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鬼祟祟》 楔子 少年恭谨地站在爹爹的身边,十岁的他,少年老成,沉稳如山。 凝听着爹爹与世伯的谈话,他没有打岔、没有不耐,更没有被炎炎夏日的热气搅得心烦气躁。 世伯姓杜,是明水一带出名的布商,也是爹爹的结拜兄弟;此次他随爹爹前来,一则增广见闻,二则是为杜世伯的三十岁生辰祝贺。 “这是毫州的轻纱,纱薄而疏,透气性极好。” 他听着杜世伯对爹爹解说手中的布料,只见爹爹频频点头。 此处乃世伯所经营的布行,环顾店内,摆放着各式上等的纱、绮、绢、锦、罗、绸、缎等布料。 “这色泽真是好,可以整匹送往京师,必得那些官夫人的喜爱。” 他看见爹爹眼里的赞叹。 “爹,燕儿来了。”此时,门外传来了软软柔柔的嗓音。他循着声音看到一只小小胖腿正奋力想要跨过门槛。 “是我的小燕儿来了呀。”杜世伯应和了声,那笑容里溢满了慈祥和蔼,是他从不曾在爹爹脸上看到及感受到的。 小小胖腿跨不过来,大眼眯成一条缝,小嘴正要垮下时—— “杰儿呀,帮世伯一个忙,麻烦抱一下燕儿。” 他没想到杜世伯会这样说。“这……”他心里感到为难,他可不想吓坏那小小女娃。 “杰儿,没听见你世伯的话吗?” 爹爹的严厉,让他只好趋身上前,跨过门槛来到小女娃的身边。 小女娃圆圆胖胖,小脸红咚咚的,大眼直盯着他瞧,就在他以为她即将放声大哭时,小女娃反而张开双臂。 “哥哥,抱抱。” 他这才注意到小女娃两只手各拿了一支糖葫芦,难怪她没有手可以爬过门槛。 他顿了顿,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抱小女娃;虽然他底下有两个弟弟,但弟弟们从来都不肯让他抱。 小女娃笑咪咪地,小小贝齿映着洁白的亮光。“哥哥,抱抱。” 他只好半蹲下来,也跟着张开双臂,提吊着一颗心,就等这个名为燕儿的小女娃放声大哭。 小燕儿偎进了他怀里,他缓缓抱住她的腰,将她抱了起来,然后仔细看着她的表情,没想到呀,她不但不怕他这张坏人脸,还能笑得那么开心? “难得燕儿愿意让别人抱。”他听见杜世伯发出惊讶的声音。 “难得有娃儿被杰儿抱了还不哭的。”接着,他听见那一向板着脸孔的爹爹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他的背一僵,却还是将怀里的小燕儿给抱进屋内。 他人高马大,才十岁就高出同年龄的孩童有半个头之多,完全遗传到爹爹虎背熊腰的体格。 大家都说他是爹爹的翻版,有张不怒而威的阎王脸,生人见了总要避七分,熟人见了也要畏三分。 小娃儿见了他必定会嚎啕大哭,就连自己的弟弟或者表弟表妹,只要他稍微亲近他们,他们就都会吓到惊慌失措。 担心小燕儿随时会爆出哭声,他赶紧将怀里的她放到地上,可是小燕儿却摇晃着一只小手。 “哥哥,吃……吃糖葫芦。” 他又愣了一下,因为小燕儿还赖在他的怀里撒娇,那软软甜甜的嗓音,诱惑着他,他只好伸手接过她小手里的糖葫芦。 爹爹与杜世伯忙着谈天,他则忙着照顾小燕儿。 他半蹲的姿势始终没变,陪着小燕儿吃完一支糖葫芦。那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有个五岁的小女娃偎在他怀里,言笑晏晏的对着他说了好多他听都听不懂的话。 他不会忘记在这一天,爹爹向杜世伯求了亲,将小燕儿许配给了他。 他永远都记得他的小新娘那圆圆胖胖的可爱模样、那呵呵的笑声,暖进了他的心坎里。是那年夏天最美的记忆。 第一章 天空云层堆叠着,灰蒙蒙的天际中却夹着橘红的云彩,黑与红同时在流动着,渲染出一种诡谲难测。 就像她茫然未知的命运。 天究竟是会放晴?还是另一场暴风雨的开始? 她抬头遥望天际一眼,深深吸了口潮湿的空气。仲春时节,大雪初融,那冷冽的风势,让她不禁瑟缩了一下。 她握紧手中的凝脂白玉,视线重新调回到眼前这扇厚重的大门。 朴实的大门上高挂着一块匾额,以刚劲的力道写着“罗家庄”三个大字。 她长途跋涉了整整十天,终于来到了这个地方,无论结果会如何,该了却的心事终于能够了却了。 她看着大门两边各站了一个精壮结实、人高马大的护卫,她缓步走向前,果然不出她所料,立即被高声喝住。 “小姑娘,干什么的?”其中一个护卫走上前,挡住她前进的路。 “大爷好。我是明水镇的杜家,有事想拜访罗老爷。”她不卑不亢,不因为护卫的凶狠气势而有所害怕。 护卫沉声问:“你有拜帖吗?” 她恭谨地说:“没有拜帖。” 护卫不客气地打量了她一眼,眼露鄙夷。“什么明水镇!连听都没听过。罗老爷是你想拜访就能拜访的吗!” “大爷,杜家和罗老爷是旧识,麻烦你通报一声。”她依旧平静,口气缓而慢。 “我家老爷的旧识可是成山成海,我怎么知道你是哪来的阿猫阿狗!只要是穷途末路的人,都想来这里分一杯羹。”护卫眸里全是不屑的冷哼。 罗家庄家大业大,罗老爷罗森更是混迹黑白两道,不但能撼动长江以北的半边天,更能在江湖上通行无阻,无论达官贵人、奇侠异士都得敬他三分。 守护大门的护卫不得不小心,要是放闲杂人等随意进入庄内,到时受罚吃苦的可是他自己。 尤其眼前的小姑娘,两颊凹陷,相貌不仅不佳,更别说那一身玄色旧衣的穷酸模样。 “我有罗老爷赏赐的玉佩。”她摊开手中的凝脂白玉。玉佩通体白色,色泽柔和,质地润泽,其上还刻着一个“杰”字。 护卫一见到那块玉佩,伸手就想去拿,她机灵的倒退几步。 “不让我看,我怎么知道你手里的玉佩是真是假?”护卫一眼就认出那个杰字是代表罗家大少爷罗杰的信物。 “请大爷通报一声。”她的声音很轻很甜,却有着不能撼动的坚持。 护卫虽不识得那块白玉,但一看即知是好货,且这个小姑娘的谈吐不俗,护卫只能转身进入庄内通报。 她站在大门外,寒风刺骨,她瘦弱的身子几乎要支撑不住,但她的眼神清明,不畏不惧,心想只需走这一遭,日后就再也没有任何事可以羁绊住她了。 没多久,跟着护卫走出来的是罗家庄的老管家。 “我是罗家庄管家罗忠,小姑娘,你手里的白玉让我看看。” 她再次摊开握在手中的白玉佩。 罗忠一手摸着发白的山羊胡,锐利的小眼打量过玉佩之后,露出深思的神情,接着再审视眼前衣着寒伧的小姑娘。 “你叫什么名字?是杜家的什么人?” “我叫杜宛燕,是杜家的小女儿。” “杜小姐,请跟我进来。”罗忠在前头带领。 事情太过顺利,没有质疑她的身分,这让杜宛燕感到讶异,脚下片刻间有着短暂的迟疑。 “杜小姐……”罗管家催促着。 “喔。”她随即跟着罗管家的脚步,走进名闻京师的罗家庄。 庄内占地宽广,建筑朴实,不见亭台楼阁,也没有假山流泉,更没有雕龙飞檐,有的只是一处又一处的院落和一座又一座的水塘。 她跟着穿过回廊、走过月洞门,在几乎分不清东南西北之时,她被带进一处厢房,厢房里只有简单的桌椅,不见气派豪华的摆设。 “杜小姐,你请坐。”罗忠的笑眼之中有着一股令人无法直视的阴森。 她依言坐了下来。“罗管家,我可以当面拜见罗老爷吗?” “杜小姐,你手上的玉佩可否让我带去给我们家老爷看看?”罗忠很谨慎的询问。 她交出了手中的玉佩;罗忠拿走玉佩之后,走出厢房,反手将房门给掩上。 她还是觉得有某些不对劲。不仅没有盘问她家中的状况,更没有查明她的身分,也没问她的来意。 老管家的笑意始终让她觉得很诡诈,但她也只能既来之则安之,走一步算一步了。 没多久,罗忠再次走进来,身边跟了一个精壮的护卫。 “把她押下去。”罗忠对着身边的护卫下令。 她还来不及反应,一记手刀随即砍中她的脖子,她眼前一黑,就这么昏厥了过去,等她再次醒来时已经身在不见天日、阴森森的地牢里了。 她从湿冷的地上爬起来,揉了揉僵硬发疼的脖子,看了看四周的景象,寒意从脚底直窜心底。 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唯一的天光从屋顶上的一寸之间倾泻而下,让她可以看清地牢的全貌。 她来罗家庄时是巳时初,现在究竟是什么时辰了? 这罗老爷也未免太狠了。她原先设想顶多被当面羞辱,再被当场退亲,然后被罗老爷收回那块属于订亲信物的凝脂白玉,没想到他们竟私自囚禁她! 素闻罗老爷不是什么善心人事,他霸道的作风,会不惜踩过别人的尸体,只为捍卫自己的利益。 就像对她爹爹那般。 时光流转,四周慢慢陷入深沉的黑,她很害怕,那是种比死亡还可怕的恐慌。 她不敢睡,只能紧紧抱住自己,深怕会从某个角落窜出某种不知名的怪物,就算她再怎么沉稳,毕竟也只有十七岁呀。 纵使她强忍着睡意,但还是在迷迷糊糊之中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直到微弱的天光穿进这座地牢里、杂沓的脚步声响彻阴暗地牢中时,她才猛然惊醒。 她伸展僵硬的四肢,脖子上传来撕裂的痛,她咬牙吞忍,大眼微眯,在看清来人之后,她忍住慌张,缓缓沿靠墙边站了起来。 罗忠示意护卫打开牢门,接着,护卫走进牢里将她给抓了出来。 “小姑娘,这信物是假的,以后别再拿来招摇撞骗了。要是你敢再踏入罗家庄一步,下场可不是只有如此,我们会报官法办,让你一辈子待在地牢里的。”罗管家阴狠的警告。 她安静地收下罗管家退回给她的玉佩,玉佩色泽依旧润白,没有被掉包,仍旧是她原本的那块玉佩。 她浅笑,温驯得像只小白兔。“我明白了。我再也不会上罗家庄了。” “把她带出庄外。”罗忠对着身边的护卫下令。 见到她不哭不闹,没有控拆,没有求情,更没有解释,这着实令罗忠非常诧异。 她步上阶梯,走出阴森的地牢,在触及外头天光的刹那,春雷突地在远方天际轰轰响起。 她的心头深深地刺痛着,在护卫的带领下,快步走出罗家庄。 茫茫天地,她该往左走还是往右走?大雨倾盆落下,她浑身被浇淋得湿透,却完全不想寻找遮风挡雨之处。 罗家庄不愿背负退亲这等忘恩负义的罪名,怕被正义人士取笑,于是以信物造假为由,将她囚禁在地牢里,让她心生畏惧,从此再也不敢踏进罗家庄一步。 她苦笑着。这真是高招呀。 原本就不打算攀结这门亲事,她只是想退了信物,了结娘亲临终前的遗愿,从此和罗家庄再无瓜葛,没想到会受到如此对待。 她的爹爹与罗老爷在二十年前是拜把的好兄弟,两人同在商场上打滚,无奈这十年来两人的命运却大不相同。 罗森财运亨通、吉星高照,在这京师之地,无论是钱庄、酒楼、布行、货运,都有着他的营生。 反观她爹爹,不但时运不济,店铺一间一间的收,连走数年的倒楣运之后,五年前的一场大火,不仅烧掉了她家仅存的布行,她爹爹更因此灰心丧志,一病不起,最后魂归离恨天。 此时罗森不但没有伸出援手,甚至跟杜家渐行渐远,不仅在生意上切断所有往来,连来吊丧都没有,完全不顾当年拜把兄弟之情。 这几年更是直接断了音讯,无论她娘亲托人送了多少信,都宛若石沉大海。 她的大哥决定与友人往南方做生意,为杜家寻求一线生机,结果一去无音讯;她的大姊早已经嫁人,就只剩她与娘亲相依为命。 不料娘亲多年郁闷成疾,才一个小小的伤风就此一病不起;临终前娘亲最担心的就是她的终身幸福,要她无论如何得到罗家庄走一趟。 她算是没有家了。大哥失踪,大姊嫁人,她的心也随着双亲的去世而死去。她只是来了却娘亲不舍的心愿,没想到终究连讨杯热茶喝的余地都没有。 在她五岁那年,罗杜两家结了秦晋之好,罗老爷让大儿子罗杰与她订下婚配,并以这凝脂白玉为凭。 烈女不嫁二夫的道理她懂,所以她上门来退还信物,以杜家的惨况、她如今的穷困潦倒,她懂得这进退的道理。 不能被这桩婚约绑住一辈子,娘亲希望她能找到好归属,安稳地度过下半生;既然罗家庄不承认这桩婚事,她也不强求,她得还给自己一个没有婚约束缚的生活。 只是,她千想万想,却怎么也没想到罗家竟会做到如此狠绝的地步。 杜宛燕乱无头绪的走着,她饥寒交迫,却完全没有吃食的欲望,她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一处临河大街。 她走上了拱桥,看着那因为大雨过后湍急的水势。 雨停了,丝丝阳光露脸了,桥下有着泊靠的小船,河边摊贩叫卖声此起彼落,热闹景象中却有着一丝孤寂。 河两岸的树枝桠光秃,冷风飒飒。她痴望着河水,不知过了多久,直到—— “姑娘,你别想不开,好死不如赖活着!”一个急促的声音窜入她的思绪里,她的手腕立时被一只脏兮兮的小手给抓住。 杜宛燕侧眼看着跟她差不多高,一脸乌黑黑、手拿着一只破碗的小乞丐。 “我没有要寻死呀。”她不解。想了想,或许是自己站在桥上太久了,才会被这个小乞丐误会。 “每个要寻死的人,都嘛说自己不会死,可是一眨眼,就这么扑通跳下河了。我在这大街上乞讨很多年了,每年总会看到几个人这么往下一跳。姑娘,你看我这个样子,三餐不但吃不饱,还得求大爷告奶奶的才有一口饭吃,我都活得下去了,你千万不要想不开呀。”小乞儿嘴利得很,连喘口气都没有,就讲了一连串的话。 “你是小姑娘?还是少年?”她实在看不出这个穿着一身破衣、脸上黑脏脏的小乞儿究竟是男是女。 “我跟你一样是个姑娘。你别误会,我不是要轻薄你,我这样一头一脸的脏,只是方便嘛,才不会让人认出我是个姑娘,这样就不会被欺负。这世上讨生活虽然不容易,但我们还是要想办法活下去的。”小乞儿看她一脸愁容,眼眶红肿,神情憔悴,明明就是一副想寻死的模样呀。 “嗯,这个给你,以后你就不用这么辛苦讨生活了。”她的右手腕被小乞儿抓住,她只好用左手拿出放在衣袋里的玉佩,再将玉佩放入小乞儿手中。 “啊……这……不行啦!”小乞儿就算没见过世面,也知道这玉佩的价值非凡,她那一张利嘴,难得地结巴了。 “反正我留着也没用了。”那个玉佩留在她身边,就像是道无形的枷锁,锁着她的一生,让她无法挣脱这婚约的束缚。 “不行啦!你还说你不想死。你就是想死,才会把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只要活着,总会找到出路的,你不要想不开呀,这个东西我不能收。”小乞儿这下紧张了,一边拉扯着她的手腕,一边还得顾好那块玉佩,更得抓住自己手里那谋生用的破碗。 “你不是在乞讨吗?我把这个给了你,你应该要开心的。”她跟着推拒拉扯。然后……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她不知道,小乞儿也不知道;其实这只是一座搭起两岸的简易拱桥,没有护墙,只有约一个大男人张开手臂的桥宽,没有人注意到她是怎么翻下桥去的。 “啊!” 杜宛燕尖叫。 小乞儿也尖叫。 在惊呼声中,她就这么坠入了湍急的河水里。 “跳河了!有人跳河寻死了!救命呀!有人跳河了!” 她真的不想死呀,在她意识尚存时,她只听见那小乞儿心急如焚的呼喊声。 她的双手上下扑打着,可是水流速度又急又快,她什么都抓不住,当第一口河水呛进她口鼻时,她就完全放弃了求生意志。 她放松四肢,让自己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缓缓沉入河的中央。不知河神有没有儿子?她或许可以去讨个亲事,做河神的媳妇。 在她意识陷入昏迷时,她想起了爹、想起了娘、想起离家的大哥、想起已经身怀六甲的大姊。 想起那个无情无意的未婚夫。 沿着河岸,是热闹的市集。 酒楼、茶坊、商铺、摊贩,各式各样的营生沿着河的两岸建构。 在云来茶坊里,位于二楼临窗的位置,可以将河岸风光尽收眼底。 此时,罗家庄大少爷及二少爷面对面而坐,两人有着同样昂藏的气度,长相还有三分相似。 一个斯文儒雅中有着浅浅的笑意,只是笑意总是不达眼底;一个方正脸型上是刚硬的线条,不笑时如阎王,笑时却比哭时还令人胆战心惊。 明明是两张有着三分相似的容貌,偏偏一个是如沐春风、能勾动姑娘家的芳心,一个却是寒风飒飒、令姑娘家心生畏惧。 “大哥,我们在玄武大街上的酒楼快完工了,我想我们得讨论一下酒楼要有什么样的特色,才能出奇制胜。”罗楠啜饮一口茶,茶香弥漫鼻间,他则显得慵懒舒适。 “你决定就好。”罗杰茶入口,话少却果决。 “那我想做勾栏院。”罗楠说得一派轻松。 “勾栏院?”罗杰浓眉一竖,像极七分鬼脸。 “是呀,就是妓院。”罗楠说得更明白了。幸好他不是娃儿,早就不怕大哥那极恶的表情。 “你想,爹会同意吗?”罗杰问。 “我不需要他的同意。” “那你就尽管去做。”罗杰一向无条件支持二弟的做法。 罗楠只是笑,明白他这个大哥是阎王脸、菩萨心。 “大哥,听说昨天有个小姑娘自称是杜家小女儿,拿着你的订亲信物来到我们庄里。” “哦?”罗杰心头一震,想起十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小燕儿的情形,她绑着两个可爱的发髻,甜甜地问他要不要吃糖葫芦。 “大哥……” 罗楠的轻叫让罗杰正了正脸色。“然后呢?” “听说小姑娘被关进庄里的地牢里。” 罗杰轰地一声站了起来,转身就要离开,却被罗楠一把拦下。 “大哥,且慢。” 罗杰这才感到自己那心慌的焦虑。“然后呢?” “今日一大早,听说被老管家赶出庄去了。” 罗杰颓然坐下,表情依旧没变。“为什么都没有人来通知我?” “只怪你平常做事一板一眼,从不在庄里埋眼线。”罗楠轻声嘲讽。 谁让大名鼎鼎的罗老爷享着齐人之福,娶了正室和偏房两个夫人。大少爷、二少爷和四少爷为大夫人所生;三少爷、五少爷、六少爷及大小姐为庶出。 别说二夫人老想觊觎大夫人的位置,使尽各种妖媚手段,就连不同娘亲所生的兄弟之间也都在明争暗斗。 面上二少爷及三少爷已经水火不容到怒目相向,面下更是暗潮汹涌的互使手段。 罗杰厌恶这样的手足相残,所以他退出了斗争,离开罗家庄;在城郊,他有自己的宅第,除了经营玄武大街上的一品轩,他几乎不再过问庄里的事务。 这时,罗杰冷眼觑了二弟一眼,才想再详问,一声紧张凄厉的求救声从远处传了过来。 “跳河了!有人跳河寻死了!救命呀!有人跳河了……” 听见那凄厉的叫声,罗杰立时站了起来,来到窗边,远眺窗下的急流,视线放远,四处搜寻着。 他的眼力极佳,立刻搜寻到河中载浮载沉的人影。他撩起衣袍,直接由二楼一跃而下,足点泥地,如旋风般跃进奔流的河里。 看到大哥跳河救人,罗楠并不感到意外。明明大哥是标准的铁汉柔情、面冷心善,偏偏人人见了都要畏惧他七分。 哪像他自己呀。罗楠嗤笑一声,缓缓来到窗边。他长得一脸和善,心地却是又冷又硬,换作是他,他绝对会三思而后行,最后才会决定要不要在这大冷天跳进河里救人。 罗杰跳入水中,随着水流泅水,他已经看见了那漂浮的身影,却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他憋着气息,沉入水中,眯着眼在混沌的水中寻找,总算看见那一截暗色衣角。 他快速划动双手,接着拦腰一抱,单手抱住落水者的腰,再用空着的手努力划水,终于浮出水面。 在吸了一口长气之后,他一个旋身,飞身上岸,将怀里的人带离水面。 这同时,罗杰的贴身护卫马丹青走了过来。 马丹青不会阻止罗杰的救人行为,以罗杰的功夫,这一点水流还算不了什么,所以他只会在一旁凝神守护着。 罗杰这才注意到落水自杀的是个小姑娘,他随即起身,将她放平在地上。 “丹青,救醒她。”罗杰简洁的下命令。 马丹青知道罗杰从不与姑娘家有任何碰触,于是他搀扶起陷入昏迷的小姑娘,用力拍她的背、拍她的心口,再按压她的腹部。 “小姑娘,你醒醒。”马丹青边急救边喊。“小姑娘,你醒醒。” 罗杰只是站在一旁,浓眉频蹙,没忘记那急促的呼救声,这个小姑娘是跳河自杀的。 冷风灌吹,杜宛燕在打了哆嗦、吐出了肚里的脏水后,张开迷蒙的大眼,意识一下子无法回笼。她当了河神的媳妇了吗? “大爷,她醒了。”马丹青仍搀扶着她。 “送她回去,请个大夫为她瞧瞧。”罗杰看了她一眼,没有多大的情绪,他的心思仍在二弟说的那件事上。 杜宛燕瞥见一个壮硕的身影,模模糊糊中竟是有些似曾相识,来不及细思,随即又陷入昏迷。 “是。”马丹青抱起了奄奄一息的她。 马丹青心里明白,大爷说的回去是指哪里,不是回罗家庄,而是回大爷位于城外的住所。 第二章 明兄弟间有那么几分相似,但罗杰的脸相最吃亏,一张阳刚大脸、壮硕的身躯,在在写着“生人勿近”。 当他匆匆回到罗家庄,再到自己所住的云霞院,那张扬的气势吓坏了一干路过的仆佣家丁奴婢,他连一身湿衣都没换,随手拦下一名奴婢。 只见奴婢吓得手脚发抖,明明大少爷不会打人更不会骂人,可她就是莫名的怕他呀。 “大少爷,有什么事?”奴婢态度恭谨,在心里怪自己倒楣。 “去把老管家找来。”不用大声说话,光是冷着声,那不怒而威的样子就足够吓坏善良老百姓。 “是!是!”奴婢仓皇离去。 罗杰利用空档转回自己的卧房,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裳,再走出小厅时,罗忠刚好来到。 罗家庄光是管家就有六人之多,但拥有这么大权力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已经跟随罗老爷二十年、罗老爷视同左右手的罗忠。 罗忠很沉稳,他看着大少爷长大,清楚明白大少爷那面恶心善的个性,更知晓大少爷急匆匆来找他所为何事。 “大少爷。” “忠伯,听说昨儿个杜家的小女儿来到罗家庄?” “那个小姑娘是冒充的,她不是杜家的小女儿。”罗忠说得斩钉截铁。 “你怎知她是冒充的?”罗杰沉声问。 “她带来的信物是假的。” “你又怎知她带来的信物是假的?”罗杰再问。 “当然是经过老爷的鉴定之后。” “她人呢?” “一早就被赶了出去。”罗忠有问必答。 罗杰心知肚明,老管家为爹所用,一定是爹授权的,就算他再怎么问也问不出所以然来。在爹有意要断绝他和杜家关系的示意下,他是绝对无法得知小燕儿下落的。 在这里,他只是一个大少爷,实权仍由身为庄主的爹所掌控,只有出了庄、回到他的住处,他才是一个能当家作主的爷。 他单手握拳,击向桌面,实心桌面被他打出一个浅浅的拳印。“为什么不让人通知我?” “大少爷,请你息怒。只是一个小骗子,怎敢劳动大少爷。”罗忠就算是深知罗杰的脾气,对他那一声的气势,也着实吓了一大跳。 “就算是骗子,也得我亲眼认定。” “大少爷,天涯何处无芳草,夫人及老爷都很担心你的终身大事。”罗忠还是硬着头皮劝说。 “够了,出去吧。”他咬牙忍住怒气。 罗忠没多说什么,依言退出大少爷的寝居。 罗杰从怀里拿出一块白玉,白玉颜色洁白,光泽圆润、纯净细致,跟杜宛燕手上的那一块白玉是同样质地。 他手上的白玉上头刻下个“燕”字,他抚着那个燕字,心想,昨天真的是小燕儿找上门吗? 这几年来娘亲不时催促他娶妻,以他二十二岁的年纪,又是罗家的长子,身上背负着传宗接代的重任,他早该娶妻生子,偏偏心头忘不了那张圆圆胖胖的小脸。 不是他不想去寻她,而是他无能为力。 爹有意封锁杜家的一切消息,像是他从未与杜家订过亲事一般,等他知道杜世伯去世的消息时,已是杜世伯去世的一年后。 他不顾一切赶到明水,才明白杜家早已家道中落、人事全非,而他再也寻不到杜家人的下落。 他对小燕儿谈不上任何男女之情,毕竟他的记忆里只有一个吃着糖葫芦的小女娃,还有那软软甜甜的嗓音直喊他哥哥。 她是他的责任与义务,他无法认同爹见利忘义的做法,在杜家人最落魄无助的时候,却惨遭这样的对待。 所以他推拒所有上门的亲事,甚至不惜与爹反目。 若真是小燕儿千里迢迢来到京师找他,却落得被驱逐的下场,连一餐温饱都没有,还被送进地牢之中! 想到这,他心情纠结着沉甸甸的难受。 杜宛燕眨眼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担忧的小脸。 “你醒来了吗?”翠萍问得很是疑惑。 杜宛燕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脑袋有那么片刻的恍神,想起自己落水的情形,明白自己应该是被救了。 “这里是哪里?” 翠萍笑了。“这里是大爷的宅第。” “大爷?”杜宛燕不明白,喉咙突传来刺痛感,让她猛咳了数声。 翠萍赶紧倒来热茶。“你先喝杯茶。” 热茶入喉,稍稍暖和了杜宛燕不适的喉咙,也暖了一直发冷的四肢。 “什么大爷?是大爷救了我吗?”她再问。 “这里是罗杰罗爷的宅第,听马爷说是大爷跳下河救你上来的。”翠萍说着。 罗杰?!听到这个名字,她的胸口不觉传来闷痛感,让她连忙按住自己的心窝处。难道在她意识昏迷前所见的那个模糊人影就是他?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翠萍紧张地问。 杜宛燕摇摇头。“谢谢你的照顾,我已经没事了。” “还说没事!你昏睡了两天,又是发热又是发冷,你还这么年轻,为什么要想不开呀?” “我没有想不开呀。”杜宛燕头很痛。她真的没有想要寻死,却差点不小心当了枉死鬼。 “明明就有。听说你是跳河自杀的。”翠萍激动地握住她的手。“我叫翠萍,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关过不去?要不要告诉我?我替你去跟大爷求情,大爷一定会帮助你的。” 杜宛燕苦笑。翠萍嘴里的大爷正是害她不小心掉下河的人,只是她什么都不想多说,她虽然被救活了,她的心却已经死了。 “不用、不用,等我好些了,我就要离开这里。”杜宛燕不想再跟罗家人有任何接触。 既然视她如毒蛇猛兽,她穷也要穷得有骨气,她是绝对不会去向罗杰摇尾乞怜的。 “你叫什么名字?你这样是没办法走远的,还是多休息几天吧。” “我叫……小三。”她在家排行第三,就暂时用这个假名吧。 “小三,你就放心住下,这里是下人房,只住了我和厨房白婶,大爷不会来这里走动,你就算多住个七天八天他也不会知道的。”翠萍很担忧,就怕她再去寻死。 杜宛燕动了动手脚,果真四肢还是软绵绵的;她得将自己的身体养好才能回到家乡去。“谢谢你,那就麻烦你了。” “哪儿的话,我们都是命苦的人,不互相帮忙,谁能帮我们呢?”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翠萍果真没有说错;罗杰的宅第虽然不大,但她在这里已经住了四天,真的没有见过罗杰。 他还是像四年前那个模样吗? 他的五官不算俊朗,有股浑然天成的威仪;他寻到了明水镇,找到了她和娘亲那简陋的住处。 只是…… “小姑娘,听说杜夫人住在这?” “请问您哪里找?” 这男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类,体形魁梧、面色凶狠,她警戒着。大哥不在,大姊赶着在爹过世的百日内成亲,家里只剩她和娘亲,她不得不仅慎。 “在下罗杰,特地来拜访杜夫人。” 罗杰?!这个缠绕她心头多年的名字,她总算见到他的人,只是,罗家庄绝情绝意,不但没有对杜家伸出援手,还落井下石,否则爹不会病死,大哥也不用离家。 如今他登门来访,是别有用意?还是又想找他们家麻烦? “杜夫人及杜姑娘早就搬走了。”她才十三岁,却已经经历过许多生死难关。她握紧双拳,明明心窝处狂跳着,却没有动半分情绪。 “知道她们搬去哪吗?”他的神情激动,低沉嘶吼,让她吓得倒退了三步。 这罗杰好凶恶。“不知道。”她连连摇头,心里很是恐惧,以为他会再有更多的动作,没想到却见到他一脸沮丧。 她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不敢承认自己就是杜宛燕,大概是被他的气势给吓破了胆,若当时直接将信物退给他,然后跟他做一番解释,是不是就可以省了之后的许多事? 毕竟当年她才十三岁呀,根本无法多做其它的思考。 只是,事隔多年,没想到他的样子没变多少,只是更高更壮了,那模样还是深刻在她脑海里。 “小三呀,你真的不留下吗?”白婶边动锅铲边说话。 “白婶,谢谢你这几天的照顾,我的身体已经好了,也该离开了。”她婉拒,想回去替娘亲守丧。 “我们大爷是个好人,你别看他长得一张坏人脸,其实他心地很好的。”白婶胖胖的笑脸,看起来很有福气的模样。 “是吗?”她只是淡笑。 白婶将青菜盛盘后,笑了一张脸。“白婶只问你,你离开这里之后要去哪?” “回家乡。我家乡在明水。” “家乡还有什么人?” 她摇头。“没人了,只有一个已经嫁出门的大姊。” “那你还回去做什么?”白婶将她的小手握在掌心里。 “我……” “听白婶的劝,你就留下来。之前有个丫头嫁人,大爷一直要我再找个小丫头进来帮忙,你愿意留下来帮白婶的忙吗?这里人口少,除了大爷就是马爷,再来就是我和翠萍那丫头了。关于月俸方面,大爷是不会亏待你的。”白婶说得情真意切。 杜宛燕明白,大家都以为她是跳河自杀,对她有份怜悯之心。“白婶……” “翠萍卖身葬父,幸好遇见了大爷,否则她铁定得进青楼;我是被不孝儿子媳妇赶出门,流落街头时,幸好大爷收留了我;上次那个丫头是被她赌鬼老爹给卖了,可是她有意中人,大爷不但让她嫁人,还送了她一些嫁妆。”白婶笑容里全是沧桑。“每个人都有自己心酸的事,能在一起就是有缘分。你别担心,就把这里当自己的家,白婶会好好照顾你的。” 她被白婶的话给打动,也没想到罗杰还是心存善念之人,她十三岁的记忆里,他像是张牙舞爪的怪兽,吓得她魂都飞了。 “白婶,大爷还没娶亲吗?”她看似不经意地问。 “没。他那个样子哪有姑娘家敢嫁给他。” 白婶指的是他的长相,而她却以为是他的脾气。 “况且……”白婶继续说:“我们大爷不喜欢姑娘家太靠近他,你要是见着他,就至少离他个五步远吧。” “为什么?” “他大概怕吓到人家姑娘吧,万一被姑娘误以为他打算轻薄人家就不好了。”白婶笑说着。 她也笑了。“是这样吗?他可是罗家庄的大少爷,应该有很多千金小姐抢着要嫁他的。” “其实是大爷的心里有人了。”白婶笑得很神秘。 “大爷已经有意中人了吗?” “是呀。大爷那个小师妹呀,三天两头就会往这里跑,大爷可是很专情的,绝不会像别的男人那样逢场作戏、风花雪月的。” 原来他已经有了意中人,难怪对她这个未婚妻这么薄情寡意。“既然大爷有了意中人,那他为何还不成亲?” 白婶没察觉她探问的心思,继续说:“我也不知道。不过大爷真是个好人,能嫁给他的姑娘一定得前辈子修足福份。” 她内心却在嗤笑。若他是好人,这些年来会对她杜家这么无情无义吗?若他是好人,会把她囚进罗家庄的地牢吗? “白婶,那我就暂时留下来吧。” “太好了。不过你可别被大爷的脸色吓到,他天生就不会笑,他没恶意的。”白婶多说了几句,好让她心理有准备。 杜宛燕也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姑娘才能成为罗杰的意中人? 原本她打算再也不想跟罗家庄有任何干系,只想远离这个京师之地,让自己重新开始,但在白婶的言词当中,她的心思又转换了。 她或许可以讨回这些年来他欠她的公道! 就算他要退婚,也该把她的信物归还给她吧? 这也许是老天爷的安排,否则他怎么会这么恰巧地救了她一命,让两人紧紧连系在一块? 她原本就没有打算要复仇。复仇是两面刃,伤了自己,也会伤别人,她没有这么傻,她有的只是不甘愿吧。 那她留下来,又有何妨呢? “什么人?” 低沉的嗓音自背后响起,杜宛燕的身体一僵。 是他,罗杰! 这是他的书房,她负责来打扫。午后时分,他不是应该要在外头忙吗?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她还没有正式见过他,但已经听过他呼喊翠萍的声音,所以光听声音,就可以辨人。 “究竟是谁?”因为是个姑娘,所以他仍站在门槛边。 她缓缓转过身,手里还拿了一块抹布。“大爷。” 在这里罗杰是爷、是主子、是所有下人的衣食父母,不是在罗家庄里凡事受制于人的大少爷。 罗杰双眸微眯。“是你。” 她的心一颤,暗忖,他不可能会认出她的。那时她有了信物,都被认定是假冒的,何况她现在没有任何证明她身分的信物。 “小三谢谢大爷的救命之恩。”她看着他那张阳刚脸孔,注意到他真如白婶所说,跟她保持了几步远的距离。 “不客气。身体都好了吗?”他很讶异,她的眼神不但没有逃避,更没有恐慌,竟然有初识的姑娘不但不惧怕他,还能这样直视他? “都好了。白婶留我下来。” “白婶跟我提过。你忙吧。”他转身打算退出书房。 “大爷。”她唤他。 他停下脚步,挑眉,表情依旧不善。 “今日难得艳阳天,我可以将这些书本拿到院子里去晒吗?”她没有自称奴婢,一来不习惯,二来她不想在他面前示弱。 他点头。“随你。”然后,再次步出书房。 他这张坏人脸,有着七分严肃三分凶恶,除了自家人慢慢习惯他之外,陌生人看到他都要退避三舍。 他记得翠萍的事,是由马丹青出面的,因翠萍在宅里第一次遇上他,就吓得惊慌大叫,以为有歹徒闯入。 面对姑娘时,他是扭捏多于局促,那是份不自在,他很怕吓着胆小的姑娘,所以举止分外仅慎。 他不喜欢庄里勾心斗角的气氛,更无法认同爹的作为,所以在成年有能力之后,他买下了这处不大的屋宇;他想逃离爹的掌控,他的人生将由自己来主宰。 这几日,他忙着打听杜宛燕的下落,无奈她像是从京师消失了般,任他怎么探查都查不到她的消息。 “啊……”这时书房内传出她的惊呼声。 他立刻冲进书房。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堆书散乱在地上,而那名叫小三的姑娘正跌坐在地上,几本书正压在她腿上。 “怎么了?”明明他是柔着声音问,可问出来的语气却像是在凶人一般。 “捧着书,不小心跌倒了。”都怪她太贪心,一次拿太多书,结果书堆叠得太高,在看不清前方的状况下,就这么勾到椅脚绊倒了。 “我让翠萍来帮你。”他说着又要走。 “大爷……”她又唤住他。她长得真的很丑吧?还是他真如白婶所说,不喜欢靠姑娘太近? “怎么了?”他再次停下脚步。 “大爷,不先扶我起来吗?”她顺势而为,故意试探罗杰。 他蹙眉。“男女授受不亲。” “那大爷在河里救我上岸时,怎么说?”他越隔出距离,她就偏要试他。 “那是情急之下。” “现在也是情急呀,等翠萍来,我的脚恐怕……”她担忧地看着自己的脚。 这个名叫小三的姑娘声音很甜很软,没有姑娘家该有的柔美长相,眼睛太大、眉太浓、鼻太挺、唇显得有点厚,但却令人感觉到恬适静谧,看得出来不是什么粗鄙村妇,可是说起话来却恁地大胆。 他伸出手臂。“那你扶着我的手臂吧。” 他的表情很不情愿,她以为他会拂袖而去,没想到…… 她立刻将手搁在他的手臂上,借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谢谢大爷。”等自己站稳之后,她立刻放开手。 “嗯。”他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的,这才又走了出去。 看着他那魁梧的背影,想着她的身高才及他肩头,而他的腰身可是她的两倍宽。本来他应该对她把书房弄得乱七八槽大发雷霆的,但他刚刚脸色难看归难看,却没有一句恶言。 五岁时的记忆早从她脑海消失,只是从那年起,她年年都听着爹爹跟娘亲当成说故事般的转述当时的情景。 说她一见到罗杰就缠着不放,不但要求他抱她,还要他陪着她到处玩,于是两家父母才会订下这门亲事。 说到底,罗杰这个夫君还是她给自个儿选的。 想像被他那厚实的手臂拥在怀里的滋味,她蓦然脸颊燥热起来。 他有心上人了,所以他不要她了;他是堂堂罗家庄大少爷,所以不要她这个穷困的孤女。 她蹲了下来,打算捡拾地上的书本,这才发现脚踝果真扭伤了,但她还是咬着牙将书本一一捡起。 留在这也好,她不愁没饭吃,或许将来还可以存一点钱回家乡帮父母修坟。 她的心早该在父母双亡后就死了,偏偏见了他之后,似乎掀起了连自己也不明白的巨大波动。 第三章 夕阳余晖,彩霞满天。 厨房灶火烧得旺,白婶正在大显身手。 杜宛燕使尽全力将后院井里的水给打上木桶,再将木桶里的水倒进厨房的水缸里。 “小三呀,水别挑了,让我来。你身体才刚好,可别累出病来。”翠萍嚷着,连忙抢下杜宛燕肩上的扁担。 “不碍事的,总得让我有事做呀。”杜宛燕喘着气。她在落水之后,受了风寒,足足病了七天,身体总感觉虚了一点。 “不然你送饭菜去前厅。”这是翠萍目前想得到最轻松的工作了。 “嗯。”她点头。 “小三,你见过大爷了吧?”翠萍还是不放心地问。 “下午见过了。”想起他那威严的样子,果真有大爷的架势。 “那你有没有被大爷给吓到?” “翠萍姊,你怎么会这么问?”后来她知道翠萍长她一岁,于是喊了翠萍一声姊。 “说来真丢脸。我第一次在这大屋里见到大爷时,还以为他是坏人,结果大叫救命,我真的太对不起大爷了。”翠萍腼腆中有股臊意。 杜宛燕淡笑着。“翠萍姊,你放心,我没被大爷吓到。” “那就好。你年纪明明比我小,可是感觉好像比我稳当许多,我老是大惊小怪的。”翠萍有些不好意思。 杜宛燕暗忖,她不是稳当,而是她早就认识了他;虽然她还是会被他不善的样子给惊吓到,但至少还能平稳住。 于是她忙端起一盘子饭菜,发觉今晚的菜色似乎丰盛许多。 “翠浮姊,大爷不是一向吃得清淡吗?”虽然她不曾亲自送饭菜给罗杰,却知道他的口味习惯。 “大爷的小师妹来了,所以白婶多弄了几样安姑娘喜欢吃的菜,不然又要说我们轻慢客人。”翠萍说。 忙着煮菜又要顾火候的白婶没空搭话,只是点点头。 “这样呀,那我端菜过去了。”于是,杜宛燕慢慢朝前厅走去。原来是他的小师妹来了,她总算可以见到他的心上人究竟长什么模样了。 比起罗家庄,罗杰的宅第大概只有一个罗家庄的一处院落大小,除了罗杰寝居的主屋,再来就是两侧的几间厢房,主屋后面就是厨房、后院及下人住的小屋。 看来罗杰的日子过得很简朴,这跟她想像中的大少爷应该要过着奢靡的生活又有着大大的不同。 杜宛燕才来到前厅外,还没推开大门,就听见那银铃般的笑声。 “大师兄,我爹问你什么时候去找他下棋。” “有空我一定会去跟师父下棋的。” 她心里想着,果真跟小师妹说话就不一样,语调漾满淡笑的轻柔。 她推开大门,微低着头,将菜色布好。 “大爷、马爷,请慢用。厨房里还有菜,我再去端。”她恭谨地说,抬头看了眼小师妹,然后打算退出去。 “大师兄,她就是你那天跳河救起来的姑娘?”安慧莲打量着眼前长相平凡的丫鬟。 “是的,她叫小三,我让她留在屋里帮忙。”罗杰道。 “大师兄,你清楚她的来历吗?别什么样的人都救回家。”安慧莲话里有浓浓的不依。 杜宛燕没有停步,把小师妹的话当耳边风。大师兄与小师妹,千古风流韵事,江湖儿女至情至性,他们合该是天生一对。 尤其这个小师妹是个粉妆玉琢的水灵灵大美人,她总算明白,罗杰为何会心仪着小师妹。 换成她是男人,她也会喜欢出水芙蓉般的小师妹,而不会喜欢她这个貌不惊人的女子。 她忍着脚痛,尽量不要显示出来,她不想让白婶和翠萍担心。从爹爹过世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懂得要独立坚强,否则又如何能照顾得了伤心欲绝的娘亲。 “小三。”罗杰喊她。 她胸口一窒,但很快就恢复镇定,在门槛前缓缓转过身,然后凝看着他。“大爷,您有事吩咐?” “你的脚扭伤了?”罗杰蹙眉。 “啊……”她小嘴轻啊了声,没想到他会注意到她的脚。 马丹青也愣住!这大少爷虽然心地善良,但他眼里从来没有姑娘家的存在,再美丽的姑娘都入不了大少爷眼里,更别说是注意到姑娘家的脚…… 安慧莲勾起狐疑的凤眼,总算正眼看了小三。 马丹青在回过神之后,以为她被大爷吓到,连忙解释:“小三,你别怕,大爷是关心你。” “谢谢大爷的关心,我没事。”杜宛燕微微颔首。 “丹青,拿个药膏给她。”罗杰沉声交代。 马丹青站起来,从墙边的柜子里拿出一罐白瓷玉瓶,递到了她手上。 “马爷,这药膏要如何使用?”杜宛燕柔声问。 “涂抹在肿胀之处,直到皮肤感觉到冰凉就行了。”马丹青解释。 “谢谢马爷,谢谢大爷。”她道了谢,这才走出前厅。 看着她,罗杰又陷入恍惚之中。感觉小三很面熟,有种似曾相识,但他却想不起究竟在哪见过她。 “大师兄……”安慧莲扯了扯罗杰的衣袖。 罗杰浅笑,只有在这娇媚的小师妹面前,他才会露出那一丝笑意。“怎么了?” “我才想问你怎么了。饭不吃,你在看什么看呀?” “大爷,我去厨房帮小三的忙。”马丹青很识相地退出了前厅。 罗杰将心神又移回到安慧莲身上,然后拿起筷子。“没什么。这都是白婶特地为你准备的,你快吃吧。” 安慧莲笑吟吟地拿起筷子,果真都是她爱吃的菜。 有红烧双菇、清蒸片鱼、豆腐羹、人参鸡汤、还有一些腌渍的小菜,吃饱了更有饭后甜点。 罗杰十五岁开始习武。 他不是为了要当什么江湖奇侠,而是他得有自保的能力,毕竟他是罗家的长子,经常大江南北的奔波,难免会引来歹徒觊觎;他不想时时靠他人保护,于是苦练出一身好本领。 安慧莲小他四岁,在他入师门后的头两年,她仍是惧怕他的,每每远远见着了他总会故意绕道而行。 后来渐渐相熟,小师妹明白他那张阎王脸是虚有其表,才能跟他无拘无束的高声谈笑。 而这几年来,他唯一亲近的姑娘,就是眼前这个巧笑嫣然的小师妹。 他喜欢小师妹的笑意,喜欢小师妹带给他的悸动,小师妹是他身为男人最绮丽的梦想,只是,他还有不能违背的婚约在。 虽然是爹给他订下的亲事,但这些年来他仍然时时挂念小燕儿的安危,想探得她的下落,就算无缘和小燕儿成为夫妻,也希望她能平安健在。 那日上罗家庄的真的是小燕儿吗?还是诚如罗忠所言,只是一个觊觎罗家钱财的骗子? 清明的月光洒遍罗杰寝居前的回廊,灯笼高挂在梁柱边,映照在罗杰刚毅守礼的脸上。 虽然与安慧莲相熟了,他还是守礼的与她隔出一步距离。 “大师兄,你是喜欢我的吧?” 安慧莲大胆的话让罗杰浑身一僵,他没想到小师妹会先开这个口。 他放柔脸部表情。“嗯。”他点头。至少到目前为止,小师妹是唯一让他心动的姑娘。 安慧莲漾起笑意。“大师兄,那你怎么还不上我家提亲呢?这种事让我姑娘家主动开口,我都觉得很难为情。” “莲儿,是大师兄不好,大师兄不知道你也有同样的想法。”他无法懂得姑娘家的心思,又如何能跨出这一步? “我爹说我已经十八岁了,不能再拖下去,再拖下去就是大龄姑娘,要是你无意,他就要答应别人的提亲。”安慧莲溜转着眼珠,仔细看着他的表情。 “这……”罗杰蹙眉。“莲儿,并不是大师兄无意,其实我是有难言之隐。” “什么难言之隐?” “大师兄从小就订了亲,有个未过门的妻子。”灯影照亮她那盈盈眼波,她的一颦一笑都让他心荡神驰、怦然心动。 “啊?!”她显得很惊慌。“那为什么从没听你提过?” 安慧莲就是因为听到风声,说他自小订亲的未婚妻找上罗家庄,加上他寻找未婚妻的大动作,这下可急坏了她,所以她才敢把属于姑娘家的自尊心放一边,大胆地开这个口。 “不是大师兄有意瞒你,只是我和你之前……”他是堂堂男子汉,对这样的儿女之情,他不仅不习惯,也说不出任何关于情呀爱呀的话。 她慧黠的点点头。“我明白嘛,你这人怎么可能会跟我提起关于婚约之事。”他是这么守分寸的男人,就算私底下跟她说话,也是保持规矩的态度。 “莲儿,我以为她失踪了,而她确实也失踪了,所以我觉得没必要提起。”他看着那一轮明月,月儿在此时却被飘忽的乌云给遮掩。 “既然她都已经失踪了,那就没问题了,对吧?”她巴巴地看着他那张有棱有角的脸。 “听说她来到京师了。”他派人四处打听,却始终查不到小燕儿的下落。既然她有心来到京师,为何又没了消息呢? 她一手按住心口,很是吃惊。“那她现在人呢?” “我不知道。我已经派人在打听她的下落。”他的浓眉深锁着烦忧。 “大师兄,那你喜欢她吗?你那个未婚妻。”她不安地问。 “谈不上喜欢。我见到她的时候,她还只是个五岁大的娃儿。”的确如此。他这么冷情的人,怎么可能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姑娘动情。 “她不出现最好,若她出现了,你会为了我跟她退亲吗?” “等我找到她再说吧。”他无法给小师妹一个肯定的答覆。 “大师兄,那你要我怎么办?你总得给我一个承诺呀。”她的小嘴嘟得高高的。 “莲儿,我……”对于小师妹的告白,让他犹如飘摇的乌云,心慌慌、意乱乱。 “要是你三年五年都找不到她呢?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要成亲了?”她的小脸布满苦涩。 “我不知道。我没想过这个问题。”纵然他对小师妹有过悸动,但他从没有想过要成亲一事。 “既然她不来找你,那就表示她也不想要这门亲事了,你何必挂念她呢?”她继续施加压力。 “莲儿,给我时间。如果我再找不到她,我就会去向师父提亲。”在这当下,他也只能这样承诺。 “多久?你总得给我一个期限。”安慧莲咄咄逼问。 “就半年吧。”小师妹是姑娘家,都先开了口,他不能辜负小师妹的情意。 “那你找到她之后呢?是不是要跟她把婚事退了?我可不要当妾,你也不准享齐人之福。”她霸道着。 “这是自然的。我对她既没有感情,有的只是对她的道义与责任,大师兄怎会让你委屈当妾呢。”他承诺了,在松口气的同时,心头似乎又有什么不对劲。 “有大师兄这番话,我就放心了。”安慧莲露出一个比月牙儿还要美的微笑。 “莲儿。”月光隐隐,他心窝处鼓动着,恪守礼数的他只是勾起唇瓣,给了小师妹一个温柔的淡笑。 杜宛燕绝不是有意要偷听他们的谈话。 她正在内室整理床铺,听见门外有谈话声,于是她走到小厅,没想到是罗杰和安慧莲。 她的良心只挣扎了那么片刻,就隐身在窗棂边,将他们的字字句句全听进了耳里。 他为何还要四处寻找她? 难道他不知她被囚大地牢的事? 难道这全是罗老爷的主意? 否则他为何要给安慧莲半年的期限?他大可一口应允了安慧莲的婚事呀。 种种疑虑在心底蔓生。她本来就是来京师退亲的,原该成全他喜欢安慧莲的心意,但为何她有股愤懑的情绪? 她只是不甘心,她这样告诉自己;她不甘心自己守了十二年婚约,他却跟他的小师妹在这花前月下私定终身! 他想寻她不是为了要跟她成亲,而是要退掉与她的亲事,她该转身就离开罗杰的宅第,偏偏她脚下像生了根,想走却走不了。 “小三?” 一道讶异低沉的嗓音唤醒她的呆愣,她看着他,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吞下那欲出口的话。 “大爷。”她恭敬地喊着。 “你怎么会在这里?”每次见到她,他心头总有股异样感,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 “我在整理大爷的卧房。”她有些心虚,但还是迎向他探索的目光。 “这不是翠萍在做的吗?况且这时?”他疑惑,以往都是晚饭前就会整理好。 “我的脚扭伤,翠萍姊不让我做粗活,要我来整理大爷的房间,我一时还没上手,所以动作慢了些,请大爷原谅。”她的声音依旧不惧不怕。 “那整理好了吗?” 她点头。“大爷,需要沐浴吗?我去准备热水。” “不用,你不用做这个。”他竟有些不自在。 他不当有跟年轻姑娘接触的机会,往常姑娘家看到他,别说开口跟他说话了,根本像是见到老虎般躲得远远的,就算是小师妹,他也是花了两年的时间,才能让她习惯他的存在。 “那我服侍大爷更衣。”她说着,故意将房门关上,然后走近他。 “不用。”他瞠目看着她的靠近,他想后退,但理智告诉他,他是个爷,只有姑娘家怕他,没有他怕姑娘的道理。 她在他眼前停下脚步,忘了白婶交代的五步距离,甚至只差一步就要贴上他庞大的身躯。 “大爷,服侍你更衣,本来就是奴婢该做的事。”她察觉他的眼神竟回避着她,难道他是在害羞吗? 白婶说他从不近女色,刚刚小师妹对他剖白心意,也不见他有任何亲热之举,他越不想她接近,她越要挑衅他。 “我从不让奴婢服侍更衣。”他悄悄退了一步。 “大爷,为什么?这不是奴婢该做的事吗?”她故作不解地问。 “小三,你为何不怕我?” “我该怕大爷吗?大爷可是小三的救命恩人,我报答大爷的恩情都来不及了,又怎么会怕大爷呢?”她淡笑,眸底清澄得如那一弯新月。 她的反问,让他无言以对,只能沉声道:“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是。”她回身时,故意让脚下一扭,尖叫声从她檀口逸出。“啊……” 在她要倾身摔倒时,他连想都没想地箭步向前,一手扣住她的纤腰,让她跌落他怀里。 她喘着气,心怦然跳着。他的胸膛果真坚硬如石,撞得她鼻梁又痛又酸,她忍不住轻哼了声。 柔软的娇躯一偎入怀里,他才发觉自己做了什么,只好连忙以双掌抵住她肩头,缓缓的推开她。 “你……没事吧?”当他问出口时,才发觉自己的失言。 见她颦眉、闭眼,痛苦的哼叫出声,更流出了鼻血,他无法推开她,只好扶住她的肩在椅子上坐下。 “小三,你流鼻血了,我去找翠萍来。” 她仰高头,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别……大爷……抱我回我的房里吧。”她只是想试探他,可没要撞断鼻梁呀。人果真不能做坏事,这下她的鼻子遭殃了。 见她哀嚎的模样,他不忍心,只好拦腰抱起她。他不该抱她,这违背了他做人的原则,可是他没有办法想那么多,只能立刻跨步走出去。 依偎在他怀里,她的眼角泌出了泪珠。他果真如白婶所说的,是个面恶心善的好人,她十三岁那年怎么会误以为他是坏人呢? 若她十三岁那年认了他,她的命运是不是早就不同?或许她已成为他的妻了? 此时此刻,她愿意相信,这么多年来对杜家不闻不问的全是罗老爷的主意,以他的善心,他绝不会放任她流离失所的。 “很疼吗?”他瞥见她颊边的泪水。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抱着一个姑娘,她的身体比他想像中还要柔软,像是风一吹就会折断似的,她为何能瘦成这个样子? 走过回廊、穿过月洞门,来到后院。 “白婶!翠萍!”他呼叫着。 她们同住在下人房的大通铺里,一听到大爷的叫声,白婶和翠萍立刻从屋里冲了出来。 这一看,还得了! 大爷竟然抱着小三?!小三竟然让大爷抱着?! 堂堂罗家庄大少爷竟然卖起了姑娘家的玩意儿? 一品轩位于京师最繁华的玄武大街上,专卖耳环、珠花、指环、发簪、手绢、丝帕、胭脂、水粉等等属于姑娘家的东西。 最特别的是,这间闻名于千金贵妇之间的一品轩的幕后老板,正是人见人怕、阳刚威猛的罗杰。 他不想继承罗家庄的一切,不想步入爹的后尘,更不想用非常手段来扩张罗家庄的势力。 他只想要过平凡的生活,他无法容许自己不仁不义。老天爷给了他一张阎王脸,他只能让自己拥有菩萨心。 这间店是一种无言的抗议,就像二弟罗楠执意在玄武大街上开起了迎春阁同般道理。 他没有阻止二弟开迎春阁,还在背后资助了大把银两,让二弟有足够的能力去对付三弟的迎宾阁。手足情深,但他还是偏向同母所生的二弟,这就是人性的自私。 当然,一品轩卖的全是来自天南地北、四面八方的高档货,不但款式新颖、货色上等,更是带领着追随仿效的风潮,更为罗杰带来可观的利润。 此时,他正聚精会神在店铺后头的书房里核对帐目,马丹青推门而入。 “坐。”他比了比身边的椅子。 “大爷。”马丹青撩袍坐下。 “有杜姑娘的消息吗?” “有。” 罗杰一脸兴奋。“在哪?” “就在前头的店里。”马丹青将手里的东西搁在桌上。 “这是?”罗杰看着那块与自己身上相同的凝脂白玉,清楚看见上头刻了个“杰”字。 “有个姑娘拿这块玉佩来典当。”马丹青道:“大爷,你鉴定一下,这确实是你与杜姑娘的订亲信物吗?” 罗杰从怀里拿出自己的玉佩,再拿起桌上的玉佩,凝神比较,两块玉佩有着同样质地、纹路、色泽,连雕工都一致。 罗杰站了起来,眼露欣喜。“没错,这两块白玉是一对的。” “大爷,那我请那位姑娘进来谈一谈?”马丹青问着。 “嗯。”罗杰看着马丹青离去,心想,真的是小燕儿吗? 他忐忑不安,额上泌出细汗。多年未见,她仍如当初那样慧黠灵动吗?他不知不觉握紧手中的玉佩。 未几,人影还没看到,他就听见那清脆的声音。 “这位大爷,我只不过是要卖了这块玉佩,你只要告诉我值多少银两就好,干什么要把我请到内室里来?” “姑娘,我不能作主,价值多少得我们老板说了才算数,外头得作生意,里头谈话比较方便。”马丹青的话才说完,就领着一个小姑娘进入。 罗杰仔细盯着那个姑娘看,小巧的瓜子脸、柳眉凤眼,他想在记忆中寻找一丝相似的模样,无奈,没有任何记忆可以证明她就是小燕儿。 他记得小燕儿有张圆圆的小脸,更有双圆滚滚的大眼。 “啊……你们可别乱来……京师可是有王法的地方……”小姑娘一见到罗杰那一副想要吃人的模样,吓得牙齿打颤,平常的伶牙俐齿这会全不管用。 马丹青看着罗杰,罗杰示意马丹青作主问话。 “小姑娘,你别怕,毕竟这个东西很贵重,我们总得知道来历,如果买个不明不白的东西,我们也是会有麻烦的。”马丹青倒了杯茶递给她。 “我不渴。”她才不喝来路不明的茶,万一被迷昏了,岂不人财两失?她机灵地左右看看,让自己倒退到门边,要跑才能跑得快一些。 “小姑娘,一品轩在这京师之地是鼎鼎大名,我们不做非法之事,这个请你放心。”马丹青手里仍捧着茶,太习惯因罗杰那气势而吓坏姑娘家的情景。 小姑娘吞了吞口水,左右警戒着。“那……那块玉佩到底可以值多少钱?” “请问小姑娘叫什么名字?”马丹青柔和地问,他和罗杰简直一个是白脸,一个是黑脸。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们若不想买这块玉佩,就把玉佩还给我呀。”小姑娘强装起气势,好歹她在市井间也走跳了多年,各种人物她可都是见过的。 “燕儿,你是燕儿吗?”罗杰忍不住,终于开口。 小姑娘吓了一大跳,双手在胸前挥舞着。“你别过来!我不是什么燕儿!” 罗杰眼眸微眯,不管自己会不会吓到小姑娘,他一定要把事情弄清楚。他沉声质问: “姑娘既不是燕儿,怎么会有这块玉佩?以姑娘的穿着打扮,实在不像是能拥有这块价值不菲的玉佩,姑娘是何方人氏?又唤什么名?” 小姑娘一身打扮虽然力求干净,但身上一块块的补钉,证明家境清寒。 “这是我家传的东西,我爹现在生重病,我不能拿出来变卖吗?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的名字!”小姑娘加大声量,似壮胆般地反驳。 罗杰相信这小姑娘绝不是燕儿:那是一种直觉,就算燕儿要变卖掉他们的订亲信物,也绝不会上一品轩来的。 “丹青,先给小姑娘二十两银子。”罗杰道。 马丹青从身上的腰包里掏出两锭白银递给小姑娘。 小姑娘看见了白澄澄的银两,这才稍稍安了心。 罗杰又道:“小姑娘,我没有恶意,你看……”他摊开手中的两块玉佩。“这两块玉佩是成双成对的,一个刻了个‘杰’字,一个刻了个‘燕’字。” 虽然罗杰缓了口气,但那张纠结的脸还是让小姑娘止不住地瑟缩,马丹青向罗杰使了个眼色,由他继续接话。 “小姑娘,你手上这块玉佩,上面的‘杰’字指的是我们罗杰罗爷。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你这玉佩究竟是打哪儿来的?我们正在找这块玉佩的主人。你若不说实话,我们只好将你送官了。”马丹青虽说得温和,却有着不可抗拒的力道。 小姑娘不认识玉佩上头的字,可是她看得出来,那两个通体白色的玉佩确实是一对的。 “这不是我偷来的,是有位姑娘送给我的。难道我不能拿别人送给我的东西来变卖吗?”小姑娘凤眸漾起可怜的水雾,只敢看着马丹青说话。 “当然可以拿来变卖,只是小姑娘能否告诉我们,送你玉佩的姑娘究竟在哪?”马丹青又从腰包里拿出了一锭白银。 “她跳河了啦。”小姑娘终于忍不住,眼泪汪汪地掉了下来。 “跳河?!”罗杰忍不住咆哮出声。 小姑娘吓了一大跳,赶紧缩到马丹青背后。 “不是我害她的,我有叫她不要寻死,要她想开一点,她就把这块玉佩给我,说她留着也没用了,我拉都拉不住她,然后……然后……她就跳进河里了。”要不是她爹重病在床,她不会想要变卖这块玉佩的。 罗杰一听,简直晴天霹雳,揪着一颗心。“她死了吗?” 小姑娘一张小嘴像是不听使唤,拚命抖着。谁让这位大爷的样子实在太可怕,好像要将她生吞活剥一样。 但看在白亮亮银子的份上,就算她再害怕,也得实话实说,她老爹还等着她拿银子回去医病。 “那天雨下很大,水流得很急,她被飘得好远好远,我又不会泅水,想救也没法救。她应该是死了,那个水这么急,没法活命的。”她抖着唇,却还是勇敢的把话说完。 罗杰趋前一步,却被马丹青挡了下来。“大爷,我来问,你先坐下。” 罗杰点点头,颓然坐回椅子上。她寻短了,她竟然跳河寻短了! “小姑娘,你慢慢说。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又是在哪?”接着,马丹青又拿了一锭白银给她。 “大概是一个月前,就在那东城的拱桥上……” 小姑娘话还没说完,罗杰壮硕的身躯又站了起来,小姑娘三魂七魄全被吓飞了,差点昏厥过去,而他眼中则露出一丝曙光。 “小三?!” 第四章 罗杰记得,杜宛燕的后颈上有个如叶片状的暗红色胎记。 那时她绑着双髻,露出白皙的颈项,他曾好奇询问过杜世伯,才知道颈上的叶片是与生俱来的胎记。 他看着那头乌黑的长发在他眼前晃动,长发密密遮掩住她的后颈,让他想窥视也窥视不到。 他坐在窗下的椅子上,凝看着她忙碌的身影。 她正在打扫他的寝居。在这个充满夏意的夜里,月光柔柔、心情纷纷,他应该在书房里处理事务,此时却在这里看着她发呆。 她的脸颊消瘦,只剩那一双清明的大眼可以跟他记忆中的小燕儿重叠上;他握紧双拳,突然悟出了某种思绪…… 四年前,他匆匆赶到明水,见到的小姑娘就是她,难怪他总觉得她似曾相识。 他大可将她长发一掀,好证明她的身分。或者开门见山询问她,但是在马丹青的建议下,他终于能静心思量这一切。 她若真的是小燕儿,在她双亲亡故、无依无靠时拿着信物来访,却被关入地牢,这叫她情何以堪? 想到她为他寻死,他庆幸自己那时人正在那桥畔,千钧一发之际救了她,否则实在不敢相像那后果。 反反覆覆思量,他已经有八分笃定,她就是他的未婚妻小燕儿;难怪她总是这么无畏地看着他,一点都不怕他这张脸。 只是,明知他是罗杰,是她的未婚夫,她为何不肯认他?她怕认了他,又遭到无情无义的对待吗? 他若贸然认了她,她会不会因此而躲得更远?他才与莲儿私定终身,他若认了她,他就必须得退了与她的婚事,那她承受得了这样的打击吗? 不行,他对她有一分道义与责任在,除非能想到两全其美的方法,否则他不能说出这个事实。 那他究竟该怎么办? 今夜的罗杰很奇怪,杜宛燕被罗杰炽热的眼神给看得心神不宁。他为何一直盯着她看? 她端起木盆,打算走出屋外。 “小三。”他唤她。 她恭谨地问:“大爷,有何吩咐?” 他本想问她的出身,想从她的反应探知一些状况,但又怕打草惊蛇。 “我今夜想沐浴。”没想到说出口的却是这样的话,连他自己都感到非常惊愕。 她缓缓挑高柳眉。他从来不让翠萍或者她服侍沐浴,今夜的他的确反常。 “我立刻去准备。” 他站起了身。“我跟你一起去吧。” “大爷,还得升火烧水,你慢点再来吧。” “没关系,我想走走。”心太烦躁,举棋难定,洗个澡或许能让混沌的思绪清明一些。 罗杰宅里有两间浴室,位于后院的厨房旁,一间是主子专属,一间是下人们使用。 罗杰是个好主子,不但不会苛扣月俸,吃喝也都让下人随意,甚至连沐浴也不会加以限制。 只要把自己份内的事做好,他不会去管下人们的事,天底下大概很难找到像罗杰这么好的主子了。 她跟着他一同来到浴室。 浴室外,有两口专门烧水用的炉灶,她半蹲着,小脸面对着炉口,正努力地想要升起柴火。 这时,白婶从厨房走出来,瞥见她和大爷,立刻走了过来。 “大爷,想沐浴是吗?”白婶问话的同时,布满岁月痕迹的表情多了股兴味。 “嗯。”罗杰没想到会被白婶撞见,脸色越来越僵。 “小三,我来。你瞧你火还没升起,就已经弄得一头一脸的黑了。”白婶取笑着,接着灵巧的双手拨弄了一下火舌,没两三下就燃起了火光。 “白婶,还是你行。你在厨房里忙了一整天了,快回房休息吧,剩下的我来就行了。”杜宛燕笑说着。 白婶精明的老眼看了看大爷一眼,想起那一夜大爷抱着小三时的模样。 从来没见大爷这么逾矩过,小三当时只不过是流了点鼻血,照理来说,大爷应该让翠萍去处理,怎么会就这样抱着小三回房?这让白婶不起疑窦都难。 “小三,你的脚全好了吗?这热水你提得动吗?” 白婶的话一问出口,罗杰的视线就不由自主地瞥向小三穿着素面布鞋的小脚。 “白婶,我的脚已经好了。况且这水不重,你放心吧。”杜宛燕推着白婶的背。 烧热的水,必须提进浴室内,再放入大木桶中,然后在大木桶中添加冷水,直到水温适宜。 “大爷,你不是向来不用丫头服侍沐浴的吗?”白婶问得意味深长,接着又烧起另一炉灶的火。 双火齐烧,才有足够的热水让罗杰庞大的身躯沐浴。 “白婶,我今儿个累了。”罗杰只好找个借口。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么。 白婶会意的笑了笑,没再多问,迈开步伐,往下人房走去。 杜宛燕想从他的表情里瞧出一点端倪,无奈他的表情依然纠结着,她实在无法猜出他今晚反常的心思。 他的五官太过深刻,脸形太刚正,眉太浓,下颚太紧绷,连身躯都太庞大,那双令人胆颤的厉眼,总是让人不寒而栗。 只不过她已经习惯了他,她对他不但没感到任何惧意,反而还深深仰慕起他的身材相貌。 这是天赐的好机会,她不想错过。他弃她如敝屣,偏偏她无法就此甘心,虽然她不像安慧莲那样明眸皓齿、粉妆玉琢,但她也要扰得他无法安宁。 她起了坏心眼,她想勾引他,等着破坏他和安慧莲的感情。她知道自己这样很糟糕,却无法克制那份妒意。 她可以原谅罗家对杜家无情无义的一切作为,因为那就是商场、是人性,却无法原谅罗杰与安慧莲的花前月下。 半年为期是吧?如果她能在这半年内破坏他和安慧莲的感情,然后再一走了之,这样是不是就能弥补她曾被囚入地牢的伤害? 她的心思越来越澄明,前些日子的混乱逐渐厘清。 她想要拆散罗杰和安慧莲,她不想看他就这么幸福的娶妻生子,在她发生这么一连串悲苦的事情之后,她无法做到祝福他的境界。 他若知道她就是杜宛燕,还变成他感情的绊脚石,一定会后悔当时将她从河中救起。 见白婶走远后,她才问:“大爷,需要我服侍更衣吗?” “要。”他点头。 “大爷不是一向不让奴婢服侍更衣的?” “服侍我更衣,本来就是奴婢该做的事。” 灶里的火烧着,哔哔剥剥吞噬着木块,没有一时半刻,水是无法烧热的;她拿了块木头,蹲了下来打算添加柴火,实则是被他的举止弄得心神不安。今夜的他果真无法用常理来判断。 他站在她身后,看着她蹲下来的背影,突然有股冲动,很想就这么撩起她的长发,好确定心中的想法。 只是,伸到一半的手却僵在半空中,他还是没那勇气。 “啊……”她唉叫了声。 “怎么了?”他连忙蹲到她身边,看见她将手缩回,对着食指拚命吹气。 不用她说,他立刻扣住她的手臂,将她拉离灶火。 “没事,不小心灼伤了。”她尴尬的笑了笑。“大爷,很抱歉,我好像笨了点,老是在你面前这儿伤那儿痛的。” “你去休息吧,剩下的我自己来就行了。”他不该让她做这些事的。 “不用。只是一点点小烫伤而已,我本来就该服侍大爷的。” 两人有着片刻的静默,各怀心思。她想要诱引他,他想要更了解她。 水烧热后,他没让她动手,水勺一舀,动作俐落地将热水舀进木桶中,再提起木桶走进浴室,再将木桶的热水倒进足以容纳两人的大木桶中。 来来回回提了三次热水和两次冷水,终于将大木桶注入七分满。 她跟着他走进浴室里。夜未央,气氛正好,她却怎么也使不出什么狐媚的手段。 “大爷,我服侍你更衣吧。”她的手停在他胸口,视线盯着他的衣襟。 刚刚在屋外没注意,此刻昏暗的烛火下,他看见她那一脸被炭火弄脏的污渍。 “你的脸……”像是忍受不了她那干净的脸庞被沾上污黑,他以拇指抹上她的脸颊。 “大爷……”她喃喃叫着,抬起的眼对上了他深邃的眸。 “这里脏了。”当他的手指碰上她柔嫩的脸颊时,这绝对是让他身不由己的蛊惑。 她踮起脚尖,双掌同时按上他的胸口,她可以感受到他那如雷鸣、如鼓声的心跳。 她得稳住自己呀,这绝对是个大好机会,孤男寡女在浴室里,绝对可以激起一波大涟漪。 “大爷,我替你更衣了。”她手指怯怯地想解开他的衣扣,却心慌到手指几乎打了结。 她的小手在他胸口乱爬着,他却无力阻止。她果真是小燕儿,唯有小燕儿是从小就不怕他的,唯有小燕儿才敢对他如此大胆。 “小三……”他空着的另一只手穿过她柔软的发丝,抚上她后颈,颈上有着高热的体温,是否同时蕴藏着一片飘飞的落叶? 两人的距离是如此靠近,彼此的呼吸紊乱,同时鼓动那急促的心跳声,幸好他的肤色黝黑,看不出已经燥热的脸色,而她的雪白双颊却已映照如火光般嫣红。 “大爷,你的钮扣很难解。”她气息不稳,全数吐在他胸前。 “我自己来吧。”像是蝼蚁爬上心口,以往对姑娘家隔出距离的他,终于被她给击得溃不成军。 “大爷,我该服侍你的。”她眼里散发出两小簇奇异的光焰,声音依旧甜甜软软,像极了融入嘴里的糖葫芦。 “是吗?”他的喉头绷紧,大手离开她的脸颊,改扣住她那一双在他胸前乱摸的小手。 小燕儿明知他是她的未婚夫君,所以才敢这么胆大妄为吧? 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岂有被小燕儿弄得完全无招架之力的道理。 他微微倾身,看着她那正仰起的小脸,以一种出于男性的本能,他的唇吻上了她的。 对于唇上的接触,她的双眼瞠得圆滚滚,像想起什么似的,她猛力甩开他的手。 “你……你……”接着,她一手抚着被他烙下唇印的唇,完全不顾原先想勾引的心机,踉跄跑出了浴室。 她一向沉着冷静,他从没看过她慌乱到连话都说不清楚,这会儿的她,果真是被他吓到了吧。 他的手抚上烙着她唇印的唇。他竟然失控了!他的自制力究竟跑去哪里了? 这辈子的首次,他吻了上姑娘家的唇,原来滋味是如此美好。 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她果真如自己所想的勾引了他,结果却是没用的落荒而逃。那一晚,她踩着凌乱的步伐,不顾有跌倒的可能,慌乱地跑回下人房。 这几日,夜里见了他,她总是敛起思绪,假装看不见他的一切,不是怕他,而是他常常以一种若有所思的模样看着她。 原来勾引这等事是知易行难,害得她这会都再也不敢躁进。她得再想想一步该怎么走才好,她实在被他的那个吻弄到不知所措。 这个傍晚,炊烟缓缓在橘黄天际飘荡着,白婶忙着加菜,翠萍又得提水又得劈柴,杜宛燕只好端起菜盘,来到前厅服侍贵客用餐。 因为安慧莲又坐在前厅里,等着享用白婶的好厨艺。 杜宛燕布上酒菜,看着薄施脂粉、显得玲珑剔透的安慧莲,想想自己不起眼的相貌,难免感到挫折。 “安姑娘,大爷还没回来。”杜宛燕说得客气又有礼。 “没关系,我等他。”安慧莲自在地先饮了酒。 果真是江湖儿女,饮起酒来是如此豪气又爽朗,难怪罗杰会喜欢她。杜宛燕将盘子搁在胸前,打算退出前厅,没想到在门前差点撞上罗杰。 “啊……”杜宛燕惊呼了声,就差那么一步,她的鼻子恐怕又要鲜血直流了。 “你没事吧?”罗杰一手按住她肩头,好平衡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她摇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困扰中带着深深的不悦,连声招呼都没打,就匆忙从他身边钻了过去。 他想喊她,却被屋内的声音给唤住。 “大师兄,你回来了呀。” 他缓缓转过身,迎上安慧莲那盈盈浅笑的凤眼。“小师妹,你怎么来了?” 这几日,他的心思全被小燕儿给占满,才惊觉他竟然完全将小师妹给抛到脑后去了。 “大师兄,我不来找你,你会想到要去找我吗?”安慧莲话里充满怨怼。 “很抱歉,我有很多事要忙。”罗杰有着一丝狼狈。 “我知道你忙,所以今晚特地来陪你吃饭呀。”安慧莲不避嫌地拉住他的手臂,将他带往厅里的餐桌。 罗杰坐下后,安慧莲立刻殷勤地替他的酒杯斟满酒。 “大师兄,我敬你。”安慧莲先豪爽地喝光自己杯里的酒。 他没有多说话,也干掉杯里的酒,看着小师妹,心里想的却是杜宛燕。 “大师兄,你怎么都不说话?” “快吃吧,你不是最爱吃白婶作的菜?”他夹了块脆鹅放进小师妹的碗里。 “大师兄,你对我真好。”一块不油不腻的鹅肉入口,安慧莲吃得心满意足。 等到酒足饭饱之后,安慧莲拉着罗杰的手,说是要去外头赏月,其实是她在为两人制造谈情的机会。罗杰没法拒绝,他从来都拒绝不了这个小师妹。 坐在花圃边的矮墙上,微风送爽,安慧莲心思转呀转地,两条修长的腿晃呀晃的,像是无意间问起。 “大师兄,你是罗家的长子,当真不回罗家庄去吗?”长长的眼睫眨满着期待。 “我住在这里也很好啊。”为了杜家的事,他几乎跟爹闹到决绝的地步,所以才会自立门户搬出罗家庄。 “可是那罗家庄的产业怎么办?”她试探地问。“你是长子,本就该由你来继承家业,总不会拱手要让给你的弟弟们吧?” “四弟及五弟都比我有经商的头脑。”他说得云淡风轻,事实上他也完全不在乎家产落入哪个弟弟手中。 “可是听说罗老爷希望你回去接手钱庄的生意。” “我无欲无求,只想过平凡的日子。” 罗家庄的产业遍布长江以北,有些是正当挣来的,有些却是昧着良心。罗老爷罗森是草莽出身,所作所为皆以自身利益为前提,更是不顾一切的扩张罗家庄的版图,利益薰心下,让罗森变得唯利是图。 “你无欲无求,那我该怎么办?难道你只想守着一品轩那小小的店就满足了吗?”安慧莲激动着,她没想到罗杰打算放弃罗家庄的一切。 “一品轩就够我费尽心神了。”他淡淡地解释,对于她的激动,心头有说不出的讶异。 幸好罗老爷也只是脾气硬,不会对自己的亲生长子使出什么激烈的手段;唯一放罗杰离庄的条件就是得接受资助,总希望罗杰还是能在罗家庄的羽翼下,将来就不怕罗杰不回头。 “大师兄,你真的不回罗家庄吗?”安慧莲敛了敛心神,凤眸眨着哀怨,知道不能显现出急躁。 “莲儿,我喜欢这里,这里是我的家。”他在这里感到安心自在,没有纷争、不用防备,他只要做好自己,什么烦人的事都可以抛到九霄云外。 “大师兄,我希望你为了我再好好考虑,我希望你能回去接手钱庄,甚至是搬回罗家庄去。”她好言劝着。 罗杰只能点头。“我会考虑看看。” “大兄师,那你找到你的未婚妻了吗?”那个女人,时时如芒刺在背的让她喘不过气来。 “还没。”他苦笑。他从不对小师妹说谎,没想到今天却破了例。 “大师兄,你可不要忘了你承诺我的,到时无论你有没有找到她,你一定得跟我爹爹提亲。”安慧莲怕他忘了似,一再提醒他。 “我没忘。我对她只有道义与责任……”真是这样吗?那他为何说不出口他已经找到小燕儿的事? 看着小师妹,他仍想着小燕儿。小师妹是他第一个动了男女之情的姑娘,小燕儿则是他从小婚配的未婚妻。 想起那日他竟冲动地吻上小燕儿的嘴,他没有后悔,只有满心甜蜜,那是值得他重复温习的美好。 月光亮晃晃,为何他的心情却一片惨淡?在还没见到小燕儿之前,他以为他可以退了亲,没想到她却为了他去寻死。 他谁都无法辜负,那他到底该怎么做才能两全其美? 杜宛燕虽面无表情,可内心却翻腾着醋意。 看着罗杰和安慧莲沐浴在月光下谈情说爱,她就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真想把手里的被褥给撕得粉碎。 是罗杰这个木头才看不出安慧莲那贪婪的神色;她站在窗棂旁清楚看见安慧莲那一挑眉、一瞪眼的神情。 安慧莲怂恿着罗杰,罗杰却还是一副傻愣样。她从小仰人鼻息,让她很懂得察言观色。 家道中落,爹爹郁郁不得志下镇日以酒浇愁,她从小就得备尝人情冷暖,尤其爹爹过世之后,她和娘亲仅靠一些剩余的家产勉强度日,她还得以作女红的微薄工资来贴补家用。 在她的人生经过这么多的波折之后,她对未来什么都不求,只期望自己的下半生能顺遂,就如同他所说的,只想过平凡的日子。 只是,他心里恐怕只有他的小师妹。他说她只是他的道义与责任,那日他会吻她,纯粹只是她勾引下的反射动作吧。 罗杰一踏进房门,就看见小三手里拿着一块抹布在发傻着,连他进房来她都没有察觉到。 先前几天,她是一看见他进房就掉头走。是他唐突了她,但他却没有丝毫罪恶感,反而有股暧昧逗弄的情愫在心中滋长。 “小三……”他低柔地喊她。 杜宛燕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和安姑娘讲完话了?”她连大爷的称谓也给忘了。 “嗯,我让丹青送她回去了。”他老实说着。 “你怎么没亲自送她回去?”她睐着他,小手绞着抹布,那副模样像极了吃醋的老婆般。 “有丹青护送,我很放心。”他贪看她的表情。以往的她过于恬静,每每都无情无绪,这会儿使泼的口气,让他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大爷!”她这会又重重地喊了他一声。“你是真心喜爱安姑娘?” 他的脸色陡地绷紧。他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对她不该有任何欺瞒。“莲儿是我的小师妹,我与她朝夕相处,自然是喜爱她。” “大爷,安姑娘觊觎的是罗家庄的钱财,她不是真心喜欢你,你一定要想清楚。” 罗杰蹙眉,目光如火。他不喜欢她这样批评的口气。“小三,这不是你该说的话。” “大爷,我人微言轻,但我仍要提醒你,你的小师妹绝对有非分之想,忠言逆耳,听不听随便你。”她咬字清晰、铿锵有力。她的心头不仅有妒火,也有着他对她冷情的怒火。 “小三,不要搬弄是非,做人要心存厚道,这是你对我的小师妹有成见,只要你跟她多多相处,必会发现她是个好姑娘的。”他雄浑沉厚的嗓音里夹着淡淡的无奈。 小燕儿在他心中是个傲然又温驯、守礼又沉静的姑娘,不该说出诬蔑他人的话来。 而他的这番话听在她耳里,却像是在低鸣咆哮。她悄悄将双手握成拳。原来她在他心里,只是个会搬弄是非的恶女! 她以为自己勾引得了他的心吗?她以为自己有能耐破坏他和安慧莲的感情吗?看他维护安慧莲的样子,她果真是大错特错! 幸好她没有继续愚蠢下去,被轻薄的吻,就只能认栽。 “我不需要跟她好好相处,你也别妄想可以享齐人之福!”杜宛燕愤懑的将紧握在手里的抹布往地上一扔,然后踩着重重的步伐,用力推开房门,房门甩回来的力道,发出“砰”的一大声。 他错愕地看着她的怒气。她不是温驯得像只小白兔?难道是他始终不了解她的个性吗? 对于她为何会发脾气,那关于姑娘家的性子,他确实是摸不着门儿,可是关于那句齐人之福呀…… 为何她会说出这句话来? 第五章 “小三,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翠萍看着小三恍神又皱眉头的表情。 “翠萍姊,我没有不舒服。”杜宛燕回给翠萍一个安心的笑。 今日一早,她陪着翠萍逛市集,这个市集每半个月才有一次,海味、家畜、粮食、水果,各种吃的穿的用的南北货样样齐全。 两个小姑娘像是乡巴佬般,对于摊位上的任何东西都觉得新鲜有趣,只是杜宛燕大半心思还是想着罗杰。 她发觉自己病了,有时气恼着他,有时偏又想着他;有时想报复他,有时偏又体谅他的处境;有时想干脆一走了之、有时偏又觉得留下也未尝不好。 心思上上下下、变来变去,搞得她情绪大受影响。 “没事就好。我看你这几天的精神不太好。”翠萍很关心。 “大概是天气越来越热的关系吧。”她胡乱说个理由。 “才孟夏而已,你就昏沉沉的,要是七月火烧似的日头,你不就要热晕了?” 人潮汹涌、摩肩接踵,逛着逛着,不一会儿,她竟和翠萍走散了;她左右寻找着翠萍的踪影,却被骇然吓住,那远远走来的精瘦人影不正是罗家庄的老管家吗? 老管家年约五十,头发已花白,留着山羊胡,锐利的小眼充满着狡猾的气息。 杜宛燕转身快走,无奈还是被眼尖的罗忠给发现了。 罗忠看着她。她原本两颊凹陷、气色不佳,如今脸色红润、两颊丰腴,那容貌变得清秀温婉,有股聪敏的灵气,怎么都不像是三个多月前那个貌丑的模样。 罗忠身边跟着两名护卫,他在护卫耳边低声交代几句,护卫立即一左一右来到杜宛燕身边,形成挟持的局面。 “你们想干什么?”杜宛燕还是很冷静,没有因为这等场面而吓坏。 “小姑娘,借一步说话。”罗忠站在杜宛燕面前,表情不善。 “我为何要借一步给你?这可是人来人往的大街,你们不怕我大声呼救吗?”她大眼瞪着,软软的话却充满坚毅的力道。 “我是罗家庄的总管,你以为在大街上呼救就有人会来救你吗?你最好乖乖跟我走,否则我随便指控你偷了我的银两……”罗忠话未尽,可威胁的力道却十足。 “我不会跟你走的!”她想要往前方快走,却被护卫左右拉住臂膀。“救命呀!翠萍姊!救——”她高呼救命的小嘴立刻被一只大手给捂住。 吵杂沸腾的大街上,就算有过路人听见她那极短暂的呼救声,也绝不会有人想惹麻烦的多管闲事。 翠萍本就心焦地在寻找小三的身影,万一把小三给弄丢了可不妙。迎着风势,翠萍清楚听见小三的喊声,她拚命踮高脚尖,想在人群中找到小三的身影,可是才一下子,声音就不见了。 翠萍边走边跑,终于看见前方那一抹被微风卷起的淡蓝色衣角,接着就消失在暗巷里。 “小三!”翠萍高喊着,迈开脚步追了上去,等她追到暗巷口,哪还有小三的人影! 这该怎么办?翠萍没遇过当街掳人的事,小三该不会是被坏人给抓走了吧?要是有个万一…… 须臾间,翠萍立刻收拾心绪,连忙往回跑,一口气跑过市集、冲过拱桥,来到繁华的玄武大街上。 翠萍双手按在肚腹上,她已经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拚着最后的力气走进那布置得典雅的一品轩。 一品轩的掌柜认得翠萍是罗大爷宅里的丫鬟,立刻迎上前。 “萍丫头,看你喘的,你是来找马爷还是找大爷?” 她的胸口像是被棉被给挤压住般,让她只能在喘气中连忙从嘴里挤出话来。“大爷……在不在?” 掌柜道:“大爷和马爷都不在这。有事吗?看你慌得很。” “他们去哪?”翠萍一手按压在心口,连忙又问。 “好像跟二爷去喝茶了。” “怎么办?”翠萍眼睫一眨,眨出了滴滴泪水。 “萍丫头,到底怎么回事?”掌柜看她那样子,也知道事情不妙。 “快去帮我找……大爷,说小三被人抓走了,求大爷……及马爷救救小三!”翠萍顾不得店里还有客人,说完话随即软倒在地上。 “这……小三是谁?”掌柜不识得小三,因为小三从来没有来一品轩走动过。 “掌柜的,翠萍给您磕头啦,求您老人家派人去找大爷,一定要找到大爷救小三!”说着说着,翠萍双膝跪倒。 “萍丫头,别这样,我让人去找大爷就是了,你快起来。” 掌柜一把扶起了翠萍,接着吩咐两个伙计去云来茶坊走一趟,那儿可是大爷及二爷最喜欢喝茶谈天的地方。 这次杜宛燕没有被带进罗家庄,反而是来到一处人烟罕至的巷弄内。 这巷弄里,两边是高高的墙,阳光照不到此处,墙面上满是绿色的青苔,显得幽森阴暗,令人毛骨悚然。 “小姑娘,看来你在京师混得不错嘛。”罗忠话里全是嘲讽。 “你想干什么?我又没踏入罗家庄一步。”她挣扎着,却挣脱不了那股钳制的力道。 “你是没有踏入罗家庄一步,但你留在京师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罗忠摸了摸山羊胡,锐利眼神几乎要穿透她。 “京师之地,人人可以来讨生活,我为的只是混一口饭吃。”她依旧不慌不乱,但态度却是坚毅果决,比之从前的平静淡然,她此刻有股强硬的气势。 “我看你为的是少夫人的位置吧?”罗忠冷哼。 “我想又怎么样?我不想又怎么样?你不是认为我是假冒的?既然如此,又何必在乎我想做什么。” “罗老爷的长媳,也就是罗大少爷的夫人,合该是要官府千金,不然也要是大家闺秀,再不然也得是名门淑媛,像你这样的女子,是不容许嫁入罗家庄的。” 老管家阴森的口气,跟这里的氛围一样,都令她不寒而颤,虽然如此,她还是努力抑制住紧张,她绝对不向罗老爷低头认输。 “是吗?那为何大少爷直到现在还未娶妻?那为何大少爷要离开罗家庄?你以为每个人都跟罗老爷一样,唯利是图、见利忘义、背信毁诺、不顾伦理道义吗?” “小姑娘,才一些时日没见,倒变得伶牙俐齿了。不过,你再会说话也没用,出身最重要,我得请你离开京师了。” “你想做什么?”她又扯动手臂挣扎着。 罗忠微抬下巴,示意两个护卫。“送这位小姑娘出城,越远越好,确定她无法再进城为止。” “光天化日下,难道没有王法了吗?!”她忍不住大叫。 “罗家庄就是王法。你最好安安分分地离开,否则我会安你一项罪名,把你直接关进罗家庄地牢里,让你这辈子都见不了天日。” 罗忠威胁着的同时,眼神一瞥,护卫立即在杜宛燕脖子上痛下一记手刀,她立即陷入昏迷之中。 其中一名护卫将杜宛燕像布袋一样扛在肩上,罗忠再轻言交代几句之后,接着那名扛着杜宛燕的护卫就往城外的方向走去。 日头缓缓往西偏移,一起一伏的震动下,胃里翻搅得难受的杜宛燕,在极度不适下幽幽转醒。 看着地面上那倒退的影子,还有那穿着黑色靴子的小腿肚,她这才知道自己正被人扛在肩上。 日正当中,她不仅被烈阳晒得头昏脑胀,还得忍住恶心感;还有脖子上传来的阵阵麻痛,这罗家庄的人非得每次都在她脖子上动手吗? 上次被那手刀一打,她脖子上的瘀青足足半个月才消褪,她还扭着脖子好几日,什么事都无法做。 可是她不能心慌,更不能急躁,用眼角余光看着两侧的景色,除了荒草蔓延,她看不到半点人影,就算她呼天抢地也没有人会来救她。 她灵机一动,先悄悄扯下束发的彩带,然后扔到了泥地上。 她相信翠萍发现她不见了之后一定会拜托罗杰来救她,只是她才跟他呕着气呢,他会愿意来救她吗? 一动不如一静,她还想留下这条小命,所以她最好不要挣扎,她可不想曝尸荒郊野外。 于是,她又掏出怀里的手绢扔在地上,再走约一刻钟后,她又将耳朵上的耳环拔下来扔到地面上。 强忍着不适,想着她身上到底还有什么东西可以留下来做记号? 就在她想破脑袋、又被摇晃到差点又要昏过去时,护卫突然停下脚步。 她被往前抛摔到泥地上。“哦……”她闷叫了声,皱起了柳眉。 等她适应了天旋地转,再深吸一口气好调节身上不适的痛楚,待她睁开双眼后,眼前哪还有护卫的身影。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放眼所及尽是一棵棵高耸入天的巨木,巨木遮蔽了天空,明明是日头正艳的大白天,阳光不但无法穿透这林木,四周还飘飞着云雾。 她缩在一棵巨木旁,双臂环抱,她身上连一丝日光的热度也没,甚至被那阵阵阴冷的风给吹得起了寒颤。 好可怕的罗总管!一次比一次狠,想除掉她,却不用双手沾上血腥,只要把她扔在这座人烟罕至的迷雾森林里。 她该往哪个方向走? 连日头都看不见,更别说能够分得清东南西北了,或许不用等到天黑,她可能就会遭到树林里的猛兽攻击,就算不被猛兽攻击,她也会活活饿死在这里。 她是不是该认命? 上一次从罗家庄出来,她不小心掉入湍急的河里,幸好被罗杰所救;那这一次呢?她有这么好运,能够再被罗杰所救吗? 如果她还能活着走出去,她一定要告诉罗杰她就是小燕儿,管他信不信,她一定要让他知道。 也许她死了更好,这样就不会令罗杰为难,他可以娶他心爱的小师妹为妻,她也可以不必再为了感情而痛苦挣扎。 一堆乱七八糟的思绪在脑里奔窜,她完全定不下心来,尤其这巨木林像一只只无声的野兽,正对着她张牙咧嘴的嘶吼,这里远比那个幽暗的地牢还要恐怖万分。 她的脖子很痛,根本无法转动;她的肚子也痛,因为在护卫坚硬的肩膀上磨擦;她的右小腿肚被划了一道伤痕,正流着鲜红的血丝,应该是在摔落地上时,被地上的利石所割伤。 看来她连动的力气都没,只能乖乖在这里等死。 不知过了多久,她可以感觉到天光越来越淡。就快要天黑了吗?万一天黑了,这里是不是会伸手不见五指? “啊……”她尖叫了声。“啊……”不要!她不要留在这里。 她勉强站了起来。 此时,山中林鸟像是受到惊吓般,忽地群起从林间窜飞,成群地飞往更高耸的天际。 “小三!” 伴随着林鸟振翅的声音,是那比仲夏的雷鸣还要令人丧胆的呼吼声。 她不会听错的,是罗杰!是他在喊她! “罗……杰……”她将双手圈在嘴边,大声回应着他的喊声。“我在这里……” 天地悠悠,她的一颗心全系在那个伟岸男子身上。 “小三!” 他那如索命阎王的吼叫,在她听来却比天籁还要美丽动听。 她继续高声回应:“我在这里!” 疾速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她凝神倾听,想从声音辨示他的方向。 明明他的声音就在前方,她忍着脚痛往前走,却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她好慌,就怕他错过了她。“罗杰!我在这里!你听到了没?”她继续将双手圈在嘴边大声呼喊,一颗心如同坠落谷底般。 “小三!” 霎时,那压抑焦急又夹带喜悦的声音贯穿林木而来。 她听见了从背后传来那踩着落叶的沙沙脚步声,猛一回头,才触及他那双忧郁的黑眸时,随即落入一副宽厚的怀里。 她被他紧紧地抱住,仿佛不用尽力气,她就会随时消失在这座巨大的树林里一般。 在震惊过后,她张开双臂,用力抱上他那与巨木般同样宽猛的腰际。 “你来了。”她将额头轻抵在他胸前,听着跟自己一样狂乱的心跳声。 “我来了。”他怀抱着她,鼻间缭绕着她那清新的气息,感受着她的生命力,一颗悬吊不安的心,才终于平复。 当罗杰从一品轩伙计的嘴里得知小三被人掳走时,惊骇莫名,心底的恐慌犹如那热锅上的蚂蚁。 他快马飞奔回一品轩,向翠萍问清楚状况后,沿着杜宛燕被绑走的路线,向路人寻问,并且寻找着有限的线索及踪迹。 幸好那两名护卫挟持着一个姑娘的模样令人印象深刻,加上有人形容其中一位老者留着一把山羊胡,罗杰一猜便知道是罗忠。 于是罗杰和马丹青及几个忠心的下属,依照着路人指示的最后行踪,和马丹青分头寻找。 幸好他发现了她的发带,接着又发现了她的手绢,这让他信心大增,才能在短短两个多时辰内寻找到她。 “你还好吧?”他终于放开怀里的她,仔细打量着她,就怕她有任何闪失。罗忠意图致她于死地的意图非常明显。 “回去再说,我好怕。”她眼眸中盛着可怜兮兮的泪水,说出来的话已经夹带着浓浓哭音。 罗杰抬头望了一下天际。“嗯,我们先回家,再拖下去恐怕会走不出去。”他走在她身前,背对着她半蹲下去。 “这……”她纳闷地看着他的动作。 “我背你。” 天色即将大暗,这确实是离开这座树林最快的方法,没有让她脸红的余地,她只能整个人贴上他的背,以他高大的身躯,一下子就背起了她。 她的重量对他完全构不成困扰,他一步步走出这座迷雾树林,若再拖延个一时半刻,恐怕他们两人就会成为树林里猛兽的晚餐。 一路上,她紧紧攀住他的肩膀,他感觉到她的不安。“别怕,有我在。” “我总觉得后头有什么。”她的脖子受伤,无法回头看,更让她觉得连风吹动都像是鬼魂在嘶吼。 “真的有什么的话,我一定会保护你的,别担心。”他只能轻柔安抚她。 一棵棵巨木错落在弯弯曲曲的林道上,让他无法施展轻功;阳光长年被阻绝在巨木外,使得泥地更为湿泞难走;而他则担心背上的她会有不适,所以无法快速奔跑,一切以她的安全为考量。 他的声音是那么低沉有力,却暖进了她心里。“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回去再好好跟你解释,我的马就在树林外。” 心头纷纷扰扰,他被她的出事吓得三魂七魄无法归位,还在犹豫该不该让她知道他已知晓她是杜宛燕一事。 过了须臾,他小心地跳过一块大石头,之后又涉水走过一处小溪涧。 “我被扛来的时候,好像没有走过这里。”要是有经过水流处,她应该会记得的。 “嗯,我们好像迷路了。”他停下脚步。 刚刚心急于找她,忘了在沿途做记号,四周的景象几乎一模一样,根本分辨不出方向,稍早之前他是靠着好耳力,才能听到她的声音而寻找到她的位置。 此刻实在不适宜继续行走,万一不小心掉落山沟或者跌落悬崖,他或许可以自救,但她万万不能再受到任何伤害。 “大爷,那怎么办?”有他在,她果然安了心,不再像先前那样慌乱无措。 “我可以燃起彩烟,让丹青来救我们。”他和马丹青分头找人,马丹青带了几个身手不错的家丁负责树林外的区域,而他为了行动快速,独自一人闯入树林。 他左右看了一下,不远处有个天然山洞,说是山洞也不像,那只是一处略略凹陷的山壁,大约可以容纳三个成年人躺平的空间。 他将她轻放在一块大石上,看着她那巴掌大的小脸。“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全身都不舒服。”天色暗,她已经看不清他的表情了,却能感受到自己双颊那热辣辣的灼烫。 “你忍一忍,我很快就带你出去。” 她不知道的是,一个练武之人,眼力好到能在黑暗中视物,况且此刻天还未真正黑透,她的羞赧尽收他眼底。 他不舍地离开她那张怯怯的小脸,站直身体,从怀里找出火折子,再拿出一根约掌心高的棒子,点燃了棒子的前端,接着再将棒子往空中用力一抛,棒子立刻燃起七彩火光。 “哇!”她忍不住惊呼出声。 “丹青应该会看见,在他找到我们之前,我还得做一件事。” 于是他开始捡拾四周的枯枝、断裂的木头,燃起了熊熊篝火。 火光照亮四周,温暖了她对山林恐惧的心。“这样马爷应该也可以寻着火光找到我们。” 等处理好一切,他才在她的身边坐下。“这火光不仅可以指引丹青找到我们,也可以避免被野兽攻击,更可以保暖。” 火光映照他那刚毅的侧脸,明明是这么一张不讨喜的脸,偏偏心肠是这样的柔软。 山林里隐隐约约有一些嘶鸣声,那样的声音或远或近或轻或重,她不知道林子里有什么样的猛兽正对着他们,只能偎他近一些。 “怕吗?”他感觉到她的惧意。 “有你在,我不怕。”到此刻她才明白,他是令她全然的信任。 他伸出长臂,没有犹豫地将她搂入怀里。 她仰起小脸,爱恋地凝看着他。他一连救了她两次,他是她心中的无敌英雄。 他喜欢她的羞意,这让他像是踩在云端般地飘飘然。“小三……”他忍不住喊着她的同时,唇瓣也同时落下。 天色终于完全暗了下来,她双手紧紧环抱在他的腰际,悄悄闭上双眼,感受着唇上那甜美的滋味,也同时抚平了恐慌的心。 “小三……”他又喃喃着她的名,嗓音因为欲望正炙而显得更低沉。 恋恋不舍的结束这一吻,他的心狂乱着,她却因为这激情而微微颤抖。 他更加的搂紧她,两人静默无语,相依偎在火光前,感受着黑夜带来的情动暧昧。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眼皮逐渐沉重。折腾了一整日下来,她耗损了太多力气,她唇瓣带着愉悦的笑意,偎在他怀抱里沉沉入睡。 这一夜,是奇妙的一夜,很多事都变得不一样了。 她的爱意在心中快速滋长,如眼前的熊熊大火。 而他却是睁着眼到天亮,不但贪看她的模样,还得警戒着四周,丝毫不敢松懈半分。 他不禁在心里暗问自己:对于她,真的只有道义和责任?对于她,真的只是他所想的兄妹之情吗?那为何他又情不自禁地吻了她? 经过这一夜,果真很多事都变得不一样了。 第六章 罗杰看见了,看见了杜宛燕白皙的颈子上那如同枫叶状的暗红色胎记,他的大掌抚上那片记忆,心中既沉又喜,五味杂陈。 他和她在树林里度过了一夜,直到天亮,马丹青才将他们寻获。 他仍旧背着她,在马丹青的带路下,小心翼翼地带着她走出那座迷雾森林。 一回到宅第,引颈期盼的翠萍已哭红了双眼。 “太好了,万一小三要真的找不回来,那我就算是以死谢罪也没法赔给小三一条命。”翠萍深深自责,她是一夜没合眼,就为了等小三平安归来,毕竟是她带小三去逛市集才会遭遇到这种掳人的事。 “翠萍,麻烦你去请大丈。”马丹青交代,翠萍才停止哭哭啼啼,赶紧出门去找大夫。 罗杰没有将小三送回下人房,而是让她住进他寝居旁的厢房。 由于她的脖子受伤,加上一路颠簸下,让她的伤势更加严重,于是她只能趴躺着。 大夫来了之后,为了推拿她颈部的不适,于是让翠萍将小三的一头长发给挽成一个发髻。 当露出那暗红色的胎记时,罗杰明明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却还是深深被震慑住。 大夫处理好小三全身的伤势之后,要小三乖乖躺着,千万别再挪动颈子,那记手刀的力道不轻,已经伤及筋脉。 虽然罗杰也是一夜未合眼,但他让翠萍退下休息,自己亲自照顾她。如今确定了她的身分,他还能把她当成小三吗? 想了多少次,当他掀起她背后那束黑发时的情景,千想万想就是没想到会是在她受伤的情况下。 事实证明的这一刻,他仍是无法置信,她果真就是他的小燕儿。 看着她趴睡时那微侧的脸庞,长长的眼睫下有着一夜睡不安宁的浮肿,他到底该拿她怎么办? 他已经找到了小燕儿,却不敢认她。 认了她,是否就得跟她当面退亲?不,他一点都不想退了跟她的亲事,他很怕她会再一次寻短,那不是他所乐见的。 不认她,除非她永不踏出他的宅第,否则还是会着了老管家的道。 看着她秀静的容颜,经过昨日发了狂似的寻人,他无法让小燕儿再遭受到一丝差池。 他陷入了两难。 他十五岁认识莲儿,莲儿是他这么多年来唯一心动的佳人,而小燕儿是她的责任与义务,如果小燕儿没有出现,他一定会毫不考虑的将莲儿迎娶进门。 可是小燕儿出现了,不知不觉中他被她的一颦一笑吸引。论姿色,小燕儿绝对比不上莲儿,但他就是喜欢小燕儿说话时那很软很甜的嗓音,也爱她总是一脸淡雅的恬静。 但他对小燕儿是男女之情吗?不,他相信那只是一份对她的愧疚,他只是一时把持不住,才会又吻了她。 唉!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该把小燕儿当作妹妹般,他爱的人理当是莲儿才对。 她为何不肯开口承认她就是小燕子?难道她有什么顾忌吗? 或许他可以认她作义妹,将她纳入羽翼下照顾她一辈子,这样爹就不会再对她不利,他也不会辜负莲儿对他的情意。 “嗯……”杜宛燕的嘴里逸出不适的嘤咛声。 他没有喊醒她,只是痴痴看着她。 此时,白婶端了几样清淡的菜色进房来。“大爷,我来照顾小三,你先吃点东西,然后再去歇会。” 罗杰点点头,天大的事也得等他养好精神再来解决。 “马爷,真的吗?”杜宛燕淡淡笑了。 她坐在床上,背靠着枕头,小嘴一开一合,享受着自动送到嘴边的豆腐羹。 “当然。我在林子外就看见那街上天际的七彩火花,但我不敢贸然进入,万一我也困在里头,就没人可以救大爷和你了。于是我估算那个距离,你和大爷应该离林子外不远了,因此我就在林子外等到天亮,看来我的决定是对的。”马丹青一边喂她吃豆腐羹,一边讲述着那夜的情形。 马丹青口沫横飞的叙述生动有趣,听得她频频呵呵浅笑。由于她还无法低头,只好暂时当个好命的姑娘,让人服侍着。 “嗯,没错。要不是有你,就算大白天,大爷也不一定能带我走出去。马爷,真的谢谢你,幸好有你呀。”她既夸赞又道谢,让马丹青听得是喜上眉梢。 “小三,别叫我马爷,那多生疏呀,以后就叫马大哥。”马丹青又喂了一口软软的豆腐到她嘴里。 马丹青心疼命运坎坷的小三,之前跳河寻死,这会又被罗忠来这记阴招,幸好她福大命大。 明知她就是杜宛燕,却不知道大爷心里在打什么主意,为何总是不肯和她相认,更没有去找罗忠兴师问罪。 其实马丹青也能猜到几分。大爷心里只有安慧莲,所以才不肯认这门亲事,可是为了道义和责任,又不能抛弃小三。 唉!想想小三还真是命苦和可怜。马丹青油然生出一股心疼。如果不是命运多舛,小三现在可也是人人捧在手里的千金大小姐,更不用落得被罗家庄嫌弃,甚至要致她于死地的地步。 “马大哥。”她顺从地喊着。“我吃不下了。” “再多吃点。”马丹青将汤匙又递送到了她唇边。 “丹青!”重重低喝声,差点让马丹青手中的汤匙滑落。“你在干什么?” 罗杰一踏进房内,就看到马丹青坐在床边,一颗头颅几乎要贴上她的小脸,那过于亲密的动作,让他心里非常不舒坦。 他被自己那排山倒海般的妒意给惊愣住了,从不曾有过的感觉,这是全然陌生的情绪,让他不知所措。 “我……我在喂小三吃饭呀。”马丹青一脸无辜。 面对罗杰突来的怒气,不是平常的冷脸,而是真实的大发脾气,杜宛燕和马丹青都被吓住。 “我来。你出去吧。”罗杰一把夺过马丹青手里的饭碗。 马丹青跳了起来,立时倒退三大步。 “大爷,不用了,我吃不下了。”杜宛燕赶紧开口。 罗杰黑眸微眯。“可是,你还没吃完。” “我……我得吃药了。”她用手比了比桌上那碗已经煎煮好的药。 罗杰看了马丹青一眼。“丹青,这里没你的事了。” “可是,大夫交代,小三的颈子得推拿——”马丹青的话止于罗杰的厉色下。相处多年,他当然知道从不发脾气的大爷,一旦发起脾气来有多么的吓人。 “丹青,小三的事我会处理。”罗杰阴郁的脸色,简直就像是暴雨来临前的天空。 “小三,我还有事,先离开了。大爷,那我先退下了。”马丹青被罗杰凶得一脸纳闷,但他还是快速退出房外,还不忘把房门关好。 罗杰看着她,幽幽地,带着深思;她也看着罗杰,坚毅地,也是带着深思。 明明在那座迷雾森林里时,遇到生死瞬间,她一心想要让罗杰知道她就是小燕儿,可是这会看着他,她却又说不出口了。 她想通了,她不要再有任何冀望。她爱他,所以不要让他为难,他的幸福就是她的幸福,她永远是小三、是他一辈子的奴婢,她要看着他娶妻生子。 经过这一段日子的相处,她明白他是个重承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既然他喜欢的是安慧莲,那她就继续当个下落不明的未婚妻吧。 她决定要隐瞒自己是杜宛燕的事实,就算再遇上老管家,她也不怕了,她不可能永远躲在这,她得学会自保。 她来京师的原意只是要退亲,既然无法当面退亲,那就当作她从不曾在这世上存在过吧。 “还好吧?”他问。 “小三很好,谢谢大爷关心。” 在迷雾森林里的情愫不见了,他看见她淡淡隔出了距离。 “背过身去,我帮你推拿。” “大爷,待会翠萍姊会来帮我,不用麻烦你了。”她没动,仍将背靠在枕头上。她要忘记那样缠绵柔情的吻,不容许自己再陷入。 “我说转过身去。”他很坚持,不容她置喙。 “凶什么凶嘛。”她嗫嚅的嘟囔,她很少怕他,但此刻的他却是会让她害怕的样子,原来他固执起来的模样怪恐怖的。 她的长发一大早就让翠萍给盘成了髻,她背过身去,他就站在床边,一眼就看见那片枫叶飘飞在他面前。 每看一次,他就心痛一次。幸好她看不见自己的胎记,更看不见他此刻忧伤的表情。 他以两指的力道,轻触那个能够与他相认的记号。 她大概不知道,他知道她颈上有胎记的事吧,否则在她不愿告诉他身分的情况下,她又如何愿意让他看见她的胎记? “哦……”她发出闷哼声。 “你忍忍,这有点痛,这样才能快好。”他在她脖子上以指腹画着一圈又一圈。 “嗯。”她只好咬牙忍耐。 “你知道是谁掳走你的吗?”他试探地问。 “知道。” 他全身一震,手一僵。“是谁?” “我不认识。或许让我再遇上,我就能认出他们。”她倒抽了口气,因为脖子上的痛楚。 他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她不挑明的说,为的是什么?是怕他为难吗?他却不敢探究原因。 “那你有跟什么人结怨吗?” “没有。大概他们抓错人了。”她希望他能去警告罗总管,不要再对她下手了,她一点都不想要进罗家庄,她只想平平凡凡过一辈子。 “你以后别出去了。” “我总不能为了这样,就一辈子关在这里吧?” “可是……” “马大哥说等我脖子好了,要教我几招防身的功夫,保证我可以很容易的逃命。” 听她这么说,他不知不觉中竟加重了力道,直到她唉叫出声。 “啊……你轻一点,你弄痛我了。” 他急急放开指腹。“有没有怎么样?” 她摇头。 “等你好了之后,我来教你防身的功夫,不用麻烦丹青。”他没发现自己的醋意,将手掌改按在她的肩膀上,仍是对着她的背。 “大爷,你这么忙,还得照顾安小姐,我还是麻烦马大哥就好。”她现在一心只想求他别对她这么好,否则她又会升起破坏之心。 “我说了算。”他抿紧的唇瓣加深他的霸道及气势。 “是,你是大爷嘛。”她无奈下只好顺着他。 在她身体逐渐康复之后,一个晴朗的日子,罗杰果然传授了她几招防身功夫及几样能够逃生用的利器。 藏在衣袖里的白色粉末,能使人立刻丧失知觉。 一把搁在怀里、连铸铁都削得断的锐利小刀。 一根求救用的七彩烟雾棒及一个火折子。 还有一个保命用的吹箭,吹箭小巧如一支箫管,只要以吹箫的方式就能吹出其中含毒的细针,当然,那样的毒针无法置人于死地,只是暂时让人神经麻痹。 有了这些暗器,相信她不但有了自保的能力,还有反抗的时机,再也不会随意被人押走。 半个月才有一次的南北货市集,杜宛燕因为上次未能逛得尽兴,今日在她已经康复的情形下,千求万求,翠萍终于答应再带她出门。 “小三,可是我怕呀。”才出罗杰的宅第,翠萍就拉住小三的手臂。 “别怕,我总不能一辈子待在屋内不出门吧。”况且她身上有好几样宝贝,罗总管最好不要再来找她麻烦。 “可是,你的脖子真的不要紧了吗?” “早好了。”杜宛燕还上下左右地转了转脖子。 “那小腿的伤呢?”翠萍不放心地再问。 “翠萍姊,你也知道那只是被石头给划伤,早就不碍事了。”杜宛燕这下干脆让双脚跳了跳。 “可是万一大爷要是知道……”翠萍可没忘了大爷三令五申的交代。 “你忘了大爷一早就和马大哥出了城,不到掌灯时分,他们是不会回来的。”杜宛燕拉着翠萍就往前走。 “小三,我看大爷很紧张你,他是不是喜欢你呀?”翠萍边走边问。 “怎么可能。大爷只是心肠好。” “可是大爷一向和姑娘家保持距离,就算我和白婶生病,他顶多问个好,从来不会踏入下人房,更别说还亲自近身照料了。”翠萍没说出口的是,自从小三被救回到现在,就一直住在大爷寝居旁的厢房,再也没有搬回下人房了。 “大爷看我三番两次受伤,怕我小命不保,他是宅心仁厚,况且他已经有了安姑娘了。” 她也宁愿相信,他只是心肠好而已。她是个毫无姿色可言的小孤女,就算他对她有任何情愫,也只是被她那时故意的勾引给迷惑住。 她没忘记他的吻、他的怀抱、他的气息,每每一想起,还是会令她心痛到无法呼吸。 “说到那个安姑娘,哪有姑娘家脸皮这么厚的,三天两头自个儿跑到男人家来,真是不害臊,想嫁出去也不用做得这么明显。”翠萍勾住小三的手臂,就怕一不留神,又被人群给冲散。 “大爷就是喜欢安姑娘那种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的大方豪爽呀。”杜宛燕笑说着。 “我看是大爷的眼睛没睁开。天底下好姑娘多的是,偏偏喜欢像安姑娘那种,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都还没嫁给我们大爷,就一副当家主母的样子。”翠萍显得愤愤不平。 两人还没走到热闹的市街,突然一个小姑娘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你是……你是……”小姑娘惊骇地指着杜宛燕的鼻子。 翠萍警戒着,仗着年纪比小三大,个头比小三高那么一点,她立时大声喝问:“你是什么人?你想干什么?” 小姑娘无视翠萍的喝问,对着杜宛燕道:“你不认得我了?我是那个桥上的小乞儿呀。” 杜宛燕端详着那张小巧瓜子脸上的柳眉凤眼,恍然大悟。“你是小乞儿?一点都不像呀!” 小姑娘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的脸变干净了是不是?因为我不用再去乞讨了嘛。” “是呀,变得我都认不出来了。”杜宛燕给翠萍一个安心的眼神。“翠萍姊,没事,她是我的旧识。” “你没死!太好了!”小姑娘激动地拉住了杜宛燕的手臂。“我还以为你绝对活不了了,那天水那么急,你一下子就不见了,我大声喊救命也没用。” 听了小姑娘这一连串不用换气没有停顿的话,杜宛燕终于相信她就是那日在桥上巧遇的小乞儿。 “幸好我被一位好心的大爷给救了,我那时也以为我活不了了。”杜宛燕看着小姑娘的激动,很庆幸她当时被罗杰救了,这算是她和罗杰之间的孽缘吧。 “刚刚我还以为是我眼花认错人了,真是老天保佑,让你活了下来,只是……”小姑娘突然跪了下来。 “啊?!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呀!”杜宛燕连忙搀扶住小姑娘的双臂。 一旁的翠萍也不知所措,更不知道突然冒出来的小姑娘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位姊姊,我对不起你,你给我的玉佩,我把它给典当了。我老爹生重病,要是没有银两就没法请大夫,没请大夫我老爹就活不成,我只好把玉佩给当了,我不是有意的。” “原来是这样。”杜宛燕扶起了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秋桂。”秋桂跟着站起。 “秋桂,那块玉佩能够换你老爹一条命,是多么圆满的一件事呀,我很庆幸自己把玉佩给了你,至少玉佩还有最后的价值,当了就当了,你就不要放在心上。” “我这人是有恩必报的。你的玉佩救了我老爹一命,现在知道你没死,我一定会努力挣钱,把玉佩给赎回来的。” 杜宛燕笑着摇头。“你把玉佩当在哪?”若能,她还是想赎回玉佩,或许有朝一日她真能把玉佩还给罗杰。 “一品轩呀。” 听到一品轩,杜宛燕的心像是被大石击中,咚的在心头撞出一个大洞,而翠萍更是拉长耳朵,注意凝听。 “一品轩?”杜宛燕扬高音调问。 “是呀。那个一品轩的老板,一脸的杀气,看到那块玉佩,还问我是不是燕儿,我说不是,他还说那块玉佩是我偷来的,不然凭我这穷酸的模样,身上怎么可能会有那块好玉佩。”秋桂说得气愤。 杜宛燕消化着秋桂的话。“秋桂,你慢慢说,你是说你把玉佩典当给一品轩的老板?” 秋桂猛点头。“他拿出另一块玉佩,跟你给我的那块玉佩是一对儿的,说什么上头是‘杰’字,而那个‘杰’字就是他。我糊涂了,怎么会那么凑巧……” 秋桂哇啦啦地诉说着那天在一品轩的情形,杜宛燕越听,柳眉皱得越紧。 “罗大爷有讲……小三这个名字?”杜宛燕全身泛起一股无法抑制的颤抖。 秋桂再点头。“我有说是一个跳水寻死的姑娘送给我的。我还告诉他,难道我不能拿别人送我的东西去典当吗?天底下没有这种道理对不对?幸好找到了你,就可以证明我的清白了。” “所以,我那块玉佩目前在罗大爷手中?”真是晴天霹雳,杜宛燕几乎要站不住脚。 翠萍也知道事情不对劲,连忙扶住小三的手臂。 “没错,我费尽口舌,罗大爷才相信我说的话。他给了我四十两银子,要不然我真的是白白被冤枉了。”秋桂回想起那日的情景,还是觉得很惊险。 翠萍碰了碰小三的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翠萍姊,回去我再告诉你,你就先别问。”杜宛燕无法多想,只能力求镇定。 “这位姊姊,等我赎回玉佩,我一定会上门归还的。你府上在哪?你一定要让我知道,否则我这辈子都不能心安的。”秋桂仍很激动。 杜宛燕摇摇头。“秋桂,你住哪?我跟你去探望一下你爹,你不必赎回玉佩,我会自己想办法的。” “那秋桂就带姊姊去我家走走。姊姊对秋桂的大恩大德,如同秋桂的再造父母,如果姊姊不嫌弃,要常常来我家走走,我家虽然是破茅草屋,但你有空还是得来找我这个妹子。”秋桂热情地认了姊姊,这才想到,她一直忘了问她的名字。 “姊姊,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杜宛燕扬起一抹苦笑。“小三。” 秋桂被惊吓住,为何这位姊姊也叫小三? 第七章 原来罗杰早就知道她是杜宛燕,而他竟然耍弄她这么久! 她以为他曾经为小三心动过,没想到他是因为这层缘故而特别照顾她。枉费她替他考量这么久,而他却一心蒙骗她。 翠萍知道前因后果之后笑她笨,要她主动认了罗杰,这样她就是名副其实的少夫人了。她要翠萍什么都别说,这是她的事,她会自己去解决。 没想到她一心认定厚道善良、光明磊落的男人,竟会用这等鬼鬼祟祟的手段!明明知道她是小燕儿,偏是不敢认她。 她一开始没有认这门亲,是因为她不明白罗杰的为人,况且她本就是要来退亲的,认不认已经不重要了。 后来知道他心仪的是安慧莲,而她也失去了那个订亲信物,万一再被抓人地牢,就不是她所乐见的。 最后,认不认这门亲事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她只想要他过着幸福的日子,迎娶他心爱的姑娘入门,她并不想要为难他。 月色隐隐,夜色沉沉,天气异常的燥热,几乎令人喘不过气来,在整座宅第都陷入昏睡的丑时初,她踩着坚毅的步伐,来到罗杰的寝居前。 她抡起拳头,却轻轻敲在门板上。马丹青就睡在隔邻,她不想吵醒其他人,没想到他的房门未闩,咿啊一声就推了开来。 她才跨进门槛,一道旋风立刻拂过她的小脸,在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时,她的肩膀立时被一只大掌给扣住。 她的心窝怦怦跳着,肩膀上的大掌并未施加任何力道。 “大爷,我是小三。”屋内漆黑一片,她看不清四周,却也知道是谁在她背后。 罗杰的警觉性很高,房门才一有动静,他就已经从内室飞身出来。“这么晚了,你……” “我有事想找你谈。”她语气坚定。 他稍稍犹豫。半夜三更,以他的身分总觉得不妥,但他仍是将小厅桌上的油灯点亮。 只见他一头长发披散在肩头,身上仅着单薄的中衣,不见困意,却有股难以言喻的震惊。 “坐。”他道。 “不坐了。”她的十指在肚腹前绞成麻花辫。 她虽不美,却有着一瞬间能打动人心的韵味,他看着她,心里突然觉得慌,那是从心底传来的不规律心跳声。 “这么晚了,有事吗?” “罗、杰。”她喊着他的名,铿锵有力,以一种豁出去的态势。 他的心一惊,那是种不祥的预感。 “罗、杰。”她又重重喊了一声。“我们今天就把话摊开来说。” “小三,你怎么了?” “你明知道我不是小三,你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她咬紧下唇瓣,努力抑制激动。 他黑眸微眯,思考着她的话。“说清楚。” “我不怕你的,你不要弄那一张鬼脸来吓我。” “我没有要吓你,我这张脸天生如此。”被她这么一说,他只好放柔表情,在心里叹口气。这会儿是谁说话比较大声?说到底是他这张脸吃亏了些。 “那你说说,你明知道我就是杜宛燕,为什么不坦白说了,却故意把我当成小狗小猫在戏耍?”她不容许自己退缩,她得理直气壮的质问。 “你怎么知道我知道?”他讶然。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摊开小小的掌心。“拿来。把秋桂典当在一品轩的玉佩还给我。” “秋桂?”他不解,这下浓眉聚成了两道高耸的山峰。 “秋桂就是拿我的玉佩去典当的小姑娘。”看着他那犹若陷入五里雾中不懂的表情,于是她又说:“今天,我遇到秋桂了。她告诉我,她把我给她的玉佩拿去一品轩典当了。” 罗杰终于明白她半夜走入他房里,不是为了跟他温存叙情,而是跟他清算这笔帐。 “燕儿……”他喊着她的名,缓缓趋近她一步。 好久没有人喊她燕儿了,那一声燕儿似一把刀,刺得她心头血淋淋的痛。 “我是燕儿,是杜家的么女,是你不敢认的未婚妻。”他的男性气息太过于接近,扰得她心窝处有股骚动。 “我——” 她截断他的话。“你不敢认我,是因为安姑娘吧?” “那你不想认我这个未婚夫为的又是什么?”终于来到相认的这个时刻,果然不出他所料,没有温情,只有漫天的怒火。 “这话亏你说得出口。”这下流动的暧昧气息全数消失得无影无踪。“罗家是怎么对待我们杜家的?不但不出手相援,还落井下石,在我们家资金周转不灵时,低价收购了我家所有的布匹,别以为我那时年纪小什么都不懂。” “那是我爹的所作所为,我全然不知情。” “就算你不知情,但你也该知道我只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罗家本来就不要我这个媳妇,甚至要毁诺背信。我千里迢迢从明水来到京师,没有一杯热茶,反而把我关入地牢,你要我如何认你这个未婚夫?!认了之后,我是不是会立刻命丧黄泉!”深埋在心里的愤怒一旦被掀起,就有如惊涛骇浪般。 “我不知道你来京师,否则我不会让你受到这种委屈。这些事我完全不知情,等我知道时,我动员了所有下属,去寻找你的下落。”他叹了口气。“燕儿,你就是为了这个才跳河寻死的?” “不,我本来就是来罗家庄退亲的。既然罗家看不起我杜家,我更不会厚着脸皮硬要巴结上罗家。我不是寻死,我只是不小心落河。我虽然什么都没有,但我还有一身的傲骨。” “不管怎么样,幸好我救了你,这算是老天爷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 “补偿?你要怎么补偿我?”她深埋在心底的所有委屈都在这一刻倾巢而出。 “我会照顾你,我会保证你一生安好。”他说得情深意重。 “是吗?你不是说你动员所有下属去寻找我的下落?你明明已经找到我了,为何不认我?你根本就是谎话连篇。”她指控着。 “我想你不认我一定有你的理由。我在等你先来认我,我更怕我贸然认了你,你就会离开我。”她是这么激动,他好怕说错什么惹怒了她,所以只能步步为营。 他的脸色罩了寒霜,她该习惯他那张脸,却还是认为他这会儿根本是因为她的指控而在发脾气。 “说得好听。你不认我,是因为安慧莲。你已经跟安慧莲有过花前月下的约定,要是找到我,就必须跟我退亲,不是吗?!” “燕儿,你偷听我和莲儿的对话?”他双眼暴瞠。 她有些愧疚,但她还是保持一贯的气势。“我没有偷听,是你和安姑娘聊到浑然忘我,根本忘了我还在你房内打扫。” 是的,她失去了惯有的平静。这么多年来见过无数大风大浪所训练出的沉稳,为何会在此刻慌了心?该以冷漠看世情,结果她还是陷入对他的情仇里。 “我对你有义务和责任,我不是无情无义之人。” 她苦笑。“没错,你宅心仁厚、有情有义,所以你不认我,认了我就得跟我退亲;不认我,就可以正大光明的迎娶安姑娘。” 她说中了他两难的心思,他没法反驳她的话。 “我很想照顾你,给你一个温暖的家,不再让你流离失所,罗家欠你的就让我来偿还。” “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偿还?” “你愿意退了这门亲事,我们以兄妹相称吗?”他低声询问。 “如果我不愿意呢?” “那么,我会遵守诺言,娶你为妻,毕竟我们有婚约在前,而我喜欢莲儿在后。”他是这样打算的,若得不到燕儿的认同,他是宁愿负了莲儿。 “哈哈哈!”她突然狂笑出声,声音震动整座因为夜里而显得空旷的屋宇。 “燕儿……”他提吊着心。 “罗杰,你放心,我杜宛燕人穷志不穷,我绝不会勉强你娶我为妻的。今日今时,我杜宛燕在这里立誓,从今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她哽咽,那是想哭哭不出,想流泪却流不出的苦涩。 她的心好痛好痛!她爱上这个无情却有义的男子,她以为能潇洒来去京师,没想到竟落得如此下场。 “燕儿,你若能同意当我的妹子是再好不过,你放心,再也没有人会欺负你,我会保你一生平安顺遂。”看她如此,他也心痛,却无法再改变什么。 他跟燕儿有的只是一纸婚约,跟莲儿却是朝夕相处多年,就算他对燕儿有感情,他相信那也只是对她一时的怜惜。 “我可以当罗家大少爷的妹子吗?我可以高攀吗?”她净是讽刺。 “我罗杰也在此对天立誓,必待你如亲妹,与你有福同享,我必会好好珍惜你的。”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只能将泪水和苦楚往肚里吞。 “我的玉佩,还请你归还。”她的心已死,再无法多说什么。她不想当他的妹子,她只想跟他白头偕老。 可是,她已经错过了他。 “这是当然。”他从腰带里掏出了两块凝脂白玉,当他将放在身上十二年的玉佩放进她的掌心时,他心痛地感到不舍。 看着手里这块刻有“燕”字的白玉,杜宛燕唇瓣逸出了苦笑。 她总算完成了她来京师的目的,她该无求地来、无求地走,这样她就可以完成娘亲临终前的遗言,终于可以回明水镇去了。 她转身,将玉佩紧紧包覆在掌心里,踉跄走出他的寝居。 他想喊她,想再次将她搂进怀里,但兄妹名份已定,他断然不能再有非分之想。 只是,这真是他所希望的吗? 午后,天光灿灿,除了蝉鸣蛙叫声喧腾着,罗杰的宅第,陷入一片死寂的沉静。 白婶染了热病,正在房里休息,翠萍跟着大夫回药铺抓药,偌大的宅第只剩下杜宛燕一人。 在跟罗杰摊开一切之后,杜宛燕本想迅速离开罗宅,但白婶病倒了,她不能说走就走;白婶对她的好,就跟她的娘亲一样,她得等到白婶痊愈之后才能做离开的打算。 自从十天前罗杰当众认了她这个妹子,屋内粗重的工作,白婶和翠萍就不让她做了。 她在厨房前的门庭洗着一木桶的衣衫,这些活原本都是白婶在做,她得赶在白婶睡醒之前做完,不然白婶见着了又会抢着做。 正当她费力搓揉着衣衫时,一双绣花鞋来到木桶边,她一抬头,对上安慧莲那双精明的凤眼。 她站起身,湿漉的双手在衣摆抹了抹。明明她没有听见敲动门环的声响,这安慧莲是怎么进屋的? “安姑娘,大爷不在。” “我当然知道大师兄不在,我今日是专程来找你的。”安慧莲气势凌人地盯着杜宛燕。 杜宛燕颦眉。“不知安姑娘找我有什么事?” “原来你就是大师兄那个自小订亲的未婚妻。” 杜宛燕看着安慧莲那不善的样子,看来罗杰已经都告诉安慧莲了。“我已经不是大爷的未婚妻了。” “算你有自知之明。那你为什么还不离开这里?难道你还妄想着大师兄吗?”安慧莲原本粉妆玉琢的模样,此刻像是被施了法术般,变得面目狰狞。 “大爷认了我当妹子,我为何要离开这里?”杜宛燕挑眉。她有一身的傲骨,更不喜欢被胁迫,偏偏安慧莲现在就是在胁迫她。 “大师兄不会喜欢你这个丑女人的,我劝你死了心,快快离开这里,少夫人的位置我是坐定了。” “安姑娘今日来找我,就是要跟我说这些?”杜宛燕挑动柳眉。 看着杜宛燕的冷静,完全没有心慌失措的样子,这让安慧莲更是怒气冲冲,她以为三言两语就能激得杜宛燕离开,看来她是小看了她。 “你以为我会让你留在这,然后让大师兄天天看着你?” “安姑娘,你并不喜欢大爷,你只是看上罗家庄的钱财。” “你管我喜不喜欢大师兄!反正大师兄爱惨了我,我叫他往东他绝不会往西,他会在新秋时节迎我入门。” “那恭喜你了。”杜宛燕还是很淡漠,不因安慧莲的挑衅而生气。 “看你是要自己收拾包袱离开,还是让我送你离开?” 这就是安慧莲今天来的目的,她绝不能让杜宛燕留在这,万一心肠柔软的罗杰改变心意,那她一切的努力岂不前功尽弃! “什么意思?”杜宛燕大眼微眯,警戒着。 安慧莲以右手虎口轻易就掐住杜宛燕的脖子。“我可是练了十几年的功夫,要对付你就像踩死一只蝼蚁这么简单。” “你要是杀了我,你的大师兄不会放过你的。”杜宛燕感受到咽喉被施加的力道,但她还是不打算求饶。 “你以为我会笨到让大师兄知道是我动手的?”安慧莲冷笑。 杜宛燕悄悄将右手搁在腰带上,那里有个锦绣荷包。“安姑娘,你不是说大爷不会喜欢我这种丑女人,那你又何必要杀我?” “可是大师兄心肠软呀,就算他不爱你,也会为了道义责任而娶你。女人都是善妒的,你认为我会让你留在他身边?”安慧莲笑得更加妩媚及张狂,手上的力道也加深了几分。 杜宛燕悄悄从荷包里拿出箫管。“安姑娘,你想杀便杀吧。” 安慧莲勾动唇角,一股狠劲。“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为何不离京师远远的?你为何要回到大师兄身边?我给过你机会了,你就别怪我手下无情。”安慧莲的耳朵动了动,听着那个尚在远方的脚步声。 “你好狠的心……”杜宛燕已经说不出话,只能迅速拿起萧管搁在嘴巴上,用力对准安慧莲的手臂射出。 细针轻易射中安慧莲的手臂,安慧莲不但没有反抗,反而勾动那冷冷的眼神,她慢慢放松掐在杜宛燕脖子上的手劲。“你对我用毒针?” 杜宛燕脖子上的力道一松,她立刻后退数步,连连猛咳了数声,她没忘记安慧莲是练武之人,立刻拔出怀里的小刀。“你别乱来!” 安慧莲突然哽咽着嗓音,大声哭道:“燕儿姑娘你别杀我,有事好好说!” 杜宛燕感到一阵错愕,还来不及回应这突变的局面,安慧莲又哭着道: “你想当大师兄的妻子,我让给你就是了,你何苦要这样步步逼迫?你冷静点,我是真心喜欢大师兄的。”安慧莲的眼泪在瞬间哗啦啦掉了出来。 杜宛燕心里暗忖,那毒针不是只能麻痹神经?难道会让人的经神错乱? “燕儿,你这是在干什么?!”罗杰怒吼的同时也一手打掉杜宛燕手中的小刀。 杜宛燕看了看自己被打红的手背,再看着安慧莲那得逞的眼尾,再看着罗杰那粗暴的行径。“我——” “我给你这把小刀不是要你用来对付莲儿,是要你防身用的!” “你认为我要杀了你的小师妹?”杜宛燕的喉咙还有着不适,却勉强的拔高音调,完全无法相信会被误解。 “事实摆在眼前,难道不是吗?” 他质问的口气如寒冷的冰雪,句句刺痛她的心。“你认为我是这种女人?” “燕儿,我真的错看了你,我一心想把你当妹子,为何你非得对莲儿赶尽杀绝呢?”罗杰问得痛心。 “哈哈哈。”杜宛燕悲苦的笑出声,声音少了往日的软软甜甜,变得低哑粗糙。“我赶尽杀绝?罗杰,张开你的眼睛,看清楚到底是谁在对谁赶尽杀绝?!”她又猛咳了数声。 “我看得很清楚,是你拿刀对着小师妹。”他的心太乱,只能相信亲眼所见的事实。 “大师兄,”安慧莲一脸痛苦。“别跟她说了,让她离开这里就是了,我不会计较的。” “莲儿,你怎么了?” 安慧莲凄苦地说:“她用了毒针,我的手……” 罗杰看着安慧莲手臂上那根细针,然后快速地将针拔出,接着将安慧莲搂进怀里,让她可以依靠在她身上。 “燕儿,你还对莲儿使用了毒针,你真的让我太失望了。” “罗杰,我只说一次,信不信由你。是你的小师妹欲置我于死地,我不得不保护自己。” “大师兄,我跟杜姑娘无冤无仇,怎么可能会这样做!啊……好痛呀!”安慧莲可怜兮兮地唉叫着 “莲儿,哪里不舒服?” “全身都不舒服,我快站不住了。”安慧莲娇弱得像是风一吹就会倒。 “我扶你进房。”罗杰拦腰抱起了安慧莲。 “那她呢?”安慧莲偎在罗杰怀里,用下巴指了指杜宛燕。 罗杰忧郁的大眼,又是恨又是怒又是不舍又是难过。 杜宛燕清明的大眼充斥着愤怒。“我会离开。既然你只相信你小师妹说的话,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她解开腰带上的锦绣荷包,抛扔在地上,那可是他亲自为她系上的。 她转身朝后门的方向走出去。来时她是孑然一身,离开时也不需要带走任何东西。 她终于离开了罗杰的宅第,走得既心酸又狼狈。虽然是安慧莲故意要陷害她,但罗杰的不信任才是令她彻底心寒的原因。说到底,他心里从来不曾有过她呀。 罗杰脑里一团混乱,什么话都无法说,更无法要杜宛燕留下。 “丹青!”他只能用力吼着马丹青。“跟着她。” 杜宛燕脸上一滴泪都没有,有的只是日光映照在她那张白惨惨的小脸上,她的大眼里溢满坚决,还有看破的心伤。 马丹青跟在她左后方,没喊她,也没有阻止她,就只是默默跟着她,直到她走了半个时辰,来到东城的拱桥上。 “马大哥。”她伫立桥上,喊着始终在她身后的男人,马丹青这才趋前走到她身边。 看着清澈的水流,似乎还可以见到水中鱼儿悠游的身影。“马大哥,我没有要杀安慧莲,是安慧莲要杀我。” 她的口气很淡,淡到几乎感觉不出有任何情绪,半个时辰的路程,让她激动的情绪已经缓和下来。 “我知道。”马丹青毫不犹豫的回答。 她这才撇过头,看见马丹青脸上淡然的笑意。“你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你又没有武功,要如何杀得了武艺高超的安姑娘?安姑娘可是练了十几年的武功,就算你用了暗器,也绝对伤不了她的。况且,你脖子上有明显的勒痕。”他比着她脖子上那道清晰红印。 杜宛燕这才露出苦涩笑意。“你会这么想,为什么大爷不会这么想呢?你看见了我脖子上的勒痕,为什么他看不见?” “小三,旁观者清。大爷是太震惊,被眼前的事实给蒙蔽了思考能力,他若静下心来,一定会想出这其中的怪异之处。”马丹青已经知道了她的身分,但还是习惯喊她小三。 “算了,他信不信都已不重要,我本来就该离开,该成全他和安慧莲。安慧莲把我视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大爷只是可怜我,所以才收留我,我留下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小三,你想去哪?”马丹青问。 “我想回明水去。” 他点头。“我送你回去。” “马大哥。”强忍的眼泪,终于不听使唤地掉了下来。“谢谢你。” 马丹青拍了拍她的肩。“你喊我一声大哥,我本来就该照顾你,我去准备马车。” “嗯。”她点头。“马大哥,安慧莲不安好心,她不是真心喜欢大爷,她觊觎的是罗家庄的家产。” 马丹青蹙起浓眉。“小三,你放心,这件事我会调查清楚,我跟你保证,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还有,别让大爷知道我在哪里,我怕大爷会告诉安慧莲,安慧莲又要来杀我,我虽然命运多舛,但我还想活下去。” 马丹青想了想,还是点了头。“嗯。事情还没调查清楚之前,你的去处的确越少人知道越好。上次可以保你平安,万一再有一次就很难说了。” “马大哥,我们走吧。”她拿出衣襟里的手绢,抹了抹眼泪。 天地苍苍,人海茫茫,此情此景,同样立在这座桥上,纵使天下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她还是选择勇敢活下去。 “嗯。大爷那一定是不能回去了,我们先去二爷的迎春阁,我得去借辆马车。”马丹青话落的同时,眼神锐利的在四周寻着某个点,然后才带着她往城里最热闹的玄武大街走去。 傍晚时分,当“迎春阁”三个烫金大字出现在杜宛燕眼里时,她还是觉得有些恍惚;要不是有马丹青带领,她铁定伤心欲绝到连走路都不会走。 她见到二爷罗楠站在迎春阁大门外,罗楠笑起来的模样既轻浮又没一刻正经,但那慵懒闲适的模样偏偏掩不住一身好风采。 罗楠光是站在那,只需要唇瓣含笑,就如吹起一道柔和的春风,嘴里说着招揽客人的话,就让“迎春阁”有着络绎不绝的生意上门。 她不禁感慨,明明是同母所生,他有一张令姑娘家朝思暮想的俊容,反观罗杰,却有一张令人惊心丧胆的阎王脸。 “马大哥,这是迎春阁,那对面的迎宾阁是怎么回事?”她问。 “迎宾阁是三少爷罗橙的。不过,你别在二爷面前提起,二爷和三爷可是死对头。”马丹青轻声交代后,才带着她走向前。 马丹青跟罗楠交谈了几句,罗楠对着杜宛燕颔首微笑,然后示意马丹青从后门进入,他自己还是保持同样的微笑和姿势在大门前招呼宾客。 来到迎春阁的后门边时,杜宛燕低声问:“马大哥,迎春阁到底是什么地方?” 马丹青笑说着:“勾栏院。” “啊……”杜宛燕很是震惊,却也不再多说什么,因为更令她震惊的事正摆在她眼前。“啊……”她又叫了声。 她前看看、后看看。“怎么有两个马大哥?” 站在她身边的是马丹青,站在她前面的也是马丹青,她一时看傻了眼,暂时忘了被罗杰误会的痛心与难过。 “小三,这是我的双生哥哥,他叫马丹河,只比我早那么一刻出生,他是二爷的护卫。”马丹青笑说着,早已习惯众人对双生子的吃惊。 “天呀,你们是双生子,好神奇哦,万一你们都穿同样的衣服,那我要怎么辨认你们?”她左看看、右看看,两人除了衣衫之外,无论是长相、身高、体形、甚至那斯文俊秀的外表,几乎一模一样。 “小三姑娘,长得比较俊逸的那个就是我。”马丹河扬起笑脸,不忘赞美自己。 杜宛燕被马丹河的话逗笑了,一扫先前的阴霾。 “小三,我这个大哥就是爱说笑,我们先进去吧。”马丹青睐了自己的双生大哥一眼。 “小三姑娘,大门不方便让你进出,只好请你从后门进来,希望你别见怪。我们上楼吧。”马丹河摆了个请的手势。 “我明白。”杜宛燕明白,她这个良家妇女根本不该出现在迎春阁这种地方,所以二爷才会让她由后门进入,免得招人非议。 于是,她跟着马家兄弟走入了这个烟花酒肆之地。 一刻钟后,一辆马车从迎春阁后院出发,直往明水镇的方向奔驰而去。 第八章 硕圆澄月,宝蓝星辰。 罗杰抬头看向天际,却等不到马丹青的人影。 莲儿已无大碍,手臂上的毒针在麻痹了两个时辰之后自动消散。 他当时见到燕儿拿刀相向,又听见莲儿的呼喊声,一时心急,没有去细想凭莲儿的好功夫,怎么可能受制于丝毫没功夫的燕儿。 况且,他曾告知莲儿他给燕儿几样防身暗器,莲儿在明知的情况下又为何会被毒针所伤? 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大师兄……”娇柔的话声从他背后的内室传来。 罗杰转身,看向被屏风遮挡住的内室,眉一皱,这才缓步走进。 “莲儿,你身体还好吧?”他柔声问。 “大师兄,我没事了,幸好那针没有致命的毒性。”安慧莲半躺在床上,杏眼桃腮,没有任何受到惊吓的病态。 罗杰倒了杯热茶,来到床边。“那就好。夜深了,我送你回去,别让师父担心。” 安慧莲接过茶,手指故意抚过罗杰的手背,然后才小口啜饮热茶,眼神同时流转着狐媚。 “大师兄,既然你已经跟燕儿退了亲事,那你什么时候跟我爹提亲?” “最近我得走一趟江南,拜访几处盘商,为一品轩确定货源,所以恐怕没有时间去跟师父谈我们的亲事。”他规矩的站在床边,只是微微弯身俯视眼前的丽容。 “我们可以立刻拜堂成亲。这个家由我帮你守住,你就可以安心去江南了。”安慧莲眼巴巴地看着他。 “莲儿,婚姻是终身大事,怎可草率为之。等我处理完手上的事情之后再说吧。”他竟然在撒谎及推拖,这不像是他的作风,但他莫名地就是牵挂着决绝离去的杜宛燕。 “大师兄,”她眼眶饱含着泪水。“你是不是喜欢上杜宛燕了?” “莲儿,你别胡思乱想。”他斟酌了片刻,还是决定问出心中的疑问。“你的武功这么好,怎么会遭到燕儿的暗算?” “我来找你,见她在后院洗衣服,于是上前问她你上哪儿去,她二话不说就拿起箫管,我靠她太近,更没料到她会对我动手,在完全没有防备下,才会中了她那一针。”她的眼一眨,眨出了楚楚可怜。 小师妹说得合情合理,但为何他却觉得破绽百出?“我也没料到她会对你动手。” “是呀,她讲起话来软软柔柔的,看起来也这么的温驯善良,没想到她的心肠却狠如蛇蝎,为了得到你,她竟然想对我痛下毒手,幸好你及时回来。” 思绪越清明,他心里的疑惑越扩大。 就算莲儿右手麻了,但她还有左手呀;就算她一双手全麻了,但她还有双脚呀。以莲儿的武功,光靠一记旋踢就可以踢飞燕儿手中的刀,为何莲儿还要大声求救? “莲儿,夜深了,我送你回去吧。”按捺下心中的不解,他告诉自己得先冷静冷静。 “大师兄,你真的不想赶快把我娶进门吗?人家可是急着嫁你呀。”她不惜放下身段,百般示好。 “莲儿,大师兄不能委屈你,等我忙完这阵子吧。”他心里感觉沉甸甸的。此时此刻,他该担心的是莲儿的身体,思绪却不听使唤地挂心离他而去的小燕儿。 “大师兄,我累了,我想留宿在这。”安慧莲转着盈盈眼波,白皙的柔荑握住了他的大掌。 以她的姿色,她都已经说得这么露骨、做得这么清楚了,她就不信无法迷住他。 手心传来她掌心的温度,他稍稍握紧她的小手,没有心悸、没有炽热、没有慌乱,心如明镜般的无波动。 这是怎么回事? 他以为他是喜爱莲儿的,可是曾有过的忐忑、心仪、暧昧、情愫,为何此时此刻都已感受不到? “那你在这安心休养,我让人去通知师父一声。我今晚去睡隔邻的书房。”他轻轻挣脱她的手,转身打算离开。 “大师兄……”安慧莲气恼,又不敢太躁进,就怕弄巧成拙。 “莲儿,好好休息。” 更夫敲锣打过二更天,罗杰步出房外,看着漆黑如墨的天际。马丹青为何还不回来? 这一等,罗杰等到东方大白,他再度回到自己的寝居探望安慧莲时,门板同时传来砰砰的敲门声。 “大爷,是我。”是马丹青。 罗杰急忙走出内室,来到小厅,接着打开房门,他急道:“丹青,怎么样了?” “我已经送小三回明水了。”马丹青故意加重音量。 “那她……安全吗?”一听到燕儿回去明水,罗杰的心就像被深幽的湖水给困住般,胸口一窒,差点无法呼吸。 “她家就只剩她一人。”马丹青道。 “那她的生活……”罗杰此时的脸色比平常人见人怕的阎王脸还要阴森几分。 “大爷都已经跟小三退了婚,就不该再过问小三的生活。” 罗杰示意马丹青外面谈,于是他率先步出了房外,马丹青跟随在后,并将房门掩上。 两人来到罗杰的书房。罗杰心魂不定,踱步不止,竟想不顾一切赶去明水。 “大爷。”马丹青重重唤了罗杰一声。 罗杰这才止住步伐。“丹青,你认为燕儿真的会想要杀莲儿吗?” “大爷,这之间必定有鬼,所以……”马丹青贴近罗杰,对着罗杰附耳说着悄悄话。 “什么!”罗杰用力击掌,木桌上立刻凹陷一个掌印。 “大爷,别激动,小声点,小心隔墙有耳。”马丹青警戒着。 罗杰虽然怒气腾腾,但还是以着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你把燕儿送去迎春阁?那可是妓院。” “迎春阁是最安全的地方。难道大爷真的愿意让小三冒着生命危险回明水?” “可是,燕儿怎能去那种地方。”有了上次燕儿被掳走的事件,罗杰也知道那里的确是个安全的地方。 “大爷,你放心,小三是待在姑娘们住的厢房那边,前头的寻芳客没法去到那里。况且有二爷在,一定会好好照顾小三的。” “有二弟在,我才不放心。” 二弟相貌端正、肤色偏白,风流神采颇能勾动姑娘家的芳心。 之前,二弟还跟三弟争夺嫣然表妹,以致二弟和三弟之间可说是水火不容:之后,二弟还跟六弟妹暗通款曲、眉来眼去,害得六弟妹被家规处置,甚至休离后逐出罗家庄。 罗杰越想越不安心。以他的模样,是万万比不上二弟的,万一燕儿喜欢上二弟…… 罗杰迈开脚步,就想往外冲,却被马丹青一把抓住。 “大爷,这么晚了,你上哪?” “我去迎春阁。”罗杰从牙缝里蹦出话来。 “然后呢?”马丹青一脸嘲讽。“你不是把小三赶出门了吗?你不是认为小三想杀害安姑娘吗?那你又为什么要去找小三?”要不是碍于罗杰是主子、是大爷,马丹青真想痛骂他。 “丹青,燕儿拿刀子对着莲儿,又对莲儿使了毒针,你要我怎么想?我真的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大爷,你只注意到安姑娘的尖叫,可你注意到小三脖子上的勒痕了吗?”马丹青淡淡点醒。 “什么勒痕?”罗杰难掩激动。 “大爷,你若深爱着安姑娘,决心要娶安姑娘为妻,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日后别在安姑娘面前提起小三,更别再去找小三,免得小三发生任何憾事。” “丹青,把话说清楚。” “大爷,你是当局着迷,以你的聪明才智,怎会悟不出其中的道理?” “……”罗杰无言,还是盯着马丹青看。 马丹青的音量越压越低。“如果有人去明水暗杀小三的话……” 罗杰双眼暴瞠,混沌的脑中犹如劈入一道闪电。 从小燕儿入京师以来,他一直以为她所遭受的一切全是爹所指使的,难道事情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迎春阁里满楼红袖招,莺莺燕燕、娇声俏语。 罗杰冷着一张脸,那威严的气息、狠戾的模样,才走到那朱红大门前,龟奴立刻吓得一身寒颤。 龟奴不识从不曾踏入迎春阁的罗杰,没人敢上前招呼他,就连见多识广的老鸨也只能强撑起勇气,亲自招呼这个凶神恶煞。 “这位大爷,哪来的?” 罗杰横瞪了一眼。“我找二爷。” 老鸨勾动眼神,示意龟奴赶紧去通报。“这位大爷请稍坐喝杯热茶。”老鸨扬起一张僵硬的笑脸。 “不坐!”罗杰没那个耐性。 午时刚过,迎春阁的大门才刚开,他就迫不及待的上门来;虽然迎春阁是他和罗楠合伙的,但他却从不曾出现在这,难怪没有人识得他这张人见人怕的阎王脸。 幸好迎春阁才刚开门做生意,大厅里散坐着几个客人,要不可能会引起客人和姑娘们的恐慌。 须臾间,罗楠来到大厅,狭长的丹凤眼里充满调侃。“我还以为是何方神圣,原来是我亲爱的大哥。” 罗楠挥挥手,示意老鸨退下。老鸨一听是大少爷,眼神直发傻,愣了几秒才退下。 “我找燕儿。”罗杰直接表明来意。 罗楠做沉思状,嘴角依旧挂着淡薄的笑意。“我这里没有一个叫燕儿的姑娘,我让这里最红的花魁来招待你,保证让你快乐胜神仙。” 罗杰欺近罗楠。“罗楠,你别装疯卖傻,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大哥,你该不会还是童子之身吧?不然怎么会对我这里的姑娘不感兴趣呢?我这里的姑娘可是个个美若天仙。” 罗杰一把抓起罗楠的襟口。“罗楠,我的耐心有限。” “都说你是面恶心善之人,看来你为了女人也可以对自己的兄弟动手。”罗楠凉凉地说着,却是有意刺激一向恪守礼教的罗杰。 罗杰只好放下罗楠的衣襟,深深吸了口长气。“二弟,我想找燕儿,我想事情的来龙去脉丹青都对你说过了。” 罗楠颔首,不再挑衅罗杰的脾气。“大哥,跟我来吧。” 这个大哥,多年来守着那一枚订亲信物,就算爹娘逼亲也不为所动,心里明明心仪着他的小师妹好多年,却为了那个婚约,不敢对小师妹坦露真情。 没想到未婚妻才露脸,他跟小师妹暧昧的情愫也在同时柳暗花明;以为未婚妻生死未明,于是许诺了小师妹,而为了这个诺言,他只能把未婚妻推开。 这个重情重义、信守承诺的大哥,陷在进退两难的情爱里,为了两个姑娘,左不是,右也不是。 罗楠当然希望大哥的感情能有个好归属,毕竟大哥是个好男人,只是生了张令人胆寒的阎王脸,要有幸识得大哥菩萨心肠的姑娘,才能真正是大哥的终身伴侣。 以目前情势来看,罗楠是站在杜宛燕这边,但如何让死脑筋的大哥开窍,放下对安慧莲的承诺,这就需耍些手段了。 罗楠带着罗杰走到后头的厨房,厨房边有一道楼梯,这道楼梯是通往迎春阁姑娘们住的厢房,不但与大厅有所区隔,酒醉的寻芳客也无法闯入此地。 边上楼,罗楠边道:“大哥,事有蹊跷。” “谁在明水?”罗杰问。 “我让丹河驾着马车,车内是他们的小妹丹凤。” 马丹凤的功夫不下于两位兄长,罗杰很放心马丹凤自保的能力。 “二弟,谢谢你。” 罗楠拍了拍大哥的肩,给他一记真心微笑。“亲兄弟不相挺,难道要等着别人来残害自己人吗?” “希望一切都是我们多疑。”罗杰郁结的脸色完全无法舒展。 “大哥,得找人跟着你小师妹,我和丹青都觉得她有问题。”来到二楼,罗楠收起戏想,一脸正经。 “我相信不会是莲儿的。”罗杰只想说服自己,但偏偏说服不了。“不过,你还是找人跟着莲儿,一有动静立刻通知我。” 罗楠点点头,比了比眼前的厢房。“燕儿姑娘就在里头。” “她还好吧?”已经是前天下午的事了,他让自己沉淀思绪,不敢贸然来找她。 “看起来不错,有吃有喝,不过气色不太好。”罗楠实话实说。 罗杰站在房门口,犹豫着要不要敲房门,他竟然害怕见到她。 罗楠看着大哥那一脸像是在送终的脸色。“不进去看她吗?” 罗杰摇头。“等我把这件事调查清楚,再来看她。”这样他才能坦然面对她。 “大哥,没想到你一表威仪,竟然会对个姑娘手足无措。”罗楠还是忍不住嘲讽。 罗杰重重叹了口气。“燕儿的确让我手足无措、心慌意乱。” “你真的不见燕儿姑娘?”罗楠再问。 “二弟,你帮我好好照顾燕儿。”罗杰转身,就朝楼下走。 这时房门悄悄打开了一条缝,杜宛燕在门里边,透过门缝看着那壮硕的背影。 罗杰听见开门的咿呀声,回过头,四目瞬间交缠。 她连忙将房门掩上,整个人靠在门板上,双手按在奔跳的心窝处。 她在房内清楚听到了罗杰和罗楠的对话,罗杰说他为她手足无措、心慌意乱,她又何尝不是? 明明他该是人见人怕的鬼见愁,心里更是气恨着他,偏偏忍不住想看他一眼,无可救药地想念着他那张阳刚大脸;她一身的傲骨,全毁在他手里了。 “燕儿……”门外传来他的喊声。“燕儿,我……” 她蹲坐在地上,双臂环抱住双腿,咬紧下唇瓣,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声音。就算她爱他,那又怎样?他的一颗心全在安慧莲身上。 马丹青告诉她,得识破安慧莲的诡计,否则她就算回到明水,安慧莲也不会放过她。 为了找回清白,为了让罗杰明白他错得多离谱,于是她说服自己留了下来。 “燕儿,你好好照顾自己,我会再来看你。” 她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咚咚咚,每一步都是那么沉重,而她的心亦然,沉重到像是被千斤石给压住般。 无月无星的深夜,在罗家庄占地宽广的庄院里,除了高挂墙柱边的灯笼发出忽明忽暗的微弱火光,整座庄园陷入一片黑漆幽静。 一道黑影在屋檐上窜飞行走,他身轻如燕,足下没有发出任何声响。黑影似相当熟悉罗家庄的地形,连连避开巡守的护卫,最后停在一棵大树粗壮的枝干上。 这里是庄里极为偏僻之处,就算是大白天,也少有人至此,更何况是大半夜里。 前方的大树下站着一对男女,两人双手紧紧牵在一块,树下搁着一支小灯笼,微微照亮这方寸之间。 黑影正是一身玄黑衣衫的罗杰,他看着近在眼前、正在大树下幽会的男女,那是安慧莲与老管家罗忠的长子罗仁。 两人情深意动、窃窃私语,丝毫没有察觉那流动的风中,多了个偷窥的人。 “仁哥,现在该怎么办?”安慧莲小脸上满是对眼前男人的痴迷。 “罗杰真的不肯去提亲吗?”罗仁俊秀的容貌比姑娘家还要妖美三分。 安慧莲点头。“他说等他从江南回来之后,才会跟我爹爹提亲。” “你没有诱惑他吗?只要他碰着了你一寸,他不想认也不行。” “他那人一定有病,我明着挑逗、暗着勾引,他还是无动于衷。凭我的姿色,你说他还是不是男人?” “人人都说罗杰有张阎王脸却有颗菩萨心,不是他有病,而是他守着礼法,在还没成亲之前,我想他是绝对不会污了你的清白。” “就算他有颗菩萨心又有什么用,我每每看到他那张阎王脸,就会让我恶梦连连。仁哥,当真我得嫁给他吗?” “莲妹,你要多多忍耐,他又不会吃了你,反而是疼你入心骨呀。”罗仁的大掌抚上安慧莲的颊畔,安抚着她的情绪。 “要忍到什么时候嘛,我真的很讨厌他那张脸。”安慧莲的话里充满不依。 “等你和他成亲之后,你天天在他耳边怂恿几句,我想以他疼爱你的程度,必定会将全部家产奉上,到时你就不必忍耐了。” “可是,他不肯回罗家庄接掌钱庄呀。” “那就得靠你的能耐呀,看有没有办法说服他把罗家庄分布各地的三十六号钱庄给接下来。” “万一他要是发现我们联手夺了他的家产,那怎么办?”安慧莲不禁要担忧。 “你可别忘了,他那人可是菩萨心,就算让他知道了,他也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只要你在他面前掉几滴眼泪,他就会原谅我们的。”罗仁倾身在她的小嘴上吻了一记。 安慧莲被那唇上销魂的滋味弄得心荡神驰,整个人软绵绵的偎进罗仁的怀里。 “仁哥,我可都是为了你,才跟他在一起,你都不知道人家多辛苦。” “莲妹,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快成功了,要不是半途杀出个杜宛燕,你也不必急着嫁给罗杰呀。”罗仁在她的俏鼻上捏了一把。 “是呀,杜宛燕一出现,他势必会娶她,那我根本就没指望了,所以我们一定不能让他娶了杜宛燕。”安慧莲看着罗仁那俊美的脸庞,霎时情欲勃发、春心荡漾,恨不得好好与他缠绵一番。 “我们给过杜宛燕机会了,可惜她敬酒不吃吃罚酒,叫她离开京师,偏偏她跳河,刚巧被罗杰给救了,要是当初她淹死了,就用不着我们动手了。” “去明水镇的杀手有消息了吗?”安慧莲问。 “上次没法要了她的命,这次一定得做了她。斩草除根,不然哪天她又回到京师,你的地位可是岌岌可危。”罗仁柔美的俊颜下勾动着凶狠。 “罗杰答应要娶我,以他的为人,就算有杜宛燕在,他也不会反悔的。” “我们还是得步步为营,绝不能轻忽。”罗仁的大手再次抚摸上她的小脸,忍不住朝那出水芙蓉般的小嘴又吻了下去。 “你爹怎么打算?”安慧莲喘着气问。 “放心,我爹会怂恿罗老爷,到时要是真的东窗事发的话,我们就都推到罗老爷身上。” 隐身在树上的罗杰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幕,像是事不关己,连一丝激动都没有。 安慧莲有着令男人心动的花容月貌,罗仁有着能令女人意乱情迷的俊颜,两人心狠手辣的程度却是出人意料。 罗杰屏住气息,握紧双拳。 他为什么会错看了他的小师妹?那一声声娇俏地喊着大师兄,曾经是他午夜梦回中最美的声音。 他们猜得没错,以他的柔软心肠,是不可能对他们做出任何报复的手段,但为了小燕儿,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他足下一蹬,玄色衣衫缓缓飘落在那一对卿卿我我的男女面前。 无月无星的深夜,明明已是夏末时节,天气却异常闷热,几乎要令人喘不过气来。 安慧莲一看到罗杰那张阎王脸,吓得胆战心惊。 而罗仁阴美的俊容上,此刻也笼罩上层层寒霜。 第九章 当杜宛燕拿着那块凝脂白玉来到罗家庄时,老管家罗忠确实拿了那块玉佩去禀告罗老爷罗森。 罗森当然不希望杜宛燕进罗家门,毕竟杜家已是穷途末路,杜宛燕说什么都不配当罗家的长媳;但罗森仍顾念着旧情,于是在罗忠的怂恿下,只是下令将杜宛燕逐出罗家庄。 之后罗忠在市集中绑走杜宛燕,那不是巧遇,而是罗忠早就发现罗杰从河里救起的人就是杜宛燕,于是派眼线紧盯着杜宛燕的一举一动,直到她外出逛市集,罗忠才有机会下手。 于是他以杀人不流血的方式,将杜宛燕绑至那座迷雾森林中,为的就是要除掉杜宛燕这个绊脚石。 当然,这后来的事情都是瞒着罗森在进行。 没想到杜宛燕福大命大,在紧要关头再次被罗杰所救,逼得安慧莲不得不使出撒手锏。 本来打算让杜宛燕在一气之下远离罗杰的宅第,只要一离开罗杰的羽翼下,他们要对付杜宛燕就轻而易举了。 没想到杜宛燕沉着冷静,安慧莲又太心急,以致于手法太粗糙,露出了破绽,才会引起马丹青的调查与跟踪。 在杜宛燕尚未出现之前,罗忠父子早已与安慧莲串成一气,罗忠父子利欲薰心、丧失心智,利用安慧莲布好这场以美色为诱饵的局。 那时没有杜宛燕,只要安慧莲多撒娇几句,凭罗杰柔软的心肠,只要编造一些可怜的名目,像是造桥铺路、开仓赈粮、救济孤儿等,就能够从罗杰身上获取无数的金银财宝。 安慧莲泪眼迷蒙的诉说事情的经过,罗仁则低头忏悔所作所为,罗杰一张阎王脸张扬着惊天动地的怒气。 他是狠不下心来对付他们,他甚至能够原谅他们的欺骗,连安慧莲说看到他这张阎王脸会让她恶梦连连,他也不觉得有任何恨意。 只是,他们一而再、再而三欲致燕儿子死地,这就让他忍无可忍了,他一定要使出非常手段。 将罗忠父子逐出罗家庄,与安慧莲断绝往来,然后在人证物证齐全之后,他会告官法办。人命无价,他不会因为安慧莲那流下停的眼泪而轻易宽饶他们。 一夜未眠的罗杰,等到东方露出鱼肚白,就迫不及待来到迎春阁。 他从后门直接进入,走上通往厢房的楼梯,来到杜宛燕的房门口。他举起手搁在房门上,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敲下房门。 等了许久,都没有任何动静,他推开房门,房内哪有她的身影。 他焦急地又往楼下奔去,他得找到罗楠或者马丹河,他很怕她又出事,那样的阴霾在心中挥之不去。 才走到厨房门口,他就听见她惊恐的声音。 “放开我!你别乱来!” “小姑娘,我可是花钱的大爷……” 一大早,醉汉才刚从温柔乡醒来,因为肚子痛,急着到后院找茅厕,解决了肚子的难受之后,宿醉的小眼都还没张开,想走回先前的温柔乡,却意外撞上刚从厨房走出来的杜宛燕。 醉汉一把扯住杜宛燕的手,醉眼蒙眬地把她当作迎春阁里的姑娘,就想将她搂入怀里,她只能用力挣扎。 就算杜宛燕经历过许多人生的苦难,从明水镇独自来到京师,但以她平凡的姿色,从来没遇过被轻薄的事。 如今,身子被强大的力量扯动,她的鼻间窜入一股难闻的酒味,耳里听到男人恶心的笑声,她惊恐到连挣扎的力道都变得微小。 只不过她的恐惧只有短短的片刻,醉汉在瞬间被打飞出去的同时,发出一长串哀叫声,然后身体撞到了墙上再落下,在地上摊成一团烂泥。 接着,她落入一个宽大厚实的怀里。 听见碰撞声,迎春阁里的护卫立刻闻声而至,一看是着了魔的大爷,大家只能吊着心,面面相觑。 “该死的东西,把他拖出去!”罗杰怒吼。 两名护卫立刻照办,不敢有丝毫的拖延,立刻把醉汉架出了迎春阁。 感觉到怀里的她瑟缩的惧意,他搂着她步上楼梯,回到她的卧房,然后再闩上门闩。 “该死的罗楠,我不是要他好好照顾你,怎么会让你发生这种事?!” 听着他那如雷鸣的吼声,她才从慌乱中回过神,也推开他温暖的怀抱,跟他隔出距离。 “我没事,你别怪二爷。”尽管声音仍在发抖,她还是力持镇定。 “燕儿,跟我回去,你不能再待在这。” “我说过了我没事,你回去吧。”她摆明着不接受他的好意。 “要是再发生刚刚的事怎么办?!”一想到那醉汉对她轻薄的样子,他就恨不得干脆让迎春阁关门大吉。 “不会的,刚刚只是意外。” “燕儿,我们谈谈,好吗?”他缓下性子,哀求着。 “不好。我们没什么好谈的。”她拉开门闩,打开房门,摆出了送客的姿势。 “燕儿。” “你走。”她连一眼都没有看他。 看她这么讨厌他,他无奈之下,只好先退出她房门外。 他的长脚才跨过门槛,她就立即将房门关上。 她很慌。 她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形下再次见到他。她被一个迎春阁里的寻芳客轻薄,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他是她心仪的男子,她怎么会让他撞见这么失礼的事! 她得稳定自己的情绪。 午时才刚到,日头正热,她实在没胃口,桌上几样精致的小菜丝毫未动,她只能将精神寄托在刺绣上。 她有一双巧手,绣布上是几朵小红花,她打算做几条手绢,好送给白婶、翠萍和秋桂。在迎春阁里,她总是以作女红来打发日子。 这时门板传来敲门声,她搁下绣布,站了起来。 “是丹青大哥吗?”她打开房门,原本带笑的脸,在看见罗杰的同时,又瞬间凝结。 她以为他走了,她才没戒心的。 她反手想将房门关上,他却一脚就卡进门缝里。“燕儿,我们谈谈。你听我说,我求求你。” 她看着他唇边的胡渣,还有那憔悴的神色,终究还是不忍,于是她背过身去,好让他进房。 他赶紧入房,再把房门闩紧。 他一直待在一品轩中,一品轩和迎春阁同在玄武大街上,他本想静下心来清点帐目,无奈老是拨错算盘,他实在无法再忍下去,只好再次上门。 看着他的动作,她淡淡地道:“孤男寡女,我们不该独处一室。” “燕儿。”他走近她一步,她却跟着退一步;他泛起苦涩的笑意,只好在椅子上坐下。“你别这样,我是来道歉的。” 她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与他隔着一张圆桌的距离。“我是个凶残的女人,怎能承得起你罗大爷的道歉?” 他不在乎她的冷言冷语,这一切都是他该受的。“事情的来龙去脉我都调查清楚了。” “……”她不语,也没看他,为自己倒了杯茶,无视他的存在。 见她没出声赶他走,他心里窃喜,赶紧道: “我跟我爹求证过了,这一切都是罗忠和罗仁及莲儿的主意……”他的话语充满苦涩,娓娓道来事情的经过。 她面无表情地听着他那低沉的话,双手捧着茶杯,一口一口喝着热茶。 心情经过沉淀,早上被轻薄的事她已经能心平气和,幸好他没再提起,否则她定会羞愧到无地自容。 “燕儿,对不起,我误会你了。”他说得情深意切。 她缓缓摇头。“没关系,都过去了。我也误会了罗老爷,以为是罗老爷唆使罗忠,没想到连安姑娘也有一份。”她说起话来无情无绪,淡然到像是事不关己。 “燕儿,那你肯原谅我吗?”他惊喜。 “是安慧莲使的手段,你也是受害者,我想你一定很心痛,你是这么的深爱着她,她却对你做出这样的事来。”这无关乎原谅,她对他算是死了心;一颗已经死了的心,再也不会有任何波动了。 为何小师妹背叛他,他心痛的不是自己的感情,心痛的竟是燕儿差点命丧黄泉? 在知道小师妹利用他、背叛他之后,他甚至还有种排除窒碍、呼吸畅快的感觉,这样他就不会再为难,不用再守着对小师妹的承诺,他可以顺理成章的迎娶小燕儿进门。 只不过这些内心话,他一句都说不出口。 “燕儿,这里不适合你久待,跟我回去吧。”他一想到早上的事,仍心有余悸。 “是呀,你认了我当妹子,我是该回去让你这个大哥照顾。” 她虽一口同意,但一句妹子却堵住了他的千万种情思。“燕儿,我已经跟小师妹没有任何关系,我们——” 她摇头。“大哥。”一句大哥,重重打断罗杰的话。 “大哥,”她又喊了声,仍旧加重音调。“你对天立过誓,说你必待我如亲妹。” 一句亲妹,让罗杰哑口无言。他是拿石头砸自己的脚,明明对小燕儿有感情,为什么他要守着那该死的承诺? “燕儿,我那时对莲儿有承诺,我不得不——” “大哥是守信用、重然诺之人,退了小妹的亲事,就万万不可再提起,我还想保留那仅存的名声,希望日后可以找到好婆家。”一杯热茶已被她喝完,她搁下茶杯,又为自己斟满茶水。 “找到婆家?”他只能喃喃重复她的话尾。 她表面上平静,内心却翻腾如浪海,只能藉着喝茶来缓和情绪。 “是呀,到时还望大哥出面作主,把小妹给嫁了。” “把你给嫁了?”听她这么说,他的心似被千刀万剐。 “当然。我大哥已经下落不明,大姊也已经嫁为人妇,我在这世上算来是没有亲人了,大哥认了我当妹子,我的终身当然得由大哥为我作主。” 他站了起来,面色不仅罩上寒霜,还似被雷霆劈过。“燕儿!” “我知道你深爱着安姑娘,你什么都不用再多说了。”她的心何尝好过,但她得让自己断了念,就算他无法娶安慧莲为妻,但他也不曾爱过她呀。 他既不曾爱过她,她就不想他为了道义责任来娶她,她不想要勉强而来的婚姻。 “……”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对于情呀爱呀,他完全没经验。他想跟她重拾旧好,他想要收回退亲的话,但他岂可做出出尔反尔之事? “大哥,你先回去,待我收拾好东西,随后就会回去。”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想跟他回去,她该独自回明水才是,但她却走不开。 直到如今她才明白,他曾经这样诬蔑她,偏偏她想恨他却恨不了;她的怒气早就因为真相大白而烟消云散,她对他的感情,恐怕比自己想像中还要深还要浓。 “我在房外等你。”他只能狼狈地逃出她的卧房。 小燕儿曾是他的未婚妻,他却为了不怀好心的小师妹一手将她往外推,他不仅愧对于她,更无脸说出要和她复合的话。 因为他脑中仍清晰记得她说出那句话时脸上决绝的表情。 “我杜宛燕人穷志不穷,我绝不会勉强你娶我为妻的,今日今时,我杜宛燕在这里立誓,从今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他又有什么立场去阻止小燕儿嫁人? 午后的厨房外、门庭前,白婶、翠萍、杜宛燕坐在矮凳上,享受着闷热夏日难得吹来的一丝凉风。 “小三呀,既然安慧莲的诡计已经被识破了,你就可以嫁给大爷了呀。”白婶苦口婆心。 “他已经退了我的亲事。”杜宛燕淡笑着。 “那把亲事再复合不就得了。”翠萍一脸不解。 “他认我当妹子了。”杜宛燕仍笑着。 “妹子也可以当老婆呀,都不知道你和大爷在别扭什么,明明你们两人是这么匹配的一对。”白婶睐了杜宛燕一眼。 “他不爱我,他爱的是他的小师妹。”杜宛燕表情仍淡。 “大爷已经知道她是坏女人,怎么可能还爱着她!”翠萍显得愤愤不平。 “安慧莲就算性格再坏,大爷终究曾经爱过她呀。”杜宛燕悄悄在心里叹了口气。 “小三——” 杜宛燕打断翠萍想继续说的话。“白婶、翠萍姊,我知道你们是关心我,被退亲毕竟是件不名誉的事,我还想嫁人,你们以后就不要再提了。” “那嫁给我吧。”一道男声突兀地窜进她们的谈话之中。 “丹河大哥。”杜宛燕对上一双笑嘻嘻的眼。 “哦?”马丹河挑眉。“小三,你怎么知道我是丹河而不是丹青?” 白婶和翠萍同时站了起来,两人早就看过马丹青的双生哥哥马丹河,但她们仍就分辨不出谁是谁,尤其两人的衣衫款式常常相似,这会小三轻易地就认出,令她们都觉得很讶异。 “你说话时不仅眼尾会笑,连声音都带笑。丹青大哥说话时就比较严肃。”杜宛燕站了起来,来到马丹河的身前。“就算你们长得再像,表情和语气是模仿不来的。” 马丹河了悟地点了点头。“你还真是观察入微。看来有其主子必有其下属,丹青跟大爷在一起太久了,难免感染上大爷那股气息。” “你真的是马爷,不是……”翠萍一脸懊恼着。“我说,你真的是马爷的大哥吗?”两位爷都是同一张脸,每每要喊,翠萍都不知道该怎么喊。 “翠萍丫头,你可以学小三喊我一声丹河哥哥。”马丹河有股调笑的戏谑。 翠萍薄薄的脸皮立刻红透了,这分明是马丹河故意要占她便宜。“我才不要喊你丹河哥哥。” 马丹河继续说笑:“翠萍丫头,说不喊,你这会不是喊了我丹河哥哥?” “你!”翠萍气恼,又无法辩驳,只好低垂着头。“就会欺负人家。” “丹河大爷,你刚刚说什么来着?白婶年纪大、耳朵背,没听清楚。”白婶当然清楚地听见那句话了。 “白婶,你的耳朵可好呢,你明明听见我正在向小三求亲呢。”马丹河直盯着小三不放。 “丹河大哥,你别开玩笑了。”杜宛燕不因为马丹河的突然求亲而感到被唐突,反而带着愉悦的心情。 “小三,我是认真的。” “要我嫁给你?”杜宛燕反问。 “是呀。”马丹河笑容很和暖。“你愿意跟丹河大哥出去走走、散散步吗?我们可以顺便培养感情。” 杜宛燕点头。“好呀。天气这么好,我好久没有出去走走了。” 丹河和丹青这两位大哥对她是情深意重,还让自己的小妹丹凤假冒成她,涉险回去明水镇。 幸好丹凤武艺不弱,还抓到了两个杀手,光是这份大恩,杜宛燕就铭感五内、没齿难忘。 白婶和翠萍只能眼睁睁看着突然冒出来的马丹河将杜宛燕带走,她们可是一心希望杜宛燕能成为大爷的妻子,也就是她们的夫人,可是这会…… 这还得了!白婶等不及了,不顾有跌倒的可能性,三步并成两步,就往罗杰的书房快步而去。 月影探上树梢,都已经是酉时了,为什么她还没回来? 罗杰在前厅里,负着手,踱过来、走过去,双眉纠结着痛苦,而桌上的几样菜色丝毫没有动过的迹象。 这时,传来门环敲动的声音,罗杰本想要冲出去开门,却是在双手握拳下才能制止自己的冲动。 马丹青将罗杰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他缓步走到大门处,拉开门闩,门外是并肩而站的马丹河和杜宛燕。 杜宛燕和马丹河脸上都挂着浅浅的笑意。 “丹河,怎么这么晚?”马丹青明显不悦。 “我和小三在云来茶坊吃饭赏夜景。”马丹河说话的同时,还看了身边的杜宛燕一眼。 罗杰步出前厅,眼里看见马丹河对她的爱怜,耳里听着马丹河那愉悦又轻快的话语。 他胸口陡绷,气息混乱,双拳紧握,双目凝成火炬,再也忍不住地走到她面前,然后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你……”杜宛燕看着自己的手腕,再看看那张几乎要变成黑夜里追魂索命的鬼阎王。 “跟我走!”罗杰没有招呼马丹河,二话不说就把杜宛燕往前拉着走,然后走进了自己寝居里的小厅。 “你弄痛我了啦!”直到他的房里,她才扭转着手腕。 “对不起。” 他一时冲动,没有注意到力道,不过他仍没放开她的手腕,将她拉往椅子上坐下,就着桌上的烛火,他细看她手腕上不小心被他弄出的一圈红印。 “你还不放手吗?”她又轻轻扭动手腕,被他看得很不自在。 他这才放开她的手,整个人却变得比木头还要僵硬。“燕儿,我听白婶说,丹河跟你求亲了?” 自从白婶捎来讯息之后,他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恨不得时间快快飞转;他盼着她回来,盼到胸口几乎像是被大石给压住般。 “嗯。丹河大哥没有嫌弃我被罗家退过亲,愿意娶我。”她点头承认。 “那你呢?你答应了吗?”罗杰没发现自己口气急得犹如那热锅上的蚂蚁。 “还没答应。”她看着他的慌张。 听到她还没答应,他松了口长长的气。 她接着道:“婚姻大事本该由父母作主,我的父母既已不在人世,当然得问问大哥的意思。”她故意停顿了下,双眼眨着期盼。“大哥,你认为呢?” 一声大哥,让他一顿,松懈了的心情又紧绷回来。“我……” “大哥,你认为如何?”她再问。“我对丹河大哥认识不深,我知道他是个好人,若能嫁给他,他应该会善待我。” 听着她那甜甜软软的声音,他却感到异常焦躁。“别再叫我大哥!”他猛然站了起身。 “你怎么了?这声大哥可是你要我叫的。” “丹河不值得你托付终身!”他几乎是暴吼出声。 “为何?” “丹河跟罗楠一个样,处处留情、风花雪月,每天在迎春阁里混,勾栏院里的那些姑娘、花魁,个个妩媚又妖娆,他怎么可能会真心喜欢你!”以他的个性,不该说出这样的话,但他还是不惜诋毁罗楠和马丹河。 “大哥的意思是我貌丑,比不上迎春阁里的姑娘?”她问。 “不是的!你一点都不丑!”他急着解释。 “那就好。我还以为我匹配不上丹河大哥。”她向来不认为外貌有多重要,更不会对自己的长相自卑,所以她才会爱上眼前这男人吧。 “你不怕他三妻四妾?” “丹河大哥说他愿意为我改变,他绝对不会三妻四妾。” 杜宛燕笑了,看着他的着急样,难道真如丹河大哥所说,罗杰其实心里是喜欢她,只是不敢承认? 今日在云来茶坊,除了马丹河,还有罗楠在。两人对她剖析罗杰的性情,也同时为这个不善表达感情的罗杰说尽好话。 他因为有张人见人怕的阎王脸,所以从不曾跟姑娘家亲近过,怕一亲近姑娘,就让别人以为他有非分之想。 安慧莲的有心接近,像是布下一张密密的网,这么多年来一点一滴的渗透,渗透进罗杰的心,罗杰不中计也难。 事情发展至此,她其实是又爱又怜他,只是他有他的男子气概,她也有她的傲气;他不主动开口跟她求和谈亲事,她也不会给他任何善意回应。 就看他何时愿意放下那自尊心,开口承认喜爱她,否则她就真的把心一横,干脆嫁给别的男心。 “你当真喜欢丹河?”他问得凄苦。 “一切但凭大哥作主。”她微抬下颚,有股不服输。 “好,我替你作主,我会把你给嫁了!”话落,他大力推开房门,忘了自己是在自个儿房内,踩着重重脚步离去。 “罗、杰。”她咬牙切齿,在嘴里低吼。 他当真要把她嫁出去? 丹河大哥和二爷是怎么说的?说罗杰一旦听到她要嫁人,一定会坦露对她的心意,结果呢? 她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狠狠一咬牙,将自己下唇瓣咬出了丝丝血丝。 第十章 桌上杯盘狼籍,地上则尽是一壶又一壶被喝空的酒壶。 罗杰长发披散、神情憔悴、面色潮红、双眼充血,手里还拿着一壶酒。 “大爷,你不要再喝了。”马丹青夺下罗杰的酒壶。 “丹青,你认为丹河是认真的吗?”喝醉不但无法解千愁,反而更苦更愁。 “大爷,你得问你自己,真的想把小三嫁给丹河吗?”马丹青看着失控的罗杰,很难想像大爷竟会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 “不,不要,我一点都不想把燕儿嫁出去!”罗杰重重拍击桌子。 “那你就去告诉小三,你不想要她嫁呀。” “我说了。但她想嫁丹河呀。” “她有答应丹河的求亲吗?” 罗杰以混沌的脑袋用力想着。“没。她说她没答应,她说一切但凭我作主。” “那大爷就替小三作主呀。” “我不想要替她作主!”罗杰那血红的双眼用力瞪着马丹青。 “你可以作主不让她嫁给丹河,更可以作主把她嫁给你自己呀。”马丹青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从没有看过这么笨的大爷。 马丹青的话像是一道闪电,直接劈进罗杰账痛的脑袋。“我怎么没想到!她只说一切都让我作主。” “那就对了呀。我想小三一定不会喜欢丹河那种多情的男人。”马丹青附和着。 “可是,我退了她的亲事。” “再把亲事求回来。” “可是,我认了她当妹子。” “那就把妹子变老婆。”马丹青不懂大爷何时变得如此婆婆妈妈,他在生意上一向是果决明快。 “可是,我不知道她喜不喜欢我。”罗杰仍在犹豫。 “小三要是不喜欢你,怎么会跟你回来?”难道陷在情爱里的人都会变成傻子吗? “是吗?”罗杰站了起来,颠簸着脚步。 “大爷,我劝你一句话。要是你真心喜爱小三,现在就去告诉她,否则她可是真的会嫁给丹河,到时我就真的无能为力了。” 罗杰摇摇晃晃走出了房间,来到杜宛燕的房门外,以石破天惊的敲门方式,砰砰砰地,敲着薄薄的房门。 这一敲可不得了,把白婶和翠萍从下人房给敲了过来。 杜宛燕也只好大开房门。“你在发什么酒疯?”她看着那具庞大的身躯随时有倒下的可能。 “燕儿,我来替你作主。”他走到她面前。 “作什么主?”白婶、翠萍和丹青大哥都在,杜宛燕有种被看笑话的难为情。 “你知道吗?知道莲儿设计我,我的心都没有怎么痛,可是你要我替你作主嫁给丹河,我的心痛到像是被人狠狠砍了一刀!”他用右拳头敲着左心房。 “你……你喝醉了。”当着大家的面,他怎么说出这种话!她觉得难为情,不禁脸红了。 “燕儿,我的小燕儿。”他一把牵起她的小手。 她最无法抵抗的就是他的碰触,明明他现在满身酒臭味,她为何还会被撩拨起情欲? 她瞥见白婶、翠萍和丹青大哥似乎都在掩嘴偷笑,她只好一个使劲,把他拉入自己房中,再把房门掩上。 “你干嘛喝这么多酒!酒很伤身你知不知道!”当初她爹就是镇日以酒浇愁,最后才会弄坏身体。 他的力气太大,她在拉扯之间,不小心就这么跌坐在床上,而他则顺势欺近她身前。 他的双掌抵在她大腿两侧的床沿上,微微俯首,庞大的身躯像一面高墙,就这么罩在她眼前。 “我烦呀!你说你要嫁给丹河,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指天立誓过,我不能言而无信,可是我真的很想当个违背誓言的小人。” 他出口的话句句可怜,气息全数吐在她小巧的脸上,她不避不闪,就这么直盯着他那张挂满忧愁的大脸看。 “我没答应要嫁给他呀。” “可是你要我作主呀。” “那你可以不要作主呀。” “不行。你的婚事,我一定要作主。”他的双手用力按住她的肩膀。 “你真的要作主把我嫁了?”她竟会跟一个喝醉的人起争执? “对,我要把你给嫁了。” “罗、杰!”她一听他说出这话,双手用力一拨,想拨开他按在肩上的手,无奈却没办法拨动半分。“你要是敢把我给嫁了——” 话未竟,她的唇立刻被堵住,剩下的话语全数被他的吻里吞没。 她张着圆滚滚的大眼,看着他的举动,酸辣的酒味窜入嘴鼻时,她才意识到他的举动,她吃惊地张开嘴,他的舌却趁势灵巧地探入她嘴里。 她一惊,又急忙闭嘴,吸入了令她昏眩的气息,她的呼吸一窒,连抗拒都没办法,只能仰高下颚、闭上眼。 他放肆搂拥着她,他的吻从她的唇来到她那饱满的耳垂上。 “我要把你嫁给我,这可是你允诺的,你说任凭我作主的,你不可以反悔。” 他坐在床上,让她坐在他的大腿上,喃喃地在她耳旁低低说着。 她昏眩了,没想到一向矜持的他,竟会做出这样的动作、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真的喜欢我吗?” “当然喜欢。不喜欢你怎会三番两次吻你?”他没喝醉,只是醉起来的模样很吓人;喝酒果真能壮胆,否则他又怎能说出这些埋藏在心底的话。 “那你吻过安慧莲吗?”不是她善妒,她只是个平凡的女人,在情爱昏头时问了这个蠢问题。 “没有!当然没有!”他急急否认。 她的小脸枕在他胸口上,听着他狂乱如鼓乐的心跳。 这是二爷想的点子。既然他曾立过誓,又死守着诺言,于是她只好将自己的婚事全凭他作主。 一旦让他作主,他要她嫁给谁,她就只能照办。若他还想不通其中的奥妙,那就表示他根本不爱她,她就真的可以死心地离去 “可是,我也立过誓,我们从今之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她还不想这么快就答应他,总想要多为难他一些时候。 “你可以嫁给我,我可以娶你,这的确是不相干嘛。” 他闻着她那有着淡淡花香味的体香,沁入他的心房,让他感到一阵阵的飘飘然。 她没想到他还能把话转成这样,她只好又说:“你已经把订亲的玉佩退还给我了。” “我可以再跟你求一次亲,我们再交换订亲信物!”他的情欲勃发,眷恋上她的滋味,吻再落下,好阻止她的喋喋不休。 接着,他一个旋身,将她轻放在床上…… 房门外的白婶、翠萍和马丹青都竖直耳朵听着房头的动静。 “白婶,怎么没了声音?刚刚两人不是还在吵架吗?”翠萍打算一有不对劲就冲进去劝合。 “床头吵、床尾和,你没听过吗?”白婶以过来人的经验,给翠萍一个安心的表情。 “他们还不是夫妻呀,怎能有办法床尾和?”翠萍不解。 “走了,没事了,别碍着他们了。”马丹青轻咳两声,以他的好耳力,已经听见了那喃喃的情话细语。 “我担心呀,要不要进去看看?”翠萍又拉长耳朵附在门板上。 马丹青瞪了翠萍一眼。“别多事了!”他有股不易为人察觉的羞赧,接着快速离开罗杰的房门前。 “白婶,怎么马爷好像怪怪的?”翠萍看着那远去的背影。 “翠萍,走了啦,你是姑娘家,都还没嫁人,别问那么多了。”白婶拉着翠萍的手腕,快速离开。 再听下去,连白婶的老脸皮都要承受不住。 “白婶呀,小三会不会怎么样?”翠萍的关心消失在长廊尽头。 关于房里的小三…… 丝绸软枕上,她一头长发飘散,小脸泛着嫣红,双手拥抱着她深爱的男人,沉醉在罗杰的柔情里。 酒醉后的罗杰,一遍又一遍地对她诉说着爱的承话。他是一诺千金的男人,她相信,他一定会珍爱她一辈子的。 杜宛燕身穿嫩黄新衣,那飘飞的衣带曳地,衬托出她的好气色。 她长发挽成双髻,饱满的耳垂上有着一副小巧的珍珠耳环,在经历过一连串的磨难之后,她难得恢复那娇俏的女儿家心性。 她本就是活泼可爱的性子,因为命运的作弄,让她不得不伪装起成熟,学着老成,如今天下无大事,她那灵动的大眼漾满了幸福及欢愉。 最近这几日,罗杰和马丹青忙着在南城开设分铺的事,常常忙到午饭都没时间吃,于是她提着一只竹笼,来到玄武大街。 热闹的玄武大街上,光是罗家庄的铺子就有好几间。 二爷的迎春阁、三爷的迎宾阁、四爷的布庄,还有大爷的一品轩。 当然,她哪儿也没去闲逛,直接走入一品轩。 竹笼里头有几个饭盒,装着罗杰爱吃的菜色,当然也准备了马丹青的份,她可是把马丹青当大哥对待。 她来过两次,对一品轩的管事及伙计都已不陌生,每个人都对她亲切和善,可是今日管事似乎面有难色。 “杜姑娘,又替大爷送饭来呀。”管事有些紧张,眼睫不停地眨动着。 “是呀。他吃不惯外头饭馆的菜,这些都是白婶特地为他和马爷准备的。”杜宛燕说着,就要往后头的帐房走去,那是罗杰议事和休息的地方。 “杜姑娘,”管事喊着。“我先进去通报大爷一声。” “不用。有客人进来了,你快去招呼。”她感觉到管事的古怪,先前都是直接让她进去的 “杜姑娘……”管事又喊着,可是她已经快速往后头走去。 “大师兄,我求求你,求你帮帮我。” 在珠帘前,她听见了安慧莲那哽咽的哭声。 她轻轻拨开珠帘,映入眼帘的是安慧莲那梨花带雨的小脸,决然地投入罗杰怀里。 就是因为安慧莲在这后头,所以管事才阻止她进来是吗? 她看到罗杰倒退了三步,身躯虽庞大,但却俐落的闪躲到一旁,安慧莲扑了个空,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大师兄,你怎能这么狠心!”安慧莲放声指控。 杜宛燕想掩嘴偷笑,还是极力忍住,悄悄放下珠帘退到门边。 她的足音被安慧莲凄厉的哭喊声给淹没,加上罗杰要全心应对安慧莲,以致没有听见那拨弄珠帘的细微声响。 “莲儿,不是大师兄狠心,而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罗仁教唆杀人之罪,我也无能为力。”罗杰说得义正词严。 “大师兄,看在我们多年师兄妹的份上,你就救救罗仁,只要你在庭上帮罗仁说几句话,说他没有派人要杀害丹凤姑娘,县太爷一定会无罪释放罗仁的。” 安慧莲软倒在地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往日那粉颊嫣红的模样,如今消瘦到只剩一张枯槁面皮。 人证物证俱全,杀手坦承收受罗仁二百两银子,意图杀害杜宛燕,于是官府将罗仁擒拿归案,现正蹲在大牢中受审。 “那你和罗仁为何一心要致燕儿子死地?燕儿何其无辜!”罗杰大声质问,吼声直达天际。 安慧莲颤抖着。要不是为了罗仁,她怎么可能来这里哀求罗杰,光看到罗杰的那张阎王脸,她就吓得几乎夜不成眠。 “是我和罗仁不对,我们怕杜姑娘一来,你就不要我了,我们不是存心要杀害安姑娘的,否则在树林里时,就会直接要了她的命。”安慧莲辩解着。 “你伤害我,我可以原谅你;但罗仁伤害燕儿,我是绝不可能放过他的。” 他还是存着善心,没有将安慧莲一起告官,毕竟是他自己愿意接受安慧莲的感情,被欺骗了也是他自己不察,算是学得了教训吧。 “大师兄,我求求你!”安慧莲匍匐前进,抓住了罗杰的黑色长靴。 “莲儿……”罗杰无法一脚踢开她。“你别这样……” 这时,杜宛燕故意用力拨动珠帘,然后走了进来。 “燕儿。”罗杰很困窘,就怕她有所误会。 “大哥,还不快扶安姑娘起来。”虽然她和他名份已定,但杜宛燕还是习惯喊他一声大哥,那是一种亲如家人、更浓过爱人的称呼。 “喔。”杜宛燕一个命令,罗杰这才弯下身,打算要扶起跪坐在地上的安慧莲。 安慧莲不肯起身,转而跪在杜宛燕脚前。 “杜姑娘,我给你磕头,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被利益蒙了心,才会对你使手段,我真的是彻底悔过了,你一定要原谅我。”安慧莲额头碰了泥地,咚地好大一声。 “安姑娘,有话先起来再说。”杜宛燕弯下身要拉安慧莲,可惜她没法拉动安慧莲,罗杰只好不顾男女之嫌,用力拉动安慧莲的臂膀,才让安慧莲站了起来。 “杜姑娘,我只是想吓唬你,我真的没有要致你于死地,请你相信我!”安慧莲明白,只要杜宛燕原谅她,大师兄也会原谅她的。 “像罗仁那种男人,你为何还要替他磕头求情?就因为他拥有一张好相貌吗?” “我……”安慧莲无言,她的确是被罗仁俊俏的模样给勾了心魂,对他言听计从。 “他为了谋夺罗家的家产,不惜把你推给别的男人,还要你嫁给别的男人,甚至跟别的男人亲热,你有没有认真想过,像罗仁这种男人,他是真的爱你吗?他会照顾你一辈子吗?”杜宛燕说得语重心长。 “他是爱我的!为了我们将来的幸福,想给我好日子过,他才会想要从大师兄身上获得一些利益。”安慧莲为罗仁说好话。 杜宛燕觉得安慧莲可怜又可悲,为了那种坏心肠的男人,竟然如此执迷不悟。“罗仁只是在利用你。安姑娘,你自己若无法清醒,那我也不方便说什么了。” “大师兄,杜姑娘好好的在这不是吗?她又没有死掉,你为什么不能原谅罗仁呢?”安慧莲歇斯底里地大叫着,豆大的泪珠更是一颗一颗掉下来。 “就是因为燕儿还好好的活着,我才只是告官而已,让罗仁和罗忠父子在牢里蹲个两三年,否则我早就将他们父子碎尸万段了!”罗杰咬牙低吼。 安慧莲被罗杰张扬的鬼脸吓退了数步。 杜宛燕将手里的竹笼搁到桌上。“大哥,别气了,事情都过去了。这是今日的午饭,要记得和丹青大哥一起吃,我先回去了。” “杜姑娘……” 安慧莲想要拉住杜宛燕的手腕,不想让她这么快离开,罗杰误以为安慧莲要对杜宛燕下手,敏捷地格开安慧莲的手,再将杜宛燕护在自己身后。 安慧莲吃痛,只能缩回自己的手。“大师兄,你打我?” “莲儿,别再对燕儿动手,上次你欲致她于死地,我可以原谅你,如果再有下一次,别怪大师兄不顾往日情谊。”罗杰恶狠狠地警告。 安慧莲眼看这情形,心里懊悔极了。她听了罗仁的话,一心妄想罗家的钱财,如果不要那份坏心眼,她是不是早就嫁给了罗仁,甚至为罗仁生了胖小子,也不用落到如今的下场。 “大师兄,那就念在往日情谊,你还喊我爹一声师父的份上,就帮帮我,我不求什么,只求罗仁平安。我走了。”安慧莲踉跄着脚步,身形虚弱地步出一品轩。 杜宛燕看着安慧莲,心里很感慨。做人还是要有好心肠,虽然罗杰在感情上面犹豫了些,但以他的为人,将来定不会负她。 她从罗杰背后走出,自然而然地偎进罗杰怀里。 “你刚刚的样子好凶哦。”想起他护她的样子,她忍不住呵呵笑出声。 “吓到你了吗?”他一手搂着她的腰,低头审视她的表情,一手抚上她光洁的后颈,那儿有一片飘飞的枫叶。 “你没看见我在笑吗?” “只有你,从小就不怕我。” “为什么要怕你?”她的小手摸上他那线条刚硬的脸颊。 “我长得这副德性呀。”他已经很努力地不在她面前摆臭脸,没想到还是让她撞见他大发雷霆的模样。 “那好呀,让所有姑娘都怕你,就不会有人来跟我抢你了。”她调皮地眨了一下眼 蓦地,他脸红了。自从两人和好之后,她说起话来越来越露骨,而他则是越来越招架不住。 “只有你把我当宝,别人可是当我凶神恶煞。”他爱怜地捏了她的鼻子一把。 “你哪是凶神恶煞呀,认识你的人都知道你的心肠特别软。”她心知肚明,向来也只有她欺负他的份,他可是对她百依百顺。 “燕儿,等我这阵子忙完,我会向我爹禀明我们的婚事,我一定会风风光光迎你入门。” 她有意回避这个话题。“我先回去了,你记得要吃饭,”她离开他的怀抱,心里难免对罗老爷有怨,不过她没让他发现。 恩怨对错都是上一代的事,只要罗杰不负她,她可以忘记过往的不快,只求与他平凡地过日子。 “我送你回去。” “我送饭来给你吃,就是不想要你太劳累,你再送我回去,那我干什么还要特地走这一趟呀。”她睐了他一眼。 “不差这点时间。以后你也别自己出门,我看就让丹凤来跟你作伴好了,我去跟四弟商量看看。”他牵起她的手,将她往门外带。 马丹凤现在是罗家四爷罗楚的护卫。 她明白他还是不放心她,毕竟情绪不稳的安慧莲,任谁都不知她会做出什么举动来。 天光和暖,九月的初秋,微风送爽。她不在乎路人异样的眼光,小手紧紧牵住他的大掌,一路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他将属于“杰”字的玉佩又交到她手中,她也把自己“燕”字的玉佩交还给他,他还送了她耳上这一对别致的珍珠耳环。 她拒绝他再送她任何贵重的首饰。短短十几年的人生,她已经见过争权夺利的悲哀下场。 就算罗老爷不同意罗杰娶她入门,她还是会坚持跟罗杰在一起,她相信罗杰一定会善待她的。 “大哥,我不求荣华富贵,只求与你白头到老。” 她的话随着微风轻轻飘进他耳里。 “我一定会达成你的心愿的。” 他微低着头,笑着应诺。 罗杰恭谨地站着爹亲和娘亲面前,二十三岁的他,双眸精灿、气势凌厉,如一棵不摇不动的大松。 “杰儿,你真的要娶杜家的小女儿?”罗森那不怒而威的模样,跟罗杰简直如出一辙。 “爹,杰儿非燕儿不娶。”罗杰语气坚定。 大夫人慈蔼地道:“老爷,就依了杰儿吧。杰儿的个性你又不是不清楚,你总不会想看杰儿孤寡一辈子吧?” 罗森喜爱的是貌美如花的二夫人,虽然大夫人失宠了,但罗森对于原配却反而更敬重。 大夫人一心虔诚向佛,慈眉善目、心地善良,从不过问庄里的事,罗家庄大大小小的杂事都是二夫人在掌理。 就因为大夫人没有惹事,不生是非,更不善妒,几乎不曾开口求过什么,所以罗森对于大夫人难得的请求,都会尽其可能的满足。 “我罗森的长媳,总得是名门闺秀呀,那杜家的小女儿会让我颜面无光。”罗森话虽这么说,但语气倒是软了不少。 大夫人笑着劝说:“姻缘天注定,人各有其命,你就顺着杰儿,我们才会有福报。” 这就是罗杰把娘亲从佛堂里请出来的原因。如今罗家庄上下,恐怕只有娘亲的话,才能让爹听得进去。 “爹,燕儿是你给我指定的媳妇,你不能言而无信,我更不能亏待燕儿,否则我会遭天打雷劈的。”罗杰再次重申自己的意愿。 “算了。罗忠搞出那样的事,算是爹对不起你,亏我还挺喜欢莲儿那丫头,没想到……”罗森有些愧疚。“你找个日子,带燕儿那丫头回来给你娘看看,暂时让她跟你娘住在云霞院里。还没进门就跟你住在一起,这成何体统!” 罗杰听见爹的允诺,开心地咧嘴直笑。“谢谢爹成全。” “还有,你再不回来接掌钱庄,我可是要让你五弟接掌,到时别怪我这个爹偏心。”罗森大有丑话说在前头的意味。 “五弟很有经商的手段和头脑,爹可以放手让五弟去试,我有一品轩就足够了,别无它求。”罗杰不会因为五弟是二娘所出,就有所差别对待。 听罗杰这么说,罗森赞许的点头,并且对着大夫人道:“夫人,这杰儿的大喜之事,就由你全权作主了。” 大夫人笑着点头。“我会去筹办的,这是我第一次娶媳妇,我当然得尽心尽力。你们父子慢慢聊,有话好好说,我该去佛堂念经了。” 目送娘亲离开,罗杰很想立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燕儿,但他还是直挺挺地站着,看样子爹趁他难得回庄里,有好多话要训诫。 没关系,只要爹成全他和燕儿,就算被罚站个三天三夜他都甘愿。 一想到即将和燕儿成亲,罗杰的唇角始终扬着弯弯的幅度。 尾声 “大哥,你看我马步蹲得怎么样?” 杜宛燕额上泌出细汗,双腿曲膝半蹲,双手打直往前,双手又与大腿平行,摆出了个蹲马步的姿势。 “燕儿,你蹲得很好。”罗杰嘴里赞赏,却深深蹙着眉。 “那我可是练武的材料?”才蹲没半刻,她的双腿已经不听使唤地发抖。 “你有我保护,不需要练武。你看你,都满头大汗了。”时节已入冬,她这一流汗,他真怕她染了风寒。 “我不想整天被人看着,我还是得自立……”话还没说完,她的腿力已用尽,两只脚不听使唤地往旁一倒。 幸好罗杰眼明手快地接住她,让她倒入了他怀里。“摔疼了吗?”他忧心地问。 自成亲之后,她就嚷着要练武,而他一拖再拖,不想她这么辛苦,但最后还是拗不过她的哀求,才同意先教她蹲马步。 她摇头,一脸挫败。“没摔疼。看来我真的不是练武的料,还是拿针线容易些。”她缓缓从他身上站了起来。 “是呀,练武很辛苦的,没两三年是练不出成绩的。”他也跟着站起身,希望她快快打消念头,很怕她不小心弄得一身是伤。 “可是丹凤和你小师妹为何这么厉害?没道理我练不会呀。”她苦恼着。 “丹凤和莲儿都是自小就习武,你已经十八了,骨骼筋脉已定,就算练武,也只能强壮身体。” “那有没有简单一点的功夫?就是可以这么一跳就轻易飞到大树上的?”她圆滚滚的大眼漾着期盼。 他本以为她是端庄恬静、温驯如兔,没想到她是这么调皮好动、淘气活泼。就是因为她这样的性子,五岁那年才会不怕生的一直缠着他玩吧? “轻功比蹲马步还要更上一层,没有三五年,没法随心所欲的,不过……”他卖了个关子。 “不过什么?”她拉着他的手,等着他回答。 “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新婚燕尔,不能怪他大白天在厨房的门庭前就动起了歪脑筋。 “在这?你确定?”在男女之事上,她向来比他大胆许多。 他左右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足以做些夫妻间的甜蜜事。“确定。” 她呵呵笑起,有着得逞的快意,双手攀上他的脖子,踮起脚尖看着他。“大哥,你学坏了哦,你以前起码距离姑娘家三步远以上。” “你不是姑娘家,你是我的妻子。” “就算我是你的妻子,于礼还是不合。”她以他常常挂在嘴边的礼仪来堵他。 “那算了。”他像个小孩子,故意耍着性子。 只有在闺房里,他才会显露这种孩子心性;谁让他还是娃儿时就长了一副大人样,让他根本没有尝过耍赖、撒娇的童年岁月。 “好嘛。”她以行动来满足他,绵绵密密地吻,不但烙上了他的唇,还伸出了她那灵巧的舌。 “燕儿。”他喘着气,急忙扣住她的肩。 “怎么了?”她眼色迷蒙,被他的肉体给勾了心魂,不懂为何被他打断。 “我说亲一下,只是一下。”哪知道她会这么疯狂。 “一下哪够,我要亲很多下。”她嚷着,换她彻底无赖了。 他拦腰一抱,将她打横抱起。“那我们回房间去。”他就知道,以自己为饵,她就一定会忘了练武之事。 “你不是不怕吗?”被滋润的红唇嘟得高高的,在光天化日之下,她感觉还满刺激的。 “我怕被撞见,对你不好。”他抱着她快跑飞奔,没两三下就回到寝居。 其实早就被撞见了,只是白婶和翠萍一直躲在厨房里,探出的头又急急缩回。 “看样子我也不需要练什么轻功了。”她笑得很满足。 他奔进卧房,一脚将房门给踢上,再将她放在那绣有鸳鸯戏水的大红被褥上。 “没错,看你要飞哪,我就当你的翅膀,你就不用那么辛苦练武了。” “那我想飞上天呢?”她逗着他,小嘴继续刚刚未完的事,缠绵上他的唇。 “那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飞上天的。”他耐不住情欲,大掌探索着她曼妙的躯体。 陷在情爱中的他,就算小燕儿要求他把天上的月娘给摘下来,他恐怕也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全书完》 后记 后记一开始,我还是想再提提关于书名这件事。 我知道在《逃之夭夭》的后记里提过了,但是怕有的读者没看见,所以决定当个老妈子,再重提一次。 (谜之音,其实是作者很满意这次的书名,所以忍不住一讲再讲,趁机广告吧?) 从《虎视眈眈》到《逃之夭夭》再到这本《鬼鬼祟祟》,这三本都有着叠字的书名,其实故事一点关联性都没有,唯一有关联的就只是“罗家庄”这个大背景。 那没关联的故事,为什么要取相似度这么高的书名?说来都得拜灵感大神所赐,这也是我个人的偏爱啦。 当然啦,《逃之夭夭》和《鬼鬼祟祟》这两本故事的时间点有重叠到,所以人物是有稍稍串场一下。 特别要说明一点,罗楠在《鬼鬼祟祟》里出现时,正是迎春阁刚开张营业的那一年。而这一年,正好是何如意刚被逐出罗家庄与罗楠分开的同一年。 所以这个故事里才会看不到何如意出来串场,至于何如意与罗楠再重逢,那又是隔年的事情了。 (何如意是谁?欲知罗楠和何如意的故事,请看当红罗曼史305《逃之夭夭》。呵呵,趁机工商服务一下。) 回到这个故事,为什么要取这个书名呢? 鬼鬼祟祟,也就是偷偷摸摸、行事不够光明正大、做人不够坦荡磊落。 这个故事里充斥着骗过来、瞒过去的情节,当我在成语大全里突然看到“鬼鬼祟祟”这四个字时,立刻拍桌叫好,就是那个光!就是那个光!这就是我日思夜想的书名呀。 当女人爱上男人,又用尽全心全意,明明遭受到男人的误解,该离开时却怎么也走不了,脚下就像是生了根;女人话说得再狠,终究还是得狠过自己的心,才有办法潇洒离去。 别怪杜宛燕没有骨气,明明罗杰都那样对待她了,她该给罗杰一个永不回头的下马威,但是为情所困时,谈何容易呢? 这三个故事,虽然没有关联性,但都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男主角第一眼喜欢的都不是女主角,而是女配角。 严齐喜欢的是大小姐罗婕,罗楠喜欢的是表妹纪嫣然,罗杰喜欢的是小师妹安慧莲。 (严齐是谁?罗婕又谁?呵呵,再来一下工商服务,若想看严齐和余恩的故事,请看当红罗曼史28l《虎视眈眈》。) 人生漫漫,少年情怀时的第一眼,未必是最适合的伴侣。 我始终坚信,爱情无论在何时何地发生,不只是要两情相悦,还得天时地利人和,一切外在环境及条件都能够配合之下,爱情才会有圆满的幸福。 最后,感谢出版社,感谢一路支持我的读者家人朋友。 祝福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