妇,他推说还不想成家,但老爷子很坚持一定要他成亲,还说他已经快二十四岁的人了,再不成家就太老了。 原本他只当是老人家闲暇没事想找事来做,没想到短短几个月,他还真的给他找好了媳妇人选。 「是啊,是林家的小姐,就是那个跟我们有生意往来的林家大小姐,她今年十八了,老爷子看过她的画像,人长得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啊,少爷可真是好福气呢!」 廖管家嘴里忙着,手脚也没闲着,忙着指挥跟出来的家丁把那些带回来的货物搬到仓库里去,顺便安排那些风尘仆仆的人下去歇着。 唯一不能休息的人,大概只有上官雨了,现在他得去跟老爷子复命,顺便问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不就这么一回事罗!慕天呀,才刚回来一定很累了吧,好好的休息几天,我已经把日子给订下了,就在下个月初十,那可是个大好日子啊,你就等着迎娶美人吧!」 上官雨皱着眉,他还是不太习惯水慕天这个名字,虽说这个名字老爷子已经叫了十年有余了,可他一直都不太喜欢这个名字。 十三岁那年,他得了一种怪病,病好后什么都忘了,要不是老爷子细心的向他解说,他恐怕会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更不用说父母那一段曲折离奇的故事。 后来老爷子为了让他继承疾风山庄的一切,让他改了姓名,让他进了水家的名谱里,但在私底下,他还是希望有人可以呼唤他的旧名,尽管上官雨这个名字代表的是不幸的过去,但是那些事他早就遗忘了,可是他唯一不想遗忘的,就是原本的名字,那代表着他活过的痕迹,就算现在没人这样叫他了,他依然会一天写个几次自己的名字,提醒自己不要忘了过去的自己。 「外公,人家女孩子我都没见过呢,更何况就这样匆匆订下婚期,恐怕委屈了人家小姐。」 「耶,说这什么话呢,儿女婚姻从来都是父亲之命媒妁之言,如今你父亲不在了,母亲又成了那个模样,你的年纪又大了,再说了,你的条件那么好,新娘子嫁过来你只要好好待人家,人家就不会委屈了。」 「外公,婚事其实……」上官雨未竟的话语被老爷子的哈欠打断。 「唉,人老了体力就不行了,慕天,你也累了吧,赶紧下去休息吧,老头子我也要去补眠了,关于婚事你就别操心了,安心的当你的新郎吧。」 上官雨闭上嘴,不再多言,看来,这件事就这样定案了。 只是可怜了他未来的娘子,他心里很明白,这位姑娘只是刚好生在富贵之家又正好容貌不错,才会被老爷子看上,娶回来的目的除了利益结合外,剩下的就是传宗接代的任务了…… 他不想糟蹋了人家姑娘,可他也反抗不了老爷子。也许,他只能尽量善待人家闺女,才能弥补人家的委屈了。 时光过得飞快,一转眼,疾风山庄处处张灯结彩,门墙上都贴了双喜字,就连山庄里的灯笼和夜里的风灯都换成了喜气洋洋的大红色。 今天,就是他成亲的日子。 就在方才,他从满面愁容的准岳父手中接过新娘子,新娘子乖乖上了花轿,现在他们正一路敲锣打鼓地回到疾风山庄。 上官雨微闭上眼,这场婚礼弄得他无暇分心,原本计划好的一些事情通通都得停摆,等到婚礼过后才能继续进行。 唉,自己在想什么呢?那个坐在大红花轿里的女人从今以后就是自己的妻了,他非但没有想到两人即将面对的未来,反而只关切着老爷子交待下来的事,他前几天才刚说要好好照顾人家的决心哪儿去了? 上官雨回头往花轿望了一眼,那里头坐着的女人是他今后要照顾要相守的另一半,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负了人家。 轻风拂面,带来无限凉意,上官雨看向天际的脸突然神色一变。 一枝利箭破空而来,咻的一声落在迎亲队伍前面。 黑压压的人头从树林的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将迎亲队伍整个包围住,上官雨拧眉,他没想过居然会遇到这种事。 对方是抢亲?还是寻仇? 第七章 迎亲队伍开始乱了套,虽然这次带了不少会武功的家丁和助手,但是对方人多势众,再加上明显的武功差异,迎亲队伍渐渐趋于败势。 上官雨紧紧守在花轿旁边,心里暗恼实在太过大意,居然忘了迎亲这等招摇大事最是容易被人偷袭,当初没有多安排庄内的人手进迎亲队伍真是一大失策! 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奋战不懈的上官雨尽量不让偷袭而来的黑衣人近身花轿,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他心知肚明要是半个时辰内援军再不赶到,恐怕今日他得葬身于此了。 只是连累了尚未拜堂的新嫁娘…… 「林姑娘、林姑娘!」上官雨朝着花轿内大喊:心里想着纵使今日必定葬身于此,也不能让那无辜的姑娘送了命。 花轿内似乎有了动静,但是那大红帘子动了一下就又静了,上官雨一时心急,内心的话不由得脱口而出:「各位好汉,你们的目标是我,别伤了无辜!」 此话一出,所有的黑衣人全都静了下来,满脸不解的看着上官雨,上官雨趁着这空隙,连忙把花轿里的新娘子给拉出来。 「林姑娘,我送你离开,千万别回头!」 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没应声,反而把红盖头给掀起来了,手中的匕首也蓄势待发。 「林姑娘,你……?」上官雨讶异新娘子的反应,而新娘子也给上官雨吓了一跳,手上锐利的匕首还没用上就掉落了。 「上官哥哥?」不会吧?叶裘揉了揉眼,天吶,这天底下最离奇的事都在今天发生了! 不过在这节骨眼上,可不是发呆的时机啊! 「上官哥哥你走吧!这帮人是来救我的,不是来杀你的。」身穿大红嫁衣的叶裘推着发愣的上官雨,心里暗自叫苦。 「上官哥哥?你是在叫我?你认识我!」上官雨走神的脑袋只对一句「上官哥哥」起反应,这个姓氏,他以为没人知道的。这个未曾谋面的新嫁娘怎么会知道他原姓上官呢? 「咦?你忘了我了吗?唉,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现在得赶紧走,不然等会儿你就糟啦!」四周的黑衣人虽然还在打斗,却没有把打斗的动作延伸到叶裘的身边,所以叶裘可以轻而易举的将上官雨带离混战之中。 上官雨任由叶裘带离战圈,不料后头一道冷冽的剑气朝他袭来,上官雨反射性的将叶裘推倒一边,回过身硬接下那一道剑气—— 「雨!」一声惊呼从黑衣人口中传来,朝上官雨咽喉逼去的剑尖及时转了个弯,一眨眼间就钉入了上官雨身旁的树身三分。 上官雨虽没实时接下那一剑,却也反应灵敏地朝黑衣人出招了。黑衣人一反方才那凛冽的杀气,现下可是只防不攻,一时间让上官雨给打得是狼狈不堪。 突然间,上官雨收了招式,双眼有神的瞪着眼前黑衣人。 「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名讳?」 黑衣人眉一挑,双眼透露着疑惑,他看了看一旁的叶裘。 「裘裘,他不认得你了?」 一旁心惊胆跳看着这场打斗的叶裘摇了摇头,「看这样子,是不认得了,我想,他也不认得你了。」 「裘裘?」上官雨转头看了叶裘一眼,他记得林家小姐闺名不叫裘裘啊。 「姑娘,你是林家小姐吗?这是来抢婚还是……」 新娘不是新娘,还有人来抢婚,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上官雨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个问题呢,后头的棒子就挨上了他的脑袋,他眼前一黑,就晕了。 「雨、雨!你醒醒啊!」睡梦中,像是有人在唤着他。 是谁呢?他认识的人里头,没几个人知道他以往的名字啊,就算知道,也从来不提,都当以前那个姓上官的少年已经死了,活下来的,只是水慕天。 他知道这都是老爷子的旨意,他也不怨,因为要继承这家大业大的疾风山庄,就得正名,就得做回水家的子孙,否则没人会服的,现在那些人服的不只是他的能耐,其中还包括了他的姓氏。 一个姓氏,可保他的地位与性命,当年老爷子坚持给他改名换姓就是这个道理,赔钱的生意没人做,老爷子让他继承家业,同时也要他传承下水家的命脉。 「雨……」又来了,这人怎么这么烦吶。 上官雨为了杜绝那烦人的声音,张开了眼睛,却感到脑后一阵抽疼。 「痛——」他直觉地喊出来。 「痛是吧?来,我给你揉揉,待会儿就不疼啦!」东方傲扶起上官雨的身子,控制着力道的手掌温柔地揉着那红肿的后脑。 上官雨看清了眼前的人,一惊,连后脑的痛都忘了。 「是你——是你打我的?」这人虽然换下一身黑衣,就连蒙面的黑布巾也给揭了,可是那眼神他可是深深记住的。 这人,看他的眼神不同一般,就像是认识他很久似的,可是他很确定并不认识这一号人物呀。 「不是……」东方傲连忙否认,他苦着一张脸看向候在一旁的叶裘。此时叶裘已经换下一身的喜服,清丽秀美的脸蛋瞟了东方傲一眼,恼怒之情显而易见。 「是我打的,当时那情况,不打昏你只会让情况更糟!」 上官雨细细看了叶裘一眼,他满脑子的疑惑。 「姑娘,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上我家的花轿?又为什么让人来抢婚,这事,也应该说清楚了吧。」 「……」叶裘低低叹息,原本一切都在算计中的,现在可好了,原本的新郎不是她想的那个。 要是他只是个水慕天,她这代嫁新娘干脆就杀了他也就了事了,大不了赔上一命,偏他不是水慕天,还是表哥那朝思暮想的故人呢。 「你的新娘子林小姐不愿嫁,你可知道?」终于,叶裘为这件事起了头。 「林小姐不愿嫁?」上官雨讶道。 难道是老爷子逼婚吗?这就难怪了…… 「是啊,事情的起因就是两个月前林小姐上街买绣线,恰好给疾风山庄的老头子给看见了,林小姐回去的隔天疾风山庄就上门去提亲了,但是,你可知那林小姐可是有心上人的?」 「我不知道。」上官雨喃喃自语,虽然他不知道这整件事是怎么发生的,可是他依旧难辞其咎。 「现在你也该知道了。」叶裘冷冷哼了一声。 「那林家小姐是我小时候的玩伴,当年我遭逢变故时她曾经收留过我,我在偶然的机会得知这件消息,就决定代嫁,顺便杀了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没想到……我想杀的那个新郎居然是你。」 「裘裘,我想雨一定不知道这件事,你又何必如此针锋相对呢?」东方傲扶着上官雨的身子,很明显地感觉到上官雨身上传来的轻微颤栗,他很明白这是上官雨激动的征兆。 依他对雨的了解,他是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的,不过,那也只是他对十年前上官雨的了解罢了。 「就算他不知道这件事的始末,他也难辞其咎吧,傲,过了十年你还是这么维护他,也不想想疾风山庄对我们做了多少好事……」 「裘裘,我相信雨一定被瞒在鼓里,这些事你又怎能断定是他做的?」 看着眼前一男一女为了他而针锋相对,上官雨此时心中却是百味陈杂,从这一对男女的言行举止中很明显的可以知道他们认识他,而且交情匪浅,可问题是,如果他们是旧识,为何他毫无印象? 这一对男女,是不是跟他十年前突然丧失记忆有关? 「你们……是不是认得我?」上官雨迟疑出口的一句话,让东方傲兄妹二人全住了口。 「雨……你真的不认得我了?」东方傲不确定地再次问出口。 上官雨摇头,「我只记得我到疾风山庄之后的事,在我大病初愈时,我甚至还不知道我以前叫做上官雨。」 「我们自七岁时就认识了,当时我们还约定了每个月都要比武,谁输了就得听对方一天的命令,你都忘了吗?」 上官雨依旧摇头,这些往事对他而言就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一样。 「表哥,我早就跟你说了,他根本已经忘记我们了,你又何必多问?」 「雨……」东方傲不得不同意叶裘的话,他很明白自己之所以失常是因为内心深处极度不愿雨将他忘了。 他早该想到的,疾风山庄的老爷子怎会让义子继承一切?水慕天又怎么可能只是老爷子的义子,原来,江湖上以「笑面虎」这个名号著称的人,就是他朝思暮想的上官雨…… 面对东方傲无奈的凝视,上官雨突然感到一阵心疼。这个人要不是真是他过去的莫逆之交,就是演技实在太好了。 沉默之中,外头突然传来类似打斗的吵杂声。 叶裘先出去探个究竟,不一会儿她就铁青着一张脸回来报备。 「疾风山庄的追兵杀过来了,我们必须尽快撤退!」 东方傲看着外头突然大亮的灯火,知道叶裘所说不假,他深深凝视了上官雨一眼,然后伸出右手。 上官雨当然明白这个动作代表什么意思,他是要自己跟他走,问题是,他连方才那些话是真是假都尚未证实,又怎能跟着他走? 叶裘则是瞪大眼,吼道,「傲,你疯啦!对方就是来找他的,你把他给带走,是存心要让东方一脉灭绝吗?」 「你们要逃,现在还来得及……」上官雨没有伸出手握住那看起来温暖无比的大手,反而出言劝导。 东方傲将伸出去的手握紧成拳,回身拿了墙上挂着的一把剑,丢给不明所以的上官雨:「这是你的九铃剑,十年前我忘了还你,十年后也该物归原主了……」语毕,东方傲从腰身中抽出一把软如灵舌般的长剑,偕同叶裘就要杀了出去。 「等等!」上官雨却在他们临出门前出声制止。 面对两双疑问的眼睛,上官雨解释,「你们把我当成人质吧,这样才有可能全身而退。」 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因为上官雨非常明白疾风山庄那一票人虽然以他和老爷子为首,但是平时行事却异常乖张,嗜杀如命,如果没有能让他们忌惮的对象,那一票杀人魔一定会赶尽杀绝。 东方傲那复杂的眼神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须臾,他轻轻扬起嘴角,「走吧。」 撤退的过程中虽然称不上顺利,事实上,东方傲这一边也损失了许多人手,但是因为上官雨刻意相助的关系,他们总算是逃过一劫。 东方傲左手扣紧上官雨的腰带,右手挥着手中的软剑替身后的人开路,全然不觉这姿势在外人面前看来有多暧昧。 直到将追兵扔在后头超过十里的距离,他们才稍稍缓下速度。被迫跟上东方傲轻功速度的上官雨不停喘气,他知道自己的武功底子不如眼前之人,可他完全没想过彼此之间的差距居然这么多! 「你的轻功好俊啊!」自身气息稳下后,上官雨第一件事就是称赞东方傲的轻功。其实他也不是没见过别人施展上乘轻功,只是他尚未见过提一口气就奔了十里的人完全没有疲惫的迹象。 「……这是多年逃命训练出来的。」叶裘代替东方傲回答问题,她冷眼看着东方傲仍然不放开的左手,心中不是滋味。 这一句话让现场的气氛变得无比尴尬,上官雨急忙推开东方傲还扣着他腰身的左手。基本上,他们的立场与其说是敌友未明,倒不如说是敌人还来的恰当些。 老爷子对他说过,在尚未确定对方是敌是友前,绝不可透露出自己的弱点,这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 「你们已经逃得够远了,我也该回去了。」 「等等!」这次出口制止的人换成了叶裘,她将手中的长剑横亘在上官雨的脖子上。 「裘裘,你这是干什么?」东方傲拧眉,他没想到叶裘居然会这么做! 十年的颠沛流离,让叶裘由一个天真的大小姐变成了愤世嫉俗的小女人。 「让他走,谁知道他会不会告诉那些人我们的行踪?这太冒险了!」虽然她也百般不愿让上官雨留下来,可是逃亡十年的经验告诉她,怎样做才会对自己最有利。 「要嘛杀了他,要嘛带着他当保命符。反正他也不记得咱们了,咱们还跟他说什么交情?」 「裘裘!你忘了方才是谁自愿当人质保我们平安了吗?」东方傲心急,他知道叶裘这小妮子已经不是十年前那纯真的孩子了,她真的会杀人! 「表哥,你又怎么知道他不是为了追踪我们才出此下策?毕竟他武功不如我们,怎样都是趋于下风,自愿当人质也许只是权宜之计!」这个上官雨已经不是表哥十年前认识的那个温文潇洒的少年了,偏偏就是有人执迷不悟! 她不懂,为什么在上官雨已经将表哥给忘得一干二净后,他依然可以毫不迟疑地相信他。 难道他忘了,十年前就是因为姨父太过轻易信人,才会让整个东方家面临灭门的惨剧,要不是姨父壮烈牺牲,让外人以为东方家早已覆灭,如今他们又怎能站在此处呼吸新鲜的空气? 面对叶裘的质疑,东方傲无言以对,他知道她说的都是道理,也知道自己的立场实在站不住脚,可是…… 「裘裘,要怎么处置他,我们稍后再议如何?你先把他放了吧。」东方傲别无他法,只能先拖延时间再做其它打算。他知道,叶裘的话已经打动在场的众人,纵使他有心想要力排众议,也要顾及那些与他出生入死的家臣们的感受。 叶裘激动的眼神盯着东方傲好久好久,最后,她妥协了,不是因为她是错的,是因为她还爱着东方傲。 「把他绑起来,喂他吃软骨散,好好看着他,要是他敢逃,就剁了他的脚!」 晚风,凉到刺骨。 上官雨一人被绑在独立的帐房内,帐外有两名大汉负责看守他。 会落到如今这处境,该不该说是自己咎由自取呢?帐外的灯火突然闪了一下,上官雨从帐内可以清楚的看到帐外两条人影倒下。 这是? 来人马上替他解了困惑。 「你快把软骨散的解药服了,我带你出去。」东方傲把手中的迷烟吹熄,再把盖住口鼻的黑布巾摘下,让上官雨清楚地看见他的容貌。 「你……」这人,完全不知道该为自己着想吗? 就连他都默认了叶裘的话了,为什么他还能义无反顾相信自己不会出卖他? 「嘘,别说话,要是让人发现就走不了了,你离开后往东走十五里,应该就可以看到搜索你的队伍了。」 看着东方傲正忙着帮他解开绳索,嘴里的解药正在融化,上官雨突然痛很自己怎么会忘了十四岁以前的记忆! 「你就不怕我像那姑娘所说的,会出卖你们?」手脚得到了自由,上官雨第一件事不是急着离开,而是质问眼前的男人。 「……」良久,东方傲嘴角扬起一抹笑容,「我相信你不会,就算你会,我也只能说服自己相信你不会。」 「……」上官雨沉默了,就连自己也不曾无条件地相信任何人过,眼前这人是入戏太深,相信放长线绝对可以钓大鱼?还是太过轻易信人的傻子? 「走吧,别发呆了。」东方傲拉着上官雨的手,在探知帐外无人经过时,便拉着上官雨偷偷的溜走。 东方傲的手很温暖,体温从掌心传递过来,连带着上官雨也温暖起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手牵手的感觉好熟悉啊,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经如此做过,曾经有一双温暖的手常常搂着他、轻薄他…… 是谁呢?他为什么想不起来了! 一路上,为了避免被叶裘等人发现,东方傲还不敢在路上行走,只能运起内力施展轻功带着上官雨一起飞檐走壁。看着树梢上的繁枝茂叶,看着隙缝中洒落而下的月光,看着前方之人义无反顾的表情,上官雨缓缓闭上眼睛。 「以前的我们,是很要好的朋友吗?」 东方傲缓下脚步,回头看了上官雨一眼,「是,很要好。」 「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也许,他能够想起来也不一定。 「……那没有任何意义。」知道了又如何?裘裘说的对,现在的上官雨纵使还是他认识的那一个,也会因为环境际遇的不同而有所改变,他不该试图去挽回什么或改变什么。 眼下最重要的,就只有怎样才能让东方一脉活下去这个问题。 上官雨的眼神黯淡下来,他说的对,就算知道了又如何?他努力了十年,依然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又怎能异想天开的要去想起什么呢? 柔柔月光陇罩着两人的身体,看起来就像是一对神僊侠侣。 再次踏进疾风山庄的大门,心中的感觉却变了样。 以前,因为只有这个去处,所以只能把这里当家。可是,现在他却觉得这里好陌生。他十四岁之前,究竟属于那里?他不敢去问老爷子,因为老爷子绝对不会说,老爷子甚至会阻止他去调查,要是会说,早在十年前就已经说了。 没有人再提起有关抢婚的事,甚至连有关婚礼的所有东西都被拆了下来,庄里的人都当作根本没发生这事一般。 进了大厅,毫不意外的,老爷子正在等他。 「慕天,你有没有伤着那里?」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老爷子的头发看起来更白了。 「没有,我很好,只是一些皮外伤,不用担心。」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老爷子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那一抹笑容让老爷子的脸看起来似乎多了一点慈祥。 「外公……」上官雨正待提起林家小姐的事,老爷子就先开口了。 「林家小姐的婚事,就做罢了吧,都让人抢婚了,这等不守妇道的女人我们水家要不起!慕天啊,改明儿外公再替你找一个更好的……」 「外公,林家小姐根本就没答应我们的提亲,是吧。」但是上官雨不想再当个瞎子。也许老爷子一切都是为了他好,可是也不能因此就去伤害别人。 「慕天,你这孩子在说什么呢!」老爷子一听出孙子口中的言外之意,就气到破口大骂。 一旁的水求誉连忙出来打圆场。 「老爷子,少爷只是误信谣言,才会这般无礼。少爷,您也真是的,怎么可以因为外人的一面之词就怀疑老爷子呢?难道老爷子会害你骗你不成?一个外人的话根本不足以采信!」 「我方才根本没提过是外人告诉我的,怎么,你知道是谁告诉我的?」上官雨冷着一张脸,驳回水求誉的话。 这一番话,让水求誉当场哑口无言。 「外公,这件事是林家小姐亲口告诉我的,您觉得新娘子有必要告诉我假话吗?」 「林家小姐?她不是给劫了?」 「不,是我把她放了。她根本就不想嫁给我,就算没人来抢婚,知道这件事后,我照样会放她走。」 「……你说这些,是在暗指什么?有什么话,你不妨明说吧!不必拐弯抹角来骂我老糊涂!」 「慕天没这个意思,慕天只是想告诉外公,以后别逼人家良家妇女下嫁了,免得传出去不好听,也毁了人家闺女的幸福。」 「哼!下嫁?说是高攀还差不多!也不想想你那里比别人差,那林家丫头真不识货!算了……连你也嫌外公多事,那娶亲一事外公就再不插手,可你要知道,我希望你在过年前娶一房媳妇回来,外公老了……恐怕,活不到抱曾孙的机会了,你也让我过过报曾孙的瘾嘛!」 曾孙?上官雨失笑,现在这种多事之秋,他根本没有心思娶亲,更别说生孩子了…… 只不过,只要是老爷子开口要求的心愿,他都会先答应下来再慢慢实现。既然他以后一定要走上成亲生子这条路,那么现在作出承诺应该也不违背早已规划好的计划吧。 「孙儿一定让您抱到曾孙,只是这等事也不能急在一时,只盼外公别再干出傻事,让慕天为难。」 「这是当然、当然……」 正当祖孙两人谈笑风生时,门外却传来了急报。 「报!」一声急报惊扰了大厅内的众人。 老爷子眉一挑,终结了方才的谈话。 「出了什么事?」上官雨也正了神色,一脸严肃地问着前来传报消息的传令兵。 「启禀老爷子、少爷,绿园的姑老爷出事了!」 「姑老爷!」 「姑老爷?」 同一则消息,老爷子与上官雨却是全然不同的反应。 上官雨看向一脸苍白的老爷子,「外公,这个『姑老爷』是谁呢?」为什么他还有亲人,老爷子却不告诉他?还是,他自个儿忘了,却没人提点他。 「姑老爷啊……他是你的姨父,对了,姑老爷死了,那绿意呢?绿意他怎么啦?」老爷子以四两拨千斤的方式回答了上官雨的问题,他的心中,有一个更值得关切的目标。 「向少爷他……他长年压制下的心病又发啦,现在正在绿园里待着养病呢。姑老爷无端猝死,向少爷重病复发,属下特别禀报!」 老爷子叹了一声,「好端端的就死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传令兵见到老爷子这般激动,下面的话全噎在嘴里了。 「老……老爷子……」传令兵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说下去。」老爷子一挥手,示意让传令兵说下去。 「绿园现下乱成一团,要怎么处置?」 怎么处置?老爷子将视线放到了上官雨身上,久久不移。 第八章 怎么处置?手心手背都是肉,上官雨是外孙,那病得厉害的向绿意也是外孙,老爷子不忍心看着自家子孙就这样病死,毕竟十几年都熬过来了,就差十八岁这个门槛…… 老爷子是希望水家开枝散叶的,偏他毕生只生了两个女儿,现在两个女儿只留下两个外孙,这两个外孙,他是怎么样都想保住的。 「慕天,你这边的差事都放下吧,暂时交给求誉去处理,绿园那边我希望你能过去照看着,那向家绿意啊,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兄弟了……」 见到老爷子说得这般哀哀切切,又听到那未曾谋面的向绿意是自己唯一的兄弟,上官雨的心便软下了。 「既然外公这么说,那慕天就下去准备启程了。」 「咦?雨哥哥来了?」向绿意从床上跳起,一脸的慌张。 「是啊,表少爷来了。」嫣儿说道。十年前她唤他少爷,现在她只能唤他表少爷了。 「那、那、那……」那他与雪哥哥合计的事,不就要被戳破了吗? 「少爷,你那什么表情呀?表少爷这是关心您的病情来了,而且你们也十年没见过面了,您应该开心才是吧?」不过,最开心的还是她了,等了十年,少爷终于想起她了吗? 「这……」这有什么好开心的?他可没忘了十年前,那雨哥哥答应了要陪他,结果还不是无声无息便走了,还留下一个嫣儿。 算了,都到这地步了,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乍一见到向绿意,上官雨只有惊艳的感觉,可是再一细看,居然产生一种熟悉的感觉。至于为什么会有熟悉的感觉,上官雨也说不上来。这小表弟,长得好象女人吶,而且还像个天僊美人…… 「雨哥哥?」这一声呼唤倒叫回了上官雨的理智。 雨哥哥?这表弟,认识十四岁以前的他? 「表弟,你叫我什么?」上官雨挨近病床,遮去了大半的阳光。 「雨啊,当年我们初见面,你就是这样让我叫你的呀。」 当年?那一定是十年前的事了。 「那你就照以前叫吧,那我以前都怎么叫你呢?」 苍白的向绿意掩嘴笑了出来,「雨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呢,你都直接叫我绿儿啊。」向绿意直感到疑惑,只不过十年的光景,真能让人忘了这么多的事情吗? 绿儿……上官雨在脑中搜寻这个名字,却有一团雾挡着他,让他看不真切。 向家老爷的尸体运回乡了,却不摆在大厅中,反倒潦草地摆在柴房中,就连灵堂也没设。 上官雨拧眉,这是什么情况? 「这是谁下的旨意?」 一旁绿园的老管家上前答话。 「表少爷,这是老爷生前的旨意,他说人死了不过就是一副臭皮囊,没必要大肆铺张的举办丧事,也没必要在大厅摆灵堂,只要把遗体摆在柴房,让家人祭吊即可,遗体也不用摆上七七四十九天,只需摆上七天就要下葬,免得生臭生虫。」 哪有人这样交待自己身后事的?为什么要这样草率? 「老爷有没有说什么原因?」 「没有,老爷只让我们照吩咐办,说是任何人当家作主都不可以改变他的遗嘱。」老管家继续回答表少爷的话,老脸却忍不住偷偷觑了眼这青年才俊,唉,真像啊。 怪不得老爷要这样安排。 上官雨的手抚上那早在第一时间就让官府贴上封条的棺盖,听说凡是猝死他乡的都要这么做,就是怕盗匪连尸体也给盗了。这年头,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什么时候下葬?」 「就是明天了,地点就在夫人的墓旁。」 连地点都选好了? 「你们都下去吧,今晚我来代替表弟守夜。」 老管家闻言一惊,却没敢把疑问说出口来,他吞了口唾沫,「表少爷,需要老身留下来吗?」 「我方才说了,让你们都下去休息,老管家,你也累了,就不用再陪着我了。」 上官雨背过身去,不再理会任何的进言。 他倒要看看,今晚会发生些什么怪事。 等不到还魂的姨父,反倒等到了要来偷尸体的盗贼? 上官雨闭上眼,假装已被迷香给迷晕了,实则眯上一条缝看那些人要做些什么。 「快点,把老爷的遗体给换了,别惊醒了表少爷。」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这不是那老管家还是谁? 那老管家准是料想他没有武功,能够轻易地就给迷晕了。谁又知道他的武功虽不算好,可是十年前老爷子让他服了那千年人参,早就百毒不侵了。 官府贴上的封条被拆了,棺盖也移开了,就在老管家叫人把尸体给换过时,上官雨「正好」醒了。 「老管家,你在做什么呀?」上官雨笑着一张脸,看着眼前那些脸一张张发绿。 「老身、老身……」老管家的眼睛骨碌碌的转着,突然一亮,「老身是在给老爷擦身换衣服,您知道的,官府那些人在处理尸首时有多马虎,要是让老爷不干不净就入了土,那多不敬。」 「喔?那你身后那一具尸首又是什么呢?」 老管家遣退身后那一帮家丁,来不及将假尸体也给带出去。 「喔,那是纸人,是要烧给老爷当仆人用的,不过现在不烧了,留着明天烧。」老管家陪笑着一张脸,他心里明白这表少爷嘴上虽不说,但是一定早已看透他的小把戏。老爷也真是的,生的孩子都那么聪慧,偏生他的头脑又不太灵光,怎么骗得过那些古灵精怪的孩子呢? 「老管家,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了,我知道你想换掉姨父的尸体,为什么要换掉呢?是因为我来了所以才要换吗?」 「……」老管家哑口无言,真相都已经让上官雨说出一半了,另外一半就算他不说,上官雨也会自个儿察觉的。早知道是知道,晚知道也是知道,反正都是要掀底儿的,不如就趁现在掀吧! 「少爷,我老实告诉你了,其实要换尸体也是老爷的主意,他说不能让您看到他的脸,即使死也不能,主子隐藏的真相嘛,老身想,您只要看到老爷的真面目就会晓得了……」 「真面目?」上官雨讶道,「难道说你们老爷还易容不成?」 老管家没有答话,上官雨只好自己寻求答应,他走近棺木,入鼻的是一股淡淡的腐肉味,找了一会儿,才终于发现脸部旁边有一小块皮掀起来。 上官雨顺势一掀—— 呆若木鸡。 因为那藏在假脸下的真脸皮,竟和上官雨的脸长得一模一样! 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溃堤而出。上官雨跌坐在地上,想起了十年前那段不堪的往事,想起父亲那雄浑的一掌,母亲的背叛。 全都不见了,为什么存在他记忆里头的那些人都不见了? 上官雨苦笑,泪水从眼眶中奔逃而出,从他十四岁成为水慕天之后,他一直汲汲营营想找回的记忆原来是如此的不堪……当初为什么会忘?是因为他想忘记?还是因为外公想要他忘记?他不是上官家的孩子……他只是母亲与绿园之主所生的野种……那一张相同的脸已经告诉他所有的事实。 还有那个人,那个对他推心置腹又三番两次救他的男人……他居然忘了他,一忘就忘了十年。 「雨,早点回来啊,可别忘了我在等你喔!」熟悉的声音从脑中传来,那是他小时候最常从东方傲口中听到的对话,然而现在却恍如隔世。 上官雨终于明白为什么第一次见到向绿意时会觉得特别面熟,小时候他没看出来,但是现在向绿意那张长大的脸与他的母亲居然有七分相似,虽然他们是不同母所出,但是他们的脸已经告诉世人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有多浓厚。 他和向绿意是兄弟。 而躺在棺材里的那个人,是赐给他骨血的人…… 外公要他来到这里,究竟有什么用意? 老天爷没有给上官雨多余的时间细思,一群黑衣人趁着夜色悄悄潜入绿园,在上官雨陷入痛苦的记忆时,黑衣人早已破窗而入。 他们的目标是上官雨。 因为上官雨感觉到了杀意。 面对那绵如剑网般的攻势,上官雨危急之间及时抽出腰间的九铃剑格挡开直逼他颜面的长剑。 十年前上官凌风的那一掌废了上官雨的武功,当时他不仅内力全失,就连想要重新修习内力也不可能,至今也只能学一些花拳绣腿来防身,一点反抗的内力也没有,如今面对这群夺命杀手,如果没有奇迹出现,他也只能坐以待毙。 黑衣杀手层层包围而来,上官雨反复思索着这是哪一个门路派来的,为什么会知道他在这里,他来到绿园的事只有少数几人知道而已。眼见其中一人的刀剑就要往上官雨的身上招呼,立时又有一人从暗处出来替上官雨挡掉夺命的攻势。 「傲?」仔细一看,居然是前几日才刚分手的东方傲,上官雨一分神,背上立时吃了一刀。 「小心!」东方傲使出全力逼退所有的黑衣人,用软剑卷走上官雨,下一刻,柴房已经看不见任何人的踪影。 东方傲背着上官雨奔出绿园十数里才停下,他将上官雨安置在自己暂时安身的草屋中。上官雨背上的伤血流不止,看得东方傲心惊胆跳。 「怎么这么不小心?」东方傲忙着处理伤口,拨开衣服看见血肉翻开的伤口,惨不忍睹。 「你忘了吗?十年前那一掌早就将我的内力轰得荡然无存,单靠那一些花拳绣腿是怎样也无法小心的。」 听出上官雨话中的痛苦与无奈,东方傲感到怀疑。 「雨,你想起来了?」对了,方才跟刺客对峙时就隐约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当时他还在想应该是自己听错了,没想到竟是真的! 「是啊,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想起来了。」上官雨苦笑。 虽然上官雨恢复了记忆,但是东方傲却没有时间高兴,现下最重要的,是替他疗伤。 「……疼吗?」东方傲想用清水洗清上官雨的伤口,在丝巾触及伤口时,他明显的感觉到上官雨在发抖。 「……很疼。」不管是身体,还是心。 东方傲误以为是自己的动作太粗鲁,连忙道歉。 「抱歉,你忍着点,很快就会结束的。」 知道东方傲误解了,可是上官雨并不想解释,他依照东方傲的指示趴着身子,眼角不意间看到了屋梁上停驻的大鸟。那大鸟原也没啥稀奇,可是那大鸟的羽毛吸引住了上官雨的注意力,那大鸟的尾巴长了一束美丽的蓝羽毛,那羽毛他可是再熟悉不过了。 每年他生辰之日,民信局都会送来一根那样的羽毛,风雨不断。 「傲,那大鸟是你养的?」浑然不觉背上的疼痛,上官雨的双眼紧紧盯着那俯瞰而下的大鸟。 「是啊,它是我在十年前捡到的,没人知道它是什么品种,只知道它好象来自关外,裘裘给它取名叫英雄,怎么了?」 「每年我生辰之日,都会有人送来一根蓝羽毛给我,那蓝羽毛是你送的吧?」 没想到,让自己摆上心头十年的人居然会是故人,更想不到居然是他……那个从来都是玩世不恭的男人居然也会那么细心,倒是让他意想不到。 「……」东方傲停下手中的动作,回想起十年前的一切,这十年,将他们划分成两个世界的人。 就算十年未曾谋面,他依然能够一眼就认出雨,因为他始终忘不了他。 「是我寄的。」当时的想法他也忘了,也许只是不想断了音讯,也许只是想留个纪念,不管是为了什么,那几根羽毛成了他们这十年间唯一的联系。 「你还留着那些羽毛?」东方傲的视线也随着上官雨看向那只大鸟,那悠然自在的大鸟仿佛不觉窥探的视线,依然故我。 「你绝对想不到,我将那些羽毛串起来,请人做成了一把羽扇,现在那把羽扇还留在我的房中。」 上官雨回过头来望着东方傲,那眼神中的笑意恍如隔世。 「你不会知道我有多珍惜那些羽毛,这十年来,唯一被我放在心上的,只有送羽毛给我的人……」 就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般牵肠挂肚,也许就连失忆时,他的心也不想忘了十年前的事吧?毕竟,回忆里充斥的不只是痛苦而已。 方才危急时那一刻,他的脑海里浮出十年前他们相处的种种……其中还包括了自己的百般逃避,记得当时他是很喜欢这个男人的,只是喜欢这种感情……是不能发生在他们身上的。 东方傲追得辛苦,他也躲得痛苦。 十年后的今天再忆起前尘往事时,他突然觉得过去的两人好傻,傻到去执着一些身外事。 有时候,人要失去过才会明白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 就不知过了十年,他们对彼此的感觉是否依然如昔? 东方傲不知该说些什么,但他心底是高兴的,毕竟得知心上人在乎自己这种事任谁都会高兴。 「傲,当年你若没走而我也没有失忆,其实我很想问你一个问题。」上官雨叹了口气,十年前的事对他而言虽然遥远,却又像是昨天才发生过。 那时他其实已经对以往的决定有所动摇,也许是想寻求安全感,也许只是想找个依靠,不管为什么,他都不想再让东方傲离开自己。 只是,命运的捉弄往往让人错失太多,十年后的重逢情况又是大不相同。 「什么问题?」 「你是不是喜欢我?」这个问题,其实没有问人的意思,因为答案早已在他心底。 当年的自己,总是自以为是的替两人想好未来、找好出路,每当难过不已时总会想着这对彼此都好…… 真的好吗?十年后的今天,他却后悔当时做了那样的决定。 「你这个问题,晚了十年。」东方傲轻笑,却不回答。 若是十年前的他一定会说出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答案,例如请求雨嫁给他啦,或者是取笑雨不知羞等等。 可如今,他已经是一个历经风霜的男人,再也不是那个爱玩爱笑的少年了。 可笑的是,时间改变了他的个性,却改变不了他的感情。 「那你的答案呢?是否没变?」 「你又知道我的答案了?」东方傲反问。 「我懂你,就如你当时早已猜中我心思一般。」只是他不确定十年后的答案是否一样。 十年的时间,足以改变一个人的选择。 「看来我当年那一番心思也没白费,就这样吧。维持现况对你我比较好。」当年的多方隐忍,不也是为了所谓的「将来」吗? 「将来」又是什么,也许,他们都不知道。 喜不喜欢,其实说不说出来,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的重逢。 背上的伤很疼,上官雨疼到睡不着觉。 「你睡了吗?」躺在他身旁的,是一个高他半颗头的男人,一个从十年前就把他放在心上的男人。 「还没,你很疼?」 「嗯。」他已经很努力的闭上眼睛了,可是痛觉太明显,他睡不着。 「要我给你找大夫吗?我的医术不太好……」 「不用了,是我自己不中用,禁不起疼。」这十年来他努力替疾风山庄扩展势力及生意,身边多的是高手保护他,他已经很久没尝过疼的滋味了,没想到再次经历竟然这么难熬。 唉,枉费他生为男子汉。 「要不,想些别的事,转移注意力?」 转移注意力?上官雨的眼珠子转啊转,想到两个男人挤在一张床上,想到两人暧昧的过去,想到两人过命的交情……十年前的他,其实是想过两个男人在一起的可能性的,只是,当他看过了那些猥亵不堪的小官野史后,心里那一份特殊的感情就遭到压抑,因为他害怕……害怕两个男人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 感情不是一个人的事,一旦遭劫,就是两个人一起毁灭。 小小年纪的他,又哪来的勇气面对可能崎岖的未来呢? 「怎么了?」上官雨突然静了下来,让东方傲吓了一跳。 「傲……你知道男人之间是怎么行周公之礼的吗?」那些小官野史里头,清楚的记载着两个男人该如何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很想试一试那样的滋味。 「……」东方傲似乎给这个问题吓到了,沉默了半晌。 「周公之礼是用来形容男人跟女人的。」 「喔……那,男人和男人,是怎么『睡』在一起的呢?」 「我们现在已经睡在一起了。」 「你在害羞?」上官雨从太过正常的对话中发现这个事实,兴奋地起身,不料却牵动了伤口。 「啊……」 「别这么激动,等一下伤口又裂了有得你好受!」东方傲一听到叫声,连忙爬起来帮上官雨检查伤口,却忘了检查伤口可是要宽衣的…… 他这辈子第一次脸红,真够丢脸的! 东方傲生着闷气,以前吻上官雨时他的心跳也没这么快过,谁知道如今上官雨一句无心的问话居然激得他脸红。 到底谁才该脸红啊? 「下次别问这种怪问题,我答不出来!」闷闷地丢下一句话,连上官雨的衣服都还没拉好,东方傲倒头就装睡。 上官雨很痛,却不敢叫痛,只能偷偷抹眼泪。 这人,怎么修养愈来愈不好啊?连脸皮都变薄了…… 以前吻他的时候,才不是这种嘴脸呢! 「喂,你睡啦?真没意思……亏我还虚心求教……你不告诉我就算了,这种事问别人也是可以的!」所幸他还记得对付东方傲有一招百试百灵,就是激将法。 上官雨瞪着东风傲的背影喃喃自语,动作慢吞吞地把衣服拉好,当他正想躺下来时,却一把被人往身下带。 转得他头晕目眩。 「你真想知道男人跟男人是怎么享受鱼水之欢的?」 等不及上官雨点头,东方傲趁着上官雨的头脑还处在天旋地转时落下他的吻。 「唔唔唔……」上官雨的嘴巴被唇封住,只能以叫声来表答他的不适。 「怎么,反悔了?」东方傲放开上官雨的嘴唇,气喘如牛地瞪着眼前的男人。 他忍的好痛苦,无奈眼前这人却偏偏要玩火。 「没有……」明知自己的行为根本就是在玩火,上官雨却一点都不想停止。 何必那么在乎世俗呢?让那世俗将自己压得喘不过气来,如今他最在乎的人都过世了,就算自己堕入无间地狱,也不会有人伤心了。 今晚,他想放纵自己,成为另一个男人的男人。 东方傲其实也没有经验,可是他知道该怎么做,从过往曾看过的一些春宫图上可以窥见一二。 男人和男人嘛,不就是如同男人与女人那回事嘛。一样的亲吻、一样的爱抚、一样的交合动作……呃,虽然用的地方不同,感觉也不太一样,可是,大致上是差不多的。 东方傲瞪的两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还是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知道是知道,真正要行动了,却又乱了手脚,怎么动怎么错。 「你真的知道怎么做吗?」上官雨在下面被压的辛苦,忍不住出声询问。 他摸都摸了老半天了,为什么还不进行下一步?火都快熄了! 「当然知道!」可是……他还在想要从那里下手。 「接下来应该是脱衣服吧……」上官雨看着上头的男人苦恼的表情,好心提醒。 「嗯,对。」东方傲一听到建言,便手脚俐落地给彼此宽衣,肌肤与肌肤之间的接触,烫得吓人。 「你在发烧?」烫得这么厉害,该死!他方才怎么没发觉呢! 「废话,火都烧了老半天了,怎么可能不烫?」 「不对!你是在发烧。」方才的意乱情迷转眼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关怀,东方傲赶紧帮上官雨把衣服拉好。 「唉……」好不容易的亲密机会又飞了,上官雨只能苦笑叹息。 「别叹气了,等你伤好了,要玩什么把戏我都陪你,可是现在,你得听我的,如果你不乖乖听话,我就打你屁股!」 东方傲那里会不晓得上官雨在想什么,早在十年前他就能透视他的心情与想法了,就连他是不是强颜欢笑东方傲也能瞧得一清二楚。 「打我屁股?那你就不怕我翻脸?」 「哈!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耶,从小到大,算一算次数,我都救过你三四次了,你要是个姑娘家,早就以身相许给我生好几个胖娃娃了,那还能这般气焰嚣张地教训我?」 恩情恩情,这两个字能够并提可不是没道理的,自古就是恩与情最难偿还,偏偏他就是欠了眼前这人这两样最难还的东西。 该是上天注定了叫他拿一生来还吗? 「你这是在提醒我该报恩了?」上官雨眨眼,不太相信东方傲竟然这么无赖。他还以为东方傲经过这十年的成长,已经成为一个成熟的男人了,没想到…… 该说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吗? 「怎样?不行嘛!」他从小就让上官雨让到大,总不能连这点便宜都不占呀。 「那你想要我怎么报恩?」 该怎么报恩?他能要求雨怎么报恩吗?就算他们真是两情相悦,也不代表一切都能顺利啊。 至少,他现在的处境并不能让他为所欲为。 「怎么不说话了?」 「报恩吗?其实,你好好活着,就是报答我的恩情了。」东方傲莞尔一笑,在上官雨发烫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上官雨沉默了,他当然知道东方傲话中有话。这一席话,是否代表着他们的关系又跟当年一样停滞不前? 他们之间总有一人在躲、一人在逃,这样的游戏规则过了十年依然没变。 他们之间的感情枷锁,真的无法打开吗? 第九章 沉淀在两人之间的沉默没有人打破,如果没有人闯入这一方安静的小天地的话,也许他们就会这样互相凝视到天荒地老也说不定。 可是,偏偏就有人那么不识相。 碰!小草屋的门被大力撞开。 「你们在干什么!?」 一声娇斥从门口处传来,不待二人反应,叶裘就气冲冲地将床上的东方傲拉起。 「你!你为什么和他一起叠在床上?说!你们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一进来就见到两人叠在一起,说有多暧昧就有多暧昧,让她得一颗心都快从嘴里跳出来了。 他们怎么可以! 「见不得人的事?叶姑娘,我们只是在聊天啊。」不待东方傲辩解,上官雨便神色自若地自圆其说了。 「聊天?聊天需要躺在床上吗?还有,谁要你回答了,我是在问我表哥,不关你的事!你这不要脸的狐媚子给我滚回你的去处!」叶裘因为方才那一幕实在太过伤她的心,口气不由自主地咄咄逼人。 上官雨暗自叹息,在他的记忆中,叶裘是个懂事体贴的善良女子,怎么十年之间变化如此大? 「裘裘,你又何必如此,就算你的话再伤人也是无济于事的。」东方傲明白叶裘虽然口出恶言,但是她并无意伤人。她的目的只是要激走上官雨而已,那点小心思又怎能瞒得过他? 「你!你!你!你私自脱队,自己一个人跑来这荒郊野外盖这什么破房子,破烂到我一踢门就倒了,你知不知道大伙儿有多担心你的安危?你是不是忘了大家活下来的理由只是为了保住东方家的最后一丝血脉?你这唯一的血脉传人倒好,拋下出生入死的兄弟,自己一个人跑来找旧情人,怎么,你想当大情圣,为了情人连命都不要了吗?」 东方傲被叶裘问的无法应答,整个人僵在当场。 上官雨发觉情况不太对劲,为什么和他在一起东方傲就会有危险? 之前叶裘就一直强调这点,当时他没有多加留意,现在回想起来,这件事一追究,大概有意想不到的真相。 「为什么傲和我在一起会存危险?叶姑娘,请你说清楚。」 叶姑娘?叶裘眯起眼睛,她记得没有告诉过上官雨她姓什么啊,难道…… 「你都想起来了?」 「嗯,虽然有点混乱,但是十年前的事我大致都回想起来了。」 「哼!」叶裘冷笑,「那你又何必问我呢?你自己做过的事你自己清楚!」 「叶姑娘,我要真是知道事实,又何必问你?」 叶裘冷冷瞪着躺在床上脸色异样艳丽的男人,再看看身旁僵硬的心上人,心里头就自动自发把两人方才的暧昧发展到极致去。 「表哥,你自己说吧。」 良久,东方傲轻轻叹了一口气,几不可闻,「裘裘,人不能活在过去,把事情说出来了又怎么样?发生过的事是怎么也不能改变的,再提出来也只是让人感伤而已……」都过去了,他已不想再提。 「表哥,你忘记的痛苦,并不代表我也忘记了,你不觉得只有我们痛苦实在很不公平吗?」 「裘裘!你为什么变得这么可怕?为什么一定要针对雨!」 「因为上官雨已经不是上官雨,东方家之所以灭门,以及我们逃了多年的原因都是他那可亲可爱的外公——疾风山庄的水老爷一手造成,而你的心上人,恰恰好已经成了疾风山庄的传人,所以你宁可忘了身上流的血液,也不愿与杀父仇人的亲人断绝关系……」 叶裘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把的利箭射向上官雨的心,尽管他力持冷静,因高烧而显红润的脸色还是苍白了不少。 背上的伤像火在烧,心头的震惊像火在煎熬。 「傲……这都是真的吗?」上官雨眨着眼,冷汗滑过他的脸庞,不小心掉入眼眶中,很痛。 「就算是真的,也与你无关。」东方傲坐回床畔,看着上官雨痛苦,他的心也疼得厉害。 他不想这样的,无奈造化弄人。如果雨再晚一点想起他,也许雨就会顺着水老爷子的意思行事,与他成为真正的敌人。水老爷子的目的,是要让『水慕天』这个人统领整个武林,让整个武林成为水家的天下…… 「什么无关!上官雨如果在乎你,又怎会完全不知道东方家十年前发生的事?他说他忘了,难道你就完全相信?东方傲,你真是个大傻瓜!完全不知道人家把你玩弄得多彻底……」 叶裘眼见两人又在她面前眉目传情,完全无视于她的存在,眼泪立刻不争气的夺眶而出。 她十年来的陪伴与推心置腹,还是比不上一个上官雨,就如同当年善良天真的小表妹输给一个只能称之为好朋友的男孩一样。一切的关切与爱意都是付诸东流,她得到了什么? 不过是心碎…… 「裘裘!」东方傲为上官雨的伤心急如焚,转眼又看到叶裘痛哭,他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要叫我!反正我说什么都是错的,我是个坏心的妒妇,只知道破坏你的好事!你去吧,去找你的好情人去,我再也不会管你了,东方家灭不灭再也不关我事!我何苦来哉?一番苦心被当驴肝肺,东方傲,你真是有良心……」 不想再看到任何碍眼的画面,叶裘选择自行离开。 留下来,她永远只会是多余的那个人。 「叶姑娘……」上官雨想开口留人,却想到自己是最没立场说话的那个人。叶裘头也不回的奔入夜色当中,东方傲想出声唤住,却又唤不出口。 「傲,去把她追回来吧,一个女儿家在荒郊野外里乱跑会出事的,于情于理,你都不该放下她一人。」 「我担心你的伤……」 「放心吧,我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不懂得照顾自己的少年了,一个大男人不会那么轻易就出事的,快去把她找回来吧,要是发生什么意外,你可是会后悔终生的,千万不要让我成为罪人。」 上官雨好说歹说的把人推出门口,顶着寒风,他目送着傲去追回叶裘。 「你会好好照顾自己?」东方傲尽管被推出门,还是不断回头张望。 「会。」 「你保证不会出事?」 「我保证。」 「你的伤……」 在东方傲第三次回头时,上官雨翻脸。 「东方傲,你再这么罗嗦的话,等一下我就放火烧你的草屋,用来烤野味!」 东方傲失笑,这才提起轻功追人去了。 上官雨扶着早已没有门的墙面,身体慢慢软倒。 最后,他背靠着草屋,闭上眼睛,眼角滑下水光。 今晚,他犹如大梦初醒般,发觉自己过去那十年像是白活的一样…… 十年后再见,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隔得太远。 上官雨没有留下来等东方傲回去,他带走了名叫英雄的大鸟,回到绿园去。 替他开门的是嫣儿,被他遗忘了十年的女孩。 「表少爷?」看着上官雨狼狈的模样,嫣儿吓了一跳。 「府里有发生什么事吗?」上官雨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在清晨时分回来,他现在只想好好睡一场大觉,醒来后,发现一切不过是场梦。 「没有……表少爷指的是什么大事?」嫣儿小心翼翼的将上官雨扶进房间,只有在这个时候,她那如麻雀般的雀跃性子才能安静下来。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看来昨晚那班黑衣人只针对他而来,对其他人没有恶意。要真是如此,他就不怕牵连其它人了。 「表少爷,您要不要先洗把脸,您看起来好憔悴。」嫣儿将被褥铺好,把关着大鸟的鸟笼置放在桌案上,那鸟倒也安静,歪着头睡着了。 嫣儿看着只觉得稀奇,忙碌了一会儿,终于扶着上官雨坐上了床榻。 「不用了,对了,嫣儿,我欠你一句道歉,对不起。」 「什么?」嫣儿眨着大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把你忘了的……」上官雨一沾着了枕便沉沉睡去,尔后的喃喃自语全进了嫣儿的耳里。 嫣儿掩着嘴,不敢哭出声来,原来,被人遗忘是这么痛的一件事。 上官雨只睡了几个时辰,当天下午就醒来了,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嫣儿叫来:「嫣儿,你去对人说我出门经商了,要过一些时日才回来。」烧已经退了,只是背后的伤还疼得很,感觉到一点儿湿热,可能是伤口又裂了。 「表少爷,您的脸色不太好,还是别出门了吧,等身子养好再出门也不迟啊。」 上官雨看起来脸色苍白,连唇色也有点偏紫,看得嫣儿心惊胆跳。 「不了,我要出门办事,迟不得的,你去把绿园所有的商行管事叫来。」 上官雨将桌上的大鸟放出来,让它站在自己的手臂上,逗着它玩,半晌听不见嫣儿应答,觉得奇怪,才一抬头,就看见嫣儿泪流满面。 「少爷……尽管你把我忘了十年,可你还是嫣儿的少爷,嫣儿看着您这样子,心里难受啊。」 「傻嫣儿,你这是在说什么呢?我只是身体有些不适,你为什么这么大反应?」 「少爷,昨晚我都看到了,要不是东方少爷及时赶到,您恐怕就……您是要去查那些黑衣人吧?那么危险,您还是待在绿园好了,要不,我去找东方少爷来保护您……」 「嫣儿。」上官雨轻轻唤了声。 「少爷……」就算待在向绿意身边十年,其实她嫣儿最想念的还是上官家的主子。 「嫣儿,十年前我一觉醒来就忘了所有的事,经过昨夜一晚我才想起来,现在,我有好多好多事要去办,十年前耽搁下的事,我看不到想不到,不代表已经解决了。」 「可是,少爷您的武功……」藉由昨晚那惊险的一幕,嫣儿发现少爷的武功已经不在了,虽然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她也明白以少爷这样的身体不适合去涉险。 「嫣儿,并不是没有武功就办不了任何事的,我已经失去武功长达十年,不也照样活得好好的?你就别担这个心了,你现在最该烦恼的应该是向家少爷才对,他的病情还是没有任何起色吗?」 嫣儿摇摇头,「看起来是没什么起色,可是自从上次少爷私自上京城回来后,心情就变得很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甚至连街坊邻居开始流传向家有留下什么长生不死药,他也笑着摇头不去在意,可是最近附近来了许多陌生人,嫣儿好怕会出事……」 长生不死药?这世上哪有那种东西?虽然上官雨也很疑惑为什么会有这种流言出现,但他更担心的是这个流言所带来的影响。 人心都是贪婪的,没有人见了好东西不会想去抢的,尤其在这个天子无能、人民只能自保的年代,民众群起为盗已经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更何况还有一群贪婪无厌的武林中人。 天下太平这种东西,再不复见。 上官雨细思一会儿,终于下了决定,「晚一点我会派人来保护绿园,也许可以挡一阵子,等我回来后,再来处理这件事,这段时间就麻烦你了。」 不管嫣儿再怎么劝阻,上官雨还是不告而别了,嫣儿只好照着他的吩咐对外说他出门谈生意去了。 上官雨什么都没带,就只带了那只大鸟和那把跟了他许久的蓝色羽扇。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那么绿园近来发生的事应该都出自一人之手,会从这件事得到最大利益的人,就是昨晚那群黑衣人的幕后主谋。 也许旁人会觉得他这般直捣黄龙无疑是自寻死路,但上官雨向来不喜欢不明不白,与其畏畏缩缩躲起来怕死,倒不如死得明明白白,更何况,他并不是完全没有胜算。 他不是没有想过找傲帮忙,只是昨晚叶裘的指责让他明白,傲与自己之间似乎还有一笔帐要算,一味的依赖他只会突显自己的无能。 更何况,他不能自私地将傲带入险境,这些麻烦原就该他独自承受。 回到熟悉的疾风山庄,上官雨突然发觉自己对这里的感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深,如果将来这里因为自己而覆灭的话,算不算得上是一种好事呢? 上官雨选了一个荫凉处坐下休息,静静等待着。 上官雨听到脚步声接近,便微笑着睁开了眼睛。 「没想到这么快,你就找上门来了。」来人也笑着,学上官雨一样,也在树荫下席地而坐。 「你这人也太大胆了些,知道我要来身边也不带着一些打手,你就不怕我一怒之下找人杀了你?」上官雨将手中的大鸟放开,让他去林子里觅食。 放开大鸟,就像是放开了傲一样,今后的罪他独自承受。 「就是知道你要来,所以才不带人的,太多人知道的话,事后的灭口就太麻烦了,你知道的,杀人不是一件好事,不过如果杀人有好处的话,我也会很乐意做的。」来人依然笑容满面,那语气愉快的就像在谈论天气一样。 「其实,依你的能耐,要想闯出一番天地也不是难事,你只要说一声,我就有能力让老爷子放了你。」 水求誉闻言大笑,「哈哈哈……少爷,相处了十几年,我可以很确定你一点都不了解我啊,你要是了解我的话,就会知道我这个人不喜欢独自闯天下,我喜欢用抢的,抢来的东西好不好不是重点,最重要的是抢的过程当中能够让我开心就行了。」 上官雨自忖,这十年来他的确是太自以为是了,总以为自己没有算不到的事,却还是让人家算计了去,这二十四年就像是白活了一般,一点长进也没有。 东方傲以前曾经跟他说过一句话,他还记在脑海里。 「你这人吶,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自以为是了,偏偏又不懂得防人,早晚给人害死。」 当时他只是一笑置之,没想到今日竟然成真。 「你要抢便抢,为什么连无辜的人也一起算计进去?绿园那个流言也是你放的吧?」 水求誉挑眉,「我可没那通天本事,算计你和老爷子已经够累了,谁要去算计你那半死不活的弟弟?算计他也没好处……」 不是他?那还会有谁呢?难道是绿园以前的仇家? 「你连老爷子也算计了?你把他老人家怎么了?」原本他以为水求誉至少会念在老爷子当年的收养之情而放过他,没想到他还是把人性想得太过美好了。 「没怎么样,我只是把他老人家请去别苑享享清福而已,他也够老了,再有能力也不能一手遮天,早该让位给年轻人了,等他回来发现变了天也莫可奈何,话说回来,我也姓水呀,照样可以替他开枝散叶,生几个胖娃娃给他抱抱,他这年纪还能抱到曾孙就该偷笑了,还能强求什么?」 「再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等到现在才动手?早在我刚进疾风山庄时,你就有太多机会可以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啧啧啧,真不晓得该说你天真还是傻呀,当时的我羽翼未丰,有可能会自找死路吗?更何况,近几年来你也把疾风山庄的生意搞得有声有色的,要不是我不想再等了,说不定再过几年你真的当成了皇帝了,到时候我的收获更大。不过,这种谋反的事还是我来做比较得心应手吧。」 「你到底想怎么样?」现在上官雨可以确定眼前之人城府有多深了,看来他的反击还没开始,很可能就会注定失败了。 「唷,你不是连死都不怕了吗?怎么还会担心我想怎么样,放心,我暂时不想要你的命,你的命这么值钱,留下来可以让许多人听命于我,我又怎么舍得杀你呢?再说了,我已经让你压抑太久了,现在也该轮到我来压压你了……」水求誉看到上官雨愈发青白的脸色满意地笑了。 折辱一个男人的方法太多了,而他,正想选择一个能把人死死压在下面又能够舒服的方法……十年的等待,让他扭曲了对上官雨的感情。 这个男人他不想杀,却也不想放过,那该如何才能绑在身边呢? 「你是什么意思?」 上官雨皱眉,他不是没听出水求誉话中的意思,只是他想不透的是以前明明只近女色的人居然也会动那样的念头。 「什么意思?女人我看多了,个个都那么柔弱,实在没意思,男人就不同了,把一个跟自己同等能力的敌人压在身下,你不觉得这感觉比上窑子还要痛快?更何况,我实在很想看看如果老爷子看到你被我压在身下会有什么反应……我想一定很有趣,你说是吧……」 上官雨铁青着一张脸,说不出一句话。 上官雨不见了! 东方傲找遍了所有地方,就是找不到他的踪影,就连绿园他也去找过了,听下人说他好象出门经商去了。这些话他会相信才有鬼!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可能隔天就出门经商?但是他怎么问都问不到他的下落,又不知从何找起,现今又逢多事之秋,急的他头发都快白了。 自从他找回负气出走的叶裘之后,那些跟了他十年的东方家臣全都劝他迎娶叶裘为妻,好为东方家开枝散叶。 面对这样的情况,东方傲感到左右为难,一边是延续香火的使命,一边是他念念不忘的男人,选了谁都注定要负了另一方,最重要的是,他其实并不想在心中还有其它人时,迎娶任何女人为妻,包括青梅竹马的叶裘。 「少主,请您迎娶叶姑娘为妻,替东方家开枝散叶吧。」跟随了东方傲十年的家仆之一简翼的话言犹在耳,现在他已经被家臣们困在一户庄稼人家里头,出入都有人看守,就是怕他突然又闹失踪。 这种绑手绑脚的情况虽然可以轻易摆脱,但是身上背负着莫大的家族使命与压力,让东方傲始终都不敢轻举妄动。 他现在只能等,等上官雨自动出现。 就在他一脸凝重的看着远方夕阳西下时,叶裘悄悄来到他的身后…… 以下内容需要花费现金10才可以浏览,您已经购买本帖 一颗颗的汗珠顺着姣好的背部曲线,滑落在丝绸床单上。 上官雨全身赤裸卧躺在华丽的大床上——这张原本是属于他的床,这房间原也是他的房间,如今却被人换了摆设换了床俱,成了折磨他的最佳场所。 上官雨在整个过程中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虽然真的很痛,虽然背上的伤口又裂了,鲜血已止住,但那撕心裂肺的疼痛是不会停止的。 「疼吗?被人压在身下一逞兽欲的感觉如何啊?大少爷……」水求誉低着头在他耳边吹着气,一双大手在他身上游移不定,像是在对待自己的情人一般温柔。 只有上官雨才知道方才这人是有多么残忍的对待他。 虽然说男人没有女人的贞操问题,可是关于尊严和身体方面还是会受伤的,他忍着不哭,不代表他忍受得了被这样的对待。 现在他好后悔,后悔那天晚上没有先把自己给了东方傲,给了傲,至少是自己心甘情愿,就算将来没有任何结局,他相信两个人都不会后悔。 可是,如今? 上官雨闭上眼,说话语气淡的就像方才被压在身下被逞兽欲的人不是他一样。 「这样你就满足了吗?未免也太小家子气了吧,水公子。」以为这样就能一出多年的怨气,就能把他的尊严往脚底下踩?也许他是被伤害了没错,但那并不代表他再度站起来的能力也一并被消灭了…… 他上官雨是不坚强,可也不软弱。 「小家子气?嘿,被这样玩弄你依然能说出这种话,是我太小看你了呢,还是我方才不够努力啊?对了,经过方才那一番云雨缠绵,我发现你的滋味不是一般庸脂俗粉可以比得上的,我爱上那种滋味了,你如果答应成为我的人,等我成事以后,就给你第二的地位如何?」 上官雨睁开眼,看向水求誓的眼神充满了不可思议。 「你是傻了吗?有人会心甘情愿当另一个男人的禁娈吗?你不觉得你的问题实在有点蠢?」 水求誉一听,不怒反笑,「喔,那么那个叫做东方傲的男人呢?他是不是就能让你心甘情愿躺在床上,任他玩弄?」 上官雨瞳孔一缩,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不懂?怎么会不懂呢,你不是已经想起十年前的事了?十年前老爷子让我去找一种可以让人把所有记忆全都忘记的药,我可是找了好久才找到,没想到居然是用在你身上,从那时起,老爷子交给我们这些义子们的下流任务可多了,包含了什么灭门啊、什么离间计啊……你数得出来的那些下三滥手段我们都玩到不想再碰了,那些都是为了帮你铺路啊,为了让你这个武功被废的废人成为将来的武林至尊……甚至,老爷子后来还让你将那些西夷人给偷渡进来,也是为了将来的大业。」 水求誉说到最后紧紧抓住上官雨的黑发,使劲往后拉扯。 「你知道吗?老爷子眼睛里只看得见你,把我们当畜牲使唤,用完了就丢,我知道将来等到他的计划功成之时,我们这些义子们全都得死,其它人不信,我可是早就深信他会这么做了呢……」 随后他又状似怜惜地将手中的黑发捧到鼻间嗅着,轻轻吻着。 「他这么珍惜你,如果我毁了你,他一定会很伤心……我也会很伤心,毕竟,你也算是我一手栽培出来的,那么的珍贵,如果我轻轻一捏,将你给捏死了,那过去十年来我不就是在做傻事?」水求誉嘴里喃喃地说些连上官雨都听不懂的话,弄得上官雨只想把耳朵封起来。 「我告诉你一件事,就连你那心爱的东方傲,他的家族也是老爷子下令要灭的,老爷子知道那小子对你图谋不轨,怕你将来让他带坏,先下手为强将东方世家给灭了……没想到那小子命大,居然还活着,他这次回来,是来找你再续前缘的吧?可惜啊可惜,如果让他看到我们方才恩爱的那一幕,你说他还会不会要你呢?」 上官雨的嘴角微微上扬,如果是说这件事,那么水求誉可真是大错特错,东方傲这个人向来都是视礼法于无物……就算让他看到了自己被污辱的画面,那小子只怕是会愤怒地杀光所有人,却一点也不会嫌弃他吧。 他们之间虽然分离了十年,对彼此的了解可是一点都没有减少。 东方傲的道德感,是不容许任何人伤害他在意的人,而不是在乎任何人被弄脏。 「如果他能让你猜透,那他还是东方傲吗?」 「哼!」水求誉握指成拳,抓痛了上官雨原就受伤的背部。 「事情是不是我说的这样,等到你回去绿园后,就知道了。」 第十章 再一次踏入绿园的大门,所有的家仆都陷入精神紧绷的状态。 上官雨找来了嫣儿,一问之下,才知道最近绿园的不速之客不少,已经折损了好几名家丁,虽然都没有自绿园盗得些什么,可是若是长久下去,下次来了个武林高手,拿不到所谓的长生不死药,一气之下就把整个绿园的人都杀了,这种情况不是不可能发生,一想到这里人人都怕。 有许多家丁和长工害怕自己成为下个牺牲者,全都走掉了,绿园里只剩下一些老弱妇孺。 「少爷,现在该怎么办?」 上官雨闭目沉思,他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势力可言了,失去了疾风山庄的庇护,他就成了普通人,想来他之前让人来保护绿园的命令,也没人听从吧。 可是,他还有一项人情可用。 「我会让人来保护这里的,你不用担心,这几日我身体不太舒服,你别让人来打扰我。」 上官雨找来了一只信鸽,写了一封信让那只信鸽送走。 「鸽子啊鸽子,绿园能不能平安,就看你能不能把信送到那个人手里了。」 三年前,他曾经意外救了一个夜神庄的杀手,那个杀手倒也有情有义,为了报答他,给了他一只信鸽,扬言说若是他日后有事,便可以让信鸽把信送到他手上,他必定会尽速赶来。 送走了信鸽,上官雨就让嫣儿出去,留下自己一人独思。 水求誉会让他回到绿园是有目的的,除了相信他再也无能为力外,再来就是以绿园和老爷子的命做为威胁,让他像只折翼的大鹰一般,再也飞不了。 当然,如果他妄想去找东方傲帮忙的话,不止会连累向绿意死于非命,更会牵连东方傲一干人的性命。 水求誉算不准东方傲的想法,却把他摸了个彻底,知道他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不敢轻举妄动。 现在,他就像只折翼的大鹰一般,被人关在这以血亲围成的华丽牢狱。 傲,我将英雄放回去找你,你可能了解我现在的处境…… 上官雨放声苦笑,笑自己的无能。 三天内,绿园来了两号大人物,一个是上官雨请来的杀手——梁傲尘。 另一个是自称能够治好向绿意心疾的大夫——冷玥。 虽然那个大夫看起来实在不像个大夫,但如果上官雨没猜错的话,那个冷玥就是闻名天下的毒医。 绿园里里外外是波涛汹涌,人人自危,上官雨的脸色却是一天比一天好转,他知道,向绿意有救了。虽然他的希望还不知道在那里,但是至少有一人得救,那就比没有任何人得救的情况好得太多了。 夜晚,上官雨的房间成为所有人的禁地,原因无他。 门被轻声打开,上官雨闭上眼,收拾方才赏月的好心情,准备迎接只有夜晚才会过来的「贵客」。 「你在赏月?这么好兴致啊……」水求誉将身后的门关上,落锁。 上官雨连看都没看他,径自走到床边,开始脱掉身上一层层的衣服,然后躺在床上。 像个死尸般,静止不动。过程也不喊不叫。 这已经是他最后的消极反抗,失去了这道防线,他恐怕连自己能不能橕下去都不知道。水求誉看他这个模样,不悦地拧起了剑眉。 「我今天没有这个兴致,你可以把你的衣服穿起来了,我来,是要告诉你一个消息。」 上官雨缓缓睁开眼睛,虽然不太敢相信眼前这个人会放过他,但他还是起身穿上了衣服——没有人会喜欢赤身裸体地等待敌人临幸。 「你不好奇我会带来什么好消息?」水求誉扬起唇角,挑起上官雨的下巴。 「只要你带来的,没有好消息,说吧。」 水求誉意兴阑珊的放开上官雨的下巴,随即一想到自己的计划,又开心的笑出来。 「过几天就是我二十七岁的生辰了,我打算在那天娶亲,完成我的终身大事……」 终身大事?上官雨直觉不妙,这人娶亲关他什么事?除非…… 「你猜到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猜到,没错,三日后的大喜之日,新郎是我,至于新娘子嘛……就是你了,雨。」近日来他已亲昵到直呼上官雨的小名。 「你疯了!」上官雨怒骂。 这个世道再疯狂,也没听闻过那家男人娶亲对象是男子的,这种违反天理的事他怎么做的出来? 「我疯了?你怎么不说国家疯了呢?天子昏庸,朝臣无能,天底下有哪一件事是不违反常理的?我娶你有什么不对?」 「……」上官雨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就算他说再多也无用,目前也只能试试看动之以情了。 「你想被天下人耻笑娶一个男人吗?还是你想绝后?」 「耻笑?等到我以后取得天下,看谁还敢笑我?虽然说以往只有男宠之例而无男皇后之例,可是未必代表不能开先例啊……再说了,子嗣这种问题,任何女人都可以帮我生吧。」 「……」这个人真的是疯了,而且还疯得不轻。 他为什么这般坚持要把一个恨之入骨的人绑在身边?就为了要折磨他一辈子吗?为了折磨一个男人而赔上自己一生的清誉和婚姻,值得吗? 「我不懂,你明明恨我入骨,又为什么要把我绑在身边?直接杀了我不是比较省事?还是你想搏得天下的骂名?」 水求誉双手捧着上官雨的脸颊,逼着上官雨直视他的双眼。 「都不是,我只是要让你知道,恨这种感情,往往都伴随着另一种更加强烈的感情滋长。」 更加强烈的感情?上官雨失笑,他何德何能,居然能让水求誉这种人对他产生感情? 向绿意失踪了,嫣儿告诉他,其实掳走向绿意和冷玥的男人是以前的「雪生」少爷,「雪生」是向昱麟十年前收的养子,后来又无故失踪,现在虽然又再度出现,但是他对向绿意绝对不会有恶意。 这个人,听说当年是为了向绿意,才阴错阳差被人掳去当娈童的…… 就像自己现在的处境一样。 十年前他明明就极力避免自己与傲走入歪途,为了彼此的将来着想,他努力让自己忽视傲的感情,以及自己的感觉。 当时的他也很难过,可是现在,他更难过。 如果到最后注定还是得跟男人生活在一起的话,早知道当初就毅然决然跟东方傲走了。 婚礼相当大张旗鼓,大红的喜字贴的到处都是,就跟他之前的婚礼一样,喜气洋洋。 不同的是他上次是迎娶妻子,这次却是被迎娶的新娘。 绿园里的家仆全都搞不清楚状况,所有人都是在威胁下才办理这场喜事的,水老爷子所有的义子全都来了,热闹的很,而安静的,只有他这个正主儿。 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他在乎的人都不在这里了,没有熟识的人会来看这场笑话,他也不用在那些人面前感到难堪。 上官雨看着眼前大红华丽的新嫁衣,以及满脸尴尬的媒婆,她大概也没碰过这种场面吧,所以都进来近一个时辰了,还是不敢叫他换上喜服。 上官雨低头苦笑,为难人不是他的习惯。 「喜娘,你出去吧,等会儿我会自己换上喜服,你不用担心。」 媒婆见到上官雨并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迹象,虽然放心了不少,但还是半信半疑。 「主人要我提防你……想不开。」 「放心吧,我不会拿绿园的人命来陪葬的,还是,你真要留下来看我换衣服?」 媒婆直摇头,虽然她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但是盯着一个男新娘换衣服?算了吧!她还要颜面呢。 媒婆退出房门,想了一会,还不放心的落了外头的锁——这锁,也是水求誉让人加上去的。 媒婆走了,上官雨的视线又回到面前的喜服上,喜服的样式很美,上头锈的是满满的金线凤凰,这应该是一般大家闺秀所梦寐以求的喜服吧,可是他却不敢想象等一下穿上这套衣服时,他会变成怎么样。 或者说,他不敢想象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嫁给另一个男人的事实。 其实,他很希望东方傲能够把他救出这恶梦般的困境,却又矛盾的不想让任何人来冒险,毕竟,他很明白这场婚礼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人来送死。 最后的结果还是一样的,他还是得拜堂,不同的是有没有人死伤…… 偷偷将嫣儿为自己准备的毒药藏进暗袖里,上官雨开始为自己换上嫁衣。 迎亲的队伍很长,吹乐器的、抬嫁妆的、开路洒花的,再加上水求誉送的伴嫁家仆丫环,林林总总加起来超过一百人,其中,有一半是会武功的。 新娘子让媒婆扶上了轿子,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了,镇上的人全都出来看这场婚礼,有的知道新娘子是男人的,就在私底下批评这违反道德伦常,有的不明事理的,只当这是那家大户人家,办得如此招摇盛大,怕是会招盗匪。 更多的,是明哲保身,不予置评的乡间耆老。 上官雨将轿子里的透气纱帘掀起,看见外头万人钻动的人头,以及前面水求誉意气风发的背影,不自觉地捏紧了双手里的蓝色羽扇。 他很明白在这个男人的眼界底下,他很难逃得出去,事实上,他也早就放弃逃走这个念头。 剩下的,就是玉石俱焚这个下场了。 等到他出嫁后,绿园里的人会自动解散,而东方傲……他目前应该是安全的,只要他能够下得了毒,事情就能够落幕了。 上官雨明亮的黑瞳直直盯着手中的羽扇,脑中开始回想起第一次收到这礼物时的惊讶,第二次的惊喜,乃至第三次以后的在意与牵挂…… 他还记得他第一次和东方傲比试时,怎么都不肯相信自己居然会输,后来更加勤奋的练剑,可是第二次、第三次还是赢不了,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太笨了……后来,他才了解练武也是有天份之差的。 东方傲天资聪颖,任何武功一学就会,他那么亮眼、那么聪明、那么优秀,站在任何人身边,他都能一眼就认出他的模样来…… 不知不觉的,其实,他也渐渐在意起所谓的好朋友。 然后,他又发现那种感觉绝不是好朋友这么简单。 「好朋友」嘛?终其一生,他们还是没能踏过那条界线,没能放得下一切,因为放不下现实,所以就得有所舍弃。 这一次的舍弃,未来,他们应该再无机会见面了吧? 本想把羽扇还回去的,但后来转念一想,若是傲后来有所嫁娶,那么这把羽扇的存在岂不是尴尬到极点?这把羽扇,代表着他们两人共有的过去,是不容任何人侵犯质疑的,就由他保留一辈子吧。 一辈子,也不是太长久的。 上官雨安慰地笑了,至少,他知道傲现在很平安,他知道就算没有了自己,还是有人会爱他…… 这样一想,就算摆在面前的是地狱之火,他也不怕了。 大红花轿一路摇摆晃动,进行的速度不慢不快,直到时近午夜,迎亲队伍进了一家安排好的客栈休息,打算过夜之后,隔天再度启程。 客栈内总共停了两顶花轿,有两群迎亲队伍,分别占用了客栈的东面和西面,今天这家客栈容纳了这两批人后,就再也没有多余的空房间容纳别的客人了。 而两家的迎亲队伍,也都很识相的不去干扰对方的休息范围。 上官雨被安排在西边的一间上房里休息,水求誉还另外拨了两名侍女来服侍他安寝,就不知道这迎亲之夜,那个男人会不会放下一逞兽欲的念头,好让他免去一场酷刑。 直到用完晚膳,兼且沐浴完后,上官雨才有点放心,通常过了这个时候他不来,就代表不会来打扰他的安眠了。 他遣退两名侍女后,才将一身大红的嫁衣卸下,放下一头如瀑的黑发,来到床畔打算和衣安睡。 此时窗边却传来敲击声,上官雨一惊,这时候有谁会藉由这种方式造访? 随着敲击声传来的熟悉男声让他卸下了心防。 「雨,是我,快开窗啊。」 是傲? 上官雨马上将衣服又披回身上,以最快的速度将窗户推开——窗外,是深不见底的悬崖,这也是当时水求誉把这间房配给他的原因。 让他进无路,退无步,别人也无法施救。 上官雨一见着悬挂在窗外的东方傲,就使尽力气将他拖了进来,系在他身上的绳子是从客栈顶楼垂下来的,那上头是水求誉手下的房间。 「你……?」上官雨想不出自己究竟要问些什么,是要问『为什么这么傻?』还是『为什么还不走!』吗? 最后剩下的,是想哭泣的冲动。 这人吶,八成是上辈子欠他的,否则怎么这辈子老是在救他呢? 「嘘,说话别太大声,你这房间的左右邻居都是高手,一有风吹草动就会赶进来的,快,跟我走。」 「走?能走到那去?怎么走?」 东方傲紧紧拉着上官雨的手,将他拉到窗边,「你别管,尽管跟着我就是。」 「等等,绿园那里……」那些人还没疏散吧?就算他逃得走,势必也会牵连无辜,更何况,老爷子还在水求誉手中。 「放心,绿园那里,我已经让嫣儿提早疏散所有人了,现在那里早已人去楼空了。」 「可是……我们这样一走,要是再被找到怎么办?」 「我已经逃了十年,不在乎多逃几年。」东方傲一笑,他明白上官雨的顾虑。 「你啊,就是心软,别人一掐住你的死穴,你就得任人摆布了,你难道没想过我能够来救你,是已经做了万全准备了吗?」 上官雨一愣,万全的准备?这么说,他们已经没有后顾之忧了? 「好……怎么走?」 东方傲将方才放他下来的绳子系在上官雨身上,轻轻扯了一下绳子,那上头的人便将绳子连人拉了上去。 「那你怎么办?」不敢把话说的太大声,上官雨以唇型问东方傲怎么自救。 「我等一会再上去。」上头那间房的人已经让他们给杀了,短时间内不会有人发现他们的踪影。 上官雨的身子愈升愈高,到最后,他已经看不太清楚东方傲的身影了,他紧紧握着手中的羽毛扇。 诚心祈祷着,这次他们能够化险为夷。 东方傲背着上官雨在林中飞奔着,身后跟着愿意参与这次行动的家仆简翼,原本他是极不愿参加的,但是后来叶裘说服了他——直到现在,他才后知后觉原来简翼是喜欢叶裘的。 这次的营救活动,是叶裘主导的。 那日叶裘回到藏身处时,便和他把事情摊开来说,她直接了当的问他。 『你是不是当真忘不了他?』这个他,指的当然就是上官雨。 东方傲张口结舌,看着叶裘手中抱着的大鸟,他直觉上官雨一定出了事。 『雨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那天他把英雄给带走了,为什么英雄又回来了?』 叶裘不理会他的反问,一双美目直挺挺的探入他的视线。 『你先回答我。』 『我以为……这个答案,我早在十年前就告诉过你了……』 叶裘一震,眼眶里有忍不住的泪水,可是她始终没让泪水落下。 『我知道了……』如今她能做的就只有两件事。 要不就是放了东方傲,成全他们;要不就是彻底囚禁东方傲,让他成为自己的夫婿,然后想着别人一辈子。 最后,她选了让自己与对方都解脱。 听完东方傲向自己解释为何会有这次的营救活动后,上官雨除了感动外,只剩下感激。 看来,时间虽然让叶裘变得偏激了一些,但她的本性还是没变。 「那叶姑娘她……」 「她去厨房下毒,应该会比我们还早回来才对,她说只要毒死了那一帮人,也许以后我们就不必躲躲藏藏的了。」 「那我们现在……」 「现在就先去和裘裘会合,之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东方傲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居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从东方家带来的家臣全都横尸在他眼前,死状惨不忍睹,那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就这样瞪着黑漆漆的天空,仿佛在埋怨老天的不公。 「讶异吗?」水求誉一手擒着身受重伤的叶裘,从暗处走出,手中的鲜血还不断的滴落在长廊上。 「畜牲!你没有人性!」东方傲怒不可遏,这些人十年来跟随着他远走天涯,唯一的目的就是要保他平安,现在却因为他而死于非命…… 东方傲沉痛的闭上眼,不忍卒睹。 「如果我是畜牲,那你是什么?在人家的迎亲队伍里绑走新娘,东方傲,你要怎么赔我这一笔帐?」 上官雨看到满地的尸体,先是吃了一惊,再来就是看到身边的简翼不顾一切就要冲上去救他的心上人。 上官雨来不及细思,长臂一伸,就阻止了妄动的男人。 「住手!你会死的!」 「你以为这些人会死都是因为谁?!」简翼激动的话语传到上官雨的耳里,就像是利箭一样。 可是他说的也没错,要是他们乖乖躲着,要是傲没来救他,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现在,只能尽量减少伤亡了。」上官雨喃喃自语,他知道今晚死的人一定不止如此,他只能尽量减少伤亡……如果他能的话。 「水求誉,你放开叶姑娘,我答应你,如果你放过这里所有的活人,我就跟你回去。」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水求誉要对他这般执着,但若是水求誉还对他的身体感到执着,他就有筹码保东方傲他们一行人周全。 「喔?」水求誉挑眉,视线落在东方傲身上,「这家伙的女人毒死了我大半的手下,就连以往出生入死的兄弟也伤了不少,你说,我能放过他吗?」 「那你就杀了我,放了小姐!」简翼一听到他无意放了叶裘,顿时脸色铁青。 「你?你又是什么东西!十年前东方家的灭门之祸我还杀得你们不够吗?现在还敢出来讨死!东方傲,我手中这个女人,听说是你的未婚妻是吧?」 水求誉将手中的叶裘举起来,好让众人看清楚她的惨样,零落破碎的衣裳让人不忍想象她方才所遭受的对待。 叶裘可是个尚未出嫁的闺女呀! 「告诉你,你的未婚妻早在十年前为了替你挡祸,早就委身于我啦!这傻丫头被我哄的一愣一愣的,以为只要她肯献身我就会放了你,却不知道我只是玩玩她而已……顺便告诉你,就连你抢走的新娘子,也早就是我的人了。」水求誉冷凝着脸,将手中的叶裘随便往前一丢。 简翼上前接住了早已昏迷的小姐,心里因为方才的一席话更加心疼怀里的小女人。 他的小姐,真的是太傻了,为了一个不爱她的男人牺牲至此。 而一旁的东方傲,却被水求誉方才那一番话给激得怒不可抑。 「你胡说什么?你不要以为你的胡说八道我就会相信!」 虽然东方傲早已因为身边人的铁青脸色而得知事实的确如此,但是若连他也相信这个事实,以后雨将会在他面前无地自容。 「你信不信都不要紧,总之,它是事实就行,雨,我说过,如果你敢私自离开我的身边,后果自负,现在,我再给你一个机会。我必须告诉你,跟着这个男人是没有前途的。」 难道跟着你就有吗?上官雨在心里暗骂,却不敢将愤怒表现出来。 「如果我自愿跟你回去,你是不是就不杀他们,以后也不再找他们的麻烦?」虽然机会微乎其微,但他愿意赌一赌。 「雨,你方才没听到我说的话吗?不管你跟不跟我走,这群人都得死!你以为我还会留一个心上人让你缅怀吗?再说,就算我不杀他,他也不一定肯放过我……」语未竟,水求誉早已拔剑出招。 东方傲在将身边之人送离自己五尺以外的安全距离后,腰间软剑及时出招,面对十年来的宿敌,他丝毫不敢轻敌。 因为他知道,过去十年来的交手他虽然没有赢过,但是水求誉也不曾真正打败他过。 两人之间的剑法使得如行云流水,速度快到让旁人完全看不清招式的模样,只看到两团光影纠缠在一起。 上官雨虽已丧失所有功力,但以往所培养出来的敏锐观察力让他看清两人之间的招式来往。 傲的剑法又更加精进了,以往他们之间的比试大多专注于招式之间的拆解,没有考虑到实战中所需要的精准狠,也许是这十年来的江湖历练让他的剑法更加精纯,也更加准确凶狠。 两人的剑法看起来似乎是不相上下,但若是在细看一点,就可以发觉东方傲其实略胜一筹,而水求誉的招式已经出现了破绽。 上官雨当然知道水求誉的武功为什么退步了,这几年来他跟着自己南北奔走的,将本身该继续修练的功课忽略了,也许他的底子是够好,但是一把利剑久未出鞘也是会变钝的。 两人之间的决战已经快步入结尾,上官雨相信东方傲一定能够凯旋归来,他静静的站在一旁等待,却不料…… 最后倒下的,居然是东方傲。 最终章 「傲!」上官雨飞奔上前检查东方傲的伤势,看见他的右下腹被扎了一个深深的口子。 怎么会这样?明明就是傲占上风啊! 黑血从东方傲的嘴角流出,东方傲紧抓着软剑,不让自己倒下。 「他用毒。」真是太大意了,早知道对手不是善类,却还是疏于防范,这一次他输得不冤枉。 水求誉的情况也没好上哪里,不过,他受的都只是一些皮肉小伤,身上并没有东方傲那种大口子,失血速度也没东方傲快。 「雨,你现在后悔的话,我可以答应留他们全尸。」水求誉一脸的得意,如今这场面,怎么看都是他的天下,剩下的几只蚂蚁他随便一捏就死了,根本不足为惧。 就在水求誉噙着笑容打算迎回他的新娘时,一阵晚风吹过,水求誉脸一黑,居然就倒了下去。 「怎么会?」水求誉以剑拄地,支橕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这不可能啊!早在几年前他就服过可解百毒的千年人参,为什么还会…… 身后缓慢传出的苍老声音替他解了这个疑惑。 「讶异吗?誉儿。」从三合院门口走出来的,正是疾风山庄之主。 「外公?」上官雨讶道,外公不是早被囚禁了?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慕天……雨儿,你先帮东方傲疗伤,这个叛徒就留给我吧。」垂垂老矣的水老爷子拄着拐杖,来到水求誉的跟前。 「自你八岁我将你捡回来后,我就知道你这个孩子的心机太过深沉,不过,我当时还是留下你,因为我知道你还有人性。可是,坏就坏在我不该让你潜伏在上官家关切他们母子的生活,阴错阳差让你对雨儿产生了感情,等我发觉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你这孩子也真够死心眼的,等了十几年布了那么多的局,就为了等这一天……」似乎是因为晚风太冷,老爷子停下咳了几声,他看着水求誉吐着黑血的表情有着几分惋惜。 「孩子,我在你十岁那年就每天让你服下一帖药引子,那些全都是补药,可是,若是长期服用的话,就有可能变成致命毒药了,而这种毒,是没法儿可解的。」 「为什么……」水求誉不断呕出黑血,他睁着一双怒目瞪着老爷子,恨不得将眼前之人拆吃入腹。 「誉儿,你别怪我太狠,是你太过残忍了,我让你坐上疾风山庄第二的位子,你却为了要坐上第一,连我和雨儿都敢算计!你要那个位子也就算了,居然连雨儿你也……你呀,难道不知道就算我再疼你,还是比不上血浓于水吗?」老爷子往地上敲着拐杖,愤怒之情显而易见。 「你再狠,也狠不过我这个老江湖的,你以为我老到无法打得过你,就可以任你为所欲为吗?你实在太大意了,面对我这个把你养大的狐狸,你的警觉心还是不够啊……」 「你想怎么样……」水求誉黑血愈呕愈多,脑袋已经产生晕眩的情形,他知道,他橕不久了。 「不怎么样,我要把雨儿带回去而已,你的那些党羽,降的降了,不降的杀了,你就算活下来,也很难东山再起了。」 水求誉却突然笑了,凄凉的笑声中有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凉意。 「就算死,我也要得到雨!」水求誉拼尽最后的内力,使出致命一击,剑尖却是对准了上官雨。 抱着东方傲的上官雨根本没法可躲,也来不及躲,为了怕伤及东方傲,他用自己的身子紧紧的裹住东方傲,然后闭目等待。 没有利剑穿身的感觉…… 上官雨睁开眼,发现是东方傲伸出左手,硬接下这一剑,而出剑的水求誉早已气绝身亡。 「傲!」看见东方傲的左手被利刃伤得鲜血直流,上官雨顿时恨起自己来。 「别紧张,他早已气空力尽,余下的一点力气,我还挡得下,我的左手只是受了点皮肉之伤,不会有事的。」东方傲伸出仅余的右手轻轻拍抚着上官雨,他的皮肉伤还比不上雨这几日所受的委屈。 「外公怎么会……」惊魂甫定,上官雨马上想到为什么老爷子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的问题。 「这个嘛,原本我们是想说你之所以会心甘情愿被困,一定是有把柄在他手上,而你唯一会在乎的,我想来想去也只有几个人而已,所以我就决定先去救人啰,没想到等我找到老爷子的藏身之处时,那里的人早被老爷子全部解决了,根本不用我去多事,之后我向他解释了情况,他就跟我们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方才傲要带他走时才会说已没有后顾之忧。 两人正在谈话间,老爷子已经不知不觉的来到他们身边。 「雨儿,你怪外公吗?」 上官雨闻言回首,看着眼前白发苍苍的老者,知道他就算有满腹的心计,心底还是护着他的。 不管过去他到底有过什么打算,经此一事后,疾风山庄元气大伤,应该不可能再实现什么野心了。 而他,只想归于平凡。 「外公,这一声呼唤,永远都不会变,雨儿只想求外公一事。」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经过这些年来,我也发觉你的个性不适合做大事,外公能给的帮助也有限,倘若大业已成,却没有人能够待在你身边辅助,那也只是枉然。你想做什么,就去吧,我再也不会拦你了,不过,你得答应我,一年要回来看我一次。」 上官雨满怀感激,深深向老爷子磕了一个头。 「东方傲,十年前我毁你一族,为的就是不让你抢走我最心爱的孙儿,没想到千防万防,最后防不住的,是雨儿的心,你有多恨我都没关系,只希望你不要迁怒雨儿就好,另外,那叶姑娘我一见如故,相当喜爱,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将她带回山庄疗伤,收她当我的孙女儿,等到她找到一个真正喜爱她的人,我会通知你来喝喜酒的。」 东方傲闻言不觉苦笑,这老爷子果真是老狐狸,嘴巴上是说怎么恨他都没关系,一转眼又要收裘裘为孙女儿,让冤家变亲家,这下子他又能拿什么借口来报仇? 也罢,恩怨宜解不宜结,十年前的恩怨若是不化解,他也没办法真正和雨儿长相左右,这的确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那就有劳前辈了……」 自那一日过后,疾风山庄再无水慕天这人,有的,只是一个常年在外游山玩水的上官雨。 而他的身边,总是伴着一个英俊潇洒的男子。 见者无不欣羡。 ——全文完—— 番外篇——游西湖 西湖,正是盛夏时节。 岸边垂柳依依,湖上涟漪点点,薄雾宛如轻纱笼罩着远近驰名的西湖水畔,湖上画舫三三两两、名妓依水作乐,或弹琴、或吟诗、或轻舞、或饮酒,风貌各有千秋,远山如泼墨,近水如靛青,湖水三面环山,一方临城,站在堤上赏景,有一种置身世外桃源的感觉。 自从摆脱了疾风山庄继承人的身份后,上官雨便回复旧有姓氏,与东方傲携手同游江湖。 「你知道,西湖最富盛名的景色是什么吗?」苏堤上,两人共橕一伞,站在三三两两的游客群间,两人俊逸的外表显得特别醒目。 「当然知道,不就是西湖十景吗?」上官雨将手伸出桐油纸伞外,承接着细雨滴滴。 「错了,西湖最美的是雨景,所谓的十景,也要在朦胧细雨中,才能让人感觉如诗如画、如置身桃源。」 「喔?所以说,你特意带我来西湖,就是来赏雨景的啰?」掌上细雨飘飞,难以聚集成滴,上官雨索性伸回手,静静看着细雨中的朦胧美人。 「是啊,特地带你来见识世上第二美的『雨』景。」东方傲牵起上官雨缩回的手,慢慢踱步于堤上,两人神情亲昵,宛如湖中交颈鸳鸯,不离不弃。 「第二美?那第一美的雨景在哪里?」 东方傲闻言,促不及防的停下脚步,微一转身,恰好就撞上了身后不及停下脚步的上官雨,就这样,两人的唇轻轻贴在一起…… 狂野的心跳声在空气间叫嚣,火红的颊色向世人宣告着心情,所幸,雨景挡住了一切窥视的眼光。 「你……」这个登徒子,绝对是故意的! 「嘘……被人看见就不好了,我不是故意的,就算是故意的,也请容秋后算帐好吗?」东方傲的笑容有得逞的意味,他最喜欢在热闹的街上偷吻雨了,因为每当在众人面前偷偷亲吻他时,他的脸就会红得像柿子一样,可爱的紧! 所以即使东方傲知道等一下他绝对讨不了便宜,还是忍不住在这样的美景下吻了他的情人——他等了十数年终于得偿所愿的情人。 「唉……」纵使知道东方傲的所作所为皆为故意,上官雨还是没有办法生他的气,没办法,谁叫他理亏,忘了人家十年。 「叹气会老得快喔,雨。虽然我大你几个月,可你要是老得比我快,我可是会不要你唷。」东方傲俏皮的眨眨眼,逗弄身边的情人,惹得原本已经要原谅他的上官雨马上又气得七窍生烟。 「你再这样胡说八道,我就要先回客栈去了!」上官雨肃容拧眉,就算他没生气也要假装生气,不然迟早让眼前这男人爬到头上去。 「好好好,别气别气,我的好雨儿,走了这么久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前方有个让人歇脚的凉亭,我看咱们先去避个雨喝口凉茶好了。」东方傲半哄半骗、连拖带拉的把上官雨带到茶亭里去。 东方傲勤劳的捧来两碗清凉的茶水,献在情人的眼前。 「喝些水吧,这种天气容易闷坏人的。」东方傲一笑,将茶碗交到上官雨的手中。 上官雨喝着碗中凉丝丝的茶水,心里暖烘烘的,所谓幸福,不过就是如此吧。 「傲,你觉得我们能过这样的日子多久?」天下动荡、武林间的势力蠢蠢欲动,也许不久的将来会有和平,也许是一场盛世前的战乱,不管哪一个,总是教他忧心忡忡。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不过我可以跟你保证,这种日子一定会维持到我们两一起踏进棺材为止。」东方傲坐到上官雨的身旁,伸手揽住他的肩膀,滚滚红尘中有几人能够透视自己的命运?能看透者,不过随遇而安罢了。 「傲……今年过年,我们回去看一看我父母好吗?」 「嗯。」 「顺便祭拜一下东方伯父、伯母……」 「耶,你叫错了,是爹跟娘……」 「……」 幸福,就在他们的眼前、指间,在他们望眼所及的美景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