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扣》 楔 子 天青皇朝,永平四年秋,紫禁城。 “中计了……”这是他醒来的第一个念头。 忍着昏眩的不适感,五王爷弘胄甩头,试图恢复清醒,不料发现躺着的自己眼睛被人紧紧绑上布条,什么也看不见。 他努力地在昏乱的脑中,回想失去意识前的片段记忆,找寻线索。 当时……他想帮忙一名跌倒的老太婆,才伸手去扶,一阵烟雾在他措手不及时迎面扑来,接着发生了什么事,他完全不记得了。 是谁胆敢加害于他? 他伸手欲除去眼上的布条,却赫然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双手双脚张开呈大字形,被人用链子紧紧炼住。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把他炼成这个样子? 怒气上升,他咬牙扯动四肢企图脱困,但链子相互交击传来铿锵的声响,一听就知这是由精钢铸造,无法用蛮力扯断。 “来人!”他低沉出声。 门“呀”的一声被人推开,他听见逐渐接近的一串脚步声。 “和亲王爷您醒了?得罪了……”是那老太婆的声音。 “你好大胆!把我绑在这里意图为何?” 老太婆轻笑起来。“王爷您稍安勿躁,事情一下就过去了。” “什么意思?” “您不必多问,只要配合老身的安排,明儿个一早您就会在自己的床上醒来。” “你应该明白陷害我的代价。”虽然这种让人感到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姿势令他不安,但他并未将情绪泄漏在声音中。 “王爷多虑了,只是要借您的身子一用,不是要陷害您,日后也绝不会给您添任何麻烦。”老太婆说。 “放肆!”他不由得动怒。 这真是奇耻大辱,这老婆子竟要借他的身子一用? 老太婆一听,呵呵地笑起来。“王爷误会老身,不是我这个已经半踏入棺材的老太婆,是……是某人要请您帮忙。” “不知羞耻!”这是他所能骂出最重的话了。 “是也好,不是也好,老身会出此下策是情非得已,盼王爷海涵。” “我不答应。” “失礼了王爷,您不答应也得答应,由不得您。” “放开!”他声色俱厉地说。 “如果王爷您不配合,执意要如此小题大作,那就休怪老身无礼了。”老太婆笑声里带着无奈。“王爷,您和老身远日无冤,近日无仇,真的只因情势所逼……” 他还想再说,但老太婆欺身上来,用一条布巾绑住他的嘴。 “请见谅。”她转身出去,留下说不出话来的弘胄。 他全身蓄满一触即发的怒气,奋力拉扯链子,但是这张架子床却坚固异常,丝毫不因他的挣扎而有所松动。 他无奈地停止徒劳无功的挣扎。一阵开门声传来,又有人进来了。 他竖耳聆听,四周安静无声。现在是什么时辰? 来人的脚步声几不可闻,似是身手不凡的习武之人。他感觉到对方在他床边伫立良久,才轻轻走上床前的踏板,占据了床沿。 空气中并没有女人身上特有的脂粉味,所以此人是男人? 他猛吸口气,极力想要脱困,于是拉得链子叮当作响。来人伸手抚上他的颊,那冰冷的手惊得他停止动作,同时,也感觉到那人的手还在微微颤抖着。 来人见他不再挣扎,于是脱鞋上床。就在此时,某种物品掉落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那声音好像是……匕首? 他明白了,是靴子里的匕首掉出来了。果真是个男人! 他不但是个男人,还是一个女真人,只有女真族男人才会在靴筒中藏着一把护身的匕首。太可恶!堂堂五王爷竟遭一个男人强迫! 他再次咿唔作声,扯动四肢表明坚决不从。但是一阵窸窣之后,来人不顾一切地靠近他,掀开盖在他身上的锦被钻了进来,迅速贴近他的身。 他惊讶地停下。因为他不但裸着身,那个人也是,而且…… 还是个女人! 什么样的女人会做这种事? 她紧紧地抱住他的躯体,把脸深深地埋入他的胸臆间,凹凸有致的身体嵌合着他不停的轻颤着,显然她并不是真的胆大。 满满的疑惑占据脑海,使得他怒气倏然消退。 “呜呜!”他发出两下声响,指示她解开嘴上的布条。 她善解人意地伸手将布条解开。 “你也是被胁迫?”他沙哑着声问道。 她没回答。过了一会,她用手指在他的胸上写字:“不是。” “如果不是被强迫,为什么要做这种无耻的事?你不顾你的名节吗?” 她没有动作。 “什么事逼你出此下策?你可知得罪我的下场?” “抱歉。”她又写。 “趁还未铸成大错,现在放我走,我答应你不追究此事。” “我真的需要请你帮忙,所以不会让你走。”她再写。 “就算你不在乎你的名节,我却不能失去作人的原则,这种忙我不会帮!” 她没再写字,却不顾他意愿地再次低下身来覆住他,惹得他全身起一阵疙瘩。 有种无法理解的熟悉感从她身上传来,是因她周身的气息,还是她的触感? 难道她是他身边的熟人,所以才会有这种熟悉的感觉? “走开!” “嘘!”她在他耳旁送气,发出声音要他安静,然后又在他胸前写字。 “我不会给你带来麻烦,我只想要你的……”她停下来,好半天才写下最后一个字──种。 “休想!”莫名其妙就要他给出最不愿意随便付出的东西,她把他当成什么! “你放心,我绝不会亏待他,我会教育他成材。”她写。 不等他回答,她低头吻上他的颊,温热的吻沿着他的下颚、脖子、胸……一路往下。 “放开我!”他怒吼,竭力忍着全身感官的背叛。 可是──也许是他越来越激烈的反抗,激得她更加努力地使出浑身解数。 他痛苦得几乎要发狂,连咬破嘴唇流得满口的血腥,都没有她引起的一波波战栗来得令他疼痛! 到了最后,他还是无奈地…… 就范了。 第一章 灯火通明、气势恢弘的和亲王府大厅。 身材挺拔的弘胄,微蹙着两道飞扬的浓眉,双目炯然地看向坐没坐相的安嗣王御凌,不知他怎么能把一张太师椅坐得像炕座椅。 一手拈弄胡须、一手撑头,歪倚着太师椅的御凌,困惑地迎上他的目光。 “怎样?什么事情难办到这种地步?让你这个一向只管忧国忧民的和王爷,竟会对我的坐相有意见!” 弘胄摇头不语来回踱步,走几回后停下,又仔细端详起御凌嘴上的假胡子。一排短须整齐地贴在他的人中,让他看起来至少老了五岁,这又是在做什么? “喂,你烦你自己的事就好,别管到我头上可以吗?我爱贴就贴,干卿何事!”御凌白他一眼。 “我可什么话都没说。”他以低沉的嗓音慢慢说道。 “你的眼睛说了!本嗣王今日不爽,所以别来惹我。”御凌哼了一声。 不知今天又是什么事惹他不开心? 他走到他身边的椅子坐下,突如其来地叹了口气。 “那个女人的事还是没着落?”听到他叹气,御凌关心地问道。 弘胄蹙眉摇头。他被人强迫的事说出来任谁也不会相信,但是这个古灵精怪的御凌信了,而且从头到尾不置一词,既不嘲笑、也不批评,就这样平稳地接受他说的事实。 奇怪,他有必要担心御凌批评那名女子吗? “事情都已经过去三个月了,你还真是不死心。就算真找到那个女人,你又能对她怎样?报复她?再做一次?”御凌说。 弘胄怒瞪。 “别怪我讲话难听,我可是看你像只离水的青蛙般拚命叹气,受不了只好说实话。我说和王爷,她会这样行事鬼祟一定有她的难处,你又何必非找出她不可?” “你不懂。”他沙哑着声回答。 “是,我不懂,只有你这个大情圣才懂。你又不是女人,被人陷害失了清白,那才是攸关生死、一辈子的耻辱,你是男人呐,有什么损失的?找到她,要她赔你是吗?呿!”御凌夸张的嗤笑着。 弘胄深皱眉头。 “我真的不懂,这件事对你造成的打击有这么大吗?这三个月以来,你丝毫没放弃对她的追寻,我可不可以问一下,找到之后你打算怎么报复她?” “我没说要报复她。”弘胄说。 “既然如此,那就把这件事忘了,别再庸人自扰。” “我不能。我要找出她,然后负起责任娶她为妻。”弘胄坚定地说。 御凌睁大双眼。“什么我有没有听错?” “刚才你也说了,女人的名节重于生命,既然她的名节已毁,不会有别的男人接受她,那我就该负责娶她。”他一字一句慢慢地说。 御凌扶额。“我的天啊,你真是死脑筋!你是被强迫,不是自愿,更不是主动的,你是嫌自己的道德不够完美是不是,这也要负责任?千古奇谈!” “我……”他真的说不出道理来,但在那暗室之中发生的事,已经牢牢将他困住,让他无法逃出生天。 “这不是你的错,没人会要求你负责,这样的坚持没有道理。更不必为了一名不知来自何方、是何长相、有何目的的女人牺牲自己一生。” “我一直要找到她的原因是她给我的感觉很熟悉,既然是我熟悉的人,我就一定要找出她来娶了她。”弘胄说。 “我的天老爷,你真的是……无药可救了。”御凌翻着白眼。 “我是她第一个男人。” 御凌一顿。“什……什么?你怎么知道的?你不是手脚被人炼着,这样还能知道她是处子?” “因为她毫无技巧可言;加上我遇到阻碍时,她忍痛憋气,在在都显示她是处子。”弘胄转过脸来,严肃地说着。 御凌脸红。“我真要佩服你,这样都能知道,那还有什么事能瞒过你!” 他看他一眼。咦……御凌为什么要脸红?“我还知道她平常是作男子打扮。” “作……作男子打扮你是不是在作梦?”御凌哑着嗓子问。 “不是。她穿着男子的长靴,而且……”他特意转头直视他。难道…… 御凌吞了吞口水,瞪着眼期待他继续说下去的样子。 “她的头发曾扫过我的脸,但是她低下头来舔舐我的胸膛时,我感觉到她的头发不长,就和男子发式规定的长度一样,只到肩膀。” “哇!”御凌大叫一声,脸还爆红起来。“你不必说得这么清楚。你的意思是说她假扮成男人?” “正是。”弘胄坚定的点头。他看到他连脖子都红了,为什么? 对于这些男女之间的事,经常眠花宿柳的御凌应该早就见怪不怪,还会脸红,这太奇怪了! “那可不一定,她若没把上头束成发髻的头发放下呢?而且她有可能只是喜欢穿我们真人的靴子而已,哪一定是女扮男装!” 弘胄沉吟了会儿,点头说:“我倒没想过这点,也许是吧……不过,我应该是认识她的。” “真的?你知道她是谁了?”御凌问。 “不是,因为她不肯出声,我觉得那就表示她怕声音会泄露她的身份,让我给认了出来。” “不会吧?也许她是怕日后让你给认出来。” “而且我还一直觉得……她对我……”弘胄又转过脸来,逼视御凌。“对我有着深厚的情意。” “哎……自作多情,怎么可能!”御凌摇头。 “若不是对我有情,为什么处处体谅我?”弘胄轻声说。 会是他吗?他越想越有可能,因为御凌的脸红使他成为最大的嫌疑犯。 “喔?怎么个体谅法?” “她在我胸上写字时,是顺着我的方向写,让我轻易就能得知笔画的顺序。还有她在事后亲手为我清理……”弘胄说。 “哎!哎!”御凌挥手打断他的话,“你真的是想太多了,可能她一向很爱干净。况且一个女人除非她长得很丑,否则扮起男人一定不像,不可能瞒过众人耳目不露出破绽来,这样一想,你就不该再对她存有幻想,死了这条心吧。” 御凌又歪斜靠回椅子。弘胄不说话,一双眼晶亮的在他脸上转。 仔细想想,当初御凌听到他说他遭人用强时,并没有太惊奇的反应。依他这种好奇的个性却不追问,是有点不正常,这使他的疑点又往上一层。 其实他心里最大的怀疑是──御凌的长相实在不像男人,男人不该长得这么精致。就像此时的他,头发随意的披在肩上,几缕乌黑发丝就垂在白皙的脸旁,稍稍掩去那熠熠生辉的双瞳所带来的逼人英气,增添几许朦胧的柔美。 在这光线柔和的宫灯下,这样的容貌加上周身白色行袍所映衬的光芒,使得他如出水芙蓉般,有着夺目慑人的风华。 若不是他的声音低沉,还有个喉结不容错认,任谁都会以为御凌是名女子。 虽然从小看到大,但还是会受影响,就像现在,这一看也让他看忘了想要说的话。 “喂!干嘛这样看我?”御凌拉着他的假胡子看回去,两人怔愣的对看了好一会儿。 “好哇,原来你故意讲这些给我听,是因为你认为我就是那个女人?” 弘胄仔细地看着他的表情。 “可恶!”御凌一把拍上茶几。“亏我还是和你一起长大的兄弟,你竟然怀疑到我头上来!” 看着他充满怒气而不是惊慌的表情,弘胄有点……心虚。 “小时候我们常常在我家的莲花池里洑水,你没看过我的身体?我会是女的?你脑袋有问题啊!”御凌叫着。 “我是和你在池里游过水,但是那时我十三岁,中迅十一岁,你也才九岁,就算是女孩儿,那时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你又没在我面前脱过裤子。” “混球!那我现在脱光给你看好不好?”说着,他站起来就要扯开自己的裤子。 “慢着。”弘胄面色凝重地制止他,“我只是说笑罢了,你别当真。” 他都敢当场证明自己的清白,看来真是他想错了。 “说笑?这一点也不好笑!你看见没?我有喉结!你是想她想疯了是不是?你也不想想我们认识几年了!”御凌忿忿不平的展露他的脖子。 直到此时弘胄才完全死心,真是他想错了,他稍稍面有惭色。“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我只是在……一连串的挫败之后,胡思乱想。” “你是不该。气死我了!我家里有个侍妾闹我,外头还有个花魁烦我,好不容易想找个地方清静,你还来怀疑我是女人?天啊,我是哪里得罪你们了!” “抱歉。”弘胄往后深坐,整张太师椅顿时显得拥挤起来。“我真的是……竟然会怀疑到你头上……谁叫你没事贴个假胡子,让我以为你想掩饰什么。” 御凌坐回椅上。“我这就是在掩饰我的美貌,贴个胡子看起来就不会引人注目。我真受够到哪里都会被人瞪着看。” “谁叫你要长得这么好看。”弘胄讷讷的说。 “这就要怪我爷爷和我老爹,干嘛一个娶回疆美女、一个娶江南美女,结果让我生成这一副男不男、女不女的怪样。”御凌有些抱怨道。 弘胄沉默了。尴尬的气氛弥漫,两人好一阵不说话。 “算了,本王大人大量,原谅你的胡说八道。走!陪我去喝酒!”御凌站起来大声宣布。 “已经二更天……”弘胄看一眼书桌上的那叠公文和手折。他已经浪费许多时间,如果现在要去喝酒,那他除了看不完之外,明早还可能要直接上御门听政。 “你一定要去,这算是赔罪,非跟我走不可!” 为了表示诚心的道歉,他只好答应御凌的要求。“让我吩咐士壮准备朝服。” “别!谁都不准跟、不准带,就你跟我去,走啦!”他抓着弘胄的袖子,不由分说的往外走,还挡下他的贴身侍卫不让跟。 走出和亲王府,已经是万籁俱寂的深夜,天际澄净清朗,月色皎洁,加上大雪刚过,辉映得四处光亮有如白昼。御凌穿戴着白狐斗篷、白狐帽子骑在前面,和胯下的白马相互映照,有如神人驾马从天而降般出尘脱俗。 跟在后头的弘胄却是一身黑得泛紫的大氅,黑衣黑马,加上姿势挺直、眉目清朗,显得气势威武不凡。 他们来到城中很有名气的长兴酒楼。御凌下马,将手中的缰绳交给迎上前来、看似是看马小厮的人,没想到那名小厮竟然靠过来把他的帽子给掀了,拔腿就跑。 “哎呀!是‘抛顶公’抢帽贼!”站在店门口的小二叫了出来。 弘胄放开马绳,正要纵身追出去── “别追!算了,送他吧……天寒地冻的,生活不易。”御凌说。 弘胄转头注视那名贼人消失的方向好一会儿,才和他一起走进长兴楼。 “欢迎二位王爷大驾光临,小店蓬华生辉啊!二位王爷请上二楼雅座。”掌柜又是弯腰又是打揖。 御凌看向傻了的伙计一眼说:“别客气,本王才要感谢老掌柜肯在深夜接我这单生意,有劳您了。现在可以请大厨上菜,好让你们早点休息。” 原来是早有预谋,御凌不是临时起意要喝酒,弘胄心想。 楼上烧着暖炉煮水所以颇为温暖,让他们毫不迟疑地把身上的大衣解下。 “请给我烫来二大锡筒竹叶青吧,别忘了用新的锡筒装酒,我不要别人用过的筒子。”御凌说着也坐下。老掌柜随即领命而去。 二大筒?弘胄微蹙眉看向他。这么多的酒,要喝醉? “没多少啦,这酒味道醇厚、气味清雅,我们今夜就来细细品尝,你会喜欢的。”御凌坐下,拍拍他的肩膀。“别臭着脸,既来之则安之,你就陪我喝二杯,不为过吧?” 现在的御凌看起来心情很好,之前的不愉快一扫而空,整张脸明亮起来。 “又发呆?”御凌转过眼眸。“最近你可真是发上瘾了。别再呆了,要不我老觉得是我在单口相声。” 他略感困窘正要开口,就听到有人上楼来。上来一名侍卫朝弘胄单膝跪下。 “王爷恕罪,属下无能,保护不周。”说着双手将东西献上。 “呵!真没想到这么晚了你们还跟来,我连你家王爷的贴身侍卫都不让带了……”御凌笑着伸手拿过帽子。“真厉害,把我的帽子找回来了。” 弘胄手一挥,侍卫才站起来。 “找回来就好,你家王爷不会生气。还有,别再为难那个小偷,给那人几两银子,把他的身籍记下,要他到你家王爷的督司当差吧。”御凌说。 弘胄开口:“就照安嗣王所说的去办。”侍卫这下才敢应答,退下。 他的眉蹙得更深地瞪着御凌。为什么他老是要救这些人? “好啦,你就别又怪我,你想那人能出奇不意拿走我的帽子,那就表示身手不错;而且他还敢在天子脚下做这种事,就表示胆量够;又能耐寒、又懂这紫禁城里错纵复杂的街道,这种人不正是你的侦察司需要的人材吗?” 是没错,但他会抢夺他人财物,不就代表品性不良? “别瞪了,”御凌伸手转开他的脸。“瞪得我眼睛都发酸了。我相信坏人进了你的督司都不敢再作怪了,怕什么。” 被他碰到的地方一阵麻痒,弘胄尴尬地低头。怎么会这样? 这几个月来,只要御凌不小心碰到他,他就会不受控制的起反应。 还好此时伙计端菜上来。“王爷,您点的酒、菜都来了。” 他放好食盒里的菜肴之后,还留个食盒在桌上。 “很好,都来了,一样不缺,来……”御凌拿出一锭黄金放在桌上。“这是酒菜钱,多的给掌柜打赏,还有……你们都下去休息,别侍候我们了,把大门关上,我们要走时自行开门就是了。”伙计忙不迭地道谢离去。 “来,喝酒。”他替弘胄倒了竹叶青。“先闻闻这香味……” 他端起近闻,是有一股竹叶的清香,入口之后香味更加浓郁,还很顺口。 “很好喝,对不?这酒可是老掌柜的私藏,若不是真有交情,他还不随便卖给人呐……”御凌浅酌一口。“这酒还有一个好处,明儿个醒来不会上头,所以放心喝。” 弘胄瞪着他又给倒上一杯,心里想着:这御凌空有才情就是不肯在庙堂里尽力,只会浪费时日和这些贩夫走卒交往。一个堂堂的王爷继任人,竟然和酒楼的掌柜有交情? “你别又在腹诽我,我喜欢活在当下,不像你一向只管忧国忧民。来,喝酒,今晚暂且将国事抛开,陪我好好醉一下……”御凌说。 “你有心事?”他又皱起眉头。连他都觉得自己太爱皱眉了。 “谁说一定要有心事才能喝酒?有喜事时也可以喝啊……”御凌浅笑说。“喝酒。还是你饿了先吃点饭菜?这些都是你喜欢吃的东西。”他动手不断的挟菜给他。 喜事?什么喜事? 此时正巧更夫从楼下走过,敲着梆子喊:“三更时分,小心火烛。” “时候到了……”御凌说着,把桌上那个食盒打开,里头是一碗面。 面上还摆了点上红色颜料的二粒蛋……是寿面! 弘胄这才想起已过子时,所以今日是…… “是你的生辰。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御凌挟起蛋来搁在他的碗里。 原来是他的生辰…… 他的眼眶微热。他都忘了今日是他的生辰,也就是他的“母难日”。 往年都是母亲大人为他准备餐点,但是今年母亲已不在身边…… “是你的二十四岁生辰,我要当第一个向你祝贺的人,所以硬要你来陪我喝酒,不见怪吧?” 原来是御凌细心的安排,他知道他会在这天想起母亲,想起过去两人相依为命的日子,所以才费心安排,拉着他来这里喝酒,想要陪他度过第一个伤心的“母难日”。 “如果你不嫌弃我这个兄弟,以后我年年都为你过生辰。”御凌豪气地说。 这是多么沉重的承诺。年年啊……一股温暖的感受充满他的胸臆。 如此撼动人心、体贴入微的心思和诚意,就算是亲兄弟也未必做得到,但御凌却做了承诺。 他缓缓的吸气平复心情,低声说道:“谢谢你。” “谢什么,是兄弟还谢。”御凌说。“我知道明日皇上会派人来给你这个最亲近的弟弟祝贺,也知道因为生辰的关系,你不用上早朝,所以才拉着你来喝酒,今夜我们兄弟俩就好好的痛饮一番。” 御凌一手拍拍他的肩膀,一手举起酒杯等他。他拿起酒杯轻轻的碰了下,然后仰头喝尽杯中酒。酒液香醇的滋味把他心中所有的酸涩冲下喉,只留下甘美的甜意在嘴里。这一生能有这样的兄弟,夫复何求? 御凌又劝了几回酒,才又开口说:“你要好好享乐过日子,人生几何,一瞬即过,你这样努力为国为民,是要图得将来端坐在忠烈祠里吗?” 他抬眼看他,发现酒气已然上了御凌的脸,让他的酡颜就好像初春怒放的桃花瓣,更加惹人垂涎。弘胄心里又是一突,此时的御凌实在是美到令人惊心动魄,若不是嘴上那一排假须提醒,他几乎都要目眩神迷…… 他猛吸口气,压住涌起的百般心思。别乱想,他是男人! “我哪是为了要端坐祠堂才如此努力!”弘胄辩解。 “那就善待自己。”御凌拿起酒杯,衣袖从他的手腕滑落,现出纤细的手骨,肤色还是似雪如玉,他都移不开眼睛了。 “别再喝了,你喝太多了。”弘胄说着,伸手盖住他的酒杯。 “放心,我的酒量好得很,二大筒还醉不倒我。”他拂开他的手,又给自己和他倒酒。“来吧,劝君多饮一杯酒,就算是醉了,也是最好的享受,只有生而为人才能有的感受呵……” 御凌已显酒意,双颊红艳、呼吸急促。“我想到外面欣赏月色,你陪我走走,可好?” 弘胄点头站起来,拿来他的斗篷和帽子递过去,御凌却伸手推开。 “不行,若要到外面走走,就必须穿上。”他强行拉过御凌,为他将斗篷套上,但手指不经意地又碰到他温热的下巴,一阵战栗窜过他的手臂直达心窝,让他忍不住停下动作。没想到还在震骇当中,御凌竟偎了上来,将头靠在他的肩窝上,这下他心跳有如擂鼓了。这是怎么了? “不行……我喝多了,借我靠一下,一下就好……” “倘若真有醉意,我们就别出去走。”他忍住心动,勉力镇静低声说道。 “哪是,我酒量可好了,这些酒还醉不倒我。好了,可以走了。”御凌推开他,自行戴上帽子。 深夜时分,人们早就沉入梦乡,街道上连个影子都没。 “真好……月色真美,我一直想试试半夜走在月光下的滋味,没想到今夜终于如愿以偿,在你二十四岁的生辰这一天,我和你走在无人的月光下……不对,不对!”御凌停下脚步,一个旋身看向后头。 果不其然,弘胄的侍卫们还忠心耿耿地牵着他们的马走在远处。 “都回去吧!我们走路回府……”御凌朝后挥手。 弘胄轻点下头,所有人立刻转头消失无踪。 “好了,现在就只剩下我们……”御凌闭上眼,又摇晃了一下。“你知道吗?人人都有烦恼事,但是要看得开,别老是把心事藏在心里,这样久而久之,心会生病会没药医。” 御凌抬起脸朝他展开笑容。 这是怎么回事?看御凌这么一笑,他又难受起来……到底是怎么了?今天他竟然无法对御凌的笑容无动于衷!他为什么会有异于平常的感受? 那发亮的眼、那如画的眉……虽然很美,却都是属于男子的美,一种充满英姿飒爽的美,不是女子柔弱的美,这种美不属于任何人、不归谁所拥有,而且他早已看惯不以为意,那为何今晚的感受会如此不同? 难道他也喝醉了?或许吧,不然无法解释现在心里的混乱。 “哎哎……好像真的有点醉了,我才喝了一大筒酒不是?”说完,他脚步一个踉跄,几乎摔倒。 弘胄连忙双手抓住他,他温驯地靠过来,弘胄拉开大氅,将他纳入自己的肩下。若是平常,讨厌别人碰触的御凌绝对会翻脸,但此时的他却无异议地偎进他的氅下。 “在这么美的月色下,净谈些不开心的事,不准说了……”御凌呢喃着。 氅下温暖,完全感受不到冰冷入骨的寒气,烘得御凌的脸庞更红、眼更眯了。 抱着御凌,他的心突跳。这感觉,这感觉好像那一晚的熟悉感…… 怎么会这样?他闭起眼用心感觉怀里的感受……可是他们之间的衣服实在太多太厚,他不能精确感受。 肩膀下的御凌突然身子一软,他吓了一跳,连忙紧紧抱住。 扶稳了一看,他不禁愕然。御凌的唇微启、呼吸缓慢……像是睡着了。 他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御凌的脸。他贴的假胡子早就不知去向,此时光滑的脸一点暗影也无,有如粉雕玉琢的清丽容颜,就近在他的脸颊旁,还可闻到他口中逸出的酒香,感觉他暖和的躯体偎着他…… 内心升起一股莫名的冲动,他好想……想什么!他是兄弟! 他暗骂自己,怎么会有这种不正常的冲动!于是立刻羞愧地和他保持距离。 老天爷让御凌生成这副男人女相,遭殃的就是他周围的人;中迅到现在和他一样都没动娶妻的念头,想必原因也是他……哪个女人能比得上御凌的才貌! 现在又被他扰得心神不宁……唉,还是离他远一点吧。 为了刻意远离,弘胄转头看看后面是否还有人跟着,没想到侍卫们真的走得不见一个人,他只好将御凌扛上肩,想要走回安王府。 才伸手穿过他的膝后,御凌就惊醒了。 “啊,我睡着了?你该叫我的。我们继续走吧。”他睡眼蒙眬地说。“你知道吗?女人很麻烦的……总是有一大堆烦人的事……” 弘胄皱眉。这个浪子,连醉了也还在想这些事? 他们又迈步往前行,没想到才走几步,御凌竟扶着街边的墙停下来,然后整个人背靠着墙站立。 “怎么了?不舒服想吐吗?”他紧张地扶着御凌的肩问。“我背你!” 他要转身,没想到却被御凌抓住大氅的前襟。 “不要。我的头有点昏,你让我站会儿就好。”御凌缓缓张开眼直视他。“你知道吗?你虽然没有中迅俊俏,但是你的眼眉越看越有味道,有着阳刚的男子气概,我越看越觉得男人就该长得像你这样……” 弘胄皱眉。御凌这是在说醉话吧? 男人就该长这样?他不也是男人,有什么该不该的问题? “我一直想……”御凌将他大氅的连帽拉上,然后靠近他的脸耳语,“不知道你的唇吻起来的感觉是怎样……让我吻吻看……” “不行!你醉了。”惊得他瞠目结舌。御凌真的醉了,还醉昏了! “我要,我一定要!”御凌紧紧攀着他的肩。“我不喜欢青艳的吻,但是我一直想要吻你的唇瓣……” “你醉了就安份一点,别乱说话!”他推开他。 “我既然醉了,你就别在意我说什么、做什么……放纵我一次吧,也把你自己当成醉了……”御凌又上前攀住他的脖子不放。 他应该拉下他的手臂,推开他的。男子吻男子是一件很思心的事,他该涌上的是怒气,但……为什么他涌现的却是跃跃欲试的兴奋,而他的心脉也跳动得如翻滚的热水泡? “我怕我再也没机会……所以就趁今天、现在,让我完成多年来的想望。”御凌双眼迷蒙地看着他,眼里满满是乞求。 他在说什么?没机会?他要去哪里?要离开他? “你要去哪里?”他紧抓着御凌的肩膀。 御凌没回答,眯着眼、仰着脸,就这样靠上来吻住他…… 御凌的唇香滑柔嫩,口中的津液甜蜜甘醇,一相触,立刻让他沉沦,然后一再流连,忘了……今夕是何夕。 他紧紧搂住御凌,刻意忽视耳畔的低沉嘤咛,告诉自己──没错,他也醉了,醉在这迷人的月夜里,饮的是种叫作“如梦似幻”的美酒…… 第二章 半个月后── 御凌走到弘胄的书房前,看见弘胄的贴身侍卫士壮蹲在墙角边不知在忙些什么,浑然不觉他的到来,他一时好奇也跟着蹲下来。 “这……”看清楚他在做什么之后,御凌满脸墨色,用阴森森的语调说:“如果我是刺客,你可能已经身首异处了……” “呵呵……不会啦,我知道是您……”话还没说完,士壮猛抬头一看,大叫:“你是谁?” 御凌两眼一翻,伸手敲他的头,“你听不出是我的声音吗?” “可……可是几天前你还没有胡子,怎么今天就长出来了?”他边说边揉着被打疼的脑袋。 御凌得意的按压自己的假胡子。“嘿嘿,还不错吧?” “胡子是很不错,你看起来没那么娘了。”士壮一脸正经地说。 “你!”他对上士壮那双长尾凤眼。“我哪里娘了?” “王爷你长得娘啊,可是赌性一点都不娘,我家主子不准我再和你打赌了。” “哎哎,怎么你们爷俩这么死心眼,这样日子才会有趣不是?” “主子说你太聪明,我一定不会赢,所以不准我玩。”士壮老实说。 御凌摇头叹气:“你可别像你主子那样死板板,这世上好玩的事太多,如果老是这怕那怕的,还有什么好指望的!你在这里干什么?” “不会吧,您不知这是什么东西啊?这些小东西很可爱厚……今天它们总共出动了六百五十五只才搬走一只小螳螂。” “看这有什么好玩的?下次我带你去看斗蛐蛐,那才好玩呐!” “斗蛐蛐?那是什么?” “什么?连这个你都不知道?你小时候在干嘛呀?看你人模人样的,怎么傻呼呼的连这都不懂,真不知你家王爷到底教了你什么东西。” 士壮嘿嘿地笑着,一点都不在意。 “好了,我要进去见你家主子,通报一下吧!” “不用啦,王爷,你们都是兄弟,报什么名,自己进去就是了啊。” “那你好歹也站起来报名,让你家主子知道有人来啊。” “不用不用,刚才我家主子叫我安静,所以我不敢出声,你自个儿进去。”士壮头摇得如博浪鼓。 御凌叹气无话可说,站起来走进书房。 “你来了?”弘胄连头也没抬的说。“先请自便,我正忙着把这份奏折写好。” “好,你忙你的。”御凌在太师椅上坐下。王府仆人送上茶来,趁着摆放茶时,他拿眼瞧着弘胄。只见他专心的振笔疾书,黝黑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无。 他总是这样为国事操劳,生活中除了为皇上分忧解劳外,好像没什么乐趣可言,更别提有什么不良嗜好或是令人诟病的行为,和他这个特意制造出来风花雪月形象的人完全不同,外人很难相信他们会是一伙的。 他端着茶浅啜,眼角瞄到弘胄的耳尖竟然通红起来。 咦?这是怎么回事?只有在觉得羞愧或言不由衷时,弘胄的耳尖才会通红一片,让他和中迅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是他本人却从来不知。弘胄是在写什么会让他觉得羞愧还是心虚的事? 他悄悄走到书桌旁,弯下身来靠近他,从他背后看着他正在写的奏折。 弘胄身上的气味,猛然地窜进他的鼻子…… 他的心一阵狂跳,脸上的温度也迅速上升,一股热气夹杂着羞赧和愧意涌上心头,那一晚温存的记忆,居然已经在他的脑海里生根埋下,让他在此时记起他皮肤的味道,还有他的气味、他压抑的喉音…… 热意爬满御凌全身,直达四肢百骸;弘胄的皮肤虽然黝黑,质地却很细致,抚摸起来就像丝绸一般,靠在他身上就像躺在丝被上…… “做……做什么?”弘胄转过头来轻声说。 他就在咫尺之间和他对视,两人的呼吸混在一起,就像……他的眼光不自主地又落在弘胄的唇上。等、等……一下,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想要吻他? “你在写什么?”他紧急回过神来,勉力出声。 “在写今年秋弥的策画。”弘胄低下头回答。 御凌直起身来,走到弘胄旁边的太师椅坐下,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其实一颗心已快从嘴中跳出来。 天,他到底是怎么了?竟然放不开对弘胄肉体的……绮念! 他不是不爱任何人吗?怎么会在心中留下对弘胄的感觉? “秋弥?那不是快二十年没举办过了?”他呼口气说。 “是的,自从我父皇上任之后,就取消这项秋天狩猎的活动,不过皇上想要在今年再次举行,所以命我负责参考从前的例子,好好计划一番。” 弘胄一点表情也无,看起来很镇静的样子,只是他的耳朵更红了。 他看出自己对他的非分之想了吗?御凌心想。只得快快找个话题说: “这……这秋弥是非常浩大的活动,当年先皇就是因它太劳民伤财才停止这项活动,那么现在皇上为什么又要举办?” “皇上是希望能寓讲武于游猎之中,同时亲近大自然,让所有的天青子弟、十幡军士将领,不要只沉溺于安乐,要居安思危,注动骑射的尚武精神,强健体魄,以表示不忘天青建国的原来精神。”弘胄僵硬地说着。 这一大段严肃认真的话,有如当头一棒,让御凌立刻回复正常的心思运转,硬把刚才的绮思全部驱离。奇怪,这么严肃的题目,竟然会使弘胄边写边羞愧? 还是他觉得心虚?不可能,以他的能力策画这种事绰绰有余,怎么会觉得心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才说一句,你就拿这么一大串道理来砸我,我真是怕死你了。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正经八百?”御凌故意装出一脸惊吓的表情。 弘胄看他一眼。“太平盛世之下,就是有像你这样的天青后代,一听到要求你的事情,马上就哀叫连连,一点豪气也无,这就是为什么要举办秋弥的原因。” “是是!原来就是因为我这种不肖子弟,才要举办这种动辄三、四万人的活动,都算在我头上好了。”她微眯着眼说。 弘胄的脸,终于现出一小朵微笑。“你啊,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大懒虫,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和你混在一块。” 直到此时,才把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赶跑。要小心,别再犯这种错误,他可一点都不想让弘胄发觉他的秘密。 他笑着说:“那是因为我会带给你这个老古板无数的欢笑,你若没有我这个朋友,你这十几年来的岁月会像老僧一样,枯燥无味啊!” “怎么会枯燥?我有好多事要做。”弘胄站起来,走到他身旁坐下。 “是喔,那至少你要感谢我让你的颜面常常运动,做出不同的表情,否则你可能永远就只有那副──棺材表情。” “呿!胡言乱语。”弘胄灿笑起来,整张脸霎时亮如明日。 “秋狩什么时候举行?”御凌拿起茶杯试图隐藏自己动荡的情绪。 “和从前一样九月初,在皇上到避暑山庄的最后二十天,移师到木兰做演练。” 啊,不行了,他再也不能无动于衷的面对弘胄了,他的一颦一笑深深地牵引着他的心,主宰着他的心跳。 如此一来,很容易就会让弘胄看出破绽,让他发觉他就是那个女人。 不行!绝对不行!她一定要回复到像从前一样,和他嘻笑怒骂的相处情形。 “哎哎,不说这些无趣的事了,我可一点都不想去,你可别排我啊。” 她放下茶杯,又歪斜地坐起来。“我最近因那个花魁的事烦得要命。我要帮她赎身,让她回家去和家人团圆,她竟然不肯,吵着要我收她当侍妾,可是我父亲绝不可能让我带朵名花入门……” 这三年来,她固定在云凤阁的花魁房里过夜,藉以掩入耳目,造成她偎红依绿的假象,没想到相当成功,让她赢得京城第一多情男的美誉。 弘胄不以为然的摇头,连话都不想回。 “女人烦起来的时候,是不可理喻的。啊,说了你也是无从体会,谁叫你和中迅到现在连个侍妾都没有。”她继续说。 “我们志不在此。”弘胄说。 “是喔……你们志不在此,但是你们年岁已大,再不娶妻生子,京城里所传不堪入耳之事,迟早会传入皇上耳里……那时,可由不得你们想娶谁了。”她又拈起胡子,凉凉地说。 “这事不急,我们都还年轻。倒是你已经弱冠成人了,是不是该想想何时入朝代替老王爷议事。” 御凌脸色骤变。“唉,哪壶不开提哪壶,你就是见不得我逍遥自在。就如同你所说的,我也志不在此。” “是男儿,就该为国为民,你忘了我们小时候武师傅的教导了?”弘胄说。 “天青皇朝有你这样一个王爷,就抵过上百个我,要我做什么。”她挥手说。 “不!你和中迅一样,都是人材,真不知你为何总是看轻自己。”弘胄转过头来,试着想说服御凌。 御凌翻了个白眼。“你饶了我吧,我不是朝廷之福,也一点都不想入朝议事。人生可以过得很惬意,我可不像你肯乖乖困在紫禁城里,让这些烦死人的事绑住。我要去遨游四海,看尽崇山峻岭,吃尽山珍海味,听遍奇音异乐,感受风吹在脸上的凉爽、雪下在脸上的寒冷、烈日烤炙的苦痛……”。....。 一 她越说声音越小,脸上还现出神游的柔软表情。 弘胄静睇着“他”。每当说起志向时,他就觉得这时候的御凌让人生出一种无法接近的感觉,好像“他”的魂魄早已离开所有人,在天地之间来去自如地飞翔。他不喜欢有这种感觉的“他”,太……太不可捉摸、太难以预料,他只想伸手抓“他”回来,不让“他”走。 “可惜你一辈子也无法离开。”弘胄轻轻地说。 御凌先是一阵错愕,接着皱起眉转过头去瞪他。“你就一定要惊醒我的美梦?” “你知道的,十几年前我父皇就规定,所有的宗室贵族都要留在紫禁城里,不可离开天子脚下,如果你擅自离开就是死罪。” “唉……”她叹气。“你是故意的,你就是看不得我会享受人生。人活在世上如果连作梦都不会,还活着做什么?” 弘胄转过眼眸看“他”,知道“他”是在讽刺自己。是的,他是很想像“他”一样,自由自在地不受任何事控制,只可惜自己实在无法像“他”一般潇洒啊…… 就在这个时候,清秀俊雅的国舅中迅,翩翩然地踏进大厅。 “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要陪皇上下棋?”弘胄问他。 没想到中迅一脸不悦,根本不回答他的问题,只将手中的一本册子往他们两人中间的茶几丢去。 “啊?”御凌拿起来一看。“审世编?你怎么看起这种三流书册来了。” 弘胄也是一脸不解。“那不是专门介绍妇女服饰的画册吗?” “不止,这本册子还会写高官贵族之间的私密事,绘声绘影,极尽耸动之能事。”御凌边翻边说。“这些无聊文人写了什么事?竟让你这个眼高于顶的国舅拿来看。” 中迅还是满脸恼怒,瞪着他们不说话。 “啊!”御凌突然惊呼出口。“这……怎么可能……” 中迅剑眉倒竖、明眸喷火,一字一句地说:“京城人称第一俊颜安嗣王,夜半街边行暧昧之事。” 弘胄的耳朵立刻胀红,红到就好像要流出血来。 暧昧之事?什……什么暧昧之事?御凌想着。难道自己那晚真的醉糊涂了? 不可能!她信得过自己的酒量,不可能才喝那么一点酒就醉得不省人事。但是……如果说什么事都没发生,那弘胄为何要心虚耳朵红? 原来他是因为这件“瞹昧之事”,所以才会在看到她时感到羞愧而耳尖红。她转头看满耳通红的弘胄。唉……这事一定是真的了。天啊,怎么会这么冲动,趁醉了就占弘胄的便宜! 她不安地再瞄他一眼。那弘胄知道秘密了? 不过依弘胄的个性,绝不可能就在街边做起“非常暧昧”的事,她对弘胄有信心! 这样一想,御凌顿时安下心来,故意说:“胡说,我什么时候夜半到街边去!” “正月十六日晚。”中迅回答他。 “可是我记得那晚没到街边啊,我们不是直接就回府了吗?”装傻当中。 她转头问弘胄,但见弘胄严肃地不发一语。唉,这个死脑筋,不知该随她的话点头吗? “你们果然在一起!”中迅咬牙切齿地说。 “那又怎样?我们是一起去喝酒,这违法吗?”御凌呛中迅一句。 “看下去!”中迅怒声说。 御凌拿起书又看下去,还边念出声:“笔者亲眼看见,安嗣王满脸通红地由长兴楼出来,看似酒醉无力,由某位位高权重人士扶着下阶……” 她瞄看弘胄,看到他连黝黑的脸庞也发起红来。 怎……怎么会这样?当时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她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这下惨了,连弘胄都被她拉下水,该如何是好? “所有人马离去之后,他们继续往前行……就在某某店旁的墙边,安嗣王一把抓过那位人士……由于笔者所处之距离稍远,看不清细节,以致无法画出当时香艳画面……只见那位人士不动如山……” “别念了。”弘胄终于开口。 中迅转头睨了他一眼。“承认了?” “他哪有!你别胡说!”御凌说。“我现在想起来了,那是因为我觉得头昏,所以靠在弘胄的肩膀上稍微休息,根本不是册上所写的这样,对不对,弘胄?” 弘胄额上青筋浮动着,并没回话。 “如果真无此事,他为什么要满脸通红?” 御凌甩下册子。“喂!表哥,你这样咄咄逼人,看起来就像怀疑妻子红杏出墙的丈夫,你干嘛呀!” “表弟!”中迅眯着眼说,“我是关心你的名誉。他位高权重,别人不敢写他,可是把你写得如此不堪,我当然要生气。” “我都不生气了,你气个什么?这种册子顶多当笑话看看就算了,谁会相信。” “是,大家都不信,所以所有的册子都洛阳纸贵,销售一空,这本还是我从我家中仆人手中抢来看的。现在满朝文武都在看你笑话,还在猜测谁是那个位高权重的人士,各式各样的猜测都有,你说,大家都不相信?” 真惨了,情形这么严重啊?她怎么会这样胡搞! 看来只能把事情全推给酒醉就是了。“好啦,全是我的错,是我喝醉做错事,我全承认了,这样总可以吧?” “真是太好了,现在大家都在怀疑,你不是好男风就是男女通吃,或是由女子乔装改扮,你说哪一样比较严重?”中迅的表情更忿怒了。 弘胄皱眉看“他”,眼中有着谴责之意,像是不满“他”把所有的错都归到自己身上。“这名作者分明就是在胡说,既然看不清细节,怎么会说是在行暧昧之事?御凌那晚是喝多了,难免不舒服,靠在我肩上休息这有什么不对?” 中迅冷哼。“别跟我说,去跟皇上说吧,有内侍在皇上耳边嚼舌根,我才知道这件事。” 这话一出,弘胄和御凌同时变脸。这、这……内侍是无话可说吗?连这种鸡毛蒜皮的事都要报告给皇上知道! “因为皇上正好提起,要给你们两个人指婚,内侍才把这个消息说出来,我也才知道大家都在怀疑你们有暧昧关系。” 指婚?!一阵冷颤从御凌脚底升起,顿时觉得自己的血都流光了,她转过头,发现弘胄也是目瞪口呆。 “怎么可能!你胡说!”御凌跳起来,握紧拳头说。“你年纪比我还大,为什么不给你指婚,却要给我指婚?” 中迅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是给我们三人指婚。” 御凌张口结舌。这下真的大事不妙了! 就在三人都怔愣发呆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士壮大声的在门外喊: “王爷!门房说宫里来了人,要你开中门迎接太后懿旨!” 三人皆吓了一跳。太后怎么会在这时候来旨? “好,立即开中门迎接!”弘胄转身大步走出去。 御凌也要跟出去,没想到被中迅拦下,等弘胄走开看不见时,他才转头看着她。 “怎样?”御凌仰起下巴问。 中迅什么话也不说,突然出手紧抱住她,然后狠狠地吻上她的唇,力气大得让御凌哀叫一声,还把假胡子给弄掉了。 “你……干嘛!”她一拳打在中迅的肚子上,他闷哼一声弯下身抱住肚子。 “从小到大叫你别惹我,你怎么老是听不懂。我是男的你有没有搞错!” “你……你若想知道和男人亲吻是什么滋味,吻我就可以。”中迅忍痛说。“不管你是不是男的,我不准你再和弘胄纠缠不清!” “你管我!”御凌边说边用袖于抹自己的嘴,发现咬破流血了。“我就爱,怎样?” “我警告你,你再和弘胄鬼混,我会……”中迅眼里的怒气和妒意,看得御凌全身发寒。他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了吗? 还好就在他们对峙时,士壮又匆匆跑来。“嗣王爷,也有你的懿旨,快来!” 啊?怎么会有她的懿旨?这是怎么回事? 太后为什么要找她这个……这个闲散宗室的嗣王? 御凌忽然觉得双腿发软…… 弘胄和御凌匆匆来到太后居住的慈宁宫。 在外头等候传唤时,弘胄低声向御凌说:“矢口否认,绝没有这件事,是你喝醉了靠在我肩上休息,明白了?” “可是……可是,你的耳朵不能红,否则太后一眼就看出来了。”她说。 弘胄一脸惊讶,赶紧伸手摸自己的耳朵,像是直到此时,才知是什么地方会泄露他的秘密。 “宣和亲王弘胄,觐见懿驾!”太监高声宣示。 弘胄再看“他”一眼,才踱步往德慧殿而去,留下御凌在外面候着。 约半盏茶的时光,弘胄出殿朝御凌走来,在“他”耳边说:“别慌,太后相信我了。” “宣安嗣王御凌进殿。”太监又宣。御凌只好硬着头皮进宫觐进皇太后。 等她踏出慈宁宫,已经是掌灯时刻,弘胄竟还等在外面。 “怎么了?皇太后问你什么事?”弘胄有点着急地问。 御凌咽了咽口水,艰难地开口:“没……没什么事。” “怎么会没事?看你满脸惊慌,到底是什么事?”他的语气中有不容拒绝的坚持。 “太……太后,她要做媒。”御凌低下头心虚地说。 “看着我……”他抓住“他”的肩膀。“现在我们得同舟共济,你不能对我隐瞒任何事。” 御凌慌张地看着四周。“我们回去再说好不好?这里是皇宫大内。” “好。”弘胄沉稳地说,拉起“他”的手就走,御凌连忙扯回手不让他牵。 弘胄顿了一下,有点难为情地往前走。于是两人就一前一后地出了皇宫,骑马回到和亲王府。但就在和亲王府前,御凌突然把缰绳一拉调头离去。 “御凌!”弘胄伸手拉住“他”的马鞍。“别走!” “我现在说不出话来,以后再说。”御凌白着脸,双脚一夹快速地骑马走了。 她昏昏沉沉地回到安王府,才下马就听到马厮向她说:“小王爷,和王爷……欢迎回府。” 她吃了一惊转头看,发现弘胄就在他身后。 她下马,看着弘胄在她面前停下,说:“我不放心,陪你进府,等一下我才走。” 她看着他的眼眸,张口想说话,但是……为什么要对她这样情深意重? 不要……不要这样温柔,这样只会让事情更难办,让她更难过。 她垂头丧气地往府里去,让弘胄跟着她身后走。两人一言不发地来到她居住的“御风凌云楼”。 守在楼前的侍卫跪地行礼请安,她连口都没开,摆摆手就上了楼梯。 “王爷请留步。老王爷有令,任何人都不可以上楼。” “好,本王知道了。”弘胄沉稳地回答。 御凌没有回头看,因为她再也没有任何一分力气可用了。 她推开房门,坐在桌前的侍妾怡情站起来行礼请安:“嗣王爷,您回来了。” 她的声音柔美纯净,有如沁人心脾的天籁之声,但是御凌根本没听见,因为她两眼一翻,就在她面前昏倒了。 “啊!来人!小王爷昏倒了!” 弘胄在楼下听见她的尖叫声,推开侍卫阻挡,一个旋身就跃上二楼,冲进房里抱起昏倒在地的御凌。 “快去请大夫!”弘胄沉下脸来的神情任谁看了都怕,连怡情都被赶走。 抱着毫无生气的御凌,弘胄的心一阵抽痛。他怎么不知道御凌的身体这么差,竟然会无征兆的昏倒! 他心里有说不出的着急,万一……不,不可以这么想,御凌只是累了,不是生病,不会像娘一样无声无息的就过去了,不会,绝不会! 能陪在他身边的人已经够少了,他绝不能再失去最重要的御凌。 老大夫仔细地把过脉之后,说御凌是思虑太过、心力交瘁所以才会昏倒,只要喝二帖药,好好休养就可以了。 思虑太过?是什么事会让这个乐天安命的御凌愁思? 难道是太后说了什么事,让御凌一时之间无法接受,所以才会忧烦昏倒? “和王爷,小王爷的药也喂完了,您是不是该回府安歇?”侍妾怡情怯生生地站在门外问他,像是怕极靠近他。 “没关系,本王今夜就留下来陪‘他’。” 弘胄一说完,怡情整张脸都白了。“王……王爷,您不用如此操心,小王爷只是精神不济,休息一晚应该就没事了,您……” “你下去吩咐本王的侍卫,要他回府将朝服送来。”弘胄连看向她都没,转身就往内室走去。 可怜怡情咬着唇,惊慌得不知如何是好。这怎么办?万一…… 可是她连向弘胄大声抗议的胆量都没,又怎能叫他回家去,别烦御凌? 她站在寝房外彷徨半天,最后还是无奈地照他的话做,让他留下陪御凌睡觉。 老天保佑,千万别让御凌弄错人,以为睡在她身边的人是她…… 第三章 就着床架上的那盏油灯,弘胄仔细地看着熟睡的御凌。 只着雪白中衣的“他”,乌黑的发丝散开在枕上,看起来好清灵澄净,简直就比任何美女都要触动人心。 从前的他并不觉得和御凌之间的感情有什么特别,就是和中迅一般,从小三人一同习武、打打闹闹地长大,顶多有时嘲笑他有点娘娘腔,如此而已。 一直到他们长大成人,这种感觉才渐渐地变样。他可以感受到中迅对他和御凌比较亲近有些反感,有时看见他投向他的眼神充满妒意,当时他还只觉得中迅可能是嫉妒表弟对他较好,并没有想到其它的原因。 可是现在他不得不怀疑,是不是中迅也像他一样,被御凌迷惑了? 会有这样的迷惑,只怪那一晚他让御凌吻了他,还让御凌对他说出那句话…… 他生在帝王家,一呼百诺,要什么就有什么,权势、名声、享受样样都唾手可得,可是谁又知晓他有多少无奈的日子要过。生来富贵又如何?他还是一个凡人啊,想要的东西和平常人没两样,哪是因为生在帝王家就可以不要。 不,应该说,就是因为他生在帝王家,所以没有平常人的平常幸福。他的兄弟太多,各有各的心思,大家心里想的都是:如何从父亲那里得到最大的利益,哪会想什么兄弟手足之情、毫无代价的关心! 这一生当中,只有几个人对他是无条件的好,纯然就为了他这个人而关心他、爱他,不是因为他有权有势,御凌就是其中一个。 但现在,那一句话让他对御凌的感觉变了,现在的他,想要御凌变成不止像是兄弟的朋友而已,还要成为他的亲人──当他的结义兄弟。 只有如此强迫自己,才不会让他们之间的感情变质,造成无法弥补的错误。 也许他该更努力地找寻那名女子,把他对御凌渐渐产生的爱慕,投注在她身上,如此一来,才能保住对御凌的兄弟之情,也才能对那名女子产生名正言顺的感情。 他已经下定决心,这一生,他要守护着御凌,陪“他”成家、陪“他”变老,直到死亡来临。 他将油灯盖熄,在御凌身旁躺下,拉过被子盖上,合上眼睡觉。 御凌在作梦。她梦见弘胄抱着她,她躲在他的氅下。 “好,我答应你,我们一辈子不离不弃。”弘胄两眼漾着星光看她。 她闻着他身上的气味感到安心。他向来言而有信,有他这句话保证,她再也不用担心受怕了。 她放心的往他怀里钻,可是有人在旁边叫嚣着,叫她放开他,还粗暴地拉她── 她吓醒睁开双眼,虽看不见任何景象,但是鼻端传来的气息却让她吓了一大跳。 这是弘胄身上的味道! 她怎么会睡在他身旁?她记得她已经回到家,然后怡情…… 她连忙轻手轻脚起身,用架上的火折子点亮灯火。果不其然,弘胄就睡在她的身边。这……这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睡在这里? 她连忙查看身上的衣着,虽是穿着中衣,但贴身马甲还在,那就表示她的秘密没有泄露。可是,再怎么样他都不该睡在她的床上! 就在她怔愣发呆时,弘胄被小小的火光给叫醒,动作迅速地坐起,等看清楚是“他”之后,他伸手要摸“他”的额头,但“他”却闪开了。 “你还好吗?有没有热度?想不想喝水?”弘胄问。 “你为什么睡在我的床上?你家床坏了?” 他愣了一下,笑出来。“不是。我担心你,所以留下来看护你。” “我有侍妾,她可以照显我。”她满脸不悦。 “我听你说被她闹得不想回家,心想她可能会照顾不周,所以就留下来了。” “你……真是太奇怪了。你没想到万一你在我床上睡的事被传出去,我们会死得很难看吗?”她说。 “自古以来就有异姓兄弟抵足而眠、同榻共枕的美谈,这有什么难听?” “谁都可以就我们三个不行!京城里的传言已经够难听了,你还要让他们加油添醋?” “只要我们行得正,哪怕别人说什么!”弘胄正气地说。 御凌一听,垂下头。“就连皇太后都听到这些传言……” “原来就是因为皇太后苛责你,所以你才会昏倒?” “哪是……”她讷讷说道,“我只是前晚失眠,加上昨天进宫紧张过度才会昏倒。” “那到底皇太后说了什么,你为什么不想告诉我?” 她往后退了一点。“她老人家问我有关传言的事,我当然是一口否认。” 他微皱眉。“怎会又问你?我已经解释过了,她也相信,又为什么要问你?”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请你以后不要再上我的床,那样我怎么解释别人都不会相信我们只是感情很好的朋友。” “看着我。”他搭上“他”的肩,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谁能说我们的感情不是亲兄弟般的感情?你怎么会忽然这么在乎我们该怎么相处才不会引起别人的胡言。” 她叹口气。“昨天皇太后告诉我,若真是你的好兄弟,就不该使你的名誉受损,让你娶不到名门淑媛。” “这是什么话?我娶不娶妻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我兄弟,我们情同手足。” “话是没错,可是问题出在我的容貌上,如果今天我长得很丑,也就没人会把我们三人之间的关系讲得这么难听,那就什么事都没有;但偏不是这样,中迅也是长得副细皮嫩肉的样子,所以我们两人就把你的名声给败坏了。” 他摇头。“这都是无中生有的话,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但皇太后在乎。她说她问了好几个家有闺女的大臣,可谁也不愿把女儿嫁给你,所以她很在意。” 她的头垂得更低,实在很不想再谈这个问题,再说下去她就要尖叫了。 问题是她为什么想要尖叫? “娶不娶妻,对我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要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离我而去。”他迎上“他”的目光。“你们二人对我很重要,皇太后、皇上也很重要,再来就是那名女子,除此之外,我并不在乎谁愿意嫁给我。能找到那名女子娶她为妻,这当然是最好;找不到,那我就随意娶一名妻子,不会再多了。” 他找不到的,她心想,但还是低头回避他的目光。 他把“他”的肩膀扳回来。“我会这样想是因为……让我告诉你一件陈年往事,是有关皇太后和我娘的故事。” “别说!”她制止他。“我不想知道任何皇家秘辛。” “不,我是在向你解释我对姻缘这种事的看法,这也不是什么秘辛,宗人府里都有记载。 “我娘耿氏,是前朝忠臣的后代,前朝灭了,她的祖先被划入包衣局,成为天青皇朝皇室的家奴。因为是家奴的关系,所以她是最后一个受封的嫔妃,等级也是最低的。她十三岁时被送入雍亲王府当差,那是我父皇的王府,因而和当时也只是一名侍女的皇太后成为好朋友,二人感情好到义结为姐妹。 后来我父皇因故染上传染病,府里的正、侧王妃都不愿意靠近,于是命令我娘和皇太后去照顾他。她们二人尽心尽力的照顾他长达二个月之久,等我父皇病好了之后,就将她们二人收在他身边当侍妾。但是由于她们二人的地位实在太低了,正、侧王妃都没把她们放在眼里,有什么封赏,她们俩是分不到的,所以日子还是不好过。” 他虽面无表情,但低沉缓慢的声音透露出当年的沉重。 “我额娘个性柔弱……”他的目光调远。“我从小就常常看到她独自垂泪的样子,如果不是有人欺负她,就是我父皇一连几个月都忘了她的存在。” 他的表情愤慨起来。“那种无声的哭泣,痛得我五内俱伤。我发誓,我这一辈子绝对不会再让她哭泣,更不会让爱我的人哭泣!” 他转头正视“他”的眼眸。“为了不辜负别人让别人哭泣,我对感情的事很慎重。我不要我不爱的女人为我伤心,所以我不接近女人,让她们情不自禁或不得不爱上我,我只要一个我爱而且真心爱我的人。可是……这么多年过去,我真的找不到,我也不再存任何希望,所以说娶妻对我已经不重要。” 所以他才会从年少以来,就不随便和女人有所接触,身旁也没有任何侍妾,从不轻狂纵情酒色,原来这都和他成长的环境有关。 “重要的是那一天晚上我答应你,我们是一辈子的兄弟。” 那天晚上?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要求你做什么?”她问。 “你别问,我不会说的。” “说!既然和我有关,我就有权利知道我要求你什么,你非要告诉我不可!” 他抬起满是心思的眸子,表情温柔地说:“你没要求我什么,是我自己下定决心不让你失望,所以你不必知道。” “不行!你一定要告诉我你生辰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什么暧昧之事,我又说了什么话。”她再说。 他缓缓摇头。“我不会说,这些秘密我要带到坟墓里去。但是你放心,那事绝不会再发生。” “所以我们真的有做了什么暧昧的事,对不对?” “时候还早,再睡一下吧。”他轻笑着拈熄灯火,然后低身躺下。 她瞪着他的背,独自生着气。他为什么不回答她? “我是扒了你的衣服,学那名女子强要了你?” 他转过身,笑着说:“如果是那样,你想我会让你得逞吗?” 她暗自吁口大气。只要不是那样做,那其它的就不足为惧。 “好吧,你就独自抱着你的秘密过一辈子吧,我才不会称了你的意,让你看我一辈子求你。”她也躺下,背对着他赌气不理。 过了半天,等他以为“他”已经睡着了之后,他才轻声说:“如果我说了,我们就永远做不了清清白白的兄弟了……” 她霎时张大双眼。什么清清白白?他在说什么? 她躺在那儿心思百转,直到耳里听到他规律的鼻息轻轻响起,才又起身,把油灯放到床架角落点着,然后侧身躺下,用手支着头看着沉睡的弘胄。 灯火的暗影在他的脸上跳跃,而放下的头发让他看起来不再严肃,放松的眉头也使他看起来不会那么老成,恢复了他这个年龄该有的年轻。 啊……这个男人。她轻轻吐气,心里感到又酸又甜,甜的是这个男人是她心里最在意的人,多么想就这样看着他一辈子;酸的是再看也没多久了。 她低俯下身,更加接近他的脸庞,都闻到他的气味了。 好想好想,就这样吻住他,可惜……不可以,万一惊醒他,她可是再也没有酒醉的借口来解释自己的行为。 她原本以为自己只是喜欢他而已,没想到和他有了肌肤之亲后,感觉竟然会变质,变得……比喜欢更喜欢。但也就这样而已,她还没爱上他吧? 她是不可以爱上他的,若爱上他,那么就会离不开他,等到真要离开时,她会心碎而死。所以她得告诉自己,她没有爱上他,也不可以爱上他,这是她要严格遵守的底线。 她所能做的就只是在此时此刻、在她的床上,放肆地看着他,把他睡着之后的模样,牢牢记住。也许将来再也没有机会,能这么亲近地看着他了。 她好想好想,再一次牢牢地抱他、无所顾忌地抱紧他。是舍不得吧,舍不得就这样向他道别,这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见。 好一会儿,她才躺下身来,悄悄地靠近弘胄,抵着他的肩膀,闻着他的气味,感受着他的体温,然后才又睡着。 其实在御凌再次起身点灯时,弘胄又被惊醒,但这次他静躺着不动,因为他害怕如果再起来和“他”对话,在这环境、这氛围中,他不知会不会又胡思乱想,把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给搞砸,再对御凌产生不易控制的冲动。 于是他做着熟睡中的吐气声,假装自己仍在睡眠当中。 御凌靠在他身边看他,他可以感受“他”的视线停留在自己的脸上。御凌其实对自己也有不同的感觉吧?不然,“他”不会对自己说出那句在清醒时绝不会说出来的心里话。 这份感情,是何时变了的呢?为什么他们竟会对彼此产生这种禁忌的感情? 仔细回想,御凌是真的尽心地对待他,总是关心他的饮食起居;在他为国事操烦时逗他开心、逗他大笑,这样的心意,不只是平常的友情吧? 应该不是,否则中迅为何不会像“他”一样,如此尽心尽力地对待他? 原来,早在过去的岁月里,他们就在心里给彼些块特别的空间,然后在这些日子里逐渐成熟、逐渐不可控制;那个吻宣告的是──再也无法隐藏的情感。 他暗叹。这种感情是不能被接受的,所以他们只能各自退回道德准线的那一边,不可以跨越雷池一步,跨过了,谁都会粉身碎骨。 这辈子,他们只能当兄弟。他再叹。转身背对御凌,让“他”抵着他的背,一同入睡,最多就只能这样,分享彼此的体温,如此而已,再多……没有了。 等御凌再次醒来时,日光老早就晒到床上了。 怡情拉起床上的帷幔,轻声喊她:“小王爷……请起床用早膳了。” 她打着哈欠,伸伸懒腰才坐起来,一看床上只剩下她一人。 “弘胄走了啊?” “他天还没亮就起床上朝去了。”怡情回答。“我说小王爷……床上睡了一个陌生的男人,您竟然还睡得这么好。” “怎么会陌生?从小看到大。”她接过怡情递过来的温巾擦脸。 怡情小声地埋怨。“真不知是该骂你胆子太大,还是要骂你一点警觉性都没有,万一他想对你怎样,那时该如何是好?” “弘胄?不可能。他这个人太自律,不会做出任何可怕的事,我可是一点都不担心。我都敢在他面前说要脱裤子了,怕什么!但若今天睡的是你心爱的中迅,我可能就怎样也睡不着,不,我怎样都不会让他上床。” 怡情脸红了起来。“谁的中迅啊,讨厌!啊……你不可以下床,老大夫交代的,你要在床上休息两天才可以下床活动。” “我昨天太紧张了才会昏倒,没事的。” “是什么事让你紧张?” 御凌脸色一黯,想起昨日和皇太后的对话。 “你怎么了?你的脸色好难看。”怡情坐在她身边轻声问。 “我昨天去见皇太后了……”她越说声音越小。 “啊?你……你怎会去见太后?发生什么事?” 于是她把审世编里写的事及皇太后召她入宫的事从头说一遍。 “我一进去,太后就一直看着我,问了有关于传闻的事之后,她叫我坐到她身边,然后出乎我意料之外地捏住我的手骨,之后叫所有的侍女都退下……” “啊?”怡情轻呼。“她为什么要捏你?” “她说这一辈子她看过的女人不计其数,只要是女人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怡情脸色刷白,掩着口说不出话来。 “然后她倾身在我耳旁说:‘这是谁的主意?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来!’我当时吓得面无血色,心想这一次死定了,但拼着最后一丝勇气,我跟太后说她在说什么,为什么我都听不懂。” “太后指指我的手说:‘你还想装傻?你的手骨分明是女子所有,怎么会是男人!’我还想狡辩,她摇头说:‘哀家不是要定你死罪,哀家只是想要弄清楚,你和弘胄到底是何关系。’” “我发了一会儿楞,期期艾艾地说我们只是兄弟关系,没别的了。皇太后想了一下,又问我乔装成男子的理由,我只好一五一十地把前因后果都告诉她。然后她说:‘这可是满门抄斩的死罪……’” 怡情倒抽口气,眼泪就掉了下来。“那……那怎么办?” “你先别着急,我话还没说完。皇太后接着说:‘就算是哀家,也扛不起这大罪。真不知该怎么说你父亲……’我当场跪下求她,她叹气了好几次,才说: ‘如果这件事不是牵涉到弘胄,哀家根本不想管,但是哀家不能对不起姐妹,让弘胄因你而遭罪,所以哀家就帮你忙,但是你要答应哀家,从此不能和弘胄来往……’然后我就答应了。”御凌说得风轻云淡。 可是怡情泪掉得更凶了。“你怎么可以就这样答应了!那你怎么办?” 御凌揽过她的肩。“傻情情,我算什么?我们一家老小的命才重要啊!如果能牺牲我的感情救全家的命,我一定就做了,你别担心我。” 怡情抱着她猛掉泪。“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不应该哭的,要高兴才是。皇太后让我们全家返回江南了,还答应不会让皇上知道我是女儿身的事,这不是大喜事吗?”她忍着满到喉头的难过,轻松地拍拍怡情的背。“从此我们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的过日子,想想……我们可以活得多快乐。” 她知道自己又在言不由衷了,但是不这样说,心软的怡情会一辈子为她难过。 其实她也是百般不愿,但事情变成这样,她不得不勉强接受。原本只想要暂时离开弘胄,然后找机会恢复女儿身,再回到他身边,盼能和他有美好的结局,可是……这再也不可能了。 咬着嘴唇,她竭力忍住泪意。她不能怪皇太后逼她离开弘胄,若她不离开,事情一旦泄露,一定会牵连到弘胄,会拖累他的。 趁现在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没被人发觉,离开他才是正确做法,才能保住他。 “你……你又来了,什么事情都往肚子里吞。如果真像你说的这么轻松,你怎会心力交瘁地昏倒。”怡情红着眼。 “我没有啊,真的是太紧张造成的。我和弘胄只是兄弟,我不会舍不得的。”她挤出笑容说。 怡情捧着她的头脸。“你可以对我说真心话,不要这样,这只会让我更难过。” 她脸上的笑容缓缓退去,泪意又逼得眼眶发疼,她低下头来轻声说:“终究是要舍弃他的,早晚的问题而已,我早有心理准备。” 怡情不语,再次抱紧她。 “皇太后答应我会让皇上准了我回江南的奏折,但要求我一定要在半年内无声无息、不让任何人起疑的离开。” “真的不要他了?”怡情哽咽着问。 “傻情情,我老早就知道我要不起他,是一定要放手,不甘心也没用的。” “那就再试一次!” “再试?” “对,反正我们一定要生出一个小孩来传安家的血统。”怡情说。 “是我,不是你。我们不要再为这件事吵了,我答应过奶娘,要好好照顾你一辈子。” “好,不吵,那就是你,你再去试一次,也许这一次就会怀有身孕了。” 她低下头来。再一次强迫弘胄……那不是更加难以放开他吗? 御凌满腹心事的走进弘胄的书房,坐下。 弘胄从书桌后抬起头来。“你来得刚好,我正想要找你。” “什么事?” “昨天进宫去见皇太后,正巧看见她老人家在检视江宁织造局送来的织品,其中有块袍料是雪白缎地,又刚好是嗣王的规格,我看你常穿用白色袍服,知道你会喜欢,便向皇太后要来给你,我叫人送来给你过目。来人……” 御凌皱起眉来。“你进宫去做什么?” “还不是指婚的事。”弘胄状似无奈地回答“他”。“皇太后要我说喜欢哪家千金,她好去说媒。” 御凌的心突然一阵抽紧,感到很不舒服。“那你说了?” “我说了,我要自己选择,不要她老人家担心。” “那皇太后怎么说?” “她允了我,但是要求我一定要在一年内娶妻。”他坐到她身旁。 “那万一你找不到那名女子,该怎么办?还是把她忘了吧,天下好女人多的是,你值得一个真心待你的妻子。”劝他趁早死心,她不希望他孤独一生。 “找不到时再说,真不真心无所谓,反正我还有你啊,你不是答应我年年为我过生辰?” “那不一样,我们是兄弟,我不能代替你的妻子,她是要来为你生儿育女,是要陪你走过漫漫人生,在你生病时照顾你、在你高兴时和你分享一切,而我,是做不到这一切的,你早点认清事实吧。”她转过头不看他,不想让他看出她在说这些话时心里有多痛、多么挣扎,心都快碎了。 “我会尽力找到她,你放心。”弘胄说。 “你真的是全天下最固执的人。我敢说你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找到她的,若能,凭你的本事老早就找到她了。忘了她,去娶别人,去过你的日子。” 弘胄微皱着眉看“他”好一会儿。“你怎么了?为什么这么激动?我为什么觉得你想把我一脚踢开?” 她吓了一跳,心虚地陪笑说:“哪有,我只是不希望你对她那么死心塌地。” 此时,仆人把布匹送进来。在桌上摊开布料时,她的目光不自主的胶着在桌面上,马上站起来靠近想仔细观看。 白缎柔软光滑,各色淡彩绣线在上面绣出云纹、水纹,布料正中用淡金丝绣出一条形态优美生动的龙腾,栩栩如生,工致色美,令人一看就爱不释手。 “你知道吗?”御凌忘情地说,“像这种精工绣制的袍料,极费工夫,至少需费时七个月才能完成。” “收下吧!难得你看得上眼。”弘胄望着“他”那发亮的容颜,以及一只白皙的手指轻轻抚过绣线的动作。 “可是无功不受禄,我平白无故拿了你一匹皇太后赏赐的布料,说不太过去。”御凌一手挥着,一手却还在布匹上流连着。 “我说给你就是给你,还跟我客气。”他看得出来御凌是真的喜欢。“只是我不明白,一个大男人为什么会对这种女人家才会注意的东西感兴趣。” 她的脸微微泛红。“我这个癖好也只有你知道,如果还有人知道就是你泄露的。” “你在威胁我?是你自己的喜好不正常,怎能怪我说出去!” “好,是我不正常,但也请王爷您大人大量千万别说出去小的的秘密。来,这个给你。”她解下挂在钮扣上的玉扣。“这是我最喜欢的白玉扣,当作是还礼。” 弘胄轻轻摇头。“说给你就是给你,何必和我计较这些。这块玉跟你好久了,你就留着吧,我不像你喜欢这些零零碎碎的小物小品。” “说给你就是要给你,你不收都不行。”她拉过他的手,将雕成芙蓉的玉扣塞进他手里。弘胄还想还“他”,举起手来却碰到“他”左手掌边小指下的疤,一时之间分了神,也就没及时把玉扣还回去。 那个疤是他造成的。小时候在练阿虎枪两人对打,他一不小心用枪头画破御凌的掌边,当场血流如注,吓了他一大跳;后来伤好了就留下这一道疤。虽然御凌从来都不以为意,他却耿耿于怀。 他低下头看了眼玉扣,默默地将它握在手心里。 御凌满心欢喜地收下布匹,微红着脸偷看眼弘胄。从小弘胄就会留意她喜欢什么,总是会出其不意的送她喜欢的物品,这种用心谁也比不上;哪像中迅总是不在意她说什么、做什么。 她何其幸运能和他一起长大,只是…… “你怎么了?为什么满脸愁思?你不喜欢啊?”弘胄说。 “啊……不是,我在想要做成什么好。” “你在说什么,这是朝袍的料子,当然只能做成朝袍,不然你想把它做成什么?” “好啊,搞了半天,你是在暗示我上朝堂议事啊!”她指着他说。 弘胄微笑着。“让你看出来了?我觉得该是你为国尽力的时候了。” 她在心里暗叹。唉,这是不可能的事。 第四章 “对了,皇太后交给我一项任务。”弘胄随意地抚着玉扣。“她要我去找我父皇流落在外的妃子和孩子。” “你父皇在宫外有妃子和子女?”御凌问。 “是的。我刚听到时也是讶异非常,我记得我父皇从不出宫巡幸,怎么可能有妃子和子女流落在外。原来,这是二十一年前发生的事……”弘胄认真回道。 “等等,你确信可以把这件事告诉我?” “我还需要你的帮忙,所以一定要告诉你。事情是这样的,在二十一年前我父皇刚登基,一切事情都还未上正轨,他的妻妾正要从雍亲王府迁入皇宫时,有一名妃子在搬迁当日趁乱逃跑了。” “有这种事?真是闻所未闻。”御凌又回复漫不经心的态度。 “是的,这件事皇太后也是最近才知晓,因为有一位老宫女在临终时,受不了良心的苛责向她老人家坦白的,她才知道原来我父皇有妃子及子女流落在外。” “为什么要跑?是皇上的妃子呀,她有什么不满的?”她说。 “皇太后说,经那位老宫女一说,她才想起了那名妃子。原来那名妃子个性刚强,不屑和大家相处,总是独来独往,听说她在遭皇上临幸时,还咬了皇上一大口,留下好大的伤疤,当时还被那时的正王妃叫去教训了一番。” 御凌笑了起来,她可以体会那名妃子为什么会这样做。 “就算个性再刚烈也不见得要逃跑,除非她在宫外有心上人。”御凌分析。 “皇太后没说原因,只说根据当年帮她逃跑的老宫女说,那名妃子在逃出宫外六个月后就产下孩子。” “喔?是男是女?”她问。 “老宫女说不知道,因为那妃子寄给她的信上没说,只是说了一件很奇怪的事,说那生下来的孩子脚底下有一颗朱砂痣。” “这有什么奇怪?有痣很正常啊!”御凌说。 弘胄看了“他”一眼,伸手除去自己的靴子、拉掉袜子,然后把左脚脚底板现给“他”看。 “你也有一颗?”她还真不知道弘胄的脚底上有痣。 “是的,不只是我有这朱砂痣,我的兄弟姊妹中也有不少人有这么一颗痣,原因就是我父皇的左脚脚底上就有这么一颗朱砂痣。” “这么说,那名妃子生的孩子真的是你父皇的?” “皇太后说她本来还存疑,但一听到那名老宫女说了这颗痣,她马上就相信那是我父皇的孩子。” “可是……这万一是那名妃子编造出来的呢?” “她编造的理由是什么?既然已经逃出宫外,难道还想回来?就算想回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见到她行动。” 她皱着眉摇摇头。“不懂她为什么这么做。” “再说这颗痣的秘密只有我们有的人才知道,没有这颗痣的人是不会被告知的,除非那名妃子曾经看过我父皇的脚底,否则是无法从旁人的口中听到这个秘密。”弘胄说。 “那你要我帮什么忙?”她问。 “我要你帮我留意这件事,万一你在哪里看见某人脚底下有这么一颗痣,千万不要让那人跑了。” “哈!”她笑了起来。“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我请问你,我有什么机会去脱人家的鞋袜,要人家给我看他的脚底啊?” 弘胄搔搔头说:“这正是我烦恼的地方,我也不知该怎么做才能找到我这名失散的弟弟或妹妹。” “我想她或他是不会想回来的,若想的话早就采取行动了,还等到现在!你父亲是皇帝,是九五之尊,他在位时,这名妃子都没让她的孩子回来认祖归宗、享受荣华富贵,现在你父皇去世那么久了……怎么可能找得到。” 他点头。“我也如此认为,不过既然皇太后交代,我就得尽力找寻。这也是我为什么一直不放弃寻找那名女子的原因,我也不要我的孩子流落在不知名的地方,一想起这个就让我寝食难安。” 啊,原来是这样,他会那么在意那名女子的原因,是因为小孩的缘故。不过听他上次说起的童年往事,她明白他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孤伶伶的长大。 “其实我觉得你应该从这名妃子为什么要逃跑这点去追查,她是哪里人、什么时候进宫的、家里还有什么人等等去了解,我想这样才有可能找到她。” 她赶紧转移话题,不想继续这方面的话题,利用他,她真的很惭愧。 “是的,皇太后通令宗人府让我随时进去查阅文件,找出所有可能的线索,我也已经着手办理了。虽然我找到她的牒册,也依线索寻去,但她的家人早就不见了。根据乡里的百姓说,当年她被征入宫时,相依为命的老母就去世了,已经没有任人亲人存在,所以查到这里是再也找不下去了。” 她点头。“这样啊,那可真的不易找寻,我会帮你留意打听。” “先谢过你了。我等一下要去拜访九皇叔,你若没事可不可以陪我一起去?” “好,你先去准备一下。”她说。 他偏过头看“他”。“准备什么?我只是过去看看他,并没有要做什么。” 她的脸竟然泛起红晕。“你……身上的味道还满重的,要不要先去清洗沐浴一番?” “有吗?”他抬起自己的袖子闻了一下。“我这衣服是今天刚换的,上头薰香的味道都还在,怎么会有不好闻的味道。” “你什么时候洗澡的?我觉得你还是去洗一下吧,我真的有闻到。” 他一脸尴尬又困惑。“怎么会?我昨天也洗过澡了……” “哎呀,不管啦,反正还有时间,你去洗个澡就对了,把自己弄得干净清爽,才容易给别人好印象。” “那好吧,你就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去就来。”说完站起身就往外走。 “你别急,慢慢洗,我刚好再打个盹。”她说着就在椅子坐下来,撑着头,假装继续刚才被打断的午睡,藉以掩饰一张红得不能再红的脸蛋。 中迅扯住缰绳,看着弘胄和御凌态度亲昵地边骑马边谈天,缓缓地往大街而去。 一股无法控制的怒气涌现;他们三人一起长大,原本对彼此的感情都一样,没有谁对谁比较好的问题,可是就在二年前,当他在无意中发现御凌是表妹而不是表弟之后,他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开始介意起来。 这个表妹是他从小陪伴到大、是他用心用力教导的对象,所以她是属于他的。 弘胄凭什么能得到她完全的注意力? 但为何会变成现在这种状况?他们简直把他排除在外,视他为外人! 难道弘胄也发现御凌真正的身份了?那可怎么办? 叫他退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他要得到御凌,尤其是在她已经二十岁,正由青涩的少女转变成像盛开芙蓉般越来越美艳的此时。 到底怎样才能让她心甘情愿臣服于他呢? 不过,目前最重要是要对御凌采取紧迫盯人的战术,隔离她和弘胄,不让他们再这样频繁接触,以防万一。 那个老太婆! 弘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她一点也不怕他发现似的站在市集的一条巷口前,微微笑着。 一看见他发现了她,转身就往巷子里去。 弘胄傻了。她……她……不行,他要去追她,逼问出那名女子是谁! “喂!喂!你往哪儿去啊?”御凌见他快速跃下马,急忙伸手拉住他的马绳问。 弘胄根本没回头,几个纵跳就消失不见。 “士壮!”她回头喊跟在他们身后的贴身侍卫。 没想到坐在马背上的士壮竟呆呆的看着弘胄消失的方向。 “你这呆头鹅,还在看什么啊?还不快去保护你家主子!” 士壮转过脸,还是一副傻傻的、不知所措的表情,御凌又喊他一声。 “不用啦,王爷内急,去去就回,干嘛去保护。” “什么?你把你家王爷当成小狗啦?他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 “是厚,他好像没做过这种事,那我去看看吧。”他慢吞吞地下马走进巷子。 其实她有点担心那么快就叫士壮去追会不会坏事,还好他发了好一会呆,正好给她时间缓冲,不必另外想出理由来拖延他。 她等了又等。为什么士壮也去那么久?难道打起来了? 师父会不会不敌他们二人? 正在着急间,只见士壮慢慢的走出巷子,还一脸愧疚的表情。 两手抓着三匹马绳的御凌有点紧张了。“怎样?找到没有?” “没……没有。”他搔着头说。 “没有……那你进去那么久是干什么去了?” “巷……巷子里弯弯曲曲,我……我弯错好几个巷口,所……所以没找到我家王爷。”士壮吞吞吐吐地说。 太好了,事情很顺利。御凌不动声色。 “那你赶快牵着你家王爷的座骑去京畿都督那里报案,请求增派人手来寻王爷,我先在这附近再努力找找。”她必须做这一场戏,免得日后弘胄细细追问士壮找出破绽来。 士壮竟然楞楞的看着她。 “快去啊!你又在发呆?”这个士壮是怎么回事,怎么他家王爷的安危他全不放在心上? “喔……是!”终于回过神来,他跳上马背,拉过王爷的座骑往前行。 御凌也赶紧行动,要去帮忙师父把弘胄扛走。 她匆匆地走了,没看到走了不远的士壮并没有继续往前,他就站在那里看着御凌离去,然后才慢慢的往京畿都督所在的官府走去,拖得了一刻是一刻。 进了巷子的弘胄,这才发现巷道非常狭窄,他快步的往前急追想要找到那名老妇,可是没料到那名老妇的功夫如此之高,转眼间便消失不见。 他懊恼的立在巷底瞪着石砖的墙壁,有股想捶墙的冲动。原来自己的功夫竟然比不上她,难怪她看到他还有恃无恐的微笑着慢慢走开。 “在这儿……”石墙上传来老妇的声音。 他迅速地仰头,一阵绿色的烟雾迎面罩来── 他立时闭气,但没想到这迷药如此厉害,只不过吸进少量而已,就已经让他感到不支。 当他醒来,发现自己还是像上回一样,双眼被蒙住、四肢也被炼着时,心情还真的颇为高兴,和上一回的心情完全不一样。他拚命的甩头,想要赶快回复到最清醒的状态,这样才有办法找出蛛丝马迹,查出她是谁,还有她为什么要这样做的原因。 门被轻轻的推开,一阵风吹拂过弘胄的脸庞,他立刻静止不动,假装仍在昏迷当中。极轻的脚步声靠近,来人还是立在床旁观察好一阵子,才悄悄地在床边坐下,脱掉鞋子上床。 空气中仍是一点香味也无,所以他的猜测是正确的,她绝对是男装打扮。 她动手脱去衣物之后,钻进被里躺在他身旁。 她动也不动,等了良久还不见他醒来,遂伸手探他鼻息,还测了他的颈脉,发现一切正常之后,她就静静等待。 咦?为什么这次她一点都不紧张?难道是不同的人? 他紧张了。怎样才能知道她是不是上次那个人? 他太大意了,怎么没想到这个可能! 但若是不同的人,他们这样接二连三的抓他来做这种事,不是太奇怪、太不可思议了。要他的种到底要做什么用?他又不是皇上,可以藉此得到荣华富贵。 就在他思前想后几乎要放弃假装时,她俯下身来,细细的鼻息吹拂着他额上的肌肤。是她吗?上次并没有机会闻到她身上的气息,所以无法得知。 凉凉的手摸上他的脸,按在那里好一阵子,接着她用指腹轻画过他的眉、他的鼻梁、他的嘴唇,动作之缓之慢,让他几乎想转过头来含住她的手指。 指尖缓缓的滑过质地紧致的唇肤,一次又一次,好像带着热火般,渐渐的燃起温度,于是他的额头开始微微冒汗…… 她低俯再低俯,终于以唇靠上他的唇,轻轻地碰触再碰触,然后加重吸吮的力道,完全的将他吻住。 弘胄在心底呻吟。自己的定力怎么这么差,她才几下就夺走了他的意志力。他好想就此反吻回去,倾尽所有的吻住她,以消这近五个月来的糊涂相思苦。 亏他的头脑清晰冷静,竟被这个莫名其妙的女子给整得昏头转向。 等一下……为什么她的吻和御凌一样,都是充满侵略性? 才想要细细体会,她就已经躺下来抱住他,急促跳动的心抵着他的。 奇怪的女人,若真如御凌所说,她不是真的对他有感情,那为什么光吻他,她的心就跳得如此之快? 更奇怪的是自己,让她这样抱着,居然生出温柔的感受,几乎愿意就这样一生一世让她抱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对这个不知名、不知长相、还强迫他给出不想给的东西的女人,竟然会产生又爱又怜的情绪! 理应只有痛恨她才对。男人虽没有被要求保持贞节,但在这种屈辱的情况下被她强迫,应该要誓死报复要回自尊才是,但他竟完全没有这样的意图! 为什么接纳她,让她一再糟蹋自己,他还觉得很快乐? 这隐隐约约的喜悦感从何而来、又为何而来? 都理不清了。他长长的叹出一口气…… 发现他醒来,她一跃而起轻轻的摇晃他,很坚持的摇到他出声为止。 “还是你吗?”他缓声问道。 “是的,还是我,不是别人。”她在他胸上写。 “为什么又抓我来?” “抱歉,上次没成功,我还需要你的帮忙。”她写。 他发现她写的“抱”字和上次一样,都少了斜画向上的那一笔,所以是同一个人,他放下心来。 “如果再没成功,是不是要这样麻烦的一再抓我来?”他的原意是要和她达成协议,要她不要再大费周章抓他了。 过了好久,她才慢慢地在他胸上写下:“不,不会再麻烦你了。” 他反而楞住。这话的意思就是她不会再麻烦他,但是会再找别人? 一股怒火突然腾腾上升。“不可以!我不准!” 她似受惊地略微抬起身退后,呆住了。 “抱歉,”她缓缓地写下。“但是我非要成功不可。” “我的身体很健康,没有任何毛病,如果我不能让你有孕,那么别人也不可能让你有孕,所以就让我来达成你的要求即可。” 她没有动作。 “我一定会让你怀有身孕,相信我,你不必到处让人蹂躏。” 这下她反应飞快地在他胸上写:“是我蹂躏人,不是别人蹂躏我。” “我不管是谁蹂躏谁,你放开我,只要放开我,我保证不逃、不拉下遮眼布、不看你是谁。” 她静止不动,像是在考虑他的话。 “让我在上面,你才容易受孕,也才容易生男孩。” “真的?”她写。 “是的,这是宫中太监告诉我的秘诀。我想你应当对我做过调查,知道我的品行如何,那么你一定知道我向来是言出必行,绝不出尔反尔,你大可放心。” 她把手放在他胸上好久,才写下:“你答应我,绝不试着偷看我?” “我答应你。”他沉声说道。 “好。”她又写道,“我帮你解开,但是你不可以摸我的脸,我要抓着你的手。” “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永远不会。” 于是她动手除去他四肢的铁链,还帮忙揉捏活络他的手腕和脚踝,动作轻柔细心……他一定要告诉御凌,这名女子是真的关心他,绝不是他在幻想。 她在他身旁躺下,抓过他的双手十指交叉地握住。 弘胄躺下,紧紧的回握她的双手,突然间── 有如晴空一阵霹雳暴响,把他震得面无血色、无法呼吸。 她的左手小指下的掌边,有一道疤痕! 是御凌…… 刹那间,所有的问题像狂吠的狗冲上来向他叫嚣,吵得他天旋地转,无法思考。 冷静!他深吸口气,吞下嘴边几欲喊出的名字,然后竭尽所能平稳地说: “请让我休息一下。” 她放手让他平躺之后,他缓缓地吸气再吸气,稳住战栗的双手。 她真的是御凌?如果不是,那道疤的大小、形状为什么和御凌的一模一样? 他不想自欺欺人,那道疤早就在他记忆里烙印,虽只是用小指抚过,他就可以完全确定那就是那道他造成的疤。 御凌为什么会是女人? 安王爷为何会让这种欺君大罪发生?他难道不明白这是何等严重的罪? 他该怎么办? 她等了良久,不见他动作,于是有点迟疑地推他。 他伸手握住她,就像抓住浮木一般,但还是无法平息脑海中的风暴。 过去日子里的点点滴滴快速的掠过他的眼前。若她真的是他这十一年来常相伴相随的御凌,他怎么忍得下心将她送上死路? 可是这样不就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你怎么了?后悔了?”她在他胸上写。 “没有,我在想一些事情,请你等我一下。”他轻声说道。若不想清楚,他没办法做。 如果他知情不报,隐瞒御凌真正的身份,会造成什么样的破坏? 破坏的只是那些表面上维持法统的条法。 但如果他把御凌的身份提报上去,损失的将是他们一辈子的情感,会造成无可挽回的缺憾。这样一想,他立刻有了决定,再怎样他都会保住御凌的命,这比什么都重要,就算将来要他付出隐瞒的代价,他都心甘情愿。他宁愿受一辈子良心苛责来换她的命,也不要为了维护那冰冷的法理而失去御凌。 自己现在内心的挣扎,也许就是她如此小心的原因,她不愿意陷他于不义,让他为她困惑,所以用尽方法不让他知道她是谁,如此便保护她自己也保护了他。 那他也应该为她着想,配合她假装自己从头到尾都不知情,如此可以安她的心,不让她焦虑。 他同时也明白她强迫他的理由──为了要生一个有安家血统的小孩,好让安王府的血脉传下去,这真难为了她……如此牺牲,真是太令他感动。他转过身抓住她的手把她扯进怀里,疼惜地轻轻抚触。真的是她!源源不断的喜悦涌上心头。 难怪要他先洗澡,原来早就打算要再一次强迫他。 他嘴角上扬,心情激动得简直无法平静下来。怎知常常和他秉烛夜谈到天亮、和他勾肩搭背打来打去的……是一个女人!他好想用大叫来发泄心中的惊讶、喜悦,还有一点点的失落…… 失落什么?失落他就这样失去一位最好的兄弟、最好的伙伴。 他将下巴顶在她的头发上;他们的关系势必会改变,不再是单纯的兄弟之情。 从今以后,他要用什么样的心情来对待她?还可以回到从前相处的情形吗? 他没有把握自己能再用那样的态度,来对待和他有过亲密关系的御凌。他真是矛盾,当觉得御凌是男的时候,他只有遗憾,只能勉强自己守礼;可是在得知她是女人时,又惋惜自己失去一个兄弟。啊,自己真的是死脑筋! 他低下头来轻轻吻下她的额头,怀里的人儿僵住,像是被他突然的温柔吓着,于是他抚上她赤裸的背安抚她。 难怪她会活得心惊胆战,这二十年来她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啊?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要假扮成男人,然后又为了传宗接代的问题牺牲自己?为了要假装成男子,她到底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还要提心吊胆如此辛苦的抓他、放他,这些让他觉得……一股心疼的感觉取代他心中那一点失去兄弟的疙瘩,十分不舍她所受的千辛万苦。于是他抚摸的范围扩大,用四肢将她紧紧缠住。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怀中的御凌有多单薄瘦弱,她的高度甚至不及他的下巴,长久以来他为什么没发现这个事实? 御凌,御凌,他在心里叫着。原来是你,原来是你…… 只有你这个混小子才有这样的胆量,才敢这样对待我! 你好莽撞、好大胆,可是……我好高兴你选的人是我,而不是中迅。 他轻扯她的头发让她抬头,然后落下第一个轻吻…… 唔,好甜,好甜的吻……他的血液开始流窜。再吻再亲,用着他的唇舌来回的舔舐她的脸庞,没有一处放过。他们不再是兄弟、不再是兄弟,他在心中告诉自己,他们将会是陪伴彼此走完一生的情人。 当他倾尽所有的热吻,再也不能表达他满满的情意时,他快速翻上她的身,将她紧紧地压在他魁梧的身体下。 “我来了,你出手吧!”他在她耳旁喘着气说。 那是他每次和她比划前会说的话…… 一夜无语。 窗边第一抹刺进来的光线,惊醒被紧抱的御凌。她猛眨仍盛满睡意的双眼,挣扎着脱离弘胄的钳制,手忙脚乱地想要快点离去。 实在不能怪她贪睡,谁知体力这么好的弘胄竟然拿她当靶子,整得她体力不支,完全昏睡过去。真不知他是真的有诚意要助她怀孕,还是太久没操练。 害得她无法趁更深夜静的时候,将他送回王府。 她迅速整装,想要在天色还没大亮之前快点走。 昨天他说了那句要她出乎的话把她吓得半死,以为他发现她是谁了。还好,接下来他没再说半句显示他认得她的话语,否则她可能当场就逃之夭夭了。 想到他在她耳边低喃的话语,她的脸倏地通红,简直无法想像正经八百的弘胄竟然会说出那样……令人心荡神驰的话。这些话他绝不可能说给兄弟听吧? 若不是亲身经历过,打死她都不相信他在床上会这么多情。 他昨晚的表现和前一回相较,真有如天壤之别,看来做这档事还是要心甘情愿的好。 最后一件外褂被他压在身下,她试图小心地抽出,没想到就在她快拉出来时,蒙着眼的弘胄竟准确无误地抓住她的手腕。 “下次只要送张字条给我,我会在这里等你。”他说。 她屏息不敢出声。室内的光线已经亮到快清楚看见他的眼眉,再不走来不及了,他随时都有可能拉下眼罩看到她是谁。 她急着想要甩开他,他却顺藤摸瓜地用力扳下她的肩膀,给她一个热吻。 她当机立断,用尽力气摆脱他,急急的冲向门外。 “记住,我等你!”他朝她大喊。 第五章 九月中旬,木兰秋狝的最后一天── 兴奋的气氛到处弥漫,各种活动均被卖力的表演着,不但皇族子弟个个鼓勇直行,连蒙古各部的藩王、勇士也争先恐后地加入竞赛,到处你来我往热闹非凡。连角力场边,也有一大群人吆喝喧哗着。 “来!来!安嗣王,老听说你身手矫健、武艺了得,可这次狩猎都不见你表现,今天是最后一天,就让本小爵来领教领教,怎样?”一名五短身材、壮硕的男子朝御凌大喊。 四周的人群听到这些话,纷纷围拢过来,还有人拍手叫好,显然都有兴趣看这场好戏。偏偏御凌冷笑着转过头去,根本不予理睬。 挑衅的人登时被她给激起怒火。“原来你怕了,不敢和我较量。” “郡侯大人,我看他是不屑和你动手,你省省吧!”有人在旁煽风。 “我看不是,他是怕你这虎背熊腰的身材,会将他弱不禁风的骨头压断,才装出不屑的样子。”又有人点火。 御凌转身要走,但是后面的人挡住不让。 那名男子哪里肯放过这种难得的机会,于是大步上前,伸手就要抓他── “祥郡侯,你大人大量,别和我表弟过不去,他的身手平平,你就别费心。”身穿蓝色行袍的中迅适时伸手挡住。 男子看着冷脸说软话的他,讪笑道:“我说国舅大人,您这侍卫兼保姆的角色也未免当得太久了。呿!他可没说半个不字,你闪边,别碍着大伙儿的兴致!” 两旁的人又大声起哄,要中迅让开,好使那人如愿。原因无它,这群人老早就想看这艳若女子却一副高不可攀的安御凌出丑,好挫挫他的锐气。 中迅往前揪住男子,男子下巴一抬,站在两边的人立刻七手八脚要将他架走。 中迅猛然出拳,没想到所有人竟像饿虎扑羊似的跳上来把他重重叠叠地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男子面露狡笑,横走到御凌面前,双掌弯成鸟爪状,揪住他的前襟,想要将他拽往角力场。 但是谁也没看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御凌迅速弹中男子双臂上的麻穴,挣脱钳制,伸脚往他身后一踏,同时扬起手肘尖撞向他柔软的腹侧,于是他就像小鸡一样被摔进角力场内。 轰然一声,霎时尘土飞扬,人人皆掩住口鼻挥手赶尘。等能看清楚时,只见那男子目瞪口呆的仰躺在沙地上,现场登时鸦雀无声,所有人全部停止动作。 不一会,四周忽然爆出轰然大笑。 就在所有人的狂笑声中,御凌转身奔向马棚,纵身跃上那匹伟健白马奔驰而去;等中迅从层层人山下脱身时,她早就不知去向了。 忍着怒气低伏在马背上的御凌,盲目的策马向前狂奔,连马颈上像下雨般的汗水飞溅到她脸上她都不在意。 老天,究竟还要忍受这种下流的戏弄多久! 即使紧紧咬住的牙已经疼痛不堪,她还是无法松开,因为那被羞辱的污秽感还紧紧掐着她的脖子不放,让她无法呼吸。那双恶心的手、满是邪思的眼睛,直让她想吐。 风呼啸着刮疼她的耳朵,座下的爱马也渐渐显出疲态。 忽然,马匹颠踬,将她往上一抛── “轰”的一声,她重重的摔落地面,捧得眼冒金星、疼痛异常,让她蜷曲着身躯躺在地上好一阵子动不了。 御凌痛苦的紧闭双眼,不肯让眼泪有淌出的机会。眼泪是软弱的表现,是不可以出现在她脸上。这样的痛苦,再如上……又再次失败了的挫折感,让她的心情更加恶劣。 她还是无法怀上孩子,难道真是长期以来喝的壮阳药造成的? 经过弘胄那样的努力,她以为她一定会怀上孩子的,没想到经过苦苦的等待,还是失望……她该换人做做看吗?换谁?中迅? 想起了中迅,一阵冷颤袭来。 她怀疑中迅已经知道她是女儿身,因为他这几个月来的表现,实在太令她心惊胆战。他不但处心积虑讨好她,还让她在无意当中瞥见他赤裸裸的心思……如果把他和弘胄一样抓来照做,她真的能忍受碰触他? 刚才的恶心感又涌上心头,她又想吐了。更何况还有怡情的关系,她更不能找中迅,真的无法想像他的手放在她身上的感觉,那将会是件非常可怕的事! 就像当年他把蟑螂放到她背上的感觉…… 她真的吐出来了。不行,绝对不行!她放弃中迅。 那怎办,再找弘胄? 唉……也不行,她也不能再找他,因为他的温柔已经使她陷得太深。 弘胄为人耿直,不论是道德或本领上,都让她心服。他是个君子、是个好人、是个有清楚原则且严格遵守的男人,他能给她的是她一向缺乏的稳定感,他像个舵,能紧紧抓住她的心思,给她依靠。 但矛盾的是,就是因他的正直,她无法让他知道实情。 如果他知道利用他、逼他做出不肯做的事的人是她,不知会有多生气。 原本皇太后要她在半年内离去,但没想到皇上交代,为了不让所有的王公贵族起疑,知道他们要举家返回王妃的故乡,要御凌在这一年的夏天代替老王爷到避暑山庄议事,等到由山庄返回京城之后,才暗暗离去。 那也只有短短的时间可以停留在京城里,她是没有机会再次安排和弘胄行房。 想到就要离开弘胄,她的心不由得又抽紧。这一离开,他们是不可能再相见,要一直等到两人到了黄泉才能再会。 这种凄怆,无法言喻。 他找不到御凌。 今天是秋狩的最后一天,站在高处的看城往下看,只见四周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头,想要找出她来,难如登天。 从六月中旬开始,皇上就搬到承德避暑山庄来,所有的王公大臣们也都浩浩荡荡的跟着来到承德府落脚;中迅和御凌也不例外。 今年是御凌第一次代替自己的父亲来承德办公,所以就居住在安王爷原有的官邸中,偏偏皇上要他住到避暑山庄里,所以这三个月来,他们几乎很少碰面,若见着了也是来去匆匆,说不上几句话。 他好想念御凌……不光想念她轻松的话语,也想念她的陪伴。 从前的他怎么会觉得忙碌的日子很适合自己? 一点都不。他现在才发觉,经过一天的忙碌回到自己的别院,他只感到空虚和寂寞,所有待办的公事再也不像从前一样能引起他的兴趣。他想要有人陪在他身边,这样他才能安下心来做事。那人还不是谁都可以,他只要御凌。 经过那一晚的缠绵之后,他再也止不住对她如涨潮般汹涌的情感。可是如此不清不楚的在暗中恋着她,让他很难受,就像满腔的苦闷无法发泄,只会不断的往上增加压力,都已经临近爆发点了,他却无计可施。 自从那晚相聚后,御凌就避不见面,不知是因为怕他起疑,还是真的身体不适,这让他有严重的失落感。 不过在几次匆匆见面当中,他曾特意观察她的肚子,发现她并未怀上身孕,这对他来说是个好消息,因为如此一来,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要求她嫁给他。 还有在相见时,看到中迅拿看敌人的眼光看他,让他更加的不放心。难道中迅也发现她真实的身份了? 他是万万不可能放弃御凌了,果真如此的话,那他和中迅之间势必水火不容,从前的友谊就要付诸东流,他又该如何来安抚中迅,让伤害减到最低? 今晚,无论如何他都要到她的营帐去和她相见。 终于内侍官上前禀报:“散围时辰已到,恭请皇上回御营安歇。” 皇上应允。内侍于是高声宣示:“恭送皇上回营,散围!” 一时之间,围场内外所有军士将领、文武百官等数万人,全部轰然跪地,齐声高呼响彻云霄,送驾回营,正式结束这二十天的秋弥。 虽然时序已经入秋,但秋阳仍有着威猛的热力,令人燠热难当。 边下高台的皇帝,向身旁的弘胄说:“可惜这木兰没有清澈的湖泊可供湫水,朕还真想泡上一池凉水。” 他点头,倏忽想起一件童年往事,不禁微笑。 “皇上,这有何难,待臣弟安排,让您泡泡水清凉一下。”他说。 吃完草的马儿踱过来,用鼻子蹭了蹭御凌的脸。 她叹口气,坐起身来,轻轻拍了拍马儿的长鼻梁。 “对不起,累着你了,咱们回营吧。”她站起身拍落尘土,踩上马蹬坐好,往来时路走。穿过森林,这才发现附近荒草蔓延,根本无路可走,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来的。 她仰望太阳,找出方位之后,向前骑去。奔驰大段路后,不但没找到希望中的路径,反而遇到一座山。奇怪,来的时候并没经过山路,怎会遇上? 或许是刚才绕着山边过来,可能穿过这座山,就会看到军营,她想。 等爬上山顶,放眼看去,果然看见远处排列整齐、数以万计的军营帐篷。 她放心的吁口气,轻踢马肚,继续前行。 往山下走着走着,阵风吹拂过来,竟传来水花四溅的声音。 她惊喜的扯住缰绳,侧耳倾听。不一会儿,真的又传来一阵水声,好像就在附近。她连忙张目四望,想找出水源来解渴,同时洗去这一身的尘上。 但找了半天,却一无所获,她索性下马弯腰拨草寻找,结果在绕过一块突出的岩石后,发现一个只有半身高的洞口,她随即蹲下身查看。这小山洞里通风良好,凉风阵阵迎面袭来,水声清晰,水源一定是在洞里。 她把马牵到地势平坦的地方,拿过水囊,就钻进那只能容一人进入的小山洞。 洞内狭小黝暗,她摸索着石壁前进,一不小心撞上一块突出的尖石,她哀叫一声伸手揉抚半天,才又继续前进。若不是天性爱干净极想找到水清洗,她也许就被这曲折的坑道给吓退了,还好洞越来越大,大到可以直立行走。 转个弯,前头居然隐约有光透出。那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有光? 她加快脚步,穿过一个比入口处更小的洞──骤现的光芒,使她暂时失去视力,连眨数眼后,才看清那耀眼光线下的景物。 这一看,她惊诧万分地楞住了。那是一个十分宽敞的山洞,由于洞顶有个大罅隙,日光就是从那儿直直照进洞里来,也是由于这原因,洞内的空气新鲜、温暖。 这还不是最令人惊叹之处,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洞内有个大水池! 这水池大小约莫有三个人的身长,池底不知布满什么宝石,被阳光一照,不只水光滥潋,还反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映在洞壁上。水池就像一个聚宝盆,里面浸满霞光亮灿的宝石,让人有如置身在仙境中。 她赞叹着,缓缓靠近水池,蹲下身用双手掬水饮用,水质清凉甘甜,沁人心脾。喝完,她满足的仰起脸对着阳光轻吁。 这里真是太令人心醉神迷,连吸进鼻里的气息都是清鲜舒爽,太舒服了!加上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让她越来越想……洗澡!她想痛痛快快的先一次澡。 行围的这二十天,她根本不敢奢望能在营帐里畅快的清洗自己,只能在夜深人静时,小心翼翼的沾水擦拭汗水而已。 望着池底不断涌上来的一波波清泉,她再也无法抗拒它的频频召唤。 可是这里安全吗? 她再次打量洞里──除了刚才进来的洞口,好像没有别的出入口;再说洞口也相当隐蔽不易发现,进来的坑道又难走,别人也不像她一样会有耐心走到最里面来……她越想越放心,于是转身就开始动手脱衣服。脱得只剩贴身马甲时,她还犹豫了下,从不曾在闺房以外的地方解开自己的防御,这样妥当吗? 可是再看一眼池水,她毅然决然的把它脱下。 解开发辫,甩松一头青丝,她转过身来走近池边,伸出白皙纤细的脚尖试试水温,水因日晒而温暖,于是她放心的下到水池里。水深及肩,而且温暖得就像滑入甜美的梦境一般,让她不由得轻逸出一声吟哦。 池底凸起的晶石并没有锐利的边缘,于是她轻松的沉入水中,享受水流温柔的轻托浮载。她尽情的在水中翻滚踢踏,快乐的发出笑声,连阳光都怜爱的映照着她,让她沉浸在柔和的照耀中。 只是……她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既然这池水是由底下涌上池面,水势又平缓无声,那怎么会有水花四溅的声音呢? 没错! 这池子早有人捷足先登了。那人呢? 此刻正躲在石堆后面,由石缝中往外看,将洞内的情景尽收眼底。 原来在看似池末端的地方,正好有一堆石块,看起来和洞壁连成一体,加上靠近洞底,所以看不出后头另有玄机,只有走到洞底再回头看,或是由水中潜入,才能发现石堆后面还有一个小水池。 而现下躲在那里的人,正是弘胄。 他大概只比她早到二刻钟,才收拾好脱下的衣物,下水享受洑游的乐趣没多久,就听到有人进入洞里的声音,他立刻潜入水中,躲到石堆后藏住身影。幸好有事前准备,将匕首藏在石缝中,现在才不至于手无寸铁,无法保护自己。 是刺客吗?跟踪他到这里来行刺?那么守在外头的士壮是不是被人给解决了? 他剑眉倒竖地瞪着入口,耐心等待来人进入洞中。 经过一段时间来人才走进洞里,但站在洞口好一阵子不动,直到阳光照在来人的脸上,他这才惊喜的发现来人竟是御凌! 原本想要马上现身,问她是什么时候看到他,进而跟他来到这个小时候和皇爷爷秋狩时发现的洞穴;但接着一想,看她脸上惊讶的表情,加上她并没出声叫他,不像是知道他在里头的样子……要现身吗? 他是该光明正大的现身,让她知道他在这里,可是……他还存着最后一丝疑问──看着她有意下水的样子,他希望能亲眼证实御凌就是她,那个他已经倾心的人儿。 若不是,对他们两人谁也没有伤害,他就可以更正自己的错误;若是,那就真的是老天爷许他一个佳人为伴。 于是他屏气噤声地看着御凌的动作。 御凌背对着他脱下袍子,再脱一件里衣,然后露出一件很奇怪的衣服──像是马甲的厚棉衣,这件衣服一脱下,原本厚实的肩膀竟然变成线条柔美的削肩,连腰肢都变细了。他忍不住激动,小池子里的水温高了一些;光看背影,他就几乎能判定御凌就是她。 接着她又脱下里外二件裤子,现出曲线圆翘的臀部……没有男人会有这么漂亮的臀部,况且她的小腿上连一根碍眼的腿毛都没有。 果不其然! 他胀红脸,捏紧拳头,费了好大的力气忍住心中的激动。 没错!她就是御凌! 他应该转过头去不该再看,可是……他怎样也移不开目光,因为他想知道她到底有孕没。 她转过身来,小腹一片平坦。 真的是还没有身孕?那么……虽然原先的打算,是不让御凌知道他已经知道实情了,但是如果不让她知道他已晓得,眼下她并没有怀有身孕,那她很有可能不敢再麻烦他,而找别人做这件事。 不行!他不答应!御凌已经属于他,这辈子除了他,她不可以再拥有别的男人! 他微微笑起来。压抑许久的感情终于成熟而且沸腾,这段由兄弟之情渐渐转变而来的爱意,再也无法隐瞒,于是胸口满胀的情感,砰的一声爆开来── 他爱她! 他要永远占有她,把她留在身边,她是他的! 因此他该现身说服她,让她明明白白、坦坦荡荡的面对他,接受他的爱,再也没有乔装、没有假扮。 打定主意,他抬起头,听着她一点都没有压抑的笑声、看着她秀气的动作,感到心里暖暖的,原来御凌真正的性子是如此娇憨可爱,扮成那个喳喳呼呼的痞小子也真难为她了。 阳光照在她那如凝脂般的肩上,映得粉嫩的脸蛋更加晶莹剔透,乌黑的发丝随波逐流,若隐若现的露出修长纤细的手臂,几乎透明的玉臂有如拨弦般的舞动着,而捻拨着的是他的心弦…… 她那鲜艳如丹的红唇,发出满足的轻喟,更是引得他全身一阵麻颤。 那天晚上她紧咬着唇怎样也不敢发出声音来,原来她叹息的声音是这样的诱人,这让他的心蠢蠢欲动……他想吻遍她全身来听她的颤声轻吟,想要感受她紧紧抓住他,想要闻到她独特的香味,尤其是更想要看她在激动时的表情。那是他该得的,因为她蒙住他的眼。 再也按捺不住了。他潜入水中,进到大水池里,然后站在前面,张开双臂接住向他游来的御凌。 她撞上一堵软软的墙,吃惊的伸手挡住,没想到人手的是温热的肉体! 她震骇地浮出水面,脸色惨白、杏眼圆睁地退后,直到狠狠撞上池边才停下来。 啊!怎……怎么会是弘胄…… 他怎么会在这里?怎么办?他全看见了吗? 看到弘胄微微笑着,她的脸色倏地爆红。 怎么会这样?他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完了……完了……她一生的心血都完了……她紧咬着唇不让自己失声尖叫。 她双手掩面,无法面对。 怎么办?她答应皇太后绝不让弘胄知道她是女儿身,现下该怎么隐瞒? 他缓缓的走向她,轻轻地把她拉进怀里,像是抱住初生的羔羊那样小心。 “我爱你……”他在她耳边低语。 她的心震荡一下,但还是不肯放下掩面的双手,僵硬的不让他把她抱满怀。 “我说过我不会伤害你,永远不会。” 御凌再惊。原来他知道是她强迫他的…… “难怪你一点都不惊讶。你什么时候发现就是我?”她抬起脸来推开他,脸上带着嘲谑的笑容,像是嘲笑她自己,也像在嘲笑他。 “不,不要。”他闭上眼睛。“请不要用这样的笑容说话,那是属于安嗣王,是我兄弟的,不是你,请你用最真实的那一面对待我。” 她垮下脸,失魂落魄地垂着头。 他再次轻轻地把她揽进怀里,让她靠着他心跳的地方。 “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为什么不让我帮你?” 她无力的靠着他,悄然无声。 水流温柔地滑过他们身边,留恋地轻拥住他们,再缓缓地消失于另一头的出口。 他继续耳语:“我好想念你,这种想念是我从不曾遭遇过的。” 他摸上她的脸颊。“这是一种迫切的想念、压力好大的想念,我不喜欢这种心境上的改变,可是我却无法可想……” 他搂住她。“我以为我会在再度和你有肌肤之亲后,就舒缓这种对你的渴望,可是我错了,我并不满足,我不只想要你,还要你的情感。” 他在她发上落吻。“我想……这辈子我都会要不够你。” “如果……”她沙哑着声音说,“我可以一直满足你的需求,你可不可以放过我的父母,不向皇上禀报实情?” “你……”他抓着她的肩膀后退看她。“为什么这样说?你把我当成什么?我和你一起长大,你觉得我是这种卑鄙小人?” 她抬起神色凄惨的脸。“就因为你不是卑鄙小人,我才无法可想。我只求你这一件事,其余我随你处置。” 他不可置信的瞪着她好久。“你难道没想过我也有感情?” “你当然有,只是在你做人处事的天秤上,道德和良知重于一切。你现在为了私情放过我,将来呢?你能一辈子不后悔?”她低下头来。 “为了你,再大的苛责我都能承受。你想想看,我把你报上去,对谁有好处?” “你以为我不明白这种浅显的道理?”她抬头看着他。“现在你可以这样想,因为你对我有感情,所以你可以昧着良心不举发我,但时间拉长呢?以后你真的不会后悔?” 弘胄张大眼。“你真的对我一点信心也无?我是那种食古不化的人吗?” “你就是,你是全天下最死脑筋的人!” “如果今天你是那种野心勃勃,在朝廷中翻风覆雨,会给百姓带来灾难的女人,我会两难,不举报你我良心不安;但你不是,你对这些一点野心也无,我为什么要伤害什么也没做的你!” 御凌垂下视线,落在他的锁骨上。“其实……是我想太多,可能是我太贪心,想要的是长长久久的解决方式。我应该只要看短暂的眼前就好,只要你放过我的父母,等他们百年后,你想怎样对我都无所谓,我又何必担心你会后悔……” 他用手抬起她的脸。“不,我很高兴你想太多,这代表在你心里,你想要的是和我长长久久的关系。” 她转过眼眸看着他。“不是,我怕的是我敌不过你的良心,你把我举报了,害得我家破人亡,然后你还会痛苦不堪地自责。” 他再伸另一手捧起她的脸,把她拉近。“你这样说我更能明白,你完全是站在我的立场为我想,如果我不是在你心上你不会这样想,谢谢你……” “不!”她往后退。“我没有,你又在自作多情。” 他笑着摇头,不以为意。“没关系,我有,就当我自作多情。” “这样你只会被我利用,我会用感情来勒索你,你不后悔?” “你想怎样勒索我?要我发誓绝不能泄露你的秘密?” 她咬唇点头。 “好,我让你勒索,我发誓这辈子绝不会泄露你的秘密。”他走近她,把她困在池边。 “君子一言。”她深吸口气,伸出手掌。 “驷马难追。”他握住她的手,把它放在他的心上。“即使它停止跳动,你的秘密依然紧锁其中。” 她感到他的心沉隐地撞击着她的手心,还感到他的话是从胸口间震动而出;他从不说假话,她知道…… 真的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没想到他会在法理中选择情感而放过她。 她应该放心、应该感激涕零,但是,她现在反而更怕…… 怕他真如太后所说的因她而被牵累,怕他和她一样日夜担心……她这是怎样的心性啊! 这不是不可能发生,纵然他是皇上的弟弟,为她隐瞒实情,还是有罪。她能不顾一切地拖他下水? 可是……她苦笑。现在不就是已经把他拖下水,逼他一起陷入其中了? 她直视着他款款深情的眼眸,缓缓的走近依偎着他。 “谢谢你。”她几近气音。 他将她环抱住,轻轻摇晃。暖暖的水还是静悄悄地在他们四周环绕,日光也默默地拥抱住他们,时间无声无息地陶醉在其中,全然忘了该往前去。 她抬起头仰望他;他怜爱地低头迎上她的目光。 “你是怎样发现我就是那个……那个……” “那个女人?”他微笑着问,然后拉起她的左手吻上那个疤痕。“就因为它,让我发现就是你。” 啊,原来是这个早就忘记的疤痕,泄露了她的秘密。 放下手,看见他发上的水珠顺着滴落在他的眼睫上,她伸手替他拂去。 看着他闪闪发光的瞳眸,他说他爱她…… 说不感动是假的,可是这爱好沉重啊……她永远都不可能回报他的爱。 完全不同于在黑暗中的气氛,日影下的他,使她想要仔细地再次抚触他,记下他各部分的感觉──他柔顺的发、略硬的眉、微刺的下颚…… 这张刚毅的脸从此就属于她。他说他爱她,以他那样死心眼的个性,不可能再有任何人能得到他的心,她矛盾地想着。 可是……她不能让他爱她,这样当她离去时,他就不会痛苦。 所以她只能狠心的利用他,之后就要无情的丢弃他,让他不会想念她。 但是周身的水流温度越来越高,像是他的手抚遍全身,造成的触觉蚀人心魂,加上他的体温和他的气味……她想吻他。 “我只想利用……”她的手稍加用力,把他的后颈往下压。 “什么……”他看着那又像男孩般英气、又像女孩般温柔的脸庞。 “利用……”她的唇像被他的目光轻抚,热力逼得她不得不张开双唇。 “嗯?”他更加低俯,感觉到他们的气息交混,引诱着他张开唇瓣。 “你来……”她小小的粉红舌尖都被看到了。 “……哪里?”他根本不知她在说什么,那舌尖像是在向他招手。 “太高了……”她放弃辛苦的踮脚尖,改站到他的脚背上。“你忍耐一下,我吻不到你。” 他愣了一下,然后大大的笑开来一把抱起她,让她攀着他的肩,和他齐高。 这样的姿势让她红了脸,不过顾不了那么多了,她捧住他的头把自己的舌伸进他嘴里,毫不留情的袭向他的舌,不停的攻击、拨弄、吸吮他的温热香甜,惹得他招架不住。 “你……从哪里学会……这种撩拨男人的伎俩。”他边喘息边不悦地问。 “别忘了我也是男人。”她稍放开他说话,然后又狂放地进击。 “说,是谁教你的?”他勉强地拉开自己。 “花魁……”她放开他,转而进攻他的耳朵。 他呻吟出声,浑身发起抖来。“下次……下次不准你去,你只能找我。” 御凌还想反驳,但来不及发声就被他打横抱起,一个纵跳出了水池,轻轻地把她放在地面上,然后与她交缠在一起,怎样也分不开了…… 第六章 等她悠悠转醒张开眼睛时,从洞壁上的罅隙看出去,已经是满天星斗了。 躺在弘胄怀里的御凌,一点也不觉得冷,原因是他竟然是准备齐全的来这里游水,不但有擦水用的布巾,还有可以小憩时铺的、盖的被子。 他甚至逼她喝过水,才肯让她昏睡过去。 这样细心的男人,唉…… 才刚与他热烈缱绻,她应该感到全身舒畅轻快,但……事实上却相反,她的心情沉重极了,原因就是在激情最高点时,弘胄奋力说出: “你是我的……爱你……” 这句话当时只在她耳膜回荡,等平静下来,她才发觉这句话有多严重。 她可以在心里拥有他,可是他却不可以。因为弘胄一旦认定她是属于他,那么他将揽下她所有的问题,包括愿意为她而死。 不可以!她不要他为她的事负责,所以……她绝不能属于他。 “醒了?”他在她耳边轻喃。“要不要吃点东西?我想你饿坏了。” “嘘……”她出声阻止他,更往他的怀里钻去。能贪得一刻是一刻,她要牢牢记住在他怀里的感觉,因出了这里,她便不能再这样靠近他。 他察觉到她的意图,更加紧地抱住她。“怎么啦?” 她不言语,只是在他的胸膛上轻吻一口。 他回吻在她发上,右手抚上她的脸颊,一次又一次,动作之轻有如她是易碎的宝贝。 “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扮成男人吗?” 唉,该来的还是会来。他不能不问吗?知道这么多对他有什么好处? “我想知道,请你告诉我。”他用手指抬起她的下颚。 她避开他的手指,再窝回他怀里,过了良久才说: “听过龙凤胎吗?” “听过,是指妇女同时生下一男一女的双胞产,你是指……” “对,当年我娘生下我时,我和我弟弟就是龙凤胎。但你觉得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同时拥有一子一女是好事,不然为什叫作龙凤胎,照字面意思不就是很好之意?” “一般人虽是这样认为,但其实老一辈的人并不这样想。” “喔?为什么?”他问。 “我奶娘告诉我,同时生一男一女,其中必有一人不是顺应天时地利、五行而生下的,所以带有煞气,不是自伤就是伤人,但人们不会知道是哪一个带有煞气,所以要分开养育,不让人们知道最好。”她说。 “怎样自伤和伤人?” “自伤就是身体不好,很难养大,所以我弟弟死了。伤人就是会伤父母姻缘,使得两人离异,或者是使家产损伤,不管是哪一种都不可以小觑。” 弘胄惊奇说:“那分开扶养有什么好处?” “分开扶养会使煞气减到最小,这样对大家都好。” “所以你和你弟弟是分开扶养的?”他再问。 “对,我们一出生时,宫中来验身的太医和宗人府负责的太监已经等在门外,准备要进来检验孩子是男是女,我娘当机立断,要我奶娘抱我跳窗出去,不想让大家知道我们是龙凤眙。” 他点头。“所以宗人府里的出生玉牒登记的是你弟弟。那为什么是由你来承接这个嗣王的位?” 她低下头去。“因为我把我娘的养分全要光了,我弟弟的身子非常虚弱,出生不满三旬就过世了。” 他不说话,心里想着,原来就是因为自责,她才逞强忍下一切。 “那还是可以补救,你娘还可以再生,为什么要由你来顶替?”他说。 “你不知我爹娘鹳鲽情深,除了彼此就再也没有别的侍妾;而且我娘因为身体羸弱,为了给我爹生孩子,她一再咬牙尝试,好不容易拼了命在近四十岁时才有身孕,结果没想到……我活下来,我弟弟却没有。我娘伤心太甚,差点香消玉殡,我爹吓着了,从此想尽办法不让我娘再生孩子……” “所以他决定要你顶替你弟弟的位置传递香火?” “这是唯一能保住香火的方法。”御凌说。 “可是他有没有想到你有多为难?” “有,我爹什么都想到了,他一直在尽力维护我,原本打算在我娘身体强健些时,带着我们远离京城,默默地在江南活下去,那时我就可以恢复女儿身,等长大之后招赘传我安家血统,只是没想到还来不及回去……” “我父皇就宣布不准所有皇亲贵胄离开京城。”他缓缓地说。 她抬起头看着他。“对,就是这样的阴错阳差,于是我就一直顶替着我弟弟的位置。” “那你那低沉的声音是怎么来的?还有你的喉结?” “我的声音会这么低沉,是老大夫一刀一刀割出来的,他从我的喉头里一次又一次的动刀割伤我的嗓子,老大夫说,只要嗓子受伤,它就会自动长厚,这样做声音就会越来越低,所以我说话的声音就会和男子一样。” 他轻轻的抚上她的喉咙。 “至于喉结就容易多了,只要每天喝壮阳药,自然就会突出来。” 他叹着气把她的头按回颈窝。 “你不能再假扮下去,我要想办法让你恢复女儿身,想办法让你无罪。” “别……什么方法我都想过了,你绝无法让我无罪的。” “我还有一个视我如亲子的皇太后。” “你别冲动,就算是皇太后也是要遵守国法,这样的大罪不是她所能承担得起的,你别为难她老人家,也别为我冒险。” “如果都照你说的别为难任何人,那就为难你吗?”他看着她。“我若不能许你一个未来,我算是什么男人!” 再说下去就要生气了,她连忙转开话题:“你从何时知道我是女人?” “那一次你又强迫我时,其实……从小,我对你就有一种很特殊的感觉,看到你个子不大、长得不像一般粗俗的男孩,保护弱小的感觉就油然而生,对你有好感。” 从小?她的心里喜孜孜的,咬着唇羞赧地笑着。 他发楞了会儿,然后靠近她耳旁用气音说:“你绝不会知道,我看到你这种羞赧的样子心里有多激动,从今以后,你所有的娇态只能在我面前展示,只能给我看……” 她抬起脸看进他晶亮的眸子,用着暖暖的唇瓣吻了他。 他热切地回应,热意再次袭上,就在快要失控时…… “嫁给我,我要娶你为妻。”他突然说。 这就像腊月被丢进冰河里,瞬间浇熄所有的热情。 “等我们回到京城,我要带你去上香,去告诉我娘你是我的妻子。”他不察地继续说下去。 “不……不可以!”她推开他,坐起身来。 “为何不可?”他满脸错愕也跟着坐起来。 “我不会嫁给你……我……我是安嗣王,我是男人。” 他蹙眉。“那是表面上的假相,实际上你已经完全属于我,是我的妻子!” 御凌刷白了脸。“不是,我不是,我是被当成男人扶养长大,所以我不属于任何人,我不会是你的妻子,请你记住!” “你什么意思?女人是男人的妻子,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难道你要我当你的妻子?” “不是!你忘了,我会和你燕好是因为我要一个孩子,绝对不是我要当你的妻子。我说过,你只是我借种的对象。” “你!”他表情震骇地要说话,谁知就在这当口,突然有人在洞口外大叫: “主子啊,时候不早了,你们还要玩到什么时候?”是士壮。 御凌惊喘:弘胄大喝:“别进来!” 中迅安静地走过安王府的长廊,没让任何人通报。 皇上已经决定要在明日从避暑山庄启程回京城过冬,他们也要跟着回去,和分离近四个月的家人团聚。 自从木兰行围回到承德之后,他已经半个月没见到御凌。狩猎的最后一天,就在御凌愤而离开竞技场之后,他从庆功宴开始一直等到到半夜结束,她都没回来。最后他索性就坐在她的帐篷外等,一方面担心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一方面又气她这样不告而别,消失这么久。 当等到快天亮时看到她回来,他简直是气炸了。 “你去哪?”他用饱含怒气的语调问。 御凌看他一眼。“我去哪我自有分寸,不过是到处走走。” “你知不知道……”他差点脱口而出──一个单身女子在这荒郊野外有多危险,这里四、五万的男人是你应付得了的吗? “……现在什么时候?还好啦,天快亮而已,你赶快回去睡吧。下次再有这种情形,你不要等我,我会照顾我自己。”她接着说。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你难道都不明白?” 御凌的眼里闪过一丝警戒。“我明白你的用心,但是表哥……”她特别加重“表哥”两个字。“我已经能照顾我自己了。” 说完,她甩开他的捉握进到帐篷里,留下他独自生着闷气. 第二天在返回承德的路上,她竟然又不见了,他找到照顾她的马的小厮问,他说御凌生了病,已经到有太医的医车去看病了。 但是上百辆的医车他要上哪一辆找? 最后只好满肚子怒意地回到承德。没想到回到承德,她又称病,闭门谢客谁都不见,这一病足足有半个月。 今天无论如何他都要见到她,和她说清楚,再也不想这样你隐我瞒的过下去,他要让御凌清楚明白他对她的心意。 他寂静快速地穿过大厅,没见到人;于是继续往二进厅里头去,想到书房去找她,只是……有人比他早到了。 是弘胄……他来做什么? 他还在庆幸这几个月来,自己采取的隔离战术很成功,顺利地隔开他们,让他们很少相见,怎么知道弘胄还是不死心到这种地步! 他在书房门旁站住,听到弘胄说:“你别再说,我不会答应。” 然后弘胄一个箭步上前抱住御凌。 怒气排山倒海而来,让他忍不住想出拳打弘胄。他竟敢抱御凌! 是御凌先发现他的存在,迅速推开弘胄往后站。 弘胄顺着她的目光回头,一看是中迅,马上脸色沉重的转过身正对着他。 他目光冷冷地在他们两人身上梭巡。 弘胄却像展开鬃毛的狮子,露出战斗的神情,朝他发出无声的怒吼,捍卫着他的领地。原来御凌的秘密再也不是秘密,弘胄发现了? 那么她选谁? 中迅略过弘胄,转向御凌,她却低着头谁也不看。 他握紧拳头,很想就此向弘胄挑战,打个你死我活,但是……此时挑衅只会使他像是战败的那一方。 不,胜负尚未分晓,御凌很明显的没有接受弘胄,如果她心里有他,弘胄是抢不走的。 中迅转身就走,什么话也不说。因为他知道不管说什么,他们三人是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半个月后── 御凌兴奋地冲进女眷聚集工作的花厅。 所有人看见她进来,都很识趣地纷纷退下,只留下怡情。 “什么事?王爷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怡情放下手中正在收拾的东西,笑盈盈地站起身来。 御凌走过去激动的抓住她的肩膀,“成功了!终于成功了!” 怡情微皱下眉头,随即舒展开来。“真的成功了……” 御凌拚命点头,笑着抱住她。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怡情捣着嘴说。“老大夫怎么说?” 她赶紧拉着御凌坐下。“你从现在起要小心,别累着了。” “他说大概是在明年的六月中生产。” “恭喜王爷!太好了,我们成功了!是不是就按照计划向外头放出风声?” “这是一定要的,这样小孩将来才能顺利继承爵位。可是……”御凌现出迟疑的神情。“我们必须先去向爹娘说……” “好啊,现在就去?” 御凌腼腆地笑着:“你帮我说好不?我说不出口。” 怡情脸红起来。“我也说不出口……我怎么解释孩子的父亲啊?” “什么都别说!”御凌马上回答,“万一说了,有事会牵连到他。” “好,就不说。走吧,快把这件喜事告诉他们,也让他们高兴一下。” 于是她们往王爷夫人住的院落而去,途中怡情问她: “你一直不见和王爷,前天他拂袖而去……” “我想我再拒绝他几次,他就会知难而退,不会再来了。”御凌说着。 心里却明白弘胄不会就此作罢,可是她不敢多想,怕会心软,怕会放不下他,那样的话只会害了他。所以她要硬起心肠,尽量不接近他、不见到他,虽然她的心也会痛…… “那表少爷呢?”怡情小心翼翼地问。 她叹气。“多亏你处理得好,没让他闯上楼来。他更是不能理会,否则麻烦更大,我会想办法让他死心。” 怡情脸上出现复杂的表情,御凌知道她在想什么,换成是她,看到自己心仪的对象如此在乎别人,心里也会不好受。 还好她一下子就转换情绪。“表少爷到底是怎么知道你是女人的呢?” “我曾仔细想过,你记不记得大约二年前,有一次我们坐在莲花池旁谈天,当时我们正说到我喝的药,说这种药对身体有不好的作用,使得我月信不正常等等。” “喔……”怡情恍然大悟。“记得了,然后表少爷突然出现,把我们吓一大跳。” “对,我想就是那一次,他听到我们所说的话,才知道我是女人。” “可是当时表少爷神色毫无异状呀!” “那是因为他长越大心机越重的关系,喜怒不形于色。” “你不要老是把他说得那么坏嘛。”怡情嘟起嘴。“那是男人成熟的表现。” “好好好,我道歉,毁谤你的意中人,真是对不起。” 怡情羞赧地笑了,而她们也来到爹娘的住所了。 御凌拉拉怡情的袖子。“你走前面,你代我说……” “你自己说,我会说不出话来,王爷会生气。” 御凌站在门前好一会儿,最后不得已,叹口气硬着头皮进到厅堂里。 王爷和夫人很高兴看到她们来到,亲切地招呼着她们,但御凌实在说不出话来,只能满脸通红地站在他们面前。 然后,全府上下都知道安嗣王的侍妾有喜了…… 这一天,弘胄站在大厅的门边往外望。 今天早上他收到探子捎来的信息,就急着想要找御凌问清楚,没想到她派人上门投名帖,说是今晚酉时会来拜访,有事商讨。 什么事如此慎重?她不是一向爱来就来吗?一定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他。 于是他按下着急的心等她来到,可是眼看酉时都快过去,她竟还没出现! 自从回到京城之后,他更难见到她了,她不是推托有事外出,就是称病无法见客,让他的一颗心老悬在半空中,难过异常。 说起两人吵架的原因,是她不愿意嫁给他,这可是让他吃足苦头。他都已经向她表明心迹,她还是不肯承认、不肯妥协,把他的承诺视为无物。 现在她终于有孕了,他更是无法放开她和孩子,一定要说服她嫁给他,不让她再以任何借口逃避。 心里又急又喜,恨不得能马上见着她。 他不相信御凌对他完全没有情意,和他在一起只为了借种,因为在水池那里时,她柔顺地承欢、热情的回应,他可以从她的眼神、她的动作,甚至是她的抚触当中感受到她的爱意,她却说那只是欲望而已。 他知道她担心的理由──怕他会被她连累,所以怎样都不肯承认她属于他。 不行,他绝不放手,一定要把她纳在羽翼下保护,谁也不能伤害她! 他转过身又走回门边张望……还是没见到人。 上壮在门边嘟囔,他不耐地问说:“你说什么?” 士壮吓了一跳,连忙回答:“没事没事!我说安嗣王爷人很好,很守时。” 其实他们都不知道,她早就遭人挟持,根本不可能来到和亲王府。 她准时从安王府出发,沿途还不停地思考着。原本她是打算到他那里告诉他,皇上已经答应让她返回江南,所以她是来辞行,公开向他道别,让皇太后知道,她有遵循约定远离弘胄,但是……该不该告诉弘胄她有孕了? 于情于理她都该告诉他,但是一旦告诉他,他一定会更坚持要娶她,这样事情就会变得很棘手,而且会破坏计划。 可是王府的人已经把这个侍妾有孕的事传出去,以弘胄的能力可能早就知道是她有孕,而不是侍妾有孕,那么……等一下见到他时,她要说什么理由来推拒他的要求? 猛一抬头,发现自己不知怎地被人带出道路走到胡同里,还被人圈困在马上。 真糟!自己怎么这样大意!现在她的状况不同,出门应该要带护卫。 “安王爷,我家主人有事相请,麻烦您跟小人走一趟。”带头的人说。 她稍微瞄了下困住她的人,都是些满脸横肉的老粗,想必他们家主人也不是什么善类,可是自己现在人单势薄,加上老大夫吩咐不可动了眙气,所以不能硬来。 “你家主人是哪一位?” “等王爷您看了就知道。不过我家主人交代,不可以伤了王爷您,所以王爷您是不是可以合作点,和小人们走,不要生事?您知道的,一旦动起手来,刀枪无眼,恐怕还是会多少有些损伤……”带头的又说。 她考虑一下,决定乖乖跟他们走,一来,她从未得罪任何人,不怕有谁故意要找她麻烦;二来,这些人并没有杀气腾腾的故意为难,所以不是真的想伤害她。 “好吧,带路吧。” “王爷您好气度,不过为了保护小人们,请王爷原谅小人必须将您的双眼蒙上。” 咦,这情节好熟,难道是有人跟她开玩笑吗?谁?弘胄? 她叹口气让他们蒙住眼,然后带往不知名的地方。 进了间屋子,所有人都退出,只留下那个牵她进来的男人。 “王爷,我家主子还吩咐一件事要您配合,如果您不合作,恐怕小人我就要得罪了。”那人说。 “什么事?为什么要这样神秘?” “对不起,王爷,小人并不知道,只知道要按照主子的吩咐。” “好吧,你说,要我做什么?” “王爷请躺在您身后的床上,小人要将您的双手绑住。” 这怎么可以!这可是攸关她肚里孩子的安全。 “不行,我不愿意这样做!”她伸手要扯掉眼上的黑布。 一把冰冷的刀子抵住她的脖子上。“这可由不得您了,躺下!” 御凌咬牙。这摆明有人想要动她,这可怎么办?豁出去拚了? 那带头的人没有给她时间考虑,一把推倒她,她急忙护住自己的肚子,根本无法出手。 那人力气好大,她的手两三下就被绑在床头的柱子上,然后那人安静地退了出去,关上门。 这下御凌可真的笑不出来了。是谁把她的把戏学得十成十,让她像弘胄一样任人宰割? 她没等多久,门一关上就有人从里头的房间出来,然后轻巧地来到她身边。 “安王爷……”来人出声。 “青艳!是你……你在做什么?” “没做什么,只是和您叙叙旧。您好久都没来看青艳了,所以我就自己来见您。”她卸下御凌眼上的布条。 “我刚从承德回来,还没时间去看你……”御凌眨着不适的眼睛说,“再说要见我,只要派人来说一声,我就会去看你。” “哪是您没时间,是您有了新宠不是?”她在她身旁坐下来。 “什……什么新宠?” “那个您让她有了身孕的新宠。” 啊!怎么会这样?青艳听到这个传闻了? 她轻柔地抚上她的脸庞。“您不是说您只对男人有兴趣吗?所以这三年来在我闺房过夜,从来都不碰我。” 御凌傻眼了。怎么青艳这么在乎她? “可惜了我高傲的心性,让你攻得溃不成军,不但放下身段处处讨好你,还破坏自己的原则,只求你肯和我有了关系,然后能有白首之盟。” “对不起,艳,我不是正常人,我不能也不会爱上──” “那为什么你的侍妾会有身孕?”她语气转厉地揪着她的衣襟。 青艳的表情充满妒意,御凌瞪着眼说不出话来。 “原来你以前说的话都是骗我的,你是嫌我所以才不碰我!” 御凌在她脸上看到心碎的痛苦。啊,她是造了什么孽,让她这么难过。 “青艳,你听我说──” “别说了,我再也不会相信你的话,我要让你后悔。嫌我脏是吗?”她动手解开御凌的扣子。 惨了,青艳想要像她一样硬上。 “青艳……你先听我说,我绝不是嫌你,你……” “闭嘴!我再也不想听你的甜言蜜语,我要让你后悔莫及,让你一辈子忘不了我,让你一辈子内疚!” “青艳你住手,我绝对不是……”御凌看着她低俯下来,顿时住口紧闭双唇。 青艳吻上她,双手伸进她的马甲里摸上她的胸……完了! 然后,青艳怔住,张大眼看着她。“你……” 她再不死心的往下摸。 御凌开始紧张,她一点防备都没有,如果青艳发起怒来对孩子不利,那要怎么办?汗流下她的额头…… “青艳……”她柔声说道。“我绝不是要骗你,我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青艳兀自发呆,张大眼一眨也不眨。 “我真的不是要欺骗你的感情,我只是情不自禁地把你当成自己的姐姐,才会对你那样,绝不是要骗你的……” 青艳的眼掉出一颗接着一颗的泪,像是止不住似的。 “青艳……我和你一样都是女人,你知道女人所要承受的苦有多少,请你看在过去的情份上,放过我,我一生感激你……”御凌柔声的劝说。 突然,青艳放声大哭。 就像孩子一样的放声大哭,哭声震天,哭得御凌不知所措。 然后她跳下床去,连鞋也没穿的飞奔出去,丢下目瞪口呆的御凌不管。 “等、等一下!青艳,你放开我!”御凌着急地喊。 可是伊人已无芳踪,不知去向了。 第七章 中迅心烦意乱的猛灌酒,完全不管花楼里的人们在笑闹些什么。 望着酒杯,他嘴角歪向一旁冷笑着:没想到他竟然输了,输给弘胄! 怎么会如此?!他不懂,真的不懂。那个呆头呆脑的弘胄,竟然赢得御凌的心! 凭什么?告诉他,弘胄凭的是什么?! 是他尽心尽力对御凌好,是他处处保护她,替她遮风挡雨,都是他!不是弘胄! 谁来告诉他,御凌为什么不要他?他哪里做错?哪里做得不够好? 他再仰头饮尽杯中酒,一口吞下所有的心痛。 御凌不见他,怎样都不想见他……他失去她了。 直到此时他才猛然醒悟,这些年来他都足以御凌为生活重心,她不在,日子就变得空白,什么都引不起兴趣。时节已接近隆冬,转眼一年将尽,新的日子又要来临,可是自己的将来在哪里?失去御凌,就等于失去了将来,一切再也索然无味,日子还有什么指望? 他不甘心呐……非常的不甘心,他的御凌就这样舍弃了他,十四年长长的岁月,竟然比不过弘胄! 原以为和御凌还有五、六十年的光阴可以共度,可以白首偕老,怎知道眨眼间即失去所有! 不明白,真的不明白,御凌怎会舍他而选弘胄?是什么原因让她忘记他的存在?难道这十四年来,她对自己一点感情都没有? 他干脆灌光整壶酒,辛辣的酒一路浇进他愤怒不平的心,燃起熊熊烈火。 不行!他要当面问明白,要听她亲口说,她到底知不知道他爱她。 没错!他不能不战而败,他不能就这样把御凌拱手让给弘胄! 他要去争取自己的幸福!对,现在就去! 他用手背抹去流下嘴角的酒汁,跌跌撞撞的站起来,不管现在已经是三更时分,奋不顾身地策马朝安王府而去。 避开守在楼梯口的侍卫,他从楼房后面的窗框爬上二楼,虽然头因酒醉而昏眩,但还是找到御凌的寝房,推门而入。 寝房内一片黑暗,显然她已经睡下。 他来到牙床前脱鞋上床,一把抓起正在床上酣睡的人儿。 “谁?”被他抓起的她,发出惊骇的抽气声。 “是我!”中迅咬牙说道:“今天你非要说清楚不可,你到底打算把我怎么办?就这样弃我于不顾?” 她推开他,没想到他往前抱住她,不让她闪躲。 他把脸贴在她的耳鬓旁,略带鼻音地说:“这十四年来,你把我当成什么?你难道看不见我的心吗?我是个有血有肉的男人,你怎么可以说丢就丢,把我轻易甩开,你怎么这么冷酷无情!” 她迟疑地任他抱住。 “不要说你对我只有兄长的感情,我不相信也不接受!我爱你,爱你好久,爱你爱得好辛苦,我不相信你不知道,你说……”鼻音更重了。 柔若无骨的手抚上他的脸。她怎么会不明白他爱得有多辛苦、多努力。 他激动得把脸埋入她的肩窝。 “你既然明白我爱你,为什么还要选择弘胄?” “你喝醉了……”她耳语。 “不,我没有,我没有醉,再也没有比现在更清醒的时候了。我不能失去你,绝对不能!我爱你,一直都爱你,这样的爱已经深深烙在我的生命里,随着时间不眠不休的在我脑海里滋长,变成我生命的一部分,你是我所有,知道吗?” 她推开他。 “不可以……”他又把她抱回来。“不要拒绝我,我不能失去你,失去你我不想活了……” 她没回答,于是他靠上她的脸颊,感觉到她的脸上有泪珠,这泪水给了他勇气,原来…… “御凌……”他以唇吮干她的泪水,她没有逃避。 于是他更加大胆的以唇触她的唇,她也没有拒绝。 然后他倾注更多的热情,用带着酒意的吻掳获她,一直吻到她因情动而颤抖,放开唇齿让他长驱而入,放肆地品尝她…… 她无奈地弃守,让他一寸一寸地攻城略地,直到弃无可弃、守无可守…… 身无寸缕的她让他完全占有、驰骋……直到他精疲力竭的睡下。 她悄悄地起身,轻轻地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后,默默离去,留下他独自一人安眠。 第二天早上,中迅一惊而醒,发现这不是他的床。这是哪里? 捧着发疼的头,他挣扎坐起,发现床上只有他,低头一看,自己居然一丝不挂! 经过短暂的错愕,他随即想起了昨夜,想起御凌……无法言喻的甜蜜涌上心头,温暖的酥意同时传遍他全身。 原来是他误会御凌了,她不是不爱他,只是害羞且不懂得怎样表现爱意。昨晚,御凌热情的把自己给了他,让他现在又羞愧又骄傲。 御凌是爱他的。噙着笑,他心满意足地开始着装。 着好装准备离去前,他留恋地回头再看一眼御凌的床,瞥见枕头底下有一条柔软的丝巾,抽出来一看,原来是她的抹胸。 他抱至鼻前深深的吸气,满满的馨香不禁让他神魂颠倒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怜爱的将它折好,藏进怀中。 他将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夜。中迅推开门,静静的走下楼。 弘胄因为担心御凌昨晚失约,于是一早就来到安王府拜访。 “和王爷,请您先在这书房等候,让小人去通报我家嗣王爷。” “你家小王爷在家?” “回王爷的话,是的,我家小王爷昨晚很晚才回来,现在恐怕还在安歇。” 他听说御凌在府中,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那就好。我不急,你不要打扰小王爷,让她多睡些时候,我在这里看看书也无妨。”弘胄说。 “好的,小人现在就去留意小王爷何时起身,他一起身,小人就会去禀报。” 弘胄颔首,仆人恭敬退下。 其实仆人会错以为御凌在家的原因,是因为中迅很晚才来到安王府,而睡眼蒙眬的马僮误以为那是御凌的马,就把它牵进马厩,等到早上有人来问昨晚御凌是否回府时,马僮一口咬定有。 可是终于挣脱缚绳、被折磨一夜的御凌,直到此时才狼狈的回府。 她将马绳丢给正在搔头、想不通为什么多出一匹马的马僮后,就往书房的方向走。她已经想了一夜,为了怕失恋的青艳会做出什么可怕举动,必须尽快南下,以防她是女人的风声泄露,引起宗人府的注意,到时候纸包不住火,所有和她有关的人都会遭殃。 她要立刻把父母送到温暖的南方;还要赶快和弘胄划清界限,不能让他惹上麻烦。虽然这个决定很无情,但她必须这么做,只希望将来弘胄能谅解,不再伤心。 这时悄悄绕过厢房来到马厩的中迅,正巧看见弘胄的座骑就绑在外边。 他这么早来找御凌做什么?莫非是来纠缠御凌? 他认定御凌已经是他的人,绝不允许弘胄再觊觎她,于是怒气冲冲的往回走,朝御风凌云楼而去。 就在楼前的书房外,他看见走在前面的御凌,便跑上前一把按住她的肩。 “我不准你再接近他!”他怒声说道。 在书房里的弘胄听到中迅的声音,立刻转身。 门外的御凌惊诧转过身。“你在说什么?” 房里的弘胄惊喜的发现御凌来了,他马上走到门旁,正想要推开门──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不准你再和他有任何瓜葛。”中迅说。 什么?中迅不准御凌和谁有瓜葛,他吗? “你莫名其妙的是在说什么鬼话?”御凌甩开他的手。 中迅沉下脸,一字一句地说:“你已经属于我,就不该和弘胄有任何牵扯。” 弘胄有如遭人打一巴掌,当场呆立门边。 御凌脸色转青。“属于你?你在作梦!我怎么会属于你!” “你……”中迅气恼地逼近她。“你还要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经过昨夜,你和我的关系就永远存在,不会因你不承认就消失不见。” 她惊跳起来,打他一掌。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和你只有表兄弟的关系,还能有什么关系!” 中迅握紧拳头瞪大双眼,逼近她。“你还不承认?早在二年多前,我就知道你是表妹而不是表弟,你难道感觉不出我待你从那时候起就不同?” 御凌脸色发白的退后一步。“就算我是表妹,我和你也只有这层关系。” 中迅再也忍不住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抵在墙上,怒声说道: “你不要再说谎。若不是对我有情,昨晚怎么肯让我睡了你,怎可能会那样热情!你和我的关系已经是事实了。” “不!我没有!你说谎!”她又急又怒的推开他,嘶吼着。 他恨恨的从怀里掏出那方抹胸,往她脸上掷去。 “我若说谎,怎可能会有你的抹胸。” 御凌张口结舌的看着那方丝巾像蝴蝶展翅一样缓缓飘下,落在她脚边。 就在此时,书房的门被打开,弘胄跨过门槛,转过头迎上她惊慌失措的大眼。 他的眸完全失去光彩,只留着痛苦、失望,还有冷入骨的寒意。 “这是真的吗?”弘胄缓缓地问道。 刹那间,御凌想要否认,说出她昨晚根本不在家,但是……她把已形成“不”字口形的嘴硬生生的合上,痛苦的咽下所有的话。 刚刚不是才下定决心要和他划清界限,不拖累他吗? 还有什么借口会比现在的情况更合适? 她满脸通红的低下头,紧紧握住拳头,强迫眼泪不可以流出。 这样痛苦自制的举动,看在弘胄眼里竟成了默认。 一阵几近痉挛的抽搐出现在弘胄的脸庞,道尽他内心所有的痛苦、气愤。 “这是真的吗?”弘胄再问一次。 中迅跨前一步,挡在他们中间。“当然是真的!” 弘胄看也不看中迅一眼,他的双眼仍紧紧地盯在御凌脸上,所以没看见御凌攥得死白的拳头。 “这──是──真──的──吗?”他再问一次。 御凌忍下满腔的激动,深深吸口气,抬头看着弘胄说: “是,这是真的。” 弘胄的脸更加惨白,整个人都僵住,像没了灵魂般的瞪着她。 中迅不忍看御凌惊慌的表情,走过来将她揽进怀中,然后像只战胜的狮子,抬着头看着弘胄说: “我不管从前她对你怎样,昨天她既然选择了我,她的事就是我的事,请你从此不要再来纠缠她了。” 弘胄像是没听见他的话,只是缓缓的闭上眼睛,转头,然后抬起脚慢慢的走离…… 躲在中迅怀中的御凌,没了力气说话,耳里只剩嗡嗡作响的鸣声,就这样看着弘胄伤心的背影一步步地走离她,走离她的人生…… 他走得好绝然、好孤独,挺得像木板一样直的背,显得十分孤单。 他再也不会要她了,再也不会转身来看她…… 她好想追上去,耍赖地投进他的怀抱里说:“哈!骗到你了!” 然后让他生气的吻她,告诉她下次再也不可以开这种玩笑。 可是……这是不可能的,现实容不得她再耍赖,她要救大家的命,就只能牺牲他的爱……对不起……弘胄,她默默地在心里喊。泪,终于滚滚而下。 直到不见人影好久好久,她才站直身推开中迅,对着面有恼色的中迅轻声说: “我从来没穿过抹胸,还有……昨晚我不在家。” 她拉起袖子,现出伤痕累累的手腕…… 御凌伫立在莲花池旁。 一阵冷风袭来,飘下几朵白雪,沾留在她的披风上。 偌大的花园已经被冰雪封住,四周是一片白茫茫的景象,一切都悄然无息。 后悔吗?她自问。 不,事情若重来一遍,她还是会做相同的抉择,再一次放弃弘胄。 那为什么满心痛苦、为什么会舍不得?是因为爱上他了吗? 原来自己一直都在自欺欺人,说什么只是喜欢弘胄,不会爱上他。 但,他早就在无声无息中住进她心里,所以她现在才会感到痛苦难过。 望着满池零乱的莲枝,她的心情更加萧瑟、孤寂。 若要说还有什么事让她放不下心,也就只有弘胄了。 活该她要感到痛苦难过,因为从头到尾她都没放下心在他身上,虽然爱他却不能信任他,这和不爱他有什么两样? 她派人去打听他的状况,仆人回报说他一切如常,没有什么不一样。 可是她知道完全不一样──弘胄收起对所有人的信任,这从他最近严厉肃清京畿内贪官的大动作中可看出。 他毫不留情地拒绝任何人的说项,把朝中大臣们都得罪光,连皇上都出声提醒他不必太严苛,他仍然不听,一味的将犯臣抓进大牢。 她伤了他的心,她知道,可是……请原谅她的自私和懦弱,为了生命牺牲爱情是她不得不做的事,所以就让两人的情缘到此为止。 望着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花园。二十年的岁月在此度过,留下许许多多开心的回忆,她一直知道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但没想到真要离开时,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再也不会回来了,这种凄凉寂寥的滋味,真的令她凄怆难忍。 因心失去了依靠,苍苍天穹,再无她容身之地…… 走吧……不要再留恋,也没有什么好留恋,没了弘胄,这里再也没有任何的意义。她迈开步伐,一步步地走离莲花池,风不舍地拉住她的披风,雪花更是漫天的落下,欲阻挡她的去路,像是不愿让她就这样离去。 别了,永别了。她是不会再踏进这里了。 弘胄呆立窗前,看着纷纷落下的雪花一层又一层地往上堆,就好像他越堆越高的懊悔。 他不该让自尊遮避理智,竟相信御凌会背叛他! 但他还来不及向她道歉,她居然就不告而别了。 这还是士壮回报说她已举家南迁时,他才知道皇上早就已经批准她的请求,让安老王爷和夫人回江南。 等他向皇上询问此事时,皇上告诉他,会如此隐瞒是因为怕有人起而效仿,也想要离开京师;而他会答应的原因,是因为安御凌自愿削爵以求成全。 原来她要离开的心意是如此坚定,所以不论如何都要达成目的。 就算……用计谋让他死心,也在所不惜? 真的是太晚觉悟御凌的苦心,来不及向她道歉。 她已有身孕,没有道理再去和中迅发生关系。 还记得她和中迅的对话,刚开始时她一再否认中迅的话,但是一看到他出现,马上转变态度,承认中迅所说的话是真的。 就为了逼他死心,所以说她和中迅有染,以这种他耿直性子所不能容忍的事来逼退他,而他……还真的中计了。 他冤枉了御凌。 他不该怀疑御凌的,如果她真的喜欢中迅,而中迅也早就知道她是女儿身,要他配合守密是绝无问题,那御凌何必来找他? 御凌会选择他,就是因为爱他,也因为爱他,所以要撒这种漫天大谎,逼他离开她的身边,远离所有的危险。 在爱情之前,他是盲目、自私的,他要向她忏悔,请求她的原谅。 但今早皇上驳回他的请求,不准他离京去找御凌。 皇上问他有什么事必须马上见到安嗣王,等他安顿好家人就会回来,急什么! 他还真是当场语塞说不出原因来。未了,皇上对他的行为还颇有微词,催他赶快下定决心,否则他就要做主替他指婚,免得有人再对他闲言闲语。 所以要等到春暖花开的季节才能再见到她…… 或许他必须找事来让自己忙碌,排遣这漫漫时光,那么…… 该怎么做才能让御凌光明正大的嫁给他? 往江南的路上,御凌骑着马和坐在马车里的怡情谈话。 “王爷,您进来和我一起坐好不好?”怡情问。 “没关系,我还可再骑一段,骑马帮忙照管所有的马车比较方便。” “可是……”怡情表情担心。“这太累人了,您还是交给总管就好。” “别担心,我还撑得住……”正说着,有人上前禀报。 “小王爷,我们被人跟踪了。”总管说。 “被人跟踪?知道是谁吗?”御凌调过马头朝后望。 “小的不知,是今早负责最后一辆车的下人发现的,他说在出发的第一天有看到这辆驴车,现在又出现了。” “意思就是说,这辆驴车从一开始就跟着我们?”御凌皱眉。 “应该是这样。小王爷您打算怎么处理?”总管问。 “我过去看看。” “别去!王爷,派人过去问问就好,您别去。”怡情从窗内说着。 “没事,我去看看就来。总管,你要看好王爷夫人,还有如夫人,知道吗?” “好的。小王爷要不要多带几名人手过去保护您?” “不用,只不过是辆驴车,别担心。”说完她朝那辆驴车而去。 “王爷!请小心!”怡情满脸担忧地往外喊。 御凌朝她挥挥手,要她放心。 等到御凌接近那辆驴车,这才发现她认得驾车的人,那是个年约十五、六岁的男孩。 “阿得,你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跟着我们的车队?你家小姐呢?”那是青艳身边帮忙跑腿的小厮。 “小王爷,我家小姐打定主意要跟您去江南。” 御凌一听,连忙出声喊停。“停下来,让我和你家小姐说话。” 驴车停了下来,御凌也下马走到驴车旁,伸手掀开车帘。 “青艳……”车里果然是她。 “你这是何苦呢?”她看着一身回归净素的青艳。 此时的她看起来清丽脱俗,就是一副良家妇女的模样。 “跟了我,你会白白浪费你的一生,你不明白吗?” 青艳低着头不说话。 “为了你好,我求你回头,不要再跟着我了,我……我真的无法给你幸福。” 她终于抬起头,坚定地说:“我说过,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可是……我能给你什么?我不能给你名份、无法满足你,我只是个……你知道的。” “我就是跟定你了。”青艳直视她。 御凌叹气。“可是我不要你,我不能要你。” “你现在才说这个已经太晚了,是你让我沉浸在爱情的幻想中,是你让我深深地爱上你,结果你不要我,不,你不能不要我!”她瞪着御凌。“我绝不答应,你休想从我身边逃开!” “艳……不要这样,看在过去的情份上,放过我……” “不!我不答应,这是你欠我的,我这生就是跟定你了,不管你能不能给我幸福。”她依然坚定说道。 “我们之间能有什么?我们都是……” “我要你像从前那样爱我。” “那只是作戏,你明明知道。我求你,我们之间什么都不能发生,我只会耽误你一生。”御凌蹙眉说道。 “我心甘情愿。” “不行,我只会对你感到愧疚,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御凌语气转硬。 “你不要我?”青艳霎时恍神,喃喃自语。 “对,我不要你,我也要不起你,请你不要再跟着我!” 青艳转过头,茫然的眼神渐渐聚焦,然后接着咬牙说: “好,你不要我,是你逼我这样做……” 御凌还弄不清她在说什么,就看见她从身边抓起一个桶子往她泼来。 她立刻伸手挡脸,但是那泼到身上的水像火一样灼烧着她,痛得她高声尖叫。 青艳却像疯子一样,看着痛得在地上翻滚的御凌,放声大笑。 “是你不要我,哈哈哈……是你活该……哈哈哈……” 第八章 士壮从来人手中接过密函,那人还神色不定地在他耳旁悄声讲话。 “真的?怎么会这样?”士壮瞠大眼。 “是,这是千真万确的事,请你转告给王爷知道,告辞。”来人说完便走了。 士壮连忙奔进王府大厅,站在弘胄面前却说不出话来。 “什么事?看你慌慌张张的。喔,有密函。”他伸手接过。 原来是浙江总督来的报告。他看完之后,发现士壮仍呆呆的瞪着他。 “怎么了?你又睡不好,成天呆滞。” “主……主子……”士壮脸色发青。“我有一件事要说给你听……” “什么事?” “刚才送件来的人说,总督口头交代,要把您关心的事转告给您知道。” 弘胄登时两眼发亮。“快说!” “那个……安嗣王……死……死了。”士壮口吃。 弘胄有片刻的怔愣,直直瞪着他。 “什么?!”他猛然揪住士壮的衣襟。“你再说一遍!” “安……安嗣王死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弘胄双眼露出可怕的光芒。“这一定是误传!快!立刻召来侦查总管,下令立刻追查!” “是!”士壮立刻飞奔出去。 弘胄两手发抖的跌坐椅上。他不相信! 这一定是误传,他的御凌五官端正,不是早夭的相貌。 绝对不会……她绝对不会如此狠心撒手人寰…… 弘胄不吃不喝等了三天,终于侦查汇报送到他手中,他双手颤抖着打开,上面写着:谨呈和亲王爷: 经卑职详细调查,事发当日,安嗣王在半途发现有驴车跟踪其车队,于是过去杏一看。当时安府总管在远处观望,只见安嗣王下马和对方交涉,对方并未下驴车,过没多久,猛然有水从驴车泼出,登时听见安嗣王的惨叫声,总管立即策马赶过去,但凶手快速驾车逃离,等总管赶到出事地点时,安嗣王已经躺在地上,毒发身亡。 再向仵作仔细询问,安嗣王爷的左手掌边,确实有一道如您所言之疤痕。 当地地方官已经全力追缉凶手,一有消息,卑职会立刻向您报告。 信纸从弘胄手中落下,他一个踉跄往前倾到,士壮即时拉住他。 “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我的御凌、我的孩子……”他双手紧揪士壮前襟,脸色铁青。 “主子……”士壮被他吓坏了。 “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他眼里布满血丝,牙齿发出紧咬的磨擦声。 他感觉到昏眩,像是被人从颈后勒住,无法呼吸,整个胸膛几欲爆开。 他的心好痛,无法忍受的痛,再也忍不住狂嚎般的怒吼── “不可能!不可能!御凌不会死!” 他放开士壮,像疯了一样拿起茶几就往椅子砸。 “爷,爷……”士壮脸色发青。 “天啊……我弘胄一生恭谨为人,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处罚我!” 弘胄狂吼着再砸。他的喉咙叫破了,发出像野兽的声音,还不停的砸东西,把厅里所有的东西全砸了,木屑四射,还是不能发泄他满腔的痛苦。 他抓下自己的头发,血迹斑斑。 “爷……你不要这样,求求你不要这样……”士壮哭着抱住他。 他怒吼一声,挣开他,整个人往墙上撞去。 “砰”的一声,墙印上血渍,他又撞,一下,二下…… “王爷!”士壮大吼一声,跳过来,手成刀状,狠狠往他后颈一敲。 弘胄这才瘫软倒下,往后倒在士壮怀里。 “王爷……爷……”士壮哭着抱住他,两人跌坐在地上。 和亲王疯了。 朝中大臣们在早朝前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就说嘛,一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私情,否则死了一个嗣王,干嘛把自己搞成这样。”副丞相说。 大臣甲说:“就是啊。我还听说那时他不吃不喝,面色枯槁,有如皮包骨,两眼深陷不说,周围还有一圈浓黑,活像个僵尸,皇上去看他,还被他吓了一大跳。” “我还听太监说,他看到皇上亲自来看他,从床上下来想要跪下行礼,谁知整个人就往前栽倒在地上,吓得所有人七手八脚再把他抬上床躺着。”大臣乙说。 “那他今天来上朝,是复原了吗?”国公一问。 “看样子身体是好了,可是……”大家全转过头去看站在最前排的弘 “我看啊,脑子却坏了……”国公二用手指敲敲自己的脑袋说。 大家看着他身上穿的大红朝袍。 “怎么会穿这种颜色的的袍子,又不是要举行大婚,你们看看,还是精工细绣的花袍啊……”果毅公故意大声地说,全朝的人都听见了。 弘胄转身走来,当面就给果毅公一拳,把他的牙齿当场打断一颗,血流如注,吓得全朝王公大臣噤若寒蝉,没人敢再乱说。 朝堂上的侍卫将军立刻命人将果毅公送去旁殿治疗。 然后满朝文武大臣都相信这皇上的亲弟弟和亲王──是疯了。 养心殿里。 “皇上,奴才有和亲王的事向您禀报。”内侍弯着腰在皇帝耳旁说。 “何事?和亲王怎么了?”皇帝放下手上的笔专心聆听。 “奴才听说,和亲王近来有惊人之举。” “听谁说?” “听殿前带刀侍卫长说的,他素来与和亲王的下属交好,这消息是他亲口告知。和亲王将您赏赐的六名秀女,全送给未婚的侍卫们当妻子了。” “什么?朕赐给他当侧王妃的那六名秀女?” “回皇上,正是那几个。” 皇帝静默不语。 “皇上,奴才还有下文。他将府里的秀女全数送走后,竟然招募一批戈阳腔南曲派的乐师到府里。” “这好……音乐有助修养心性。”皇帝点头。 “回皇上,您有所不知,这些乐师全长得细皮嫩肉、面貌清秀,故京城里的人们议论纷纷,所传之事不堪入耳。皇上,依奴才看,这下子可能没人愿意把他们的女儿嫁给和亲王了。” 皇帝面有愠色,且听内侍说下去。 “和亲王还邀请许多大臣过府去听这批乐师演奏,这‘戈阳腔’俗称‘高腔’,声音是又高又尖,他竟然让他们用这种曲调来演奏所有的曲于,参宴的大臣们受不了,纷纷掩耳逃窜。” 皇帝叹口气,说不出话来。 又过了些时候,在勤政聚贤厅里,皇帝处理完政事后,与大臣们闲话家常,接着话锋一转,说:“各位贤卿,朕突然想到,不知你们可知有哪家闺秀可以配得上朕的五弟和亲王?” 此话一出,大臣们个个面面相觑,不敢作声。 皇帝开始不安。难道弘胄又做了什么事? “直说无妨,朕不会见怪。” “禀皇上,微臣是不知有哪家闺女配得上和亲王,但最近和亲王的行事令人匪夷所思,臣不认为有人愿意主动……” “他做了什么事?”皇帝的脸色凝重起来。 “回皇上,和亲王最近命人用纸板做成鼎彝、盘等青铜器,放在几榻上,说是代替古玩来赏玩。”将军一说。 “是这样吗?我听到的是和王爷疯狂收购玉佩、玉扣之类的玉饰品,还买了大批绣工精美的布料,数量之多,可能终其一生都穿戴不完。”将军二说。 另个大臣马上接着说:“皇上,这都还是小事,前几日,奴才听到的,才真正令人无法理解。” “说,他做了什么无法理解的事。”皇帝严肃地说。 “禀告皇上,这和亲王最近突然迷上丧仪,不但请专办丧事的人家到府为他讲解有关丧事的一切处理法,还要人家按照真实情况,在他府上做过一遍,而丧者竟然就由他本人来当,还命令侍卫、家仆做供饭、上香、烧金纸等礼仪,还要他们放声大哭,他自己则坐在一旁,吃饭、喝茶如同作乐一般。” “真有此事?”皇帝怒声问道。 “回皇上,确有此事。和亲王还说,人没有活过百年而不死的,那又何必忌讳这种事呢?知道这种礼仪习俗,也是一种乐趣。”大臣说。 话一说完,殿内陷入一片令人泛起寒意的寂静,谁都不敢再发表意见,只好呆站一旁,陪着陷入深思的皇帝。 于是皇帝派人宣来弘胄,先把他痛骂一顿,骂到再也说不出话来,才挥手要内侍宣旨。 “和亲王弘胄听旨,由于你忧心国事劳心劳力,以至于积劳成疾,朕特赐你到处游山玩水,调剂身心,所以从今起外放一年,顺道视察新疆关防,期满再回京覆旨续任。” 跪下听旨的弘胄微楞。皇帝愿意将他外放? “每月月初要上报所见所闻及行踪,记住了。” 弘胄叩头谢恩,伸手领旨。 正准备要告退时,不意皇帝又出声:“走之前,朕要你去办一件事,是有关安嗣王御凌的事,你先绕到西湖畔的安府。” 他暗暗握紧拳。皇上这是在处罚他,强迫他去面对一坏土的残酷现实。 皇帝把他骤变的脸色看在眼里。“朕实在不明白,死了一个无所事事的无用嗣王,害朕折损二位栋臣──你半死不活,而中迅则是终日沉迷酒乡,这个安御凌真是有本事!” 弘胄低头不敢看向皇上,怕泄露了自己的心思。 “朕要你办的事就是──安亲王夫妇,已经在去年冬天相继去世,安王爷是本朝功不可没的重臣,所以应追谧以礼,这件事就由你代朕完成。” “遵旨!” “还有,如果你在这一年内没有给自己娶妻,等你回京,朕会送十二个秀女给你当妻子,一个都不准送人,听到没?”皇帝说。 弘胄当场呆住,不知该如何回答。 “爷,皇上要我们什么时候到达新疆?”驾马车的士壮问。 他们正在前往杭州西湖的路上,慢慢走的马车上就只有他们二人。 “没有说,一年内随时都可以。”弘胄躺在马车里,正是驾车座的后方,可以清楚听见士壮的声音。 “那我们可以悠闲的慢慢走。” “不,尽早到杭州,把这个……麻烦事办完,我们可以早点出发到新疆。”弘胄意兴阑珊地说。 才说着就想起御凌说过的话,他不自主的喃喃说出:“我要去遨游四海,看尽崇山峻岭,吃尽山珍海味,听遍奇音异乐,感受风吹在脸上的凉爽、雪下在脸上的寒冷、烈日烤炙的苦痛……” 不由得一阵心酸。好吧……他代替她去走一趟。 听他这么说,士壮沉默了会儿,才又问:“爷,既然你不想去看安嗣王,破坏你的回忆,为什么不干脆回绝皇上?” 是啊,他为什么没有勇气拒绝? 四哥明明是要他去看清御凌已经死了的事实,断了他的痴念。 没错,不来看那一坏土,御凌就会永远活在他心里、在他梦里,不受现实残酷的破坏;可一旦去看了,自己能忍受看着冰凉石碑,想像她孤零零的躺在土下的那种痛苦吗? 他闭上眼睛,伸手紧握住胸前的芙蓉玉扣,阻止自己再想下去。 都已经过了漫长的二年半,想起她时,心还是会阵阵的刺痛。好想好想她啊! 想她笑语嫣嫣、她眉头微蹙、她深情款款注视他的样子…… 这些影像依然鲜明如昨日,完全没有因时间的消逝,而有半点褪色,就像对她的哀伤一样,也没有半点减少。 知道她死了之后,他的世界就变了,再也回不到从前那种自觉清高、满足、自制的境界。他的心像破了个大洞,一直觉得自己忘记一件很重要的事,是攸关生死的大事,可是他却怎样也想不起来。 他的世界在崩溃、在沉沦,虽然拚命的想捉住什么来阻止自己下坠,却发现没有一样东西能抵挡得住坠势。 不管是音乐、珍宝,还是美酒、美人,没有一样能填补内心的空缺。世上没有一样东西能弥补他失去御凌的疼痛,他多想再一次抱紧御凌啊…… 他空有一切名声地位,却无法填补心神上的空虚。他大力地摩娑着玉扣,只有藉着抚摸这个御凌留给他的东西,产生和她有关联的感觉,才能稍稍安慰他苦苦的思念。 也曾将绝色抱在怀里,可是却燃不起热情,因为那眉、那唇,都不是他想要的那一个。他不要在别人身上假装得到御凌,那只会突显自己的软弱和不堪,他不需要再有这些感觉来嘲笑、责备自己。 马车外的天空是如此湛蓝,他却有一种忧伤孤寂的悲怆。漫漫人生,该以什么期望来活下去? 他知道自己的心智扭曲变形了,可他却无力去扳正,也不想扳正。要为谁扳正?为何要扳正?他又为了什么要清醒?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物是他想要的? 除非,老天爷将御凌还给他! “爷,万一……你做不到皇上的要求,没娶老婆,那怎么办?”士壮问。 “那还用说,当然就留在新疆不回京了。” “那不是抗旨吗?” 弘胄苦笑。“那就抗吧!谁受得了十二个老婆!送给你要不要?” 士壮连忙摇头。“不用了,我可不想被醋淹死,我只要一个,一个就够了。” 几日后。 “爷,我们就快到了,你要不要我替你将落腮胡给剃一剃?” “不必。我换件干净的衣服就好。”换好衣,绑好辫子,他就爬到驾车座和士壮坐在一起。 经过路人的指点,他们来到西湖畔人烟最少的地方。 远远的就看见一座雅致的南方式四合院,四周有高高的砖墙围绕着。 马车在挂有木区的大门前停下,门是关着的。 弘胄抬头看着木区,嘴里无声的念着:“平福居……” 眼眶却开始疼痛起来。那是御凌的笔迹……是她写下的期许吗? 平安就是福,所以叫作平福居? “爷,要不要我去叫门?” 他缓缓摇头。再等一等,等他有勇气时,再跨进门槛。 士壮了解的垂下头,下了车默默的将缰绳绑好。 一阵童稚的叫声,由远而近,“姨……姨……” 蓦地有人回答,声音就在墙内。“姨在这里……” 弘胄全身一震,不自主的惊跳起来。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那明明是他日思夜念的声音!是思念太过,把别人的声音听混了吗? 他一个纵跳,跳上马车顶,居高临下的往墙内看去。 他看见一名身穿汉人服饰的妇人正背对着他,向直直朝她跑去的孩子张开双手。 孩子快乐的笑着扑进她怀里,妇人笑着将他抱起转圈。 弘胄几乎摔下马车,是突然的失望让他站不住脚──因为那不是御凌。 真的听错了,把别人的声音听成是御凌。慢慢的,他颓然坐在车顶上。 “爷,怎么啦?什么事?”士壮仰头看他。 他正打算开口回答他没事,一个念头骤然出现,惊得他张口楞住。 这安王府怎么会有小孩?哪里来的小孩? 虽然那时御凌放出风声说是她的侍妾有孕,但真正有孕的人是她,她的侍妾是不可能有孩子的,那究竟这孩子打哪来? “快!叫门!”他跳下马车,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原因。 士壮一听立刻把门敲得砰砰响,没多久就有人来应门: “来啦!来啦!做啥呀,门都快给打破了,要不要赔啊……” 门呀的一声打开来,弘胄立刻闪进,开门的老头吓了一跳。 “喂!喂!您们干啥呀?留步啊!留步……” 弘胄二个纵跳就来到正抱着孩子往里走的妇人身旁。“站住!” 这一女一孩都吓了一跳,倏地转头看他,脸上充满惊讶。 “你……”女人出声。 “你是御凌的侍妾!”弘胄说。 这名妇人正是怡情,她在看清楚满脸胡子的人之后,脸色发白的退后一步。 “说!这名孩子是谁生的?”他厉声问道。 她怀里的孩子被他这气势吓到,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乖,小小不哭……不哭……”像是孩子给她勇气,怡情埋怨地看他一眼,低头哄孩子。 “姨……怕怕!”小孩说着,拚命往她怀里钻。 “他叫你姨,那这孩子不是你生的,到底是谁生?父亲是谁?”弘胄逼问。 怡情有点慌,脸色更加惨白,张嘴还是说不出话来。 “他是我生的!”一个坚定的声音出现。 弘胄转过头来,看见房子大厅走出另一名妇女来。 “您是哪位?这样大摇大摆的走进安王府来大呼小叫,我家王爷虽然不在了,我们可还是贵族世家,您不怕我招来官府的人吗?” 她一说完,偌大的四合院纷纷有人探出头来,往他这边聚集。 弘胄仔细一看,所有人几乎都是老年人,年轻精壮的男子没有看到几个。 怎么安王府会落败至此?昔日的风光何在? “我是和亲王。” “和亲王?”妇女的脸上掠过一抹惊讶,但随即隐去。 “请问五王爷大驾来此有何贵干?” 弘胄注视着说话的妇人,越看越觉得她面熟。 “你是谁?为什么本王觉得你很面善?” 妇人略显不安,但马上就镇静如常。“我是安王府的当家夫人。” “胡说,安嗣王从没娶老婆,哪里来的夫人!”士壮在旁大叫。 妇人充满艳丽风采的大眼往士壮一挑,并不回话,但她的神情立刻勾起弘胄的模糊记忆,他一定在哪里看过她。 “这正是本王的疑问,请问你是谁的夫人?” “我家夫人正是安嗣王的妻子。”把他们围住的人群中有个老人说。 弘胄发现他们每一个人脸上都布满好奇的神色,在这种情况下,绝对无法把事情问清楚,于是宣布: “本王今日是奉旨而来。” 此话一出,人群中响起一阵阵细语。 “你们都退下吧。”妇人说,“王爷请上座。” 说完,她做出手势,请弘胄和士壮进入大厅。 才跨过门槛走进大厅,弘胄就看见供奉神灵祖先的大神桌上,供着一个新立的牌位,上面写着“安靖丽太.御凌先考之牌位”。 霎时,他猛然一惊,又涌起似万针扎心的痛。 就像第一天得知她死讯一样的难过,那时还未见过实在的影像,而现在亲眼见到了,又让他重回当时的心痛…… 他颠踬一下,士壮立刻上前扶住他,把他硬架到椅子上坐,不让他再看。 他知道那名妇人正仔细地观察他,但他还无法开口说话,决定先平静一下心情再说。 仆人送上茶,躬身离去,女主人才开口: “请问王爷今日到安王府是为了什么事?” “请问你怎么称呼?” “大家都称呼我为玉夫人。”她说。 “你说那名孩子是你生的?”弘胄问。 “王爷远道而来,就为了这件事?”她脸上颇有责怪他小题大作之意。 “当然,我必须了解安王爷是否留有后代可继承王位。” “王爷所言甚是。没错,那名孩子……事实上,妾身生的是一对双生子。” 双生子?御凌也是双生子之一…… “可否带出来让本王看?”不知道为什么,他怀疑这对孩子真的是她生的吗? “很不巧,王爷,其中有一名让婢女带出去玩,您只能先见到一个。” 于是她招来仆人,要仆人去抱小孩来。 抱来的就是刚才他看到的那一名小孩。 小孩一看到他就大声哭泣,“要……姨……姨!” 女主人抱着他说:“小小乖,小小不哭,让娘抱一下。” 没想到小孩哭得更大声了,还挥舞着小手小脚扭动,然后凄厉的喊: “姨……姨……要姨!” 她皱着眉头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拚命摇动着孩子。 “他几岁了?”弘胄也皱起眉来忍受哭声。 “一岁十……”她苦着脸说。 “什么?”孩子的哭声太大了,他没听见。“对不起,麻烦你再说一次,这小孩几岁?” “一岁十个月。” 弘胄算了一下,发现时间不对,如果是御凌的孩子,应该二岁了,不过还是要仔细看他长得像谁。他双目精灿地打量着小孩,他长得一点也不像他或是御凌,倒像是…… “我怎么看他怎么像国舅爷。”士壮说。“你确定他真的是安王爷的孩子?” “士壮──”弘胄话还未说完,女主人已经转过身来,狠狠的给他一巴掌。 “啪!”清晰的五指印显现在士壮的脸上。“请你讲话庄重一点!” 这下连弘胄都吓了一跳,这女人的脾气可真火爆。到底她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安王府里出现? 士壮捣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士壮。”他警告的看他一眼,要他退下。 小孩子看到他被打,竟然笑出声来,还拍拍小手,惹得士壮横眉竖眼。 弘胄觉得这女人不太像正经的女子,当初御凌怎么会把她留在身边? 玉夫人将孩子交给仆人抱出去之后,又转过身来。 “对不起,妾身最恨有人说这话,还请见谅。”她对着弘胄说。 “本王从未听御凌提起过你,可以请你说说,你是什么时候进安王府的?” 玉夫人把眼合上,再故意缓缓地睁开,还往弘胄脸上一挑:“妾身何时进王府重要吗?重要的是妾身替安嗣王爷生了一对儿子,不是吗?” 她这样媚眼一挑,登时让弘胄想起──她是云凤阁的花魁青艳! 虽然现在穿的是布衣素裙,脸上也无浓艳妆容,但是她的神情没变。 在不敢置信下,他迅即出手抓住她的手腕,转头朝士壮发令: “叫所有人退下!” “走开!走开!都走开!”士壮立刻跳出门外,把站在外面探头的老人家们全赶走。老人家们纷纷发出抗议的声音,这声音引来怡情的注意,她迅速将孩子交给一旁的女婢,赶到前厅去。 弘胄等到门前已经净空了,才厉声说道:“你是青艳!” “王爷好眼力,青艳打扮成这样,还是让您一眼给看穿。”她冷静地笑着。 他加强力道。“御凌是你害死的!” 青艳的脸上这才微微皱起眉。“有什么证据说是我害死的?” 弘胄忘了自己还握着她的手,越发出力,咬牙切齿说: “我的手下查出当日驾车的小厮是你的人。” 青艳的额头渗出汗来,一张俏脸也开始发白,因为她的手快断了。 “住手!”冲进厅来的怡情叫道,“请和王爷放开她。” 他这才发现青艳的手腕上已经被他抓出红痕,他放开手,但站到她面前阻断去路。 “说!如果今日你不说明白,我不会放过你!” 青艳揉着手腕。“我能说什么?我没有害死御凌,若有,我怎么敢光明正大的住在这里,还自称是他的夫人?” “你!”他瞪着她。“那么御凌为什么会中毒而亡?你擅使毒,御凌就是你害死的。” “王爷怎说我擅使毒?我只是青楼女子,若有这种本事,还会待在那里?” “是的,和王爷……”赶进大厅的怡情也出声。“人不是她杀的,当时她和我在车上。” “根据本王当年的调查,所有……所有接触过你的人,都说进了你的房都会觉得头昏眼花,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青艳嫣然一笑。“王爷,您弄错了,那不是我使的毒,那是花楼常用的伎俩,烧的是引情香,相信您也晓得是做什么用的。” 弘胄的眉微皱。没错,他是听过这种事。 就在这时候,门口传来一阵孩童的笑声,接着一名女子抱着一名孩子跨进大厅,当场青艳和怡情的脸都白了。 第九章 进来的是一名做婢女打扮、长相可怕的女子,她的脸上只有左下角的部分是正常的肤色,其余的尽是墨黑色的胎记,令人不忍卒睹。 弘胄没有细看,只将眼神投注在她抱的小孩脸上,刹那间他觉得头昏眼花…… 那小孩的五官长得就跟御凌小时候一个模样! “王爷!这就是我另一个儿子。”青艳大声说。 他没听见,只是两眼直直地看着孩子。没想到那个孩子也毫无畏惧地与他对视,两只漆黑的眼珠骨碌碌地转着。 他颤抖的手指轻轻地抚上小孩的耳朵,轻触即放,像是怕碰坏了他。 怎么会……他怎么会这么像御凌,好像回到从前看到小时候可爱的她。 小孩轻轻的拍拍女婢的脸,像是要她抬起头来看这个一直瞪着他的怪叔叔,可是女婢却一直低着头,不敢抬起来。 “她没死!”弘胄转身对着青艳说。 在场的人皆白了脸。青艳说:“谁没死?王爷在说什么?” “御凌!她没死,所以生的小孩长得这么像她!” “王爷……您在说什么啊?”青艳皱眉说。“他是我夫君的小孩,当然长得像我夫君。” 弘胄目光灼灼地在她们脸上扫视。“你们还要狡辩?我们都知道御凌是女人,如果这孩子不是她生的,为什么长得和她那么相像!” 青艳和怡情两人相互交换目光,两人皆面有难色,最后还是青艳开口说: “王爷……既然您已经知道实情,那我就实话实说……” 她们又对看一眼,青艳才又说:“这孩于其实是……是……国舅爷的。” “什么意思?” “您也知道,那天国舅爷在御风凌云楼过夜,相信您一定以为是御凌和他有私情……” “不是她,我早知道不是御凌!”他简短地回答。 青艳和怡情两人惊奇地再互视。 “没错,在御凌床上的人是我。”青艳说。“所以我才怀有身孕。就因御凌和国舅爷是表兄妹的关系,所以我的孩子会像御凌,这是很合理的。”她又说。 “胡言乱语!”弘胄怒急攻心。“不可能会像到这种地步,简直就是御凌的翻版,怎么可能是中迅的孩子!” 她们又着急的相视一眼,怡情还瞥了眼低垂着头的婢女。 “和王爷,我们要怎么说您才会相信呢?”怡情说。 “难道王爷您要开棺验尸吗?御凌已经死了二年半,当初浙江总督也派人来验过了,证明御凌确实已经死亡,她的左手掌边缘千真万确的有一道疤,您还不信,这要我去哪里拿证据给您看呢!” 弘胄一时哑口无言,心里百味杂陈理不出个头绪来,但隐隐地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可是就是想不起来哪里不对。 “那张验尸单并不能证明死者就是御凌,因为死者的面貌已被毒液蚀毁,根本无法看出那人就是御凌,现在有这个孩子在,更可以证明御凌没有死。”弘胄坚定地说。 青艳叹口气:“王爷,您现在来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如果御凌没死,她为什要躲着您,为什么不跟您相认?” 他语塞。 “您已经知道御凌是女人,然后现在逼着我要我承认她没死,我请问王爷,就算让您找到她了,您这样大声嚷嚷,是要再让她死一遍吗?”青艳低声说。 弘胄楞住。是啊,他怎么失去理智了? 只因为看到一个孩子和她长得像,就把所有该顾忌的事都忘了? 他是怎么了? 青艳看他发楞,向婢女挥手说:“还不抱大少爷下去,杵在那里做什么!” 婢女随即躬身要退。 “等一下!”弘胄出声制止。“把孩子的鞋子脱下!” 青艳和怡情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只见婢女听话的把孩子的两只鞋脱下,弘胄走上前去拉起孩子的脚底板看。 没有……脚底下没有一颗红痣。 他失望的放下孩子的脚板,发了一会楞,放手要让婢女退下。 婢女弯身行礼正要告退…… “等,为什么这个孩子看起来比刚才那一个大?”他对着黑脸女仆说。 婢女还是低着头,不敢抬起来。 “这是因为小小的身体较差,所以大大看起来就大些。”青艳回答。 “本王是在问她,为何她不回话?” “回王爷,不好意思,就如您所见,我们这安王府现在收留的都是些孤老残疾之人,所以这个照顾大少爷的女仆是个哑子。”青艳挥手让婢女退下。 他皱起眉来。这到底是谁的主意?竟把堂堂一个王爷府变成安养院。 弘胄叹口气,神情委顿地坐在椅子上,不再言语。 士壮一看,于是代为发声:“和王爷此次来是为追谧老王爷,所以你们先去理出间空房,招待王爷住下。” 灰蒙蒙的暗夜,虫声唧唧。 女仆凭着记忆,摸黑走到弘胄的窗前。 她侧耳倾听房内的动静,什么也没有。是睡下了? 她颓然地以额靠着窗框,闭上眼睛。这是一定的,已经三更半夜,他不睡要做什么,难道希望他像自己一样失眠睡不着吗? 白天在大厅看见他满脸沧桑、形销骨立,才短短二年半的光阴,哀伤已经在他的额头刻上皱纹,拉下形状美好的唇线;这让她自觉罪孽深重,怎样也无法闭上眼睡着。 他来了,多么想就这样冲进房里,抱着他,道尽二年半来活生生的别离痛苦、说出她满心的忏悔。可是这样做,不就违背当年和皇太后的约定? 多少夜里,自责让她不能成眠、懊悔让她肿了眼睛,连她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的残忍──竟然可以狠心伤害他,她是天下第一没心没肺的东西! 尤其是在父母寿终正寝之后,她再也没了牵挂,愧疚更是毫不留情地撕扯着她的心,让她体无完肤。她错了,错得太彻底、错到无可挽回。如果弘胄不能原谅她,她一点也不会怪他。 她应该信任他的。为什么能爱他,却不能信任他? 不该把他隔离在外,让他承受所有的痛苦……她真是罪大恶极,亲手毁了他,把他的心性扭曲到无法复原。当听到他为她疯了的时候,她真觉得自己该死,死了,才能回报得了他的爱情;不死,她永远还不了欠他的情债。 原以为自己可以为了家人放弃他,等时间过了,就不会再想起;没想到,良心并没有放过她,让她日日夜夜想的人都是他,怎么样也忘不了。 如果事情能重来,她一定不会放弃他,会相信他、相信爱,不再伤他让他难过,但……这些都是空话。因为直到现在,她还是鼓不起勇气去向他认错……原来她的心可以残忍,却不可以勇敢地面对自己做错的事……她是怎样的一个懦夫啊! 青艳已经骂过她,要她勇敢的去向他道歉,求他的原谅。 “你还要整那个男人整到什么地步?他到现在看见牌位上的名字都还无法忍受,你一点都不感动吗?你不去跪着求他原谅你的欺骗,难道还要他来求你?”青艳说。 是,她是应该这么做,她应该去向他承认自己的错误,恳求他的原谅,可是……就算弘胄原谅她不恨她,也还要她,再来呢? 他们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不可能……因为,还是有后续的问题。她从前为什么没想到这些问题? 只因为她无法做到……做到什么? 做到光明正大的嫁给弘胄,成为他的妻子,为什么? 因为全京城的人都看过她,朝中大臣们更是不用说,人人都记得她,就连各家的千金小姐,甚至是宫中的公主们也都看过她。所有的人都记得她的长相,如果今天她就这样嫁给了弘胄,那岂不是害他? 会害他被皇上查出──原来他知情不报,那弘胄还有命吗? 都已经伤他到此种地步,就不该再害他成为共谋,让他陪她上黄泉。 那么当他的侍妾吧,那就不用抛头露面和各家官宦人家来往,大家就不会知道她是谁,但是……她愿意吗? 从小到大从未委屈自己,为什么跟了弘胄她就要当个地位卑微的小妾? 就算弘胄不会娶正室,但如果皇上强迫他一定要娶,那怎么办? 思前想后,她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了,老天请指给她一条明路吧! 她揉揉发酸的眼眶。 今天还好是因为弘胄有颗善良的心,不愿盯着有残疾的人看,不然她就会当场露出马脚,在大厅上当着大家的面痛哭流涕。 叹口气,她转过身想离去,却撞到一堵肉墙,撞痛了鼻子,也撞出了魂,她差点就尖叫起来,还好及时捣住嘴,没发出声来。 惨了,三年来不曾再练武,她的警觉性竟然迟钝到这种地步,没听见有人走近她身边。幸好她还记得弘胄身上的味道,知道是他,也还好今夜月色黯淡无光,否则她的脸上没有上妆,肯定让他识破了。 其实弘胄根本没进房休息,留在房内让他觉得胸闷气短,所以他就走到花园去透气。 靠着栏杆,他瞧见一个人影鬼鬼祟祟摸到他居房的窗前,不知要做什么。 原本以为是个小偷,想等他行动之后再抓他个人赃俱获,没想到那人影就静止在他窗前,动也不动。 今晚夜色实在太黑了,他缓缓靠近想要看清来人,谁知道…… 越走近那个人,全身的感觉越灵敏,好像有一种暗流在四周流窜,而且还带着令人安心的感受,就像……今天那个婢女抱着孩子走进厅里时,所感受到的亲近感。当时他以为是因小孩子的关系,没想到,现在也出现这种感觉! 他再靠近二步,人影还是无所觉,看来这不是练武之人,否则早就应该察觉他的靠近;他再往前走二步,停下来,是个女人的背影。她在做什么? 看她从怀里掏出东西来,他以为她要有所动作,没想到是拿东西擦拭眼泪。 为什么?难道她是…… 抚着狂跳的心,他再慢慢靠近,已经走到她背后了,她还是没发觉。应该不是他想的那个人,否则不可能一点警觉心都没有。 但是她的高度和没穿靴子的御凌一样高,是她吗? 他看不清,谁能拿盏灯来? 就在着急的时候,她转过身来,一下子就撞进他的怀里,这一撞撞得不轻,可是她还是没发出声音来,原来是那个黑脸的哑女仆。 他的心一下子滑落谷底,不是他想的人,他怎么又胡思乱想了! 青艳不是说了,如果御凌没死,她为什么不来见他?为什么还要装死? 他真的是疯了,疑神疑鬼的疯了。 “你是那个哑女仆吗?”他出声问。 看到黑影大力的点头。 “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飞快的比着他看不见的手势。 “你会写字吗?” 这下她不知该怎么回答,她挣扎着想,如果说不会,他就不会再继续和她说话,天知道她有多想和他谈话,多待一刻就是一辈子的回忆,她多舍不得就此离去;但是说会,又会让他起疑,为什么一个女仆会认得字…… 这样会不会又泄底破坏她精心策画的这一切? 也许小心一点,不要让他摸到她的左手,应该就不会露馅。 她点一下头,拉起他的手在他手上写一,表示只懂一点点。 “懂一点?好,那就没问题。我想问你,你家的少爷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唉,怎么一下子就问这种问题。 她再写一个八字。 “八月……” 那就对了,中迅是在十一月和青艳有关系,在八月生下双生子。 原来真是中迅的孩子,不是他的……可是为什么长得那么像御凌? “唉……我真是痴人说梦,怎么会认为是御凌生的呢?真的是疯了……”他开始自言自语,“我何能何德能拥有那样的孩子、拥有御凌?定是前生亏欠御凌太多,这世才要用伤心还她……” 他不再理会她,转身朝花廊而去,边走还边摇头无奈地笑着。 “定是前生负她太多,今世才要用伤心还……用伤心还……” 她的心窒了一下。不是,不是的,是她太无情,下世定要还他,十倍地还他。 她急急的跟上他,拉住他的袖子,用手指着他的房。 但他没转身,用力一甩,甩掉她的拉扯继续往前走。 “下去吧,我不需要人服侍。”原来他以为她是被派来服侍他的仆人。 他越走越快,还喃喃地念着:“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那是诗经里的葛生,是悼念亡者的词语,弘胄在感叹漫漫岁月极难挨过,只有等自己百年之后与她同穴,才是他最终的安眠处。 这是一首流露出极度哀思的诗…… 她僵在当场,整个心像失去力气般无法再跳动下去。 该死!她真的该死!她握紧双拳想止住颤抖,可是却止不住。 她怎么这样冷血!管它什么问题,唯有相守在一起,才能解救他们两个的苦,她何必让身外的问题,阻挡他们在一起的可能! 为了深情的他,她什么都可以忍,只求不再分离,为了爱什么都可以放弃! 她太愚笨了,只要两个人相守在一起,有什么事解决不了? 她想通了,为了他她什么都可以不要! 再也忍不住,不能忍、无法忍,她向他奔去,紧紧地从他背后抱住他,把脸埋进他的背。 他停下来,低吼:“放开!” 她哽咽着还来不及发出声音,他又说: “本王最恨主动送上门来的女人!放开!” 她楞住。什么? 他最恨主动送上门来的女人,那是指她从前做的事吗? 她张大嘴。啊……真的吗?他恨主动的女人? 他大力的挣开她的双臂,回头朝她说:“请自重,本王不是谁都可以乱碰。” 她快速地拉起他的手,在他掌心写下:“我丑?” “不!”他把手伸回去。“再美再丑都不是我要的人,我只要一个人……哈,我真的是疯了,何必向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丫头解释。” 他随即又迈步走,但是她快速地跳到他面前挡住他的去路。 “让开。”他低声说道,声音里有着不悦。 她一个动作想把他的头扳下来亲吻,没想到他硬挺着不为所动,就僵在那里。 “本、王、说、过、不、要、碰、我!” 他伸手把她推到一旁,走开。 真的吗?这二年真的没要过别人,没让别的女人碰过? 她可是知道男人会把发泄和爱分开,不会像女人一样守贞。 她也生起气来了。好,就让她看看他有多讨厌女人的碰触。 她迈步跟着走,他停,她也停;他走,她也走,决心要和他杠上。 弘胄知道他可以结束这场闹剧,可是不知怎的,他竟然不想要它结束,这样一定一追就好像……过去御凌恶整他时的感觉。 多美好的往日时光,现在的感觉就像那时一般,御凌非要整到他不可,绝不会放弃。一直要等他开口说放弃或承认失败,御凌才会开怀大笑的放过他。 就像有一次,她和他打睹他不敢在妓院过夜,当时他并不知道她是女人,看着她常常到妓院偎红依翠,年轻气盛的他不想承认自己没那个胆子,于是硬和她睹上了,相偕到妓院过夜。 御凌还故意派当时的花魁青艳来诱惑他,也就是那一次的狼狈,让他记住青艳的举止神情。当时他答应给青艳一百两黄金,买她的合作,只要她安静的上床睡就给。 没想到青艳答应了,但御凌还是没放过他,半夜摸黑进来检查,让她发现他坐在椅子上睡觉,没和青艳躺在床上翻雨覆雨,因此他就输给御凌一百两黄金,让他损失惨重。 当时他恼羞成怒的问她:“干嘛这样整我?一定要我上妓院才甘心。” “我就是要看你是真君子还是假斯文,真能不对眼前的美色起心动念吗?” 到后来他才明白,虽然他输了二百两黄金,但实际上他是赢了,他赢了御凌的心……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微扬,胸膛渐渐暖和起来。所以他任由她这样一个走一个追的来到后花园,又转回他暂居的客房前。 很奇妙的,他所有的沉重,都在这样的追走之间消失……他的心稳稳的越来越轻松,心情渐渐地平静下来,不可思议……真的不可思议。 站在房门前伸手要推开门。他想知道,这个婢女再来要怎么做。 跟他进到房里?那他要不要让她进门? 才想到这里,他就猛然一惊。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他竟然会想让这个女人进到自己的房里,在御凌的牌位就在不远处看着他的情况下,让她进到他的房间?! 他是怎么了……低下头来闭上眼,他握紧拳,恨不得打自己一拳。 “你可以走了。再不走,别怪我喊人来让你难堪。”他冷冷地说。 没料到她竟冲过来抱住他的背后,猛摇头。 “要你!”她在他胸膛上写。 他倒抽一口气。这情景好熟悉,熟悉到就像御凌在他胸膛上写字! 这让他无法下手推开她。那感觉……那感觉就像御凌回到他身边…… 他咬紧牙,告诉自己不可能,这是不可能,御凌已经死了! 她的手往上抚摸,伸进他的衣内,贴上他的皮肤。她的手竟然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燃起热度让他轻颤。 她感觉到他全身僵硬,以为还是无法让他激动,于是更加肆无忌惮地抠上他胸前的豆子……这下他发起抖来了。哈!成功了! “你!放──手!”他发起狠来,用手肘尖将她往后推开。 她像皮球一样反弹回抱他,快速地写下:“要你!就是要你!抱我!” 他几乎气绝。 但那个抱字让他满腔的怒意立刻消逝无踪。 还是少了向上的那一撇…… 他晃了一下,浑身颤抖、呼吸急促,赶紧扶住门框勉强站住,扑天盖地的狂喜将他淹没──是她!是御凌!她没死!她就在他身后…… 泪就这样不经他允许地、私自窜逃出他的眼眶。 他紧紧闭上眼睛,忍住酸到无以复加的鼻腔,两手死命的抓住门不放,然后全心全意的感受他身后的躯体热度…… 她没死……她没死,感谢老天爷,他收回所有的诅咒。 御凌被他的摇晃吓到。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她担心的摸上他的心。还好,还在跳动着,没被她给害死。 摸着摸着,她的手触到一样东西,啊……是她的芙蓉玉扣! 他把它贴身戴着,就贴在他的胸口上……她激动地触摸着它,它的表面十分光滑细腻,像是久经抚摸之后产生的结果。 这芙蓉玉扣的背面是凸起的线孔,戴在胸前压到时会疼痛不堪,他竟然把它当成玉坠来戴! 原来他真的没说谎,没有别的女人可以取代她,她就化身为玉扣抵在他的心口上啊! 她的眼泪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流下。她的头抵着他的背,双手紧紧的抱着他,再也不想放开,再也不……从现在起,这生就要完全无悔的为他忍受一切……当他的奴隶都不会在乎,何况是小妾。 她转身投进他的怀抱,激动得不成声:“是我……我是御凌。” 第十章 真的是她?真的是她?! 弘胄大力地咬住自己的舌,想要藉由疼痛来确定这不是梦。老天爷真的把御凌还给他了?这是真的吗? 他颤抖着双手,不断上下抚摸着她,她的脸、她的肩,然后快速地拉起她的左手,摸着那道疤,再往她颈边大口吸进她的气息。没错!真的是她,是他的御凌! 放心之后,突然冒上来的是怒气。 “你……好……狠!”他用尽力气止住颤抖,从牙缝中挤出话。“竟然……竟然丢下我……让……让我……” 连话都说不成句,搂着她的身体还不住的战栗,可想而知他的心情有多激动。 怎知他会痴情至此,这个全天下最死脑筋的男人! 她又哭又笑,不舍地将双手攀上他的肩,想把他抱在怀里,无奈他太高了,只得踩上他的脚背,抱住他。 这下再也无疑问,他略微屈膝把她抱起,一手推开房门,上闩。房里还是一片黑暗,但他们谁也没想要浪费时间点灯。 御凌迫不及待地低下头吻住他。“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接受!”他呼吸急促地回答,再回吻。“我要你赔我。” “好……”她换气再吻。“我……我……赔、赔你一生一世……” 是她,真的是她的声音,御凌回到他身边了! 可是……他惊喘。这会不会又是一场梦? 就像他二年半来所作的每一个梦,总是在天亮之后留给他无尽的磨心? 不行!说怎样都不行!他不能再失去她! 他快速地将她抱进内室,连她的鞋都来不及脱就把她压上床。 再次感受她的一切……没错,是她的气息、是她的声音,是她的柔软嵌合着他……他放纵自己尽情地舔舐她,无一放过。 “弘胄……”她脸色潮红地娇喘。“等……等一下。” “不要!”他紧抱住她,把脸埋入她的胸前。“不要叫醒我的美梦,也不要叫我等,让我完成,我再也无法忍受总是在梦里得不到你,那种失落,会逼疯我……我要你!现在就要你!” 在缠绵不舍的亲吻下,他除去自己的衣物,还有她的,然后将自己的身体覆上她,把她密实地拥住,然后…… “噢……”他动情地呻吟,缓缓地进入她…… “胄……”她急喘。 才完全填满她,她就猛然一震,十指不自主地掐入他的背肌,螓首后仰…… 今他十分震惊的,御凌达到极致点了…… 他立刻低头吻住她的颤悠娇吟,吞进她所有的热情。 她一波波的收缩力道,逼得他几乎也立时爆发,只靠着最后一丝丝自制力,强迫自己静止不动支撑着她,让她越过高点,然后瘫软在他怀中。 现在……什么都不用再说、再解释。 他用着满腔的感动低头吮吻她的唇;千句话万语话都无法道尽──御凌此时的表现,对他来说有何意义。 他的心就要溶化成水融入她体内。 因为他知道……女人只有在爱着一个男人时,她的身体才会有反应,才会达到极致点。 但御凌不只如此,她用身体这种无法假装、立刻达到顶点的诚实反应告诉他──她无时无刻都在想念他,毫无保留地深爱着他! 只有在想要他想到濒临爆发的边缘,才会有这种立即的反应,这种最真诚直接的爱意表达,不是任何言语可比得上的。 他无需再怪她绝情,再也不……再也不…… “我爱你……”御凌抚着他的背,在他怀里轻声地说。 “我知道……我真的知道。”他用气音在她耳旁呢喃,然后开始慢慢动作。 夜,还很长…… 天亮了,他听到窗外的鸟啼,感觉到日光已经溜进房里。 但是他不敢张开眼睛。 怕一张开眼之后,一切又回到原点──只有他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床上。 昨夜的梦太美好,美好到他可以就这样活在梦中,永不醒来…… 他缓缓的吸气再吸气,平稳自己惊跳的心,再逼迫自己用耳去倾听──直到听见另一个缓慢规律的呼吸声,他头上紧绷的青筋才松开。 再用力吸进床上的气息……有,有她甜甜的体息,她终于会用香膏了? 他微微的拉高嘴角,伸手摸索怀里的人体……暖滑细致的肌肤,差点就逼出他的叹息。 他总算放心地睁开双眼,目光立刻落在怀里的人儿脸上──真的是御凌! 就是这张又像男又像女的脸让他──魂萦梦系! 她长长的睫毛还紧合着,头就枕在他的臂上,粉色的唇瓣微微地张开着,他忍不住上前吻住她…… 惹得她从睡梦中嘤咛出声,抗议他的扰眠。 “还要……”她闪开他的唇,再躲进他的肩窝。 一句话使他立刻进入备战状态,但他知道御凌要什么,她还要睡。 昨夜真是累惨她了,但是让他好满足好满足…… 她回到他身边了,他们再也不分开,永远不分离。 他心满意足地叹气,再把她搂紧,没想到这下真的把她给吵醒了。 御凌眨着眼睫,映入眼帘的是弘胄带着微笑的脸。 昨夜他虽然已经睡着,但在睡梦中还是不停的亲吻她、搂紧她,发出满足的叹息,和呢喃着感谢上苍的话语,这样毫无掩饰、自然流露的深情厚爱,怎么能不令她泪盈于睫,深深感动。 “醒了?”他吻上她的额头,她羞赧地低头把自己藏进他怀里。 “嗯……弘胄,我……对不起。”她闷声说道。 “什么事要说对不起?” “嗯……所有的事都要说对不起,从我利用你开始。” “过去的事都不要再说了,没有谁对不起谁的问题。” 没想到他轻易的原谅她,这让她楞住,原来过去那些日子里的担心都是多余? 她从怀里抬头看他,看进他温暖的眸子里。“你不生……气了?” 他直视着她,用手指抚触她的脸颊、耳朵。“我没生你的气,只是再有任何情况,请你不要把我排除在外。我说过,我若不能许你一个未来,我算是什么男人!” 她惭愧的垂下眼。 “当时我都计划好了,包括如何让你平安的消失,然后如何名正言顺的嫁给我,我全安排好了,没想到你的计划并没包括我。”弘胄说。 她红晕上颊。唉……让他以为都是她的错就好,别再提当时和太后的协议。 “嫁给我。”他吻上她的眼、鼻尖,最后落在她的唇上。“不准说不,这是我唯一的要求。我要你嫁给我,然后我们带着我们的孩子……那真的是我的孩子,没想到有二个人选了。” 他笑开怀。“幸福一下子来得好快,让我来不及承受。我们带着他们回紫禁城团圆,再也不分开。” “好!”她看着他,声音微微发颤。“我嫁给你,我把我的一切全交到你手上,不管你怎么安排。” 弘胄的眼里闪烁着快乐的水光。“谢谢你。” 御凌凝望着他。“我才要谢谢你还愿意娶我,在经过这么多的磨难之后,你竟然连一句怨言都没有,这让我感到好惭愧。我真后悔我所做的一切,自私的伤害你,如果事情能重来,我不会再这样做了。” “嘘!我说了,别再说这些,我们拥有的是未来,不是过去,让我们都把痛苦忘了,重新过我们的日子。” “谢谢你……” 他微颤的手替她将发丝拨到耳后。 “我只请求你二件事,无论如何你都要答应我。一个就是我刚才说的,以后不管有什么事,我们都要一起面对,绝不因为怕连累对方而自作主张。” “这我一定做到。还有一件呢?” 弘胄神秘的笑了起来。“还有一件,拜完堂你就知道了,而且你一定要答应。” “好,我答应你。”她爽快的答应。 他满脸感激的亲了她一下。“好,就这么说定,你一定不可以反悔。” 她还怕他会对她怎样?所有的苦他都尝过,她还计较什么?当然是竭尽所能的回报。 他们静静的相拥好一会儿,弘胄说:“你把你自己的牌位都立好,这个不成,等一下我就去把它烧了。” “欸……千万不可,那真的是我弟弟的牌位,烧不得。” “是你弟弟的……那你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朝仪,是朝露羽仪的朝仪。” 弘胄想了一下,露出欣赏的笑容。“我懂了,御风凌云指的是龙,而朝露羽仪指的是凤。” “是的,这才是我真正的名字。对了,我忘了说……”她捣着嘴,一副很难开口的样子。 “说什么?” “嗯……你的儿子,现在是我弟弟的儿子了。” 他皱眉。“什么意思?我儿子是你弟弟的儿子?” “因为……因为御凌这个名字和封号原本就是我弟弟的,我只是暂代他的名位而已,所以现在大家都知道安嗣王留有儿子,那么王位就传给你儿子。” 他想了一下。“没关系,还好你生两个儿子,另一个就传我的王位。” 御凌的脸色更红了。“嗯……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你说。”他把耳朵靠过来听她细语。 没想到听完以后,弘胄一脸惊讶。“这样做好吗?将来会不会有问题?” “先暂时不管有没有问题,我们看一步走一步,你也要注意别在别人面前表现出有什么不同,这样可好?” “好……可是,这样做对……”话还没说完,她掩住他的嘴。 “别说,也别再提。” “好,我不会说。但还有另一件事,你为什么让那个花魁当安嗣王的妻子,这不是会使你家的名声蒙羞?” “她早就还籍,现在不是风尘女子,怎么会让安家蒙羞?我想任谁也看不出她曾经是青楼中的花魁。” 他摇头。“不,我不觉得,她仍然需要经过调教,否则别人还是能一眼看穿她不是正经女子。你难道不觉得她和你的侍妾有差?” “有吗?”她偏头想一下。“好吧,我会在这件事上用心。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她表明不愿再回紫禁城,所以留在这里不会有人认得她的。” 他点头,过了会儿再问: “你到底是怎样假装身亡的,为什么能逃得过我的侦察?” “这就要感谢青艳,如果不是她,我是没办法成功消失的。” 他抬眉。“这怎么说?” “她愿意丢下一切要跟我回江南,而且还是在知道我是女儿身之后,仍然坚持要跟着我。我是在往南走的第一天就发现她,等到晚上的时候,我去劝她回头,没想到我没能说服她,反倒是她说服我,因为她说她能帮我很多事,后来证明她真的很能干,做了很多令我刮目相看的事。” “例如?” “例如,她帮我到附近人家买了刚死掉的男人,把他化妆成我的样子,甚至连手上的疤都是她假造的。”她说。 他面露讶色。“看不出来她还真有胆量。” “是的,其实她真的是位奇女子,她会的东西可多了,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之前三年,我一点都没看出她的深藏不露。” “她也没看出你的假扮不是?” “是啊,不过她……唉。”御凌叹气。 “怎么了?她怎样?” “她还是当我是男人般的爱着我。” 这话一说,弘胄马上剑眉倒竖。“这不行,不可以,她绝不可以跟我们走。” “我也是这样觉得,可是我想的和你担心的不一样,我是想要她好好找个对象嫁了,过自己的生活,不要再为我牺牲了。” “好,我会助你一臂之力,把她嫁出去。” 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你……” “对,没错,我小心眼,连儿子我都会吃醋了,更何况是别人。我们分开这么久,我不准任何人、任何事挡在我们中间。” 她笑着亲吻他的脸颊,看着他的脸,然后伸出手用指腹把他的眼眉画过一遍,好一会儿才又问:“你二十四岁生辰那天,我们到底做了什么暧昧的事?” 弘胄闭着眼,享受她柔情的抚触。“还说,是谁说要年年为我过生辰的?” “对不起……我以后加倍还你,你每年可以有二个愿望我帮你达成。快说,这个问题我想了二年。” 他但笑不语,低下头来就吻上她的唇,还是热度十足的狂吻。 “你……不要这样,天已经大亮了……”她满脸通红。 “不是,我不是另有意图,我只是回答你的问题,而且这个一直逼吻的人是你,不是我。” 她诧异地张嘴看他。“我真的做了啊?” “你不但做了,你还说了一句话,你说:‘这辈子我只要你!’就是这句话把我封印,让我万劫不复,从此我也只要你一人,不管你是兄弟,还是女人。” 她好感动……于是轻轻的在他跳动的心房上,印下她的疼惜不舍和满心的感谢。 在举行完追谧安老王爷的仪式之后,模样光鲜体面的弘胄在大厅宣布: “由于本王和安嗣王情同手足,所以我决定将他留下来的遗腹子带回京城扶养,长大之后继承安王爷的爵位。” 厅上的官员们全点头赞成。 “至于安嗣王的侍妾玉夫人由于没有正式的嫁入安家,本王尊重她的意愿,让她终老在这安王爷的江南府邸,请浙江总督要多加照顾,维护这王府的安全。” “下官遵命。”浙江总督回答。 他再交代一些琐事之后,官员们才纷纷告辞,离开平福居。 等所有人都离去,厅上只留她们和老王爷、夫人的亲戚数人之后,弘胄开口: “本王还有一件事要宣布,但要请各位长者代为保密,勿将此风声传出,否则将坏了本王的大计。” 厅上的老人们纷纷点头答应。 “本王决定要纳玉夫人的女婢为正室,日子就定在三日后,请各位长者务必参加本王的喜事。”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楞住了。堂堂王爷要娶一名婢女为正妻,这名婢女何德何能啊? 就在包括士壮在内的所有人都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的时候,一阵洪亮的笑声忽然传出。 “我果然没看错你!”走出一名老妇。 “是你!”弘胄惊讶的看着老妇。 “没错,就是我,当初就是我撮成你的好事。”老妇说。 “姨娘!你老人家什么时候来的?”怡情说。 “姨娘!”士壮同时大叫出口。 两个叫姨娘的人满脸惊奇地互看对方。 “姨娘,他是?”怡情指着士壮。 “姨娘,她是?”士壮指着怡情。 “师父。”御凌屈膝行礼。 “师父?”弘胄问。 “好了,大家都坐下吧,别一下子问老身这么多事。” 老妇人在众人扶持下落坐,她先对弘胄说: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终于得偿所愿。” 弘胄一脸尴尬的回礼。 老妇人再对御凌说:“也恭喜你苦尽甘来。” 御凌满脸通红的回礼。“多谢师父。” 弘胄不顾众人眼光,当场就执起御凌的手,紧紧握住。 “至于这个士壮,就是我扶养长大的义子。”她指着士壮。 “原来当年就是你把他送进府来,当本王的侍卫?”弘胄说。 “是的,因为他需要磨练,老身觉得你是最好的人选,你会好好照顾他。你果然不负我望,把他教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 士壮不好意思的傻笑着,搔搔头。 “原来他就是您常提起的义表兄?”怡情有礼的向他行个万福。 “不是,他比你小,他要叫你……义姐。”老妇说。 御凌直到此时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在第二次设计弘胄,士壮从巷子里出来时会一脸怪异,当时一定是他放走师父,让她老人家将弘胄带走。 “哈哈……”弘胄大笑起来,笑声充满欣喜。“原来都是一家人啊!” “师父,您年纪大了,不要再这样东奔西跑,就住下平福居可好?”御凌问。 “是啊,姨娘,你就留下来和我住在一起。”怡情也加入劝说。 “对对!姨娘,您就让我奉养吧!”士壮跟着说。 老妇静默着看看怡情,再看看御凌,良久才说: “好吧,现在朝仪的事办妥了,老身也了一桩心事,再来……” 她看看上壮说:“好吧,老身就留在这里和你们在一起。” 怡情、御凌和士壮都笑开脸,高兴极了。 “那么……”御凌转头看着弘胄。“你是不是可以在我们走后,让士壮留下来守护着这一府老小?” 弘胄想都不想就点头,“当然……这里的确需要一个能扛起所有责任的男人。士壮,你就留下来吧。” “你们什么时候起程?”一直没出声的青艳直到此时才开口。 “我们大概还会留在这里半年,等半年一过,我们会先到新疆,然后再回京城。” 接着大家就七嘴八舌地讨论起三日后的婚礼事宜。 所有的人都有意见,但是弘胄却不管他们在说什么,默默的拉起御凌的手,摩挲着她手上的疤痕。 “当年……”他悄悄地在她耳旁说:“那一枪我偏得真好……” 尾声 半年后,就在弘胄和御凌整装待发,要往新疆出发的那一天── “小小……小小……你别跑,会摔倒别跑……”怡情追着小小跑。 小小嘻笑着,不听她的叫喊,直往前奔去。 刚好弘胄和御凌走出大厅,看见这一大一小正在玩闹似的追着跑。 “小心!”御凌出声警告。 但太晚了,跑到他们面前的小小突然转过身,一头撞上跟在他身后的怡情。 怡情来不及止住步子,就这样…… “哎唷……”她狼狈的跌倒在他们面前,连左脚上的绣花鞋都掉了。 她的脚底板上有一颗红色的朱砂痣。 御凌和弘胄两人瞠大双眼瞪着她的脚底看,然后,面面相觑对看好久。 “我的天!还好当年我坚持不要她去帮我做那件事……”御凌说。 在御门听政散朝之后,许多王公大臣还流连在皇城门外,舍不得离去。 “呵呵……王大人您也听见那个消息了啊?”国公一说。 “是啊是啊!这么好的事,怎么可以不留下来看。”王大人回答。 “你们在等什么啊?看你们张目四望的。”辅相走近问。 “辅相大人没听说啊?”将军一说。 辅相摇头。“没啊,听说什么?” “就是那个被外放新疆,远离权力核心的和亲王,今日将携家带眷来面圣呐,所以我们都要留下来看。”国公二说。 “他有什么好看的?”辅相问。 “辅相大人,难道您一点都不好奇,是长得如何美丽妖娇的倾城佳人,能掳获那个好男风的和亲王?”将军二说。 辅相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就在众人交头接耳之际,一辆马车在皇宫前停下。 “欸欸!来了,快看!” 首先下马车的是和亲王,他风采依旧,只是肤色黝黑了些。他两眼炯炯有神的朝他们看来,略为停顿之后,向众人颔首为礼。 众人纷纷回礼,心里还奇怪着:他怎么变得如此……正常,还会向众人行礼? 弘胄牵出二个粉雕玉琢的小男童,先让他们站在一旁。 “那两个小孩听说就是安嗣王的遗腹子,是双生子。”王大人俨然是内幕专家。 弘胄接着掀起车帘,一双肤白似藕的手伸出,他赶快握住。 然后一个大腹便便、身穿黑长衣,连头上都覆上黑纱的人出现。 众人惊讶的低喊:“怎穿成这样?太奇怪了!” “因为她是个是回女,信奉伊斯兰教,所以穿成那样,脸上的纱也不可以在有男人的场合拿下来。”王大人说。 “和亲王竟然娶个回女来当正王妃!”将军二惊讶道。 “是啊!我还听说和王爷非常喜爱这名回女。你们知道吗?刚成婚的时候,他竟然送给新娘一条黄金打造的链子,还把她炼在身边达一个月之久。” “哎呀,这么变态啊!”镇国公说。 “那我们不就永远看不见、也不知道她长得怎样了?”将军三说。 一阵叹息声响起…… 弘胄微笑着再次行礼告退,然后一手牵着小孩,一手牵着行动缓慢的妻子,慢慢地往皇宫内院而去。 《全书完》 后记 这本书能成形,我要感谢许多人的帮忙:有为我两肋插刀,义务看稿提意见的友人;还有为我指引方向的某大大老师;以及不吝提供经验的前辈们。 谢谢你们! 还要感谢飞田所有美丽的编编们给我这个机会,让我的小说能出版。 当然,更感谢各位读者们愿意花时间、花钱来看我的小说。感温喔! 我会再接再厉把小说写好,也会努力经营自己的故事王国……以上,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