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倒》 楔子 亟蕤郡位于上日国的北境,东北面的翡雪山连接着央啻国的南边牧场,特殊的地理位置,让此地的对外贸易十分发达,上日国和央啻国的商人往来十分频繁。 虽是初冬时节,但亟蕤郡的天空,阴沉沉一片,异常冷冽。 风,狂啸着。 雪,飞舞着。 此地最大客栈璨曦楼天字一号房内,两个面容神似的少年举杯畅饮,不同的是,一个喝酒,一个饮茶。 顾砚津放下茶杯,看着窗外的狂风肆雪,冷风灌进房内,他深吸一口气,面色沉凝,双眉紧锁,回头看向他的双生哥哥顾砚旋。“我这趟去央啻,什么时候能回来?” 顾砚旋给自己又斟了杯酒,轻啜一口,呵了一口气,看着眼前升起的白雾,透过白雾,望着面容迷蒙的胞弟,无奈地笑了笑。“除非死,否则永无归期。” “为什么是我?”顾砚津低垂着眼眸,长而卷翘的睫毛遮住了他眼中压抑的痛苦。这辈子,从出生的那一刻,他就被剥夺了一切。 “因为宿命,顾家的宿命,双生子的宿命,你只能接受。”顾砚旋轻叹一口气,站起身走到他的背后,伸手揽着他,“你该明白,从一出世,我们的命运就被注定,谁也无法改变。下辈子,换你当哥哥,我来承担一切。” 顾砚津往后靠,把头埋在哥哥的怀里,闭上了眼睛。“那么,我能带走什么呢?” “你的名字。”顾砚旋拍了拍他的肩。他的名字,不在顾家的族谱之中,完全属于他,谁也不能剥夺。 “谢谢你,哥。”顾砚津微微扬起了嘴角,十六年的影子生涯,他只得到了他的名字,“再见。” 再见,这一别,此生再难相见。 穿过翡雪山,他就是央啻国的顾砚津,除非死,否则一辈子都不能回故土,不能和家人团聚,也不能活在上日国的阳光之下。 这是他的宿命。 第一章 已是早春时节,南国春寒料峭,北国雪未融、冰未化,天气严寒如刀。 央啻国的京都敕扬城,仍是冰天雪地的银色世界,雪随着风飞舞,放肆而任性。 砚书坊的暖阁内,着褐色长袍的男子背手而立,俊俏的剑眉敛紧,表情沉凝地站在窗口,任由风雪席卷而入,吹起他的发丝在耳边飘扬。他的心思则飞向遥远的南方。 他离开的那年,风雪如斯,一片冰白掩藏了他所有的过往,凛冽地斩断关于他的一切。 已经八年了吧? 那片故土、那里故人,不曾入梦,只是飘雪的时节,会勾起他深藏的心绪…… “砚津,拜托,把窗子关上好不好?”暖阁一旁的紫衣男子捂紧衣襟,跳脚嚷道,“你要听风赏雪,请出门尽兴去!” 每次下雪,顾砚津都要站在窗口被风雪刮,从冬天到春天,这个坏习惯何时能改啊? 千乘迷鸟对好友的“兴趣”无法理解,当下只想他快快把自己写的书稿看完,他想回窝“春眠”去。 顾砚津闻言,瞥了千乘迷鸟一眼,收回神思,如他所愿关紧窗户,然后坐回暖炉旁,翻看他的新稿。 “可怜的迷冬姑娘又出场了。”顾砚津挑了下眉。他和千乘迷鸟是砚书坊的合伙人,千乘迷鸟负责供稿,而他负责发行以及书坊的经营。 他们已经合作了六年,六年来千乘迷鸟所有书稿的共同之处──都会出现一个嗜酒如命,但命运多舛、结局凄惨,名为迷冬的女配角,只不过每次姓氏不同。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按照百家姓的顺序,这次迷冬姑娘应该姓卫了。 顾砚津眼睛往下瞄,果然如此。 “下一本她还会借尸还魂出现的!”千乘迷鸟一听到迷冬的名字,牙齿就咬得格格响,一副恨不得将这位迷冬姑娘碎尸万段的样子。 “据我所知,迷冬姑娘应该是令妹吧?”顾砚津好笑地看着他,忍不住问出自己多年的疑惑,“究竟她哪里得罪了你,竟让你如此痛恨呢?”痛恨到在书里杀她多次无法解恨,也害得他对迷冬姑娘的兴趣越来越浓烈了。 “她害我有家归不得!”千乘迷鸟咬牙切齿,霍地从暖炉旁跳了起来,两眼直冒火光,举起手气势汹汹地说:“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她的!” 有这么严重吗? 顾砚津狐疑地抬头看着激动的好友。这个要嘛写风月之事,要嘛沉迷温柔乡的家伙,难得会出现这么激动的一面,可见迷冬姑娘把他惹得很火。 只是,迷冬、姑娘是怎么办到呢? “迷鸟,你们兄妹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顾砚津的眼眸闪过一道算计的光芒,虽说和千乘迷鸟合作多年,但是真正对他笔下的迷冬姑娘感兴趣,或者说对千乘家感兴趣,是在最近。 他一向与人保持距离,不亲近也不疏远,和迷鸟相处亦如此,不过年初在慕府对闻名已久的迷冬姑娘惊鸿一瞥之后,一切突然改变,他开始不由自主地收集关于她的讯息。 “没、没为什么?我们八字不合而已。”千乘迷鸟顿了一下,顾左右而言他,“对了,稿子可以吗?”那么丢人的事情,打死他都不会告诉别人的,否则他千乘迷鸟以后就没得混了。 “可以。”顾砚津也不逼他,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好一会儿,突然冒出一句,“迷冬姑娘似乎很有趣。” “砚津,你眼睛没出问题吧?”他讶异地坐在顾砚津身旁,化身长舌妇,开始叽叽喳喳的数落,“迷冬那个样子叫有趣?那是吓人好不好?全天下哪里可以找到像她那么能喝酒的女人啊?而且她绝对是怪物中的怪物,从小到大,她不曾醉过,酒量从未输过任何人,这么恐怖的女人,你竟然觉得有趣?” 吓人?怪物?真是有趣的形容。 “哦,是吗?”顾砚津好整以暇地微笑,不以为意。看来迷鸟对自己妹妹的偏见很大。 “当然!”千乘迷鸟拍胸膛,义正辞严道:“虽然她是我妹妹,但我非常有良心地奉劝世人一句话,惹猫惹狗,也不能去惹那只母老虎,她是全天下最不能惹的女人!” 母老虎? 这评语与他见到的千乘迷皋、有天壤之别。 他非常肯定一点,千乘迷鸟和千乘迷冬一定有过节,所以,他不相信千乘迷鸟的良心告知。 “作为一个文人,你的话语过于粗鲁。”他拍了下千乘迷鸟的肩膀,摇头叹气,“还有,有你这样的哥哥,我同情那位可怜的妹妹。”哪有在外人面前这么努力诋毁妹妹的哥哥啊? 他同情迷冬? “呃?”千乘迷鸟傻傻地看着顾砚津,今天的他,有些反常。 他们两个认识这么久,迷冬已经在他书中出现了六年,顾砚津还是第一次谈到他妹妹的事情,真奇怪,他怎么突然对迷冬这么感兴趣? “砚津,你什么时候认识我妹妹的?”他疑惑地看着顾砚津。不可能啊,迷冬交的朋友,酒量都是一等一的好,以顾砚津可耻的酒量,怎么可能认识她呢? 顾砚津笑而不答,留下满头雾水的千乘迷鸟,走出了暖阁,风雪迎面而上,冰冷刺痛的触感,让他的心更加平静。 他找到新目标了。 这场雪,该停了。 千曲楼二楼雅间靠窗的位子,坐着一名红衣少女,面若桃花,眉似青黛,炯亮的双眸却火光四溢,清润的朱唇勾起嘲讽的角度,贝齿轻咬下唇,她懒洋洋地翻看着手中名为《偷欢》的小说。立春的寒意,被她周身的火气慢慢地蒸熟,随之弥漫消逝。 桌面酒樽内温着三壶酒──爽烈劲猛的“滴落”,她伸手提起“滴落”,慢悠悠地斟入晶莹剔透的翡翠杯中,醇厚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平静的酒面倒映出她微怒的容颜。 “啪!”她随手把书扔在桌面,端起翡翠杯一饮而尽,饮酒动作俐落爽朗。 纯度高、酒性烈的“滴落”,常人喝三杯已是极限,而对于千曲楼的当家主子千乘迷冬来说,三壶也不过尔尔。 那只迷路且无自知之明的花鸟,他死定了,这辈子别想踏进千乘家的大门! 这次竟然把她写成杀人越货的江洋女大盗,不但和他的白痴女主角抢夺男人,还蠢到极点地为猥琐的男主角洗劫进贡财物,最后被凌迟而死! 千乘迷鸟以前还把她写成花楼的老鸨、奸臣的歌姬、后宫的奶娘、富家的小妾、黑市的人贩等等,这家伙每次都安排她死得无比凄惨,惨绝人寰到她对他的火气,累积得比翡雪山千年不化的冰雪还要厚! “红喜。”千乘迷冬喝完三壶“滴落”,开口唤来贴身婢女,伸出两根手指,“再给少爷加上两壶酒!” 千乘家是央啻国的酿酒世家,也有着天下最大的连锁酒楼千曲楼,可千乘家的头号继承人千乘迷鸟,却被千乘迷冬视为家门之耻,因为他不碰酒,也碰不得酒! 千乘迷鸟自讶为谦谦君子,声称酒会误人,他坚决不碰,也不肯继承千乘家业,在他十八岁那年离家独居,卖文为生,写着肉麻兮兮的风月之文,从此与独扛家业的千乘迷冬“恩怨”越来越深。 “小姐,已经有三十二壶酒了!”红喜瞪大了眼睛惊呼,手指比划着,连连摇头,“再这样下去少爷这辈子也回不了家,小姐,你要不要考虑饶了少爷啊?” 少爷已经六年未踏进家门一步了,而老爷又带着夫人云游四海,没有十年八载是不会回来的,难道两个小主子就这样斗一辈子吗? 一绝无可能!”千乘迷冬磨了磨牙,眯起了丹凤眼,余光似火。那个败家子,把千乘家的责任全部扔给她,害她现在不能自由自在地躲在她的酒窖研究新酒,有哪家妹妹像她这么凄惨啊? 哼,他有胆子离家出走,就别想轻易回来! “唉,可怜的少爷。”红喜咳声叹气,瞥见主子熊熊燃烧着怒火的眼神,马上非常识时务地道:“小姐,我马上去记录!”一溜烟地跑走了。 千乘迷冬这才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两指捏起千乘迷鸟的新书,往地上一扔,发泄地踩上两脚,然后翻看掌柜送来的账本。 她每天做牛做马地处理本该属于他的事务,而那家伙就只会躲起来写一些不入流的小说,然后嘻嘻哈哈地和他的一堆美人风花雪月,他们兄妹之间的账,一辈子都算不清了! 越想越火大,直想把那只该死的鸟抓来灌酒── “哈哈……迷鸟的新书真有趣,果真是奇货可居,顾老板的眼光依然精准无比。” 突然,隔壁雅间传来的说话声,吸引了千乘迷冬的注意。哪个混蛋这么大胆,敢在她的酒楼夸迷鸟那个败家子? “郑大人过誉,这都是迷鸟的本事,也多亏了各位读者捧场。”清亮的男声不疾不徐,“这是您要的《法书论》善本,请过目。” “太好了,顾老板,我敬你一杯!” “谢谢。” “其实你应该尝尝千乘家的酒,真是天下一绝,辛辣如‘喜尘’,爽烈如‘滴落’,滋甜如‘红笑’等等,总有一种是你喜欢的,不要每次都以茶代酒,太杀风景了。” 什么?!有人竟然来她的酒楼喝茶? 胆子太大了,当她这儿是茶楼吗? 这年头找死的人越来越多了! 她忍不住起身,身体贴近墙,决定暂时做个窃听小人,也要搞清楚是哪些人来她的酒楼夸迷鸟,还敢以茶代酒? “郑大人的好意在下心领,大家都知道在下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杀风景也是迫不得已。”那男子顿了顿,又说:“何况我并不喜酒,千乘家的酒再绝,对我来说也不如茶来得清爽可口。所以彼之美酒,吾之涩水,还望诸位多包涵,莫为我扫兴。” 这个家伙,居然敢说她家的酒不如他的茶,她家引以为傲的美酒,对他来说只是苦水? 他未曾品一口千乘之酒,竟然如此放肆,在千乘家的酒楼大放厥词! 千乘迷冬慢慢地握紧了拳头,她不容许任何人诋毁她辛辛苦苦酿出来的美酒! 他是继迷鸟之后,第二个挑起她怒火的男人,特别是,这个男人还是帮迷鸟出那些无良书的老板,不好好教训他一下,他是不会明白千乘家的厉害! 顾砚津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微笑,静静地饮着他的茶,看着雅间中高谈阔论的士子痛快畅饮,听着他们讨论朝中的局势,他的嘴角微微翘起,灿若星辰的双眼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央啻国现在虽由小皇帝继位,但持政的却是摄政王,小皇帝完全是个傀儡,构不成威胁…… 砰的一声,门突地被踢开,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缓缓地抬起头,就见一名明媚如桃花的红衣少女,叉着腰,怒气腾腾地移步雅间之中,晶亮的凤眼俐落地扫了一圈,然后一个字一个字从朱红的唇中蹦出来。 “谁、是、顾、老、板?” 在座的各位还没有从看她骤然出现的惊讶中回过神来,听到她的问话,目光齐刷刷地转向顾砚津。 接着,刚刚还在高谈阔论的众人,瞬间抛弃文雅的外衣,一个个睁大了眼睛,兴致勃勃地看着他们,心底开始猜测向来对美人不屑一顾的顾老板与眼前明艳少女的关系。 千乘迷冬,没想到这么快他们就正式见面了。 顾砚津不以为意,扬起和善的微笑面对她,礼貌地询问:“姑娘,找顾某何事?” 她忍住满腔翻滚的怒火,故意踩着慢吞吞的步伐,“飘”到他的面前,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绕着顾砚津转圈,仔细地将眼前自千乘迷鸟之后第二号惹火她的男人打量个透。 眉如飞剑,目似星子,眉目间颇有英气。 直鼻薄唇,面容白皙,神情淡定内敛,看似深藏不露之人,为何如此恩蠢地在她的酒楼妄言狂语? 这个男人,看起来比迷鸟顺眼,却和迷鸟狼狈为奸,讥讽她的酒,和迷鸟一样不知好歹,还敢懒懒地问她有何贵干?! 千乘迷冬瞄了瞄顾砚津手中的杯子,浮绿一片,她眯起眼,不客气地哼道:“我是千乘迷冬,千曲楼的老板,听闻阁下对千乘家的酒颇有微词,敢问何处让阁下如此不满呢?” 满屋子都是美酒飘香,就他身上带着淡淡的茶香味,让她非常不爽,她倒要瞧瞧他能如何挑三拣四? “哦,原来是千乘当家,在下鲁莽,一时口快,得罪了。”顾砚津轻啜一口茶,带着歉然的口气,看着双颊红波微漾的千乘迷冬,暗赞她气恼的模样娇俏可人。 迷冬姑娘比迷鸟书里可爱、有趣多了。 “是啊,千乘家的酒是央啻一绝,怎么会有不满呢?”在席的众人帮腔,不断地朝千乘迷冬和顾砚津挤眉弄眼,“顾老板没有尝过,才会有所误解。” “听说千乘家酿造的美酒,千乘当家都亲自把关,绝对是精品中的精品,顾老板不解其味而已。” “对啊,我至爱‘喜尘’,简直就是忘忧解愁的极品。” “我爱‘红笑’,甜而不腻,香醇醉人。” “顾老板乃仙人,才会不食人间烟火的。” 一群看好戏的士人,在千乘迷冬面前各抒己见,一个个不怀好意地瞄向顾砚津,他的滴酒不沾每每让他们扫兴,因此趁机看他出糗也是个不错的消遣。 顾砚津无奈地摇头。他做东请他们来酒楼饮酒作乐,他们却唯恐天下不乱,一个劲地讨好千乘迷冬,加剧他和她之间的“矛盾”,陷他于不义。 “哼,原来顾老板尊眼看不上千乘家的酒,难怪来到酒楼,也只好委屈自己以茶代酒。”除了那只该死的花鸟,他是第一个敢当面嫌弃她的酒的人,这口气她实在咽不下去。 “千乘当家言重了,在下向来不喜酒,并非对千乘家的酒存在偏见,得罪之处,请多包涵。”他望着那双美丽的丹凤眼,瞳孔内隐隐闪烁着火焰。 “不喜酒,却来酒楼,是想砸千曲楼的招牌吗?”千乘迷冬手撑在桌面上,身体慢慢地倾向顾砚津,眯起双眸冷睨着他。 “这个罪名就严重了。”眼前异常贴近的佳人,兴师问罪的样子俏得可爱,令他忍不住微笑。 “那你就证明给我看!”千乘迷冬哼道,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手捞起顾砚津邻座的酒杯,一手扣住他的下巴,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中,将一杯“喜尘”灌入他的口中。 咕噜一声,措手不及的顾砚津一口咽了下去,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看着千乘迷冬。她的动作实在太俐落了,让他防不胜防,压根儿没料到她会来这一招。 她要的证明,恐怕他无法给予了。 顾砚津只觉得酒气骤然充斥着四肢百骸,脑中一片迷蒙,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伸手指着她。“你真──”有趣! 咚的一声,他的脑袋枕在千乘迷冬的肩膀上。 呐?现在是什么状况? 她傻傻地看着倒在自己身上的人,一手还握着灌酒的杯子,转过头,瞄向顾砚津的同伴,用眼神询问。 “千乘当家,我们忘了告诉你,顾老板滴酒不沾,因为他只有一杯的酒量。” “现在他醉倒了,请你负责把他送回砚书坊。” “我们还有事,先告辞了。” “账单请开给顾老板。” 看戏完毕的众人,毫无同情心地扔下“倒毙”的顾砚津,拍拍屁股走人,留下一脸黑沉的千乘迷冬。 不能碰酒的千乘迷鸟,是被千乘迷冬鄙视到底的男人,现在又出了一个一杯倒可耻酒量的顾砚津,让她鄙视的名单又多了一员大将。 难怪他会和迷鸟狼狈为奸,原来两个人“志同道合”啊! 央啻国地处燎迹大陆之北,气候严寒,尤其冬天冰天雪地,国民皆喜围炉煮酒谈天说地,喝酒暖胃御寒。央啻国本是由游牧民族所立,以武立国,男子体魄强壮勇猛,皆是马上和酒桌上的翘楚者。而央啻国的文人体魄虽不如武士,但在酒量方面却不逞多让。 正因为特殊的地理环境和国情,酿酒业才特别发达。也因此千乘迷冬才会这么鄙视千乘迷鸟,长得一副书生相也就算了,还不能碰酒,不但是千乘家的耻辱,还是央啻国的国耻。 而眼下,又让她碰上一位国耻级的人物──顾砚津。 她保持着怪异的姿势,弯着身以肩膀承担着他的重量,一动也不动的已经一刻钟了,她还没有从“打击”中回过神来。 这个来她酒楼找碴的家伙,竟然是一杯倒,还好死不死地倒在她身上! 该死的,他再不醒过来的话,她不介意给他一拳,然后把他当迷鸟的最新小说那样,扔在地上踩两脚! “唔──”顾砚津终于在她即将抽身甩人的那一刻,发出一道呻吟声,然后缓缓地抬起头,黑亮的双眸对上冒火的凤眼,他的嘴角勾了起来,露出诡异的微笑。 千乘迷冬被他莫名其妙的笑意看得全身发毛。奇怪,酒醉醒来之后的他,让她觉得有点不同,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之前的顾砚津让她觉得深藏不露,而现在赤裸裸盯着她诡笑的顾砚津,只让她觉得毛骨悚然。 难道这就是酒后性情大变的情况吗? 千乘迷冬退后一步,脚抵到了桌脚,清了清嗓门说:“顾老板,你该付钱走人了。”今天她就不和他一般见识。 “顾砚津,叫我砚津。”他嘴边噙着笑,缓缓地朝她伸出手,双眼微微眯了起来,有点着迷地看着她。 “少给我藉酒装疯!”千乘迷冬拍开他的手。他醉醒之后的样子,看起来很清醒。 “呵呵,真有趣。”顾砚津笑道,在她还来不及反应之前,飞快地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握着她的下巴,然后在她惊恐的眼神之下,他的唇毫不客气地印上她的,放肆地掠夺…… 她的嘴里有一种醉人的味道,她的身上也散发着醉人的酒香,迷冬姑娘有着让他难以抗拒的醉人诱惑…… 千乘迷冬全身僵化,呆若木鸡地瞪着眼睛,看着顾砚津在自己面前放大数倍的脸,从唇边燃起的热度蔓延到她的全身,脸不可抑制地爆红。 这个该死的一杯倒,还可恶地在她唇中乱动,抢夺她的空气,让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感觉到她的身体虚软无力,他缓缓地放开她,满意地伸出舌头舔舔嘴角,醉人的味道,比酒还要醇厚迷人,嘿嘿,一杯酒换一个吻,这个买卖也划算! 竟然吃她的豆腐?! “登徒子,你死定了!”千乘迷冬回过神,看着他意犹未尽的样子,肝火大动,提起酒壶,不管三七二十一,再次表演她的独门必杀技──灌酒! “砰!” 顾砚津再次展现他可耻的酒量,倒在地上,嘴边仍挂着满足的笑意。 千乘迷冬踢了他两脚,然后唤来掌柜记账,酒价翻倍毫不客气。 第二章 该死的一杯倒! 一想到昨天莫名其妙地被人轻薄,她就觉得自己吃亏,越想越呕气。 “红喜,再给少爷记上一壶酒!”她决定迁怒到迷鸟身上,谁叫那个一杯倒和那只花鸟关系不一般,迷鸟要承担连带责任! “咦,小姐,少爷哪里又惹到你了?”红喜一边给千乘迷冬梳头,一边好奇地问,“昨天不是才记上两壶吗?” 可怜的少爷,回家之路遥遥无期啊! “他交友不慎,才会越来越堕落!”千乘迷冬没好气地哼道,一手卷着长长的发丝。 “呵呵,小姐,少爷的朋友是昨天被你灌醉的那个人吗?”红喜俐落地替她绑好头发,笑嘻嘻地问。昨天她看到了小姐踹人哦! “哼!”她瞥了红喜一眼,心底思量着,就这样放过那个一杯倒,实在不甘心,“红喜,你今天陪我去砚书坊。” 一杯倒来她的酒楼砸场,她也要去他的书坊给他颜色瞧瞧! “咦,小姐,你今天不是要送酒到慕府吗?” 前两天慕府的管家来定了两坛二十“高龄”的“喜尘”,他家的酒一向都是小姐亲自送去,因为慕府的少爷慕希圣是小姐的朋友,而且──红喜的眼珠子转啊转,有点三八地瞄了千乘迷冬两眼,然后嘻嘻偷笑着。小姐八成很喜欢慕少爷! “叩!” 千乘迷冬站起身,毫不客气地弯起手指,赏给红喜脑门一记爆栗,又朝窃笑的婢女不雅地翻了下白眼。“那你还不快去准备!” 红喜不说她都给忘了,果真是被一杯倒气糊涂了。 “是的,小姐。”红喜吐了吐舌头,一溜烟地出了房间。 千乘迷冬习惯性地伸出手指卷着长发,双颊微微泛红。 送酒是见慕希圣最好的理由。 慕希圣,年方二十五,明俊风雅,是央啻国最年轻的侍御史。父亲慕望贤是礼部尚书,两父子常品酒论时政,均是“喜尘”的爱好者,时常向千乘家订酒。 七年前,千乘迷冬曾随父亲参加慕望贤的五十寿宴,当时十八岁的慕希圣为父亲挡酒,来回筵席之间,几十杯“喜尘”入肚,依然面不改色。 十二岁的千乘迷冬当下抱着酒壶冲到他面前,要与他比酒论英雄。只要看到酒量好的人,她就想与之较量,小小年纪的她,在千乘家已是个海量之主。 慕希圣以一句“酒乃品之,而非比之”拒绝了她,却也让小迷冬的少女心为他而动。 在千乘迷冬的眼中,他是人品和酒品皆一流的男子,比起人品和酒品都很无耻的千乘迷鸟,遇上慕希圣是她人生的一大惊喜。 因此,自从慕府寿宴之后,慕府订的酒,她都会随着伙计一起送去,然后以比酒为由“缠”着慕希圣。 七年来,他都只肯跟她喝酒谈天,所以,她也未曾得知两人酒量谁高谁低。 “迷冬,你又亲自送来了。”慕希圣从客厅走出,迎向庭院中徐徐而来的千乘迷冬,“其实你毋需事必躬亲。” “呵呵,你每次都说这些话。”她笑道,一边吩咐随行的伙计,“快把酒抬到酒窖去。” “而每次你都不听。”慕希圣无奈地摇头,“今天又想找我比酒吗?”一手疼爱地摸了摸千乘迷冬的头,她穿了一身嫩绿色,带着春天的气息,看起来娇俏可人。 “你又不肯。”千乘迷冬委屈地看着他,“我诚心诚意求你七年了,你都不愿意跟我喝个痛快,我这里很受伤哦!”她拍拍自己的胸口,噘起小巧的唇。她很想和他畅快淋漓地喝一回,看看谁先倒下,谁是最后的英雄? 她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可恼的是,慕希圣一直不愿满足她。 “别抱怨了,小菜小酒都已准备,一起喝两口话话家常,不是更有趣吗?”他已经习惯每次千乘迷冬送酒来时,与她小酌几杯怡情养性。 “有趣是有趣,但不尽兴。”她例行嘀咕两句。 慕希圣摇头失笑。这丫头果真被酒迷昏头了,从小姑娘到现在成了千乘当家,性子依然未变,无酒不欢! 他率先往东边的暖阁走去,千乘迷冬忙不迭地跟上,看着他修长挺拔的背影,心中小鹿开始乱撞,胸口的怦怦心跳声,几乎要大过周围传来的一声声滴答响。 她抬头看向回廊外,屋檐上的积雪在暖阳之中慢慢地融化,滴水沉落地有声,料峭的寒意渐渐被新春的暖意融解,而眼前绛红长袍在身的慕希圣,在融雪反射的阳光中,显得更加迷人。 什么时候她才敢开口,对他道出隐藏在比酒借口下的心意呢? “慕大人,这是三礼《周礼》、《仪礼》、《礼记》珍本,据鉴定,此乃百年之前的版本。” 经过书房时,一道清亮沉缓的男声,让一直望着慕希圣背影陶醉的千乘迷冬猛地惊醒,眉头一皱。这个声音听起来很耳熟,嗓音很亮,语气很缓,又在介绍什么珍本…… 脑中灵光一闪,她站在原地,恍然大悟,是那个一杯倒顾老板的声音,昨天他才帮那个什么郑大人弄了一本善本呢! “迷冬,怎么不走了?”慕希圣发现身后突然没了声响,回头却见千乘迷冬愣在书房窗旁,于是不明所以地问她。 “顾老板的门路果然广,这么久的珍本都能为老夫拿到,老夫不胜感激,酬金一会儿就让管家奉上。”稳健的男声出自老当益壮的慕望贤。 果然是顾砚津。 “那个顾老板是不是很厉害啊?”千乘迷冬暗暗咬牙。果然冤家路窄,在慕府他们也能撞上,这下子她不用去砚书坊找他算账了! “哦,你说他啊!”慕希圣恍然笑道,“家父有收集各国各地礼仪书籍的爱好,顾老板常帮家父找到各种版本,甚至连遥远东方大陆上的古籍他都能弄到,在这方面,的确厉害。” “是吗?”她狐疑地看着慕希圣,“他的人脉有那么广吗?”凭他可耻的一杯倒,能交到多少朋友啊? “既然今天有缘在府里遇上,不如我来介绍给你认识,说不定他也能帮你弄到其他地方的酿酒秘方哦!”他只是笑了笑,对顾砚津挖宝的本事不曾怀疑。 “真的吗?”一说到酿酒,她的眼睛骤然放亮,瞬间精神百倍。如果那个一杯倒真有这等本事,那她可以考虑原谅他之前的轻佻之举。 “当然。”慕希圣宠溺地对着千乘迷冬微笑。这丫头,最感兴趣的就是酿造各种不同的酒了,看在她每次辛辛苦苦送来美酒的份上,说什么他都要满足她的爱好。 他伸手敲了敲门,朗声说:“爹,是我和迷冬。” “进来吧!”慕望贤回道。 顾砚津正在和慕望贤谈论一些关于古籍收藏和保护的问题,突然传来敲门声,接着便听见那个念念不忘的名字,他顿时精神一振。 昨天被千曲楼的掌柜听由当家之命,狠狠地坑他酒钱,还被千曲楼的伙计们当笑料,这会儿估计整个敕扬城都传遍了一个笑话──砚书坊的老板不胜酒力,醉卧千曲楼地板之上,狼狈至极,还被千乘当家罚了三倍酒钱。其中缘由,引起议论纷纷。 门在下一瞬间被推开,一身绛红、微笑着的慕希圣,和身穿嫩绿缎裳的千乘迷冬,先后走入书房。 千乘迷冬的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酒香,顾砚津忍不住深吸一口气。真是醉人的味道! 他的眼睛对上她的,笑意一下子涌上了他的黑眸。才一天不见,迷冬姑娘对他依然“生气”勃勃啊! 千乘迷冬磨了磨牙,皮笑肉不笑地走到慕望贤面前,甜甜地开口,“慕伯伯好!”然后挑衅地扫了顾砚津一眼。可耻的一杯倒依然眉眼带笑,八风不动的沉着样,仿佛昨天没有和她杠上似的,真是稳重啊! “冬丫头,这么忙还亲自送酒过来,辛苦你了。”慕望贤笑道,他是把千乘迷冬当自己的孩子看。 “爹,迷冬好奇顾老板,所以我才带她进来,打扰你们的谈话。”慕希圣含笑,亲匿地拉着她站在顾砚津面前,“顾老板,这位是千曲楼的老板,也是千乘家的现任当家千乘迷冬。迷冬,他就是砚书坊的老板顾砚津。” 顾砚津起身,朝着她淡淡一笑。“千乘当家,幸会。”眼睛扫向慕希圣拉着她的手,目光黯了一下。 “顾老板,久闻大名了。”千乘迷冬笑得很假,嘴角扯动两下,晶亮的丹凤眼微微眯起。一杯倒真会装,好像他们今天才认识一样。 “顾老板,正事既已谈完,一起喝杯酒吧?”慕望贤站起身,知道千乘迷冬每次送完酒都会和儿子小酌,干脆唤顾砚津一起加入。 千乘迷冬闻言,暗暗幸灾乐祸地看向他,等着听他如何应答。一杯倒总不能不给慕伯伯面子吧? 顾砚津面露为难之色,瞥见她看好戏的眼神,轻叹一口气,“慕大人若不怕在下扫大家的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嘻嘻……待会儿又能看到一杯倒醉酒的窘样了! 千乘迷冬窃喜,嘴角忍不住扬了起来。 不料,慕希圣开口道:“顾老板毋需拘谨,我会唤下人备上一壶好茶,顾老板以茶代酒诚意也不减。”熟识顾砚津的人都知道他奇差无比的酒量。 千乘迷冬嘴角抽了一下。敢情他的可耻酒量,在敕扬城是人尽皆知的事? 嘿嘿,不好意思,让迷冬姑娘失望了。顾砚津看向她,咧嘴一笑,然后随着慕氏父子从书房移步暖阁。 南窗敞开,可以看到远处白雪皑皑的翡雪山,迎着迟来的春风,如冰清玉洁的女神矗立在蓝天之下。 暖阁内,软杨的小桌上温着几壶酒,配酒的小菜一碟碟地摆放在桌面,整个暖阁熏满了迷人的酒香。 千乘迷冬一进屋,满足地眯起眼睛闻着她喜爱又熟悉的味道,慕希圣好笑地拍拍她的脑袋,拉着她坐到习惯的位子。 顾砚津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两人亲匿的举动,表情有点沉重,嘴边微微扬起一点苦涩的角度,但随即恢复一贯左右逢源的稳重样入座,而慕家的下人也摆好专供他使用的茶具。 他的情敌──慕希圣,据他所知已与迷冬相识数年,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迷冬似乎很迷恋这个年轻的慕大人,对慕家请托每每事必躬亲。 而慕希圣对迷冬也十分疼爱,只是有一点让他不解,既然两人对彼此颇有情意,慕希圣已有二十五,迷冬也十九了,若真有意,为何不共结连理呢? 若无意,两人为何如此亲密呢? 不过,不管缘由如何,他非常开心在自己发现迷冬之时,她仍是自由之身。 今天来慕府是个正确的选择,至少让他见到迷冬,也让他确定了她和慕希圣的感情。 顾砚津缓缓地啜着茶,有些陶醉地看着千乘迷冬,她坐在他的对面,和慕希圣有说有笑,时不时地还丢给他挑衅的眼神,然后端起酒杯睥睨他,笑着一饮而尽。 顾砚津对她孩子气的行为,只觉得可爱,闻着由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酒香,他啜着清甜的茶,优游自在。 “冬丫头,你爹娘出门已有多年,何时回敕扬?”慕望贤喝了一口酒道。看着迷冬和儿子亲近的样子,他心中暗叹。迷冬这丫头非常讨他欢心,只可惜希圣似乎无意娶妻,让他每每想起就感慨良多。 “上次收到信,说他们已到南之毕瑄国,明年计划到东之朝远国,最快也要后年才能回来。”提起她那对只顾夫妻恩爱,不管他人死活的父母,千乘迷冬忍不住在心里大声感叹家门不幸。 可耻的败家子迷鸟不负责任,没想到父母推卸责任的本领更高得叫人吐血,不督促迷鸟务正业也就罢了,等到她一及笄,就迫不及待地把家业全部扔给她,然后两个人卷着大堆银子出门游山玩水,留下她一个人在千乘家做牛做马,全天下有像她这么惨的当家吗? 原来如此,难怪一直没听迷鸟提起父母的事。顾砚津了然地看着她,瞄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无可奈何。 “那两人根本就是老小孩。”慕望贤摇头,“可怜的冬丫头,一个人要操持整个千乘家,让伯伯都觉得心疼呢!” “呵呵,还是慕伯伯最疼我了!”她笑呵呵道。 “一个女孩子当家很辛苦吧?”顾砚津悠悠地抛出一句话。千曲楼在整个央啻国的分号超过二十间,管理这么大的酒楼,辛苦程度可想而知。 “顾老板有所不知,迷冬可不是养在深闺的女子,越是辛苦的事情,她就会做得越开心,你若让她无所事事,她反而觉得难熬。”慕希圣给她又倒了一杯酒,看她喝酒之后微红的脸,如同红雾弥漫,十分迷人。 “还是希圣了解我!”千乘迷冬朝他点头,笑得娇憨。反正酒楼都有各掌柜负责,她只要定期巡查即可。 顾砚津着迷地看着她的脸,犹如新雪染上了粉红,明媚惑人,但是听到她和慕希圣的话,心又微微下沉。 如何让一个心有所属的女人倾情于他,这似乎是个高难度的挑战。 他要怎样才能从慕希圣那边抢人成功呢? 顾砚津专注的眼神看得千乘迷冬全身发毛。他并未碰酒,为何一脸的迷醉呢? 一不小心对上他深邃黑亮的眼,她的心猛地漏跳两拍,假咳两声,清了清嗓,把话题扯到之前慕希圣提起的事,“顾老板,砚书坊是否出售关于酒的古籍呢?” “有一本《品酒录》是关于历代名酒的着作,不过,我想千乘当家应该有此书吧?”顾砚津回过神,从容回答。这本书在央啻国流传久且广,是爱酒人士必备之物。 “这本书我的确有,真可惜。” 闻言,千乘迷冬有点失望。慕希圣说他很厉害,难道就卖这些普通的书籍吗? “迷冬非常喜爱研究与酒有关的事物,若有相关书籍,请顾老板多多留心。”慕希圣不忍见她失望的表情,忙向顾砚津道。 “嗯。”他轻轻地点头,喝了口茶,才发觉茶已凉,口中微涩,心底发酸。 他不喜欢慕希圣对迷冬的了解。 顾砚津和千乘迷冬一起离开慕府,刚走出大门,一阵风吹来,他冷不防打了个哆嗦,搓了下手,呼出一口白气缓缓地上升。 央啻国的春天,依然冷得让人打颤。 千乘迷冬看着他受凉略显苍白的脸,毫不客气咧开嘴,扶着慕府的围墙,对着顾砚津笑得好不灿烂,比春日的阳光还要耀眼。 “哈哈……”刚才在慕家,不想让慕希圣知道她和一杯倒的过节,她忍了好久,对他很“恭敬”,也没有给他难堪,现在要好好地算算账了! 顾砚津不解地看着一离开慕希圣视线范围,马上变得肆无忌惮的千乘迷冬,笑得花枝乱颤,酒后原本红扑扑的脸变得更加娇艳。 “敢问迷冬姑娘,小生哪里把你逗得这么乐呢?”他懒洋洋地靠在她身旁的墙壁,含笑问道。 “一杯倒,你看我喝酒之后全身都暖洋洋,而你好像风一吹就倒,很弱哦!”她得意扬扬地在他面前摆摆手,非常放肆地伸手戳戳他的胸膛,笑得更加张扬,“身在央啻,不会喝酒很吃亏,也很丢人!” 顾砚津一把握住她的手,不以为意的说:“我真的很弱吗?” 迷冬对男人强弱的判断标准让他很汗颜。 “放开我!”这个一杯倒就会趁机吃她豆腐!千乘迷冬挣扎着从他手里抽回手,斜眼睨他,“哼,你就会耍嘴皮子,动手动脚,也不见你强在哪里?” 不是她故意看不起他,而是他实在没有地方让她看得起! 明明一副沉着内敛样,但在酒桌上的表现却比小孩还不如,以茶代酒在央啻太格格不入了,真不知道他的那些朋友是怎么交到的? ”呵呵。”顾砚津扬起嘴角轻笑,然后双臂撑在墙壁上,把千乘迷冬困在自己的怀里。他若不对她动手动脚,还真对不起她对他的评价呢! 千乘迷冬倏地睁大眼睛,瞪着他,表情戒备。“一杯倒,你想干什么?” 他们还在慕府的围墙外,他如果敢对她乱来的话,她绝对不会轻饶他! “我虽然不喜欢喝酒,但我很喜欢你身上的酒香,和你嘴中醉人的酒味,你说该怎么办呢?”顾砚津笑咪咪地靠近她,俊脸离她不到半个手掌的距离,看着她粉嫩的脸和红滥滥的唇,一阵心旌荡漾。 千乘迷冬意识到他的调戏之语和举动,正想开口驳斥,谁知,他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封住她的唇,寻找那不时诱惑着他的醉人滋味…… 她粉红的脸颊腾地烧了起来,不敢置信地死瞪着他。这个一杯倒,竟然第二次侵犯她! 她要掐死这个占她便宜的混蛋! 可是,顾砚津的吻仿佛要把她整个人都吸进去,害她全身变得软绵无力,双手无力抵在他的胸口,一阵头昏脑胀…… 她的唇中有着酸辣的味道,刺激着他的味蕾,美酒的香味混合着她身上的幽香,糅合成一种充满魅惑的气息,让他沉迷。多见迷冬一次,他就更加确定,他想要她,那种强烈的渴望是他从来没有过的…… 太长的路,都是他孤单一个人在黑暗里走过,他真的寂寞太久了,想要有个人陪他,想要有个人证明他的存在。 迷冬,在慕府的惊鸿一瞥,犹如一道耀眼的闪电劈开了他沉寂而晦涩的心,让他忍不住想要靠近。可她另有所爱,这让他很失落,有点怕最终捉不住迷冬的心 “啪!”千乘迷冬突然从被亲吻的昏眩中惊醒,给措手不及的顾砚津一个大巴掌,满脸怒容的推开他,“顾砚津,这一巴掌算便宜你,下次再对我胡来,别怪我天天──”话停顿,她狠狠地比了个灌酒的手势。 这个混蛋,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对她做这种事,如果被慕希圣看到,误会她该怎么办? “我记住了,下次我会尽量争取你的同意。”顾砚津微笑着,心满意足地看着她闻言气得跳脚的模样。真是太有趣、太可爱了! “鬼才会同意你!”她提起裙摆,一脚朝他踹了过去,却被他灵活地闪过,她气呼呼地放狠话,“下次再惹我,我就把你淹在酒缸里!” 千乘迷冬用力地瞪了他一眼,嘀嘀咕咕地转身离开,懒得再看那个总是偷她香的一杯倒。 可恶的是,为什么每次他偷袭她,她只觉得愤怒,却没有厌恶呢? 该死的,下次她会直接咬烂他的嘴!本来今天想找他算账,没想到又被无耻的一杯倒占便宜,真郁闷! “千乘当家,我很期待!”顾砚津在她背后扬高声音道,笑得诡异。 千乘迷冬回头,投来一记杀人眼神,继续大踏步前进。她要先回家准备一个大酒缸,哪天气不过直接绑人来淹! 顾砚津一直双手环抱于胸,笑意盈然地望着她的背影。 真实的迷冬比迷鸟书里那位可怜悲惨的迷冬姑娘有趣多了,才两次的亲近,他已经被完全吸引,移不开眼,也放不下…… 他该去找迷岛商量对策了。 第三章 千乘迷鸟的窝安在敕扬城最大的花楼──摘星阁内,当顾砚津冲过莺莺燕燕的包围,找到他的房间时,房门紧闭,婢女说公子未醒。 日上三竿,该起床了! 顾砚津迳自推门而入,霍地掀开床帐,却见千乘迷鸟正搂着摘星阁的老板,裹紧龙凤被睡懒觉,当场愣住,眼中闪过一抹不自在,他没料到会看到这等画面。 千乘迷鸟睁眼一见他的脸,吓得全无睡意,赶紧拉高被子盖住爱人露出的香肩,杀死人的眼神射向他。他从哪里冒出来的? “咳!咳!”顾砚津尴尬地干咳两声,手缓缓地从床帐收回,然后转过身道:“迷鸟,我在房外等你。” 他出了房间,在小院中的石桌前坐下,不一会儿千乘迷鸟就披着长袍、臭着脸走出来。 “不好意思,打扰了。”顾砚津笑道。其实他来访的时间正常且适宜,是千乘迷鸟的作息不正常,“没吓着她吧?”他问的是摘星阁的老板。 “她早上才睡,没被你吓醒算万幸!”千乘迷鸟白了他一眼,“你找我有什么事?”他想快点回去陪爱人睡觉,顾砚津最好有什么人命关天的事情,否则下次书中的悲惨男配角的名字会是“砚津”! 顾砚津随手盛住从枝橙上掉落的积雪,握在手里一会儿就变成一摊冰水流出,他漫不经心地回道:“关于迷冬的事情。”迷鸟应该知道很多的。 “什么?迷冬?”一听到这个的名字,千乘迷鸟当场发飙,反应过度地跳起来,撞到了桌角,不可抑制地怪叫两声,抱着撞到的膝盖咬牙切齿道:“你跑来打扰我睡觉,就因为千乘迷冬那女人?!你最好是来通知我她喝酒过度暴毙,否则别想我原谅你!” 没这么严重吧?迷冬又不是他的杀父仇人,用得着每次都要诅咒她吗?迷冬到底对迷鸟做了什么惨绝人寰的事情? 一滴冷汗从顾砚津的额头滑下。迷鸟对迷冬的反应,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强烈和夸张! “恐怕不能如你所愿。”他摇头,“我对迷冬姑娘特别感兴趣,实在不舍得看到她像你所说的那样暴毙。” “不要告诉我,你突然喜欢上那个恐怖的女人?!”千乘迷鸟瞪大了眼睛。之前交稿的时候,顾砚津已经表现出对迷冬超乎寻常的关注,多日未见,他不会真跑去研究迷冬,然后对她倾心吧? 撇开他和迷冬的恩怨,不带偏见地说,迷冬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明艳热情的外表很容易让人一见钟情,可是她的兴趣和性格,让身为男人的他深深地不以为然,巴不得这辈子和她没有关系。 “不只是喜欢,而是非常喜欢。”顾砚津低垂着眼睑,轻声呢喃,然后叹了一口气,“可惜,我有个非常强大的情敌,不好好想办法,是很难让迷冬倾情于我。” 千乘迷鸟一脸见鬼的表情,不可思议地看着顾砚津。他和顾砚津认识六年,他一向对女人不屑一顾,对风花雪月之事亦不热中,现在居然告诉他,喜欢上他的妹妹! 天哪,这么可怕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在内敛精明的顾砚津身上呢? 他一时昏了头,还是中邪了? 迷冬那女人,是只可远观,不可亲近亵玩的典型啊! “砚津,看在我们多年朋友兼合伙人的份上,我诚心诚意地奉劝你一句,苦海无涯,回头是岸,赶快抽身吧!”他抓着顾砚津的胳膊,苦口婆心劝说正往火海里跳的好友。 “虽说迷冬是我妹妹,但我也不能昧着良心在你面前美化她,免得你被她的外表给骗了!不是我要诋毁她,像她那种整天往酒里泡的女人,真的不适合你啊!凭你一杯倒的酒量,只会被她取笑、讽刺、鄙视得抬不起头,就算你想和她当普通朋友,都不大可能,更别说倾情于你了。 “趁你还没被迷冬打击摧毁,赶快回头,赶明儿我给你介绍更好的姑娘,不必如此自暴自弃自毁前程,把后半生赔在迷冬身上,迷冬虽漂亮,但只能算漂亮的酒鬼……” 他滔滔不绝地挑剔自家妹子,希望能让中邪的顾砚津恢复正常,看清楚她的真面目,不要被美色给迷惑,及时回头,免得一失足成千古恨! 他──千乘迷鸟就是毁在迷冬身上一个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他实在不忍心看好友步上他的后尘,从此下半辈子都抬不起头…… 顾砚津满脸凝重地看着不遗余力诋毁心上人的千乘迷鸟,额头上的青筋一直活蹦乱跳,砰的一声,他拍桌打断千乘迷鸟越说越离谱的话。“迷鸟,不要把迷冬当怪物,她没有你说的那么糟糕。” “呃?”千乘迷鸟的脸颊抽动起来。顾砚津太不识好歹了,他是为了他着想耶!“你以为我故意诽谤迷冬吗?” “难道不是吗?”顾砚津斜眼看他。 他的用心良苦,竟然没人能懂!“哼,随你怎么想,反正我事先知会你了,如果你以后受不了迷冬,就别来找我抱怨。”自己一番好心被当驴肝肺,他没好气地白了顾砚津一眼,然后正色道:“实话告诉你,如果你的酒量比不上迷冬,她不可能对你动心的。你的情敌慕希圣,之所以会让迷冬沉迷,是因为他的酒量深不可测。小时候迷冬曾说,她要的夫婿酒量一定要比她好,所以,你和她注定走不到一块。” 哪有女人像迷冬那样选丈夫,根本就是在选酒鬼! “多谢告知,我知道该怎么做。”顾砚津恢复一贯的冷静,“那你可以告诉我迷冬的喜好吗?” 有人兴高采烈要往火坑里跳,那他就成全他吧! “迷冬从小就泡在酒里,关于酒的一切她都会喜欢,如果你想送东西讨好她,最好是绝密失传的酒方,肯定能打动她的。”千乘迷鸟懒洋洋地趴在桌上,打了打呵欠,“迷冬想交的朋友有两种,酒量好和酿酒有方,建议你多多研究酿酒,说不定迷冬会忽略你一杯倒的酒量,多看你两眼。” “吱──”细微的开门声引得千乘迷鸟抬头望向房门,就见爱人裹着锦被、睡眼迷蒙地看向他,他立刻跳起来拍了下顾砚津的肩,“你好自为之,我补眠去了!”他的宝贝若没有他陪在一旁,会睡不稳的。 顾砚津点点头,开始思索着他的话。迷鸟虽把迷冬视为仇人,但对她却很了解。 尽管迷鸟要他别“自暴自弃自毁前程”,可他对迷冬的兴趣,却前所未有的高涨。 千乘酒庄位于城南,离砚书坊有两刻钟的步行路程。 一大早,顾砚津就抱着一个锦盒出现在千乘酒庄的大门前,这些天他很认真地思考过千乘迷鸟的话,也参考了他的意见,并且处心积虑寻找,终于得到一件可以和千乘迷冬“泯恩仇”的法宝。 千乘酒庄敞开的琥珀色大门高高矗立,古朴而威严,门口是两尊醉酒罗汉的门墩,大门内的影壁雕刻吉瑞花纹,遮挡了酒庄内的建筑物,让人无法一览无遗。 一大早就有伙计扛着酒坛出入,往门外的马车装酒,整个酒庄显得朝气蓬勃。 而守门的年轻门卫一看到顾砚津就把他拦下,询问他的来意。 “在下是砚书坊的老板顾砚津,有事拜访,麻烦你通报千乘当家一声。”顾砚津客气道。 “你是小姐的新朋友吧?以前没见过你。”门卫眼珠子在他身上转啊转,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着,然后回头唤住一个搬酒的伙计,“老陈,拿酒来。” “马上就来!”老陈似乎颇为兴奋,飞快地跑进酒庄内。 “嗯?”顾砚津满头雾水,就见老陈笑得不怀好意地端来:亚酒放在他面前,吓了他一大跳,愣愣地开口,“这是何意?” 他是麻烦他们通知千乘迷冬他的来访,他们不但不通报,反而端了一壶酒过来,他实在想不通,这和自己来访有什么关联? “小姐有规定,第一次到访的客人,一定要先喝三杯过门酒,才能踏进千乘酒庄的大门。然后在偏厅等候,再喝三杯洗尘酒,毫无醉意之客,小姐才会接见的。”门卫眉开眼笑地向顾砚津介绍他们当家的待客之道,未了还笑嘻嘻地补充,“过门酒是温和的‘红笑’,洗尘酒是辛辣的‘喜尘’,只要是小姐的朋友,人人都能见到小姐的。当然,如果你嫌这样太麻烦,那么,只要喝完三杯‘滴落’不醉,小姐马上就会来见你的。” “滴落”可是千乘酒庄所出产最烈的酒。言下之意,如果醉倒就不是千乘迷冬的朋友,也见不到千乘迷冬。 原来如此,迷冬的交友之道果然如迷鸟所言,的确,以他的酒量看,迷冬是个不易亲近之人。 一滴冷汗从顾砚津的额头滑落,掉在锦盒之上,慢慢消逝。 要见佳人一面,还真不容易。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他是不会轻易打退堂鼓的! “嗯,给我酒吧。”他苦笑道:“对了,记得通知千乘当家出来‘收尸’。” 门卫还在不明所以,一杯“红笑”下腹的顾砚津,已毫无预警地倒在门卫身上。 “啪!”一酒杯落在门前石板上,碎片飞横。 “老陈,快通知小姐!”门卫惊喊,不可思议地扶着身上的顾砚津,他手中的锦盒也滚落在脚边。 当千乘迷冬被老陈一句“小姐,门外喝了杯‘红笑’就倒下的人,要你去‘收尸’!”惊吓到,匆匆从酒窖赶到“案发现场”──千乘酒庄的大门口时,看到倒在门卫身上的顾砚津,她哭笑不得地抽了抽嘴角,翻了翻白眼。 这个一杯倒来她家表现他可耻的酒量,究竟有何贵干呢? “把他──”她正想说直接把他扔回砚书坊时,视线却被地上的锦盒吸引了,老陈忙捡起来递给她,她打开一开,眼中闪过讶然的光芒,随即道:“把他抬进酒窖去,然后吩咐厨房送一桌酒菜来。” 千乘迷冬抱着锦盒,看了看醉倒的顾砚津,扬起了嘴角。既然他亲自送上门来,那么她这次可以好好地同他算算账了! 千乘酒庄的酒窖很大,一个一个宽敞通气的酒窖构成了酒的地下皇宫,每个酒窖里的酒坛子按不同年份、不同种类贴上标签,整齐有序的摆放着。 千乘迷冬常常会来检查各个酒窖的情况,一整天沉醉在酒的芬芳之中也不会厌倦,对她来说,这些酒就是她的全部。 这会儿,她正在酒窖最外面的房间里,房中的桌上摆着好几碟菜,中央暖壶上温着六壶酒,她一个人坐在桌边,很有闲情逸致的浅斟轻酌,一边翻看着从锦盒里拿出的东西──来自东方大陆的《酒谱》,就是这东西让她决定把顾砚津“请”进来。 顾砚津躺在一旁的木榻上,一声不响地闭着眼。 奇怪,上次她灌了他一杯“喜尘”,他醉了一刻钟之后就醒了,这次听门卫说他只喝一杯“红笑”就倒下。“红笑”比“喜尘”酒性温和许多,都已过两刻钟,没道理他还不醒啊?难道,醉倒之后,他顺便睡起回笼觉吗? 千乘迷冬来到木榻旁,弯身看着顾砚津,竟有些晃眼。说实话,这家伙长得比迷鸟顺眼多了,只可惜酒量差到“天怒人怨”! 他一脸平和,紧闭的双眼隐去了若隐若现的精明,俊俏的五官在房内微暗的烛光下显得特别温柔,根本就不像一个醉酒的人,反而有着春眠不愿醒的闲适。 突然,他的嘴角微微翘起,好像作了什么美梦,整张脸都亮了起来,弥漫着如春风般的笑意。 哼,他睡得可真舒服哦! 盯着他扬起好看弧度的薄唇,千乘迷冬猛地想起之前被他轻薄的事情,脸色瞬间一变,双颊发红,两眼冒火,伸出了“魔爪”,捏住他的鼻子。她倒要看看他是醉还是睡? “唔──”顾砚津难过的声音逸出嘴唇,千乘迷冬的“虐待”让他不得不睁开眼睛,对上那双火气腾腾的丹凤眼,他扬起无辜的笑容。“千乘当家,我们又见面了。” 他本想继续装醉,因为之前他偷偷张开眼,就看到桌面暖壶中温的酒和迷冬嘴角诡异的笑,让他脊背一阵发凉。他敢肯定,那么多壶酒,总有一壶是迷冬用来灌他的,在他还没有想好对策之前,最好以静制动。 可惜,千乘迷冬不让他作太长的美梦,捏住他的鼻子,剥夺他的呼吸,有谋杀他的倾向! “哼,你很怀念我灌酒的技术,所以亲自送上门来了?”她微微眯起了眼,收回自己的手叉到腰上,非常有气势地站在顾砚津面前,烛光从背后照在她的身上,形成大片的阴影,把木榻上的他淹没。 “其实,我今天是特地登门请罪的。”他不疾不徐地说,慢条斯理地起身,高大的身影脱离了她的影子,与她并肩而立,烛光也把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他看看四周,闻闻满屋子的酒香,深深地吁了一口气。醉死人的味道,害他有点昏昏欲睡。 “请罪?”千乘迷冬挑眉,满眼狐疑,“你想耍什么花招?”这家伙之前老爱对她动手动脚,一抓到机会就吃她豆腐,上次才在慕府墙外轻薄她,半个月没见,他突然发现自己的错误,所以今天登门赔罪吗? “之前多有冒犯,还请千乘当家多多包涵。”顾砚津微笑,一副畜牲无害的模样。 嗯,很像是来请罪的样子。 “要我包涵也可以,若你能陪我喝三杯不倒。”千乘迷冬非常有肚量地说,“空口说白话,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她自认和寻常女子不同,性子开朗,乐于交友,就算与顾砚津有过节,只要他诚心认错,她是不会太记恨的。 然而她对他“诚心”的定义──三杯不倒,似乎是个不可能的任务。 顾砚津失笑,眼睛瞄向桌上被打开的锦盒以及翻开的《酒谱》,然后走过去,拿起《酒谱》说:“这份赔礼不够吗?”这本书可是他托人从东方大陆带回来,有钱也买不到的东西,而且是迷冬所喜爱之物,难道还不能让她解气吗? 千乘迷冬眼睛一亮,精神一振,移步到他身旁,手指卷着长发,微微侧首,看了他许久,才道:“看来你是有备而来。上次问你时,不是说你店里只有一本《品酒录》吗?” 他所带来的《酒谱》,不同于《品酒录》,她看了几页,非常喜爱,《酒谱》所言之理可用于研究新酒。 顾砚津送她此物,的确让她十分心动。 “嗯,这本《酒谱》是我奔波十多天的成果,我可是非常诚心诚意地向你赔罪。”他把《酒谱》放在她的手中,含笑道:“若此物还不能得到你完全谅解,那么我向你承诺,以后收集更多各式各样的酒书,甚至其他名酒的配方与你,交我这个朋友,应该不吃亏吧?”投其所好,诱之以利,他就不相信迷冬会拒他于千里之外。 各式各样的酒书?名酒的配方? 他真的可以收集到吗? 千乘迷冬的心怦怦直跳,两眼直冒星光,吞了吞口水,平了平激动的心情,然后看着顾砚津的眼睛,问:“你确定有办法弄到那些东西?” “当然,只要是文字记载的东西,都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他肯定地点头。 他的哥哥顾砚旋在上日国经营一家拍卖行,只要有钱,不管是皇帝的玩物,还是王爷的收藏,他都能弄到手,而这本《酒谱》,就是从他那里拿来的。 千乘迷冬小心翼翼地捧着《酒谱》,定定地看着顾砚津,然后下定决心,点头。“好,只要你不再犯之前的错,我就原谅你,交你这个朋友!” 为了让酿酒技术更上层楼,她可以忽视他之前的孟浪。 “我保证,我不会再唐突了。”他会让她同意的,虽然在那之前他会很怀念她唇中醉人的味道。 “很好,那为我们的化干戈为玉帛干一杯!”千乘迷冬眼珠子一转,马上倒满两杯酒,兴致勃勃地端给他。 “这个……”他额上开始冒冷汗。她明知道他一杯倒,还倒酒给他啊? 看来,迷冬交朋友,是非要酒助兴不可了。 “放心,你醉倒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她笑呵呵道,“难道你不觉得该庆祝一下吗?”不喝酒,就太没有气氛了! “其实,能交到你这个朋友,我很开心,的确该庆祝,但是──”顾砚津目光闪烁,迟迟不肯接过她手中的酒,“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 千乘迷冬见他婆婆妈妈的,大有拔腿就跑的趋势,于是二话不说,伸出手勾住他的颈项,非常熟练地表演她的独门绝技──灌酒。 哈哈……果然百发百中,看他怎么跑! 顾砚津嘴角微微抽搐,酒香窜下四肢百骸,一下子麻醉了他刚刚清醒不久的神经,无奈地看着得意大笑的千乘迷冬,他咚的一声倒在她身上。 果真如迷鸟所说,迷皋、不好惹,他都这么诚恳地向她赔礼道歉,她也要灌他酒,如果每次都被她灌酒“倒毙”,那他该怎么和她培养感情呢? 真叫人头疼的迷柬、姑娘啊! 千乘迷冬笑嘻嘻地拍着顾砚津的肩膀,然后扶他到木榻躺好。 一杯酒后,所有的“恩怨”一笔勾销。 他的酒量虽差,可这个醉酒的习惯还是满有趣的,呵呵,而且……她突然灵光一闪,顾砚津只是一杯倒,清醒之后,又可以继续一杯倒呢! 这么说的话……她开始算计。他一杯倒后两刻钟就能清醒,那么一个时辰可以灌他四杯,一天就可以灌四十八杯! 哇!这么一算,顾砚津的酒量还不错,看来他还是满有潜质的,完全不像迷鸟,嘿嘿……也许她可以把训练迷鸟酒量的那一套搬到他身上。 她的朋友皆是酒量一流之人,而顾砚津这个新朋友,她要把他调教得实至名归! 千乘迷冬终于找到了酿酒之外的第二个爱好,开始一边捧着《酒谱》看,一边嘿嘿笑看着即将要清醒的顾砚津,喜孜孜地喝着酒。 第四章 作为千乘迷冬的朋友,酒量是第一考量,以顾砚津的一杯倒程度,她交这个朋友可是冒着被其他“酒友”耻笑的危险。 所以她暗下决心,一定要改善他的酒量,即使不能进步到千杯不倒,也不能可耻的一杯酒就倒。 自从他们两个化干戈为玉帛之后,顾砚津就常来到千乘酒庄,每次在酒窖里他都会向千乘迷冬请教关于酿酒的问题。果真如他之前承诺的那般,没有再出现不当的举止,反而把全部精力都放在酿酒的研究之上。 经过这段时间对他的观察,千乘迷冬觉得他吸收新事物的能力很强,而且发现他对酿酒有着莫大的兴趣,对这方面的了解比身为千乘家人的千乘迷鸟还要多,这让她对顾砚津的印象大大改观。 经过这段时间的交流,他已经可以凭灵敏的嗅觉分辨出千乘家的几种招牌酒,可惜酒量依然是一杯倒,每次要他通过味觉来加强对酒的认识,顾砚津一杯下去,仍是毫无意外地倒在她身上,害得她未能尽兴。 不过这个原来和那只花鸟“臭味相投”的顾砚津,终于也和她有了共同语言,她要让他们变得更加“志同道合”。 她对这个新朋友很看重,甚至如当年发现慕希圣那般,衍生出了探索的念头,这让她有种莫名的兴奋,对改造顾砚津的酒量异常亢奋。 于是,尘封多年专属于千乘迷鸟的“酒神养成计划”再次重出江湖,她因此雀跃不已。 “这是练酒房。”她把他带到后院偏僻的厢房,一推开门,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让她多了一抹怀念的心思。自从迷鸟离家出走之后,这个练酒房也空置六年,今天终于再次派上用场了。 空旷的房间四周摆满了酒坛子,房中央放着一个如浴桶大小的酒缸,木头地板铺着酒红色的地毯,春风徐徐地吹进敞开的窗,吹得酒香四溢,整个空间里弥漫着醉人的味道。 练酒房?这是什么玩意? 顾砚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酒气瞬间充满了胸口,全身的毛细孔仿佛都被酒气侵占,让他有些昏眩的醉意。 然后,他有些傻眼地看着一脸兴奋的千乘迷冬,诡异的感觉跃上心头──他似乎变成了瓮中之鳖。 他今天一来千乘酒庄,就被她拖着走,手拉着迷冬的手,这样的亲近让他有点飘飘然,直到这刻才意识到情况不妙。 “迷冬,你带我来这里参观吗?”不大像,看她炯亮的丹凤眼反射出晶莹的光芒,整张脸充满了干劲,好像有什么计划正在酝酿着。 “不,是让你熟悉一下环境。”千乘迷冬勾起嘴角,笑得踌躇满志。 “熟悉环境?”顾砚津暗暗捏了把冷汗,希望自己的预感不要成真。 “对,以后我就在这里训练你的酒量,只是举手之劳,你不必太感激我的。”她非常豪气地拍拍他的肩膀,“你也知道,我的朋友酒量都是一等一的好,所以你绝不能继续可耻到一杯倒,这会让我抬不起头的。不过,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要求你的酒量和慕希圣一样深不可测,只要达到央啻国国民酒量的平均值就好。” 她对他可是非常宽宏大量的! 顾砚津只觉眼前一黑,反射性地将手扶在千乘迷冬肩上,免得自己因承受不了她的“伟大计划”摔倒。 练酒房,顾名思义,就是锻炼酒量之房,千乘迷冬一带他来,他就有了乌云罩顶的感觉,心存百分之一的侥幸,也被她的“豪言壮举”打破。 “迷冬,你当真?”他最后的挣扎,“我的酒量天生如此,恐怕再怎么训练也是枉然。”他的体质对酒只有一杯的容量,再多就无福消受了。 “放心,我有自信。”千乘迷冬只差没拍胸膛保证了,“改变酒量,就要从你的体质开始改善,我相信我的‘酒神养成计划’在你身上一定会成功的。” “酒神养成计划?”他嘴角抽动两下,明俊的双眉紧锁,听她这说法,似乎这套计划以前失败过,“我是你第一个实验对象吗?”应该不是。他的脑中闪过千乘迷鸟的身影,没来由的一阵冷飕飕的感觉爬上了脊骨。 “哼,这是我为了那只该死的鸟制定的练酒策略,谁知他半路落跑,害我整套计划夭折。”千乘迷冬一提起千乘迷鸟就咬牙切齿。 当年为了改善迷鸟的酒量,她可是请教了许多人,才制定这么一套“酒神养成计划”,还为他特地建了练酒房,准备把他培养成千乘家万杯不倒的酒神级接班人。谁知那只鸟太没用,宁愿半路卷起铺盖离家出走,也不要配合她的“酒神养成计划”! “呵、呵。”顾砚津干笑两声,“我觉得既然在迷鸟身上都不成功,我的情况应该也和迷鸟差不多,所以就算了吧?”迷鸟就是因为“酒神养成计划”才对迷冬恨之入骨吧? “不行!”她非常严肃地瞪着他,以不容置喙的口气说道:“你是我的朋友,我都为你坏了交友的原则,你好歹配合我努力一下,只有当我说放弃的时候,这个计划才能停止。” 她可是舍命陪君子,亲自训练他酒量,他应该感谢她,绝不可以像那只花鸟一样糟蹋她的一片苦心! 一阵风夹杂着春的花香,灌入练酒房,在顾砚津和千乘迷冬之间吹拂,扬起她如水般的长发,发丝在她脸颊划过的刹那,仿佛蝴蝶在花间跳跃,留下一缕缕芳香。 顾砚津心头一震,着迷地看着表情认真而显得异常明艳动人的她,红润的唇微微抿起倔强的弧度,清亮的眸闪烁着坚定毫不妥协的光彩…… 他不知不觉看着她恍了神,第一次有人用这种眼神看他,第一次有人为他打算计划,他的心恍然间暖了起来。她的眼睛仿佛有种魔力,深深地吸引着他;她的身上有种发亮的热情,如耀眼的火焰,让他有飞蛾扑火的冲动。 初次在慕府的惊鸿一瞥的悸动像暴风雪般卷回,那种渴望靠近的心情再次浮现,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拂向她的脸颊…… 千乘迷冬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顾砚津的手碰上她的脸颊,冰冷的触感让她猛地惊醒,忙往后退一步,避开他的碰触,有点不悦地皱着眉,提醒有些失神的他,“顾砚津,你到底要不要配合我的计划啊?” 他回过神,有点尴尬地垂下手,握紧拳头,然后闭了闭眼,深呼吸,恢复平静,笑道:“千乘当家这般热情,我怎会拒绝呢?” 何况,他也不想放过任何靠近迷冬的机会,虽然“酒神养成计划”听起来让他的眼皮子直跳。 “这还差不多。”千乘迷冬满意地点点头,一转眼就把他刚才的逾矩抛到脑后,兴致勃勃地吩咐,“那么,从明天开始,你晚上来这里,我好好地训练你。” “嗯。”顾砚津颔首微笑。 在“酒神养成计划”施行的第一天,他就后悔了,也开始明白为什么迷鸟会对迷冬恨得咬牙切齿。 “快脱衣服啊!”她靠在练酒房内硕大酒缸旁,一手卷着长发,一手指着热气腾腾的酒缸,“这缸内是融雪之水,刚开始只加一坛酒,等你适应之后,我再加一 坛,你快点进去泡,别磨蹭了。” 泡水酒,是要让顾砚津的身体适应酒的存在,她还在酒里加了促进身体吸收酒气的药材,先改变他的体质,增加他身体对酒的“容忍度”,然后再一步一步,从酒性最温和的水果酒开始饮用,慢慢改善他的酒量。 一想到自己的伟大计划有一天能够在他身上实现,她的心就一阵激荡,双眼放光。为了集中心力实行“酒神养成计划”,她把很多事情都挪开,甚至连慕府最近订的一大批酒,她都交给伙计去准备呢! 顾砚津站在练酒房的门口,听到千乘迷冬的话后,冷汗直冒,几度想夺门而出,但在她热情的眼神注视下,他忍住了。 如果换个情境,千乘迷冬要他脱衣服,他会开心得阖不拢嘴。可现在,他一点都笑不出来,手不自觉地抓着衣襟,心有顾忌,一向平稳的脸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为难表情。 “欸!”千乘迷冬没好气地撇撇嘴,然后冲到顾砚津面前,拽起他的胳膊,毫不客气地把他拖到酒缸边,埋怨,“你不是说要配合我吗?干么一副受欺凌的表情啊?快点脱衣服,难道你想让我亲自动手扒你的衣服,把你扔进去吗?” 哼,以前可是他吃她豆腐耶,现在竟然好意思在她面前装矜持? “你亲自动手……哈、哈。”顾砚津干笑,扯动脸上的肌肉,丢过去一记挑衅的眼神,“你敢吗?” 如果由她动手的话,似乎会是个不错的享受,嘿嘿! “你──”千乘迷冬的俏脸莫名一红,朝他翻了下白眼,“别开玩笑了,我还是清白姑娘呢!所以,你快点自己动手,不然我请护院来帮忙了。” 她刚才只是随口说说,他还当真啊! “我自己来,你转过身去。”顾砚津无可奈何地垮下肩,眼色一凝,长睫毛低垂,遮住了他眼中的不安。 千乘迷冬笑咪咪地点头,转过身去,听着身后传来脱衣服的窸窸窣窣声,直到一声扑通之后,她才转过身,就见他整个身体都淹没在酒缸之中,只露出脑袋,朝她露出勉强的微笑。 “感觉怎么样?”千乘迷冬好奇地问。 “酒气好重,有点头昏。”顾砚津皱了下眉,他全身都开始不对劲,整个人变得昏沉,头脑也不清醒,仿佛随时都可能倒下去。 不行,不能在迷冬面前倒下,否则不但会丢人,而且也会让迷冬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他不想吓到她。 “你要慢慢习惯。”她干脆搬来椅子坐在一边,大放豪言壮语,“放心,有我在,一定会让你脱胎换骨,变成酒中豪杰的!” “但愿如此。” 可惜他的身体似乎无法配合迷皋、的“雄心壮志”,双眼不自觉地眯了起来,他努力地张开,可最后还是抵不住酒气的攻击,昏昏然地闭上眼,头一歪,醉倒在酒缸中。 “不会吧?”千乘迷皋、大大傻眼。他才刚泡耶,不过喝两杯酒的工夫,他就倒下了?! 看来泡水酒改变体质的策略用在顾砚津身上,比用在迷鸟身上还失败,至少迷鸟泡了三天之后才倒下的! 只能先把他弄出酒缸,免得这样泡在里面着凉了。 千乘迷冬悻悻地唤来两个下人帮忙,当她瞄到顾砚津的背后时,惊愕地瞪圆了眼睛,和下人一样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的背。 宽广的背,湿淋淋的水酒滑过一片纵横交错的狰狞疤痕,像是粗长鞭子肆虐留下的伤疤,丑陋且触目惊心,让人不自觉地揪起心,仿佛那种痛通过眼睛蔓延到自己身上。 他不是普通的书铺老板吗?为什么背上会有这么严重的伤呢?是谁对他下这么重的手? “你们快帮他擦好身体、穿好衣服。”她回过神提醒下人,心中的震惊却久久徘徊不去,握紧的双手,莫名地发凉。 他到底曾经受过多大的伤害呢? 千乘迷冬的心,微微泛疼。 练酒房的地毯上铺着厚厚的棉被,棉被中的顾砚津已经醉了两刻钟,而千乘迷冬一直坐在旁边,脸色凝重地看着他。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才发现一旁的她,脸色沉重,双眉紧蹙。他再看看自己的样子,心里震了一下。迷冬看到了吗?她被他吓到了吗? “你醒了。”千乘迷冬眼睛一亮,若无其事地调侃道:“你未免也太夸张了吧,这样也能醉啊?” 他的伤,她该不该问呢? “没办法,我和酒这东西八字不合。”顾砚津起身,深呼吸,练酒房内还弥漫着浓郁的酒气,害他又有种向酒投降的无力感。 “嗯,看来以后要多泡泡才行。”她若有所思的说。 “不会吧?”顾砚津头痛不已地看着一脸认真的她。 “放心,第一次难免不习惯,以后会好的,迷鸟也是这么过来的。”只是他最后失败了。这句话千乘迷冬没有说。 难怪迷鸟要饱了,现在他也有这种冲动。 “希望如此。”他不想让迷冬失望,只好如是说。 “还有──”她顿了顿,有点不自在地卷着头发,心里又挂念着他背上的疤痕,不问的话,今晚肯定左思右想睡不着觉了。 “怎么了?”顾砚津正襟危坐,心底忐忑不安。 “你的背……那些伤是怎么来的?”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之前下人帮忙把你弄出酒缸时,我不小心瞄到的。” 他低下了头。果然,迷冬看到了他最丑陋的那一面。 “当然,若你觉得为难,就算了。”她忙不迭道:“我只是随口问问。”其实很想知道原因。 “小时候不听话,被父亲打。”他不想骗迷冬,只好避重就轻的回答,“还有做错事,被师父惩罚。” 儿时,羡慕哥哥的自由自在,而他只能在小小的地下室活动,让他心生反叛,偷跑出去被父亲抓到,狠狠教训一顿,说他一辈子只能当个影子,别想走在阳光下。 后来被送去学艺,稍不如意,就会被师父鞭打,慢慢地他也习惯了,只好不断地磨练自己,直到学成回到顾家,然后被送到央啻国,他身上的伤才慢慢地结痂成疤。 “很痛吗?”千乘迷冬小声地问。听他漠然的口气,仿佛那些伤只是被蚊子咬到一样,无关紧要。 “呃?”顾砚津愣了一下,才道:“不痛,那么丑的疤痕,吓到你了吧?” 听到这话,她的鼻子莫名一酸,眼泪瞬间失控夺眶而出,她捂着嘴转过头,直摇头。他没有吓到她,她只是觉得心疼,为他云淡风清的话语难过。 那么大面积的伤痕,怎么可能不痛呢?除非他已经习惯那样的对待,所以才不把那些伤放在心上。 可她为什么会为他心疼呢?他只是她一个有点特别的朋友,没道理从看到他的背后,她就一心挂在他身上,而且,竟然会为他心疼掉泪,她只是同情他吧?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千乘迷冬忙擦干眼泪,回过头,浅笑道,心底却有些莫名的沉重。 不料,顾砚津突然伸出手,如飓风一样把她卷进他的胸膛。突来的亲近,让她反射性地想要推开,而他落寞的声音却止住她的动作── “迷冬,谢谢你为我流泪。那些伤,曾经很痛,痛得让我麻木,可现在,我真的不痛了。” 除了哥哥,迷冬是第二个心疼他的人,她的眼泪让他对她的渴望更加浓烈,浓得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要拥抱她,一点都不介意在她面前展露自己最脆弱的一面。 千乘迷冬的喉咙好像被什么堵住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任他抱着,却不敢再问,曾经的顾砚津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她怕……知道太多,会让他们的友情变得更加复杂。 千乘迷冬故意忽略那次顾砚津泡酒醉倒之后,两个人意外的亲近,反而兴致勃勃地研究新泡的水酒,改变酒缸内水酒的成份,换上了具有强身健体效果的药酒,也加重了水中的中药成份,渐渐地让顾砚津泡到一个时辰才醉倒。 连续泡了半个月后,千乘迷冬就开始灌他各种各样的酒,从女孩子喜欢喝的清甜水果酒,到消毒使用的烈酒,全部喝过一遍。可是不管什么酒,他照样一杯就倒,这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 以前训练迷鸟时,虽然最后也以失败告终,可那只鸟最高纪录还有十杯,哪像顾砚津,一点进步都没有,让她非常郁闷。 可怜的顾砚津经过一个月“酒神养成计划”的折腾,已经到了一闻到酒味就脚软的地步,每次一进入练酒房,他就会被酒气熏得晕头转向,然后千乘迷冬一倒酒给他,他一喝必倒。 看到她为自己的“不争气”大受打击萎靡不振,顾砚津非常讨好地说以后会努力,然后说有朋友约他去酒楼聚会,请她看在两人是朋友的份上,一起赴约为他挡酒,还“引诱”说其中有个朋友酒量惊人,至今未逢敌手。 酒量惊人,未逢敌手。 这八个字让千乘迷冬精神百倍,马上生龙活虎地点头答应,斗志高昂地陪他赴约。 千曲楼的雅间内,不时传来一阵阵喝采声。 “千乘当家果然好酒量!” “夜将军,好气魄!” 顾砚津所说的朋友,是央啻国夜弘将军,他们两个因兵书而识,今日夜弘从边境回朝覆命,几日后又要回边关,于是一千熟识好友就趁着这个机会约在千曲楼聚会。 “颤老板,没想到以你的酒量竟然会认识千乘当家,真叫人刮目相看。”众人看着拚酒的夜弘和千乘迷冬,然后揶揄顾砚津。 “是啊,听说千乘当家的朋友都是酒中豪杰,顾老板的酒量何时进步如此神速?” “错,顾老板依然滴酒不沾,看来还是一杯倒的酒量,他会和千乘当家如此之熟,嘿嘿,我看是另有隐情哦!”有人开始挤眉弄眼。 “对啊,顾老板,你们两个有什么风花雪月之事,快快招来!”有人开始起哄。 “你们几个,想知道我和顾老板怎么认识的,先赢我酒再说!”千乘迷冬看向众人,提着酒壶挑衅。 “千乘当家,我认输,我不能再喝了。”夜弘喝得满脸通红,不知何时已经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举手投降。再喝下去他会烂醉如泥。 “哇,夜将军竟然输了!”有人惊叫,然后讪讪地看着千乘迷冬吞了吞口水,哪敢与她比酒。 “喝得尽兴吧?”顾砚津笑咪咪地问,优雅地喝着茶。 “还好啦,可惜他不比了。”千乘迷冬斜眼看了下夜弘。真是狡猾,都还没有醉倒就投降,哪能喝得尽兴。 “千乘当家,我若醉倒被抬回家,将军的面子可就没了。”夜弘摇头失笑,一比酒量的话,侍御史慕大人是个不错的人选。”看似文质彬彬的慕希圣,酒量却深不可测,每次酒宴,都是众人皆醉他独醒。 “咦,原来夜将军认识慕大人啊,可惜他不肯跟我比酒。”千乘迷冬这才想起,前些日子慕府订的酒,昨天伙计好像已经送过去,这阵子她只顾着顾砚津的事情,竟然忘记亲自送去,她想待会儿顺便去慕府看看。 “原来如此,不过,过几天就可以光明正大灌他酒了。”夜弘突然笑道。 “啊?”她不解。 “今天朝上,皇上已经为永阳公主和慕大人赐婚,三天后由摄政王亲自主持婚礼,灌新郎酒可是个好节目噢。” “匡啷!” 千乘迷冬的酒杯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千乘当家,你怎么了?”夜弘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我没事。”她勉强地笑了笑,摇头,双眸失神。 顾砚津担忧地看着她,而众人又自顾自地谈开。 “这么说,夜将军待到公主大婚之后就回边境?” “是啊,边境最近有些动乱,不能离开太久。” “嗯,听说朝中主战派开始蠢蠢欲动。” “夜将军,这次仗会不会打起来?” “不知道,要看摄政王的决定……” 千乘迷冬的双手紧握着,全身僵硬,仿佛严冬刺骨的冰冷在春末席卷而来,冻得她全身发寒。 她不相信夜弘将军说的,慕希圣怎么会这么突然要和公主成婚呢? 为什么之前一点预兆都没有呢? 不行,她要亲自去问他……怎么可以这样呢? 顾砚津轻轻地拍拍她的肩,然后点头向众人示意之后,带着精神恍惚的她离开。 “砚津,你告诉我,夜将军刚才是在开玩笑吧?”一走出千曲楼,千乘迷冬猛地回过神,抓着顾砚津的手,脸色苍白地问他,“希圣他不会和公主成亲吧?” “迷冬,我也不清楚。”他叹口气。八成错不了,只是事情未免太突然,这其中是否有隐情? “听说永阳公主三天后下嫁慕府,慕家的人都开始准备婚礼了。”路过的行人话家常般地谈论着公主的婚事。 “对啊,听说摄政王亲自主持婚礼呢。” “嗯,听说永阳公主是摄政王最疼爱的妹妹,婚礼一定会很隆重的……” 风把行人的声音慢慢地吹远,而千乘迷冬如石像一样呆立在路边。 “迷冬。”顾砚津忧虑地拉着她的手,“不要乱想,我送你回去吧!”虽然听到慕希圣要成亲的消息,他有一点点的窃喜,可看到迷冬失魂落魄的模样,他却很担心。 迷冬喜欢慕希圣,他是知道的,所以,他明白慕希圣的婚事对迷冬的打击,他必须陪在她身边。 “不!”千乘迷冬突然甩开他,然后朝慕府的方向奔跑。 “迷冬,等等!”他喊道,急忙跟上,生怕她会出事。 “你不要跟着我!”她回头尖叫。 顾砚津的脚步猛地煞住,怔怔地看着她渐渐消失的身影。 第五章 “希圣,为什么?” 千乘迷冬冲到慕府,在书房找到慕希圣,而他正在写请帖,大红的喜帖瞬间灼伤了她的眼睛,她呆若木鸡地站在书桌前,双手攥紧,哽咽问道。 慕希圣被突然出现的她吓了一跳,见她一脸苍白,恍然若失,听她生硬的问话,心里也有个底。 但他置若罔闻,如平时一样扬起温和的笑意,从书桌后起身,带着宠溺的表情,摸着她的脑袋,笑道:“迷冬,你没头没脑说什么啊?” 慕希圣的神情太自然,这让她惊觉自己对这婚事的在乎,在他面前显得突兀和莽撞。 望着他疼爱的眼神一如既往,她低垂着脑袋,只觉得喉咙紧绷,双手松开,无措地卷着长发,呐呐的问:“希圣,你要成亲了,是不是?” 她不敢抬头看他,只希望耳朵能听到不同于传言的否定话语。 千乘迷冬的直接让他怔住,随即恢复常态,伸手从书桌上拿来一张喜帖放在她的手里,笑道:“原来你已经知道了,我才开始写喜帖呢!我和公主三天后完婚,有点仓卒,但请你务必空出时间参加我的婚礼。” 是真的…… 她有点颤抖地接过喜帖,紧紧地攥着,指节微微泛白。她缓缓地抬起头,看着一脸春风的慕希圣,心酸的感觉如涟漪般氾滥到四肢百骸。 她咬了咬唇,轻声问道:“希圣,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他的亲事,太突然,让她措手不及。 “迷冬,难道你不为我高兴吗?”他的笑容依然和煦,抚摸着她的脑袋,关心地问:“怎么了?你今天看起来怪怪的,是不是因为我没在第一时间通知你,所以生气了?” 她怎么会高兴呢?自己仰慕的男子另娶他人,这叫她情何以堪呢? 为什么慕希圣看起来还是那么温柔,他难道不知道她现在有多难过吗? 难道他不知道她的心意,所以才会毫无芥蒂要她参加婚礼? 如果早点让他明白她的心意,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希圣,我喜欢你,你知道吗?”千乘迷冬冲动地脱口而出,明亮的眼眸充满了伤感和迷乱,“为什么不等我呢?” 她顾忌太多,若早点告诉希圣她的喜欢,那希圣就不会和公主成亲吧? 她现在表白心意,还来得及吗? 慕希圣的笑容慢慢地敛起,原本摸着她脑袋的手缓缓地收了回来,轻握成拳,她的话如惊涛骇浪一样在他的心里翻腾。 迷冬的心意,他怎么会不知呢? 七年的相识相知,他怎么会不懂呢? 只是,他无法接受迷冬,他没有资格获得迷冬的爱。 所以,他转身背对着迷冬,不愿看她悲伤的眼神,而是望向一片清朗的天空,晚春的夕阳如火一样燃烧在天际,缤纷的彩霞变化莫测,让人捉摸不透,就像他的心思,不愿让迷冬看透。 “迷冬,很抱歉,我一直把你当妹妹,所以……我真的很抱歉。” 为什么不等她? 他没有立场去等她,因为他无法给她想要的东西,就不能有等她的心思。 妹妹?只是妹妹而已,所以他才会那样疼爱她,比迷鸟这个正牌哥哥还要称职。 千乘迷冬颓然地垮下肩,面如死灰。 正对着门逆光而立的慕希圣,依然挺拔的背影触手可及,却是那么的遥远,仍旧俊雅的面容,却变得那么的模糊…… 他和她,只有一臂之遥,可在慕希圣说出那句话之后,她只觉得他们之间疏远而陌生。她迷恋的慕希圣,对她说抱歉,原来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他只当她是妹妹而已。 “我明白了。”她垂着脑袋从他身侧走过,幽幽地说道:“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回家了。” “迷冬,你会来参加我的婚礼吧?”慕希圣冷不防的问。 “嗯。”她点点头,僵着身子。 “那──”他顿了顿,看着她的身影,继续问:“你会祝福我吗?” “嗯。”她的声音,很低很低。 然后,千乘迷冬如游魂一样,飘出了他的书房,在夕阳中的背影,显得孤单而且落寞。 慕希圣倚着门,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双眉紧锁,黑眸黯沉,无奈地叹口气,一手捂着胸口,心揪得疼了起来。 虽然早知这一天将到来,但心还是很痛很痛。 迷冬,成亲之后,也许再也见不到你了。 迷冬,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伤害你的…… 千乘迷冬失魂落魄地走出慕府,抬头望向渐渐西沉的落日,她眯起了眼睛,神情恍惚,心中的苦涩越加厚重。 以前,每次她提着酒壶找慕希圣比酒时,他都会笑咪咪地拒绝她,却又吩咐下人摆好酒菜,陪她一边聊天一边喝酒。 七年来,每次她想见他,都会用比酒的借口来找他,而他不管多忙,都会拨出一点时间陪她喝酒,听她抱怨迷鸟,听她埋怨父母的不负责任,听她诉当家的苦水,慕希圣一直都是那么温柔地待她。 他是个温和却又深不可测的人,有着与外形不符的未知酒量,让她对他充满了探索和期待。而他对她的温柔和放纵,让她产生了依赖感,对他的好感如醇酒一样,随着时间越来越沉。 他是家人之外,她最亲近的人,她以为自己在他的心中有很独特的地位,所以一直小心翼翼地守着这份心情,不敢开口,怕影响两人之间微妙的感情,可今天她才知道,不管她能否来得及表明心意,她之于慕希圣,都只是妹妹而已。 慕希圣要成亲了,她的心好像空了一块,以后该怎么办呢? “迷冬。” 一个担忧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缓缓地从思绪中回神,看向身旁不知何时出现的顾砚津。她紧紧地抿着嘴,倔强地撇开头。 她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很难堪,她不要顾砚津看到她这个样子。 千乘迷冬没有理会他,低着头,踩着沉重的步伐,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因为不放心她,一直在慕府外等待的顾砚津,这会儿见到颓然无神的她,皱了皱眉,轻轻地叹口气,心疼不已地跟在她身后,默默地陪着她。 在千乘酒庄的门口,千乘迷冬突然停下脚步,凝视着手中的喜帖,然后回过头,望向顾砚津。“可以陪我参加慕希圣的婚礼吗?” 他愣了一下,眼睛瞄向她手中的喜帖,轻轻地点头。“嗯。” 他不习惯眼前这个毫无生气的迷冬。 迷冬对慕希圣的感情,比他想像中的还要深。 而今,他却只能看着她伤心,除了陪伴,别无他法。 永阳公主和慕希圣的婚礼,由摄政王主持,皇家的风范,奢华而隆重。 慕府的喜宴宾客如云,文官武将,豪门世家,齐聚一堂,祝福道喜声此起彼落。 坐在普通亲友席上的千乘迷冬,面色憔悴,双目涣散,坐在顾砚津身旁,一语不发地灌着出自千乘家的美酒。 不远处的慕希圣正被同僚簇拥着,喜酒一杯杯地敬,笑脸满面,春风得意。 顾砚津转头看了看慕希圣,再回头看看她。唉! “迷冬,吃点东西,不要一直喝酒,好吗?”他担心地夹菜给她,她这样喝下去,不管酒量再好,身体也会难受的。 千乘迷冬摇摇头,依然默默地斟酒畅饮。 “慕大人,恭喜恭喜!”道喜声倏地在耳朵边变得响亮,她抬头一看,这才发现慕希圣已经敬酒到他们的席上。 一身喜服的他,俊秀温雅,清朗而喜气。 她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的伤心难过,他都不会在意的。 “慕大人,新婚大喜!”顾砚津起身祝贺,举杯示意。 千乘迷冬骤然起身,正视慕希圣,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笑,然后接过顾砚津手中的酒杯,道:“顾老板酒量差,这杯酒,我替他干了!” 在顾砚津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酒已经入了她的肚。 慕希圣微笑地看着她和顾砚津亲近的距离,目光闪烁,杯中酒一饮而尽。 千乘迷冬执壶斟酒,笑得灿烂无比,清嗓道:“祝慕大人与公主鹣鲽情深,百年好合,万事如意,我敬你三杯!” 他要的祝福,她给他。 三杯酒,是他与她最后的畅饮,从今往后,她不会再找慕希圣比酒了。 “迷冬。”顾砚津无奈地看着她。 “谢谢。”慕希圣点头,眼中闪过一抹忧虑。酒,他敬了。 千乘迷冬敬完酒后没有再看他,随之落坐,自顾自地喝着酒,面无表情,一杯一杯地灌进自己的肚子。 慕希圣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敬完这一桌的酒,带着一脸复杂的表情瞄了她一眼,然后用眼神示意顾砚津,希望他多多照顾一下千乘迷冬。 “可以了。”顾砚津轻声叫道,按住她的酒杯,“不要再喝。”她已经空腹喝了好几壶酒。 “不要拦我,今天是慕大人的大喜之日,我一定要喝个痛快,不然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她推开他的手,笑得无力。今天是她最后一次在慕府喝酒,也是这七年她喝得最尽兴的一次。 “何必这样为难自己呢?”顾砚津心疼地看着她。 她愣了愣,望向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有着满满的疼惜和关心,她的心跳猛地停顿一下,握着酒杯的手抖了抖,霍地起杯,酒已灌进口中。一向喜爱酒的她,此刻竟会觉得苦涩无比。 她,真的在为难自己吗? 她只想把自己灌醉,然后忘记一切和慕希圣有关的事情,那么,他的亲事,就不会让她这样痛苦。 看着在酒席间穿梭的慕希圣,她苦笑不已。 妹妹……她不想当他的妹妹啊! “呕──” 摇摇晃晃的千乘迷冬一走出慕府的大门,就冲向路边,扶着粗壮的树干呕吐。 之前在喜宴上空腹灌了许多壶酒,虽然没能如愿喝得烂醉如泥,但也面红耳赤,脚步虚浮,整个人变得昏眩。而美酒一进入胃就变成造反的苦水,搅得肠胃天翻地覆,难过恶心的感觉直冲喉头,让自认酒量一流的她吐了个头昏脑胀,终于明白醉酒的滋味了。 “呕!” 顾砚津飞快地跟上,轻拍着她的背,看着她因酒意而酡红的面孔,在月光下犹如雪融之后的春花般艳丽。但是,她不停的呕吐,撕心裂肺般地呕出满肚子的酒水,渐渐的,额头沁出一滴滴冷汗,醉红的脸颊慢慢地淡化成苍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他忧心忡忡地递给她手帕,另一手依然拍抚着她的背。“还好吧?” 她的脸色很难看,这样暴饮,拿自己的身体发泄,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当然这个时候是不可能和迷冬谈明智不明智的问题,他也知道慕希圣成亲对迷冬打击太大,她才会那般自虐,这让他也跟着她难过。 仿佛都要把肠子吐出来,才止住胃里那股恶心的搅动,她缓缓地直起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清凉的夜风瞬间冲散喉间的不适感,人也清醒许多。 千乘迷冬接过手帕,一边擦着唇,一边踩着摇晃的步子继续往前走。 “迷冬!”顾砚津亦步亦趋地跟随在她身后,张开手护着她,怕她晃荡的步伐把自己摔倒,“我送你回家吧!” 今天的喜宴上,除了慕希圣敬酒时,开口祝贺之外,她一直闷不吭声,让他很忧、心。 他知道她满心悲伤,但他宁愿她大哭大叫发泄一通,也不愿见她这般沉默,把什么都憋在心里,迟早会憋出内伤的。 千乘迷冬郁郁寡欢的样子,看得顾砚津很心疼。 她摇头,推开他的手。突然,后面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吓了她一大跳,回过头,就见身后慕府上空绽放美丽的烟花,在明月下,烟花如彩虹般散出七彩光芒,灿烂得让人睁不开眼。 她的心像被千年雪山埋没一样,一片黑暗冰冷,而令她伤心的源头却五彩缤纷,灿若星辰。 热腾腾的液体从眼眶里涌出,顺着脸颊滑落,消失在嘴边,是咸涩的泪水。 一步,两步……她要远远地离开希圣存在的地方,她不要为他伤心,不要为自己来不及的爱恋遗憾,希圣没有喜欢过她,是她自作多情而已,就算魂销肠断,也不能改变什么。 眼泪一滴又一滴地被她踩在脚下,她的愁,希圣看不到;她的伤,希圣不在乎…… 她这样为难自己又是何苦呢? 她停住脚步,双手捂着脸,眼泪从她的指缝间涌出,掉落,就像不被人珍惜的雨珠一样,散落在地上,消失在土间。 “唉!”一声沉沉的叹息,伴随着温暖的热气,把她从悲伤的冰雪之中,卷入宽阔温暖的胸膛,顾砚津搂着她,怜惜地抚摸着她的头。“难过就大声的哭出来吧!” “呜呜……” 千乘迷久、松开手,把脸埋在他的怀里,放声大哭。 “哭吧,哭完之后心情会好受点的。”顾砚津疼爱的拍着她的肩,感觉自己的胸口一片湿意。迷冬这个大水库下爆发则矣,一爆发就以水漫京城的速度氾滥,还好有他挡着,不然整座敕扬城就会变成迷冬的伤心之海了。 哭吧,把自己对慕希圣的眷恋也都哭出来吧! “呜呜……砚津……”她的双手紧紧地抓着顾砚津的衣襟,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哽咽开口,“为什么希圣不喜欢我呢?这些年,他明明很疼我,为什么一转身突然就和公主成亲呢?我这么伤心难过,为什么他还那么春风得意呢?” 正所谓“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慕希圣现在是皇家的驸马爷,此时春宵一刻值千金,就算你为他哭得肝肠寸断,他也照样过他的洞房花烛夜。 这话是顾砚津在心里嘀咕着,开口仍好言好语地安慰她,“不喜欢你是他的错,不是你,所以不要再为他伤心了。”他不值得。 “他说把我当妹妹,可我不要!”千乘迷冬根本就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自顾自地哭得惨兮兮,说话语无伦次了起来,“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喜欢他,他也喜欢和我喝酒,所以,他是喜欢我的。 “每次我被迷鸟气糊涂时,希圣都会安慰我:我刚开始接手千曲楼时,遇到混混挑衅,希圣也会保护我,为我解决麻烦。我常常藉着送酒去见希圣,他也知道……他知道我的心意,一直都知道,为什么要把我当妹妹?为什么他不早点告诉我呢? “那样的话,我就有时间去争取,努力让他喜欢我……但是,为什么他要突然成亲?让我一点准备都没有,让我连和公主抢人的机会都没有……不公平,如果他真的疼我,早该让我知道亲事才对啊……” 面对千乘迷冬连珠炮的话语,顾砚津沉默以对。迷冬对慕希圣的感情,比他想像中的还要深,她对慕希圣的亲事,除了伤心,更多的是不甘,和对慕希圣的埋怨。 “砚津……我以后该怎么办呢?我再也不可能和希圣在一起子,我永远都没有机会再和他喝酒了,呜呜……”她低低抽泣着,精神上的打击以及身体上的疲惫,让发泄后的她变得昏昏欲睡。靠在顾砚津的怀里,温暖的怀抱如同熏人入睡的迷香一样,让她渐渐平静下来,红红的双眼慢慢地闭上,嘴边仍挂着不知所措的话语,“不能见希圣了……怎么办……希圣……” “怎么办呢?”顾砚津喃喃地重复,看着满脸泪痕的睡脸,疼惜地在她的额上印上一吻,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的光芒,“你问我怎么办,我只想把你从慕希圣身边夺走!既然慕希圣不珍惜你,另娶她人,从今往后,你就待在我的身边,我绝不会让你哭得这么伤心。” 睡梦中的千乘迷冬仿佛听到他的话,皱了皱眉,苍白的唇抿出一道游移不定的弧度。 顾砚津轻吻她的唇,依然有着让他陶醉的醉人味道。 “回家了,我的公主。”他背起疲惫沉睡的她,嘴角微微翘起。 从这一刻开始,迷冬将完全属于他,谁也抢不走。 慕希圣,已经不是他的障碍了。 头有点昏,眼睛有点痛。 千乘迷冬缓缓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她漆成酒红色的床。 奇怪,她记得之前她明明和顾砚津在回家的路上,怎么会在自己的房里醒来呢? 她转过头,突然被在床边托腮沉睡的顾砚津吓得心惊肉跳,一下子从床上蹦了起来,才发现她竟然拽着他的手,一起身就把他扯醒了。 “迷冬,精神不错嘛!”他睡眼惺忪地看着她,嘴边挂着让人心跳加速的笑意,刚苏醒的嗓音低沉圆润,比平时的清亮更加迷人。 “你──你──”千乘迷冬反射性地拉起棉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戒备地看着他,结结巴巴道:“你──怎么会、会在这里呢?” 顾砚津站起身,伸伸懒腰,这才说:“昨晚送你回来,一时太困,就在你的床边打起瞌睡了。” 他还真是随遇而安啊! “是吗?”她怀疑地瞅着他,然后紧张兮兮地问:“你……没对我怎么样吧?”这家伙有吃她豆腐的前科,虽然现在他们是朋友,但眼下这种情况,让她不得不以“小人之心”度他的“君子之腹”! 而且事情很奇怪,因为慕希圣的亲事,这几天她郁闷得辗转反侧都睡不着,昨天她去参加婚礼时心情还非常糟糕,怎么会睡得那么死呢? “嗯──”顾砚津故意摸着下巴沉思,“你咬被子的样子被我看到,我偷笑了两下。” 千乘迷皋、的脸腾地一红,嘴角抽动两下,勉强地笑道:“没吓着你吧?”有点丢人。 顾砚津摇头,然后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既然你已经没事,那我也该回去了。” 昨晚发泄之后,她今天的情绪稳定许多。 “嗯。”她点头,想到慕希圣,心又一沉,胸口还是好难受。 顾砚津若有所思地低下眼,随即向她颔首示意,往敞开的房门走去。 “砚津。”千乘迷久、突然喊道,他回头对她挑了下眉,“谢谢你!” 谢谢他,在她难过的时候,陪在她身边。 “好好休息吧!”顾砚津笑道,抬步踏出门。 没一会,红喜就匆匆忙忙地冲了进来,看到清醒的千乘迷冬,开心地大叫,“小姐,你醒了,我给你端洗脸水去!” “等一下。”她拉住红喜的手,“昨晚,顾砚津一直在我房里吗?” “对啊,因为小姐一直拽着他的手不放,我都掰不开呢!”红喜笑嘻嘻的说:“顾老板真可怜,想回家都不行呢!” 原来是这样。 千乘迷冬的脸开始烧了起来。她怎么会死拽着人家不放呢? 这下子,所有的脸都在顾砚津面前丢光光了。 “不过,顾老板人真好,一直守在小姐身边,一步都没有离开过哦!”红喜补充道。她想到刚在门外遇到顾砚津,看见他两个黑眼圈深得像墨印上去似的,肯定一夜都没有睡好。嘿嘿,顾老板对她家小姐真用心!红喜歪着头,盯着千乘迷皋、瞧。“他好像很担心小姐呢!” 依她看哪,顾老板八成是喜欢她家小姐,就像当初小姐喜欢慕大人一样,可惜,慕大人娶公主了,害小姐伤心欲绝呢! “我知道了。”她被红喜“别有深意”的眼神盯得毛毛的,催促着,“你还不快给我端水来洗漱。” “好的!”红喜得令,乖乖地尽她丫头的本份。 而千乘迷冬下床走到窗边,看着阳光斜射通往大门的走廊上,顾砚津的身影正笼罩在生机勃勃的朝阳中。 这个朋友虽然酒量差、酒品怪,但为人不错。 看在这优点的份上,她愿意为他破例放宽交友标准,不会再乱灌他酒“刁难”他,也不会再以他一杯倒的酒量为耻了。 第六章 入夜的慕府,这两日因为慕希圣和公主的大婚,到处挂着喜灯摆着红烛,即使已是亥时,依然喜气洋洋灯火通明。 一道黑色劲装的身影,灵敏地从慕府西门外的高树跃上围墙,轻巧落地,巧妙地避开巡逻的守卫,快速地朝目的地──慕希圣居住的夕宁楼移动。 然后,黑衣人屏息静气,隐身于夕宁楼阴暗的一角,窥视凝听着楼内的动静。 夕宁楼的长廊上张灯结彩,窗格上贴满“囍”字的新房异常的沉静,房内的新人各自僵持。 慕希圣背对着永阳公主,独立斟酒痛饮。 一身华服的永阳公主立于他身后,满脸阴沉,这是他们成亲的第二晚,慕希圣依然漠视她这个新娘。 “今晚,你想怎样呢?”她高高地仰起下巴,故作不在意地问,双手一直绞着衣袖。 “抱歉。”慕希圣放下酒杯,闷声应道:“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他以为他已做好准备,可真正面对永阳公主时,他却心念着迷冬,无法全心全意地对待新婚妻子。 “你毋需抱歉,我知二皇兄将我许配给你,是出于政治考量,为了让你毫无二心为他所用。”她走到窗口,看着天幕中的新月如勾一样悬挂着,就像她的心一样,不经意间悬挂在貌似温柔却无情的慕希圣身上,“所以,我从不期待你的真心,只是不曾想到你会如此敷衍我。” 慕希圣一惊,抬头看向挺直着背的永阳公主。 “我听闻你与一名女子感情甚佳,所以,这桩亲事对你来说是场灾难吧!”她的声音变得有些低哑,“若你一直不愿接受我,那么,一开始为何不拒绝我的二皇兄,你效命的摄政王呢?” 就算明知她只是他们的一颗棋子,也希望能得到慕希圣的尊重和重视,而不是娶在家里当摆设的花瓶。 她什么都知道,而他却一直敷衍、伤害她。 慕希圣缓缓地走到她背后,轻轻地把她搂在怀里,叹了一口气,“你错了,四年前摄政王就向我提起这桩亲事,只等你满十八岁这年。” “那为何如此对我?”一滴晶莹的泪珠滑出她的眼眶,掉在他的手背上。早知他们会成亲,那为什么对她视若无睹呢? “我无法完全放下她。”她的泪,烫到了他的心。 “那么,我允许你再娶。”既然如此,何必拥抱她呢? “不,我只娶你一人。”慕希圣扳过她的身影面对他,“我会努力忘记她,请你也忘记她的存在,可以吗?” 永阳公主刚想回答,房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打断了她的话。 “有刺客!” “快来人,保护大人和公主!” “抓住刺客,别让他跑了!” 慕希圣皱了下眉,安抚永阳公主道:“你待在房里,别怕,我出去看看。” 他打开门,就见夕宁楼的小院内,有一个蒙面黑衣人,被几个守卫包围着。那黑衣人功夫不弱,凭借灵活的身手,赤手空拳与守卫缠斗,几下就摆脱守卫的包围。 眼见黑衣人就要窜上围墙逃逸,慕希圣二话不说,接过一名守卫的刀,拦住黑衣人欲纵身飞离的身子。 黑衣人险险地避开他的攻击,对他的出现似乎有点吃惊。 当黑衣人的视线对上他的眼睛时,目光有些闪烁,不断地闪躲着他咄咄相逼的攻势。 此地不宜久留,他不想与慕希圣纠缠。 黑衣人的眼睛让慕希圣觉得异常眼熟,见他不抵抗,反而时时逮着空隙就想溜,慕希圣双眉一挑,动了真格,一刀定乾坤劈向黑衣人,想要制伏他。 “啊──” 黑衣人急于离开,一时慌乱被慕希圣砍中左手臂,闷哼一声,忙不迭地扔下一枚烟雾弹,身影随即从夕宁楼的小院消失。 “追!”慕希圣下令,遥望远方遁逃的黑影。那双眼睛……会是谁呢?敢来他慕府作乱,胆子不小! 一群守卫得令,冲出慕府,追捕逃走的黑衣人。 黑衣人出了慕府,一边捂着左手臂上的伤,一边熟练地在屋顶上飞窜,后有慕府的守卫穷追不舍,而伤口的血越流越多,他无法和他们进行长时间的追逐,否则人还没有被抓到,就先失血过多身亡了。 四处张望适合的藏匿地点,黑衣人突然眼睛一亮,看向前方的建筑,千乘酒庄建筑错落复杂、地下酒窖不少,可以暂时让他藏身。 他从屋顶跳进小巷,撕下一片衣摆裹住血流不止的伤口,直到确定伤口的血暂时缓住不会出卖他的行踪,他飞快地往不远处的千乘酒庄跑去,在守卫追来之前,纵身跃进酒庄后院,进入地下酒窖。 在黑暗的酒窖外室中,黑衣人扯下面罩,刚想松口气,处理伤口,暖黄色的烛火突然照亮整个房间,而他的背后被一尖物抵住! 冷飕飕的感觉瞬间爬上他的脊背,一道熟悉的女声阴侧恻地在耳边响起,“不准动,否则我的匕首可不长眼睛。告诉我,你是谁?来我的酒窖做什么?” 黑衣人提到嗓子眼的心悄悄地放了下来,低声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说:“迷冬,是我。” 是顾砚津的声音!千乘迷冬大惊,端着烛台缓缓地移身面对,烛火照亮顾砚津因失血而显得苍白的脸,也让她看到了他左臂上一片湿淋的血渍。“砚津,你受伤了?!” 天哪,这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为什么他会一身黑衣受了伤出现在她的酒窖? 因为对慕希圣的亲事耿耿于怀,她今天一直待在酒窖里,刚刚检查完才送来的新酒在酒窖的安置情况,拖着疲惫的身躯想回房休息,就被突然闯入的人影吓到,怎么也料不到这个半夜的不速之客竟然是顾砚津。 “嗯。”顾砚津苦笑,满头大汗。这下子该怎么向她解释呢? “到底是怎么回事?”千乘迷冬收起匕首,放进兜里,然后抓着他的手担忧地看着伤口,“你先和我回房,我帮你处理伤口,然后你给我好好地说清楚,否则,我会报官处理的!” 顾砚津只好乖乖地由着千乘迷冬将自己拖进她的房间,心头却乌云笼罩。 今晚,他的行动真失败,先是被慕希圣的守卫发现行踪,然后又被慕希圣砍了一刀,现在避难没选好地方,被迷冬抓了个正着,一向谨慎的他,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呢? 千乘迷冬把他送进自己的房间,正想去取清水、布条和药箱,可一打开门,差点就被冒失的红喜撞倒。 “红喜,你半夜不睡觉,冲这么快是赶着去投胎吗?”她没好气地瞪了红喜一眼,随即关好门,不让红喜发现屋内的顾砚津,免得惹来一堆麻烦。 “小姐,出大事了!”红喜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外面来了两个慕府的守卫,说要搜府,管家正拦着他们,你快去看看。” 怎么?慕府的人无缘无故为何要搜她的酒庄呢? “红喜,你先去,我再加件衣服,马上就来。”千乘迷冬一想到屋内受伤的顾砚津,忙支开红喜,见她匆匆忙忙地往外跑,她才闪回房间。 顾砚津也听到了红喜的话,脸色有点沉。他们的动作可真俐落,这么快就搜到千乘酒庄来了。 “你待在这里不准走,若我回来见不到人,那么,我当没有你这个朋友。”千乘迷冬严肃地警告他,“你的伤先忍着,我很快就回来的。” “去吧!”他笑了笑,非常配合地点头。他知道她有很多疑惑要问自己,而他也知道这是避不开的,除非他想和迷冬断交。 千乘迷冬得到他的保证之后,这才放心前往大厅,就见慕府的两名守卫正和管家吵得不可开交,守卫气势汹汹地想要搜府,管家和几个门卫拦着不让他们搜。 “大半夜的,吵什么?”她不悦地喝道,斜睨着那两个慕府守卫,“敢问两位大哥,这么晚来千乘酒庄订酒吗?很抱歉,请天亮后再来。” “我们是奉慕大人之命追捕刺客,刺客在这附近消失踪迹,可能藏身酒庄内,请让我们仔细搜一搜!” “哼,笑话,你们的意思是我的酒庄窝藏刺客喽?”千乘迷冬眯起了丹凤眼,一簇细小的火焰在双眸里燃烧。 “不是,我们只是想把刺客找出来,如果他在酒庄内,对你们也很危险。” 说得好听! “那么,请问你们有搜查状吗?若没有,小心我到官府告你们半夜私闯民宅,意图不轨!”就算一身黑衣的顾砚津可能就是他们要找的人,但在她还没有问明一切原委前,她会由着他们去搜才怪呢! “慕大人可是当朝的侍御史,他有权监督京城内的一切,他的命令,就是搜查状!” 这么嚣张,一点都不给她面子! “你们当千乘酒庄是什么地方啊?我的酒庄内可有一批要进献皇宫的御酒,你们莽撞的行为已经吓到我的酒,如果你们执意搜查,破坏藏酒的氛围,到时影响酒的口感和味道,这个责任由你们慕府承担!”千乘迷冬严词以对,“还有,若搜不出所谓的刺客,扰民之罪我非告不可!” 两名守卫面面相觑,衡量一下利弊,最后只好放弃,“那么,若有发现可疑人物,请通知慕府,我们就不打扰了。”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要大家都去休息,然后带着所需的物品回房。 千乘迷冬一语不发地清理着顾砚津的伤口。 他的伤应该是被刀砍的,有三寸多长,伤口两边的皮都裂开了,显得触目惊心,而血一直往外涌,必须先把伤口缝合才能止住血。 唉,还好只是皮肉伤,没有伤到筋骨,否则左手臂非废了不可。 他不是一个单纯的书铺老板吗?为什么这种伤会出现在他身上呢? 而他很可能就是慕府守卫口中的刺客,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千乘迷冬在心里嘀咕着,但暂时没空问他,只想先把这个看起来很碍眼的伤口处理掉。 顾砚津的脸色依旧惨白,心思百转千回,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说明一切。他小心翼翼地注视表情凝重的她,见她从药箱里取出针线,动作娴熟在他的手臂上穿针引线,痛得他当场龇牙咧嘴。 “迷冬,你真的会缝伤口?不是该先麻醉吗?”顾砚津的额上冷汗直冒,千乘迷冬引针穿过他的肉,然后缓缓拉过长长的血线,看得他心惊肉跳。 “当然,你若知道痛,下次就不要让自己受伤。”千乘迷冬冷冷地回他。前两年她为了学习制作药酒,花了两个月向名医求教,了解各种药酒所需的药材及功效,也顺便学了一些外伤处理方式,没想到她当大夫的第一个病人会是顾砚津。 他敢肯定,迷冬是故意的。 不过,比起以前承受的伤,眼前的痛根本不算什么。 所以他也不再喊痛,默默地忍受着,然后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迷冬身上。看着她清艳的脸蛋弥漫着一层淡淡的担忧之色,晶亮的眼眸正专心致志地盯着他的伤,无比认真地把裂开的伤口一寸寸地缝合,她的手已经沾满了他的血,脸上却没有丝毫恐惧。 以前,不管他被抽打得皮开肉绽,还是被拳头揍得鼻青脸肿,都没有人像迷冬这样认真为他处理伤口。爹和师父一样,最多扔给他一瓶药膏,由着他自生自灭。 记得被爹用藤条鞭打那次,他满身是伤,全身痉挛,关在冰冷的地下室,后来发起高烧,在伤痛的冰火两重天里煎熬,那是他第一次接近死亡。他以为自己会死掉,像融化在黑夜中的影子一样,无声无息地死去,后来,守门的见他可怜,扔了药膏给他,还给他一碗苦死人的汤汁,他就那样活了过来。 而今天,只不过被刀砍了一下,不是很痛,只是流了很多血,让他有点昏眩。 她为他缝合伤口所引起的痛,像一阵热流从伤口涌进他的心口,痛的感觉变成热烫烫的气流,温暖了他的心。 迷冬……她是第一个如此贴近他的人,第一个让他向往、想拥有的人,第一个让他想证明自己存在的人,她不经意间已经给了他许多的感动,令他再也放不开她了。 “好了。”千乘迷冬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洗净手后,把一套衣服递给顾砚津,“这是迷鸟以前的衣服,可能有点小,你先换上。”然后,再好好地说明一切原委。 顾砚津回过神,看到不知何时已经被上好药、包扎好的手臂,向她报以感激一笑,接过她手中的衣服,有点为难地说:“你能帮我穿上吗?我的手不大方便,呵呵。” 她撇了撇嘴,没好气地拿起剪刀,两三下把他那身满是血腥味的黑衣剪个破烂。 她的“率直”举动,吓得他缩了缩脑袋。看来迷冬从发现他闯入,到现在累积的火气一定很大。 给顾砚津换衣服,不可避免又看到他背部纵横交错的疤痕,千乘迷冬沉默了一下,然后放轻动作,为他穿好衣服。 “现在,可以告诉我一切了吧!” 她坐在他对面,表情沉重。 “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吧!”顾砚津十分合作,只要她问的问题,他都会回答的。 “慕府追捕的刺客是你吗?”千乘迷冬开门见山地问。 “是的。”他轻轻地点头,子夜的风从半敞的窗溜进,带着一丝丝的冷意,让他冷不防地抖了两下,烛光下的俊脸毫无血色,白如月光。 听到他毫不犹豫地承认,她愣了一下,然后起身越过他,走向窗口,把窗关牢,背对着他沉声问道:“你去慕府是为了什么?” “查明一件事。”她贴心的举动,让顾砚津苍白的脸绽放出一记温暖的笑意,迷恋地望着她优美的身影。 她皱了一下眉,缓缓地回身,猜测,“和希圣有关吗?” “嗯,和你也有关。” “到底是什么事情?” “慕希圣和永阳公主成亲的真相。” 真相?难道希圣娶公主有什么隐情吗? 顾砚津的话一下在她的脑中炸开,她忙不迭地坐回他对面,态度变得紧张兮兮。“你到底查到了什么?”除此之外,他无缘无故去查这事,有什么目的呢? “迷冬,你还记得喝完慕希圣的喜酒后,你对我说的话吗?你说如果早点知道慕希圣的亲事,你就会努力去争取。”顾砚津没有马上回答她,反而谈起了她哭得惨兮兮时说的话。 千乘迷冬撇开头,不愿正视他,咬了下唇,才不情愿地点下头。 她是不甘心,可是发泄之后,她已经放开了,因为她明白和希圣永远都不可能,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他们雨个的结局就是这样的莫名其妙,只留她满心伤感罢了。 “迷冬,你仍然有机会去获得慕希圣的爱。”他伸出未受伤的右手,抚向她的脸,让她面对自己。 千乘迷冬听到这话,呆愣地看着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听到慕希圣和永阳公主的谈话,他是被摄政王逼着娶亲的,而且,慕希圣对公主说,他放不开你,只要你不放弃,现在开始努力争取,仍然可以得到他的爱。” 顾砚津的声音很轻,却像巨雷一样劈在了她的心上。 她的双手紧紧地攥紧,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也不敢相信他说的话。希圣真的放不开她吗?可那天她去求证他和永阳公主亲事时,他明明一点都不在意她,还直接给她喜帖邀请她参加婚礼,更在她失魂落魄要离开的时候,向她讨祝福呢! 不可能的,希圣亲口说只把她当妹妹,怎么可能向公主说他放不开她呢? 可是,这是顾砚津冒着生命危险获得的信息,还用那么轻柔、诚恳的口气告诉她,不可能是在骗她。 然而,听到他要自己努力去争取希圣的爱,她的心为何不是欣喜,而是沉重呢? 她和希圣的事,顾砚津不应该管的! “为什么你要去查呢?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千乘迷冬有点生气地质问。她的事情不用他操心,而且她已经不想再和慕希圣有关系了,为什么他还要告诉她这些? “因为哭得惨兮兮的迷冬很不甘心,因为慕希圣的亲事让迷冬伤透了心。”顾砚津的眼睛炯炯发亮,凝视着面色不悦的她,嗓音温柔而迷人,“我想要让你知道,你喜欢的慕希圣并没有讨厌你,我想要让你明白,你仍然有机会去和公主竞争。如果你那么放不下慕希圣,与其独自伤心,不如奋力一搏,那么,你就不会遗憾自己和慕希圣的感情就此结束。我以为我去查这些事情,你会开心,可你反倒生气了,是我做错了吗?” 他的话彻底震撼了千乘迷冬。 她哭着向他发泄的话,他都记在了心里。她悲伤痛苦的模样,他都看在了眼里。而今,居然一点都不知会她,夜闯慕府,就是为了让她明白她和希圣还有可能! 但自己却咄咄逼人地质问他,让他以为他做错了事惹她生气。 他们明明只是朋友,为什么他会这么在意她、不惜冒生命危险为她做这样的事情? 顾砚津手臂上触目惊心的伤突然浮现在脑海里,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如果那一刀不是砍在手臂而是脖子上,那他已经没命了。 就算侥幸没死,或者被慕府的人以刺客的身份逮捕,后果也不甚乐观。 慕希圣已经是永阳公主的驸马,这是个事实,谁也无法改变。 她也已经接受,他,何必为此涉险呢? “不,你不是做错。”千乘迷冬闭上了眼睛,慢慢地平复因为顾砚津而混乱的心,然后倏地睁开眼睛,板起了脸,“而是多管闲事,我和慕希圣已经结束,从今往后,我也不会再去找他比酒了。你现在马上给我躺好休息,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这个房间。” 没有等顾砚津反应,她拿起他夜闯慕府的证据──血渍黑衣以及清理过的血水,走出房间,她要把这些毁尸灭迹,当他今晚没有去过慕府。 望着她的背影,顾砚津扬起了嘴角,眼里闪着诡异的光芒。 这下子,她该对慕希圣彻底死心了吧? 第七章 翌日,天蒙蒙亮,千乘迷冬就秘密地把顾砚津送回砚书坊,免得慕府的守卫真弄来搜查状来个回马枪,把他逮到就麻烦了。 顾砚津手臂的伤需每日换药处理,以他的情况很难独自做到,若求助他人,那他夜闯慕府的事极可能曝光。 因此,她把人送到砚书坊后,有点放不下地特别交代,“以后晚上像之前练酒那样,到我家报到,直到你伤口完全复原为止。”到时,他手臂上也会留下像背部一样丑陋的疤痕。想到这里,她脸色一黯,心微微下沉。 顾砚津对自己的痛苦遭遇看得极淡,所以她永远都无法想像,他曾经承受过怎样的痛,才会让他对自己的伤如此不在乎。而她,从见过他背部伤疤的那一刻起,就情不由己地为他心疼,有一种想把那碍眼的疤痕抹平的冲动。 “你在担心我吗?”顾砚津问转身要离开的千乘迷冬。 他站在砚书坊后门的巷口,双眼闪烁着熠熠光彩,望着在晨光薄雾中略显蒙胧的身影。 “你,不要想太多。”她僵了一下,有点不自在地回道。想到他夜闯慕府的缘由,她皱了下眉头,回头威胁地盯了他一眼,“不要再轻举妄动。”免得下次脑袋直接被砍下了,到时候就算是神医,也无法让他活过来。 “嗯。”顾砚津颔首微笑。反正他知道迷冬为他担心就好,这代表着他在迷冬心里的份量越来越重了。 千乘迷冬离开之后,许久未见的千乘迷鸟就登门造访,找到正在砚书坊二楼处理事务的顾砚津。 “砚津,新稿你看一下。”他把一大叠书稿堆在顾砚津面前,然后对着他挤眉弄眼,“一段时间不见,你和迷冬怎么样了?一 这段时间他忙着闭门写新书,昨天出关,才听闻慕希圣和公主大婚的事情,心中就有了疙瘩,不知道迷冬反应如何? “朋友。”顾砚津淡淡地回答,一边翻看着他的新作。 “哇,你竟然和迷冬成了朋友,没有被她灌酒吗?”千乘迷鸟不信,非常八卦地搬来椅子坐在顾砚津身边,等着听第一手消息。以他一杯倒的酒量,有这么容易和迷皋、打成一片吗? “你觉得呢?”顾砚津模棱两可地扫了他一眼,决定不提供多余的讯息让他嚼舌根,免得他又开始在他面前诽谤千乘迷冬。 “不管有没有,我都觉得喜欢上迷冬那个怪物的你,也是怪物。”千乘迷鸟若有所思地摇头晃脑,然后停顿了一会儿,张了张口,欲言又止的说:“那个,砚津,我问你,那个……” “吞吞吐吐想问什么?”顾砚津狐疑地看着他。这家伙一向口无遮拦的,今天是怎么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豁出去了,“迷冬对慕希圣成亲的反应如何?”反正他只是幸灾乐祸地想知道迷冬受的打击大不大啦! “哼,没想到你也会关心她啊!”顾砚津再扫千乘迷鸟一眼,颇有自信地道:“放心,有我在,她总有一天会忘记慕希圣的。” 是吗?听顾砚津所言,迷冬现在还是很在意慕希圣的吧? “哦──”他拖了个长长的音,随后有点不是滋味地唠叨,“那个女人脑子有问题,只会虐待我,还不准我回家,没想到你和她认识不久,她就开始接受你,好像和你很亲近,真叫人火大……” 他这个哥哥在迷冬面前,真的太没有威信了! 顾砚津不理会他的怨念,专心看稿,当瞄到熟悉的“迷冬姑娘”再次出场,他挑了下眉,冷声道:“迷鸟,不准再用迷冬的名字了。” 他可不允许迷鸟继续这样“糟蹋”迷冬。 “不行!”千乘迷鸟一听,激动地站起来,算起了他和妹妹的旧账,“迷冬害得我有家归不得,这笔账,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所以他还会一直在书里虐待迷冬出气。 “除非你这本书不出。”顾砚津摆出精明的商人嘴脸,“你想我会继续看着喜欢的人被你抹黑形象吗?” 迷冬果然把顾砚津带坏了,竟然也跟着开始欺负他,太过份了! “砚津,你真是有异性没人性!”千乘迷鸟哀怨叫道,大手拍向顾砚津,手掌正好落在他手臂的伤口上。 “啊──”他吃痛的倒吸一口气,眉头紧皱,随即恢复常态,没好气地送千乘迷鸟一记白眼。“就这么决定了。” 千乘迷鸟有点奇怪地点头,瞅了瞅顾砚津,虽然满脑子疑惑,不过还是回他的美人窝风流去了。 当他走出砚书坊,这才伸出手在鼻下嗅了嗅,闻出是血和药混杂的腥味,他忍不住回头望向二楼。顾砚津受伤了吗? 当晚,顾砚津依约前往千乘酒庄,如练酒时一样,夜宿西院客房中。 千乘迷冬一忙完酒庄内的事,就来给他换药,看到被血染红的纱布,她狠狠地瞪他,心底一阵火气直冲脑门。“我不是要你小心伤口吗?怎么会弄成这样?” 才第一天耶,他就有本事把已止住血的伤口弄得“血流成河”! 他想把这只手废掉吗?还是嫌她太闲,想把伤口撕开,再让她从头缝一遍啊? “不小心被迷鸟碰到的。”迷鸟那一掌不偏不倚正中他的伤口,不知道缝线有没有被他拍断? “那只死鸟!”她低声咒骂,小心翼翼地拆开纱布,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缝合的伤口断了四五针线,裂开的部份已经被血糊住,一片血肉模糊的惨烈样……唉,得重新缝一下。 果然。他心下叹气,就见迷冬把伤口清理干净之后,毫不客气地飞针引线,动作迅速仿佛在修补衣服被钩坏的口子,在他痛得咧嘴的情况下,再度缝合好伤口。 她的狠劲让他暗暗佩服,缝线和灌酒,一样俐落。 “迷冬,谢谢你。”被当人肉衣服缝补的顾砚津,含笑向施针者道谢。 望着近在咫尺的心上人,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酒香,他着迷地深吸一口气。这醉人的香气,闻多了真会上瘾。 “真要谢我的话,就别让我第一次行医就失败。”千乘迷冬冷哼,一边动手缠绕着新纱布。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想让她做白工吗? 第一次行医? 原来他又成了她的实验品,真是荣幸。 这让他想起,作为迷冬练酒计划第一个实验品的迷鸟,他们兄妹之间奇怪的心结,让他忍不住提出疑惑,“迷冬,你和迷鸟到底有什么恩怨?今天收到迷鸟的新稿,可怜的配角又是你哦!” 又毁她形象了! “死花鸟,我这次非给他加三壶酒不可。”她气呼呼道,手却轻巧地在纱布上打个蝴蝶结。 “哼,我和他能有什么恩怨啊?还不是他小心眼爱记恨,也不想想我都是为了他好嘛!知道他酒量差,就特地为他量身打造‘酒神养成计划’,谁料那只不知好歹的臭鸟半路落跑,害我前功尽弃,还得扛起家业!我都没来得及和他算账,他还好意思每次在书里拿我开刀!”越说越火大,越想砍了那只鸟来泡酒喝! 看来,迷冬对迷鸟也是满肚子的怨念。 “那是因为迷鸟怪你害得他滴酒不沾。”顾砚津整整衣服,喝了一口她带来的清茶,道出以前从好友口中问出的原因。 她害他滴酒不沾?真个大笑话! “原来他在怪我这个啊?哈哈……”千乘迷冬突然大笑,好不容易止住狂笑后,一脸鄙夷地掀哥哥的老底,“那是他没用,没完成我的‘酒神养成计划’,最后反而一看到酒就吐个天翻地覆,这样子他哪敢碰酒啊!身为酿酒世家的继承人,碰酒就吐,全天下有比他更丢脸的人吗?” 明明是他自己没本事,怎么可以怪她呢? 原来是这样。顾砚津的额头冒出圆滚滚的冷汗一颗颗,终于明白千乘迷鸟对千乘迷冬咬牙切齿的原因了。 可怜的迷鸟,他敬献十二万分的同情。 想到今天迷鸟关心的问题,他问:“迷冬,你讨厌迷鸟吗?” “当然,有这种哥哥很丢人的。”千乘迷冬古怪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你今天怎么老问他的事情啊?” “今天他问起你的事。”顾砚津顿了一下,在心里思量了一番,才道:“因为慕希圣成亲,他满担心你的。” 那只鸟懂什么啊?她的眼神一黯,倏地板起脸,霍地起身背对着顾砚津,声音有点僵硬。“关他什么事!” 为什么要一再地提起慕希圣的事情?为什么连那只不负责任的花鸟也要来搅和? 一听见这名字,就仿佛在她假装平静的心湖投下一颗捣乱的石子。 弥漫着药味的客房,气氛一下子冷凝。 桌上的烛火,灯芯燃烧着,细微的滋滋声突然变得响亮。 窗外随风摆动的树影发出沙沙的声音,使房内显得更加寂静。 顾砚津望着她好一会儿,浮绿如茶的绿衣,在烛火的照耀下,显得幽深迷离,柔长的黑发完全盖住了她孤单的背,就像把她淹没在黑影中一样。每次她不愿面对某件事情时,都会以背对来逃避,给他一个充满疏离感的背影。 “唉。”顾砚津叹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抹了然,“迷冬,迷鸟只是关心你而已,而你,真的还放不下慕希圣吧?” “我不想再听到这个的名字。”她倔强地咬着唇,声音不自觉地扬高,“不管是你,还是迷鸟,都不要再提慕希圣的事了!” “为什么你不敢面对呢?”顾砚津轻声叹息,等到她不怕听到慕希圣的名字时,他才能完全放下心。 “要不要面对是我的事情。”千乘迷冬忍无可忍地回过头,对他大吼,“好好养你的伤,不要多管闲事!” 顾砚津一愣,有点受伤地看着她,无奈地苦笑。“迷冬,我只是喜欢你,所以才会不由自主地在意你的事情。” “呃?”她被他突然的表白吓了一大跳,呆若木鸡地圆瞪着眼睛。顾砚津说喜欢她?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迷冬,不要用这种惊慌的眼神看我。”他缓缓地朝她伸出手,轻抚着她的脸颊,“我不想你一直为慕希圣郁郁寡欢,我好想那个充满活力和热情的迷冬,我──” “不要再说了!”千乘迷冬猛地拍开他的手,退后两步叫道,“你好好休息,我走了。”然后飞也似的离开客房,把他的话远远地甩在脑后。 “唉。”顾砚津轻声叹息,眼睑低垂。他的感情,迷冬会愿意接受吗? 千乘迷冬强迫自己把他那晚的告白当成耳边风,绝不要记挂在心。 因为慕希圣,她的感情一片混乱,在她还没完全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前,她不想和顾砚津有超出友情的感情,那会让她不知所措,也不知如何面对他。 所以,她如往常一样,把顾砚津当成朋友,用心地照顾他的伤。 半个月后,顾砚津的伤拆线结痂了,不久就能完全复原。 这天,又到了千乘迷冬巡视千曲楼经营情况的时候,顾砚津待地来千曲楼找她。她正在查看账册,见顾砚津来,只淡淡地吩咐掌柜倒茶伺候。 时值谷雨时节,天气转温,敕扬城内去年严冬所积之雪,在晚春时候皆融雪成水,千曲楼院中的海棠盛开,白色花影绰约多姿,伴着轻风吹来一阵阵迷人的香气。 而今天的她穿着一身如海棠花般白净的长裙,端雅大方,专心地看着账册,长长的黑丝滑过她认真优美的侧脸,一旁的顾砚津则陶醉不已地看着她。 这样的迷冬不同于灌酒时的张扬,有着一种让人心安的沉稳,让他不知不觉地想要依靠,给他的心找一个最好的停靠港湾。 迷冬对他的逃避,他是知道的,所以,自那晚表白之后,他也没有再提,而是如她所愿,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他也只能让迷冬任性到今天了。 “迷冬,我的伤多亏有你照顾,才好得这么快,为了表达我的谢意,奉上小小薄礼,请笑纳。”他见迷冬已看完手中账册,这才出声,并递上锦帕包裹的书籍一本。 “不客气,我们是朋友嘛!”她不甚在意地说,但还是好奇地接过,打开锦帕一看,立刻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兴奋得差点跳起来,“天哪,你怎么弄到的?!” 这本《北山酒经》,阐述了较大规模酿酒作坊的酿酒技术,不但介绍酿酒的发展史,还收录了十几种酒面的配方及制法,更包括她很感兴趣的药酒泡制。 以前曾经听爹说过这么一本奇书,可是它出自遥远的东方大陆,难觅其踪,今日顾砚津却送来她手里,突获至宝,叫她兴奋异常。 千乘迷冬迫不及待地翻开,如饥似渴地盯着书上的字看,自从慕希圣成亲之后的郁闷之心,一下子变得激情澎湃,双眼亢奋地闪烁光彩。 天哪!顾砚津真的太厉害了,居然能买到它,这份谢礼比翡雪山还要重呢! “你喜欢就好,这是我承诺过你的事情。”他微笑,心满意足地看着因为《北山酒经》而重展笑容的她,好久没有看到她这么有精神的笑脸了。 “谢谢你,我太喜欢了!”千乘迷冬开心地抓着他的胳膊大叫,一下子忘记之前自己刻意和他保持距离,只想和他分享美梦成真的激动,“我曾经幻想过自己飘洋过海去东方大陆,然后千辛万苦地找到这本书呢!以前爹提起的时候,我还常常作梦梦到,想不到我竟然这么快就得到它,太不可思议了!” 顾砚津之前送她《酒谱》道歉示好,并承诺会为她收罗各式各样的酒书与配方,果然并不是敷衍了事。 随着两人距离变近,她身上的酒香骤然强烈,醉人的味道让他情不自禁地深呼吸,吸取她特有的味道,缓解自己对她的急切渴望。 “你开心就好。”顾砚津含笑道,手悄悄地揽住她的腰,让她更贴近自己。 “砚津,走,我请客。”千乘迷冬大声宣布,然后拖着他往千曲楼的雅间去,“庆祝我得到宝贝,我们喝一杯!” “喝一杯?”顾砚津由着她拉着走,却不自觉地抽了下嘴角。他一杯酒就倒后,迷冬要怎么庆祝呢? “放心啦,不会灌你酒的!”她非常豪气地拍着他的肩膀,开玩笑的说:“看来你受伤对我也很有好处哦,我不介意以后当你的专属大夫。” “这是我的荣幸。”顾砚津颔首微笑,看着她神采奕奕的模样,如同冬日的暖阳,把他的目光牢牢抓住。 在千乘迷冬的吩咐下,好酒好菜很快就摆满了桌。 “这一杯,为了《北山酒经》!” “这天杯,祝你康复!” “这一杯,祝我美梦成真!” “这一杯,很高兴认识你!” 她找回畅饮的快感,兴致勃勃地为了各种理由敬顾砚津酒,虽然顾砚津一杯酒都没有碰,但她还是喝得很尽兴。 自从参加慕希圣的喜宴后,她很久没如此酣畅淋漓地放肆痛饮了,当一杯杯醇香辛辣的“喜尘”入喉,火热的感觉从喉咙蔓延到全身,唤醒了她全身的热血,也让她的心慢慢地恢复以往的温度。 这是慕希圣最喜爱的=吾尘”,她曾经很想用此酒和他比个高低。然而在他的喜宴上,她却觉得这酒苦涩如黄连。 而今,在顾砚津的面前,她开怀畅饮,找回失去的快乐,这才发现“喜尘”原来还是如此的美妙。 顾砚津,谢谢! “这一杯,为我们永远的友情而干!” 饮酒词刚落下,她举杯欲饮,不料,却被顾砚津拦住。 “怎么了?你也要喝吗?”千乘迷冬愣了一下,望着坐在身旁突然一脸凝重的他。 “迷冬,你该知道,我不要永远的友情。”顾砚津握住她的手,“不要再逃避我的感情,好吗?” 可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不管是与顾砚津的感情,还是对慕希圣的无法忘怀。 “那你要我怎么做呢?”看着被他握着的手好一会儿,她才低声问道:“我该怎么办呢?” “试着接受我,就好。”顾砚津温柔地说,“不管你要多久才能彻底把慕希圣忘掉,我都会等你的,只要你愿意接受我的感情,给我机会。” 望着他深情却小心翼翼的眼眸,她的心猛地揪在了一起。那个一开始爱放肆“偷袭”她的顾砚津,从何时开始,对她的态度竟然变得如此谨慎呢? “也许我错了,我不该被希圣饮酒的模样吸引,我甚至不明白为什么喜欢他,只觉得和他在一起,我永远都会有期待,期待着他和我比酒,期待着我赢过他,慢慢地就成了习惯。可当有一天这种习惯突然被打破,不能再对他有期待时,我才会这么失落吧?”面对这样的顾砚津,她不由自主地道出自己的迷惑,“砚津,可我对你却没有这样的期待。” 因此,她不知道要怎样接受他的感情。 “错了,迷冬,你真的大错特错!”他一把抱住迷惘的千乘迷冬,“你可以期待我,期待我和你一样千杯不醉,期待有一天我和你举杯畅饮,期待我和你酿出绝世美酒。迷冬,就像我期待你能喜欢上我一样,把对慕希圣的期待,放在我身上,可以吗?” 其实他完全可以强势地掠夺她的感情,而不是这般患得患失地请求。 她真的可以期待他吗? “砚津……”她缓缓地退出顾砚津的怀抱,“那么,请你让我刮目相看吧!”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千乘迷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掠起一杯酒,动作娴熟地灌进他的口中。 “迷冬──”顾砚津傻眼,低低地喊了一句,就咚的一声趴在桌上。 唉,还是没有长进的一杯倒。 千乘迷冬托着下巴,傻傻地看着醉酒的他,眉目深刻得让人无法忽视,抿紧的薄唇形成不甘心的弧度,而他的手,却紧紧地抓着她的手,就算沉沉醉倒也不愿松开一分一毫。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两个竟然纠缠成今天的这副模样呢? 他的“期待说”让她很心动,而她,又该如何回应呢? 第八章 千乘迷冬吩咐掌柜照顾好醉酒的顾砚津,没有等他醒来,她带着满心的不确定和对他的迷惑,一个人飘飘忽忽的离开了千曲楼,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摘星阁的大门前。 她该不该接受顾砚津呢? 为什么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她会忐忑不安呢? 从认识到现在,从他身上,她看到好多的困惑,完全无法猜透他的心思,就像她完全不懂他对自己的喜欢从何而来? 而他却时不时地揪住她的心,让她为他挂心…… 正要出门的千乘迷鸟看到杵在门口的妹妹,闻到她身上的酒味,差点反射性地躲了起来。 但见她一语不发专心发呆,他这才蹭过去,咳嗽两声引起她的注意,然后故意恶声恶气的说:“你是来找我回家的吗?” 千乘迷冬回过神,愣愣地看了他好一会儿,仰首中气十足的道:“如果你能喝完我罚你的三十五壶酒,随时可以回家。” “我还是继续离家出走好了。”他暴跳三尺,瞪着千乘迷冬,“那你来这边干么?” 不会是特地来告诉他累积的酒壶数吧? 虽然每年年底她都会派管家通知他这件事,然后问他要不要回家,但现在才新年春末,而且没道理由迷冬亲自前来啊? 她努了努嘴,咬了咬唇。她怎么会鬼迷心窍跑来摘星阁找这只鸟商量呢? “不说拉倒,我要走了!”他没好气地说,但心里有些诧异,迷冬向来心直口快,对这个他这个哥哥毒言毒语一向不少,今日怎么会吞吞吐吐的,一点都不像以前的迷冬。 “等一下。”她忙不迭地拉住千乘迷鸟,然后一只手不自觉地卷着长发,撇开脸,咕哝道:“想问你一点顾砚津的事。” “咦?”千乘迷鸟兴味地挑起眉,“该不会是要告诉我,你已经喜欢上他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顾砚津真的太厉害了,这么快就能搞定他妹妹! “不是啦!”千乘冬脸猛地一红,低着头嘀咕,“因为他说喜欢我,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对他又不了解,所以才来问你。” 谁叫迷鸟是她的哥哥呢?爹娘风流去了,也不知何时归国,她又找不到可以商量的对象,而这只鸟又和顾砚津是朋友,她才会跑来这里找他。如果他敢藉机消遣她的话,她会快马加鞭赶回酒庄,再给他加上五壶酒,让他永远都别想回家! “原来如此。”他恍然大悟,马上伸出五个手指,“减去五壶酒,我就把那家伙的怪癖告诉你!” “不要!”她白了他一眼,转身就走。竟然趁火打劫,估计他狗嘴里也吐不出象牙来。 “欸!”千乘鸟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算了,看在你是我唯一妹妹的份上,我大发慈悲地告诉你,顾砚津他是很喜欢、很喜欢你的,和他做了这么多年朋友,我第一次见他动心,虽然动心的对象并不怎样──” 千乘迷冬一个冷眼射过去,让他冷不防地打个哆嗦,自动吞下当面诽谤的话。 “总之,顾砚津除了酒量差这个毛病外,是个精明内敛稳重可靠的好男人,你要好好地把握哦!”反正两个都是怪物,凑一块儿得了,不然,按迷冬的标准,以后真嫁个酒鬼可就惨了。 他说的她都知道,可她想知道的不是这些,她想了解那个不为人所知的顾砚津。“他家里情况怎样?” “呃?”千乘迷鸟顿了一下,看着她迷茫的表情,他皱了皱眉。“奇怪,没听他说过家里的事,他好像一直是一个人。我说,迷冬,你该不会在考虑要不要嫁他吧?不然问他家里情况干什么?” “不是,随便问问不行吗?”连迷鸟都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呢? “可你不像是随便问的啊?是不是怕他家里人反对?” “你别乱猜好不好?”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这么在意顾砚津的背景,只是在他道出对她的感情之后,她就有点患得患失,忍不住会想到之前的种种疑惑。 “你对砚津,似乎感觉很不错。”千乘迷鸟开始挖八卦。 “不关你的事,我走了。”千乘迷冬不理会他的问题,拍拍屁股走人,心里却有种莫名的不安。 不关他的事?那她来问他干什么啊? “这个女人──”他在原地气得跳脚,咬牙切齿地看着妹妹的背影。竟然利用完他就一脚踢开,哼,等着瞧,下一本书他绝对会把她写成混世大魔女! 雪鬓云鬃的白马奔驰于碧空下、绿茵上,发出清脆的马蹄声。 巍峨的雪山,郁葱的树林,广袤的草原,宽阔的牧场,一幅天高地广的边疆风情图,呈现在奔马之前。 清爽的凉风迎面吹来,初夏的青草味扑鼻而至,让人豁然开朗,心情为之灿然。 “哕!” 缰绳一拉,一声命令,骏马瞬间收蹄止步。 “哇,这地方不错!”千乘迷冬离开顾砚津的怀抱,自马背跳下,眉开眼笑的向前奔去。 今日一早,顾砚津骑马来千乘酒庄,说要带她去个地方告诉她想知道的事情,不由分说就把她捞上马背,与他共乘一骑,往敕扬城外南边的牧场狂奔。 在酒窖里因苦恼而一夜无眠的她,就这么满头雾水被人“掠走”,吓得红喜差点追叫抢劫呢! 经过一路飞驰,带着两个硕大无比黑眼圈的她彻底清醒,眼前大片大片的绿色,让她一下子变得神清气爽,甚至忘了烦恼一夜的事情。 顾砚津放开缰绳,让马儿自由晃荡去,而他则跟在千乘迷冬的身旁,带着宠爱至极的眼神望着她,勾起了嘴角。 昨晚迷鸟去找他,和他说起了迷冬的事情,而且,还以前所未有的认真态度警告他,“迷冬似乎喜欢上你了,但她自己并不知道,所以很迷茫不安。你若喜欢她,就必须给她足够的安全感和依赖感,让她全心全意地喜欢你,否则,就不要让她陷太深。” “迷冬是我这辈子唯一动心之人,我也想要她心无旁骛的爱。”这是他给迷鸟的回答,因此今日才会约迷冬出来,赌上他不愿意回想的一切,也要让她把他烙在心上,深刻到无法忘记,无法放手。 “看到那座雪山了吗?”顾砚津指着一片雪白的翡雪山,“你知道山的那一面是什么吗?” “嗯,那边是上日国的亟蕤郡,千乘之酒就是通过那里进入上日国的市场。”千乘迷冬歪过头,疑惑地盯着他,“你带我出来,就为了问这个?” “不,我想告诉你──”他闭了闭眼睛,深呼吸,然后缓声道:“我来自亟蕤郡,是上日国之人。” 一阵风吹过,卷起她耳边的发丝,遮住了她的耳朵。 “什么?”她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甚至挖了挖自己的耳朵,“我没有听错吧?你不是央啻国的子民?” 他是想说明他的酒量差到人神共愤地步的原因吗? “迷冬,你知道吗?越过翡雪山,往西南方向走七里就是亟蕤郡的中心,那里有座亟蕤郡最大的客栈璨曦楼。八年前,我在上日国的最后一晚,就是在那里度过。” 顾砚津的嘴角微微翘起,笑得有些落寞,他望着翡雪山的方向,眼中带着回忆的光芒。“离开的那天,寒风凛冽,暴雪如瀑,仿佛要把整个亟蕤郡掩埋似的,在外行走顶风冒雪,举步维艰,我还担心过不了翡雪山呢!” 那么恶劣的环境,他竟然说得如此轻描淡写,那种天气根本就不能出门好不好?要是一不小心遇到翡雪山雪崩,他会活活被埋在雪山之下,无声无息地死去的! 听到他的描述,千乘迷冬大受震撼,甚至心下微微发寒,无法想像当时的情景再恶劣一分,也许她就遇不到眼前的顾砚津了。 “为什么你要来央啻国呢?难道这边有你的亲戚吗?”她无法把自己莫名的寒颤告知他,只能顺着他的话题询问。 “因为宿命。”他冷笑,满眼灰黯,充满了悲哀和无奈。 宿命? 她全身一震,被他语中的无力击中了心,情不自禁地抓着他的手,而他的手冷得像腊月寒冰,让她的心紧紧地缩起。 “可以告诉我,是怎样的宿命逼着你离开吗?”逼着他在会致命的大雪天离乡背井,远赴他国。 顾砚津坐在草地上,沉默了好久。他一手握着千乘迷冬的手,感觉她手上的能量,一手无意识地扯着地上的青草,转移回忆带来的痛苦── 阴暗难见天日的地下室、阴沉冷酷的父亲、偷偷来看他的哥哥、无情的鞭打和训练、难以解脱的影子身份、沉重不许失败的任务……太多太多不断重复并持续的痛苦,他这一辈子,永远都要活在黑暗之中,他的命运永远被人掌握着。 只有遇到迷冬,爱上她,飞蛾扑火地靠近她,才是他所能希望拥有的,但他必须比常人小心翼翼上千万倍,才能守住这份向往的温暖。 她默默地陪在他身边,看着他苍白无血色的脸,望着他复杂的眼神,仿佛心里正在天人交战,他的手依然冷如寒冰。 “若为难,就不要说了,我不会刨根究底的。”只是会担心。 “顾家双生子的宿命,谁也无法改变。”顾砚津轻柔的声音,却充满了悲伤,娓娓地诉说着他背负的命运,“在顾家,每一代都会有对双生子出世,而这两人的命运却回然不同,哥哥是万千宠爱集一身,被当作唯一继承人扶养;而弟弟要承受一切灾难,只能活在哥哥的影子下,是个外人无法知晓的存在。” “而你,是弟弟,对吧?”千乘迷冬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着,想像着顾砚津从小到大受到的待遇,她就全身发寒。 “嗯。”他轻轻地点头,“哥哥以光明的方式守护着顾家的一切,而弟弟则用黑暗的手段来执行任务。所以,在顾家,我是个影子,是个没有地位、没有尊严、没有人格、没有权力、没有父母疼爱的多余之人。在上日国,我是不存在的,我连走在阳光下的资格都没有。在顾家,我唯一拥有的,是一个没有被族谱记录的名字。”以及,哥哥心中的一方角落。 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涌了出来,一发不可收拾,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明明那么痛苦的回忆,为什么他依然说得那么轻松呢? 他知不知道,这样子的他,真的让她好心疼。那些年,他究竟是怎样熬过来的?那些人,为什么这样对他呢? 生为顾家双生子不是他能选择的,这根本就不是他的宿命,是那些人的错,是他们硬把这样的命运强加于他。 “为什么不反抗?这根本就不是你的错啊!为什么要你来承担这一切?”千乘迷冬带着浓浓的哭腔说,握着顾砚津的手更紧了。 “迷冬,宿命是无法反抗的。”他苦笑,“如果抗拒宿命,那么双生子必有一死,才能保另一个平安。”小时候他反抗过,所以才会被打得死去活来,后来知道抗拒的结果,他就心甘情愿当个影子,因为他不想哥哥为他而死。 哥哥是他最亲近的人,他为他担忧难过,甚至想要替他承担一切,冒着生命危险为他求情……这一切,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你?这太不公平了!”她霍地抱紧顾砚津,在他怀里大哭,为他哭出所有遭遇的痛苦,为他心疼、为他不值、为他怨恨命运的不公。 “不,命运很公平。”顾砚津搂着她,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因为这样的宿命,我才来到央啻国,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然后老天爷把你送到我面前,仿佛要补偿我似的让我爱上你。只要能拥有你,一切灾难对我来说,只是为了和你在一起所接受的考验。” 他的话,一字一字地打在她的心坎上,让她无法不为之动容。 “砚津,你一点都不怨吗?”千乘迷冬抬起迷蒙的泪眼,眼睛哭得一片通红。 她的心真的好痛好痛,如果她早点遇到顾砚津,也许就可以保护他,而不是让他伤痕累累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不怨,因为有你。”他轻吻着她的发丝,含笑说着改变他命运的惊鸿一瞥,“你知道吗?最早认识你是在迷鸟的书里,有着各种各样的迷冬姑娘,让我觉得有趣。 “而年初,我和慕大人谈好藏书之事后离开,经过暖阁时,看到和慕希圣饮酒的你。阳光透过敞开的窗照在你身上,仿佛是太阳之女,闪耀着让人难以抗拒的光芒,散发着无与伦比的热情,让我一不小心就此沉沦了。” 所以,后来他就制造各种机会来接近她,对她的渴望越来越多,多得他无法承受,只想拥有她,不管如何,都要让她记住有一个叫“顾砚津”的人存在。 千乘迷冬幡然顿悟,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如果我无法接受你,你会怎样?” 怎么会有人就为了那一幕而爱上她呢? 所以在他们正式照面的那一次,顾砚津才会吻她,不是轻佻调戏,而是情不自禁。 她在完全无知的情况下,被一个人那样喜欢着,这让她的心掀了惊涛骇浪,惊觉顾砚津对她的情,比她对慕希圣的多更深更重。 “那会是我们的遗憾,我会怪老天爷耍弄我。”顾砚津低下头,苦笑着,“我还以为这样的身世能够打动你,看来我错了,同情并不能代替喜欢。如果迷冬无法爱上我,这也是我的宿命吧,我注定要孤零零一个人活在黑暗之中。” 即使结果如此,他还是会守着迷冬,因为她是他的光亮,就算机关算尽,他也要依靠那一点点的光明,来陪他度过无尽的黑暗。 “大傻瓜,我都为你这么心疼了,怎么可能放开你呢?”她瞪着泪眼,轻捶着他的胸膛,动情宣告,“不准再说宿命,也不准你认命。我告诉你,你的‘诡计’成功,我真的被你打动,再也无法放下你。从今往后,我会努力喜欢你,直到我的喜欢和你的一样多,到时你就会明白,宿命再也无法束缚你了!” 从这一刻开始,她的心里再也没有慕希圣,她要好好地保护顾砚津,她要给他好多好多的爱,让活在充满光明与希望的世界里。 “迷冬,谢谢你!”顾砚津喃语,低下头,微笑的薄唇印上她的红唇,攫取她嘴里的甜蜜,吸取那久违的醉人滋味。 终于,迷冬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她会陪着他走过漫漫长路。 千乘迷冬陶醉了,在顾砚津的怀里,一颗心不知不觉地融化在这个让她心疼的男子身上,再也舍不得放开他了。 来自翡雪山的风,带着故土的气息,在缠绵的恋人身边吹拂。 顾砚津和千乘迷冬在一起后,两人的感情突飞猛进,彼此的羁绊越来越深。 虽然千乘迷冬还是会抓着顾砚津练酒,而每次他都一样不给面子的一杯就倒,弄得她整天咳声叹气,说他太不给面子,满心哀怨自己的“酒神养成计划”一直夭折。 一谈到“酒神养成计划”,就想到第一实验品,于是,顾砚津干脆提议去说服千乘迷鸟回到千乘酒庄,继续未完成的计划,治好他的滴酒不沾。 对这个建议,千乘迷冬举双手双脚同意,狼狈为奸的两人,就毫无预警地杀到摘星阁,闯进千乘迷鸟的美人窝。 很不幸,与爱人鸳鸯交颈的他又被打扰了,于是铁青着脸,气冲冲地来到院中见那两个怪物组合。 “你们找我干什么?要我主持你们的婚礼吗?”他臭着脸问。 要不是他从中斡旋,这两个怪物怎么会变成一对?虽然他为人低调,为善不欲人知,大恩不求言谢,但他们不好好谢他也就算了,竟然大清早来扰他清梦,害他与不安的爱人分开,他敢肯定,这次顾砚津是故意的! “我是挺想的。”顾砚津得意的笑,让千乘迷鸟看了很火大。 “哼,等你有资格回到千乘家再说吧!”千乘迷冬非常不给面子,很不屑地看着衣裳不整的他,“看你这个模样,我再次觉得当你妹妹是全天下最丢人的事情!” 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六根不净的大花鸟,日上三竿还只顾和美人耳鬓厮磨,一点出息都没有,让他主持婚礼?她都不好意思向宾客介绍他是谁呢! “你今天是来找我吵架的吗?”千乘迷鸟暴跳如雷,牙齿咬得格格响。有这种毫不可爱的妹妹,他才觉得自己可怜好不好? “当然不是,你以为我像你这么无所事事吗?我来找你谈正事的。”她神气地在石桌边坐下,然后朝他勾勾手指,要他在一旁坐好。她有事吩咐,还不快来听旨! 千乘迷鸟没好气地回瞪她一眼,但仍是乖乖地坐好。 顾砚津在一旁看着他们兄妹的互动,努力地憋住笑,免得破功会让千乘迷鸟颜面全无。 “我已经想好了,千乘家你早晚都得接下,所以,你必须跟我回去,继续完成‘酒神养成计划’!”她说出自己的雄心大志,“我已经替你承担了好多年,现在换你当家了。” “开什么玩笑?!”他一下子从石椅上蹦了起来,大声嚷嚷,“我又不是嫌自己命太长,干么回家给你糟蹋啊?”再跟他说有关酒的事,他就翻脸不认人。 “谁开玩笑了,你这些年玩得还不够吗?”千乘迷冬霍地站起身,使劲地拍一下石桌,“你敢反对的话,这次再加十壶酒!”哇,手有点痛呢! “加一百壶都没有用,反正我不会和你回去的!”还想把他淹在酒缸里,然后让他吐得天昏地暗,那他宁愿一辈子不回家,反正他在摘星阁过得逍遥自在,脑袋有病才会回家自虐呢! “迷鸟,发生什么事情了?”一道咕哝的女声在千乘迷冬发飙前,从千乘迷鸟房间虚掩的门后传出。 “没事,你乖乖去睡,我马上就回去。”他忙吩咐,见爱人听话地回屋,抱怨的眼神砸向妹妹,然后深呼吸再深呼吸,平复了一下火气,这才沉声道:“无论如 何,我都不会离开这里的。” “她比你妹妹还重要吗?”她心里非常不是滋味。其实她早就明白迷鸟之所以不愿回家,最大原因是放下开摘星阁的老板,所以对迷鸟的怨念才会越来越重。 “她比任何人都重要。”千乘迷鸟正色道,正想结束谈话回屋,猛地想起一件事,忙吩咐,“最近有朝中客人醉酒失言,说央啻国可能和上日国开战,局势会变得动荡。迷冬,不管这消息是真是假,你一定要做好准备,加强酒庄和酒楼的防卫。砚津,我妹妹就拜托你多照顾了,我先去睡,没事别吵我哦!” 顾砚津的眼神闪烁几下,点头答应。 “死鸟,你给我回来,我们还没有谈好呢!”千乘迷冬对着他的背影大呼小叫。没想到他专写风花雪月,竟然也有心思管国家大事啊!那为什么不乖乖和她回去,管管家业呢! “迷冬,我们回砚书坊,最近有一批新的古籍过来,去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书。”顾砚津轻而易举地转移她的注意力,但他的心思却一直停留在千乘迷鸟刚才说的话。 央啻国可能和上日国开战? 他得去确认一下这个消息,及早做准备。 第九章 满月当空,皎洁如雪。 戒备森严的摄政王府内,到处是巡夜的守卫。 在月光下忽隐忽现的黑影,动作敏捷,迅速地避开守卫巡视,灵活地寻空进入摄政王的书房内。 此人正是曾经夜访慕府之人──顾砚津,一身黑衣的他,露出那双在黑夜中炯亮的眸子,藉着月光,他正小心翼翼地翻看着摄政王书桌上的文书,这些只是普通的奏章,没有他想要的讯息。 他蹲下身,拉开抽屉,熟练地打开抽屉里的夹层,其中有几个烫金的信封,里面的信函竟是摄政王发予他国当权者的密件。 顾砚津匆匆地翻看了信函的内容,眼神变得深沉。迷鸟所说的果然是真的,这是摄政王的联盟信函,决定联合西之川沃国、南之毕瑄国、东之朝远国一起攻打圣朝的上日国,他在信中提起四国围攻的建议。 事关国家安危,他得尽快把这个情报发回上日国,否则,以上日国式微的国力,恐怕难以抵御四国进攻,圣朝之尊必将荡然无存。 近看的黑影,引起了守卫的怀疑。 “谁在里面?”书房外突然响起大喝声,一个守卫模样的人背着月光,推门而入,一步步地往书桌移近。 糟糕!只顾着讶异信函的内容,一不小心把自己的身影给暴露了! 顾砚津大惊,把信函原封不动地放回原处,在守卫还未近身之前,破窗跃身而出。 “有刺客!”守卫放声大叫,在一瞬间,整个摄政王府灯火通明,过半的守卫迅速地涌向书房的位置。 顾砚津飞身窜上书房屋顶,紧皱着眉头,没料到摄政王府的守卫效率会如此之高,行动如此之快,才一眨眼工夫,他已经被团团包围。 一排训练有素的弓箭手整齐地搭好弓箭,箭头对准了他,让他插翅也难飞。 完蛋,这下子怎么跑呢? 这些年,自从央啻国由摄政王当权之后,他曾多次进入此地,皆神不知鬼不觉,想不到这次却被围得水泄不通,来个瓮中捉鳖。 夜路走多,果然遇到鬼了。不过,也不见得就真的无路可退。 顾砚津斜眼望向东边的围墙,如果他动作够快的话,应该能在放箭的一刹那飞离屋顶,从东墙突围而出。 “放箭!” 见黑衣人无束手就擒的意向,摄政王府的当权者也懒得折腾,一声令下,众箭齐发。 “嗖!” 一整排的箭,齐射向顾砚津。 他蹬腿用力,从屋顶飞向东墙,千钧一发间避开了万箭穿心的危机,险险地踩在墙头。 他还没来得及稳住身、缓口气,第二波箭雨转向东墙,再次瞄准了顾砚津而去,哧的一声,白羽利箭直直地穿透他的肩膀,猛烈的冲力把他往墙外甩去,身后随即落下一大把未击中目标的箭。 东墙内,传来了无情的命令,“就算是尸体,也要扛回来!” 擅自闯入摄政王府,非死即废! 顾砚津无力地趴在地上,呕出了一口鲜血。 那把箭,让身体一下子变得沉重,但他得马上离开这里,不能被抓到,也不能就这样死掉。 迷冬…… 他无法放开,他还有好多事情要做,绝不能就此结束! 整个晚上,千乘迷冬的眼皮子一直上窜下跳,害她心神不宁,甚至失手打坏一坛坛准备明早送往酒楼的陈年“滴落”,满地醇厚浓烈的酒香,让她清醒了许多,但胸口的心仍然七上八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红喜见她心不在焉的,于是劝她早点休息,送往各酒楼的酒就由他们负责张罗装车。 千乘迷冬被红喜赶出了酒窖,可不安的感觉像涟漪般弥漫开,让她心烦意躁,只好提着酒壶,准备一个人到后院喝酒解闷。 十五的圆月,光华照人。 如水一样的月光静静地倾泻在后院的凉亭上,银色的光芒在海棠花上跳跃,今天的月夜静谧而美丽,让她因此缓了缓胸口的紧窒感。 她刚把酒壶放在亭中石桌上,耳边就传来风吹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响,好像是从后门那边发出的。 奇怪,是什么声音呢? 她狐疑地靠近后门,一股清晰的血腥味透过门缝扑鼻而来。 外面是怎么回事? 她不由自主地颤抖两下,不知自己要不要开门探个究竟,脑中不自觉地蹦出哥哥的话,说因为要打仗的缘故,局势会动荡,治安也会乱的,她若开门,可能会有危险,但不开的话,她又无法安心。 最后还是压不下好奇心,千乘迷冬轻轻地打开一道门缝,视线偷瞄了出去,却见狭小的门缝外,明亮的月光下,是一张熟悉却惨白的脸。 天哪,怎么会是砚津呢?! 她猛地打开门,靠着门的顾砚津瞬间倒进她的怀里,他双眼紧闭,面色苍白,黑色面罩滑到颈项处,右肩被一枝箭刺穿,鲜血一直往下淌,流到了她的手上,冰冰冷冷、黏黏稠稠的触感,吓得她魂飞魄散。 “砚津!” 千乘迷冬惊呼,不敢置信地伸出颤抖的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微弱得随时都可能消失……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砚津会变成这样? 尽管吓得身体发软,她一回过神,马上蹲下身咬着牙把他背进自己的卧室,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砚津绝对不能死! 没有她的允许,他不能这样莫名其妙地死在她面前,她不准! 虽然怕引人注目,但顾砚津的箭伤她无法处理,所以只好让红喜偷偷地去请以前教过她制作药酒的大夫,让他秘密地为顾砚津治疗,拔出那枝刺穿他身体的箭。 伤口处理好之后,他因为失血过多,仍然昏迷不醒。 千乘迷冬整晚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看着他苍白如纸的俊脸,她的心被惊恐紧紧攥住,呼吸都变得沉重。 大夫说那枝箭刺穿了他的右肩,伤到血管,造成他大量出血,才导致昏迷不醒,近三天仍是危险期。 危险期──就代表着砚津随时都有生命之忧! “砚津,不要突然离开我!”她魂惊胆颤地握紧他的手,脸色苍白得和他有得拚,她失措地喃喃低语,“为什么你老是受伤呢?” 上次他为了她,夜闯慕府受了伤,已经吓得她心惊胆寒了。 这一次,他又是为了什么被人当箭靶而命悬一线呢? 在央啻国,砚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书铺老板,为什么他还会有这样致命的危险? 看着自己喜欢的人痛苦,她却无能为力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倒在自己面前,不安与惶恐压得她几乎要承受不住了。 “砚津,你一定要活着,我才能让你知道我有多爱你!”这是砚津最期待的事情。 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从美丽的丹凤眼涌出,沿着洁白的脸颊滑落,伴随着她的低泣声。“你一定要熬过来,既然让我爱你,就不准这样离开我!” 慕希圣突如其来的亲事伤透了她的心,砚津是知道的,所以,他绝对不可以用这种让她防不胜防的方式离开她,这样她会崩溃的。 望着床上面无血色、昏迷不醒的顾砚津,过往的一切蓦地在脑海里闪现,那个一见面就轻薄她的可耻一杯倒,喜欢冷不防地偷吻她,却又突然向她示好,变成她“特例”的朋友,在她伤心难过的时候,陪在她身边…… 想起自己和他认识的点点滴滴,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一个事实──早在砚津向她表白前,她就已经喜欢上这个酒量奇差的男人。所以她才会在他的怀里哭倒,不由自主地依赖他,让他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 而她也情不自禁地为他的遭遇心疼,恨不得自己当时能够在他身边守护他,给他很多很多的喜欢……她早就喜欢上他了,却迟钝得到现在才懂。 但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前几天迷鸟说要为他们主持婚礼的时候,她心里一点都不排斥,还以为不久之后,也许她就能和砚津顺理成章地共结连理。 可现在……砚津为何满身是血昏倒在她家后门? 到底是谁对他下这么重的毒手呢? 难道……这和他之前所说的“宿命”有关吗? 天微微亮,房内的烛火也已燃尽,千乘迷冬疲惫地趴在床边浅眠。 床上的顾砚津终于抬起了沉重的眼睑,一转头就看到她,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 昨晚被摄政王府的守卫一路追赶,好不容易才甩掉那些人,他已经筋疲力尽,流血过多让他意识变得恍惚,身子变得虚浮,每喘一口气都像要耗尽全身的气力。 他以为自己快不行了,生命在他身上流失得太快,而他只剩下满心的恐慌和遗憾,想到不久前和迷冬的亲密,他无法就这样放手离开……就算死,他也要见到迷冬最后一面,他不要无声无息地在黑暗中消失,他想见迷冬,迫切地想看到那张热情洋溢的美颜。 当他好不容易熬到千乘酒庄的后门,一阵天旋地转夺走了残存的意识。 他以为自己死了,可当他再次睁开眼,看到了迷冬,他忍不住扬起了嘴角,就算此刻死去,他也无憾了。 这一生,他唯一放不下就是迷冬。 感觉到他的注视,千乘迷冬猛地惊醒,瞪大眼睛望着不知何时苏醒的顾砚津,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低了下来。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砚津!”她惊喜地握着他的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大夫应该还在,我马上让他过来看一看。”她吩咐了底下的人,在砚津还没有清醒前,将大夫留在酒庄内。 谁知顾砚津一听“大夫”两字,登时脸色大变,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身,只觉得头昏目眩,虚弱地开口,“迷冬,我必须马上走。”请了大夫过来,他的事情一定会曝光的,他不想连累迷冬。 “不行!”她忙按住蠢蠢欲动的顾砚津,脸色很沉重,“你哪里也不准去!” 他受了重伤,她怎么可能让他走呢? “迷冬,这次你不能留我,我会害了你的。”他的声音变得沙哑,昏昏沉沉地靠在床上。他动了摄政王的信函,只要一检查,就会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他们不可能给他任何时间送出情报,一定会尽快找到他。 “绝对不行。”千乘迷冬坚决地摇头,“不管你这次夜闯哪里受了这么重的伤,没有我的允许,我不会让你离开这里找死的!” “迷冬,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顾砚津苦笑,苍白的手抚向她的脸颊,心疼地看着她红肿的眼睛,“这次,我夜闯的是摄政王府,犯上央啻国最至高无上的人,所以,请你快点让我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摄政王?!她闻言脸色大变。 “你不要命了是不是?”她无法置信地摇头,“你在开玩笑吧?”以砚津的身份,她实在无法把他的伤和摄政王联系起来。 “迷冬,我真的很抱歉。”顾砚津笑得很无奈,“上次,我没有把顾家双生子的宿命完整地告诉你,其实,做为影子的弟弟是为了国家而活,他会被训练成间谍送往其他国家,当一辈子的奸细,除非死,否则永远都无法摆脱这个身份。” 间谍?怎么可能?!顾砚津只是砚书坊的老板,才不是什么上日国的间谍,他一定是在开玩笑。 千乘迷冬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 “迷冬,你为我找了大夫,他们很快会顺着这条线索找到我的,那样的话,你会被判通敌叛国罪,要株连九族的,你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吗?”他咬着牙从床上起身,双腿移向床沿,微笑着对她劝说,“我现在走还来得及!!”虽然他怀疑自己有没有体力走出这间房。 “你不要再说了!”千乘迷冬大声打断他的话,“我什么都没有听到,我只知道你现在伤得很严重,如果我让你离开这里,你一定会没命的,我不要!” 管他什么间谍,管他什么摄政王,管他什么叛国罪,管他什么株连九族……她什么都不管,她只想把砚津照顾好,让他快快康复! “迷冬,不要任性。”顾砚津虚弱地抱住她,在她耳边低语,“能再见到你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可是我不想再给你带来任何的危险,所以,要嘛你把我交出去,要嘛现在让我走。”至少这样能保证她的安全,他真的不该为了自己的执念而来找她。 “我──”千乘迷冬刚要反驳,砰的一声巨响打断了她要出口的话。 红喜惊慌失措地闯进来,着急道:“小姐,不好了,慕大人带人来搜查钦犯!” 慕希圣?他这么快就找到这里来了! 而且他说钦犯,看来砚津的行踪已经暴露了! 顾砚津和千乘迷冬面面相觑。 “红喜,你先出去拦住慕大人,拖延一下时间,说我一会儿就去见他。”她吩咐。 “迷冬,你想怎么做?”他不安地看向一脸坚毅的她,看出她好像做了什么危险的决定。 “砚津,我喜欢你,所以我绝对不会让你死的。”她正视他,严正宣告,“你给我听好了,不管怎样,你都必须活下去。” 我喜欢你。这一句,让他无法拒绝迷冬的任何安排。 在红喜出去敷衍慕希圣时,千乘迷冬带着顾砚津共骑一骑,从后门离开,直往央啻国南边的翡雪山狂奔。 即使知道以顾砚津现在的情况不宜奔波,但她别无他法,若留在酒庄内,被慕希圣逮捕,顾砚津会因敌国奸细的罪名被严刑逼供受尽折磨,根本就没有活路。为今之计,只能离开央啻国,把他送回上日国,这样还有一线希望。 “迷冬,别这样,回头,快回头!” 他不该由着她的,这样会害迷冬陪他下地狱的。 他被迷冬拥在怀里,马儿快速的奔跑,剧烈的震动已经把他肩膀上的伤口扯开,血不断地涌出来,他无力得仿佛随时都可能倒下。 这次,他必死无疑,不能再拖累迷冬了。 只要回头,只要迷冬把他交给慕希圣,也许她就可能将功赎罪,慕希圣一定会保全她的。 “保持你的体力,不要开口。”千乘迷冬一脸沉峻,快马加鞭地往之前顾砚津带她去过的牧场飞驰,那里离翡雪山最近,只要到了牧场,穿过树林,进入翡雪山,他们就能摆脱慕希圣的追兵。 而翻过翡雪山,就是上日国的领土,央啻国的追兵就不能越界去抓砚津了! 顾砚津没有再说话,只是悲伤地看着她。不管再怎么保持体力,对他来说,都没什么用了。 肩膀上的血已经浸透了他的衣裳,也染红了迷冬、的胸,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可是看到迷冬那么努力地带着他逃亡,不顾一切要救他,他就不忍心再开口要她放弃。 正午的太阳高悬于空,放射出属于夏天的热度,晒得他一阵昏眩。 而千乘迷冬则满头大汗,目不转睛地盯着远方。牧场到了,她的眼里燃烧着熊熊的希望之火,相信自己一定能够把他送出央啻国。 翡雪山就在不远处,只要她再努力,再努力一点,摆脱后面紧追不放的追兵…… “驾!” 马儿,快跑,再快点…… 她一心只顾着策马狂奔,根本就没有发现被她护在怀里的顾砚津,血已经染湿了他的全身,呼吸也越来越弱…… 在他们身后,慕希圣带着三个亲信从千乘酒庄一路狂追,一刻也没有放松。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迷冬被顾砚津拖累,不能看着迷冬把自己往火里推。 昨晚摄政王府遭遇刺客,他接到摄政王的密令就开始全城搜府,听说千乘酒庄半夜请大夫到府,并将大夫留在府上,他心下起疑,便马上赶去,谁知被红喜缠了好一会儿,等脱身时,迷冬竟然已只身带着顾砚津离开。 他顿时明白上次夜闯慕府的刺客为何眼熟,因为那个人也是顾砚津。来到千乘酒庄之前,他派人去查了顾砚津的身家背景,发现他是八年前从上日国来到央啻国的,瞬间也想通了他夜闯摄政王府的意图。 因此,他必须立刻抓到他,否则央啻国准备联合其他三国围攻上日国的消息一旦走漏,后果不堪设想。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迷冬竟然为了顾砚津涉险! 他一定要阻止迷冬,在其他人未追来前,他要亲自逮捕顾砚津。 而另一边的千乘迷皋、根本就不晓得慕希圣的想法,她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抓到顾砚津。 眼看着慕希圣的身影越来越近,她心一狠,扯住缰绳从马上跳了下来,然后对着昏沉沉的顾砚津说:“快走,我来断后。” “迷冬……不行!”他已经虚弱得说不出话来了。 “走,不准回头!”她使劲地拍着马屁股,马儿受惊,载着摇摇晃晃的顾砚津往树林里狂奔,隐隐约约,她还能听到随风吹过来的他的声音。 “迷冬……” “迷冬……” 砚津,快跑,快跑,很快你就能自由了! 砚津,不管怎样,你一定要活着……活着…… 她泪眼蒙眬地看着已经消失不见的身影,咬了咬牙,在路口张开双臂拦住了随之而来的慕希圣。 她要把自己当筹码,拖延慕希圣,换取砚津的平安无事。 “迷冬,你在做什么?”慕希圣的脸色很难看。 “希圣,不要再追了。”她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求你不要再追了,放他一条生路,希圣!” 他大受震动,颤抖着从马背上跳下,扶起她。 这个他曾经小心翼翼的在心底喜欢的女孩,如今现在却为了另一个男人而向他求情。 这个因为他无法迎娶,只能默默地守护的女孩,现在却为了另一个男人,宁愿拚上自己的命也要保护对方。 这个被他伤害,也让他受伤害的女孩,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对另一个男人付出这么深的感情呢? “迷冬,他盗取了国家机密,他是敌国的奸细!”慕希圣轻轻地擦着她的眼泪,“我无法姑息!” 顾砚津在央啻国八年,不知道盗取了多少情报回上日国,对央啻国造成多大的损失,谁也无法估算。 而他现在最无法原谅顾砚津的,是他竟然拖着迷冬陪他受罪! “不是的,他不是的,他只是书铺老板,他只是从小被错待的人,你不可以再伤害他!”千乘迷冬苦苦哀求,“希圣,看在我的份上,不要去追他了,他已经重伤在身,你就让他自生自灭好不好?” 不要紧追不放,不要让他毫无生机可言! “不行!”慕希圣轻轻地摇头,他不能在这边拖延时间,“迷冬,我只能当作没有看到你和顾砚津在一起,你保重了!” 他暗自庆幸,自己带去千乘酒庄的人都是亲信,他们会和他一样,当作没有看到迷冬帮顾砚津逃跑,这样,至少能保住迷冬。 他能做的,只有这样而已。 “我们快追,别让他出了翡雪山。”慕希圣翻身上马,三名守卫立刻跟着他追进了树林。 而千乘迷冬则颓然地跌坐在地,模糊的视线里只看得见一片蒙眬的绿。 砚津,快跑…… 砚津,一定要活着…… 我不想就这样失去你……砚津── 第十章 千乘酒庄一出事,红喜就跑去找千乘迷鸟求助,等他赶到南边牧场的时候,只看到千乘迷冬失魂落魄地倒在地上,双眼无神地看向翡雪山的方向。 见他前来,她抱着他痛哭,全身因为害怕而不停地颤抖。 “迷鸟,怎么办,怎么办?砚津会被他们抓回来的!”以砚津的情况,根本逃不过慕希圣的穷追不舍。 “别担心,砚津一定会没事的。”千乘迷鸟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一脸凝重地望了望翡雪山的方向,常年的皑皑白雪,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迷冬,到底是什么一回事呢?” 他和顾砚津认识六年,并不爱探问彼此的隐私,所以他对顾砚津的家世背景并不了解,也想不通他为什么会惹上这等麻烦事。 千乘迷冬愣愣地看了他好一会儿,使劲地抹着眼泪,痛苦不已地捂着额头,哽咽着,“因为砚津是上日国的人,他们说砚津是敌国的奸细,说他盗取国家机密,所以,他们绝不会放了砚津…… “可是,砚津昨天被箭射穿了肩膀,伤得很严重、很严重,大夫说这三天都是危险期,他们又追着砚津不放,砚津会死的……呜呜……我不要他死,我好不容易喜欢上他,他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开我?” 炽热的夏风卷着微弱的血腥气,蔓延过郁郁葱葱的树林,吹向一望无际的草原,拂过倒在哥哥怀里哭得伤心的她的发梢,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底的不安氾滥成灾。 而千乘迷鸟听完她的话,大概明白了前因后果,风中的血腥气又刺激着他的嗅觉,让他的心不断下沉,这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超出了他的想像。 “迷冬,放心,这一切一定是误会,砚津很快就会回来的。”他只能说着不切实际的安慰话,安抚着情绪激动的妹妹,“先跟我回去,好吗?” 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的翡雪山,奔向那里的顾砚津是否能够逃过这一劫呢? 即使顾砚津是敌国的奸细,但仍是他的好友,他希望他平安无事,否则迷冬这次受到的打击,会比慕希圣的亲事重上一万倍。 “我要在这里等。”千乘迷皋、抿紧了唇,固执地摇头,“我要确定他没有被慕希圣抓回来,我才能安心。” “傻瓜!”千乘迷鸟揉了揉她的头发,“你这样的话,砚津怎么可能放心呢?他如果不放心,要怎么逃跑?” “那我该怎么办?”她嗫嚅着,视线越过树林望向那片雪白。砚津是否已经逃过追捕了? “回去等消息。”他无比认真地说。 她没有说话,低下了头,闭上眼睛,一滴眼泪掉在碧绿的草地上。 被送回千乘酒庄的千乘迷冬,跑到千乘家的祠堂,给每位祖先都上了香,然后双手合十地跪在祠堂中央,为顾砚津祈福。 “千乘家的祖祖辈辈,第二十一代子弟千乘迷冬,在这里诚心诚意地祈求各位保佑顾砚津,保佑他逃过慕希圣的追捕,保佑他的伤早日康复,保佑他平安无事……” 她一直跪在祠堂里,不吃不喝地为顾砚津祈祷,直到夕阳西沉,天渐昏暗,祠堂里一片漆黑,她还是一动不动地跪着。 她只要砚津没事……没事就好……就算从此以后他们分隔两地,只要他没事,她就能忍受分别,即使就这样从此一辈子不见,只要他活着,安然无恙地活着…… “吱──”祠堂的门被推开了。 她惊喜地回过头。是砚津回来了吗? 站在门口的人是千乘迷鸟,他提着灯笼,灯光反映出他惨然的脸色。 千乘迷冬的心倏地收紧,紧张地握手成拳,开口的声音变得干哑,“迷鸟,有消息了吗?” 望着她充满希冀的双眼,他的喉咙一紧,说不出话来。 他缓缓地走向跪在蒲团上的她,蹲下身,一把把她揽进了怀里。“迷冬,对不起。” “迷鸟,不要吓我,告诉我,砚津是不是被抓住了?”千乘迷冬颤抖着身子,连声音都跟着颤抖。她一直在祈祷着,难道老天爷没有听到吗? “不是。”千乘迷鸟轻轻地摇头,这个否定的答案,让她的精神为之一振,但他接下来的话,却把她打进了地狱,“砚津和追捕他的人在翡雪山遇到雪崩,除了重伤的慕希圣……无一生返。” 她在那一瞬间僵化了,全身的力气都被“无一生返”这四个字抽走了,她无力地瘫在他的身上,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漆黑,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脑海里重重倒塌,心也像被倒塌物压住,沉重得喘不过气来。 迷鸟的意思是砚津死了吗? 怎么可能? 砚津曾经在疾风暴雪中穿越翡雪山来到央啻国都毫发无伤,怎么会在如此的好天气里遇到雪崩呢? 翡雪山的雪不是千年不化吗?为什么竟会在这个时候发生雪崩? 老天爷,祢瞎了眼吗?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砚津,祢是嫌他受的苦难还不够吗? 为什么要如此轻易地夺取他的性命,祢难道不知道他经过多少次生死磨难才走到今天吗? 他明明已经受了那么重的伤,为什么祢还不愿放过他? 老天爷,称太不公平了! 祢已经剥夺了砚津太多的东西,为什么连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和温暖都要抢走? 为什么……为什么不给我机会好好地爱砚津? 为什么…… “迷冬──”千乘迷鸟担心地抱着神情悲愤,却一语不发的千乘迷冬。 “不公平……不公平……这不是砚津的宿命……”她摇着头,语无伦次,“为什么要让砚津死?为什么要把他埋在黑暗的雪里?为什么……” “迷冬──” “砚津……”她唤着顾砚津的名字,昏倒在千乘迷鸟的怀里。 谁来告诉她,这一切只是恶梦…… 这个恶梦好长,长到她以为一辈子都无法苏醒。 这个恶梦好真实,真实到她时时都能感受到失去的痛苦。 她真的失去砚津了,这是她无法逃避的恶梦! 自从知道顾砚津丧生于雪崩之中后,千乘迷冬昏睡了三天三夜才醒,醒来之后,神情变得恍惚异常。 千乘迷鸟无法放下心,要搬回家来照顾她,可她却告诉他不需要,因为千乘迷鸟不能离开他的爱人。 她吩咐红喜帮她打理好仪容,然后亲自去酒窖里取来一壶酒,一个人浑浑噩噩地去了慕府,因为慕希圣受了重伤,她要去看望他。 千乘迷鸟虽然担心她,但也只能由着她。 慕希圣在家养伤,永阳公主悉心照顾,寸步不离,见到千乘迷冬来探望,在慕希圣的示意下离开,让他们两个人独处。 “你的伤还好吧?”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就像羽毛一样软绵无力,看着面带病色的他,冷不防地想到同样因为受伤而憔悴的顾砚津,揪痛的感觉马上包围着她的心脏,让她难过得喘不过气来。 “我没事。”他轻轻地摇头,眼前的人死气沉沉,面色哀戚,眼神悲伤,让他很心疼,“我很抱歉。”这样的结果,谁也不曾想到。 “抱歉有什么用,反正我对你来说,只是个碍眼的帮凶,没有逮捕我,已经是你手下留情了。”她自嘲地笑道,面对慕希圣,她再也找不回以前的感觉。 “迷冬,不要这么说,我从来不想伤害你。”他习惯性地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手,却被她避开,他有点难过地垂下手。 虽然这么说,可他一直都在伤害迷冬。 明知迷冬对自己的感情,他身不由己无法回应,却放任她深陷其中,最后还以“兄妹之情”伤了她的心,也把她推到顾砚津的怀里。 而当她好不容易放下对他的感情,爱上顾砚津时,他却害她失去了最爱的人,而他也失去和迷冬再次亲近的唯一机会。 他深爱的迷冬,他不能把满腔的情意告诉她,只能逼自己娶公主,逼自己渐渐地和她形同陌路,而今,只怕已成了她憎恨之人。 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心爱之人,并与之渐行渐远,这就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吧! “无所谓,你已经不可能再伤害我了。”千乘迷冬苦笑。最大的伤害已经造成。 “那你为何来找我?只是来探望我吗?”慕希圣黯淡垂下眼。 “我……想知道砚津最后的样子,他是带着怎样的心情离开的。” 她的眼神有点迷离,望向窗外翡雪山的方向,想起顾砚津之前说过的话── 如果迷冬无法爱上我,这也是我的宿命吧,我注定要孤零零一个人活在黑暗,之中…… 可当她爱上他的时候,他却扔下她一个人,让她孤零零地活在黑暗之中。 这到底是谁的宿命呢? “迷冬,他喊了你的名字。”然后被翻滚而下的雪掩埋,连尸体都找不到了。这话他不敢说出口,当时他离他只有数十尺之遥,眼睁睁地看着顾砚津和他的亲信被雪吞噬,而他却苟延残喘地活下来。 千乘迷冬闭上了眼睛,两颗晶莹的泪珠从她紧闭的眼中滑落。 砚津…… 慕希圣默默地看着她,她的悲伤,他都看在眼里,却无法给她安慰。 已经够了,她想知道的事,慕希圣已经告诉她了,而他们也该做最后的了断。 她回过神,抹掉脸颊的泪痕,缓缓地起身,走到屋中央的桌前,拿了两个杯子,倒上自己带来的酒,然后端给慕希圣。 “这酒名为‘别离’,喝了这杯酒之后,不管生离还是死别,我们再无瓜葛。” 因为砚津,她和慕希圣彻底断了。 从今往后,她会守着砚津留给她的回忆,一人品尝死别的味道。 慕希圣低垂着眼,喝下她倒给他的最后一杯酒。 从今往后,迷冬,是个只能藏在他心底怀念的名字。 顾砚津的消失,对其他人来说,只当是砚书坊的老板换人,换成了千乘迷鸟,渐渐地,敕扬城里曾经和顾砚津打过交道的人,都忘记了他的存在。 就像他所希望的那样,在千乘迷冬的心里,有他存在的位子,那他就无憾了。 而央啻国提前联合其他三国,发动了对上日国的战争,一年后,以战败和议告终,顾砚津当初用性命换来的情报,毫无意义。 时光流逝,又到了一年夏草如茵的时节。 千乘酒庄的后院已经成了千乘家的禁地,除了千乘迷冬,谁也不能靠近。 后院的海棠树旁,是她为顾砚津所建的衣冠冢。 今天是他过世一周年忌日,她在他的衣冠冢前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祭品,因为来不及相守,她无法得知他最喜爱何物、最喜食何物。 虽知顾砚津一杯倒的酒量,可她还是摆上了一壶特地为他而酿的海棠花酿,酒性温和,酒精浓度极低,也许可以让他多喝一杯。 “砚津,你的离开,让我再无期待了。”千乘迷冬一向明亮的双眸,因为他染上了哀伤的色彩,她一边给顾砚津倒酒,一边对着他的衣冠冢低语。 你可以期待我,期待我和你一样千杯不醉,期待有一天我和你举杯畅饮,期待我和你酿出绝世美酒。迷冬,就像我期待你能喜欢上我一样,把对慕希圣的期待放在我身上,可以吗? 他曾经说过的话,一句一句还那么的清晰,清晰得就像昨日才在她耳边说过一样。 每次想起,心下的悲伤便蔓延成河,流进四肢百骸,痛得她无力反抗,只能任由悲伤的海洋将她淹没。 这一辈子,她无法摆脱砚津带给她的心伤。 “砚津,今天你要陪我千杯不倒哦!”她端起酒杯敬了敬,一饮而尽,“好怀念当初砚津练酒的模样,唉,我的‘酒神养成计划’后继无人,真是可惜!” 可惜,砚津再也不能陪着她了。 而她也只能这样陪着他,因为砚津说过他是一个多余的存在,无人在乎,但对她来说,他却是不可或缺的存在,所以,她只能以这种方式,每天来和他聊聊,让他知道,自己永远都不会忘记他! 可是,恶梦为什么还不醒呢? 她作了一年的恶梦,始终等不到她要的奇迹。 砚津,若你在天有灵,为何不曾入梦来安慰我,拯救我走出恶梦呢? 砚津,你可知道我的心有多痛? 砚津,你不是说会一直等我吗?为何先离开的那个人会是你? 为什么那么强势地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又那么突然地弃我而去? 眼泪,一滴、两滴、三滴、四滴……渗入衣冠冢之中,消失弥散,随风风干,了无痕迹…… “呜呜……”千乘迷冬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捂着脸痛哭失声。 这辈子,她喜欢过两个男子,一个与她生离,一个与她死别,只留下她独自伤怀,一生都无法解脱。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宿命吗? 她永远都来不及得到自己的爱人吗? “迷冬。”一道温润清亮的嗓音,突然在她背后响起,伴随着轻移的脚步声。 这熟悉的男声,让她如遭雷劈,僵立在衣冠冢前,一动不动。 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呢? 老天爷,为何到现在还要开我玩笑呢? “迷冬,我回来了。”温柔的话语,伴着淡淡的药香,把她卷入宽广温暖的怀抱之中。 暖热的体温融化了僵硬的身躯,她不敢置信地抬头,美目倏地瞪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砚津…… 是砚津…… 真的是他吗?! 还是只是她的梦呢? 海棠花的香气随着风吹进了鼻中,她真真切切地闻到了那股沁人心脾的味道,真实而清新。 眼前的男子,眉目清朗,挺鼻俊俏,薄唇微翘,表情淡定,英气内敛,仿佛初次在千曲楼见到的顾砚津,如此真实地出现在她的面前,让她的期待突然重生。 “迷冬,我活着回来了,让你等这么久,真的很抱歉。”他轻轻地吻着千乘迷冬的额头,心疼地抚着她不再圆润明艳的双颊。这一年,让她一个人在伤心中度过,是他的错! 现在他非常庆幸,能够活着。 当初他被雪崩活埋,又失血过多,本以为必死无疑,然而老天爷终于眷顾他了,让他被翡雪山上隐居的一对师徒所救。 那师父是个神医级别的怪人,俊美无俦,自称无所不能,竟然把奄奄一息的他硬生生地从阎罗殴上拖回来。而那可爱的徒弟,天天把他往药缸里泡,让他严重毁损的身体慢慢恢复如初。 两个月前,昏迷半年多的他终于脱离了危险,可那时正值上日国和央啻国交战,未完全康复的他无法离开翡雪山,无法回到迷冬身边,也无法告诉她自己还活着。 而今,他终于可以再次站到迷冬面前,再多的苦难,再多的考验,他都闯过来了。 “砚津,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千乘迷冬喃喃地重复着,紧紧地抱着顾砚津,心底的悲伤一下子被阳光融散了,只剩下失而复得的惊喜和激动。 “是的,从今以后,我就是千乘砚津,只为迷冬而活的砚津。” 那个曾经近乎暴露身份的上日国间谍顾砚津,已经死在那场雪崩之中,完全消失了。 他是重生之后的千乘砚津,不再为上日国而活,只为了他心爱的女人而存在的。 “砚津,只要你回来,我就没有遗憾,我就重新有了期待。” 她的砚津,完全属于她一个人,谁也抢不走的千乘砚津,过往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都已经埋在翡雪山之下。 “嗯,你可以期待我和你一样千杯不醉,期待有一天我和你举杯畅饮,期待我和你酿出绝世美酒。”千乘砚津含笑道,“而且,我爱你,你可以期待我越来越爱你,越来越离不开你!” 这一生,和迷皋、在一起,再无宿命之忧了。 “我也爱你,会一直一直爱下去,不会让砚津孤零零一个人活在黑暗中,但你也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无尽的悲伤中!”千乘迷冬可怜兮兮地看着他,说出了心底的恐惧,那种痛,她不要再尝一次了。 “不会,再也不会了!”千乘砚津给她绝对自信的笑,低下头,吻住了那张充满酒香诱惑的红唇,他宁愿一辈子醉在里面,也不愿离开她了。 她是如此的醉人,让他一醉就一辈子都不愿醒。 风摇着海棠树,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欢唱着团圆的乐曲。飞扬的海棠花瓣,也为了他们深深的眷恋而舞动着。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