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王(上)》 引子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织织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等我?!你说过要陪我一辈子,我们在神前发过誓的……为什么?——你回答啊!梓璃!」 「王上,请节哀——王妃她——」想上前相劝的左右人等,遭遇了那一双哀恸欲绝的眸子后,都无言地退下去,不敢作声。 「出去!——都给我出去!!!——」将身边的东西一气之下全向身边的人掷去,此刻的震闵王,已经全无驰骋沙场时的肃杀无情,只是一个因为失去了爱人而几欲疯狂的普通男人,一只在配偶冰冷的躯体边嘶吼低唁的伤兽。 司壬暗叹一声,抬手挥退下人们。站在王的身后,看着王小心翼翼,甚而有些笨拙地拂去王妃脸上的乱发,用手指为她轻轻梳理发丝,另只手温柔地覆在那交叠于胸前,业已冰凉的纤手上,仿若怕惊醒对方似的专注和忘我,让司壬有些不知所措。 戬月大人在这里就好了。无论如何,他只是个祭师。对于已经把一生都献给神的他而言,这种生离死别的场面太过空幻,对方的心情,他实在无法体会半点。安慰的话,半句也说不出来。而且就算说出来了,言不及意的廉价同情,大概也只会让对方更难过而已吧。 夜已临幸。 司壬忽然惊觉时间的流逝,已经——两个时辰了吗,他看向依然在王妃耳边喁喁细语的王,不敢肯定对方是否意识到了周围的存在。还是先告退吧,朝中重臣大多因为这次与季国的战争,以及突发的饥荒而不在历都,所以才会由他这个一向不问世事的祭师来处理这次王妃病薨的事情。对他,这些事也许的确是难了点儿。 「我们认识已经十一年了,」突然开口的王,让正欲偷偷退下的司壬一震,不由地望向抬起头面对屋角的横梁,仿佛陷入回忆里的震闵,怔怔地听他喃喃自语。 「——她是『山中人』,我一次打猎迷路时遇见的她,那时她正在河边汲水,我从第一眼就认定了我们的一生。我们有过开心,痛苦,幸福,悲伤,不管何时,从来也没有想过要放开对方。——她是个好王妃,好母亲,也是个好妻子——她给我生了一个很可爱的儿子,长得像她一样漂亮,你见过吗?今年只有五岁,却已经可以出口成章了,剑术老师也夸他有天分,将来一定是一个很好的王——比我还好的王。她经常跟我说『兰陵这孩子长得太过秀美,将来给他找个容貌相当的女孩做老婆一定很难』——其实将来的事,谁又能预料呢,她啊,就是喜欢担心——」 象是突然从梦中惊醒似的,震闵向司壬抱歉的苦笑:「跟你讲这些,一定烦了吧,你是祭师,人世间的爱恨情仇,你是不会懂——也不能懂的。痛苦什么的,对你没有意义,不过这样啊,也不会有什么幸福的,——你和我,那一个会更好一点呢?」他摇摇头,「——下去吧,不用陪我了,我没事的,让我和梓璃单独待会儿,去吧……」 面对仿似刹间老了十岁的王疲倦憔悴的神情,司壬只得将到口的话咽了下去——「臣,告退。」 从夏宫出来,司壬有些茫然。——不懂——是吗?可是懂了又能怎样呢?还不是心碎神伤,这样,也是所谓的幸福吗? 习惯性地看看天,他的心情沉重起来,懂或不懂,也无所谓。可是,王妃的病逝,对这个国家带来的影响,恐怕将不仅仅是个人的伤痛而已。那天边闪耀的陌生星星,仿佛正在向他昭示这个国家未来的沧桑巨变和即将掀起的腥风血雨。 祁历251年,即祁建国第二五一年,五月,祁王妃梓璃病逝,祁王震闵伤其妻亡,自固于夏宫,让位于其子。次年春,子登基,改年号淮鑫,是为兰陵王。司马戬月辅政,司徒猊桢,司空日干,祭师司壬,大将军山仑,衡高,宗虎,并称祁之北斗,名重当世。朝中能臣济济,国之鼎盛,一时无俩。 这是一个充满传奇的年代,一个有巫术,妖魔,神物的时代,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无限的历史和传说正在生长和蔓延。 注释:山中人,是一个隐遁避世的族类的总称,他们不问世事,不与外人交往,自给自足,擅长幻术,驯养神兽,居于山中,是一个神秘的民族。 (ps:本作纯属虚构,与现存历史的重叠是作者太懒的缘故,请常识比较丰富的人原谅这无知大胆的人吧……) (又ps:开头的是汉代的古乐府诗,凭记忆写出来的,有可能不对,请知道的人告诉零,谢谢!!) 第一章 「你——是在说真的么!!」好不容易从牙缝中迸出这几个字,兰陵的忍耐显然已经到了极限,纤细秀美的颈子上青筋暴起,白皙的手指紧紧攥着,修长的凤目中隐隐闪动火光。 面对已经在极力压抑着愤怒的兰陵,少昊仿佛视而不见般:「我说的已经很明白了,不会没听清楚吧。比起语法,我比较想听答案。你是答应呢?——」有意顿了顿,他目光闪闪地盯住兰陵气的发青的面容:「——还是不答应?」 这个男人是当真的。——他并没半点在开玩笑的样子,眼神也比任何时候都凌厉——简直认真的叫人害怕,叫人陌生。眼前的男人真是他认识了多年的那个少昊吗?是什么不对了,什么改变了吗—— 纠结的思绪,再三地询问——给我答案。为什么? 目光交汇间,似有时间的轻语蓦地在俩人耳边萦起,记忆的弦奏出那远远的萧音——那时,他们都还很年少——也有,十年了吧—— 祁历259年,淮鑫八年,夏。 「王,祭祀的时间到了,请更衣吧。」 哗啦。回答他的是直直丢到脚下的皇服,法杖及托盘。 「我不去。」清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抑扬,仿佛局外人般。 「可是——王,这是先王和先后的祭祀啊,如果不去的话……」 砰!这次丢过来的是一盏青铜宫灯,将汉白玉的地板也砸了一个凹角。因为躲得快而逃过一劫的人不由的咽了咽口水,看看地上的砖石残片,却再没有勇气开口了。 「还没好吗?」温和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外,让左右为难的众人松了口气。「司壬大人,王他不肯去,这——」大家忙如获救星地报告现况。 狼藉。——这是司壬一眼之下的结论。他的太阳穴又开始隐痛了,唉,真是——「你们先下去吧。我来。」 女官和侍从们都悄悄退下,地上的残迹也打扫掉了。司壬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以手支腭,目光不知在何处游离的少年。是的,少年。他虽然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但也是王。所以,不能小瞧了他,当做是小孩心性的暂时发作。而且,面对这个有如处子一般端丽华美的孩子,任他是谁也说不出什么重话来的。 好吧,可总得要有个原因向大家交待——「为什么不去?」 「我是不是长得很象那个女人?」 兰陵突然的问句叫司壬辨认了好一会儿——「那个女人」——指的是梓璃王妃吧,「王,她是您的母亲……」 「是不是?——回答!」 语气中不容错认的威严让司壬不由地答到:「是。」 「奇怪。几乎没什么记忆的人,居然会那么相似。」少年将侧脸转过来:「真的,很象吗?」 微微的曦光从木窗棂中透过,白底金描鲮纹的软烟罗纱窗衬得整间宫室隐隐曈曈,空气中漂流着金木樨的香气——夹杂着某种混沌的感受,将一切渲染地暧昧不明。司壬觉得自己的脑子似乎也混乱起来,「几乎没见过面」——是的,对于王来说也许的确是如此。梓璃王妃一直身体就不太好,生了孩子以后不得不长年卧病在床,先王不忍她操劳,从王三岁起就不再让王妃亲自带孩子,加之王妃突然病情加重,母子之间更是经年不得一见,以后则天人永隔,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王对自己的母亲没有印象,并不太奇怪。 可是,的确——很象。 司壬细细描摹着眼前的少年,恍惚的时光中,重叠了梓璃王妃首次在先王的牵引下踏进历都——走进季国朝臣百官眼中的样子——居然有如许天人般风神丽色,幽梅般清华盈香的女子。——还记得当时自己是这样惊叹的。 而王的样貌与王妃可说是神似,流云秀发,冰肌素指,黛眉菱目、俏鼻红唇——只不过,那双一样清泠的眸子里面,多了些自己可以辨识的威仪与高傲,以及自己所不能辨识的某种、幽暗的倾诉——拒绝被人聆听的倾诉。 心里无由地又叹了一声:「是的,王,您的眉目容貌都酷似先王妃。」 「是吗?——真讨厌的事实。」轻轻蹙眉,年少的王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仿佛猫一样柔软修长的身躯优雅地踱下来——到了司壬的近前:「告诉他们说我不去了。我没有兴趣去祭拜死人——尤其是生了我,却没空管我的女人;和为了可笑的『爱情』随便将国家、责任抛之脑后的男人。明白了吗?」 「王,梓璃王妃她是非常疼爱您的——先王也……」 「住口!」 ——冷的象冰一样的无情的眼,却充满了想击垮一切的灼焰——那是憎恨,刻骨般的憎恨已强烈到了欲灼伤空气的热度。呆呆望着面前霎时怒涛翻涌的眸子,在那激怒的双眸之下,司壬一时竟有了仿佛撕裂般的感受。 「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那个女人!——还有这一类的废话!你听见了吗?」 获得机械般的点头回应后,兰陵凌厉的神色稍缓,丢下惊得呆了的祭师,径直走出了房门。 独自站在中庭水池的角落边,激烈的心情仍无法平复——都怪那个多嘴的家伙,一再地提醒着自己已经太过清醒的记忆——难道,就真的不能摆脱了吗? ……………… 「母后,我要见母后!」 「怎么办?小皇子吵着想见王妃——」 「他还是个孩子啊,王做得太绝了,疼王妃也不是这么疼法,怎么能让这么小的孩子就没了娘呢。」 ……………… 「……奶娘……我娘是什么样子的……」 「王妃她啊,是个又美丽,又温柔的好母亲——」 「……那……为什么……我生病了……她也不来看我……是不是……她不要我了?」 「不会的,殿下你又乖又聪明,王妃怎么会不要你,别乱想了,生病了就该乖乖睡觉。」 「……真的吗?……不是……不要我吗?……」 「真的,真的。好好睡吧。」…… 「殿下烧得很厉害,御医说只能盼上天恩德,看他自己造化有多深了。王不在宫里,是不是去通知王妃——」 「不行,听说王妃的身体这两天也很弱,要是她因为担心有个三长两短,你我有几个脑袋能抗得住!」 在……说什么……母后……为什么不来……好热……好难过…… 「……母后……」 王妃她啊,是个又美丽,又温柔的好母亲。——不对!! 不会的,皇子你又乖又聪明,王妃怎么会不要你。——骗人!! 全部都是假的!!她根本就不是那样!!她根本就不要自己!! 全部,都是骗人的。—— 「殿下,您醒了?!太好了,您母后一定会很高兴的——」 ——「你在说什么?」 「嗯?!」 「我没有什么母后,那个女人——我不认识。」 「——殿下?!!」 ……………… 「我不能见父皇吗?」 「殿下。王现在悲伤过度,您与王妃肖似,还是不要太刺激王为好。」 下意识地抚了抚脸。「父皇——没有提到我吗?」低不可闻的声音里有着浅浅的渴盼。 「嗯?!您说什么?!」 「没什么。那,我回去了。」 …………………… 「让我即位。那父皇呢?」 「王他——」 「为了那个女人,是吧?」 「这——」 「好。」一贯平静的声音,忽地有了波澜:「国家、人民、所以的一切,他为了一个女人抛弃的全部责任,我都会一肩承担。而且,」果绝的语气,却冷的有些惊心动魄:「——会做得比任何人都好!!!」 ……………… 变幻的记忆碎片,不断提醒着自己的在意。 还是——不能不在意。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心里就常常弥漫着一片空色——是所谓想抓住什么,但却不知是什么的感觉——是什么呢?象在哪儿开了一个洞,间或地听见了哀告和呻吟的唏吁,夜中,那里大声的呼唤让他整夜难寐—— ——我,是不是疯了。 不知觉的浅笑,无意间看到了倒映在水中的自己——女性化的脸孔,女性化的身量,配上乌黑及肩的长发,若不是一身男式便装,谁也会认定是个女人——羞辱感霎时涌上咽喉,不假思索地一把将颈上的佩玉扯下,重重向着镜面砸去——瞬间将其中纤柔的人影化成了波光粼粼的圈圈皱纹。 不,我跟那种人不一样!不会象那样子柔弱的女人、也不会象那样子软弱的男人,绝对不会象那种人。总有一天会能把国家、天下、包括命运都掌握在手中,能将一切都拿到手中—— ——而到那时,是不是就会知道了? 一把清朗的男声响起:「小姑娘,你在哭吗?」 混蛋。——不知死活的家伙。 兰陵恼羞成怒地旋过身。 ——夏天的风吹得人心烦意乱,似乎是很适合起冲突的一天。 在被筛得疏影流光的树荫下,站着一个高挑俊朗的男孩子,笑得灿烂夺目,但仿佛带着一种隐隐约约的嘲讽和不屑,虽是个出色抢眼的人,不知为何却有堕落和颓废的味道弥漫在眉目间。 ——是个不简单家伙呢。 一眼之下,兰陵竟破天荒第一次有了想探问一个人心事的欲望。 ——好奇心。 不错,就是那样。 他小心地掩饰着自己的兴奋,以及对于自己,和对方的极大兴味。一边体会着这种首次因别人而起的新奇感受,——自己也是一个有着普通反应的人的新奇感受。 而对面的人也仿佛陷入了某种震惊之中,直直盯住兰陵的双眼,一眨也不眨。兰陵则同样直直盯住对方,却没有发觉自己眼里不自觉泄漏的太多内心秘密。 悲伤的事—— 痛苦的事—— 绝望的事—— 还有,那些无可奈何的事—— 一个——如此象我的人—— 一个——如此了解我的人—— 突然而来的交流让俩人都有些不惯,也有些惊奇。 「名字。」 「少昊。——你?」 「兰陵。」 是吧,从那时候起,就一直是朋友吧。 那么。 为什么——要背叛我的信赖。 象往常一样,轻易地就从那双恨得让人心口微疼的眼中读出了愤怒和疑问,已经料到的反应并没有改变他的决心,倒是隐没在深处受伤样的神情让胸口有些闷。 深深吸一口气,少昊悠闲地开口:「没有什么为什么,我,只是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罢了,你是知道的——就象——以前一样。只不过,这一次,我的猎物是你——我的王——」 兰陵也深吸一口气:「你——当真没想过后果吗?」 「哈哈,我还有什么『后果』可言吗?」洒脱的笑声里,似有说不清的无奈。 「而且,我了解你,没有利用完我之前,就算再怎么恨我,你也不会给我什么『后果』的——对吧,我王。」 「我不是女人。」极度压抑的狂怒之下,有不易觉察的无力。 少昊笑了。会妥协的,他知道。 「这个,再清楚也没有了。现在,我要听答案。」 啪!座椅的一角裂成了碎片。 「——我、答、应。」 祁历270年,春。 其时,祁、季、单三国鼎立,祁单毗邻,季国与之成犄角之势。年初,祁兰陵王亲举二十万大军进攻邻国季,直逼季都缯襄,势如破竹,锐不可当。季国势危,则出下策进攻祁皇陵九山,大违道义。兰陵王分兵救援,锐气已失,兵力又减,被困季境小郡黎阳,进退维谷,粮草将尽。 注释:既是一个怪力灵乱的时代,那么它的战争是怎样的呢?现在,零来作一个简短说明。 《兰》剧中的各国对于战争非常尊重,战争是很神圣的仪式,因此规矩很多。 首先,在出兵之前,要请国家的大祭师进行祭天的告祝,占卜出良辰吉日,为将者斋戒三日,方可出兵。 其次,在战争中不得使用任何巫术、求助于非人族类、以及妖兽——因为战争是人代理神的意志进行的势力分配,任何人类以外的力量介入都会玷污它的神圣性。 最后,在战争中要尊重对手,不得侮辱俘将及敌对国的宗庙等,所以单国进攻祁的皇陵是大大有违当时战争伦理的。 还有……没有了,等想起来再说吧(已经很夸张了)。 ps:(不知是否有人想知道的资料……) 兰陵会的巫术是幻术(受母亲影响吧——兰:闭嘴!叫你不要提起那个女人没听见吗。)年龄24,身高178公分。对法术的知识很深厚,尤其是对各种非人族及神兽妖类的认识。 少昊因为某种缘故会很多种法术,至于为什么,后面会说——(昊:不想想是谁害的!零:……),擅长的有结界、遁术、及战斗法术。年龄27,身高186公分。 司壬是大祭师,所以法力集中在占卜、通神、防御进攻的方面。尤其是灵通力,将来会让他有表现机会的。 零以后还会对剧中各种法术作详细分类介绍。 少昊是谁?啊,他是大司马戬月的独子,老爸退了就由他代职了(除了家世,当然要有实力啦,零的剧里一向没有能力差的人)。 第二章 三更响过。 庭磬掀开中军帐幕,走近王的卧榻,擦亮火石,点燃帐前的两盏宫灯,然后恭敬地向着纱帐一揖:「王,请更衣。」 ——没有回应。 庭磬有些讶异,平时王一向浅眠,常常比他这个作侍从的还早起,而且很惊觉,一叫就醒的——今天怎么——他小进一步,微扬声:「王,三更了,请更衣。」 ——仍然没有动静。 看来今天王是不会起了,庭磬心里想着。——不过这样也许更好吧。本来也没有非要三更起身的规矩,是王太过自律,才定下的。每天晚睡早起的,他还一直担心王的身体会支持不住。现下军情紧急,城池内外危机四伏,可以说已到了千钧一发的地步——连日的劳累下,好好休息一下是应该的。不过少昊大人也太过了,天刚黑就来与王商议军务,居然到快二更了才离开。 突然记起一进来时感觉到的不对劲,庭磬努力判断着。是,味道吧。帐内一向是燃着麝香的,可今天空气中却飘着一种别样的味道——某种不知为何居然混合了痛苦与欢乐、温柔与残酷、热烈与冰冷的味道。如果叫他来说的话,他会说是——某种——情色的味道——情色般异样、情色般暧昧的味道。 也许不过只是王完全熟睡时的暖气吧,庭磬笑自己的头昏,王一向讨厌女人的,自己为什么会乱想这些? 靠近吹灭一边灯火,一个回身,瞥见纱帐后若隐若现的身影,竟有些怔仲——榻上无知无觉的人竟如斯的——丽色撩人。 他脸上不禁一红。从没见过王这样的毫无防备——白色的丝被凌乱地散落着,乌黑的长发铺陈于上,黑白比较下,映得更加柔顺光彩。榻上的人卧伏着身子,向外露出半个侧脸,右手臂裸露着,手腕压在了颌下。平日严峻冰凉的表情也松弛下来了,显得柔美而媚婉——玉样洁白细腻的肌肤和光裸在外的右肩——构成了某种无声的诱引。庭磬不敢再看,回头的刹那却仿佛见到王被发丝掩住的肩上似有青紫痕,——是,战场上的淤伤吗。 吹灭了另盏灯,悄悄退了出去,心里却记挂着刚刚那一眼里,微微蹙眉——似是极苦极倦的表情。——王,也是会做梦的吧,梦中,是见到了谁、记起了什么吗? ……………… 「喂喂,别再生气了好吧?我好不容易才把你从宫里弄出来,高兴点吧。」 「你还敢提!!都是你想的馊主意!」 「不会啊,你扮女人很成功——都没有人能看出来——」 「你还说——」 「不然你说怎么办?你长得那么突出,如果不扮成宫女的话,一眼就被看破了,今天的灯会也一定完了。」 看见兰陵眼中隐隐的兴奋,少昊捶了他一下:「高兴的话就坦白点,笑出来吧,别装了。说起来也怪你——没事长那么漂亮干什么。从刚刚开始,就有人一直盯着我们。」 「都是男的,有什么好盯的。」兰陵回头看了看,居然没有注意到少昊说他漂亮的话,对有男人看他的事,似乎也不那么在意。 「那是因为只有我们才知道这个事实。」少昊小声咕哝。 「你说什么?!」兰陵心不在焉的问。 「没什么,你想吃点什么吗?这家的小豆糕很好吃的。」少昊立刻岔开话题,将兰陵的注意力成功引开,他瞟瞟身后的接近的人影——「我只希望,不会有不知死活的人想来证明这个事实就好了。」 「少昊,来看看这个——」 被点名的人望向眼前兴高采烈的身影——这个对于自己已经引起的骚动一无所知的家伙——不知是习以为常,还是没什么神经呢?从容地在人群赞叹的目光中走过,少昊挨近兰陵身边——「想要吗?」 ……………… 早料到结果会是这样的了。 少昊无奈的望向冻成万年寒冰的兰陵——付了买豆糕钱之后,和善的老板居然附赠一句:「出来看灯会的吧!——真是郎才女貌啊。小姑娘这么漂亮,穿男装多可惜,反正一眼就能看出来,有什么好害羞的……咦,你脸色不太好啊……啊?!男孩子吗?!对不起啊,我不知道……年纪大了,眼神不好……奇怪……男的……」 之后又被小流氓调戏,兰陵几乎没把他们打死,幸好自己拉他跑的快,否则也许会被拉去见官也说不一定。这回很难混过去了,兰陵生起气来是很恐怖的,不是随便哄哄就可以的。 而那个时候,兰陵居然作了件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事——突然站住,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且越笑越大声。而他也似乎被感染了,想想好笑,就和兰陵并排靠着墙根一起笑成一团,眼泪都被呛了出来。 好久之后,气息渐平,兰陵轻喘着将侧着的半边脸转过来,满眼笑意地、认真地、对他说:「你知不知道,我一生中最开心的就是今天——我第一次觉得自己也是活着的;我第一次和人打架;我第一次——」 —— 「司马大人!」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碎了回忆的片断,少昊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副将,眼神瞬而平静下来。淡定的神情,仿若他刚刚所想的事只是旁人的经历。 「都准备好了?」 「是!」 「好。传令三军,出发!」 ……………… 在另一边,仍熟睡的兰陵却不知道也有人在回忆着相同的过去,仍然继续着未完的梦境。 商量过后,他们决定改走小巷——人稀,偏僻,麻烦自然少。一路说笑,眼看就快到灯会进行的街道了。 「让开,让开。」一阵马蹄声和车轮辗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俩人侧身避开。是很名贵的车,坐的决不是寻常百姓,应是王侯内眷一类,兰陵由车饰及马匹的鞍辔如是判断。车在驶过他们时,他听见了传来的低低的轻诧——是女人的声音,然后马车很快停下了。 车上下来一个小使女——从她的举止就能看得出女主人的身份和教养确实不凡——来到少昊面前作了个上车的手势——显然他们以前是旧识。兰陵兴味的猜测着,也向少昊了然的点点头。 一会儿,少昊从车上下来了,和对方交谈了几句,走到他身边。马车行驶起来时,兰陵从车上轻掀回望的帘缝间瞥见一张艳丽的面容,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容。 少昊有些歉意地对他耸耸肩:「遇上了熟人——」 兰陵表情淡然,默默递过去一条白色丝绢,然后向一脸茫然的男人无奈地说:「先把嘴上的胭脂擦干净再说吧。」 等少昊将偷腥的痕迹抹掉,他手一挥:「不用了,丢掉吧。不过——那样不好吧——」 「嗯?!」 「那个女人是邰安候的妻子吧?」 「你眼睛还真尖——」少昊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力。 「以前在围猎时见过她在邰安候身边。但是——你交游还真广。」 「谢你美言。我好歹是个正常男人,有美人投怀送抱,怎么舍得拒绝。倒是你,对女人一点兴趣都没有,才叫奇怪。」 「我嫌脏。你这样来者不拒的,才奇怪呢,还敢说人!」 「奇怪的是你啊——」 「是你!!」 一直是——我唯一的朋友,对手,战友——不是吗? 为什么? ——为——什么? 「他们还真的干了啊——真叫人刮目相看。」 「连进攻皇陵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都干了,——说明季国的确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不过我们……还有后手——」 「所以,天下人都以为我兰陵王完了的时候——也就是我改写天下的时候。」一向不动声色的脸庞上,交织着骄傲、霸气和野心,让时常显得太过女性化容颜霎时变得惊心动魄的美丽——充满危险的,邪气又认真的美丽。 「那我可以请赏了吗?」少昊有些失神地在这张动人心魄的脸上流连不去。 「开什么玩笑?你想要什么不是都喜欢自己去弄到手的吗?什么时候,你也会说起『请赏』这种词了?——不过难得你有这个兴致——你想要什么呢?」兰陵笑着坐下。 「别的东西我可以去自己弄到手——但是这个——则非你首肯不可。」 「哦,什么东西要这么严重?」一时看不清少昊眼里深沉的感情——这家伙今天,很怪。 「是你。——我要你。」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却让兰陵的笑容僵在脸上。在他还未消化完的时候,少昊连珠炮似的话语已经震了过来—— 「你也清楚,今次的计划如果没有我的话——你改变历史的时刻,就变成了你饮恨沙场的时刻——功败垂成——你也不想那样吧。」 「你威胁我?!」兰陵的心霎时沉入谷低,他……是当真的吗? 「可以算是吧——我不必抗命,只要晚到一两个时辰——」 「为什么要等到现在——你本有很多机会可以威胁我的——」冷冷的声音,是自己的吗?为什么感觉不到任何的动摇?没有任何的情绪——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这么做罢了——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美,多动人的吗?——从相遇时那么多年了,不管我抱过多少女人,想要的人还是只有一个,就是——你。所以,我要你。」 「这么说,似乎是我的错。」有什么在胃里翻搅,似乎把人也翻得炽热起来。 「是的。而且,是你给了我威胁你的机会。」 脑中的弦一声脆响,身体蓦的燃烧起来——是,就是这种感觉,这种已经好久没被想起的感觉——身体的某个部分激痛似的灼热——激起了每个身体部件的反应——排山倒海般的——憎恨——还有,愤怒。 「你——是在说真的吗!!」 「你,真的很娇嫩啊,呵呵,轻轻一咬就青了。」 比憎恨和愤怒还要灼热的,还有——耻辱感。身体的疼痛让意识也混沌了,恐惧——羞辱——夹杂着不可思议的……快感,让他整个人昏沉沉的。 「在想什么——」 ……好热…… 「你一向讨厌女人,所以,应该是第一次吧——」 热——重叠了讨厌的记忆,仿佛回到了三岁的孩童时代——回到了那个躺在榻上,因高烧而神志不清的自己—— ……母后……为什么不来…… ……好热……好难受……她……为什么不来…… ……谁来……救救……我…… ——没有——人…… ……就是这样——这就是……事实——没有人……会在我身边…… ……以为可以信任的……以为可以幸福的……自己是……太天真了吧…… ……这一次……我……不得不……认输…… 你……赢了。 渐渐平息的热度,容易让人在疲倦中昏昏欲睡,隐隐约约的,听见那个人的声音在耳边,似是有无尽怜惜样的低哑—— 「对不起。」 开什么玩笑!! 兰陵蓦的睁开了眼睛。一室的光华让他反射性地闭起眼,而欲起身时的痛感却一再地提醒着他昨晚发生过的事。 ——不是梦。自己听见的道歉,是错觉吧。不然,以为道歉就能解决问题——你……不会那么无知吧?——而自己……是在期待什么吗? 「王,请更衣。」某个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我,不会再做梦了吧?期待一切都是个梦,并期待有一天能从梦中惊醒,——是不是一直在深心里这样幻想着呢——不是……梦。——这,就是现实。——呵,现实吗? 王……笑的好悲凉,——正在为兰陵束发的庭磬见这冷冷一笑,不知为何有了这样的感受——今天,似乎很多事的样子。 「传令下去,各军修整待命。今天晚上,天黑造饭,一更拔营,静待点灯为号。灯亮之时,兵分两路。一路由衡高为将,陆族为副将,徊骅为先锋,从郡北突围,走阳山西到互郡。敌人在后追时,不要战,不必摆脱,到互郡后以南面火起为号,与山仑将军的援军会合——前后夹击敌军,一举全歼他们。另一路由我亲自率领,绵亘为副将,期申为先锋,在衡高将军出兵后半个时辰从郡南出兵,过季山小路,在季山麓与——大司马所率部会合,结合偷袭季都的宗虎将军部,直取季都,踏平季国。」 「得令!」 一边的庭磬送上护甲和佩剑,兰陵拿起心爱的宝剑乙牒,有些嘲讽的笑了——到了最后,我能握住的,居然是这个吗? 「王,面具。」 黑色的獠牙鬼面具,在火光下闪着青蓝色的幽光,充斥着肃杀和凌厉的气势——兰陵的眼神飘忽起来—— 「笑什么?有那种功夫的话,不如帮我想想办法——」 「有什么好在乎的,相貌是天生嘛——而且你不是把那家伙一剑宰掉了吗?还不甘心啊!」 「我说的不是这个!在两军阵前被敌人嘲笑主帅长得象女人——对士气有很大的打击,我的威信也荡然无存了,这样要我怎么带兵杀敌——」 「啊,威信是吧——有办法了!……过两天你就会知道。」 ……………… 「你看这个——怎么样?」 「这个……是——祭祀用的面具吧,你从哪里弄到的?」 「司壬那里有很多啊,我好不容易才偷出来的——你戴戴看合不合适——」 「……偷……的……?!司壬知道了会杀了我们——」 从那以后,自己上阵时就一直戴这个面具。而少昊可能也听说过——从那以后,自己就被敌人叫作——刹鬼王兰陵。 呵,鬼——是吗?意外的合适啊——那么,就让我变成鬼吧,就从……这刻起—— 祁历270年,初夏。 被困黎阳后第十六天,祁军突发奇兵,祁国大司马少昊,将军山仑、宗虎率部三十余万来援。祁军突围后全歼包围黎阳之季军,另部直捣季都,一夜攻破季之重镇一十二郡。季王百官齐落祁手,季国三分之二归祁。仅余季皇子逃亡在外,投靠单国。 注释:关于巫术(也有叫法术的) 其实人们对巫术都是很顾忌的,他们认为巫术是歪门邪道,是不应该使用的,但是却十分信仰祭祀、占卜,还把祭师当做神的代言人——人的是非标准真是……喜好标准吧。 巫术大的可分以下五类(……巫?……五?……?): 御。是驱鬼,饲养妖兽,将死人从坟墓中拉出来、使用符咒控制的一类巫术。优点是好学(相对而言的)易掌握,但是使用者易被反蚀,生命也都很短,是一种邪术。 击。顾名思义,就是攻击类的巫术,我就不多说了。有属性之分,大概是按五行划分吧——玩过《仙剑》吧,参考赵灵儿的仙术就行了。 护。这个系统的法术可以说是最多的,象是幻术、结界、遁术、护身符,等等都属于此类。使用的好的话,甚至可以保护一个国家。因此,使用法力的祭祀和祷祝也是护的一种。也包括医疗、驱邪等旁的法术。 咒。也是邪术的一种,不过要用好很难,要有咒引(祭品),咒媒(附着的某物)。而且对使用者「气」的损伤是永久的,就是所谓用一次少一次的,不成功的话还会反蚀,总之很危险,请小心使用。顺便说一下,其中有一种叫「血绝咒」的,可说是必杀无敌咒。使用者将自己的三魂七魄及精血灵气都化为血咒——即用自己的生命作咒引、魂魄为咒媒——向他人下咒,可以说是一种玉石俱焚的咒术。 见。就是预言,占卜,或称请神,通灵、通神也是此类的。是巫术里最难修成一种——除了苦修和恒心,天分是最重要的。不过象这样的术,是越灵越痛苦的,所以修行的人最好无情无欲,一生清持。一般各国的祭师都是『见』的高手,有的还通晓一些别的——司壬不但是顶尖的见(他使用星占法),而且很擅长『护』系的法术。 以上的,难度和技巧性都是按顺序增加的,能修成哪一系的法术,要看修者的『气』的量和性格了(和个人造化当然也有很大关系)。还有,有时候想使用超过自己的『气』的法术,必须先订约——向存在的其他力量借『气』,成功的话会折几年阳寿(是几年就看使用的术有多超出你的能力范围了),『气』的容量减半;不成功的话,就……阿门!早死早投胎吧——(也是一种解脱么——) 第三章 ——你阿我谀,觥筹交错,喜笑颜开,疏狂放肆,一个毫无顾忌的、狂欢的夜晚—— 从来没有过这么心情恶劣的庆功宴,倒象自己才是陪坐的降国之人。兰陵狠狠的喝掉一口酒,希望能暂时忽略掉让自己今晚心情恶劣的主因——左手边一面和身边人低语,一面用灼热的目光盯着他的男人——那目光已追随了他一个晚上,令的他心烦意乱。 如果可以不计任何后果的话,他真的会毫不犹豫地干掉那个家伙。一边想着,兰陵一边又灌下一杯酒——脸上一阵热,心里的怒火却烧的更炽。 「王,您喝太多了——」侍从悄悄提醒,被兰陵冷冷一瞥之后,退了下去。 ——「你喝多了,酒量不好就不要逞能——」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伴着温和磁性的嗓音,阻住了兰陵正欲喝下的又一杯——今晚的不知第几杯。一旁的人都宽心地退了下去——少昊大人在的话,就没有问题了。 没有问题才怪!兰陵火大的看着少昊就着他的手,将他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真想把整个酒杯都摔到他脸上—— 「想把酒杯摔到我脸上是吧?」少昊轻易就能从他那张铁青的脸上看出他此刻的心理。 「离我远一点!你不是希望我的想法变成现实吧。」兰陵的语气带着不容忽视的认真。 少昊一笑,放开拉住他的手,退回自己的席位上去。 酒过三巡,微带醉意的大司空日干离席来到大殿中央—— 「臣,有表启奏。」 停下了喧哗嬉笑,整个大殿显得格外肃穆。众人都有些紧张地看着站在那儿的司空大人——他的确是个忠心耿耿的老臣,但是为人向来迂执,希望不要说出什么破坏气氛的话就好了。 少昊眉头一皱,仿佛想起了什么,脸色也凝重起来。 ——「司马大人,您怎么了?我看您脸色不太好——」「噢,没什么——」勉强地朝身边的将领笑笑,他此刻可实在高兴不起来——那个老头可真是会挑时间,这就是他的「时机成熟的时候」吗?见鬼! 「我王,古人尝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今我国大胜,四海归心,我王当以古训为念,迎娶王妃,诞下子嗣——这也是臣等之幸、百姓之福啊。」 哄的一下,在座的文武百官都炸开了锅,司空大人也太不识时务了吧,明知王讨厌女人是出了名的,还在这大宴之时提这个敏感话题,这回王怕是要翻脸。 比起担惊受怕的众人,兰陵的反应到倒是很平静,毕竟成家立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他也并不想太为难日干这个认真的好老头。而且——这倒是一个摆脱那个混蛋的好机会,这样考量起来,结婚也不是那么坏的事。 「那么,大司空你有什么建议吗?」 「臣与其他重臣商议过,为王挑出了一位德才貌慧兼备的储妃——这是她的画像,请王过目。」日干从袖里拿出一卷画轴,递给侍从。 展开卷轴,兰陵却没有真的用心在看,——说是「其他重臣」,也就是说,那个家伙,是早就知道的了。他——在想什么,从之前的事看起来,他并没有对自己罢手的意思。娶亲?——那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嗯,还不错。大司空,就辛苦你去办吧。」把根本没有看过的画卷收起来。决定了,要玩是吧?那就一起玩好了。 「臣,尊旨。」日干激动的老泪纵横,全然没有注意到兰陵和少昊在空中交汇的凶险目光。「臣等另有一议,请陛下恩准。」 「奏来听听。」 「先皇先后均已过世,依古礼王上应守孝一年再完婚,然则王妃乃一国之母,不可轻乎从事。是以臣等请奏延长婚期三年,让储妃先住在宫中,也好观察储妃的品行是否可当国母之任。」 殿中的诸人都心知肚明,说是考验储妃,其实是让他们有时间培养感情——真是用心良苦啊—— 兰陵一个凌厉的眼神扫过全场,在某个点上停留了一阵,然后淡然开口:「众位爱卿有何高见?」 群臣纷纷起立弓身——「臣等均以为,司空大人所言极是。」 「臣附议……」「臣附议……」 兰陵将目光落在少昊身上——「大司马以为如何?」 少昊挑眉,洒然而立,声音听来分外的低沉——「臣,附议。」 ……………… 「不想说点什么吗?」 「是你吧,——那个什么三年孝期——」兰陵不带一丝感情的说。 轻轻咬了一下光洁如玉的耳珠,感觉怀里的人儿一震,少昊笑了——「顺便告诉你一下,连你的储妃也是我帮你挑的——你一定不会讨厌。」 「你要控制我到什么时候才甘心——」突然很累,很倦,不想再多说。也是,很无力吧。 「三年……不是吗?我还能控制你到什么时候呢?」一向自信满满的眼里尽是难明的无奈和苍惶,兰陵却没有注意到,少昊继而又无事似的:「你可以松一口气了,对吗?」 「我希望现在就杀了你——」不知为何,明明是威胁,却显得心不在焉,语气里的淡漠扯的人心口微疼。 看着那张带着淡淡冷漠、淡淡倦意和淡淡幽远的容颜,少昊眼里一黯。而后想起什么似的眼神一凌,伸手抬起兰陵纤细的下颌,盯着那双清明净澈的无表情的眼—— 「但是在那以前,你都是我的——我决不放开你!!——你是我的!」 昭示一样的反复强调,赌气一样的火热拥吻,很快就陷入混沌的兰陵有些模糊的想着——他,是在生气吗?把别人的人生当做游戏,将人掌握在手心里摆布,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呵,那个要做自己妻子的女人,如果看到现在被男人抱在怀里的他,会是什么表情,什么想法呢?——还会想嫁他吗?——还是转身就逃掉呢? ……真是——可怜的人…… ……………… 沉重的宫门缓缓打开,一队彩衣华服的女子鱼贯而入,踏入了这对她们来说完全陌生的禁地。 镇定自若的走在回廊与亭台之间,辛夷的心情却并不如她的外表般平静。不是因为她将成为一国之君的储妃,不是因为羞怯或胆寒,而是——不知名的紧张。 这个地方,似乎是会将她的人生全部颠覆的舞台,她那比常人灵觉数倍的预感已经发出了不同寻常的警讯。——可是,如果是不能逃避的事,就去面对好了。抬起头,希望自己能有更多勇气——这一次攸关家族荣誉,她不能胆怯。 「储妃殿下,请这边走。」来迎接的宫女十分谦恭,但辛夷却在其中听见了大不相衬的窃窃私语—— 「是襄圣公的女儿吧?」 「气质倒是很高贵,风度也很从容,可是相貌比起我们王来就……」 「天下还能有比王更美的人吗?你们就不要挑刺了……」 「可怜啊,王是很讨厌女人的,她一定会吃不少苦头——」 「比起来,如果叫我作储妃,我还更宁愿嫁给司马大人呢!」 「小丫头春心动了。司马大人是不错,不过他那么花,嫁给他一定会被醋淹死的——」 「你们啊,一天到晚作白日梦,储妃轮得到你们吗?司马大人看得上你们吗?」 「想想而已嘛,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宫女们压低的叽叽喳喳的你言我语,让辛夷生起一种熟悉感——家里的侍女们也都是喜欢这样谈论男孩子,这样相互打趣的——看来宫里宫外的女孩子也是一样啊,她霎时轻松很多。 渴望也慢慢的随着一步步踏近正宫加深——那个六岁登基,九岁亲政,十六岁带兵上阵,今日奇兵灭单;文武双全,秀美无伦,却有刹鬼王之誉的,要成为她将来丈夫的男人是怎样的呢? 看看身边的两位陪侍——说是陪侍,其实也是王侯公卿之女,是为了在她这个储妃不能胜任,或是发生意外,又或王不中意时有可替换的人,才一起选进宫来的。右边的芷琦,是山仑将军的孙女,温婉动人,楚楚可怜;左边的燕馨,司徒大人的侄女,艳光四射,活泼讨喜;都是比自己出色很多女孩。在这种情况下,力排众议挑了自己的司马大人——是想些什么,和怎样的人呢? 想想走走,一路到了中庭花园,夏天的庭院郁郁葱葱的,花木扶疏、摇曳生姿。一行人走过造景假山的时候,突然听见了另一面传来的争执—— 「大人您不要我了吗?是您另有新欢?!」一个娇柔却带着哭腔的女声。 「我的事需要向你解释吗?作个好女人吧——不要要求自己范围之外的东西!」有些百无聊赖,有些游戏人间,却听来无比低沉动人的男声,——典型的浪子的声音。 是谁如此大胆,居然敢在内宫中公然谈论私情。辛夷好奇地猜想,其他的人也都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而几个似是已知内情的宫女吃吃的笑,别的宫女们则是一脸的了然。 一个侍女掩面奔出,哭的肝肠寸断,头也不抬地跑远了。而事件的男主角却悠然的从假山后踱出来——的确是标准浪子的形貌,辛夷在心里思忖着。比一般人高出许多的修长身躯,英俊迫人的脸孔,悍勇威严的气质,再加上刚刚听到的磁性迷人的声音,可说是万里挑一的出色男子。极醒目的是他剪得很短的头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而他居然剪发,若不是别有隐情,就一定是个胆大妄为之辈。还有胸前用黑丝带系着的丝囊——黑色的半个手掌大的丝囊——配上他的便服和短发,显得人格外的与众不同。 这个男人身上——有一股——死气,是——咒术的感觉——辛夷隐隐地觉得不对劲,而且——她看向那男子胸前挂的黑色丝囊——那里面装的也不知是什么——有很强的灵气感——同时带着极强咒术和极强灵力,他到底是—— 「司马大人。」一边纷纷见礼的宫女给了她答案。原来这就是——以二十七岁之年,便战功赫赫,权倾朝野的司马大人吗? 辛夷在打量对方,对方也在端详她,然后向她展开一个友善的微笑:「你就是储妃吧,真人比画像上还要动人许多啊。——好好努力,抓住兰陵的心吧——那家伙可是比传言还讨厌女人的——」 ——敌意。 这是辛夷的切身感觉,虽然笑的很友善的样子,虽然说着鼓励的话语,但是那双锐利狭长的眼却冰的让人从脚底冒出寒气来。明明是他力荐的自己,为什么有最大敌意的人也会是他呢? 辛夷没有说话,也没有逃避那几乎可以说是带着恨意的眼神,只是拿出了一方白绢——「请擦擦嘴上的胭脂。」——直直的将之递过去。 那一瞬间,她分明看到了对方的眼里闪过的迷茫。将疑问小心藏好,辛夷不言语地看着少昊极快的恢复正常,接过手绢抹了抹嘴,然后象是习惯似的随手丢弃在地上。 「多谢了,你——比我想的还要好很多,自己多保重。」不知为何减少了很多冰寒的感觉,少昊似有些同情她的语气。礼貌的一点头,就头也不回的远去了。 看来,自己最大的难题将是这个人了——辛夷有些泄气的想。一边宫女们的议论却吸引了她的注意—— 「哇,果然不愧是少昊大人——他们才好了半个月都不到吧——从战场上回来就——」 「听说少昊大人的情人加起来比宫里的女孩还多呢!而且和他关系暧昧的女人有好多都是有夫之妇,还有很多是高官显爵的姬妾——」 「要不是他功绩过人、家世显赫、权势盖天,又得到王的信任,肯定早就被人参了。」 「听说少昊大人这阵子好像跟好多女人都分手了,最近也没有什么他的流言……」 「不会是遇见了真心喜欢的人吧!」 「——也没有这种消息。」 「哎,有人说少昊大人得了绝症,好像活不了几年的——」 「不对,是被他甩了的女人下了蛊——」 「你们都说错,我听的是……」 ——是这样的吗?原来自己感到的咒力并不是错觉,而能让人发出那么强死气的咒术,天下只有一样——名叫「血绝」的至毒咒术。 能身带这样的命运——大司马少昊,真真是一个不简单的人。 ……………… 「师傅,为什么要我一直看着水面?」 「我要你看的并不是水面,而是你的心。——你看这水面,一有人接近就映出对方的影子,一有石头击入就泛起层层的波澜。就象人的心因为别人的接近而意动,因为些许事件而摇荡,所以我要你看这水。人走了它不留一点痕迹,石沉了它还复如初,你的心也要如它——清泉流石、雁渡寒塘,不留一迹。这样你才能平静,平静了才能看清未来,你自己也应该有身为『见』的自觉了吧。」 辛夷叹了口气,——师傅,我真的作不到不在意。一直以来,都在人群中小心地掩饰着自己的异能,都让自己的感受淹没在沉静的背后,装出各种感觉的样子,以致完全忘记了真正的自我。 这一次,也许要破戒了吧,从踏进宫门的时候起,就向自己报警的心悸是什么呢?是什么样的改变在迎接着呢? 心烦意乱的,出去走走吧。—— 一个人走在皇宫的亭台楼阁间,想着这不可思议的境遇。边想边行,一路走来居然已是日薄西山。 糟了,来时的路是哪儿呢?好像是迷路了。她只能笑自己的不长记性,明知皇宫大的出奇,居然还一个人乱走,现在只好去找个人问问路了。 走了一段,发现这间宫室附近居然没有什么人,心里不由地想起刚进宫时大总管的交待——「王住的离宫是不准人随便闯的,那儿一般很少设守卫,王不喜欢被人打扰,要是不小心走近了就自己回来。否则要是王发现了——大家就有的受了——」 不会那么巧吧,辛夷安慰着自己,但是在看到花园里种的大片兰花的瞬间,停下了脚步。没错了,大总管说过王喜欢兰花,整个皇宫只有离宫种兰。转身欲走,一阵强烈的感受却阻止了她——有人刚刚布下了结界,在一国之君的寝宫里?为什么呢?—— 心里霎时挣扎成一片战场,——是不是去看看呢?——不好吧,被发现的话——要是有人对我王不利怎么办?——也许只是在作什么术的练习呢—— 第一次呢,这样的兴奋感和不确定,打破了一向平静的心湖。算了,就去看了又会怎样?——就动一次尘心又怎样?——活着应是这样子才对吧。 辛夷定了定神,走近了结界中心点的边缘,将双手结成不动根本印,闭眼轻念咒语——「无色无相无声无臭,万法皆空,无念无…………」 手中心形成了一个雾状的光球,渐渐在她面前撕开了花木围墙和结界,将空间和法力构成的私秘向她展现—— 辛夷缓缓张开眼睛,却因惊愕而很快睁大了眼—— ……………… 「有人动了我的结界。我的一点却也没有破损,真是个厉害的术者——」少昊站在窗前突然地开口,有些赞叹的说。 正穿衣的兰陵眼中寒光一掠:「谁?」 「不知道,不过我肯定以前宫里并没有这样的人,——司壬今天并没有进宫——」 ——以前没有——即是指—— 少昊意料之中的看见兰陵眼里升起的酷寒,就象以前的每一次——走到他的身边,拉起兰陵白皙纤长的右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含着一只指尖,少昊邪笑着对兰陵开口:「要不要我帮你解决——象以前一样——」 蓦的抽回手,兰陵冷冷转回身去:「不用了,我自己会解决的。你走吧。」 身后的少昊有些落寞的笑了笑:「我很同情得罪你的人。不过,我还是要帮你解决——象以前一样,不管你准不准——」 兰陵转过身:「你!——」 空气霎时剑拔弩张。 祁历270年,秋。 祁王兰陵,祁爵襄圣公长女辛夷约婚,储妃入宫,孝期三年完婚。同年,单王覃诔册封亡国王族季皇子吉康为单之景甯候,封地广辽,赏赐丰厚。则季即日起亡,天下强豪唯祁单耳。 注释:关于官员的职称…… 零采用的是汉代的三公制,即司马、司徒、司空三宰相的制度。不过因为不是历史小说,所以没有经过什么考证,大家就姑且听之姑且看之吧——(无责任感作者) 司马是左相,主管军机,兰陵那么想将少昊除之而后快,但是因为少昊出身军方派系,在军队中威信很高(有老爸的功劳,不过大都是自己的努力)。如果杀了他,兰陵就很难象这样自如的操纵军队了,而且少昊的军事才能和治国能力也是极之出色的。所以……他现在还逍遥自在地在剧中将兰陵吃的死死的。(冷汗……兰陵,你不要瞪我,我会让少昊得到报应的……兰:真的吗?……零:当、当然……一阵冷风,兰陵走过,——安全了——好险) 司徒是管内政的,相当于国务院总理吧(少昊相当于军委主席——什么比喻啊)。 司空管礼部,诸如教育什么的比较冷的部门,所以是由他提出兰陵的婚事。 将领直接听命于司马和王,分为三军,零就不细说了(其实是没有想好的说——) 下一章的注释将说说非人族和妖兽。 ps:辛夷是个巫女——以前曾经是——,是个超高等级的见(和司壬有的拼),是很强的,要破结界的话要有比设结界的人更高的术才可以。(不过少昊大人,用结界来安全的谈情说爱,真有你的。) 第四章 「储妃殿下,王在养心殿召见您。」侍女的传话,引来周围诸人艳羡的目光,而辛夷却是一阵阵地胆战心惊。 走在传话女侍的身后,辛夷想像着自己的命运——再怎么都是现任储妃,王不会对她真怎么样吧?——不过宫里让人消失的法子应是极多,也不差自己这一个——想来想去,都怪她自己多事。师傅说的果然没错,心静如水有什么不好,自己偏是动了妄念,破戒看了……才惹来的这杀身之祸。 想起昨天看见的情景——辛夷脸上霎时飞红——可是比起他们这种惊世骇俗关系,或者是自己身为储妃的立场,她比较在意的还是那时所见的——那个眼神,那个从昨天起就一直纠缠着她的眼神——那个人,的眼神—— 「储妃,到了。」 辛夷一惊,这就要面对了吗?她有些无措的叫住正欲离开的侍女:「你们不进去吗?」 「嘻,王说他要单独见您。」侍女们暧昧的轻笑着退出了前门,留下底气不足的辛夷站在朱漆木门前进退两难。 「来了就进来,不要浪费时间。」冰冷的声音从里面飘出来,与那时不同的清朗让辛夷心里一颤。 努力将心情竞入明镜之境,辛夷扬起头缓步踏上殷红的地毯。看到那人第一眼,她如那时般的失神了。 殿上,斜靠在黑底色金龙扶手宽椅上的男人是真的吗?虽不是第一次见,但她还是不禁冒出这样的疑问—— 白色的锦袍里面是黑色的内衫,长及腰背的漆黑长发不似那晚的披着,而是在发尾散散的系了根白色的发带。烈焰般的红唇执拗的紧紧抿起,挺直的鼻梁显示着主人的刚强,还有幽深的让人有些目眩神迷的眸子里射出来的锐利目光。颀长的身躯,绝美的面容,瓷白的肌肤,尊贵的气势,若不是那让人不能忽视的凌厉威势,她真要以为那只是一尊鬼斧神工的人形了。 脑里不由想起那晚所见——这具疏离冷漠的人形在一个她所初识的男人怀里,仿似有了生命般楚楚动人的情景。凌乱的发丝贴在脸颊,有些红肿的唇微张,战栗的泛红的身躯,她甚至能看到他长长的浓密睫毛微颤,晶莹的汗珠从光洁的皮肤上滚落下来。 那时的景象有无可比拟的美,——所以她心里才并没产生任何的反感吧。 还有,那个,眼神。 「你有在听我的话吗?」 眼前突然放大的面孔让辛夷不由地退了几步,背因此顶上了墙壁。她惊魂未定的看着眼前步步紧逼的人,努力想着对方到底问了什么。 在她身前几步停住,兰陵冷冷俯视着矮了自己一个头的女孩。 ——想不起来了。不过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昨晚自己见的那一个呢——仿佛不存于世间的无谓双眼,带了面具般的漠然表情,和她毫不怀疑会在举手间杀掉自己的逼人寒意。让她觉得自己昨日所见只是一时头昏,而她竟然就真的想去证明一下—— 就在辛夷在心里大骂这个荒谬想法的时候,她居然听到自己已经开了口:「我没有在听,不过你真正想说的是昨天的事吧?」 一把将辛夷推靠在墙壁上,兰陵一手卡在她颈间,一手按于她耳边的墙上,他一字一句的直面被惊得无语的女孩:「你给我闭嘴,再提的话我会杀了你!」 既然开了头,就豁出去了吧。辛夷艰难地从咽喉中挤出一句完整的话:「那么在意的话,自己就不要做!」 「你以为是我想的吗!」这句话瞬间点燃了兰陵,他不受控制的重重击上一边的墙壁,另手也放开了辛夷。 就是这样的感觉吧,以为已经痛到麻木,以为已经怎样都可以,其实一直潜藏在心底的感觉。——羞辱,无力,和被背叛的激痛。这个女孩一句话所勾起的全部憎恨和杀意,——想杀掉那家伙,想杀掉软弱的自己——的欲望。 难道我……只能这样受人摆布了吗?只能将愤怒淹没起来,一次又一次地被别人所操纵,——象眼睁睁的被母后抛弃的自己,被父皇忘记的自己——身不由己的被人摆布被人玩弄的自己。然后慢慢被窒息感扼杀,——我,算是什么王? 辛夷怔怔看着突然陷入沉默的兰陵,轻轻走近他。 就是这样的眼神,就是这样的声音。——原来我没有看错,也没有听错, ——那时的人,的确是你啊——仰着头定定望着天花板,没有光彩的眼里全是荒芜,还有,寂寞——就象一个人在神宫里的我常于夜中惊醒,所感受到的那样——没有任何人会来的恐惧感。 ——你也曾于荒芜中大声呼告吗?——你也曾在夜里有过这样的无助吗?——你的声音,都没有谁听见吗? ——这个人,怎么会这么的让人心痛啊。——明白了,我心底,是爱上了那样的眼神,和有着那样眼神的人了罢,我,真是学不乖啊。 辛夷失笑出声,然后看向被笑声吸引的兰陵。 你那时的声音,我听见了。所以,我不会作伤害你的事,我会保护你的。 她咬破右手的中指,将之举到兰陵眼前——「见师辛夷于此立誓,昨日所见不会向任何第四人透露,若违此誓,则必遭术法反蚀,五感俱断,魂飞魄散。」 ——以血订约。这女人在搞什么,真是无法了解。兰陵一边思量着,一边低下头,吮了一滴那玉指指尖上的血——誓约完成。 抬头的时候,兰陵忽然有些了解了。——因为,这个女孩,有一双那样的眼睛,一双渴望着去了解和体贴对方的眼睛,一双有过痛苦却还没有真正受过伤害的眼睛。 可是,已经不需要了,在那样的事之后,我……已经不想接受这样的接近了。我……是王,所以,同情或是温暖对我来说没有用。是的,王——似乎是……已经忘了很久的事实啊——我……还没有真正输掉呢。——大司马,你可要小心了。 抬起头,他朝那女孩淡淡开口:「你走吧,我信你。」 *** 有什么不一样了吗?辛夷想着临走时王的那句话,她,也许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了呢。王,是想开了吗?可是,她无论如何也忘不掉——那个叫人心碎的眼神。 师傅,您会生气吗?我——竟然开始恨人,恨那个伤害了我想去保护的人的男人,想将他从那个人心里赶走,想质问他的无礼——可是我又有什么立场呢?心,乱了,就平复不了;我,可能再也回不了以前了。 「你居然没事?」颇为诧异的,颇为熟悉的声音让辛夷一惊,习惯性的将身子一直。 ——真是说谁是谁啊。看清来人后,心里没来由的一闷。 「不必大司马费心,我好好的,没灾没病。」——什么时候,我说起话来这么尖讽了呢。 少昊眼里一凌,很快又平静,笑笑地说:「看来你也不用我鼓励了嘛,兰陵似乎也会怜香惜玉了——」 「鼓励?最担心应是大司马您吧。」辛夷也不甘示弱的顶回去。 「担心?那家伙现在是我的,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一样的口吻和挑衅的眼神,让辛夷不由的激动起来—— 「你把他当成什么呢?——他一点也不愿意啊!」 少昊似乎也没了耐心:「你又明白什么!——说的像你很了解他一样!」 「我不了解吗,那么你认识了他、接近了他那么多年,你又了解吗?」 「没有人可以比我更了解他!」听来有无比的自信。 「那么你为什么没有听见呢?!」辛夷吼出了自己一生中最大的声音。 少昊一怔,有些微诧然的看着面前毫不退让的女孩:「听见什么?」 女孩眼睛里竟然有了雾气,有了潸然,定定看向比自己高了太多的男人,一字一句全是坚定:「你都没有听见吧,他心里的声音!你没有注意过吗?王他——心里在哭啊!你伤害了他呀——你都只想到自己吗?不曾想过别人的感受吗?」 「住口!你知道什么!!」少昊的冷静瞬间崩塌,要杀人似的目光炯炯地盯住辛夷。 ——我没有在意吗?我没有听到吗?每一次看到他用来掩饰伤害的淡漠,每一次听到他说出对我的憎恨,每一次强迫地将他僵硬的身躯抱在怀里,我心里真的痛恨自己。可是比起放开他,我宁愿他恨我,至少那还是一种可以被铭记的感情,至少我……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我……又有什么好后悔的? ……只是……这样就行了吗……为什么心里却还是空的,疯狂的渴望着什么自己好像永远也抓不住的东西…… 辛夷沉默地看着一样沉默的少昊,许久才伸出手去拍上了他的肩,对方惊异地抬起头,她露出个无奈的苦笑:「我一直以为是你在伤害着他,我想错了呢,那样的时候,你——也被伤害了吧,你受的伤,并不比他心里的要轻。「 ——为什么我会卷进去呢?我真的没法子恨眼前的男人,但一样没法子放开那个人—— 泪,不受控制的流下。如果没有被动摇的话就好了,如果能静心就好了,但是,已经不能回头了。将来,自己跟他们,会变成怎样呢? 一只大手抚上她的头,辛夷止住了泪,看着少昊—— 「对不起,是我让你卷进来的。如果能重来,我一定不会选你这样的好女孩,你配兰陵真的浪费了。」 辛夷有些领悟的开口:「你选我是因为,你认为我是最合适王的女孩吗?你其实比谁都希望王可以幸福,是吧?」 少昊笑笑,却不做答:「说什么都没用了。你后悔了吗?——这个储妃的位子可不好坐啊。」 「一点也没有。——痛苦也是人生的一部分吧。」 有些欣赏的看见女孩坚决的表情,他又笑:「可能对吧。——而且也许,也是最真实的那一部分也说不定。兰陵以后……就看你的了。」 「你呢?」 「我?……我是没有『以后』的人,你是见师,应该已经看出来了吧——我身带咒术,活不了多久的。」 「——还有几年?」虽然已经知情,但亲耳听见的时候,还是不禁震惊。 「两年,许是三年吧,」眼里有嘲讽,少昊满不在乎的说:「你不用想了,这是『血绝』,谁也解不开的。」 看见辛夷还想再问,他疲惫的摆摆手:「我不想多说了,你走吧,可在你当上储妃之前,我是不会放开他的。你怨也好,怪也好,就是那样,我不会放手的。」 是,不放手。所以,兰陵,你可以少恨我一点吗? 站在养心殿门口,少昊有些落寞的想,而后从容地走进去。 「没有杀她?」 兰陵将头从文案堆中抬起,却没有回答。 走近,把遮挡视线的文书推开,他的眼紧紧抓住兰陵的眸光不放,——「你的心肠好像变软了,以前你一向是决不手软的。」 「以前和我还有什么关系吗?或者……和你?!」尖锐的反驳,让少昊眼里一亮。 「很久没听见你这么说话了,真是让人怀念啊。」伸过手,越过窄窄的案几,拉起兰陵一缕青丝,放在唇边摩挲,看见对方眼中明显的不自然,他笑了—— 「不是吧。——记得吗?我们第一次杀人,就在这里——你几乎不进这里,不也是因为你在意吗?」 「杀人的是你不是我,」兰陵眼里象是也远寥天边:「我没有在意。」 「呵呵,——说谎!」猛的拉过兰陵身子,结结实实的堵上那张总是说些让人生气的话的嘴,久到连气息都急促了,才放开,——「我们是同谋。你扼杀了他的希望,而我扼杀了他的生命,就在这里,是吧?——就用这把乙牒——」 ………… 血,溅飞的时候很美。——那就是兰陵当时的感受—— 「求求你,放过我吧——王,我知道错了。」跪在地上的男人已没有了往日的威风,身体抖的象风中的落叶——莫非是已经预见了自己折落命运的到来? 「您说重了,皇叔,之前不是你说要我让位的吗?求您该是我才对——」兰陵坐在王座上,眼里全是嘲讽和讥屑。 「不,不,我昏了头,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吧!」——曾贵为皇叔,在震闵王过世后摄政达两年之久的泾王此刻可说是狼狈之极。 「你是——没有想过我真会亲手杀你吧——」盈盈笑意的眼,却浸满杀人的冰寒,看的人心里发慌发颤。 那笑容让泾王冷的牙齿也不禁打抖——「我是你叔叔啊,我可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你的——你要想一想灭亲的大罪——」 「罪?——亲?——叔叔?」兰陵象偶然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似的吃吃笑起来,但眼神看不出一丝的动摇:「你在开玩笑吧,泾王,你威协我时可没这么婆婆妈妈——要我不杀你,想个别的理由说服我吧。也许我会一时心软放了你也说不定。」 这个孩子真是16岁吗?那坚定的冷酷和优雅,仿似已将猎物握在掌中的猫咪,闪着慵懒动人的双眸,微迷着眼看抓里生灵的软弱抵抗,只是在等待出手撕裂对方的最高潮来临——能让他感到游戏尾声的时刻来临。 「你根本不会放我了是吧?」泾王有些了悟:「你要杀我才是本心!」 兰陵有点无趣的摇摇头:「叔叔,您真是老了,陪我玩玩又会怎样?而且若是没的玩了,你的最后价值不就用光了吗?」他居然看来真的很遗憾的样子:「没有价值的人——只有一种结果。少昊——」 一直站在兰陵身边的少昊象是才从一出戏里回过神来,侧身拿过兰陵的佩剑乙牒,笑笑的看了看已经吓呆的泾王:「他好像吓坏了,你太过了哦——」 比起兰陵面具一样的笑容和一贯冰冷的眼,少昊阳光似的笑意从唇边蔓延到眼角,看起来确确是让人心生温暖。——如果泾王没有知道——就是这个19岁的少年曾在一夜之间平定了闾藩的叛乱,消灭了南方的蛮族,并将他的嫡系精锐杀的片甲不留的话,也许也是会被迷惑的。——但是他知道这个少年可说是自己今下境况的始作俑者之一,而且可能也是他逃走的最大障碍——因为这个笑脸迎人少年同时也是一个出名的剑术高手。 「罗嗦。剑给我。」兰陵收了笑脸,眼里却反而有了暖意。 「是,是。」少昊上前两步,在即将到达兰陵身前时突的反身抽剑,向身后的人一挥—— 剑光轻盈。 光,——在那一瞬竟然会有了重量。清清灵灵的仿似少女回眸时发丝扬起的飘忽,逍遥写意的姿态似只是翩翩公子去赴约时的潇洒,—— 杀人的剑意,杀人的剑气,杀人的剑客—— ——情人的剑意,温柔的剑气,带笑的剑客—— 象是只得一首诗,一阕词,一吻印上喉间—— 「——去年尚摘斗轻盈——人间何处问多情——」 ……然后是血光,——四溢流溅, ——「落花渐欲……迷人眼」—— ……血,溅飞的时候很美。——那就是兰陵当时的感受—— 「好冷的……灭寂——好美的……剑……」挣扎着说完这一句,泾王倒下了,脸上还带着难解的笑容。 少昊却似有些空茫的,倦倦的瞥了那地上的一眼:「不过,毕竟是你先死,不是吗?」 兰陵的脸沉沉的:「谁叫你多事!——我说过自己动手的!」 少昊居然难得的冷肃:「——我记得你之前从没有杀过人是吧?——可你刚刚的眼神好像非常渴望着血的样子——」 「你怕?」挑衅的口气让少昊笑了—— 「不,杀人太多会染上死气的,而且,还会上瘾。」 「哦?!」兰陵露出个兴味的表情,示意他继续。 「上瘾了,就溺进去了,你也会失去王上之王的高洁。所以,从今天开始,你想杀什么人,我都会替你杀,」少昊向王座上的人邪气的笑:「你不要动手,不要弄脏你的手。」 ……………… 「对吧,我们是同谋。从那时起,我们杀了更多想阻碍我们的人。要是有地狱,我们该一起下的,不是吗?我王——若不是那天在战场上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挑衅你,你双手会直到现在还是这么洁白无暇,没有半点血腥——」轻轻吻那双有些纤弱的手,少昊笑着看兰陵怒气盈然的眼:「现在你是不是已经上瘾了呢?——而你现在最想杀的人,大概是我吧——」 「知道了就别乱来,」兰陵青着脸冷道,却发现自己的外裳已然脱落,一惊:「住手,你想想这是哪儿——」 「呵呵,——是你和储妃『私谈』的地方么?不会有那么不知趣的人敢来打扰的。」少昊不介意的轻笑,看见眼熟的冷极表情,他伏身轻轻咬兰陵的颈子:「想杀了我是吧?——我会等着的,等你的乙牒来带我去见十殿阎罗。——只是,我一定会拖你一起下去的——」 祁历270年,冬。 十一月,祁重臣,先代大司马戬月病逝,终年五十有二。祁王兰陵追封其为藩王,赐国姓祁,封其已故发妻为昭蓉妃,其一族为官者发饷加三成,为民者减赋税三成。同年末,祁领地藩王僧淼作乱范上,欲自称王。 注释: 什么时候居然又出来个藩王?——不知是否有人已经开始这么抱怨了。其实是写着写着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所以就……不过零以后会作补充说明的,就当是串场的好了,反正也不是多重要的人物……(狂汗)(设定补完超编作品啊!!) 这次就说说非人族类好了。基本上,不是什么人都能到人界的(要不然天下大乱了),能在人间活动的非人族也很有限,大致分为四种: 谛时。就是见师占卜时的媒介——通过这种不可见,不可接触的神物作为灵媒,见师才可预言未来,将自己的祈愿上达天听。好像天界的传言使吧,也作记录人界重要投胎星宿的生平的工作——真是任劳任怨~~ 游鬼。记得有一章谈过的巫术「御」吗,游鬼一般指的就是被利用的孤魂野鬼和死尸们。也有一些怨念很强的人,死后也不肯投胎,滞留在人间(非法移民啊)。一般都失去了记忆和人性,沦为工具;有些甚至变成食人恶鬼…… 半妖。妖族是不能进入人界的,但是他们的趣味十分怪诞——喜欢创造些乱七八糟的生物,象是将人与妖拼装成怪物,还有与人结合生下的混血种,这就是半妖——他们有的形貌与人相距甚远,有的一模一样,都是天生的术士;大多擅长畜养妖兽,也有精通咒术的。(妖族的试验人类怎么弄到手的?简单,他们过不来,人可以过去嘛!——用扭曲空间抓就行了,不过也是要讲机会和运气的。) 砂渺。是成仙的妖族,但是不怎么受天界管束,比起天界,他们更喜欢在人界活动。大概是散仙一类比较冷漠,做事全凭兴趣的类型。前面讲过的「借术立约」,能借到比较强力量的时候,通常是有一个突然想管闲事的砂渺路过,不过要是他看你不顺眼,也许事后还会提出某些不近情理的额外要求也说不定。(果然是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啊!) (ps :灭寂是剑法的一个境界,以后有机会会向大家解释的。) 第五章 烟,袅袅上升,雾气迷蒙的叫人看不清四周,只有法师的诵经声萦扰耳边;还有哭泣声、安慰声、见礼声……融成一片悲凉——如果他真能觉得这有什么悲凉的话。 少昊无聊的打了个呵欠——眼神又盯住了棺木上的金描家徽,老头子也算死的不冤了,他这一生什么福也享过,什么阵杖也见过,什么女人也玩过了。听听身边的哭声,他实在不知有什么可为棺木里的人难过的。 虽然,这个有众多来临不明子女和情人的父亲,一生之中最疼爱的人是自己。少昊平和的想着——可是父亲,我真的不为你难过,——也不会悲伤,如同多年以前面对母亲冰冷的尸身时一样。没有泪,不伤心,因为我恐怕已没有心。那儿只剩一个空洞,血淋淋的全是迷茫。 他笑了,——有很多人说我象你啊,象你一样风流成性,象你一样卓尔不群——有这些话,你该满足了吧。毕竟,你也带给我个无法摆脱的烙印,不是吗?父亲。 ……………… 走进厅堂的时候,年幼的他什么也没想到,只是单纯的想把自己练的新剑法给父亲看看。听到声音,就高兴的迎了上去——「娘,抱抱。」 「昊儿,过来。」娘不知为何,一见他就大为紧张的将他拉在身后掩住,眼神炯炯的盯着对面的女人。 他从母亲衣襟边探出头来,看着母亲、父亲、和一个不认识的女人。那是个很奇怪的女人,一张美艳逼人的俏丽脸蛋,布满了戾气和乖谬,更显眼的是她的头发——倒是长如流云,但在发的后半短段居然是青蓝色的——那种碧盈盈的青蓝。 是个半妖呢?少昊惊奇的想,半妖他不是没有见过,但是这么美丽、又是女的,还是第一次。 戬月爱怜的看了看儿子左探右伸的小脑袋,心里一软,看向那女子的目光不由柔和了许多:「真菱,你也吃了很多苦,——我是知道的,有什么条件,你就说出来吧。我会尽量补偿你的,你不要吓到我的家人。」 女子怔怔看着少昊,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眼里尽是凄然和痛楚——「她是你妻子,她有你的孩子。」她失魂落魄的喃喃自语着:「可是我呢?——我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哈哈哈——」蓦的狂笑出声,女子的眼神变得坚毅无比:「我只要一样,——我只问一句——你到底肯不肯一辈子跟我在一起?」 戬月的俊脸也冷了下来:「我说过了——不可能!」 俩人对视良久,女子深吸一口气,已是无可挽回的决绝:「——好!——你不要我,我也不逼你。——但是,我会让你痛苦一辈子。我的悲苦,要由你最心爱的人来承担——」 咬牙说完几句话,她掌心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咒语)……」黑光从她心脏附近不断的丝丝外泄。抬头望向因震惊而一动不动的诸人,女子死盯住叫自己又心爱又心碎的男人,怨毒的说:「从今天开始,我要你随时活在心爱之人命在旦夕的恐惧里,那个人最多也就只能活到我死的这个年纪——戬月大人,你慢慢后悔今日所为吧!」 黑光突的暴长,女子的咒语也念到了尾声,她声音簌的提高——「愿以此身为祭!」——话音一落,黑光倏然淹没了整个厅堂,中心点的女子身体也被撕裂开来,血肉飞溅—— 司马夫人被这恐怖的景象吓的尖叫起来,戬月也无法言语。突然,黑光一耀,消失的无影无踪了。若不是满室的身躯碎块和浓浓的血腥味,几要以为只是一场梦。 戬月习惯性的看向爱子,却被震在当场,少昊在母亲身后安然无恙,让他惊骇的是那颜色——抬起头对上妻子同样骇然的眼,他确定那不是幻觉—— 少昊束成髻的头上,发尾的部分赫然变成了青蓝——那种碧盈盈的青蓝。 从那时起,他的生活就完全改变了。父亲让他剪掉了发尾,并不让他将头发留长;经常有各种奇怪的人来看他,又都叹息着走掉;总是被午夜的绞痛惊醒,极度的痛楚让他无法成眠;父母躲在人后大声的争执,见到他时又一样的哀凄。 直到那天,九岁的他见到母亲悬在梁上的冰冷尸身时,少昊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命运——血绝咒——活不过三十——随时可能咒发死去——的人生。 真是软弱啊,少昊想到这里不禁伸了伸肩脖,——身为母亲的人,居然比背负这命运的人先逃掉了,死了就一了百了,你是这么想的吗?母亲大人,你的爱就是这么脆弱吗? 无奈的笑笑,他看向棺木里似合眼而眠的父亲,虽然久经岁月,但还是一样的英武俊秀。——那就是五十多岁的自己会有的模样吧,少昊嘲讽的细细端详着,反正自己是活不到那年月了,就当是观摩吧。 就是这个男人,将自己抱在怀里指点江山,教自己兵书剑技,大笑着说要让自己抓住世界——也是他,带来了自己一生的噩梦。——我是该怨你,还是谢你呢?我的父亲。 记得他在无数个夜里将发病的自己紧紧拥着,痛苦的说着一定会把你治好的孩子你要撑住——也记得他在大祭师司壬将自己的咒术压住时的热泪盈盈,虽然现在的他再也没有什么感受了。但是,——应该是你的缘故吧,用执著的父爱将自己无数次的救回了人世间。所以,我谢你吧,父亲,因为你至少给了我——可能。 变的放荡不羁也是那时候,虽然大祭师司壬终于将咒术压下些许,但是却无法消除它。到了大限,仍是尸体一具。——只不用受日日心口绞痛之苦,但灾祸还是不断缠住自己,从马上摔下来,被屋梁击到,连路过树林都会被游鬼袭击。父亲担忧的叫他不要出去了,他只是养好伤,照样爬起来去追女人,和人比剑,烂醉高歌。 那样的我——也够坚强的啊,少昊一边想着一边失笑,练成这样坚忍的性子也是那时吧,——虽然那只不过是破罐破摔罢了。没有明天,没有希望,没有理想,——除了这不知何时会停止呼吸的躯体外,他一无所有。 下意识的握住了胸口的丝囊,拉出里面的东西,抚上那晶莹通透的圆润,他低头看着这方极品玉佩,眼神变得温柔起来。温凉交织的感觉,就象那个人被自己抱实了,沾染上他体温的感觉。兰陵体温偏低,尤其手脚更是时常冰凉冰冷的。将他搂在怀里的时候,会觉得象是搂了一尊玉雕——晶璧温凉。丝一样光洁凉滑的肌肤在自己的接近下,轻易就可烙上印记;爆发的时候变得炙热的躯体,令他眷恋不已的细细轻颤,微湿的细长双眼——欲罢不能哪,兰陵,我确是放不开你,舍不得放开你。 给了我绝望之外东西的人是你,让我变的比以前更加绝望的也是你啊。 ——真是个任性的家伙呢,兰陵。 ……………… 说是去参加什么祭祀,他本来是没有半点兴趣的,但被父亲半是逼半是求的哄着去了。及到半路,乘乱逃了出来,一个人在皇宫的花园里晃悠。 偶然听见了水池边的声响,然后是浅浅的笑声——就是那笑吸引了他——无尽嘲讽、无尽可悲、还有无尽的——伤……是那种——他一个人时,会对自己发出的笑声。这个会和他一样无奈的人,让他第一次有了迫切的心情。 开始时,他的确以为水边那个,将颈上的什么东西丢进水里的身影,是个女孩。结果对方一转身,他就知道自己错的离谱—— 想起兰陵当时气的通红的脸,少昊不禁失笑——是你长的太漂亮了呀,不能怪我弄错。 就是那双眼,一瞬间燃烧了他—— 痛苦、悲哀、愤怒、野心、——和,疯了般的渴望什么的眼神。一只——受伤的华美野兽呢。 ——第一次,心里开始有了那样炽热的烧灼感;第一次,开始有了想要去抓住什么的欲望;世界和梦想,刺激和疯狂,有他想要的对人生的——轻蔑和嘲笑。 ——而跟随这个人的话——是不是就知道了呢? 参军、打战、杀人、接任、治国……兰陵和他,象是两个打开宝藏的盗贼——在世间的华丽舞台上放肆着孩子似的宣泄,将人生焰火似的尽情发散——无尽轻贱的身影躲在幕后嬉笑冷叹。 遇见他,是不是一生的转变,连缠身的厄运都被他带给自己的这个——他抚了一下那玉——挡在了生命之外。 ——就是这样了。他一直以为这样就是他想要的了,什么也让他得到手了——除了那个他不想要、也不会要的位子——只属于他的王的位子。 知道心情是在那个时候——他们在一条不知名的小巷里,笑的前仰后合时,兰陵突然转过身来——笑意盈盈的眼里还有刚才的泪光,发丝因为奔跑凌乱的洒在肩上,薄薄的红唇喘息的微张——就那样转过身来,用他从未见过的温润眼神看着他,对他说:「你知不知道,我一生中最开心的就是今天——我第一次觉得自己也是活着的;我第一次和人打架;我第一次笑的想流眼泪。——真是谢谢你带我出来,你是我的朋友太好了——」 在那时,他突然知道了,在那样子的阳光下,兰陵用那样子柔和动人的眼神看着他的时候—— 我……最想要的不是任何其他的东西,而是你,想得到那样的你和全部的你,想将你的一切都放在我掌中,想占有你生命的以前现在和将来。 每次你接近我于耳边细语,每次你用了然的眼神向我示意,每次你说出信任我的话,——我是用了多少的气力才能压得下那欲望——想将你据为己有的欲望。 我,并不想在你已经伤痕累累的心上再补一刀——而我……也没有资格去追求什么——可笑啊,一个根本没有明天的人,居然去向往什么幸福。 兰陵,若我离开你,若我绑住你,若我杀了你,哪一样会更令你快乐——你有「未来」和「可能」,但是你似乎和我一样苍惶呢。 ……………… 「那么,你为什么不放手?」 ——说话的这个女孩,有一双坚定和清澈的眼睛,她是你将来的妻子,是和你一生相守的女人——「一生」?好遥远的词,好奢侈的词啊。我……是没有权力谈论它的。 那么,——我,为什么不放手? 是啊,若只能带给对方伤害,若是没有将来,若互相在拥抱绝望—— 我,为什么不放手。——(占有欲?)—— 我,为什么还要去争夺。——(本能?)—— 我,为什么不肯放弃。——(期待?)—— 呵呵,兰陵,你若知道了,会笑我吧? 如果说我没有压抑过,你是不公平的,可是,为什么要我面对你的婚姻、你的妻——是在挑衅吗? ……………… 「结婚?」乍听闻这个消息,手里的茶杯不禁一颤,心情也不禁一颤。 「是啊,王年纪也不小了,是该为他考虑一下终身大事的时候了。」大司空日干并没有注意到少昊异常难看的脸色,仍是兴高采烈的说着。 竭力压下心头的激扬和怒意,少昊淡然开口:「不会太早了点吗?」 「早?怎么会?」日干呵呵笑着:「王都二十四了,早就该儿女成群了,我们这些老臣都等的着急哩!」 「此刻正是即将出兵之际,谈这个——王会不高兴的。」真是该将这些闲的发慌的老头都派去战场才对,省得他们一天到晚想这些有的没有的。 「我当然知道,所以才要瞒着王跟大司马你说这件事。王跟你一向最亲密,你说的话他不会不听的,这次要是得胜归来,就由你劝一劝王吧。」 「王是很讨厌女人的,事关婚姻大事,他不会那么简单就被说服。」少昊冷冷的泼了这个天真的想法一瓢凉水,——真是,兰陵主见性很强,哪是凭友情就可以让人摆布的。 「这个我也考虑到了,所以打算联合朝中重臣向王进谏,此事非是一般婚事,关系到我祁之王血龙脉,王没有任性的余地。」一向认真的日干,这次显然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朝中重臣?都有哪些人?」原本姑且听之的少昊第一次发现,这件事已不是朝廷大佬们的一时兴起而已。 从袖中拿出一份奏折,摊在桌上,手一点末尾:「就是这些——」没有看到少昊变得凝重的神情,日干欣慰的说:「朝臣十之八九都在上面了,若连上你和司壬,王绝对无法反对。」 ——是来真的啊。少昊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无比危险,想杀人的欲望比何时也强烈。盯着那满满的署名,他开始觉得自己的自制力没有他想像的那么好了。 终于发现气氛不对,日干有些忐忑的问:「大司马,有什么不对的吗?」 想拉出一个笑容来放松一下,却发觉自己根本笑不出来,少昊只有尽量和缓的说:「当然不行了,这样做,明显是在逼他服从嘛。——兰陵的个性你们不是不知道,若他觉得在受人威胁,他是绝不妥协的。你们这样做,只会适得其反而已。」 日干不由认真思考起来,连少昊居然直呼王的名字这件事都没有注意到,许久,才有些无奈的看向少昊:「要是那样,拼了我这条老命,也要继续上奏。」 ——这次的确不是可以混过去的了,就算过关了,——还有下一次呢?他死了以后又怎样呢?——总是要有个了断的时候啊! 少昊思忖半晌,抬头说:「也没必要弄那么僵,是结婚又不是逼宫,搞的众人都为难,况且兰陵就算娶了王妃也不一定如你意。」 「也是,婚事乃是俩人的事,不是别人能乱插手的。」日干点点头:「那大司马你有什么办法吗?」 「等我想想吧,不过,在那之前,你切勿说什么会让王警觉的话。」少昊果断的开口。 明白眼前的男人与王的私交和办事能力,又没有办法好想,日干只有干脆的应承下来。 「呼,不行了,剑术还是你比较强。」丝毫不知道有什么在背着自己进行的兰陵,仍是在出征前邀少昊练剑。十几个回合过去,他有些泄气的认输。 「——你和我的剑术并不是一种,我练的是杀人之剑,你练的则是御人之剑。技有精疏之分,剑也有高下之分。」尽量不表现出自己的心事重重,少昊安慰着看来颇为沮丧的兰陵。 把手中的乙牒递给身边的侍从,兰陵闻言笑了:「真是动听的安慰啊,我都快以为输的是你不是我了。」走到少昊身边,他露出个有些狡黠的笑容:「要不要一起喝酒去?」 少昊的心被那笑容一颤,而后也露出一样的笑容:「——出去——是吧?」 「结婚?」在吵嚷的酒肆里,兰陵有些诧异的重复了一遍少昊刚刚的话,然后坦然回答:「是没有想过,也真的不想去想。不过应该是迟早的事吧,到时候就没的可想了。」 喝了一口杯里的竹叶青,心不由的沉下去:「你是说如果避无可避,你打算妥协。」 「不要说那种话。」兰陵好像也有点心烦,晃了晃手里的酒杯,才无奈的说:「反正是要传宗接代是吧?生个孩子他们总没话说了,这也是祖宗的规矩,我是王,这种事情不是可以由着性子来的。女人啊,——想想也烦死了。——对了,你今天怎么想到说这个的?」 「没什么,家里的长辈这两天说来着。」少昊的心情此刻可说糟到了极点,——原以为兰陵会激烈反对的—— 「这样啊——」同情的看着少昊,不禁庆幸自己还没被逼到这田地,语气里有掩不住的幸灾乐祸:「反正你又不象我,你一向都说女人是人生最好的调剂,恭喜你了。」 「我是那么说过。不过如果调剂变成了主菜,还要你天天吃,任他是谁也会腻的。」 「也是。」兰陵认真的想了一下:「你要有了老婆,我们就不能象现在一样自由了。」 少昊眼睛闪闪的,低声自语:「……说这种诱惑性的话,我会乱想的。」 「什么?」凝澈明亮的眼眸,带着疑问,看的人有些心不在焉、有些失神。 「不。」少昊朝兰陵笑笑:「没什么。」 ……………… 想了一夜,辗转难眠。最后他做了他一生中最大胆——也许是最疯狂的决定。 ——他要得到他想要的——那个人。 想清楚后,心反倒静了,——原来活不长也有好处的啊,若是知道自己没有「明天」,就不会担心什么「后果」了。只是想得到自己渴望的东西,他,没有什么不能付的代价。不为什么,只是再难以压抑自己的欲望了,以前从未敢深想的事情,只要开了头,就如烈焰一样时时烧灼——再难忘记和无视——直逼到他无处可逃。 于是,他平静的说服了大司空,并加了个三年孝期;在众多出身高贵的美女中为兰陵挑了一个储妃;在兰陵最信任他的时候……狠狠给了对方一击—— ——没错,我,是疯狂了——而我的疯狂全是为着一个人而已。 而我已经决定不去考虑将来和什么顾忌,只问我心。 所以,我那么作了,我也得到了。 ——却为什么还是饥渴? 伤害,伤害,伤害——只要和兰陵一起,似乎只剩了这个。 「我一直以为是你在伤害着他,我想错了呢,那样的时候,你——也被伤害了吧,你受的伤,并不比他心里的要轻。」——那个女孩是这样说的。是个能看透人心的人呢,兰陵,我想我没有拣错。 *** 「诸位对今次藩王僧淼叛乱一事有何高见?」端坐在朝堂之上,兰陵冷冷的扫视全场,锐利的刀锋般让心里没底的大臣们低下头去。 「微臣以为,僧淼叛乱蓄谋已久,对其他藩王的影响甚大,此事不可轻乎,要即刻平定才好。」宗虎将军先上一表。 「微臣也赞同将军之言。」 「臣也是。」一时间各人纷纷点头。 兰陵心头火起,——这种废话还用的着他们说吗?问题是由谁去——僧淼的藩国位于祁国的西南方向,不但有连绵的山脉阻隔,而且瘴气终年不散,更兼僧淼咤下异人辈出、擅长邪术。历届祁王为了收服他们,可说是优厚以待,光是这点就可知其的难训了,也难怪僧淼敢作乱。 说是平定,实在是可能有去无回的一个苦差,因此也不象平常时众人争着出征,大家避尤不及。而且随便将这重任交给人,兰陵也不放心,此次干系重大,事关祁国之国威,没有必胜的把握是不能出兵的。 头隐隐作痛,兰陵费心的思量着谁是最适合的人选。这时,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清清楚楚的传来—— 「臣,愿前往扫平叛贼。」 抬眼起来,是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坚定和哀凄的看着他。 兰陵,你说过我有一双毒眼,什么也能看破——但是错了呢——象以前我自以为的那样。在那个聪慧的女孩点透的时候,我,才第一次敢去正视自己的内心;我,也才第一次不再自我欺骗—— 那些我无法不去面对的感情——那些关于,你的感情—— 关于——我爱你……的感情。 不知道的时候,我可以装作什么也没有的继续和你互相伤害下去,可是很幸运的我知道了——也许是不幸? 所以,我不可能若无其事的再待在你身边,——我害怕——我怕自己——我生怕下一瞬间就将你绑起来然后问你是否爱我;我生怕什么时候会被那绝望所征服而竟不住想杀掉你;我生怕自己将你也拖进这悲哀的宿命里—— ——因为我已将这些迷人而又可怕的想法,在心里实践了千万遍。 用威胁和诅咒来实践爱情的半妖女,你的想法我现在有些能了解了——是不是世上无望的人都是一样呢?我被你的咒术缠的可真结实,也许我在绝境时会选择一样的路呢——真无聊哦——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若不是你的超强咒术,我恐怕还没法象现在这样自如的使用术,而可以帮那个人最后一次—— 兰陵,我对你也就只有这种价值了啊——让我帮你实现你的野心和愿望。虽然不可能,不过——你受的伤,我能补偿些什么吗? ——「胆小鬼,你就想这样逃避下去吗?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解决问题了吗?」 ——听着辛夷掩不住愤怒的声音,少昊微微笑了。 祁历271年,初春。 祁大司马少昊率部十万征讨叛邦,藩王僧淼尽举一地之兵拒之,两军交战于摩云山,初阵平手。 注释:关于妖兽。 妖兽也是分五行的,各属性的不同决定了妖兽的性格和法术。 基本上,可分作一般妖兽和神兽两种。 一般的妖兽,是由半妖培育和驯养,智力较低,没有分辨力,是主人说什么就干什么的动物类——也不能辅助主人施法(大概象是狗啊,猫啊什么的——不对,也许比它们还低能一点)。一般被用来作护院,宠物,有时也会攻击人类,吃人什么的。 神兽,是很少在世间出现的吉祥兽,就是中国所谓的瑞兽啦。它们心地善良,有良知,有智慧,不但是人类不可及的超级术师,而且可以在人施法时辅助加强法力——法力增强剂啊。(如果遇到了,千万别放过,抓住它大捞一笔。) 第六章 「胆小鬼,你就想这样逃避下去吗?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解决问题了吗?」 一把悠扬的女声响起,少昊看着眼前有着一双可叫人无可遁形慧眼的女子,微微笑了。 「不知储妃可愿陪我在花园中走走?」他有些皮皮的问。 走在积雪初融的小径上,已经能听见燕子的呢喃了。——已是春天了吗?辛夷有些惊奇地叹息,不知不觉进宫已三个多月了啊。好像过了很长时间,也变了很多的样子,突然发现原来体味成长是如此醉人的感觉。看了眼身边和路过的人一一招呼的男人,——世间竟有如他们般相知相惜的情敌,也是缘分吧。 「我们,也算是有缘了。」少昊突的迸出一句。 辛夷诧然望向他,俩人交汇了个眼神——心有灵犀的眼神,随即一起大笑起来。 少昊笑看她:「如果我不是心有所属,一定会禁不住爱上你的——如你的红颜知己真是世间少有。」 明了对方的谈笑之戏,辛夷不为所动的摇头:「你说谎。——就算你不是心有所属,你也不会爱上我,因为除了那个人之外,任谁也敲不开你的心。——你这种人,看来随便,其实是很固执的,认定了,就不撒手。——而爱情,不仅仅是时间机缘巧合的安排而已。」 一句话敲在少昊的心上。也曾问过自己,若不是先遇见了那个人,先将心失给了那个人,一切会不会不同呢。自己是否仍是这般的痴狂执迷,是否仍是一样会倾心无悔? 可是——答案,怎么都是一样,——他,无法想像没有兰陵的世界,就算是重来,还是一样的吧?是痴还是傻呢? 叹口气,他自问:「那么爱情是什么呢?」 辛夷倒是很认真的想了想:「我一向相信佛家的缘法,所以我想,爱情——就是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见到某个人最令你动心的一瞥惊鸿。」 「有趣。听起来不象爱情,倒象是撞鬼。」少昊笑了。 「我也觉得这样想很傻,象这样的话,爱情就变成奢侈品了。——试问谁人能有这幸运由千百万人中可巧能遇了、识了、恋了那个人呢?」 「幸运……吗?——也许吧!」少昊语气里有淡淡的忧伤。 「所以,」辛夷转过身对住了他的眼,仿佛怕他逃了似的目不转睛:「你既有幸能爱——却为什么又要逃?」 ——为什么啊?也许是不敢吧。 ——「我只是……不想再……伤害兰陵而已了。」 「你在自欺欺人,你是不想伤害自己吧?你把自己看得太重要,才会从所爱的人身边逃开——因为你不敢面对,你只能用最没用的方式来补偿——也是对你而言最轻松和最懦弱的方式!」 一口气讲了很多,辛夷知道自己这样是很伤人,也很没有理由——也许王他会认为这是最好的呢?——可是少昊眼里的决绝让她心惊——那是,作了某个义无反顾的决定之后,才会有的义无反顾的决绝。 ——「你以为一死就能化解一切吗?」话到尽头,居然已是哽咽。 少昊仿佛没听到似的,不知在想什么,很久才接了一句:「我告诉你个小秘密吧——也算是临行礼。」辛夷抬首看着这个固执的有些无可救药的男人,看见对方眼里的捉黠,少昊神秘的笑笑:「这个秘密就是——你所认为的兰陵是假的,真正的兰陵不是那个——那样的人有两个,一个是你见到和爱上的兰陵;还有一个是你所从未见过的兰陵。——不过对我而言,两个是一样的;对你怎样,我就不知道了。」 「有——两个王?」疑惑的不确定语气。 「对,你只看到了一个,也许你以为那就是全部了,你错了。给你个提示,兰陵的母亲是他的死穴。」——这个女孩能接受全部的你吗?这可是你的分水岭。虽然于我,你是一样的引人,——这好像是决定盲目的全部呢。 「先后?她……」蓦然惊觉对方的意图,辛夷隐隐含怒的对上少昊的眼:「不要把你的责任推给别人!我也不要你的所谓礼物,我所爱的人,我自己去了解、去守护,你若要逃的话就随你吧——我会让他幸福的,你做不到的事,我能!」 匆匆转过身,奔向来时的路,只是怕自己会忍不住会骂出口,会哭出声来。 看着远去的背影,心仿佛被捏成千片万片,碎成烈烈燃烧的火焰。 ——去了解、去守护……我……做不到的事——她能! 为什么?!不是已经决定了吗?不是无怨无悔吗?——为什么心里仍是这么抑不住的狂烈。是——嫉妒……将你让给别人,我不要! 可是,再次面对你全是怨恨和强装坚强的眼,——我……真的不能。 ——逃避,是吧?说对了呢。——我,是不是太怯懦? ——唉,兰陵你哦—— ……………… 冬天的清晨是夹杂着些许勉强和紧迫的,寒气总是悄悄到来,不小心就会被惊醒。 站立在窗前许久,眺望远方到身上也觉有寒意,他回过身来,走近帐帘。轻轻撩起一角,生怕惊了熟睡的人——全无防备的样子,看的人竟有些痴了。 小心翼翼的在榻边坐下,少昊不禁伸出手去将兰陵颊边的乱发拨开,让他能将兰陵的模样看仔细。——兰陵面朝里,伏睡在榻上,许是怕冷的缘故,被褥紧到颌下,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清丽的眉紧紧拧起,象是在作什么恶梦似的痛苦。 心,不禁随那纠结的眉目哀鸣。 ——你是梦见我吗?蹙眉是因为连睡眠都不能安心吗?这样的睡姿是在防备谁吗?你是怕再次被谁伤害吗?你只能这样保护自己吗? ——我是做了些什么啊,为什么……会这样的伤害你…… ——对不起…… 「……兰陵……」象是呓语,又似最温柔的呢喃,不由自主就这么叹息出口了。 榻上的人并没有醒,也没有任何动静,看他睡的沉沉的样子,少昊有些无奈的笑了——昨天真的把他累坏了呢。一想到这是他最后一次把眼前的人拥在怀中,一想到从此后这最心爱的人便与他再无干系,他就止不住想将兰陵紧拥至完全融化为一体。 ——「知道吗?我曾真的想杀了你,」抚上兰陵丝般柔亮的发,无限爱怜的描摹那绝美的侧影,他不觉轻声诉说:「可那时我想起了我父亲——他刚去世,以前教过我们兵法的——你记得吗?想起他一个人躺在棺木里,好像只是睡着的样子。——你死了,是不是也会是那样呢?——平静,安祥,好像世上的一切痛苦都远离了一样。只是,我知道那是假的——只要是活人,都不会有那样的安宁——我们总有太多的欲望——你,会要那样的安宁吗?」 他笑起来:「——不会。你是比谁都更激烈的,安宁对你没用,所以我什么也没有做。一直看你到天亮,——你知道吗?」 禁不住附下身细细的吻兰陵紧合的眼眉、鼻尖、脸颊和唇瓣,流连的闻着那发间的幽兰清香。——我没有杀你,因为那样不可能得到你;我没有杀你,因为比起所谓安宁,我更爱你现在的样子——就算只是你怨恨着我,永远也不会原谅我的样子。 「兰陵……兰陵……」哀求还是温存,自己也迷茫了。 「——曾想过对你说那一句话,可是,我已经没有那种资格了。」 所以,你还是别要听见吧。我找遍心里的全部词语,仍是开不了口——爱,说起来是容易的;可是加上了那两个字却是这么的沉重—— 我爱你。 虽然我完全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更没有法子去证明。 ——我爱你。 这么说的时候,心里就会发甜、发苦,因为我除了这个已无话可说。而若我不说的话,我的世界也许下一秒就会就此崩溃。 能为你作的事,也许只余了一件—— 再次贪婪的看了那人一眼,不知为何心头居然有点苦涩的安慰:「兰陵,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 惊觉的收声,站了起来。——是走的时候了,还在留恋什么呢? 一转身,头也不回的坚决走了出去。 浓密的睫毛颤了颤,被包裹着的黑色水晶慢慢张开,重重咬住下唇,侧过身来。阴影拢住了无表情的动人脸庞,黑色的水晶没有焦距的盯着某个点。就这样凝成雕像般的迷失,一语不发。 ——兰陵,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 *** ——有……两个兰陵—— 是什么意思呢?辛夷一边想着一边走着。少昊大人离开将近半月了,这句话却一直在她脑海里盘桓不去——她是否太笨了,这样明显的提示也想不明白——(或是不愿想明白?)—— 突然驻足在临渊阁,是因为看见了她朝想夜念的人正在人中间。 有点迷惑的走近,辛夷发现自己好像有些莫名的了悟。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子的王——这样子象王的兰陵王。 众将环绕之中,兰陵指点着战略部署,气度从容的象是只高棋,而他必定是赢的一方。身边的人都无不心悦诚服的连连点着头,也许因为那是一步不由人不赞的好棋的缘故。 ——为什么她以前都没发现过,他是这么有君临天下之威的男人,——这样的王,她从未见过,若不是她一向坚信自己的记忆力,她也许要以为,那天那个有着脆弱和易受伤害眼神的美丽的人,和发生过的事只是她的幻想而已。 这样的他,也是很美丽的——但不再是那种叫人想去呵护的柔韧,而是一种让人想去追随、想去仰慕的傲气。 交织了柔软和强硬、畏惧和坚定、骄傲和不安,这个她以为很熟悉的男人,在眼前变得越来越模糊和混淆。——怎么会有这么矛盾的人啊,这个和那个,哪个才是真正的呢? 而她,是越陷越深了呢。 一个声音吸引了她胡思乱想的头脑—— 「王,用司马大人作饵,不会有危险吗?要是他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们真的要袖手旁观吗?太冒险了吧?」 兰陵居然笑了起来:「绵亘将军,你太低估大司马了吧。——他可不是这么脆弱的男人啊,而且你们要是贸然出兵支援,打草惊蛇不说,别人不一定领情哦。」 想想司马大人倔强高傲的性子,还有今次计划的高度机密,绵亘有些自嘲的笑了:「也是,司马大人一向用兵如神,不会有事的,是末将太多心了。」——笨蛋,大司马是王的左膀右臂,也是王最信任的人,王是不可能让他有什么事的。 兰陵淡淡道:「这也是将军你关心所至,人之常情,不足为怪。」顿了顿,他抬头问身边的将领们:「诸位将军还有何异议吗?」 「末将领旨」「末将领旨」「末将……」 众将一一告退之后,兰陵仍对着桌上的地图仔细研究。 突然,他身子一直,朝右斜侧冷冷清喝:「什么人?出来!」 站在那里的,是有些不知所措的辛夷——是,所谓他的储妃的女人。 你来干什么?——轻易就从那双冷眼里读出这样的话。辛夷有些混乱,因为若一直以为的人是错的,她真的不知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 有点泄气的想离开,刚刚听到的话却浮上心头,——不行,她要说出想说的话,还不能就这样逃开。 「王,不要让司马大人作饵,他真的会有危险的——」平时,少昊大人也许是很强悍的,但是在他已决心以死赎罪的时候,任何的机会都是他葬身的隘口。 兰陵意味深长的瞅着她:「你倒是很关心他嘛。」 脸一红,心却不乱:「您难道没有看出来吗?少昊大人他——」 突然错愕,因为对方那轻蔑的笑容。——对啊,怎么可能连自己都看出来的事,王他居然会看不出来呢?那么——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你知道了还是让他去了,你知道了还是把他当作诱饵,为什么?」有些不可置信的迷惑和震惊:「为什么你要作这么残忍的事?少昊大人他是为了你才那样做的,你为什么不能体谅呢?」 厌烦的皱皱眉,兰陵无反应的说:「就是这样,所以我才那么做——反正是死,不如让他死的有价值一点。」——心烦,为什么他要向这个女人解释这些。 ——不对,这个男人不是她以为的兰陵王,而是一个身为「王」的兰陵王,是一个她以前还没有见过他时,在心里所设想的无情王者。——冷酷,功利主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一个和初见时的少昊大人一样,有着变幻莫测的机心、深沉冰冷的城府和不容人反抗的威严的男子。 突然能明白那时所见的屈辱眼神了——对这样一个唯我独尊的男子来说,被人强迫、被人威胁的无能为力,只怕比对方的性别还要令人痛恨百倍。 ——有……两个兰陵—— 少昊大人,你说的对。——有两个他,一个是身为「兰陵」的他,一个是身为「王」的他。那天轻易就信了我的,只是其中的一个;另一个,只怕是想杀掉我的。而现在用冷漠和不耐的眼神看着我的,是王。 我……是爱上了什么样的男人啊……真是自讨苦吃…… 心头不禁浮出少昊大人一次曾半开玩笑所说的话—— 「其实我和兰陵是一类人,——外表看来华美优秀,其实里面全都已破烂不堪,——都是一样,没有心的人,早就没药可救了——」 「——所以我们只能紧紧抓住身边的每一个来来往往,不然自己就会碎的不成人形。就算伤害了,就算做错了,也不会有片刻的犹疑。——利用或是丢弃,谁或是什么,都决不会有罪恶感。」 ——因此,要他去「体谅」是不可能的。但这样的话,对于王而言,少昊大人不是一个不可丢弃的来来往往吗?他们是一样的,所以能相知,所以能相信,所以——才互相伤害了对方吗? 「对您而言,少昊大人不是特别人吗?您不会在意失去他吗?」 兰陵眼神一肃,仿佛要发作似的,却,凝住了。只是一样漠然的看着辛夷:「你说够了吗?说够了就走吧。」 ——好坚强的防卫啊,简直是如冰山一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可是如果不破掉这冰山的外壳,她绝对无法将自己要说的话敲进他心里——也,绝对无法将自己敲进他心里。 ——「给你个提示,兰陵的母亲是他的死穴」—— 说什么不要人帮的大话,刚刚、和这句话,都是别人的。 先后吗?只听说是个禁忌,王最讨厌人提的。关于先后的事,也算零零碎碎听了不少了,她能理解王被爱的忘我的父母遗忘的心情——毕竟自己也是从小就被父母送走,在师傅身边修行的。但是那异样的憎恶——真的能超越母子亲情的天性吗?一个错——真的是如此难以原谅吗? 不过——试一试又怎样呢——「你的憎恨不是一种在意吗?就象你对先后——」极强的杀意掠过身体,辛夷却夷然不惧的看着眼前仿佛想一口吃了她的男人。 ——就是这样,我想看的就是这样的你,我想爱的就是这样的你。用着全部的力量去恨,去抗争,去呼告的你,——最真实的你。 「我说对了吧,你其实并不恨先后,你其实比谁都更渴望母亲的爱,因为得不到,因为不希望自己变得更悲惨,所以才不顾一切的去恨,这样就不用为对方痛苦了——」 「我如果说错,你又何必这么生气——生气不也是因着在意?」 「对少昊大人也是一样的。你在意他!——不管是恨还是怨,他对你来说始终是个特别,为什么你不敢承认?——」 「你——」本来还准备了更多的冲击和挑衅,但在看见那样的兰陵之后却停止了。 兰陵象是没有听见她激烈的言语,不知何时已然神游物外。悠悠远远的眼神,象在捕捉这么,又象在抗拒什么,也仿佛……什么也没有想,只是发呆。 那是,某种倦的让人生出痛苦的表情。 ——她,是否做错了?随着自己的心意,去窥探别人的内心,去揭破别人的私秘,——自以为这就是了解?自以为这就是对他好?! 人,为什么总是这么自以为是啊—— 「……对不起……我……」 「出去。」没有感情起伏的声调,正因为听不出起伏才更叫人心惊——辛夷一语不发的退出去,临到门口,回过头来—— 「对不起。可是,请不要轻易就放弃——不管那是什么。」 一样瞪着远方,那人也不知听见了没有。 *** 平静的水面忽然破碎,修长洁白的手臂扶上浴池的边缘。长长吐出一口气,兰陵转身仰躺在池中,将头靠在了大理石的地边。 水汽氤氲,袅袅婷婷的升腾着,在空中交缠、纠结、汇合、分离,仿佛一场场欲舍难离。 什么,也没有想;什么,也不能想—— 没有心事被揭破的惊慌,没有被看穿的骇然。不知为何,那时竟然是那么的平静。 一直是心底最在意的事,一直是不想去面对的事—— 为什么变了呢?是谁让他变了呢? 是——那个家伙吗——不自觉的咬紧了牙关,恨恨的象是要把牙咬碎,若是那个人在眼前,必定会被一口口的撕裂吧。 自作聪明的女人。他们认识了这些年,那个家伙在想什么,一眼就能看出来。——想死?以前说过的? ——「兰陵,如果有一天我作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会不会原谅我?」 「比方说?」 「比如——我篡了你的位——」不怀好意的笑,仿佛真有什么图谋似的。 不在乎的点头:「好可怕的比如,是不是你的真心话啊?」俩人相视一笑。 「——原谅啊……你要是死了,我会考虑的。毕竟盖棺定论嘛,也许你死了,我会记起你什么好处呢!」转身,看着苦笑的人,脸上是邪气的近乎可爱的表情:「不过,也许我会在那之前先杀了你也说不定。」 「这样吗?反正我活不长,要是真有那样一天,我就只好一死以搏君一粲了。」 皱了皱秀气的眉,玩笑好像开过了——「说什么蠢话。有那样无聊功夫想这些,还不如把命交给我,让我用它做点有用的事。」 「那也不错。那从今以后,我的命就是你的了。你要,我随时把它给你。」 ………… 有些幽远的记忆了,可为什么居然还点点滴滴都记得?为什么鲜明的仿佛就在昨天?为什么还是一样没有怀疑那之中的坚决? 对那家伙,不恨了吗? ……不是的……心里真真切切的炽热,与过去一样历历在目的痛楚,都似乎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和纠结不清的混乱一样,难舍难分。 可是身边、心里,为什么空的叫人不禁冷战——要是真不在了…… 去!无由的涌起愤怒—— 那原就是他要的,也是……他要的。何必婆婆妈妈纠纠缠缠,这样了断了不好吗!——恨或怨,恩和情,这一次,全断了吧! 一个猛子扎下去,没进蒸腾深处。只余空中的雾气继续纠缠,仿佛用尽一生的气力也扯不开,拉不断—— *** 批着今天的公文,兰陵似乎已忘记了时间和身外。刚走进书房的人好像也发觉了这沉肃的气氛,在一边犹疑着是否上前打断。 许久之后,将一叠奏折交给身边的侍从,兰陵终于抬头瞟了一眼,很快又低下头去看着另一本奏章。 「有什么事,说。」从文书堆里飘出一句。 如获大赦般的松了口气,赶紧报告:「启禀王,我军在摩云山脉千穹岭中伏,大败。折兵近万,大司马身受重伤,危在旦夕。」 ——啪。 一声脆响,手中的笔折断了。 祁历271年,春。 祁军小胜几战后轻敌冒进,于摩云山西千穹岭遇袭,损兵折将过万,主帅重创,无奈退兵三百里扎营,藩兵日日挑衅,祁军坚守不出,形成相持之局。 同时,季国步兵于原单之边境,今季祁交界处,两国一触即发。 注释:有人注意到《兰》里面的人物都没有姓,而且都有个奇怪的名字吗? 相信那些比较认真的人已经骂了零不下一千遍了,——为什么取这么多又怪又难念的名字?哈哈哈,好容易翻着字典找出来的这么多生僻字,怎么会是当假的:p——反正都是只出场一两次的人物,不用太较真啦—— 这都是因为:这个剧的背景设定是在较远的年代,如果用已有年代来形容,应该是三皇五帝之后,正式有称帝制度之前吧。所以虽然零很喜欢诗词,也想用它们在剧中造造势,但是仍是没敢下手的缘故。有这样的设定在前,让谁开口说,零都会笑场,so,算了吧。 好像历史上真有兰陵这个人哦,不过拿着《史记》,也只随便翻了翻,因为怕自己不自觉的跳进把小说套史实的陷阱去。于是最后,就决定写架空历史小说了(无论怎么,天马行空的乱写,还是容易的多了。——当然,搞出那么多设定来,是个意外……) 以后就不写注释了,集中精力写故事吧,有谁想知道什么没有说明的设定的,请单独问零——不过大概是没有那种人的…… ps:如果有哪位大人对零写的设定有兴趣的话,请不要顾忌,随便拿去用吧,仔细想想,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东,只用一次就丢未免浪费了点,就请物尽其用好了。^o^ 风华流转。 满室芳菲。 实在的——让人生疑的记忆—— 昨夜。真的只是一场醉吗? 或者是那指尖泄出的轻漫, 充塞了冷凄的琴弦, 唱出的清羽幽幻? 你——是不是不愿回答? 为什么笑了? ——我,也只好笑了, 所以,还是不要回答。 第七章 「隙者,罅也。罅者,涧也,涧者成大隙也。隙始有朕,可抵而塞,可抵而却,可抵而息,可抵而匿,可抵而得,此谓抵隙之理也。」(《鬼谷子》抵隙第四。这里的前一个和最后的隙字都是因为找不到那个xi才找字替的,讲的是弥补事物裂痕的方法。) 将手中的书册一摆,心里有些无力。——小的裂痕变成大的间隙,如山洪一样不可阻挡,在有征兆之前就一定要防住它的扩大。 先人的谆谆教诲其实只是一叶无力的轻舟,在叵测的人生之中飘荡——直至遇上强悍的现实,瞬间——粉、身、碎、骨。——有些事,不是不想,是不能。 也许他原是有其他法子的,他本可以更精妙、更低调、更加不露痕迹的将兰陵拥在怀中,可是他没有。 也许还是在盼望着得到吧? 或者只是不愿意放弃自己的骄傲? ——不,不是的,我可以去哀告,去哭泣,去乞求,——如果那样真的可以得到你的话。但我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宁愿你恨我。因为我知道,同情和怜悯,永远也得不到真正的爱情。而恨,是离爱最远也最近的地方。 ——爱和恨,据说,人世间只有这两种感情才能将人和人真正结合在一起。 那么,你,选了吗?——恨我和爱我,是哪一样? 可惜,我没有勇气(也没有时间)去等待这个答案,所以,对不起,不只是因为伤害了你,而是因为我……先逃掉了…… 他们说错了,裂痕,永远没有缝合的一天。当它存在的时候,它就是不能弥补的,你可以选择忘却,可不要以为那就是完整,你最多只能自欺欺人,可骗不了别人的……心,和眼。 为什么我还是有什么被遗忘的茫然,记忆里是什么在摇摆着提醒自己做错了什么…… 摇摇头,甩掉无谓的自怜,比起那些渺茫的希望,还是现在的战争和自己更接近些呢。 「司马大人,芹城有人押送辎重粮草到达。」军士恭谨的禀报。 「让押粮官将之交割后请他入帐来。」 悉心研究起地图,完全沉浸在假想的战略部署之中——他要赢,这一次不是为了荣誉或野心,只因在心里答应了……那个人。 「将军,请。」听见手下的偏将掀开中军帐,心里有些微的错愕,只是押运粮草,不必出动到将军的啊。 回头,看见风尘仆仆的一众后真的不由小吃一惊。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即将到来的麻烦,少昊无奈的开口:「有谁来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锐利的眼光扫过好似来此成亲的大堆仆役侍从和中间簇拥的艳丽无铸的女子。 *** 「储妃安好。」「储妃安好。」……沿路所过之处侍女皆纷纷问安,辛夷微笑着向她们一一颌首。 「是去见王吧?」「是啊,他们近来很亲近呢。」「谁说王讨厌女人来着?他们不是很好吗?」「就是,王居然准储妃进他的书房,除了司马大人,谁都没能接近那儿呢。」「司马大人啊,好久不见了,不会有事吧?」「乌鸦嘴——」 侍女们偷偷议论着宫里最新的八卦,隐隐听见飘来的耳语,不禁微微扬唇。 门外的侍从一见她,比了个睡觉的姿势,辛夷摆摆手,轻蹑脚步走进离宫的书房。 房间一如往常的烧着香,闻的久了,也习惯了和以前不一样的香气,还有些喜欢起来——就象这间书房。看见伏在书桌上的兰陵,她走近,自一边拿了一袭披风,轻轻盖在酣睡的人身上。望了望如山的文书,又低头见兰陵眼边的阴影,不由就心疼起来——真的是太累也太忙了,君临天下——如是威风的光鲜下,不知隐藏了多少汗水和血腥。 ——这个人就是她的王,立定在一边,看的毫无顾忌。 一开始只是缠着,没脸没皮的,久了,俩人居然找出特别的相处之道来——他批文书,她一边看书;他翻阅典籍,她轻呷茶水;她说这说那,他静静的也不答腔。 他有时象是烦了她的喋喋不休(——说实在的,她也想不到自己居然可以如此多话),但是从来也没有叫她离开。她可以大大方方的呆在他身边,观察他,了解他,刺探他,悄悄吐了吐舌头——好像细作和探子呢,真是越来越没有分寸的样子。 时间长了,她发现了很多她以前都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很多能让她嫣然一笑的地方。 比如说他是很没有耐心的人,以前她是没有想到的,讨厌等待、讨厌麻烦、讨厌琐碎——讨厌……很象小孩般的任性的率真呢。 当她看见堂堂一国之君为了一片生姜而闹脾气不吃饭时,真的是偷偷笑到脱力。 兰陵一向摆着一张冷冷的酷脸,情绪很难在脸上看出来,可她知道了在兰陵心情不好时和心情好时眼睛的颜色都不一样。阴郁时是沉沉的暗色,明快时是清朗的透澈,微笑时闪闪的眸子,发怒时紧蹙的眉头……她每天发现着兰陵身上的小秘密,淹没在能从别处接近所爱之人的欣喜中。 只可惜比起自我陶醉,她更清楚的知道自己得以接近兰陵的理由。 辛夷扬头,看着这香气迷漫的巨大空间,高高的房梁和四开的窗户,流溢出繁华也掩不住的空茫。 一个人,是很孤寂的吧。你是,害怕一个人时的凄凉吗?你是,无法忽视自己的孤独吗?尤其是,那个人不在你身边的时候。 我能了解,因为我会记得神宫里的巫女们,用着好奇和恐惧的目光疏离我的感受;万人之上的你,也一定是被这样的孤立吧。所谓的威严,不过是因为人们总是仰着头去膜拜它,若是站平了,也就坍塌了。你是王,所以人们用着敬慕和惧怕将你供奉起来,他们崇拜你,却完全不必了解你。 而那个唯一犯禁的人——却要抛弃你,没有责任感的走掉。 于是——给了我空隙,你心灵上的空隙,和,身边的空隙。 真的是,很美丽的人,辛夷一边找了个椅子坐下,一边忖到。除了外表,那幽深而隐晦的心伤更吸引着她全部心绪,她能了解少昊大人那种欲舍难离的心情——强悍之下的软弱和倔强,以及比谁都炽烈偏激的感情,是无人可以替代的存在感。 爱上了,就很难撒手的人。 她有些忧心的低呓着,自己,也是泥足深陷了啊。 ——少昊大人,你真的放弃了吗?将一切交给我你真的甘心吗?如果真是那样,那么,我就怎么也不会松手了。我不是你,自己想要的东西,至少,还有勇气去面对。 *** 火焰在燃烧着,仿佛知道自己没有明天似的竭力放肆着那狂乱和热烈,人们歌着,笑着,舞着,醉着,一派浮华璀璨。 举杯浅酌,又放下,少昊一脸淡漠,好像这祝贺连退敌兵和酬谢芹城粮草的篝火完全不能燃烧他的热情。转个头,低声吩咐:「我累了,要先回,请衡高将军替我招待客人。」然后也不管其它,起身就走。 西南地方,天气多变,这两天一下雨,居然又冷了起来,帐中燃着小盆炉火,已经将要灭了。挥退侍从,少昊斜靠在躺椅上,自斟自酌。 不想在任何人多的地方,嘈杂的人声和嬉嚷的人群只会让他厌烦。时日无多,他已没必要在无谓的人身上浪费时间。他只想这样静静的,一个人,喝着酒,在醉与醒的边境上想着那个无情又骄傲的人。 视线随着时间而慢慢模糊,意识也不清起来。 ——「你……」 谁在黑的那边对他诉说,好像还流着泪,为什么他的心这么痛,兰陵,是你吗? ——「会忘的……」 不要用这样子冷淡和防卫的眼神看着我,兰陵,你不相信什么? ——「……真的…吗?」 真的,真的,所以你不要哭了,我,不希望你伤心…… 伸手出去,拥住了温热的躯体,禁不住将手收紧——「兰陵……」 不对!!扑鼻的浓香让少昊一惊,不由将手中的人一推,睁开双眼搜寻着他弄错的对象。 一个身材火辣,艳光照人的女子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精心的打扮只落的个狼狈不堪。整理衣裳之后,她伏到少昊榻沿,笑的勾魂蹑魄加惊心动魄:「司马大人,不要那么无情嘛,我不会比你以前的任何女人差的,为什么不试试?」 少昊冷冷的看着她——这个女人,芹城的押粮官送来的,好像是什么亲王的女儿,说是精通医理、能解瘴毒,好像也的确是懂两手歧黄之道的样子,但是他实在没有心情玩这种变相相亲——要不是看她医术不错,早就打包送还了,这些利令智昏的人,都把战场重地当成什么。 好吧,该拿这不请自来的餐点怎么办呢?——在他无心于此的现在。 「抱歉,逦姬小姐,我今天很累了,有什么事请明天再来吧。」装作不解风情,找足了台阶,她总该知难而退了吧? 叫作逦姬的女子似乎不明白他话里意思,轻笑起来:「你和传说中的不一样嘛!他们说你换女人就象换衣服,只要合心就全无顾忌,今天怎么这么正经——」 遇上个死缠烂打的,少昊有些头疼的想,这样的女人,一向呼风唤雨惯了,还以为世界上没有「拒绝」这两个字。而且是越挫越勇,一挑起征服欲就不会罢手,嚣张跋扈,他最讨厌的类型。 想着想着,居然已经被她来到身侧,诱惑的抓起少昊的衣角:「还是,我不如你的心上人好?——你刚刚叫的…『兰——』,是她吧?」 看来不给她点甜头是不会松手了,反正自己也没有几天好活,让他们机关算尽却一无所得,不是也很有趣吗?他微微扬唇,已经伸手将逦姬拉过来,重重的覆上唇去。 交缠的人很快就已是半裸,逦姬喘息着抚上他肩上的伤痕,语音低浊的问:「这是哪个女人咬的?好深的印子,好狠的心。」 冰冷的眼神,对上自己左肩的齿痕时,瞬间崩塌。 ——这是,兰陵,第一次时,因为激痛而在身上烙下的印。他紧咬着唇也不愿把痛苦叫出来,被自己说一句——「不要折磨自己的唇,要不然就咬我好了」——之后狠狠噬上来。咬的那么深,那么烈,直到血液突破齿间也不肯松口,那时的痛感和莫名的快意,现在也还能从肤上滑过。 所谓的刻骨铭心,就是这样了。伤口是可以愈合的,但有些地方会和从前再不一样。注视着这伤,心里翻涌起无由的厌恶,对眼前的女人,和自己。 温柔的眼眸在下一秒冻结,少昊起身,将自己的衣服一件件穿上,看也不看榻上的玉体横陈一眼。 「你怎么?——」 「出去。」不带什么情绪的声音。 「你……」 「我说出去,听到了吗?」还是没有波动,全是不将对方当一回事的漠然。 似乎被这漠然激怒了,逦姬也记不得眼前的男人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司马、大将军,嘶声叫出口:「为什么?那个人就真的这么好?!我有哪点比她差?」 着装完毕,少昊转过身来,定睛看着她,很久很久才开口:「——全部。」也不理脸色变的煞白而后又青紫的女人,一掀帐幕,出去了。 身后传来哀泣的哭号,他仿佛没有听到,脚步没有半点停滞。 ……你不必知道。但是,我不想背叛你第二次。 *** 从堆积的文书中抬起头,发现居然已经天黑了,兰陵站起身,伸展着久未活动的四肢。 回头,看见了趴在椅子边睡着的女孩,心里一动。 女孩子,就是这样的生物吗?每天叽叽喳喳的,耳边全是她的自言自语,但是真有事时,又可以安静的让人察觉不出她的存在。所以,每天每天,他都没能找到理由赶走她,而一切久了,居然也成了习惯。 也许是有意要那么做?——是否只是想看看,自己能不能习惯,那家伙以外的人。 可结果,他只是发现了一件比「习惯」更糟的事——比起「习惯」,他比自己预想的,还要更深的依赖着那家伙。尤其是在看见今天送来的奏章时,深深的疲乏和分身乏力的无奈,只让他认识到少昊曾经是多么深的参与了他的人生。 他,已经习惯了有人在身边为他分担那些重负,习惯了有人用轻松的言语帮他消除疲劳,习惯了有人是如此的强以至于他只能不停努力生怕被甩在后面。 习惯了生命里唯一的,对手、同伴、和朋友。 也能习惯别的事,别的人,可是否也能找到一样的东西?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身体不知为何微凉,打个冷战,竟是泛肤的冰冷。望着空寂的屋子,止不住的寒气上涌,透心的凉。——这屋子,还是太大太空了吧? 女孩似有惊觉,兰陵看她起身,面对自己将来的妻,预备携手一生的人,他尽量将声音放柔:「跟着我熬夜,累了吧?要不要一起用夜宵?」 *** 「大人,属下认为我军万不可轻敌,今次敌人因内乱而退兵,定是有诈,不可冒进。」 「属下则认为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趁此击溃敌人,更待何时?!」 「这个……」 「说的也是……」 嘴角噙着笑看着众将议论纷纷,少昊心里却是实在不耐:这些人都是怎么想的,如此简单的陷阱,都让人想发笑了,居然还要再三的讨论。若不是都是些笨蛋,就是平时胜的太轻松,太安逸。 眼光移到地图上,——摩云山西,是追击敌人的必经之路,突然锁定了目标,千、穹、岭——马蜂窝,就是这儿了吧?又划过某个点,他笑了。你会把援兵放在这里,是吗?两个地方很近呢!也算华丽了,——我人生的最后舞台。那么,兰陵,让我们合演完这最后一出吧。 轻咳一声,看见争论不休的众人都如愿望向自己,少昊开口:「我决定,今夜拔营,乘胜追击敌人,将他们赶尽杀绝!」 语气中的一往直前震住诸人,没有任何人敢出声反对。 ……「属下听命。」 *** 摩云山西,苍龙岗。 「司马大人,前面就是千穹岭了。」 「嗯。」浮起意味不明的笑容,少昊远远的打量着自己的葬身之所。注意到身边之人的犹疑,他转身:「有什么就说吧,我们多年战友,何必扭捏?」 曾激烈反对进兵的陆族脸上一红,很快又变的忧心忡忡:「大人,你不可能看不出来,这是一个陷阱,为什么要作这种自杀的行为?」 ——自杀吗?说的很对呢,是不是因为他没有勇气怯懦的了断,才选了这么轰轰烈烈的坟墓呢? 「为什么只有你跟我说这些?没有别的人这么想吗?」 「这……末将不知。」 笑起来,拍拍对方的肩膀:「所以,我们要让他们知道。」 留下一头雾水的人,他继续策马前行。是到了让这些将军们了解什么叫做妄自尊大的时候了,看轻敌人的人,必定是要输的,而鲜血,永远是比道理更有力的说服方式。 兰陵,这一定也是你的想法吧?有时真正败上一次,比赢百次还更能激发士气,那么你,是否也作好败的准备了? 至少,我,已经作好了死的准备。 ………… ……箭刺穿胸膛的时候原来是这么的冰凉,肌肤因为异物的入侵而自然的紧缩,却无法阻止被撕裂的命运——血液逆流,全身的气力一瞬抽空,甚至不留时间来感受痛楚。 很久以前就习惯了和游移的死神招呼,而今,他居然真的找上了自己……真的要死了吗?…… 跌下马,被一边赶过来的陆族接了个正好。 「司马大人中箭了!!撤退!!」 有什么声音传开去,但是已经听不见;痛到极点反而麻木。 只有手里,紧紧攥着那一方温凉。 ——兰陵,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为我哭? *** 紧张的看着兰陵冷静的拿着一本不知什么书悠闲的看着,辛夷却急的要哭出来。 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该说的已经说破。要怎样,王才肯救少昊大人呢?她无助的想着。 抬头:「都说完了?那就出去吧。」 让人为之气结。 但却真的是无话可说……无话可说……那就只好——不说。 让他自己亲身的去体会、去了解,他才会真正的担忧。而且有些事,是不能被说太多的,说的越多,想的就越少。只能,赌上了。下定决心,辛夷干脆的行个礼,关门出去了。 少昊大人,不要怪我放弃的太快。因为这件事,始终都只是你们俩人之间的问题,是要靠当事人意愿才能解开的死结。把一切交给你们的过去和现在的牵绊,我,做的对还是错? 而心里的不安,仅仅是为了少昊大人的安全吗? ——兰陵,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 仿佛梦呓一样的混乱,一下一下出现在脑海,回旋着、翻搅着自己都不清楚的混沌。 见鬼!——将根本没看下一个字的书狠狠掷到墙上,兰陵气息不稳的轻喘着。 如果要死的话,如果想被原谅的话,为什么还有说这些有的没有的?为什么不从开始就不要错?!为什么要作那些达不到的承诺?! ……而他,为什么要在意? 给他机会的话,最想杀掉的是他,最恨的也是他。兰陵毫不怀疑自己会在对方露出任何一点空隙的时候给予致命的一击,而且一定是微笑着送出手中的剑。 但是为什么愿望即将达成的这一刻,他半点也没有感受到喜悦,反而充满了焦躁和莫名的心慌—— 也是为了那种家伙吗?这样子的,自己从未体味过的心悸和颤动,让整个人都暴戾起来,不知该做些什么,也不知想要些什么。 不,不是的。他呻吟似的对自己低语。不会的,不是那样,这种东西,决不是为了那个,从来也没有遵守过诺言的家伙。 是说过决不离开的,是说过决不背叛的,是说过决不舍弃的……但终归还是,一样样的都被打破了。 ——「你可以说谎,但是……不要轻易发誓。」 ——「……」 骗子!——但是自己相信了他。 ——「你是…说真的吗?」 ——「……」 可悲,到现在也还是执著。 ——「骗我的话,我会……亲手杀了你。」 ——「……——好。」 是的,是说过如果骗了自己,就…杀了他…亲手…… 你曾说过只忠于我,你曾将命交给我,你曾对我允诺,——如果背约…… 是——我的。你的人、你的命、你的生或死——都是。它们不属于你,在你向我发誓的那天起,就只有我能决定你的命运。 我,要亲手杀了你,所以,谁也不能抢掉我的乐趣,包括你在内。 我——不准你死。 打开门,看见的是焦心满腔的女孩。 「叫『飞差』来,我有八百里加急要送给司马大人。」向门旁的侍从吩咐着,一边走到书桌边拿起笔写了几个字。 封好了交给「飞差」,又补上了一句:「星夜兼程,不可有半刻迟缓,要是他不能看,就念!」 看见辛夷眼中霎时涌上的狂喜和盈满的泪光,兰陵也笑了,笑的勉强也悠长。 ——确实是一个有慧眼的女孩,我想你说对了。 少昊对我来说,的确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也是很重要的存在,我,不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失去。否则心里的空洞将永远不能填补,就算是恨意,也比呼啸而过的寂寞更能让我炽热和燃烧。 那是我的竞争对手和唯一的敌人,我,不要他死在别人手里。他的生死,只能由我来决定!——因为,那家伙,是我的。 祁历271年,初夏。 祁季边境屡屡遭犯,祁国之边民回迁成潮。又逢是年春旱,祁之农难以下种,祁内乱未平,又生事端,一时民怨沸腾,时局动荡。 注释: 飞差,官用信使,有快速等级之分,八百里加急为最高速度级。 第八章 「怎样?」急切的、忧心的声音。 「唉……司马大人这次……除非有极坚定的意志力,否则……」是很无奈的叹息。 「我不信!我能治好他!——你骗我!」凄厉的女声,有的是不愿和不甘,以及,浓浓的不能。 人声鼎沸,又好像寂静无声,是,谁在说话? 思绪飘忽,身体,好冷,似乎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似乎已经从其中脱离开了。 他,死了吗?——没有。 那么,为什么? 记忆里是什么在涌动?有什么让他流连不去? 走过长长的,晦暗的走廊,一点一点,什么从前方涌现? 听见谁在哭泣——低低的,经过刻意的压制,从咽喉中呜咽成滚动的抽泣,还伴着细细的喘息,大口大口的呼吸,仿佛即将溺毙的人垂死前的哀告。 看见蜷缩在寂屋一隅的小小身影,紧抱膝头,将头埋在胸前,肩头不停的颤动。 心口怎么会这么的痛,看着这即使哭到脱力也不愿意出声求助的人,他只想把那纤细的身子拥进怀中,紧紧的,让他可以忘记眼泪和伤痛。 「兰陵,为什么在哭?」听见自己不知为何就问出了口。——兰陵,是你吗? 蜷住的身躯一震,抬起头,泪痕斑驳,发丝绪乱,眼中却是毋庸置疑的防卫和愤怒:「谁让你进来的?!出去!!——干什么!——」 伸手将这固执又高傲的人紧紧按在墙壁,眼神追逐着那红肿和模糊的视线:「你在哭吧?——为什么?」不容反抗的迫视,少昊和兰陵的眼执著的纠结,只为一个答案。 「放手!我的事和你没有关系!!」受不了似的将目光先移开了,嘴上却依然倔强。 「兰陵!!」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虽然见到对方蹙起的眉头,却还是不肯松手:「我们是朋友吧?我什么都跟你说,你的事却不愿意对我说,是否太不公平?!」 「世界上就没有公平!——」突然暴怒的兰陵,使出全身的劲挣脱了少昊压在双肩上的束缚。挣扎着站起来,怨恨不由自主的从胸口喷薄而出:「从来就没有!——没有人问过我的感受,没有会为我做些什么,——他们随随便便就把我丢到一边,好像是别人把我带到这世界上来的一样!如果不想负责任的话,为什么不开始就不要把我生出来!为什么要给了我生命以后再让我感受痛苦,仅仅是因为不能拒绝传宗接代就随意决定别人的人生,谁给了他们这种自以为是的权力?!——」 然后突然的、象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将身子支撑在墙上、兰陵仰着头喃喃向天:「我总是哭。一直哭,一直哭——我以为这样就可以让他们注意我,我以为这样就会有人来抱住我跟我说不会离开,这里好大呀——都没有人会和我说话,别人虽然敬你重你,但是却象空气一般的当你是不存在。怎么乞求都是一个人,连亲生父母都掌握不住的我……真是,可悲。」 笑起来,本不想这样凄凄惨惨,本来是死也不要被人看破的事,居然就这么简单的说出口,一阵疲乏,突然什么也不想去想,只想这样站成石像——那就,不会痛了。 眼前一花,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去,有些困惑的抬头—— 少昊紧紧的紧紧的将他抱在怀里,让他居然有些昏眩,听见了好像很远的声音传来:「我不可以吗?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我死也不会背弃你,」将兰陵的脸抬到极近极近,俩人的气息炽热相贴:「我,绝对不会离开你!」 瞬间恍惚后,兰陵突然打掉了少昊捧着他脸颊的手:「不要说那些作不到的事!人是……什么事也会很快忘记的。你现在说的很轻松,但是时间长了,什么也是会忘的……」就象有时候也会很怜惜的抚着你的头,给你些许廉价的安慰和企盼,但是最后也还是离开,怎么乞求都不会回头的那些人。 「那么这样,——你……相信我了吗?」看着兰陵又变的幽远的眼神,少昊突然一笑,长指过处,右手腕已经迸裂开来,鲜血象暴躁的激流一般涌出血管,刹间染的他的白衣和他的青衣嫣红。 有些迷惘似的看着少昊,兰陵轻浅的细语象是在呻吟:「你,不必同情我。」 心醉的在那张美丽的惊心的脸上逡巡,少昊也放柔了语调:「你,真认为自己有什么值得同情的地方吗?」 「你可以说谎,但是……不要轻易发誓。」 「我不说谎,然而,我愿意发誓——」 「你是…说真的吗?」 「你看我象拿自己的命开玩笑?」血还在流,脸色已经有些许苍白。 ——「决不离开我?!」 「是的。」 ——「决不背弃我?!」 「是的。」 ——「绝对,不会丢下我?!」 「是的。」 感觉手臂已然麻痹,但是眼神却丝毫没有动摇,然后,他见到了今生所见的最动人的一个笑容—— 「好。那么,我信你。」走过来,拿起已被血液染的失色的手腕,撕下一片衣角,兰陵认真的帮他包扎起来。 「你不和我订约吗?」有点诧异的问。 好容易将血止住,兰陵抬起头来,微笑的看他:「我不和你订约,因为我没有听说过要订约才能在一起的朋友——」有些羞涩的笑笑,他不好意思的说:「我还从来没有过朋友呢!不过现在,我有了……若你骗我的话,我会……亲手杀了你。」 「……好。」对着那又烈又温存的目光,禁不住心里的狂悸,少昊也笑:「那么,今天我们去喝酒庆祝吧,一醉方休,怎样?」 明亮的眼睛里闪起兴奋的光,兰陵象个孩子似的按捺不住:「好啊,我还没有喝醉过酒呢,一定很好玩。」 然后那一天,他们真的喝醉了,东倒西歪的睡做一团。 然后第二天,两个人第一次同时翘掉了早朝——因为宿醉起不来。 然后,他们就真的真的变成了朋友。 ……是……梦吗……有些吃力的调用着已经罢工的脑袋,他模糊不清的想。 ——不对,是,记忆。——不知何时被封存在时光深处,不知何时被悄悄忘记的,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记忆。关于他和兰陵,还很年幼时的记忆。 ……为什么会忘记了呢?……自己是怎么样的在心里发誓……看见你泪水的那一刻起……拥你在怀中努力安慰你的那一刻起……你对我说信我的那一刻起…… 我就……爱上了……这么寂寞又悲伤的你,带着骄傲和倔强拒绝任何不完全的付出的你,苦苦的追问、又因为惊疑而逃开的你—— 为什么会这么没用的想抛下你?骗自己说你很坚强,忘记了自己的誓言,留下你一个人,放任你又再次被拖进那孤寂的漩涡里直至灭顶吗? 兰陵,答应了不会丢下你,我就不能食言——就算要结束,也要你的肯首——等我向你道歉,为这一次的软弱,会不会太迟? 不会的,因为我的命,是很硬的,记得吗?以前无数次这样躺着,被别人说是回天乏术了,但还是活了过了来。所以这一次——我也不会死…… 「司马大人醒过来了!快去叫大夫!!」 缓缓睁开双眼,因为不能适应突如的光芒,又迅速闭上,身体象是被撕裂了又拼凑起来一样,从受伤的中心起每一块都在呻吟。 对自己笑了,这是多么熟悉又很久没有经历的感受了?就算痛到呲牙咧嘴,至少,还是因为能证明这具身体仍活着。 房里霎时挤满了人,众人用激动又欣喜的眼光探问着他,大夫在惊叹着个人意志力造就的奇迹。 一个身影晃过:「司马大人,王给您的八百里加急。」单膝跪下,承上书信。 驱使着不怎么听使唤的身体,接过那薄薄的纸笺,也不忙拆:「王有什么多的交待吗?」 「王说『星夜兼程,不可有半刻迟缓,要是他不能看,就念!』」 唇角扬起,挥开伸过来想帮忙的手,少昊有些吃力的展开——然后,对这那几个凌厉的字迹,无声的笑了。 「你们出去,我想好好休息。」 兰陵你,也还是记得那些事的吗?也还是无法放手的吗?——那样,我就更不能放弃。 我——不准你死!—— *** 醒过来的时候,还是夜里。 因为初春的寒风吹的身上微凉,所以兰陵已经很习惯了在天未明的时候就醒来,多年以来,都是如此。冬天的时候、秋天的时候,他都睡不安实;而最近,似乎都没有这样的记忆了。 刚刚在梦中,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些事。很吃惊自己居然把那记忆埋的那么深,那么鲜,拿出来的时候,连每一个表情都历历在目。 生命就是这一些和那一些的事和人,组成的片片断断,有的琐碎,有的重要,有的过眼翩迁,有的刻骨铭心。这本应该是无比重要的事,因为太过珍重,竟然放在心里被别的东西淹掉。他很好奇记忆的构造是怎样筛选和过滤着这些该记得的和不该记得的点点滴滴。 那时是真的开心,被人关注,被人拥紧,被人说——决不离开。 可是还是都忘记了,真是一点都没有说错,没有想错,但是,仍然重重击的他无力还手。这样没用的自己,连自己也憎恶。 那样的家伙,决不能原谅,也不会容忍。 翻个身,着迷的看着屋梁间错落有致、含嵌镶接的木橼。真是奇怪,这样精致用心的建筑,却不能给人温暖呢;纵然燃了火盆,纵然焐热了被褥,也比不上被那家伙抱在怀里的炽热,久久不散,热气萦绕着,裹的人总是昏昏沉沉。 热血上涌,脸上一阵绯红,因为想到某些东西而羞惭不已。 他不能对自己撒谎,欲望,本来就是人最原始的三种需求之一。在以前,他都把那当做是一种兽性的低级冲动,而且讨厌女人的心态,让他在那些时候都是用公事来冲淡,还被那家伙嘲笑是否不行。 被紧紧缠抱,唇齿交接,迷乱的、放肆的爱抚和吸吮……饥渴,热望,快感,让他有时候都不敢相信的自己被从体内剥离出来,赤裸裸的呈现在他的敌人面前。 身体和心,都是一样的空空洞洞,而他想要的,居然只有那个人能一再填充。 呼……好像已经是不可救药的样子了,身为男人的自觉,让他想从这种情景里逃开,但是已经迟了吧?因为,他比较在意的,竟然是被胁迫与人发生关系的耻辱,而不是对方也是男人的事实。 那家伙,会活着吧?知道那人是有多强悍的呢,而且答应了自己的事几乎一次也没有爽过约。这样的话,可以预期他们将可能还是一样的纠缠不清。 枕边的人;要杀的人;——将头依偎上靠枕,兰陵轻轻笑,也许,会在某个时候,将匕首刺进你的胸膛去呢。所以,你不能死在我之外的人手里,因为这个游戏,才真正开始。 很久很久没有的,热血沸腾。 *** 「司马大人,您伤口才结疤,还是不要起来活动为好。」忧心的声音,却只换来满不在乎的一笑。 「不说这些,我要你们办的事怎样了?」 「已经照您的吩咐一一办妥了,可是,为什么不向朝中请援呢?以我们现在的兵力,就算有这样的计策,也难以分兵施展啊!」 「你以为出了这么大的事,朝中会一点动静也没有吗?」笑的胸有成竹,好像是与谁共谋了什么。 「就算现在调兵支援,也不可能在计划开始前及时赶到啊,而且朝中根本没有增援的意思。」 「你跟着我出征也算有将近十年了吧?你什么时候看见兰陵和我一起的时候因为计划不周而输过?」 「哦……」想说王现在又不在,但是却没能开口,因为少昊大人看起来好像很有信心的样子,他们俩人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看出了无声下的疑虑,少昊有些无奈的摇头:「世界上,有些事不只是看见才存在的。」然后似乎硬是不打算为对方解迷,只是在困惑的目光中转开了话题:「就照我吩咐去办,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呵呵,兰陵,你和我,爱好还真是不好啊!一样是这么喜欢故弄玄虚,而且一样以让人不知所谓为乐。是我学了你,还是你象了我呢? *** 摩云山脉,伏鹰涧。 「大,大人,追兵已经来到涧口了,我们的人快挡不住了,怎么办?」 「撤退,把敌人引进来。」 「这怎么行!这是个死峡,我们要是让敌人进来了,不就成了瓮中之鳖了吗?!」 「就是死峡,才能将敌人诱进来。」 「可是我们根本没有兵力包击敌人,这不是自杀吗?」 「我们有!」转过身,笑笑的看着因为担忧而满脸大汗的人:「兰陵会给我们兵!」 「嗯?……」他倒是有些担心司马大人是否病后初愈,头脑不清了。 「不要闲着。照我的话做!」一反平日的嘻哈,少昊整个人变的魄力十足,强大的压迫感让人毫不怀疑违背他命令的后果是有多么惨烈。 「是!!」反射的应声,被那威霸凌人的眼光震住,反对的话霎时忘记了。转身传令,竟发现一滴冷汗从额头滚落。 满意的看着离开的人,少昊扬眉,冷冷的笑容竟象极了某个人,那是,狩猎之前的笑容。 这一场,是我和你的对手戏,没有别人可以打断的,只属于我们的空间。 ——兰陵,我不会认错你吧? *** 无心的拨弄手中的书页,辛夷偷偷抬头看了临窗而坐的兰陵一眼。 眼神无焦距的游移在窗外的花木扶疏间,交叠的膝上放着一本奏折,但是从刚刚起,就没有翻过一页。 心里叹息出声,从几天前就是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象是思想已经远远的去了某个她所不知道的地方,她所不能到达的地方,和——某个她所无法企及的人在一起。 她是否变的越来越丑陋了呢?她不能否认她心里的焦急和疑虑,因为,越接近兰陵,她就越发现萦在兰陵身边那无处不在的影子。 她听着侍卫抱怨说王和大司马总是偷偷溜出宫去,害他们被找不人的总管责骂;她听着兰陵的贴身侍从跟她说王和大司马怎样整夜整夜的喝酒下棋,高歌到天明;她甚至听着司空大人得意的称赞王和大司马是怎样难得一遇的治国带兵奇才,他们的配合有如天成,是如何的完美无缺。 甚至到练武场也有人告诉她那是王和大司马每隔几天就要光顾的地方;花园的花匠也跟她介绍哪种是王喜欢的哪种是大司马喜欢的;每天耳朵里更是充斥着宫女们的议论,提到王的时候永远带这大司马…… 够了!她觉得少昊是如此执著的根植在兰陵的生活中,他的人不在的时候,气息却充满了兰陵身边的每一个角落,叫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忽视,不能忘掉。 她真的感受到少昊切实的存在感,也感受着自己的无力——在决定救少昊大人之前,她一直觉得王是那么可以亲近。而直到现在,她才发现了自己的天真——了解他再深有什么用?那个人始终没有将她放在心里,因为,他心里全部都已被一个人占据,没有任何他人的立足之地。 ——不管是爱还是恨,她都没有办法和兰陵心里的人争,也没有办法成为兰陵心里特别的人。——唯一唯一的重要席位,已充塞了她没法比较的人。 有些悲伤的低头。 ——王,就算您不爱司马大人,也不会爱别人了的,对吗?我可以得到你的尊重,你的温柔,甚至也许是你的感情,但是永远也不能让你爱上我,——是吗? 有什么迷漫着视线?一滴一滴,有什么润湿着手背?眼泪,是这么苦的吗?尽情让水汽在脸上默默蔓延,她不用担心会被看到这狼狈的情景,因为那个人的心,根本不在这里,也不会注意她异动的一分半点。 这样,就叫做失恋了吗?——是该放弃了吗? ——自己的爱和自信,这样容易的就被摧毁了吗? *** 「司马大人,敌人已经完全进入峡谷了。」 「好,让我军退至那边的山冈,擂战鼓。」 ——「绵亘将军,听见战鼓声了。」 ——「号令我军,突入隘口,增援司马大人,一举歼敌!」 「传令将隘口放开一线,让他们逃,到了江边,自然有人会收拾他们。」 ——「将军,听声音,山谷已经开战了,我们要不要开拔?」 ——「不!王让我们在江边追击逃亡的残兵,司马大人会将敌人迫来的。」 「司马大人,敌兵已败退。」 「整合军队,乘胜直取敌军大营,不要让僧淼有机会逃了。」 移动,会合,接应,一切的一切都象是排好的高戏,这广阔的大地,只似两个人一场精确冷狠的演出。 迅速又完美的,摩云山、祁王宫;大司马、兰陵王;他、和他。每一个谋略,每一个命令,每一个目标,都牢牢的嵌合在一起,——天衣无缝。 仿佛就在身边一样的心意相通,少昊可以了解兰陵的每一个先手,就象他们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只是这次,他体味到了非同寻常的兴奋——就象和兰陵身体相交时一样忘我的疯狂和激昂。 他们的思绪,越过长长远远的空间在这战场上空纠缠缱绻,紧紧牵系,什么也难以将那水乳交融的感受分割。 远远的、微笑的看着激烈战斗的山谷。嘶吼声,惨叫声,兵刃交击的叮当声,暴起的血光,弥漫的死气和血腥,是如此接近的激热感和沸腾感。 明明是仿若修罗地狱般的场景,为何他心里居然是这么快意? ——同情,怜悯,温善,和良知,好像已经是离他很远的词了。一个随时在生死之间摆荡的人,怎么也是少了对人的那份脉脉温情。没有任何多余的空间去关心他人,他,只为自己。 就是这样冰冷的心,居然为了某个人悸动的不能自已,是多么罕有的奇迹,唯一的一点温柔,尽数给了那人,全无保留。 拿出那封可说是决定自己命运的八百里加急,少昊一笑扬手,纸页就于空中慢慢卷曲、焦糊、最后变成了点点灰烬,消融在空气里。 你给了我重来的机会,如果我还能作什么补偿的话,也许仍不嫌迟。兰陵,我不会再用自己的爱情去伤害你了。这一次,我是你的臣子,你的仆人,绝不再越雷池一步。直到,我生命终结的那一天。 ——这样子,可不可以? 「司马大人,您真是神机妙算!」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窈窕的身影,满是钦佩的语气和掩不住的仰慕。 少昊回头,看见明艳照人的逦姬用着尊敬和崇拜的目光追随着他。这种时候,居然显得可爱起来,不禁重新打量着她。——反正是要他娶个女人是吧?也好,家里的长辈们少了一个罗嗦,他落得耳根清静,而兰陵……大概也可以放心了吧? 「战役结束后,逦姬小姐你是否想和我同往历都一游?」挑起一个灿烂的笑容,虽是询问,却充满了对方必定应承的自信。 一时也不明白这个无情的人怎么突然如此殷勤,逦姬已经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我愿意!」心里不禁有些后悔自己的急躁。 看出她原欲借此拿架子,也没有点破,此时他已不必在意这些可爱又可悲的小伎俩了。 已决定了要放弃最想要的人,他还有这么可在意? 可是我,真的能吗?还是只是在心里作着无谓的挣扎,想将自己伪饰的更无私? ——转身的时候,少昊突然这么想。 祁历271年,夏。 祁军将僧淼叛军引入伏鹰涧,会合所伏部众于此绝地夹击僧军,并于秉江之畔大败叛军逃兵,直取其大营,十七万叛军,一役全伏。于十四日内即收复僧藩,搬师回朝,是役史称「摩云之战」。摄于此战之威,单军于祁单边境上退兵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