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在blog》 楔 子 某部落格留言。 亲爱的童瑶: 今天是你的生日,也是你睡着的第六十二天。二十八岁了,本来说好要一起过生日庆祝的;我没骗你,我买了两张二轮电影票,去看了你一直很想看的“博物馆惊魂夜”;早知道电影刚上档时就该陪你一起去看,现在想想真是后悔。 什么?你问我电影好看吗?说真的,现场笑声连连,只有我笑不出来,觉得那些人好疯狂,竟然被一只假恐龙逗得哈哈大笑。我笑不出来,并不是电影不好笑,而是我太久没有笑了,几乎忘了该怎么笑。 你睡着后,我的幽默感,好像也跟着平空消失了。 曾听过关于日本某个民间故事吗?故事是说一个丈夫因为战争必须征调入伍,他贤慧又美丽的妻子在送走他的那天,坚定地告诉他,无论如何一定会等他回来。然而战争这种事怎么说得准呢?那丈夫被调到很远的地方去,吃了很多苦,还受了很重的伤,等到战争结束、可以回家乡时已经过了二十年。 二十年,足以让经历战争与苦难的丈夫从英姿飒爽的青年,成为满面风霜的中年男子了。当他用满是皱褶的手颤抖地打开家门时,迎上他的是他依然美丽如昔的妻子,岁月仿佛从未在她身上刻下凿痕,她欢喜地迎接他回来,像往常一样替他脱下外衣,让他坐在客厅的榻榻米上喝茶,然后她一边织布一边听着他叙述分离这段时间的种种遭遇。整晚,妻子的举动都令他熟悉得像不曾离开过似的,对于他说到惊险的时刻,她也都只是温柔地含笑不语。 那一夜,他们当然同床而眠。相隔了二十年,他惊异地发现妻子的肌肤依旧光滑细致,她的长发仍然乌黑亮丽,相对他的苍老,她的时间竟像静止了。 隔天醒来,他枕边已不见昨日美丽的妻子,躺着的,只是一具枯骨和一束长发,他才终于明白,原来昨夜与他相聚的,是等待他回来的妻子的魂魄,而他的妻早在二十年前就死于流行病,也难怪她能保有不老的青春,因为她从来没有老过啊! 听完这则故事,童瑶,我在想,会不会这是一场梦? 有一天,我醒来,发现你正对着我笑,笑我睡糊涂了,竟作了这样的一场恶梦?如果是,请你快点把我唤醒吧,我实在是不愿意一直这样悲伤下去。 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也会一如故事里的妻子,等待你的回来,哪怕变成枯骨,我的灵魂也会回到你身边,因为我不要你伤心,这种伤心,让我一个人承受就够了。 童瑶,我实在很累了。昨晚,我的小病人羽儿还是走了;听见家属在哭,我的心也一直往下沉、往下沉……深到我已经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了。我还有心吗?我以为没有了,其实它还是在的,且偏不能打麻醉,所以它还会痛。 童瑶,你不会也让我那样哭泣吧? 那种漫无边际、毫无着立点的痛苦你会懂吗?这不是失恋,掉几滴眼泪,大吃大喝,或是狠狠睡上一觉就可以解决的事。 你说我曾让你伤心、让你哭泣,现在,你是在惩罚我吗?要我也用眼泪还给你吗? 但如果你不醒,看不到我为你流泪的狼狈样,不能狠狠取笑我,然后抛弃我,这又有什么意义?你瞧,我是不是傻了?竟然巴不得你快点醒来骂我无情,给我打击,然后狠心抛下我,就算被你抛弃,我也觉得意义非凡。 今天,是你的生日,可惜没有鲜花蜡烛,没有浪漫晚餐,而且地点还在病房里;没有香味,只有浓浓的药水味。你别笑我没情调,我也不想。但我保证会让这里变得不那么像病房,我在窗台种了跟你阳台一样的黄金葛,也买了你最喜欢的米白色针织桌巾,就铺在餐桌上,你醒来时一眼就会看见。我还买了野姜花,那香气足以赶走刺鼻的味道;当你醒来,看到阳光照进来的样子,就会明白,这世界有多么美。 我还在你枕边放了你最爱听的“如果.爱”。当时,不知道你为什么喜欢这首歌,也许,我现在才明白,碰触了爱,就再也不能失去爱。否则,我会痛的。 现在,我真的好痛! 还有,童瑶,我开始洗德国海马沐浴乳了,希望这味道能刺激到你,回想起我们美好的过去;而其实,是我藉这味道来想你,就像被你包围着,我才能活得下去。 还有,童瑶,祝你生日快乐。还有还有,童瑶,我爱你! 【本报讯】武侠小说新锐作者童歌(本名:樊童瑶)自今年四月十七日晚间十点左右于公馆附近,疑似因为感情纠纷,导致严重车祸,目前仍躺在台大医院病床,昏迷不醒。 由于童歌正连载中的小说“唐潮”颇受好评,却因此被迫暂停;但出版社表示他们对童歌病情很有信心,相信她一定会醒来把小说写完,请支持她的读者放心。对出版社而言,童歌小姐是无可替代的,而她空出的栏位将会为她保留,以示诚意。 消息一曝光后,台大医院就连续收到许多读者送至病房的鲜花与礼物,两个月来从无间断;而童歌的部落格更是挤满读者的祝福留言,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自称童歌未婚夫的留言。根据记者深入探访,这位深情男子目前是台大医院小儿血液肿瘤科住院医师,他在部落格留下许多动人又温柔的文章,感动了无数访客的心,也使得该部落格当天点进人次超过上万,就为替他加油打气…… 芭比留言:哇!大家看见没有,楼上童歌的未婚夫留言好感人喔!我看得都快哭了啦,呜呜…… 我爱童歌:对咩对咩(点头ing),好深情喔,童歌姊姊快点醒来,早日康复,继续写好看的武侠小说造福读者,鼻要让你男友伤心了,我们都看不下去捏~~ 强尼留言:这……连我这顶天立地的大男人都冻未条了我,靠,怎么可以写得这么感人啊?害我流下两滴英雄泪,我要转寄给我马子──告诉她我也这么爱她啦! 阿玲老木:对对对,请大家告诉大家,让更多人来部落格留言,一起为童歌姊姊加油打气! 嘟娃嘟娃:我也要替童歌姊姊祈福,每天都要留言给她,跟最顶楼那位童歌姊姊的男友一样,天天都上来留言,让童歌姊姊快点好起来。 小美女一枚:有没有人跟我一样好喜欢留言的人?喂~~你好吗?我每天都很期待看见你的新留言喔,我觉得你是个很棒的男人,要加油,不要泄气,我相信你女友一定会好起来的,柑芭茶! 甜蜜蜜:我已经把这篇留言转贴在我的网站了,这么感人的文章一定要介绍给大家看的啦!让大家共同为童歌加油。童歌,有这么多人爱你,你不要让我们失望喔! …… 于是,像传染病一般,这封深情留言开始被转寄,迅速地在一个个快速便利的电子信箱中蔓延开来。是的,也许在打开电子信箱的同时,你也收到了一份,在电脑前为这些感人的故事留下几行清泪,这是网路的可怕之处,同时也是它伟大的力量。 快乐的时候,全世界的人都与你一同分享;悲伤的时候,全世界的人也还是可以与你一块分担。 但同时,你也许会变得更寂寞,因为时间无法被分割,在跟远方的人熟悉的当时,也表示跟身边的人疏离了。 这也是爱的一体两面。爱要我们得到相爱的快乐,也要我们学会相处的包容;爱要我们得到甜蜜的果实,也要我们学会耕耘爱的园地;爱要我们得到相守的温暖,也要我们学会品尝孤独的滋味……这些,冉向阳都是在几乎失去挚爱的时候,才逐渐体会…… 第一章 冬天来了,天色暗得仓卒,刚升上国二的樊童瑶一放学就背着书包,和几个顺路的女同学沿着垂杨路回家。 樊童瑶,十四岁,个子不高,身材纤细,却顶着一头沉重的自然卷,很不搭调,所以她总爱绑上马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可笑。她有一双大大的眼睛,却因为近视而戴上一副塑胶框眼镜,所以在一群国中女生里,樊童瑶实在不怎么起眼,也没有特别吸引人的地方,就是一个很平凡的国中女生而已。 樊童瑶的父亲是在邮局上班的公务员,母亲则是全心照顾她和弟弟的家庭主妇,家境小康,气氛融洽,一家人生活称得上幸福美满。不过,与樊家隔着一条巷子,却有一栋占地百坪的别墅,在社区里,显得格外引人侧目。 才踏进家门,樊童瑶便把书包往客厅沙发上一丢,怀里捧着一叠讲义和笔记走进那栋围墙里的大屋子;围墙是用红砖砌成的,其实只要轻轻一跃,就能跳进那户人家的院子里。 这栋两层楼的房子盖得很别致,深红色屋瓦与浅灰色洗石子墙壁搭配得宜,从大门口一直到屋子玄关处都铺着小石子路,沿途是一片韩国草,花圃里种植着色彩缤纷的花草,屋子后院是宽敞的车库,车库前留有一小片草地与一间狗屋,充分提供狗儿自由玩耍的空间,显示屋主的贴心。 仿佛是这幢屋子的主人般,樊童瑶跟打点的管家吴妈妈打过招呼后,就迳自走上二楼,打开长廊最深处的房门;一个男孩正坐在床上,棉被上摊着一本英文课本,像是在背诵单字;听见她的脚步声,早在她推开门的那刻,便抬头等待她的身影。 “你今天‘又’没有来学校了。”樊童瑶笑着说,显然对于男孩常常旷课习以为常。 “嗯,早上胸口疼得厉害,把我妈吓坏了,所以临时打电话跟导师请假。你都没看到,当时我哥脸上的表情好像我快死了。”男孩打趣地说道。 “冉、乐、冬,你再乱讲话,看我还要不要跟你好!”女孩却显然很不高兴,她眼眶陡地红了,就讨厌他老爱说些死不死的触霉头的话。 冉乐冬跟她同年,患有先天性心脏瓣膜脱垂,偶尔会心悸、心律不整,有时胸口痛得紧就必须吃药控制。自从他在一次激烈的篮球运动中突然发病送医后,冉家的人就格外注意他的身体状况,尤其季节变换,每每稍有不适,母亲总是不肯让他出门。 但许是长年卧病,乐冬反而看得很淡,对生死无所谓避不避讳。 知道她最忌讳他说些不吉利的话,他立刻陪上笑脸,拉着她的手说道:“好啦!我知道你关心我,以后不再胡说八道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说的也是。有句话不是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吗’?我看你一定会长命百岁,呵呵。” “你啊,刚刚还一副要哭的样子,现在倒会说话讽刺我了。”冉乐冬取笑她。 “还不是因为你过分。好哇!今天笔记不借你了,看你明天怎么交作业。”他们不同班,不过只要他没来上学,当天她都会到他班上问作业,然后把那天上课的笔记带过来,因为他们两班师资差不多,老师交代的作业与进度也很接近,所以替他补强功课并不难。 “明天能不能去上学还不确定呢。咳、咳……”他咳嗽,捂着胸口,好像很难受的样子。 “怎么了?你感冒了?”她担心地替他顺背,焦急地问:“有没有怎么样?很不舒服吗?” “童瑶,如果、如果我一直都好不起来,你还会愿意陪在我身边吗?”冉乐冬不顾胸闷,右手越过左肩,捉住她的手,轻声地问。 “你在说什么傻话!我当然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啊。我们是邻居,又是好朋友。” “邻居搬家后就不是邻居了,好朋友分开后感情也就淡了,我说的不是那种陪伴,是……”他话刚到嘴边,又止不住喉咙搔痒而轻咳起来。 “别说话了,我去帮你倒杯水。”她转身走向窗边放着热水瓶的桌子,手却被他握得好牢。 “不用了,我不想喝水。童瑶,我只想要你陪我……”他拉着她的手是那么冰冷,所以她忍不住回头望他,心中有说不出的心疼,心疼他受病魔荼毒,没能享受一般少年该拥有的青春。 他们牵着手,像亲人那么自然,没有青春期男女的扭捏不安,至少,在童瑶心中,没有任何波澜。 但这一幕却刺痛了刚进门的冉向阳的眼,虽然他很快就掩饰掉那一闪而过的嫉妒。 童瑶下意识地抽出手,仿佛现在才发觉她与冉乐冬的亲昵,然而冉向阳已撇过头去,并没有发现她的慌张,却教冉乐冬尽收眼底。 “哥,你回来了。”冉乐冬笑着向他打招呼。 “我买了你最爱吃的红豆饼。来,跟童瑶一起趁热吃。”冉向阳穿着全套的卡其色军训服、深蓝色制服夹克,硬挺的长裤衬托出他细长的腿和与腰同宽的窄臀,五官清朗俊俏,一双如墨的眼睛宛如会勾魂,看得童瑶脸红心跳。 冉乐冬的轮廓与哥哥极相似,只是稚气得多,加上同龄的女孩总是比同龄男孩来得早熟,因此在童瑶心中,竟觉与成熟的冉向阳比较谈得来。 “我也买了你爱吃的奶油口味。喏,快吃啊!” 她默默接过他递过来的饼,在他的注视下,冒着热气的红豆饼,蒸热了她的脸。 “好吃吗?”冉向阳温柔地问。 童瑶敢发誓,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奶油饼,因为是冉向阳买的,所以滋味特别甜,也特别美味。 “好吃。就知道哥最疼我,凡是我喜欢的,哥都会给我。”最近,冉乐冬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喜欢打断他们的对话,说着颇耐人寻味的话。 “你说得对,凡是你喜欢的,我都会给你。”冉向阳回答,眼光却停在童瑶身上。 “不过吃个红豆饼,说什么给不给的,你们扯到哪里去了?”不懂。童瑶只顾着吃饼,没能体会出他们话中有话。 “说的也是。今天在学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吗?”看她吃完一个,冉向阳再从纸袋里掏出一个奶油饼递给童瑶,只见她轻轻一咬,乳白色的奶油便从饼皮溢出,沾在她的唇上;冉向阳笑着抽出卫生纸,替她擦去那一抹小小的奶油花,目光却因为暂停在她唇上,一瞬间,他忘了自己身在哪里。 “我今天数学考九十五分,老师夸奖我进步很多,都是向阳哥哥的功劳。你看,这是我的考卷。” 童瑶从资料袋里抽出一张黄色的数学考卷,亮在冉向阳面前,向他炫耀着,那发亮的眼睛,穿透两片玻璃,在他心底灿亮。 “真的假的?这是那个数学白痴樊童瑶的数学考卷吗?你不是作弊的吧?”冉乐冬伸手抢过她的考卷,脸上尽是讶异的表情。 “当然是真的啊!”她脸上堆满笑意。“冉大哥好厉害,好像他就是出题老师,猜题命中率百分之百。” “百分之百?那你为什么没有拿满分?”冉向阳眯起眼,等着听他这个“学生”的解释。 “哈!原来是题目看错,把负的看成正的,答案当然错了!”冉乐冬与哥哥一样,从小在数理方面表现都很优异,加上平时就算不去上学,哥哥也会在晚上替他加强课业,因此从来没有跟不上进度的疑虑,难怪他能一眼就发现童瑶错误之处。 “喔,不是看错,是背错。”她脸不红气不喘地承认是靠背的,并不是真正理解。 “你喔!数学这么差,将来考高中很吃亏的。你难道没想过吗?”冉向阳扣着食指轻敲她的头。 “我只要能上嘉义女中就好了。”她笑着,单纯地认定只有努力考上嘉女,才能跟当年以状元之姿考进嘉义高中的冉向阳匹配。 她没有吹牛,除了数学,她其它科目的成绩都还算优秀,尤其是国文,几乎每次都拿满分,没有拿到的分数则扣在作文里。 “乐冬要进嘉中一定没问题。”冉向阳转头对弟弟笑。“今天读了哪些书?” 冉乐冬从床头柜取下一本金庸的“笑傲江湖”第三集。冉家夫妇是金庸迷,因此家里有一整套金庸小说,冉向阳在国小时代就已经将整部小说背得滚瓜烂熟,因此也推荐给乐冬在病床时阅读,好暂时忘记身体上的不适。 “哥,如果你是令狐冲,你会选择温柔识大体的任盈盈,还是天真可爱的仪琳小师妹?”乐冬问道。 向阳仔细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道:“我都不爱。我想,我还是要原来的小师妹。” 乐冬笑着拍手。“就算小师妹嫁了别人,你也还是会在心里默默爱她吧?” “我不懂。岳灵珊明明那么任性、那么自私的,为什么你们也认同令狐冲,对小师妹念念不忘?”童瑶也陪着乐冬一起啃小说,每读到心痛处,都会忍不住替令狐冲打抱不平,责怪小师妹太无情。 “因为小师妹是他第一个喜欢的女孩,可算是初恋吧。我爸说,男人的深情,有时连女人都不如呢。他还说,每个男人心里都有一个‘女神’的雏型,通常第一个喜欢的女人就会成为他一辈子要寻找的类型,也就是说初恋情人是很重要的。”冉乐冬装老成地说,虽然他也不能完全了解父亲说的话,只是觉得拿出来讲可以唬唬童瑶,突显出他的学问。 “冉乐冬,你懂什么是‘爱情’吗?少在那里瞎说。”童瑶被他的样子逗笑了。“如果初恋情人真的那么重要,那为什么小师妹会舍下初恋的大师兄,跟小师弟结婚呢?”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知道如果你嫁给别人,我一定会很伤心,说不定会跟令狐冲一样,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冉乐冬突然正经地说。 “冉乐冬,你在乱说什么!我可不是你的小师妹,我才没那么傻,去爱一个不爱我的林平之。”童瑶回答。 “你的确不像小师妹,也没有盈盈的美丽大方,更没有仪琳的单纯可爱,我看是比较像定逸师太,凶巴巴的,一点女人味都没有。” “冉、乐、冬,你再说,相不相信我会用峨嵋派的倚天剑劈你。”童瑶模仿电视上的侠女动作,乍看之下还有模有样。 “看看你,简直走火入魔,完全活在武侠的世界里。”冉向阳宠爱地说。 “冉大哥,我已经决定了,我将来是要写武侠小说的,我想当作家。”童瑶灿亮着眼,说着她的最新梦想。 “写武侠小说可不容易,而且好像也没有比较出名的女性作家。”冉向阳说道。 “那我更要写。我要写给女生看的,凭什么武侠世界的英雄好汉总是享尽艳福、众星拱月的,再丑的男主角都有一堆美女投怀送抱,男人不专情是理所当然,而女人却要为了爱情受尽折磨。同样是失恋,男人必定会有更好的女人在等待他,而抛弃他的那个女人绝对不会得到幸福;但换作女人,若男人不爱她,她的下场不是被毁容就是变成心理变态,这真是太不公平了。”童瑶的一番见解,把两兄弟都给逗笑了,尤其是冉乐冬,笑得腰都弯了。 “我很期待你的大作啊。”冉向阳眼里没有一丝轻视的意味,反而有着许多鼓励。 “好!我一定会写出好作品,还要把你们统统写进去。” “真的吗?那千万不要把我写成杨过,我会不好意思。”冉乐冬挑着眉说道,怪有自信的。 “嘿嘿,你想太多了。你大概只能是少林寺中的某个小和尚,连台词都没有呢。” “那大哥呢?”冉乐冬露出不满意的神情。 童瑶望着冉向阳,心底震动,笑着说:“我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的冉大哥既有令狐冲的体贴,又有乔峰的正直,还有杨过的叛逆与深情,简直集武侠男主角优点于一身。 打从认识开始,他们之间就存在着一种默契。冉向阳很知道自己在童瑶心中的地位;他知道,她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而是不能说。 “天晚了,童瑶也该回家了。明天如果乐冬好点,说不定又可以一起上学。”冉向阳说道。 冉乐冬一听大乐。“对啊!明天我一定要跟童瑶一起去学校。哥,你要帮我说服妈,让她答应让我去上学。” “你好好休息,身体好了不就可以去学校了吗?”童瑶笑他傻气。“那我回去喽。” 虽然爸妈向来放心让童瑶与冉家人密切来往,但总不能常常赖在这里,所以童瑶迅速收拾桌上的讲义,离开乐冬的房间。 童瑶离开后,房里陷入一片寂静,似乎她才是这里的女主人,她走后,这里便不再有笑声。 冉乐冬轻喟一声,看着冉向阳的脸,坚定地说:“哥,我是认真的,如果没有童瑶,我一定会活不下去。” 冉向阳回头,深深地探进他的眼底,眼睛里饱含难以抉择的痛苦与了解。他很知道乐冬对他说这句话的意思是希望他退让,他懂,却割舍得好痛。 他们都很明白童瑶的美好,虽然她模样很矬,外表一点都不具有女性的魅力,但他们都知道在她无害的表象下包藏着一颗如何温暖的心,是足以熔化任何铁铸的东西的。 他敢肯定这世上再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的美好,但,或许,乐冬可以,当时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别胡说,你是祸害,会遗留千年的。” 冉乐冬、轻哂。“童瑶刚刚也这么说。”你们就是这么有默契!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因为嫉妒。虽然冉乐冬很爱他的哥哥,但在爱情里却依然自私。 “是吗?可见我们的看法一致,你一定会健健康康的。”冉向阳回报他一个温暖的微笑。 “哥,你答应我吗?” “傻瓜,我什么时候跟你争过了?”更何况是……童瑶。想到童瑶,他的心忍不住隐隐作痛,他怀疑,或许他也犯着跟乐冬同样的心病。 “哥,对不起。” “别想太多。我对她没有那个意思,你要对她好。” 冉向阳不再说话,看了一眼纸袋里已经凉了的红豆饼,原本俐落的边缘被水气蒸得软软的,顿时让他感到索然无味;走出乐冬房间,他一把将剩余的两个红豆饼丢进垃圾桶,连带也把对她的感情一并抛弃了。 樊童瑶不懂,向来待她如亲妹妹的冉大哥为什么突然变得好冷淡? 过去,每当她来到冉家门前等冉乐冬一起出门时,总会在门口遇见牵着脚踏车的冉向阳,有时他会亲切地跟她聊上几句,那是她心中最奢侈的愉悦时光,然而最近他似乎总是起得特别早,让她都忘了上一次与他道早安是什么时候了。 他是刻意在躲着她的,她渐渐明白。 星期六下午,童瑶照例陪着乐冬在房里写功课。其实她不过是提供上课笔记,乐冬天资聪颖,根本不需担心进度落后。 坐得闷了,她索性站起身来,往阳台走去,打开落地窗,一阵冷风便从门缝里钻进来,她收紧手臂,才想旋回屋里,视线却停留在刚刚打开雕花大门、牵着自行车进来的冉向阳。 只见他穿着白色套头毛衣,外面罩着一件咖啡色的棒球外套,剪裁合身的浅色牛仔裤让他的腿部线条更加完美无缺,而那张揉合着少年稚气与男性阳刚的脸庞,依然好看得教她怦然心动! 停好脚踏车后,他将背包往右肩一甩,院子角落的狗屋里正躺着冉家养的黄金猎犬,听见主人回来的声音,有着银白毛色的大狗立刻冲出来,朝着冉向阳腿边猛磨蹭。 冉向阳笑了;他搁下背包,蹲下身子,与狗亲热地互碰脸颊。 狗儿叫哈毛,是他们从夜市买回来的,是他们唯一共同拥有的。 玩了一会儿,哈毛从狗屋内叼来一颗软皮球,意犹未尽地要冉向阳陪它玩你丢我捡的游戏,冉向阳笑得好灿烂,随手将皮球抛得远远的,等着狗儿再叼回来。 童瑶站在阳台上,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忘了寒风冷飕飕,忘了自己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针织外衣,任冷风刮着她两条光裸细嫩的小腿,她都不在乎。 夕阳余晖照在他身上,染红了他的发、他的肩膀、还有他的侧脸,俊美得恍若是从童话里走出来的王子,让童瑶打从心底悸动!她不能自拔地停留在那里,凝望着站在树下的十七岁少年,一两片枯叶飘啊飘的,最终落在他的肩上,像一只蝴蝶,而她竟羡慕起那蝴蝶,可以停留在他身边。 真的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他啊。 这么喜欢一个人,她还是第一次。 意识到她的注视,冉向阳抬头往二楼乐冬房间的阳台探望,等着抛出球的手却停在半空中,教他不知所措。 只一瞬间,他们交缠的目光有过那么一丝复杂的情愫。 就算离得那么远,她依然可以清楚看见他那双清澈却又深沉的眼睛,蓄满教她魂牵梦萦的深情,胸口没来由地剧烈跳动,一抹红霞悄悄染上她的面颊。 他知道她正在看着他吗?会不会表现得太明显了?他会笑她吧?她脑中胡乱闯进几个念头。 冉向阳看见她朝他挥挥手,露出慧黠又顽皮的笑容,令他心脏紧缩成一团,不留空隙,无法呼吸;但他没有回应,面无表情地撇过头去,像是不曾看见她似的移开了视线,懒懒地扔下手中的皮球,提起背包背带,进屋里去。 这……这举动太教她意外。她确定他有看见她的,却又装作没有看见,为什么? 笑容僵在她脸上,蓦地,她眼睛感到刺痛,脸颊湿润,整个人宛若在寒冬被浸入冰水那般寒冷,令她莫名战栗。 原来,爱一个人的甜蜜远远比不上被拒绝的疼痛。 她揪着心,反覆思索他的用意,对他的转变充满了疑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突然对她这么冷漠?这一点都不像她记忆中的冉大哥! 其实她知道,她是失恋了。 其实,他对她根本没有一点意思,是她自作多情、想得太多,还以为他或许也有那么一点点喜欢自己。 哼!真可笑,樊童瑶,你这个笨蛋,笨蛋! 童瑶用手背抹去眼泪,泪水却怎么也停不了,湿了她的右手,换左手再继续揩,终于,她强忍着不肯再落泪,走进房里匆匆收拾书桌上的文具与课本,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外,留下一脸错愕的冉乐冬。 经过客厅时,冉向阳正坐在沙发上故作专注地看电视,不去在意她泛红的眼眶,反倒是管家吴妈妈以为发生了什么事,频频问道:“怎么了?童瑶,你眼睛怎么红红的?是不是跟乐冬吵架了?这小子,我上去说他。”在冉家,吴妈妈就等于是亲人,连冉家夫妇都要尊敬她几分,平常她念念两兄弟是很自然的事。 童瑶拉住吴妈妈的手臂,尽量保持平静地说:“吴妈妈,我没事,只是吹了点风,好像感冒了……” 她浓重的鼻音泄露出她哭过的事实,令冉向阳握着遥控器的手不由自主地握得更紧。 她哀怨地瞥了他一眼,负气离开。 吴妈妈却不是那么好哄骗的,只见她望着童瑶的背影,喃喃地说:“这丫头一定是遇到什么伤心事,明明就是哭了还说是感冒……向阳,你跟童瑶向来要好,知不知道她是怎么了?” “不知道,问乐冬吧。”他淡淡地说,早无心看吵闹的电视节目,丢下遥控器,转身上楼。 “奇怪了?怎么连向阳都怪里怪气的?”吴妈妈站在楼梯口,不解地说。 第二章 冉向阳、冉向阳、冉向阳……樊童瑶在她用来写小说的笔记本上不停地写着他的名字。冉、向、阳,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看久了,竟觉得这三个字很不像他了。 三楼教室的窗口,几缕阳光透过树叶筛落在笔记本上,让他的名字变得深深浅浅,连带思绪也跟着恍恍惚惚。 自从那天她哭着回去后,他们已经有一个月不曾讲话了吧。 她的气早消了,但他态度很坚持,坚持对她冷漠。就算要吵架,也要两个人才吵得起来;但他的沉默,竟使她感到自己独自生着闷气是毫无意义的事,既无聊又可笑。 更令她难堪的是,她完全不了解自己被他嫌弃的理由。 是怎么样? 她到底哪里惹到他了?为什么他要这样对待她? 想到这里,她的笔迹逐渐加深,几乎快把纸给戳破了,但是原子笔字迹却愈来愈模糊,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哭了。 坐在隔壁的好友李颐珊察觉她的异状,悄悄递过一张面纸给她,表示关心。童瑶感激地接过面纸,却不是擦去脸上的眼泪,而是抢救被泪水沾湿了的冉向阳的名字,就算在这种时刻,她依然舍不得,舍不得让他的名字糊玄。 傻瓜!李颐珊看在眼里,明白好友单恋的心情,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支持她,什么都不必多问,反正她总会说。 可恶!童瑶咬咬下唇。都怪冉向阳,让她在最喜欢的历史课胡思乱想,把刘铭传、沈葆桢统统抛到一旁,什么都听不见。 下课钟响,李颐珊赶着去补习,没有跟她同路回家;乐冬今天又请假,所以她独自一个人走在垂阳路上。想起乐冬的生日快到了,于是改变方向,转进文化路一间小小的唱片行,打算买一张乐冬最喜欢的歌手cd,当作他十五岁生日礼物。 才到门口,就看见一辆很眼熟的黄色捷安特停在那里,然后,她看见冉向阳跟一个穿着嘉义女中制服的女孩在一起挑cd,顿时,她不知该不该踏进去。踟蹰了一会儿,她还是选择进去,躲在角落里,偷偷听他们的谈话,想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 那高中女生身材高挑,留着一头乌亮的短发,白皙的皮肤配上清秀的五官,给人清清爽爽的感觉,虽然长相不是顶美丽,但是气质出众,很符合冉向阳欣赏的女性类型。童瑶拽紧书包背带,突然感到嫉妒。 他们背对着她,由于两个人都很高瘦,因此背影看起来非常登对,只见他不停地说着话,而女孩则是微笑倾听,不时穿插几句或是抿着嘴笑,两人靠得很近,态度自然。 童瑶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对其他女生说这么多话;他向来不多话的,尤其在女孩子面前,冉向阳总是保持低调与距离,只有童瑶例外,但现在,显然那个女孩也打破了惯例,这令童瑶感到很闷。 冉向阳的声音很温柔,轻轻地说:“如果你想听歌剧,建议你可以从莫札特的‘费加洛婚礼’入门,这是在讲足智多谋的理发师费加洛与未婚妻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 “是吗?原来费加洛是人名?我还以为是个地名呢。”女孩嗓音清脆悦耳,侧着脸崇拜地望着冉向阳。童瑶很明白那种眼神,是爱慕! “很多人都这么以为,所以我已经见怪不怪。”冉向阳笑着说。 “冉向阳,你懂得真多,我简直是太佩服你了,大家都说念理工的男生没有情调,但我却觉得你在文学上的知识比文组的女生还丰富呢。” 她的意思是指冉向阳很有情调喽?童瑶一颗心直往下坠。她的冉大哥什么时候懂得与女孩子调情了?她常笑他木讷、不解风情的,然而那个女孩却说他有情调? 他们一起做了很浪漫的事吗?她的眼睛又阴雨绵绵了。 “我最近很喜欢听舒伯特的‘鳝鱼’。”冉向阳从架上找出一片蓝白色封面cd。 “哦?那我更要听喽!这样我们就可以听同样的音乐了。”女孩开心地泛红了脸,更添几分妩媚动人的神情。 “好啊,听完之后记得打电话给我,我迫不及待想跟你一起分享心得了。”冉向阳笑得灿烂,充满期待的样子。 接着,他们一起拿着。走向柜台结帐,冉向阳跟在她身后,体贴地替女孩提书袋,等结完帐后才一起离开。 童瑶停留在原地,克制着不让眼泪滑落。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是怕女朋友吃醋,所以才要与她保持距离吗? 女朋友?冉向阳有了女朋友?这发现令她心情沮丧,她随手抓了一片cd,付完钱后,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那家唱片行。 她一左转,冉向阳才从另一家小吃店走出来。她的神情令他担心,更让他心疼。 可是他不能心软,不能让她知道他是故意的。打从一开始他便注意到她站在店门口,于是他故意对杨佳佳表现得比平时热络,就是为了要使童瑶产生误会,让她对他死心。 看着她纤柔落寞的背影,他几度想冲上前去向她解释,可是他不能;在他答应乐冬之后,他早就选择了退让,放弃追求她的权利。既然如此,就不能失信。 向晚,童瑶早早吃完晚饭便躲进房里读起刚向同学借来的小说。她喜欢文学早就不是秘密,因此父母并不禁止她看些“杂书”;所谓杂书,只要是课本以外的书一律都算。 今天在学校时徐丽雯向她推荐张小娴,虽然听过作者大名,但还是第一次阅读她的小说。这本书名为《荷包里的单人床》,内容是以第一人称叙述爱恋一个人的心情转折。十四岁的樊童瑶早熟而善感,尤其在爱上冉向阳后,就更容易伤感了。 她说:“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不是天各一方,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她也说:“失望,有时候也是一种幸福,因为有所期待,所以才合。失望,因为有爱,才会有期待,所以纵使失望,也是一种幸福,虽然这种幸福有点痛。” 童瑶从床上跳起来,走向窗边,推开窗户,模仿故事中的女主角从自家遥望男主角的家。她好想知道冉向阳现在在做些什么。他是不是也吃饱了?还是习惯性地先做好功课再吃晚餐?他喜欢那个女孩子吗?比喜欢她还要喜欢吗? 他是故意要跟她开玩笑的吧?否则干嘛无缘无故不理她?如果真是这样,等他们和好后,她一定要狠狠地骂他,换她让他伤心。 但会有那么一天吗? 从她的房间往外看,只隐约看见冉家门前的那棵大槐树,哪里看得见他的踪影。她笑自己傻,笑得一发不可收拾,然后才发现自己哭了,眼泪像午后雷阵雨,说来就来,怎么也挡不住。 这就是,张小娴说的“幸福的痛”?但为什么她只感到失望疼痛,却半点都没有幸福感呢? 是不是因为她还不够坚强,学不会坦然面对? 望着如墨染的天空,她寻找着最亮的那颗星星,想要托它,请它转告冉向阳,她有多么想他。 真的真的好想他啊! 冉乐冬生日那天,冉家人与樊家姊弟一起吃晚餐替他庆生,席间还包括那天与冉向阳在唱片行的杨佳佳。 杨佳佳的父亲是嘉义市着名的富商。当晚,当她穿着一身名贵的服饰,像个公主般出现在冉家时,让童瑶觉得如果自己站在她身边,应该会像个丫鬟。 “来,不要客气,大家一起吃。”冉母为了儿子,特地亲自下厨煮了一桌菜。 “童瑶、殷尧,还有佳佳,冉伯伯很高兴你们能来替乐冬过生日。真的,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以后,佳佳还要多来玩喔。”看到这些孩子,冉父显然心情极好。 “冉伯伯,我以后真的可以常来玩吗?”杨佳佳别有深意地望了身边的冉向阳一眼,腼腆地问。 “当然可以啊!向阳这孩子平常个性很闷,能多多认识朋友,这是好事,是好事!”冉父大笑地说。 吃过饭后,大家在客厅里送礼物,冉父送给乐冬一套实用的英语工具书,冉母准备了一套最新的游戏软体,冉向阳送的是一本小说《咆哮山庄》,而杨佳佳则是准备了价值不菲的k金对笔。 童瑶看在眼里,不住叹息。那对钢笔少说也要上万块吧!杨佳佳这么大手笔,目的再明显不过,不过是为了讨冉向阳欢心,这样让她的礼物更显得寒酸了。 “童瑶,你的礼物呢?你该不会是忘了买礼物了吧?”冉乐冬眯着眼,伸手向她要,但她却怎么也拿不出来。 “哈哈!我姊一定是因为杨姊姊送那么贵重的礼物,所以不好意思把她的拿出来啦!”樊殷尧笑着吐槽,让童瑶很想立刻掐死他。 “没关系,童瑶,你知道,我最期待的就是你的礼物了,快给我。”冉乐冬笑着说。 童瑶这才从背后拿出她昨晚包装好久的礼物,一本《咆哮山庄》。 霎时,全部人都傻了眼。原来他们这么有默契,竟送了同样的礼物。 “我想,既然你已经有一本了,这本我就自己留着……”童瑶尴尬地缩手,小脸由白转红。 “不、不、不,虽然内容相同,但版本不同,我要这本书!”冉乐冬急着收下她的礼物,一点都不介意。 冉向阳却心悸着,几乎无法自持。他和童瑶如此心灵相通,却不能互相拥有,遗憾啊遗憾…… “哈哈!没想到童瑶跟向阳这么有默契,竟然选择送同样的书。”冉母微笑着说。她一直都很喜欢童瑶这孩子,心里也怀抱着某些期望。 “真巧,你们两个该不会是约好了吧?”杨佳佳打趣道。 冉向阳发现弟弟的脸色变了,立刻接口说:“怎么可能。我跟童瑶又不像她跟乐冬那样熟,纯粹是凑巧。” 他急于撇清的模样使童瑶顿觉难堪,遂反击道:“拜托,我才没那么倒楣哩,谁要跟他有默契!” “不管怎样,今天是乐冬生日,寿星最大,来,乐冬,你快点许三个愿望。”冉父笑着说。 冉乐冬苍白的脸因蛋糕上的蜡烛而映衬得红润许多,他默默地说:“第一个愿望,我希望爸妈跟哥哥身体健康,每年都可以跟今天一样帮我过生日;第二个愿望,我希望我的病可以好起来,每年都跟今天一样可以跟亲爱的家人一起过生日。” 前两个愿望一说完,大伙儿都跟着会心一笑,笑他半点都不想长大。 然后,乐冬环视每个人的脸,最后停留在童瑶身上,缓缓地许下最后一个愿望:“我希望童瑶十年后能够答应嫁给我。” “哈哈哈!这小子,才十五岁就在想讨老婆的事,真是了不起。哈哈……”冉父拍着大腿,笑得很开怀,他平时就担心小儿子会因为身体不好对生命感到意兴阑珊,现在知道原来他有了意中人,而对像又是他喜欢的童瑶,因此大乐。 诅料,有人开心,却有人要伤心。 当大家都把注意力转到童瑶那里,起哄着要她回答时,只有冉向阳沉默不语。 “姊,你会答应嫁给冉二哥吧?冉二哥说,如果你肯跟他结婚,就把他所有的职棒卡都送给我,还有他网路游戏里所有的货币都要给我,哇!我削爆了!” 今年读小学五年级的樊殷尧,一番童言童语又把大家逗笑了。 童瑶无奈地看着这个长不大的弟弟,却更在意冉向阳的表情,虽然,她早有失望的心理准备,但还是忍不住期待他能有一点表示。 “这种事现在说不准的,万一我现在答应,将来你后悔了,不想娶我了,该怎么办?”童瑶笑笑,轻易化解尴尬。“明明是你生日,干嘛把话题绕到我身上?” “放心,这里有这么多人替我作证,我永远不会辜负你。”冉乐冬也笑了。 “好啊!乐冬,你这样让爸爸很安慰。童瑶,你该不会嫌弃我家乐冬吧?”冉父的私心大家都明白。 “不,我也很喜欢乐冬。”她细声回答。 冉向阳却身体一僵,表情异样,那是一种叫嫉妒的情绪在作祟。 “那太好了。乐冬,从今以后,你要好好听医生叔叔的话,快点健康起来,才能带给童瑶幸福,知道吗?”冉母对着乐冬叮嘱着,她唯一挂心的,仍是他的病。 “我会的,童瑶,我一定会好起来,你要等我喔。” 爱情这种东西,不就是先说先赢、先下手为强?冉乐冬仗着家人对他的宠爱这么做了,所以他很得意地笑。 因为这场小小的生日会,让每个人都很开心,除了各怀心事的两个人。 晚上九点半,童瑶姊弟向冉家人道别后,便往回家方向走去。才走没多远,童瑶忽然忆起她还有自然作业忘在乐冬房里,于是转身往冉家跑,却碰巧在门口撞见冉向阳与杨佳佳站在槐树下话别。 “冉向阳,你应该明白我对你的心意吧?你……对我也有那个意思吗?”夜里,杨佳佳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童瑶站在门前屏息聆听,紧张得连手心都泌出汗了。 冉向阳早就发觉门前她的影子,便开口道:“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樊童瑶。冉向阳内心如是说,他的眼睛好似能穿透墙壁,看见另一端那个伤心欲绝的女孩。 直到墙角下那抹影子消失后,他才真正感觉到自己的心痛。 好心痛!可是无能为力。他不想因为自己的自私让乐冬难过,在那样的年纪里,他唯一的弟弟啊,应该是比爱情还要重要的。爱人还可以再找,弟弟却再也难寻。 所以他要放弃;不舍,却愿意,就算从今尔后,童瑶会怨恨他一辈子,也不要紧。但怎么可能?也许几年过后,她早就忘记有他这么一个人,还会觉得自己好傻。那时候会不会换他伤心呢?会不会换他后悔?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童瑶脑海里不断回荡着他那句话,顾不了明天就要交的作业本,拔腿就跑,能跑多远,就跑多远,直到她再也跑不动,蹲在巷子口转角的7-11前直喘气,眼前模糊得看不清楚,终于,不管路过的人奇异的眼光,放声大哭。 原来,心被掏空是这种感觉,她捂着胸口,心脏好像破了一个大洞,好痛好痛啊! 她抱着膝盖,不停地抽泣,泪水淋湿了裙摆,像深红色的血一样的晕开。不知哭了多久,直到她再也哭不出来,才有力气站起来。 看着便利商店玻璃里的倒影,觉得自己好狼狈、好不值,擦干眼泪,深吸口气,虽然胸口还是很痛,却慢慢明白,爱情勉强不来。 在那一晚,她不得不承认,她的单恋终于该结束了。 冉向阳没有欺骗杨佳佳,他们真的开始密切来往了,不过并不是情人般的那种交往,只是比普通朋友还要亲密一些而已。 随着杨佳佳到冉家造访的时间愈多,童瑶出现的时间反而减少了。事实上,她根本不愿意看见冉向阳跟其他女孩有任何接触,更何况他们摆明了是以交往为前提的交友。 同年,乐冬动了手术,希望彻底根治他的心脏病。因为医生医术高明,所以手术很成功,而乐冬也渐渐康复了起来,不再需要仰赖药物,让冉家人松了一口气。 一年过去了,冉向阳如愿考上台大医科,杨佳佳则考上同校外文系,两个人高高兴兴地北上念书去。 冉乐冬与童瑶当然也分别进入嘉中跟嘉女,而她跟冉向阳的距离也就更远了。 但这些都比不上心灵的隔阂。他显然铁了心冷落她,她也不再强求。 就这样吧。既然冉向阳不喜欢她,至少冉乐冬对她一往情深,相信只要时间久了,一定可以把他忘记,慢慢爱上冉乐冬。是的,一定可以的。 又过了几年,童瑶考上淡江中文,开始了大学生涯。对于她要去台北,冉向阳没有任何回应,反倒是杨佳佳很热心地开车到台北车站接她,送她到学校宿舍。从她口中她才知道,冉向阳决定毕业后,服完兵役,就要到美国去念研究所,跟杨佳佳一起去。 无所谓了,她想。不管他到哪里、跟谁在一起,都与她无关了。她早就已经放弃,她有乐冬对她好就足够了;至于初恋,不成功也是正常的,她不敢奢望一生只爱一个人。 大学时,她和读成大的乐冬维持着远距离的恋情;不过乐冬盯得很紧,连大一新生的迎新舞会都不准她参加,就怕她会被其他有企图的学长追走;毕竟,几年下来,她已经长得很不一样了,只不过是拿下土土的镜框,换上隐形眼镜,五官就突然立体了起来,变得亮眼又俏丽。她还把头发留长,烫了离子烫,身高也长高不少,虽然称不上前凸后翘,倒也玲珑有致,简直是丑小鸭变天鹅,连国中时代的好友李颐珊都认不出来了。 冉向阳要去美国的那天刚好放春假,樊童瑶也正好回嘉义;当冉向阳的车开出巷子时,童瑶正好拎着背包转进巷子口,瞬间,他们透过车窗彼此相望,仅只匆匆一瞥,却胜千言万语。 冉向阳没有踩煞车,樊童瑶也不曾停下脚步。 就这样擦身而过。 能说什么?她现在的身份已经是冉乐冬的女友,实在不适合再为谁伤神了,虽然,她还是觉得失落。 不知不觉,童瑶走到那家7-11门前,想起当年她就是在这里为他哭得唏哩哗啦的,那时候还以为心碎了,就再也补不回来,可是,是冉乐冬一点一滴帮她忘记伤痛,她应该要很满足才对,不应该再想起谁。 “刚刚不是童瑶吗?为什么不跟她打个招呼?你们不是很久没有见面了吗?”杨佳佳在车内说着。 “不需要。”冉向阳冷冷地说。 “听吴妈妈说,你们从前曾经很要好的,不知为什么突然闹别扭了,搞得大家都一头雾水。”杨佳佳好奇地说。 “小时候的事我已经忘了。”冉向阳还是一贯地冷漠。 她变得好美!他禁不住要想,虽然只是匆匆一眼,却足够让他想念一辈子。 冉向阳从来没能忘记,樊童瑶在他心底烙下的痕迹,即使必须退让,也只是肉体的分离,在他内心,依旧眷恋徘徊。 只是又如何?她现在的身份已经是乐皋、的女友,实在不适合谁再多关怀,哪怕他是乐冬的亲哥哥,乐冬也会介意。 “你说你已经有喜欢的人,其实是童瑶吧?”杨佳佳语带埋怨地说。当年乐冬过十五岁生日的那晚,他就诚实地向她坦承无法勉强自己与她交往。 杨佳佳虽然失望,却很有风度地接受他的拒绝,而且还继续与他维持着友谊,甚至最后爱上他的大学同班同学傅亚东。因为杨佳佳爱上别人,冉向阳不再顾忌,使得两人的情谊也因此更明确了。 “我猜,你是为了乐冬才要退让的吧?你真是个傻哥哥,爱情怎么能够用让的呢?我看得出来,童瑶也很爱你。” “杨佳佳,你想太多了!”冉向阳不耐地打断她,藉此掩饰心虚。 “呵呵,我是不是想太多,你自己心里有数。”杨佳佳不想戳破他,好整以暇地说。她与傅亚东情投意合,对冉向阳的感情早就释怀,仅剩友谊而已,这次他们是三个人要一起出国留学。 童瑶回到家,看见门口信箱被人塞了一封信,随手抽出,发觉是寄给自己的,只是没贴邮票,当然也没盖邮戳。 某种预感令她心跳莫名,她快速拆开信封,果然,信末署名是冉向阳。 为什么?烈日当空,她却冒出冷汗。他的字迹强健有力,潇洒率性,显示他精神饱满,而信纸上只有简短三个字,却道尽这几年来她所有的委屈。 对不起。 对不起……她反覆读着那三个字,像刚学会说话的孩子,只是机械式地念着。 对不起。她哽咽,眼泪潸然落下,为这迟了太久的道歉而不甘心。 不甘心……真的是不甘心啊! 第三章 冉深仇当日与峨嵋派女侠方形于聚英山庄缠斗数十回合,不幸遭到可恶和尚暗算中了七形拳,伤势未愈,现下又硬生生接下杜云伤的忘遣掌,喉头一甜,竟呕出鲜血,令杜云伤大感诧异,急急收回剩余的掌力,却因收势猛烈,反被自己的掌风给逼退了几步。只见她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颤声说道:“冉深仇,你的功力胜我不知多少,为何……为何不肯出招抵挡?”为何白白挨她这一掌? 冉深仇只是微笑,抚着伤处淡淡地说:“冉某对姑娘有愧,自当承受姑娘一击,况且……况且若能命丧在姑娘手里,冉某……冉某很是欢喜……” 两天了。电脑荧幕停留在这一页已经整整两天。为了接下来的故事发展,樊童瑶不停地猛酗咖啡,枉死了无数脑细胞,就是挤不出半点剧情来。 电脑桌旁堆满各式各样的工具书。为了写这部关于唐朝的武侠小说,童瑶不知啃了多少相关的历史书籍,连易经、脉经、唐朝名医孙思邈着的《千金药方》都一一拜读,就为了使小说内容更具有真实性与深度,虽然不见得读得懂,但她愿意尽力,只为完成梦想。 “写不出来就别写了,干脆嫁给我,让我养不是很好吗?”电话那头,冉乐冬不知提过多少次关于结婚的话题,每一次都被她以太快为由拒绝,但是冉乐冬并不在意,毕竟他们已经交往了十几年,他相信她迟早有一天会嫁他。 “我才没那么没志气。冉乐冬,虽然我现在不算有名,但我一定要成功给你看!”她笑了,冉乐冬在科技公司上班,前景看好;而樊童瑶在大学时代便开始在“席卷小说网”发表各式各样的小说作品,其中以奇幻小说最受网友欢迎,几年下来竟也累积了不少名气,于是受邀成为小说网的驻站作家:同年,该网站并与出版社合作,为旗下作者集结出书;大学毕业那年,童瑶很顺利的开始她专职作家之路。 冉乐冬为了她,也选择在台北工作。 虽然靠奇幻小说闯出名堂,但她最钟爱的还是武侠,所以又与专出武侠小说的“康桥艺文杂志”合作,成为杂志的连载作家,每期固定交出作品,而明天就是她以“童歌”为笔名发表的“唐潮”的截稿日了,所以此时怎不教她心慌? “童瑶,我明天要去杭州出差,你会来送我吧?” “当然啊,男朋友要出国,哪有不送的道理。”她笑着说,又替自己泡了一杯美禄。 “算你有良心。对了,我要先整理一下行李,明天去接你。” “好,别忘了该带的药品,在大陆看病是没有健保的。” “原来你不是舍不得我生病,而是怕我多花医疗费,真是伤心。” “呵,你少耍嘴皮,快快收拾东西,别遗漏了什么才好。” 挂上电话,她离开电脑桌,转转酸疼僵硬的脖子,李颐珊正好打电话进来。“喂!大作家,我的冉大侠后来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我都快被烦死了,要是让本姑娘火起来,干脆统统砍、砍、砍!”童瑶咬牙切齿地说。 “那怎么行!我还没看到冉大侠跟杜云伤有情人终成眷属呢。” “拜托,这位大婶,我是在写武侠小说,不是言情小说,还有情人终成眷属咧。” “都一样啦!总之他们一定要在一起啦。” “可是,我刚刚才让杜云伤打了冉大侠一掌哩。” “啊?那他有没有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他的生杀大权可是在我手上呢。欸……听你的口气,好像这世上真有冉大侠这个人,要不要我叫救护车送他去医院啊?” “少贫嘴,快快写啦!我要当第一个读者。” “可是我的编辑说她比较喜欢方彤,希望我能把重心移到她身上,多增加她的剧情,害我真的好为难喔。” “那怎么行!方彤个性那么强势,将来他们结婚,冉大侠一定会被她欺负的啦。” “最好是。你入戏太深了。”她盯着液晶荧幕,嘴角露出浅笑。 “是你写得好,把冉深仇的性格描写得太细腻,难怪连我都要迷他呢。” “唉呦!我现在才真正了解金庸大师的神,写武侠小说真是要人命,我明明没有天份,为什么偏要往那个坑跳。”现在收不了尾了,连载到一半,又不能不硬着头皮挤出来,只好成天唉唉叫。 “对了,我妈明天‘又’要我去相亲,听说对方是小儿科医生,长得很不错,你替我去吧。”李颐珊直接切入重点。 李颐珊目前是大卖场的客服人员,半年前邂逅一个小她三岁、在同卖场仓管部工作的男孩,两人开始谈起姊弟恋,但这段恋情却不受双方父母承认,害得李母三番两次逼她去相亲,于是颐珊只好向好朋友求救。 “不行。要是乐冬知道,铁定会杀了我。”她才不敢去碰他的禁忌呢。 “他不是要去大陆吗?放心,他不会知道的。” “是没错啦……” “那就好啦!拜托啦,就只是喝一杯咖啡而已,聊聊几句就可以各自闪了,很轻松的。我男友虽然比我小三岁,其实比较像哥哥,要是让他逮到我去相亲,一定会吃醋的。” “款……”童瑶额头冒黑线,说得好像冉乐冬就对她“很宽松”似的。“就我所知,冉乐冬先生好像也不怎么乐意让我去跟别人喝咖啡喔。” “难得冉乐冬那黏皮糖要去出差,你干嘛不趁这机会轻松一下?”李颐珊太了解他们的相处模式。冉乐冬长不大,而童瑶却太成熟,怎么看都是姊姊在带弟弟,所以造成冉乐冬过分依赖童瑶。“冉乐冬占有欲太强,亏你受得了。” “他不是占有欲强,只是没有安全感。他从小身体不好,难免对人生抱持比较灰暗的想法。” “所以就可以对你不信任?”根本是神经过敏。 “现在不是讲这个的时候啦。” “那你是答应要帮我去相亲喽?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李颐珊贼贼地说:“你就当作是去透透气,认识认识新朋友也不错啊。这样吧,为了先答谢你,你今天可以来大卖场采购,我有员工证可以打折,都算我的。” “拜托,为了省那点钱,我还要从公馆到芝山去,太不划算了吧。”真没诚意。 不过,还真就为了那么一点点蝇头小利,樊童瑶很没原则地从公馆坐捷运到芝山站家乐福,在入口处和颐珊打过招呼后,便开始往日常用品区逛去。 推着购物车,她闲散地挑选需要的东西,逛完生活用品后便转往二楼食品区。她的咖啡已经快喝光了,必须快点补充新的。当她正犹豫该买哪一个牌子的即溶咖啡时,眼角余光却瞥见站在收银机附近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不会认错,是去美国将近四年的冉向阳,是他!就算距离那么远,她还是一下子就感觉到他的存在。 为什么?不是已经把他忘了吗?为何还是那么轻易就发现他? 他还是一样又高又瘦,依然是宽阔的胸膛与细长的腿,只是发型有点变了,变得更有型;他穿着深褐色、略有腰身的双扣长袖西装外套,内搭白色衬衫、浅蓝色牛仔裤,脚下是一双咖啡色的马丁鞋,时尚又帅气,令卖场里许多女性纷纷对他行注目礼。 他回台湾了?童瑶思忖。自从与他闹翻后,她跟乐冬总是很有默契地避开有关冉向阳的话题,只因她不想谈,而冉乐冬也就乐于装傻。 她隐约有感觉,乐冬是知道她曾经对向阳有感情的,因此,对他们的接触很提防。 所以她对他这些年来的陌生可想而知。或许是因为心冷了,潜意识里,她封闭起所有对他的感觉,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这样才能不心痛。冷漠,是她唯一能做的消极报复。 童瑶还来不及思考,便看见一个大约三岁的小女孩从糖果区窜出,直接奔向他的怀抱。他笑着抱起女孩,接着,杨佳佳也出现在她视线中,看起来就像是幸福的一家人。 他果然跟杨佳佳结婚了,还有了一个那么可爱的女儿。看杨佳佳脸上温柔的表情,女孩开怀的笑靥,他应该是个很好很好的丈夫、很好很好的父亲吧。 是没听过冉家人提起他已经结婚的消息,但并不表示他没在美国秘密结婚。沾了洋墨水,思想变得开放,先有后婚也不无可能。既然连孩子都生了,他应该会对人家负责吧,她又想。 世界真是小啊!这些年来,她拚命避开他的所有消息,却仍然在这里遇见,不是巧合是什么? 倏地,他朝她的方向望过来,她一紧张,手中的三合一咖啡包掉在地上,她立刻转身蹲下去捡,直到发现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时,才缓缓起身,再次看向他们,正好看到冉向阳体贴地替杨佳佳把所有已经结完帐的物品往购物车摆,然后他抱着小女孩,杨佳佳推着车子,三个人消失在往手扶梯的转角处。 知道他幸福,她仿佛松了一口气,心口在放下的刹那,再次呼吸却冒出一股酸意。 不,不应该再去想了。真的,她已经不在意了。 桃园机场。 冉乐冬紧紧牵着童瑶的手,就怕一个闪失,她便会像鸟儿一样从他手中飞走。 “你会想我吧?” “你是去两个月,又不是去两年,很快就回来了。”童瑶笑他傻气。 “可是我是去美、女、如、云的杭州,难道你不应该紧张一下吗?”冉乐冬强调着说。其实,放不下心的是他,正如李颐珊所说,他是离不开她的。 “冉乐冬,我对你有信心,你不会胡来的。” “可是,听说很多男人一到大陆,即使是柳下惠也要沦陷了,你真的不怕?” “好,我怕、我怕,行了吧?”童瑶笑着摇头。 “樊童瑶,有时候我真的很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女朋友?”他皱眉,对她的毫不紧张感到很不满意。 “你又来了。别这么神经兮兮的,可以吗?”她企图安抚他。 “那是因为我爱你比你爱我多。” “是是是,我知道你待我好。” “童瑶,你是真的爱我吗?” “听,这不应该是女人问男人的话吗?怎么颠倒了?” “你回答我。” “别孩子气,你再这么钻牛角尖,我可要生气喽。”童瑶装出生气的表情。 冉乐冬软化了,笑着说:“那你答应我,这两个月不准跟别的男人见面,不随便答应其他男人的邀约,连工作上的接触都不可以,像是出版社老板、编辑、记者……” “我知道、我知道,我统统都知道。你大可放心,全世界都知道我是你的女朋友,没有人会对我有兴趣的。”连火星人都不会看上她。她很想翻白眼。 冉乐冬的多心,是她心上的负担,她口里不说,心底却很明白。 广播传来催促旅客出关上机的声音,但冉乐冬却还舍不得放手,童瑶只好推着他往海关走,而他还不停叮嘱:“记得每天都要打电话给我,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接。出门前也要打电话向我报备,我要随时知道你人在哪里,别让我担心……” 我是人,不是你养的宠物,我也有我的自由啊。 童瑶心里有个声音悄悄地反抗着。她好渴望自由啊,可是乐冬知道了,一定会担心;她不想他担心,只好努力配合着,当个听话的情人。他喜欢她安静地守在他身边,哪里都不要去,她就像个被主人宠爱的洋娃娃,静静地存在,却没有自我意志。 这是她要的吗?她不知道。她以为如果不能用同等的爱情回报,就这样留在他身边吧!就算不是全然幸福,也不算苦。 周六,童瑶准时出现在罗斯福路三段一间叫“box创意盒子”的义式餐厅赴约。据说餐厅是对方选的,米白与深咖啡的色调,让气氛温暖又优雅,昏黄的灯光与舒服的气氛,果然很适合第一次见面的男女,催情啊! 她有些欣赏对方的品味了。 可惜,她无情可催。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面抄有颐珊相亲对象的基本资料。 罗建群,三十一岁,台大医学院毕业,现职为台大医院小儿科住院医师…… 不知怎地,这位男士的学历背景,在在让童瑶想起一个人。他也三十一岁了,同样是台大医科毕业。 她选择坐在餐厅最隐密的角落,静静等待那个叫罗建群的男人。 门再度被打开,一个穿着黑色英式剑领西装的男人从容地进入餐厅,抬眼扫过每个角落,像在搜寻着谁,直到那双魅力足以迷惑所有女人的眼睛停留在她身上。 不,不可能,不可能会这么巧,怎么可以这么巧! 童瑶拿着水杯的手轻轻颤抖,不敢置信会在这里遇见他。 那端,冉向阳也愣住了。他临时答应替同事来“敷衍”相亲对象的,却没想到对方会是童瑶。这是怎么一回事? 突如其来的相逢,令他们不知所措。 他走向她,她故意低下头不看他,有点懊恼。都怪李颐珊,害她这么没有修饰地重新出现在他眼前,她八百年前烫的离子烫已经毛躁不堪,出门前随便抓了件黑色套头毛衣配上最安全的格子裙,脸上虽然扑了蜜粉,但经过一天的折腾,早已掉光,现在想补妆也已经来不及了…… 我的样子还好吧?还可以吗?会不会很丑或是很邋遢?她下意识地抓抓发尾,整整皱了的裙摆,模样很是别扭,却尽收冉向阳眼底。在他心里,她还是那么可爱。 不应该在她外表这么糟的情况下重逢的,她几次想过,一定要用最美丽的模样让他后悔,孰料,后悔的人竟是她。 “我是替颐珊来的,本来想说几句话就走,没想到……”她先开口,却发现认不出自己的声音。 “喔,怪不得当罗建群向我请托的时候,我还觉得李颐珊这名字好熟啊,原来是你的国中同学。你别介意,我也是顶替别人来相亲的。”他优雅地拉开座椅,与她面对面坐着;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他想好好看着她的脸。 “我想也是。你都已经结婚生女了,哪有可能还来相亲。”看你幸福的勒。童瑶说道。 “我什么时候结婚生女了?我怎么不知道?”冉向阳被说得糊涂了。 “难道不是吗?我那天在家乐福看见你跟杨佳佳,还有一个小女孩……”她忽然掩住嘴,这么说不就等于承认她曾见过他? “家乐福?你是说我跟佳佳还有糖糖?呵,你误会了,糖糖是佳佳跟傅亚东生的女儿,不是我的。那天我只是代替亚东开车载她们母女去购物,买完东西就送她们回家了。既然那天你看见了我们,为什么不过来跟我们打招呼?” “因为我还在生你的气。冉向阳,你知不知道你让我好难过?”虽然不想,她还是无意间流露出哀怨。 “对不起。”他沉默半晌,千言万语,却只能简单地吐出这三个字。 “就是这三个字,就是你留的那封信让我好难受。” “对不起。因为除了道歉,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但为什么?她有好多疑问,却不知该从何问起。 然后,沉默了,就在他以为她还会追根究柢地问下去的时候,她却忽然说道:“你骗人的吧?” “什么?”他表情疑惑。她还是老样子,总是说些让他弄不清头绪的话。 “你说你是代替人家来相亲的,如果真的是这样,干嘛穿这么帅?”是打算用来欺骗其他女人的吗?她有那么一点不高兴。他不知道自己长得很迷人吗?身材那么好,随便穿都可媲美男模。 “我可以当作这是你对我的恭维吗?”他笑了,眼睛眯起来,好迷人。 “油嘴滑舌。” “你好吗?” “很好。”她回答。 “要不要玩一个游戏?”他打开菜单说道。 “老游戏?”不愧是青梅竹马,她立刻意会到他的想法,也打开菜单,这是他们从前很爱玩的“猜心”游戏,凡是可以猜对方心意的事物,他们都玩得不亦乐乎,现在他们要猜的是彼此可能会点的食物。 童瑶迅速瞄过菜单一眼,胸有成竹地说:“你是不是要点脆皮德国猪脚和美式咖啡?” “真聪明,你答对了!”冉向阳一脸讶异地说,然后换他猜道:“蕃茄罗勒鸡肉义大利面和冰奶茶。我猜对了吗?” “错!我现在想吃的是田园时蔬素饭。你错了,要请客!”她眼色骤亮。 “好,这一餐我请客。”他的世界也明亮。 他说“这一餐”他请客,是不是表示他们还有下一餐?童瑶被这乍临的相遇弄得头昏脑胀,没法思考他话中是否别有意涵。 等餐送上桌,童瑶看他拿起刀叉,熟练地切着猪脚,却把外面那层厚厚的猪皮推到餐盘角落,只吃瘦肉的部分。记忆中他是不爱吃这种油腻腻的食物的,说猜心其实都是她胡说的,她根本就是故意要猜他最讨厌的食物,可是他却笑着接受,还装出一副“你真会猜”的表情,真是太假了、太假了…… 她有感而发地叹了口气,说道:“其实你是故意让我的吧,明明就不喜欢吃猪脚,干嘛要装作被猜中的样子?” “那么你为什么也要骗我?我刚刚猜中了吧?你根本不想吃素饭,我说的对吗?”冉向阳眼中有着了解。他其实太懂她,就算他们相隔了许多年,也依然有默契。 “因为我讨厌你总是那么有自信,我讨厌──” “童瑶,你真是一点都没有变。”还是这么可爱!冉向阳笑着,把她才吃了几口的田园时蔬素饭取过来,另外再替她点了一份蕃茄罗勒鸡肉义大利面。“我好饿,这饭让给我吧。” 他拿起她用过的汤匙,就这样吃了起来。这举动太暧昧了,竟使她脸颊红得跟蕃茄没两样。 为什么?他为什么对她又像从前那般好了?宛如他们之间从来不曾发生过冷战、不曾分离。她真的好迷惘又好疑惑,现在是怎样?他到底明不明白她对他当初的行为有多么介意? 走出了餐厅,发现天空飘起细雨,他们站在屋檐下,气氛却闷得慌。 雨愈下愈大,柏油路很快就被染成深灰色,车流不停地从他们眼前驶过,车轮在辗过小水潼时还会溅起白色水花。 童瑶以为这次告别将会是他们最后一次单独在一起,因为不会再有那么巧的事情发生了,只是她却不免有点失落,不希望就此让缘分断去,当然,也不奢望能继续。 还爱着他吗?不是的,她早就已经学会用遗忘来遗忘,用无情去无情:不爱了,才不会伤痛。但真不爱他了吗?平静的心湖却又如此轻易被他掀起涟漪,波纹纵使很淡很淡,却还是有了痕迹。 冉向阳是无意再去招惹她的,这次的相遇完全是个意外,他没想过会这么快遇见她。然而他却在同时发现自己这些年来患的心病从来没有痊愈过,他不能再爱其他女人是因为他已经有了一个心爱的女孩,她占据着他内心属于爱情的那个位置,从此生根,不肯离去。 雨滴滴答答下着,这样枯等下去不是办法,他冒雨跑到对街便利商店买了两把透明的小伞;两个人、两把伞,象征他们的距离,一把伞只能容纳一个人,他们不可能再靠近了。 除非有一个人愿意先放下自己的伞,躲进对方伞下。但她有没有勇气放下矜持,与他靠近? 童瑶想着想着,恍惚了…… “这里离我家很近,我用走的回家,你去搭捷运吧。”童瑶握着伞柄,从伞下望着他。他又比以前更高了,两人站在一起,她竟然只看得见他的下巴,第一次,她发现他下巴胡髭处有一颗小小的痣。 “好,那就……再见。”他站在原地,她背对马路,两人相视微笑。 “再见。”她慢慢退后,视线却和他的紧黏在一起。 “小心后面!”冉向阳大叫一声,大步向前,拽住她的手臂,一辆小客车与她擦身而过,她感觉到裙摆似乎被车子的侧保杆划过那么一下。 只差那么一点点就……他几乎在决定性的一秒即时拉住她,同一时间,她失去平衡踉跄往前,撞进他胸怀。 “好险哪!”他接住她,牢牢将她箍在怀里。方才,两人同时放开手中的伞,任伞被往来的车辆辗过,孤伶伶地躺在雨中。 这下,他们彼此都扔下伞了……童瑶怔怔望着支离破碎的雨伞,放下被伞框住的小空间,世界突然变得好宽阔,她禁锢的心好像也在瞬间被解放了。被他抱着的感觉是如此美好,撑伞固然能够遮雨,却不如在他怀里被淋湿的美妙。 而冉向阳好心悸,一直被刻意漠视的爱情再不受控制,只想紧紧将她揉进身体里,再也不愿放弃! 原来,这拥抱,才是他们最想要的。 第四章 一切都失控了! 他们不仅没有道别成功,童瑶还到他住处去参观了。 童瑶得知,冉向阳回台湾还不到一个星期,暂时在台大医院附近租下一层二十五坪大小的公寓;公寓因为还没整理,纸箱堆了满屋,连房东附的家具上面的防尘布都还没拿开。 唯一干净整齐的,是冉向阳目前睡的房间。他买了一张新床,暂时解决睡的问题。厨房里除了简单的厨具外,什么都没有。 “对不起,我请清洁公司来帮我处理,但他们临时抽不出空,所以延迟了,房子很乱,空气也不怎么好……” “没关系。”我在意的也不是这些,只是你。她浅浅一笑,低头,看见脚边一个纸箱,上面写着“童瑶”两个字,好奇地问:“这里头装的是什么?为什么写着我的名字?你是不是偷偷藏了我的东西?” 冉向阳苦笑,自动打开那个外表被保护得很好的纸箱。 童瑶俯身望着,都是她以前送给他的东西──一只旧了的深咖啡色泰迪熊、几本文学名着和某年圣诞节她送他的亲手织的围巾;她所有的卡片和信件则特地装在一个铁制的饼干盒里,就怕运送过程中压坏了,显示他的珍惜。 “这围巾你还留着啊?织得好丑喔,一个洞一个洞的……”童瑶取出那织得极不平坦的乳白色围巾,手指戳着上面的洞,好难为情,心想当初怎么送得出手?但是她没想到,他还当成宝贝一样留着。 “不会啊,我觉得很温暖、很好用啊。”他毫不介意地从她手中拿过围巾,熟练地往脖子上挂,她就更害羞了。 “咦?这不是我的小说吗?”刻意转移目标,童瑶从纸箱最深处挖出自己的作品,每一本都细心地装上书套,保持完好。 “喔,我托人从台湾寄给我的。”冉向阳间接承认,这些年来,他始终关心着她。 “干嘛这么麻烦?我可以送你,还有亲笔签名喔。”她有说不出的感动。 “我还要有唇印的那种。”他坏坏地笑着,将食指压在自己唇上,使她脸颊绯红。 “冉向阳,我……本来是不打算再理你的。”她说。 “我知道。”他笑,真喜欢她鼓着腮帮子的模样。 “冉向阳,我跟你说话并不表示我已经原谅你,你最好搞清楚。” “我知道。” “冉向阳,我一点都不喜欢你了,一点都不……” “我知道。” “冉向阳,其实,我真的……”好喜欢你。她还没说出口,便被他的唇堵住了。 她被他突如其来的大胆举动吓傻了,因此没来得及抗拒,使得他更加放肆。一开始只是轻轻用舌尖画着她的唇缘,然后诱使她轻启朱唇,引他深入,任他占领她温暖的甜蜜,那滋味令她忍不住闭上眼,连睫毛都深深颤动。 她又不是没有和冉乐冬接吻过,为何冉向阳还能给她比初吻还要激烈的热情?是什么使她迷乱?是什么使她忘了自己是有男朋友的人? 她气自己为什么如此无法拒绝,却又甘心偷尝这片刻的欢愉;她爱这个男人,从来无庸置疑;却也恨他,不容抹灭。 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 她回想起来,好像都是从那些小小细微的事情开始慢慢累积的。他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高尚,让她不得不喜欢。 而冉向阳是这样想的,既然无法忘怀,心悬着痛苦,不如在她身边,看她幸福。 这次,他不想再逃避了,他想要以自己的方式爱她,不管乐冬同不同意,他都不愿再让步。他想要的,只是能常常看见她的笑脸,但是不去打扰她,静静地爱她。 可以吧?他想,却把自己错估得太正直、太无欲,也太圣人了。他怎么可能压抑得住这股想吻她的冲动?他渴望她渴望得要命!少年时代是纯纯的爱恋,是不合欲望的那种爱恋,但此时,他到底是个正常又健康的男人,想要拥她入怀,彻底缠绵,也是极自然的反应,他又何必掩饰? 过去,在亲情面前,他选择退缩;现在,在爱情面前,他反而勇敢了。 因为早就彼此相爱,所以他们都不愿意放手。童瑶手臂越过他的脖子,紧紧攀着他的背,像汪洋中仅存的木筏那样依靠着他。她吻着他的发顶,有一股淡淡的婴儿皂香,而他则吻着她颈,让她坐在他腿上,然后一路往下亲…… 他脱下她的套头毛衣,她的发髻因为静电与毛衣的蹂躏而敞开,性感得不得了,他瞬也不瞬地,只怕认不出他心底的那个小女孩。 童瑶真害羞。如果早知道会是这样,就应该穿新买的蕾丝内衣,等衣服一脱,才赫然发现身上穿的是肤色的学生型胸罩……她急忙扯了件外套披上,不想让他对她倒胃口,这很可能是他们唯一的一次,她不愿留下不美好的回忆。 “怎么了?”冉向阳重新将她拉回身边,捧着她的脸蛋问。 “唔……你看过bj单身日记吗?里面有一段女主角要跟大帅哥上床的戏码,她身上穿的就是一件阿嬷型的内裤。”她红着脸解释。“我那时候还哈哈大笑,觉得女主角真糗,要是我,一定不可能让那种事情发生……” “那又怎么样?”他不懂,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两人对望几秒钟后,冉向阳终于懂了,他大笑着作势要脱去她的外衣。“没关系,我不介意看你的阿嬷内衣啊!不瞒你说,我个人还挺喜欢‘怀旧’的感觉。” “冉向阳,你好坏!”她满屋子绕着让他追,笑得好快乐。 他一把抱住她,两人乱笑一阵,快把屋顶给掀了。 然后她不笑了,因为他用那么认真的表情看着自己,这还是第一次。她不知道,她赤着脚,穿着他的西装外套,披头散发的,模样很奇怪,但是好可爱!他看得痴了,之前的欲望消褪,更明白的,却是喜欢她的这份安心。 这样就够了。他方才不该贪心,差点铸下大错。他对她的爱恋,从少年延烧到现在,除了付出,没有旁的冀求。 “这是我们第二次接吻。”他爱溺地揉揉她的发,眼底满满是柔情。 “第二次……那就是说有第一次喽?”她眨眨眼,像只睡迷糊了的猫咪。“什么时候?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在哪里?快说、快说──” 他一脸受伤。“原来你早就忘记了?那是我的初吻耶。” 她还是想不起来曾经与他有过的亲密。“那应该也是我的初吻吧。拜托,是我比较吃亏耶!” “可是你竟然忘了,可见你根本就没把我当一回事。”他故意说得可怜兮兮。 “骗人、骗人。如果是真的,我怎么可能完全没印象!” “童瑶,能够给我重新开始的机会吗?我会尽我所能地补偿你,我保证。”他声音沙哑了,害怕她会拒绝。 “好,我们试着谈一天恋爱,好不好?” “只有一天?” “嗯,一天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她的提议令他欣喜。无所谓,就算只有一天,也是个好的开始,他有把握,他们会一直恋爱下去。 这会不会是错误的决定?童瑶没有细想,她的确很想尝尝与冉向阳恋爱的滋味。 隔天是星期日,冉向阳提议去动物园约会,她欣然同意,一早便起来准备中午野餐要吃的寿司。冉向阳刚回国,跟傅亚东借了车,开车载她去木栅。 假日动物园人满为患,一辆辆游览车停在入口广场,只为一览里头可爱的动物们。栅栏前,童瑶和冉向阳被一群安亲班的小朋友包围,也感染了那份新鲜与好奇,像个孩子般,只要发现动物们有任何小动作,都可以开心地大叫。 中午,艳阳高挂,仿佛连地面都冒着热气,他们找了个阴凉处,坐下来享用午餐。 童瑶拿出双层的便当盒,打开,冉向阳大感惊喜。“寿司!好久没吃了。自从去美国以后,我就很少吃到道地的寿司。” 童瑶笑笑,拿起上面那层盒子,露出藏在下面的豆皮寿司。“我记得你最爱吃豆皮寿司,每次吴妈妈做寿司,你跟乐冬都抢着吃。”想起往日在冉家餐厅的景象,她又勾起了唇线。“可是,我发现你最后总是会让他。” “他是我唯一的弟弟,身体又不好,我让他是应该的。”他轻声地说,像在说给自己听。 但是听在她耳里,却别有一番心情。当初他也是把她“让”给了乐冬,所以那时才会无缘无故对她冷淡?是这样吗?如果是,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为什么回来?” “为什么不?” “冉向阳,我不懂,既然当初你不要我,现在又为什么突然出现?” “因为爱你。” “太过分了。冉向阳,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 “我错了,童瑶,我想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童瑶笑了,低头夹了一块海苔寿司,掩饰她闪烁的目光。“快点吃,吃完了我还想去看国王企鹅……” 冉向阳隐约感觉她别有心事,但也不想追问,不想破坏两人约会的气氛,这是他们的第一次约会啊。 吃过午餐,他们坐游园车晃呀晃的,把每个角落都逛了一遍,直到夕阳映照,天空的蓝逐渐染了红,揉成一片紫。 “没想到我们的第一次约会竟然会是在动物园。”站在长颈鹿区,童瑶说着:“真希望时光能永远停住,今天永远不要过完。” “你这句话好像是在说,过了今天,我们就要分离。”他假装不在意地说。 “如果是,你会怎么样?” “不管天涯海角,都要把你找出来。” “这么有自信?” “相不相信?童瑶,我一定会把你揪出来,所以不要白费力气,我不准你消失。”他紧握着她的手。 “好,我不会消失,因为今天我是你的女朋友。”她浅浅一笑。 “不对,这句话有语病,你明天也还是我的女朋友,明天的明天,每一个明天都是。”他笃定地望着她。 她垂下眼睫,像在苦恼着什么,然后抬起脸,探近他深邃的眼眸,那教她心动的眼睛,徐徐地说:“那……乐冬该怎么办?” “我就知道你为什么担忧。等乐冬回来,我会跟他说清楚,只要你能站在我这边,童瑶,我想,我应该没有会错意,你……自始至终都是爱我的吧?” 童瑶没有回答,她只提议去看电影,像一般情人的约会。 在华纳威秀门口,他排着队买票,她则买了一大桶爆米花和两瓶可口可乐。等买到票,她把所有东西都交给他,还把她随身的手提包也挂在他手腕。“我一直都很羡慕有个愿意在厕所门口替女朋友拎包包的男友的女生呢。” 他笑了,提着她的包包,想的却是她话中的深意。难道乐冬从来没有在她进厕所时,替她拿过包包吗? 他们约会时都做些什么?他突然有些嫉妒,嫉妒乐冬这么多年来能完全拥有她,陪她看过那么多场电影。 走出电影院,发现她红着眼眶,感伤得哭了。电影情节述说着一对分手十年后再重逢的恋人的故事。 “这么容易感动哦?”他取笑她,手搭在她肩上,把她揽向自己。 “陪我去买原声带。”她指着前方不远的唱片行。 买的是张学友的“如果.爱”,一上车,她便迫不及待拆开封面胶膜,把cd放进音响里,张学友的歌声了亮地响起,令她心悸。 ☆ 每个人都想明白 谁是自己生命不该错过的真爱 特别在午夜醒来更是会感慨 心动埋怨还有不能释怀 都是因为你触碰了爱 ★ 如果这就是爱 在转身就该勇敢留下来 就算受伤 就算流泪 都是生命里温柔灌溉 ★ 爱 在回忆里总是那么明白 困惑的心 流过的泪 还有数不尽黑夜等待 如果这就是爱 ★ 如果你当时明白 后来的生命里是快乐还是悲哀 特别在夜深人静时想起未来 是否能平静不会像现在 只是因为你拥有了爱 ☆ 如果这就是爱 《词/姚谦 曲/金培达》 ☆ “知道吗?爱情最不幸的,就是当其中一人仍深爱对方时,另一个人却已经不再爱他了。”她说着方才电影情节带给她的感触。“也就是说,一个人还停留在原地,而另一个却已经向前走好远了,远得就像他们的恋情是上辈子的事了。” “你想告诉我,其实你已经走远,不再爱我了吗?”他敏感地握住她的手,好像害怕下一秒,她就会从他身边溜走。 “不,我爱你。冉向阳,你要记得,我今天说过的话。”她眨着一双水盈盈的眼睛,他看见的是她对他的真情。 他提起她的手,放近唇畔,亲吻着她的手背;她反转过手,抚摸他的脸颊;他俊秀的脸孔,一如梦里的牵挂,真实地在她手心里暖着。 “走,我们去唱歌,你一定没有去过ktv吧?要不要跟我去开开眼界?”她兴致一来的提议。 “你怎么知道我从来没去过?”他的大学生活真有那么悲惨吗?还是他看起来就是一副很无趣的样子? “听冉妈妈说,你读大学的时候只知道念书,连联谊都没参加过,所以我猜你一定没去过ktv。你知道的,大学生联谊一定要去那种地方啊!”就算跟他不再联络,她仍是冉乐冬的女朋友,跟冉家人依旧亲近,常会不经意听他们提起冉向阳在大学或留学时的生活情形。 “听你这么说,好像对联谊这种活动挺熟悉的。”他有点不是滋味。 “没办法,不去的话会被同学说没义气、不合群啊。”她说的是实话,大一参加联谊是促进班上友谊的活动之一,当然要从善如流,先跟大家打好关系啊。 “乐冬知道吗?” “他当然……不知道。他要是知道,准会砍了我吧。”她可没傻到以身试法,冉乐冬醋劲大,肯定会杀到台北来。 “看得出他管你很严。”他轻笑,却有点心疼她。他的弟弟他最清楚,对什么都要掌控,包括爱情,这些年来他可以想像她的不自由。 “是很严,有时候甚至会让我无法呼吸。” “那为什么不反抗?我记得你一向是‘不畏强权’的。”他记忆里的她是很有正义感、很勇于挑战权威的。 “不知道。也许是因为心虚吧。”她轻声说,或许是直觉对不起冉乐冬,因为他永远不会是她心中最爱的那个人,所以带着补偿的心理,对他百依百顺。 “因为你心里始终有我,所以觉得对不起他?”他一语戳破她的心事。 “到底要不要去唱歌?”她试图转移话题。 他不想逼迫她,很配合地点头,开车到最近的一家好乐迪。 不需要等,直接进了包厢,她翻着歌本,心情很high。“你有没有会唱的歌?” “有啊,以前我们不是很爱唱郭富城的‘我是不是该安静的走开’?” “吼!你可以再点老一点的歌啦!”她取笑着,他该不会从高中以后就没有再听过国语流行歌了吧? “要不然‘榕树下’怎么样?” “呵呵,难得冉大医师也有幽默感哦?”她一副很不可置信的样子,激起他的斗志,开始翻另一本歌本。 他还真的点了郭富城的歌,跟她一起合唱起来。“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爱情不是我想像,就是找不到往你的方向,更别说怎么遗忘……” 好好听!她眼眶热了,想起很多往事。那时,她很喜欢郭富城,他陪着她边哼边唱,有时候还会互相笑对方走音,但是他不知道,她喜欢郭富城的理由,是因为觉得他有点像他:她最迷恋的人,其实是他。 “好,要比老歌吗?”方才郭富城mv里的女主角是当年红极一时的玉女明星马萃如,因为回忆被勾起,输人不输阵,她卯起来点过去的流行歌曲。“记得马萃如的‘什么样的爱你才会懂’吗?那首歌超好听的,我还陪颐珊练了好久。”吼,真够老的歌耶。 “要不要来首‘爱要怎么说’还是‘青苹果乐园’?”他假装受不了,跟着乱点歌,点的都是九。年代台湾当红的流行曲。 她笑了,唱得好开心,不管他点什么,不管熟不熟,都给他接着唱就对了,反正他们之间根本没有形象了。 “这首歌送你。”下一首是王菲的“红豆”,也是陪伴她无数夜晚的歌声。当她想他的时候,总会拿出来温习。“还没好好的感受,雪花绽放的气候,我们一起颤抖,会更明白什么是温柔。还没跟你牵着手,走过荒芜的沙丘,可能从此以后,学会珍惜天长和地久。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可是我有时候,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好好听!他心房暖了,想起很多过去。那时候很流行粤语歌,好多歌手都是香港人,他为了她还特别学了几首,每次唱给她听,都好像学生在交作业,等着老师打分数。 “你的歌来了。”她贴心地把麦克风递给他,他不记得他有点歌,原来是她为他点的,谭咏麟的“一生中最爱”。 “如果痴痴的等某日,终于可等到一生中最爱,谁介意你我这段情,每每碰上了意外不清楚未来。何曾愿意,我心中所爱,每天要孤单看海。宁愿一生都不说话,都不想讲假说话欺骗你,留意到你我这段情,你会发觉间隔着一点点距离,无言地爱,我偏不敢说,说一句想跟你一起。如真,如假,如可分身饰演自己,会将心中的温柔献出给你唯有的知己。如痴,如醉,还盼你懂珍惜自己,有天即使分离我都想你,我真的想你 好久没唱,有几个音唱错,但冉向阳不慌不忙,反正樊童瑶很知道他的程度,就算被笑也无所谓,他发觉,在她面前,他最像自己。 “冉向阳,这么多年了,你的歌艺还真是一点都没有进步。”她吐槽,却发现自己真的好爱他,从来没有忘记过和他的点点滴滴。 “我记得以前只要我唱这首歌,,你都会很感动的,现在会笑我了?” “那是小时候不懂事,把你当偶像。” “现在呢?幻灭了吗?”他黑眸盯着她,让她口干舌燥,心跳也走调。 她用力摇头。“偶像太遥远了,现在是把你当情人。” 他笑着拥紧了她,轻轻抚摸着她柔软的秀发。“很好,那就把我当成一辈子的情人吧。” 第五章 凌晨十二点,他们也该结束这一天的恋爱;冉向阳以为,这只是开始,不是结束,过了今晚,他们仍会有无数个明日。 车子停在她住的大楼门口,他恋恋不舍,两人坐在车里,只有张学友的歌声回荡在他们之间,谁都不想先开口。 “我这个情人当得还称职吗?”他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依然牵着她的手。 “原来,跟你约会是这样的感觉。”她喃喃地说。 “那明天要不要试试看另一种约会的方式?我带你去看音乐剧,我们去看钟楼怪人,我记得从前你很爱看钟楼怪人的小说,这次法国剧组难得来台公演,我们买最好的位置。”他兴致勃勃地提出邀约。 “我明天跟责编有约,不能跟你见面,很抱歉。”她是真的必须跟编辑讨论接下来的出书安排。 “没关系,不管多晚,不管任何时候,你都可以打电话给我。” “好,等我把事情忙完了,再打电话给你,晚安。”她打开车门,正要跨出,手却被他一把扯了回去,她重心不稳,倒向他怀里,他扣住她的脑勺,索取她的吻。 刹那间,她大脑呈现当机状态,只能被动地跟着他的节奏,回应他突如其来的激情。那滋味啊,美得令她心悸,美得令她心痛!他反覆品尝她的甜美,像要把十几年来没能尝尽的全数讨回。她依偎在他胸膛,打从心底颤抖,快乐与辛酸并存,就是冉向阳带给她的全部。 只是一个吻啊!却宛如经历一季那样长,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如此亲密接触才能存活;不,冉向阳以为这是他活下去最大的理由,他要樊童瑶,这是他唯一不能让步的人。 离开她的樱唇后,他的眼光始终停留在她眼底,她因被吻而潮红的脸,明媚可爱,脑袋空空,理智仿佛还没从外太空飘回来,眼神呆滞,看起来很恍惚,但是真实地笑着,让他感染了她的快乐。 看着她隐没在铁门的另一端,他重新将视线拉回到车内,这才发现她并没有把cd带走,音乐继续窜流,像她回荡在他心上,那么温柔;他心满意足地微笑了,这是他终生难忘的一天,他们恋爱了! 他注意到副驾驶座的地毯上有一个像药罐的瓶子,弯身拾起,原来是她遗落的药;读着上面的使用说明,他才知道这丫头原来有睡眠障碍,必须靠药物才能睡得好。这怎么行!他虽然不是精神科医生,但医药常识却很丰富,知道依赖药物是不好的习惯,他有必要给予医疗上的建议,因此他拿起手机按下快速键,打电话给她。 您拨的电话目前无人使用,请查明后再拨,谢谢。 原来是拨错号码了。他改换一个号码,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慢慢按, 却还是得到同样的语音答覆。他疑惑,这组电话号码是她当初设下的,应该不会输错自己的电话号码,但为什么会打不通? 他赶忙下车,到大楼前的警卫室说道:“不好意思,刚刚我女朋友是这里的住户,她才刚进去没多久,能不能请你帮我联络她,就说她有东西忘在我车里了,谢谢。” 警卫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壮汉,他瞧了瞧冉向阳,确认他不是什么坏人后,便说:“你女朋友叫什么名字?住几楼几号?” “她叫樊童瑶。我不知道她住几楼几号,但我很确定她是住在这里没错。”他有点懊恼,因为太高兴而忘了询问她许多细节,至少,应该向她问清楚她的正确房号,免得扑空。 “樊童瑶?我们这里没这个人喔。”警卫对大楼住户姓名很熟悉,一下子就否决掉。 “不可能。我刚刚才亲眼见她走进去的,麻烦你帮我查一下。” 看他不像在说谎,于是警卫很合作地拿出住户名单,一一检查姓名,就是没有樊童瑶的名字,最后,连警卫都开始怀疑。“你确定她真是我们这里的住户?” “没错的,我很确定。会不会是房客的关系,所以没有留名字?” “房东与房客的名字都会登录在一起,好方便我们调阅住户资料,所以你说的那位小姐应该不是这里的房客喔。” 怎么可能!他明明就、明明就亲眼见她走进这扇门,今天早上也是来这里接她出门的,照理说没可能出错,除非……除非她是故意要躲他。如果是,那么一切才说得通,错误的电话号码、错误的联络地址…… ──真希望时光能永远停住,今天永远不要过完。 ──我不会消失,因为今天我是你的女朋友。 ──我爱你。冉向阳,你要记得,我今天说过的话。 他突然明白了,原来,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暗示他,他们没可能。 可惜他聪明一世,却在这件事情上栽了个筋斗,没有事先确认她的电话能不能拨通是他失误,因为他以为她仍深爱他,不可能给他假的电话号码。 他愣了几秒,苦笑,这丫头果然已有计划地要远离他。 冉向阳啊冉向阳,他笑自己太有自信,而这次,他是真的败给樊童瑶了。 “他还没走,你确定不要下去跟他实话实说吗?”李颐珊站在落地窗前,俯视着警卫室门口的那辆toyotaaltis,一面对正在喝茶的童瑶说。 “这玫瑰茶味道真香。”她专心嗅着茶香,好让香味能驱走想挽留他的冲动。 冉向阳猜得没有错,她是给了假的电话号码,但地址是真的,只是名字是李颐珊的小男友苏光宇的,冉向阳当然怎么都找不到。 “没想到他会那么早就发现你给的电话是错的,可见才刚跟你分开,他就忍不住要打电话给你。童瑶,看得出来他很爱你。” “他会那么快找我,是因为我把药忘在他车上,是我太疏忽了。” “我不懂。你们不是好不容易才能在一起吗?为什么你要逃开?”过去童瑶是如何爱冉向阳的,李颐珊最清楚。好不容易盼到他们能有进展,为何童瑶反而要放掉眼前的幸福? “有什么好不懂的?我只是想圆一个梦而已,现在我已经知道跟他约会的感觉了,不过就是如此而已,也没有什么特别。” “如果他不走,坚持在楼下一直等,你忍心吗?” “跟我当初的伤心比起来,等一晚又算得了什么?”她刻意表现出冷淡不在乎,却已经开始担心他会不会真的苦等。 “他一定想不到,如果你有心要躲他,坐我的车从地下停车场也可以离开啊。”颐珊摇摇头,连她都摸不清童瑶心底的盘算了。 ──那就把我当成一辈子的情人吧!他说。 一辈子的情人?如果真有一辈子的话。 当时,樊童瑶说不出口,虽然知道,明日就是天涯。但她没有那么狠,没有抛下冉乐冬去追求个人幸福的自私。 然冉向阳并没有痴等,既然问管理员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他干脆选择离开。 午夜十二点二十五分,童瑶望着墙上的钟,胸口沉甸甸的,说不出是失望还是难过。明明是她不要他的,却又为他只肯停留十五分钟而感伤,原来她只值他等待这短短的十五分钟。 李颐珊和苏光宇开车送她回公馆住处,在与他们道别后,她独自开了公寓的门,正要关上时,冷不防被人给推开,是冉向阳! “你──” “我怎么会在这里,是吗?樊童瑶,你最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覆。为什么要骗我?你认为我有那么好骗吗?”他目光阴鸷,直直地在她脸上定格。 她不知该开心或是遗憾。开心计谋没有成功,也遗憾没能躲过。 “我想想,不可能,你不可能平空消失,你必定是躲在谁的家里,所以我才会查不出名字。我想,你总要出门的,本来打算要一直等下去,可是,如果我始终等在那里,也不知你何时才会出来,因此我才会故意把车开走。果然,没多久就有一辆车从停车场出来,我想那一定是你。果然,我没有猜错,于是就一路跟到这里,这里才是你真正的住处吧?樊童瑶,你何必骗我?不想再跟我见面直说无妨,不需要耍弄心机,这不像你。” 童瑶笑了,他果真没令她失望,聪明得不得了,连她的心思都摸得一清二楚,她怎么斗得过他呢?“是又如何?我这么做只是不想让你太难看而已,因为我的确是不想再看到你。” “我吻你的时候,你的反应可不像‘不想再看到我’的样子。” “真可笑,冉向阳,你凭什么以为我不是假装的呢?女人连高潮都可以假了,更何况是吻──”她还没说完,他一把将她扯进怀里,用唇堵住她的,她一阵轻颤,心底深深地震撼了。 他放开她,满意地用拇指揉着她的唇瓣。“我不相信这是假装的,如果是,也未免装得太像了,我怀疑你假戏真做,对我动了真心。” “够了!冉向阳,我只答应当你一天的女朋友,现在你凭什么吻我?!”她恼羞成怒。 “凭你说话不老实,试图从我身边溜走。”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自大?别忘了当初是你把我推开,是你先不要我的!是你。”她说到委屈处,声音抖得好厉害。 他视线在她脸上来回梭巡,半刻,才终于开口:“童瑶,你是不是生病了?” “为什么这么问?” “我听说很多连续剧和爱情小说都是这样发展的──女主角或男主角因为生了重病,害怕拖累对方,所以才会故意假装冷淡,要对方死心,然后自己一个人躲在医院疗伤……” 她忍不住噗哧一笑。“我没有生病,你想太多。” “我不信。你会突然这样转变一定有原因,我要你到台大来体检,我会替你挂号。” “冉向阳,我到现在才知道原来你也很大男人,你们冉家的男人真的很相像。告诉你,我只是不甘心,所以才会跟你玩玩角色扮演的游戏,现在游戏结束了,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 “游戏可以结束,但是爱情不行。童瑶,你玩不起,也别想玩,你不是那种人,到最后,只会让我们更痛苦而已。”他才不要跟她玩,他要的是彻底的占有。 “我曾经痛苦,但那些都过去了,现在我很快乐。冉向阳,你为什么还要出现?” “因为我发现我需要你,我不想未来没有你。” “可是我已经不需要你,我打算要跟乐冬结婚。” “你要嫁给乐冬?”他胸口像被人狠狠揍了一拳。“什么时候决定的?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从你出现那刻起。冉向阳,我不容许自己三心二意,我不能辜负乐冬对我的好。这些年来,陪伴我的是他不是你。”想到乐冬,她眼眶湿了。 “可是你爱我!”他大声咆哮。 “是你自己放弃了。”都这样了,她还跟他解释什么! “我懂了,原来如此……可惜我说过,这次我不会再放手。”他态度强硬,却不令她讨厌。“手机给我,快!” 她怔怔然望着他伸出的手,像被催眠似的掏出手机。他取过手机,快速地按下自己的手机号码,然后按拨出,接着自己的手机唱起歌来,他嘴角噙着笑,满意极了。“这样我们都有彼此的电话了。” “冉向阳你──” 他拽着她的手臂往公寓里走。“不要站在这里说话。我要去你家,我要清清楚楚知道你住在哪里。” 她无可奈何,只好带他走上二楼,右边最里面的单身套房就是她的小窝。拿出钥匙开门,她说:“知道我住这里,你可以走了吧?我们说好只谈一天恋爱。” “就算是朋友,难道我不能进去看看吗?更何况我都请你去过我家了,所以我也要看看你的,这样才公平。” 她不再拒绝,让他先进去,随后关上门。冉向阳满意了,他审视着她不到十坪的小套房,对一个单身女郎来说还够用,不过加上他就太挤了。很一般的房间,很简单的摆设,最大的家具是她的书柜,架上满满的书,都是她的精神补给。 “我很穷,租不起你那种大房子。”她笑着替他泡了一杯东山咖啡。“你不加糖的,对不对?奶油球还是两颗吗?” “不了,奶油球对健康有害,还是少吃为妙,给我一颗就好。”他捧过她的咖啡杯,淋上奶油,却不急着搅拌,就这样啜饮起来。“好好喝,这咖啡味道真浓郁,是什么咖啡?” “东山咖啡。别以为台湾没有好咖啡,第一次喝它是编辑请的,当时找就栗爱上它约味道。你渴的这咖啡豆还是托殷尧去买来的呢。因为不容易买得到,所以我平常都酗三合一的那种咖啡,只有客人来时才会拿出来献宝。” “那我还真是荣幸。”他闻着咖啡香。原来她热爱咖啡,难怪她身上好似有股咖啡的淡淡清香,飘在他心上久久不散。 “你快乐吗?童瑶,跟乐冬一起,你感觉快乐吗?”他问。 她快乐吗?跟冉乐冬在一起,她有很亲切的感觉,是像家人或兄弟姊妹的那种感觉,不是恋人,绝对不是。她只对冉向阳有心悸的感觉。好几次乐冬到她住处来看她,她都没有像此刻这样紧张,也没有脸红心跳,更不会血压升高、头晕目眩。那才是爱情,骗不了人。 如果不是跟他在一起,她怎么会快乐?这种心情再明白不过。她太爱冉向阳,所以才会不知所措,任他牵着鼻子走;明明很想生气,很想赶他走,却开不了口,就怕会后悔。 “我想,我应该是快乐的。”她淡淡地说。 应该?他眼色暗了,显然对她的答案不怎么满意。“乐冬曾在这里过夜吗?”他环视她的住处,企图寻找任何有关男性的物品。 “不。他的工作作息规律,我生活日夜颠倒,他不习惯的。”她笑着说。 “你是怕他管你吧?晚上不睡觉对身体不好,以后不可以再熬夜,要养成早睡早起的好习惯。”他模仿着冉乐冬的口吻说着,传神得不得了,她捧腹大笑,却又感觉悲哀,她一直都像跟个教官在一起。 “你也晓得乐冬的个性,他就是这样。”很霸道、很专制,口口声声说爱她,却时时刻刻不信任,分分秒秒控制她。 “那我就是第一个在这里过夜的男生喽?”他很有元气地站起来,不顾她目瞪口呆的表情,自动地打开她的衣橱,寻找可以用的东西。很幸运地,他在衣柜顶端找到她存放着的垫被和一套寝具,那是爸妈有时上台北来,她用来打地铺睡的。 “不行,你不能睡在这里──”她酡红着脸想阻止,却因为太急,不小心脚被桌角绊到,整个人往他怀里扑。他放下垫被,牢牢地接住她,轻笑着说:“你就这么急着要跟我一起睡了吗?” “冉向阳,你不行──不行在这里过夜。”被他一亏,她脸更红了,挣扎着从他身上爬起来,保持安全距离。 “没关系,我明天下午才看诊,早上再回去吧。而且我累了,你就好心收留我一晚。”他给她一个“难道你就这么狠心”的眼神,她又心软了,不理他,从柜子取出殷尧放在这里的t恤和休闲棉裤,放在他手里说: “这是殷尧的衣服,你先拿去穿吧。” 他取过衣物,进入浴室洗澡,而她的工作却才要开始。打开部落格,收信,回信,在留言板与读者互动。 咪味留言:童歌姊姊,好喜欢你的小说喔!虽然是奇幻故事,但是每一篇都很有恋爱的味道喔!加油加油! 巧巧留言:很喜欢你笔下的故事,不管是奇幻或武侠,都是我追书的目标,希望冉大侠快点作出决定,不要再吊大家胃口啦! 阿葩留言:对咩对咩,冉大侠到底会选择杜姑娘还是方彤?拜托连载出快点,望眼欲穿中…… 咪咪留言:当然是方彤啊,我是绝对支持她的啦!我喜欢阿莎力的女生,方彤加油! 芦洲小妹留言:杜云伤才是真命天女,方彤是母老虎,冉大侠眼睛瞎了才会看上地,所以结果一定是杜云伤,相信我! 我是冉深仇:大家别吵了,不管是杜姑娘或是方小姐,我都尬以(喜欢),所以我两个都要,进门不分大小,这样你们满意了吗?哈哈哈…… 童瑶笑了,每个读者都是她写作的动力,而冉向阳则是她写武侠小说的“原动力”。她快速地回覆留言,给大家一一个期待的空间。事实上,连她都不确定接下来的剧情会如何发展。 洗过澡,冉向阳一面擦干头发一面走到客厅,看着她打字的背影,不懂自己当时怎么会舍得放掉她。 她手机突然响起,打断他们的思绪,她随手接起,是冉乐冬打的越洋电话。她边说电话边回头觑了他一眼,彼此心绪都很复杂。她从没相过会在这种情况下对冉乐冬说谎。“是,我在家……有,我知道,我很好,我……”她凝望着他,微微蹙眉,眼中有说不出的仓皇。他知道她心慌,她不擅长说谎。 “你不方便说话吗?还是你身边有人?”果然,那端冉乐冬怀疑了,他本来就多心,这下听她说话断断续续,显然是因为受到环境影响。 “怎么可能。这么晚了我会跟谁在一起,你不要疑神疑鬼的,我会很累……” “没有就好。对不起,我怕我不在,你就会被别人追走了。”他故作轻松地说。 “你不要胡思乱想。我很好,只是因为在回留言,所以才会分心了。” “不要回留言,也不要写小说了,反正最后你都要嫁给我当贤妻良母,何必那么辛苦经营读者?我会负责养你──” “已经很晚了,你还不睡吗?”不想听他说教,她打断他的话。“今天去见厂商谈得还好吗?” “还算好。倒是对到酒店谈生意很不习惯。”冉乐冬故意强调“酒店”两个字,希望她能表示在乎。 “那酒店小姐长得漂不漂亮?听说都是一次三十个让客人‘面试’,满意的留下,不喜欢的就换下一批,是不是这样?” “……”冉乐冬很后悔主动开始这话题,明知道童瑶跟一般的女人不同,她在某方面很懂事,从来不会乱吃醋。 聊了一会儿,冉乐冬才百般无奈地挂上电话,但心里的疑问却没有办法忽视,直觉童瑶身边有人,绝不是他多想,所以他并没有说出即将提前回台湾的事情。 “是乐冬打来的。他就是这么神经质。”她苦笑着指着手机。 “是你说谎的技巧太差,一说谎就语无伦次,傻瓜都听得出来不对劲。”他半干着头发,在垫好的地方躺下。她俯视着他,他的五官轮廓鲜明立体,身材跟高中时差不多,只是胸膛更厚实,肩膀也更有男人粗犷的味道,令她目眩神迷,像发花痴! “怎么办?”她咬咬唇,觉得自己好坏,竟然学会骗人了。“我不想伤乐冬的心,真的。” “我说我会处理,你别担心,再怎么说我也是他的亲哥哥,他不至于会恨死我的。童瑶,只要你告诉我,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想要他还是我?” “冉向阳,我从来没有选择,我只是──”被动地爱着你。她凝望着他,好想跟他在一起。 唉,没能赶走他,心还沦陷了,她到底该拿他怎么办? “以后不许再这样了,我会生气的。你知不知道我刚刚找不到你有多心慌?”他承认,他是真的被吓到了。“你真觉得躲着我有意义吗?” “我不知该怎么办。” “你只要跟着自己的心走就好了。” 他说的都对,只是她还需要一点时间来说服自己,来……替自己脱罪。 “这样躺着让我想起以前露营的时候,六个大男生躺在帐篷里,好没情调喔。”他转移话题,不让她有时间烦心。 “难不成你那时就想跟女生一起睡帐篷?”她斜睨着他,鼻子轻哼出声。 他霍地坐起,眼睛发亮。“我们去露营好不好?像这样,手牵手躺在帐篷里看星星,外面是一片野地,有青蛙叫,也有蝉鸣,声音好亮好响,树叶沙沙,在耳边回荡,像交响乐,然后我们可以谈天说地,想做坏事也可以……” “你好恶心,荒郊野外能做什么坏事──”她双颊热烫,拿枕头丢他。 “好不好?我那时候就想,如果能跟你露营一次一定很美好……” 他眼光热切,她仿佛又看见十七岁时的冉向阳,每逢特殊节日,总是特别兴高采烈,喜欢享受过节的气氛,不必商街热闹来提醒,只要他一出现,就有欢乐氛围。“好吗?当作是交换,我答应跟你约会,你同意与我露营,谁都不吃亏。” 唉,她又叹了口气,沦陷了、投降了,她骗不了自己。 如何能拒绝? 如果这就是爱── 第六章 “是中头彩了吗?看你满面春风的。” 星期一中午,童瑶与“康桥出版社”编辑卢采真约在火车站附近的咖啡馆聊连载中的作品。眼尖的卢采真打从樊童瑶一推开咖啡馆的玻璃大门,就发现她脸上漾着异样的光采;她穿了件绿底白花洋装,裙边滚着白色蕾丝,腰间还系着深绿色蝴蝶结,外面再罩件御寒的白色七分袖小外套,脚下蹬着一双白色圆头低跟娃娃鞋,步履轻盈;春天还没来,却在她身上嗅到春天的气味。 “这是我的新稿,请笑纳。”她从包包里拿出磁碟片放在桌上,卢采真见稿眼亮。“所以我才说你是不是中头彩,居然这么准时,啧啧……” “准时给你稿也要让你嫌吗?”她坐在对面,笑容不断。 “谈恋爱了?不对,你已经有男朋友了。还是又接了其它邀稿?”卢采真把磁碟片当宝贝地拿着,打开笔记型电脑,把磁片塞人外接的软碟机,一分钟都不浪费地开始审稿。“你决定了没有?冉大侠最后到底情落何处?你的书迷一天到晚在网站上问问题,回覆人员烦得都快喊救命了。” “这是武侠小说,不是言情小说耶,怎么大家都这么关心他的感情世界?”她神情无奈地用手支着下巴。“你很没情调耶,出来喝咖啡还带笔电来工作喔。”编辑在她面前审稿,压力好大啊。 “主编说等你的连载字数够了,就要先出上集,因为你一开始的构想大约三十万字,所以十万字就可以先出一本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这次封面是由刘雨的御用画家康极亚操刀,保证让你书的封面美美的。”卢采真移动滑鼠,迫不及待要知道故事的后续发展。 “刘雨?你是说继金庸之后最受好评的武侠小说家刘雨吗?我有读过他的作品,真的写得很棒,没想到我的级数这么高了啊,竟然能跟他共用一位画家。” “还不是总监去套交情,硬要他给图。” “看不出罗总监面子这么大哦?” “其实是靠我的魅力啦。”卢采真右手很妩媚地拨了下头发。事实上,是她陪总监亲自去拜访,没想到那么出名的插画家康极亚竟然年纪轻轻、英俊潇洒,整个下午逗得她这位大姊姊心花怒放,分不清到底谁是有求于人的那个人。“才谈了一个多小时,他就给我电话号码了。真是!才二十九岁,教姊姊我怎么‘吃’得下去呢。” “卢采真,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要收山啊?上个月才找了个二十二岁的大学生,没多久就把人家甩了,害人家差点被二一,你到底还要造多少孽啊?”童瑶摇头。 卢采真是走在时代尖端的新潮女性,对于她的“恭维”,丝毫不以为意。“身为现代轻熟女,当然有权利选择要谈什么样的恋爱啊。”她双腿交叠,性感的尖头高跟鞋晃呀晃的,惹得附近的男士频频偷瞄她。多有味道的女人啊。 “这样不是很自私吗?你有选择的权利,难道别人没有吗?你伤害了他,这也叫成熟吗?”她很迷惘,不知该怎么处理冉向阳与冉乐冬的爱情。 “唉哟!说你傻还不信。爱情哪有不受伤的?姊姊我也是一路跌跌撞撞走过来的。重点是,我们曾经拥有过快乐。你说,你会跟冉乐冬在一起,不是因为跟他在一起很快乐吗?” 她呆愣住。昨天冉向阳也问过,跟冉乐冬在一起的她快乐吗? 跟他一起时快乐吗?被他疼爱、被他包容,照理说应该是很快乐的,但同时她也承受很大的压力;被管束、被保护得几乎无法畅快呼吸,是她要的幸福吗? “说老实话,我前几天才刚刚跟我从前喜欢的人相遇……” “哦?那就是冉乐冬的哥哥,你从小就认识的另一个青梅竹马?”卢采真当她的责任编辑也有两年了,于公于私都是童瑶的好朋友与好伙伴,关于她的往日失恋她也知晓一二,因此一听他们有了进展,当然很兴奋。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樊童瑶,问问你自己,你真的想跟谁在一起?” 冉向阳!她不加思索,却又为这答案心惊肉跳。她真没良心。 “我知道了。你这种情形就跟刘嘉玲一样,一个是相交十多年的男朋友,一个是热情如火的台湾首富,唉……真是太难抉择了。” “这根本是两回事好吗!”她眼角抽搐。 “那你告诉我,你对冉向阳只是一时热情?你怕某一天会后悔放弃冉乐冬吗?如果会,那我劝你快快死心,不要愈陷愈深。就像刘嘉玲这样,她一定明白与郭首富只是新鲜好玩,最后还是会回到相守的男人身边。说到这点,我就不得不佩服她没有被爱情冲昏头,要是我,也会选梁朝伟,因为太熟了,不必重新培养感情,也不必试着牵就对方,自由自在,爱上夜店就上夜店,要玩到多疯就玩到多疯,梁朝伟给了她多少自由?你能想像她成为郭夫人后的生活会有多么乏味吗?还可能夜夜跑趴吗?我不相信郭董能容许自己的女人天天泡在酒吧里。” 童瑶微笑,很爱听这位自许为新时代女性的卢小姐谈论两性话题。 “你扯太远了。我的情况不同。” “当然相同。看你比较爱谁嘛,如果你比较爱冉向阳,那也是你的选择,冉乐冬有什么权利阻止?怕伤他?所以勉强自己跟他在一起就不算伤他?这是什么道理?” 是啊!因为不想伤害他,所以跟他一起,这样就能避免伤害了吗?爱情是这么简单的吗?只要不让冉乐冬痛,她就会因此幸福了吗? 谈完事后,冉乐冬电话就来。在对岸看不见她,他显得更加焦躁不安,电话也从平常五六通激增为十几通,只要她太晚接电话或是漏接,甚至是通话中都会引起他不快,这样童瑶很累,但是她始终隐忍,不想刺激他。 “你在哪里?”听见咖啡厅的背景音乐,他敏感了起来。“你跟谁出去了?” “我跟采真约在火车站这里喝咖啡,你要不要跟她sayhello?”为了不让他怀疑,她向来习惯把手机交给别人,让他确认。 卢采真很受不了地依照惯例对着话筒说:“嗨!冉乐冬,你女朋友现在跟我在一起,你大可放心。”她翻着白眼。 冉乐冬看不见她的表情,所以听不出她话里的讽刺,笑着说:“我没意见啊,童瑶跟谁在一起我都不会介意。” 放屁!卢采真又翻白眼下,童瑶可以猜出他们谈话的内容,在一旁笑了。 “你这么不放心,干脆办支3g手机给她不更方便?” “呵呵,我也想,可是童瑶不肯。她说她现在用的这支手机是她爸爸送的生日礼物,很有意义的,所以不准换手机。” 回答得还真顺勒!听不出我对你很不爽吗?卢采真把手机还给她,一副很受不了的样子。 聊了一下子,童瑶关上手机,采真立刻接口:“拜托你以后跟我出来时关机好不好?没见过这么黏的男人,是怎样,把你当犯人啊?” “不行。如果关机,他一定会疯的,我怕他会马上搭机回台。”她是说真的,不是开玩笑。大学时有次她真的这么做,结果冉乐冬开了两个多小时车杀到台北来找她,着急的模样吓坏了她的室友,也吓坏了她,从此她不敢再尝试。 “没救了你。这种男人太不成熟,劝你快快逃离吧。”采真也是说真的,她不以为这样的男人值得托付终身,不管他有多么正当的理由,这样约束女友都太病态了,怕怕! 不知不觉,天色渐暗。与卢采真分手后,童瑶独自到附近的书局闲逛。腿还没酸,手机又响,是冉向阳。“喂?”她接听电话,看见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倒影,对面那女孩正冲着她微笑,她摸摸自己滚烫的脸颊,怎么会这么高兴? “吃过晚饭了吗?”手机那端传来他浑厚的嗓音,无形的通讯网络,像一条看不见的红线,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刚刚才跟编辑喝了杯冰咖啡,不饿。”她笑笑,目光搜寻着架上的书,却完全入不了眼。 “那怎么行!该吃饭的时候还是要按时吃,不然会把胃搞坏了。” “是是是,冉医师,你该不会打电话来只是为了提醒我吃饭吧?”她打趣地说。 那头,他顿了顿,不解道:“对啊,这有很奇怪吗?问你吃饱没有不是很正常的事吗?”难道乐冬从来不关心吗?不会吧…… “还真的哦?”她眼睛弯了。“我以为男生打电话来都是为了查勤。” 喔!他了了。原来这是乐冬打电话的功能,他微愠。“跟我在一起不需要这样。” “干嘛突然那么严肃?” “我不高兴。”想到她受到那么严密的监控,他就忍不住要生气。 “那你吃过了没?”她抬眼看书店里的时钟,已经晚上六点半。 “刚跟同事一起吃了。” “是跟漂亮的护士吗?”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冉乐冬在大陆上酒店她都没这么紧张,所以以为自己不是个会嫉妒的女人,但现在却介意围绕在他身边的年轻护士,难道是因为爱情,使她开始变得小心眼? “哈哈,是‘护士阿姨’啦!我好倒楣,都没有年轻美眉,每天看的不是小朋友就是阿姨。” “很遗憾哦?既然你那么喜欢年轻美眉,干嘛还理我这个熟女?” “哪里熟了?才二十七而已,还很年轻啊。” 她听了,忍不住开心起来。“你不觉得我们这样的聊天内容很没营养吗?” “不会啊!哪里没营养了?难道讨论医学常识才叫有营养吗?”他低声笑。 是啊!他说得没错。谈恋爱就是这样,明明很无聊的事,也可以说得惊天动地;但就算真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也可以扯得很无厘头,只要听到对方的声音,就可以开心上半天,何必一定要有营养?恋爱本来就是很没有道理的事,眼里心里只有他一个人,除了他,其它的事都不再重要,所以话题也不重要,谈了什么更不重要,只要能跟他说话,就是这样。 “冉向阳,你真的是我的克星。” “为什么?因为我的话很有道理?” “是。你说的任何话对我来说都有意义,不管你说了什么,也许是今天早晨的天气,或是中午吃的便当里有一只蟑螂之类的废话,我都很乐意听。” “你好坏,竟然诅咒我的便当有蟑螂。” “哈哈哈……”玻璃反射的那个女孩咧开嘴,笑得好开心。她很久不曾笑得如此放肆……是,是放肆了。重新遇见他后,她的心野了,一切都变得放肆起来。 “叔叔。”突然一道稚嫩软甜的声音窜进情人的对话里,冉向阳对着手机说道:“是糖糖来了,佳佳带她来看爸爸。” “叔叔在跟谁讲电话?” “喔,是跟一位漂亮阿姨讲电话,糖糖要不要跟阿姨sayhello?”冉向阳把手机凑近她。 “阿姨好,我是糖糖,我是向阳叔叔的女朋友,我长大后要跟叔叔结婚喔。” “这样啊!呵呵,你好啊,我是童瑶姊姊。” “姊姊?”糖糖糊涂了。 “你要糖糖叫你姊姊?真不害臊。”他抢过手机,故意吐槽。 “刚刚是谁说我还年轻?叫姊姊很正常啊。” 他笑了。“糖糖,叔叔这个周末要跟这个漂亮姊姊去露营喔。” “真的吗?那糖糖也要去。妈咪、妈咪,向阳叔叔说他要跟一个姊姊去露营,我们可不可以也去?”小女生放开向阳叔叔的手臂,改投向母亲怀抱。 “叔叔是想单独跟姊姊去,才不欢迎我们呢。”杨佳佳故意挖苦,看见这两个人终于勇敢向前跨步,她比谁都高兴。 “好不好?叔叔,让糖糖跟嘛,好不好?好不好?”小女生又回来拽着向阳叔叔的手,左右晃呀晃的,耍赖是她的强项。 “你说呢?”他侧着头问,她笑着答:“我没意见。是你的小女朋友,你自己负责。” “好吧,不过到时候可不许跟糖糖吃醋喔。” “哼哼,我才不稀罕呢。” 两人又聊了几分钟,冉向阳才收了线,只见杨佳佳一脸促狭。“看来你们处得不错,一切都还顺利吧?”她唯一忧心的是冉乐冬。 他懂她在担忧什么,把手机放进医师袍的口袋。“乐冬还在大陆出差,等他回来后,我会跟他谈清楚。” “你终于下定决心了?”她含笑望着他。 “我早该下决心了,童瑶她……并不快乐。” “我早说过她很爱你。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没能把你忘记,证明我说的没错。” “妈咪,你们在说什么?”不甘被冷落,糖糖钻入母亲怀里,一双白白嫩嫩的小手摇着她的,天真地说:“我们快去跟爸比说,说我们要跟叔叔去露营。” 天知道才三岁的糖糖根本不懂什么是露营。 “好,我们去找爸比,说我们要去露营。”杨佳佳抱起女儿,那画面让冉向阳觉得好美丽,他幻想着若是他和童瑶也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女儿,人生应该会更圆满吧。 星期五,冉向阳驱车载童瑶回嘉义。自从冉先生在六十岁那年正式退休后,便不再涉足商场;又因为两个儿子都无意继承他的成衣工厂,只好将经营权交予子侄辈管理,夫妻俩靠积蓄及固定红利过着闲云野鹤的悠哉生活,目前正旅行到尼泊尔,没有玩满三个月是不会回来的;而管家吴妈妈年事已高,三年前请辞回家养老,所以冉家只有新来的阿惠姊看顾。 见到是久违的冉向阳陪着女儿回来,樊家两老固然疑惑,但始终没有开口多问,只是煮了一桌丰盛的菜色迎接他们。 等晚上九点过后,樊殷尧才从学校回来;他目前是中正大学机械工程研究所二年级学生,计划明年拿到硕士学位就要入伍当兵。樊殷尧个性爽直,见到冉向阳便朗声打招呼:“冉大哥,好久没看到你了,在美国过得好吗?” “还可以,只是有点寂寞,还是想家,虽然回来台湾后一切都必须重新开始。”冉向阳笑着回答。 “对啊,如果你没去美国,算算时间也该当满三年住院医师,可以升主治喽。”樊父话中带着称许,很羡慕冉家两兄弟皆生得优秀不凡,读书从来不需父母操心。 “我没有那么厉害。” “是你太谦虚啦!”樊殷尧下意识地搔搔头发,视线在客厅里游移,像在找寻谁的身影。“咦?姊,怎么没见到冉二哥?你们不是一起回来的吗?” 太好了,这正是我们一直想问的问题。樊家夫妇打从童瑶他们回来就隐约感到不对劲,种种怀疑不停在他们心上盘旋,想问,却又害怕得到的答案会使他们承受不起。 “哦,乐冬去大陆出差,没跟我们一块儿回来。” “原来是这样啊,害我跟你爸还以为……还以为……”樊母嚅着唇,欲言又止。 “以为姊你变心了,换跟冉大哥在一起。”樊殷尧没心眼,想什么说什么。 “我们是在一起。”冉向阳不想让童瑶难堪,他很知道童瑶的心情,她必定是希望这段新恋情能获得家人的支持,如果不能得到他们的祝福,她不会真正快乐。 “你说什么?什么在一起?那是什么意思?”樊父吓了一跳,很担心女儿会做出什么对不起冉乐冬的事。 面对父母忧心的脸庞,童瑶知道自己再不能逃避,总有一天要让他们明白事实,所以她定定神,深呼吸,用一种很平静的口气说道:“爸,妈,我爱上冉向阳,我决定要跟他在一起。” “你……你们……是什么时候的事?乐……乐冬他知道吗?”樊母紧张得快不能呼吸,冉乐冬的性子她还不明白?肯定会对童瑶不谅解的。 “伯父,伯母,很抱歉让你们担心了。我对童瑶是认真的,不管乐冬如何,我都会代替童瑶承受,这点请你们放心。” “爸,妈,我一直都爱向阳,这种感情跟我对乐冬是不一样的。”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样对乐冬太残忍了。童瑶,妈不是要替他说话,但这么多年来,乐冬这孩子对我们都表现得很有心,妈不能不替他着想……” “我知道乐冬对大家都很好,我也没说他对我不好,只是我不能再勉强下去,我好累,我不想假装。” “妈年轻时也谈过恋爱,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但你这样会影响到他们兄弟的感情,将来若是成了一家人,那场面不是很难看吗?”樊母分析利害关系。“童瑶啊,妈不是反对你跟向阳,年轻人谈感情,只要男未婚女未嫁,都有选择对象的权利,只是从乐冬换成向阳,这未免、未免也太……” “老婆,你想太远了。我相信向阳跟乐冬都是很有理智的孩子,不至于会闹得不愉快。” “可是──” 客厅里,电视荧幕的谈话性节目讨论得正热烈,现实中,他们也你来我往的,不停争辩。童瑶与冉向阳自知理亏,总落居下风,童瑶偷偷窥视在一旁凉凉观战的樊殷尧,给他一个“求救”的眼神暗示。 “妈,姊要跟冉大哥在一起就让他们在一起啊。” 樊殷尧一句话像一颗原子弹,炸得每个人都噤了声,朝他望去。 “你说什么?”樊母转头盯住他,樊小弟的话不但没能让大家终止争论,反而加深疑惑。 “姊本来喜欢的就是冉大哥,她跟冉大哥在一起我觉得很赞啊。”樊殷尧毕竟是跟童瑶一块长大的亲姊弟,姊姊的心事他多少也有点了解。“拜托!这有什么稀奇?我读国二时有一次上课带错英语课本,拿到姊的,上面写了好多冉大哥的名字。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原来姊偷偷暗恋冉大哥,连上英文课都在想他,怪不得英文那么差──” “樊殷尧!”童瑶羞红了脸,不知该感谢他的帮忙还是后悔他的鸡婆,总之结果令她哭笑不得。 “冉大哥,虽然我也很喜欢冉二哥,但我姊既然选择你,就请你好好对待她,否则我们家的人是不会放过你的。”樊殷尧难得说出这么严肃的话,冉向阳目光凛然,语气坚定地说: “请大家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童瑶,不会让她受到任何委屈,我以生命作保证。”冉向阳握住她的手,让她的心安定。 童瑶感激地凝视着他,这令她心折的男人啊──连保证都说得这么动听。看到女儿深情款款的注视着身旁的男人,任谁都看得出那是累积已久的爱恋。 “姊,我忘了说。其实冉大哥从以前就很喜欢你,每次你上学出门,他都会看你一眼再去学校,我本来还觉得是巧合,但一两次或许说得通,如果好几年都是如此,那就太奇怪了。冉大哥,你说是不是?” 这下,樊小弟换爆别人的料,害冉向阳那张很有个性的脸瞬间染上极不相衬的红云,童瑶看进眼里,觉得好可爱。 “吼,樊殷尧,你干嘛不早说!”原来,他虽是故意躲她,却选用另一种方式默默关心她,她都不知道,其实他一直都在偷偷看着她。 “是冉二哥不让我说的。他说这种事情不值得说,所以我就忘了。” “嗯,无所谓了。虽然兜了一个大圈,但我跟童瑶还是在一起了。”冉向阳并不懊恼,或许,就是因为他们各自思念,才能将想望扩大;因为忍得太久,最后终于不能再忍,所有热情倾泄而出…… 第七章 得到双亲认同,童瑶紧张的心情稍稍获得抚平。冉向阳提议去逛逛文化路;自从大学时代起,他就离那段岁月好远了,好久没有再去重温儿时记忆。 他们手牵手在月光下漫步,从垂杨路一路走到文化路,曾经是每天上下学的必经之地,如今竟显得陌生又熟悉,熟悉却又陌生,童瑶像胸口被什么梗着,有一股说不出的愁绪。 凡提起嘉义小吃,大部分人的第一印象一定都是喷水鸡肉饭吧!但对道地的嘉义人来说,文化路里的郭家鸡肉饭才是真正的心头好。冉向阳与樊童瑶很有默契地走进小小的店里,虽然店内摆设得不能再简单,但客人依然络绎不绝,显示出该家店的食物有多受欢迎。 他们叫了两碗鸡肉饭、海蜇皮跟一盘糯米肠,当第一口滑顺的火鸡肉饭含进嘴里,那滋味啊,真是香!那味道经过味蕾,滑过食道,温暖了胃,仿佛也熨热了脾肺,令他们全身舒畅,宛如吃的是人间美味。 吃饱后,他们满足地互相擦去对方嘴边的油,牵着手继续往喷水池的方向晃去。 回家的感觉就是不一样。童瑶想都没想地,牵着他便钻进一条蜿蜒的小巷子,里面有一家小小的杂物店,专门卖小女生喜欢的饰品和衣物。从前领到零用钱那天,童瑶总会抱着挖宝的心情来逛上一遍,或许什么都不买,但心里很快乐。 走出小巷口面对中山路,他们依旧兴致勃勃,沿途寻找旧时痕迹,然十几年的光阴替嘉义市带来了许多繁荣,却也卷走了无限回忆。 圆环骑楼处有一家卖牛肉面的面摊,老板很性格,每天晚上十点后才开始做生意。老饕们都知道,只有晚上十点后才吃得到那碗香辣够劲的牛肉面,果然,还没十点,摊子上已经冒着热气,许多客人也已占据了少少的几张餐桌。 一切好像都改变,却又有些是停留的。童瑶突然意识到,虽然她和冉向阳看起来都像改变了,然有些东西像被加了防腐剂,永远新鲜,不会坏去,保留在她心底,偶尔想起的时候,可以拿出来回忆,心疼了,再搁回原来那个角落,假装已经忘记。 “童瑶,你觉得时光可以倒流吗?”冉向阳忽然问。 “怎么可能?以前那家‘二十一世纪炸鸡’倒了,难道还会再开吗?我最爱吃他们家的烤鸡了,唉……” “既然不能倒退,我们也只有往前看了,是不是?”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励志’?”她抬睫瞄他,眼里漾着淘气的色彩。 “我是想,与其感伤后悔,浪费时间,不如从此刻起多点快乐,我们不要再造成更多遗憾了,好不好?” “你觉得我们错过的,是遗憾吗?” “不,我的遗憾只有你。” “为什么?” “你知道电影‘蝴蝶效应’吗?人生总会有许多时候是必须做决定的;在做决定的当下,我们都不知道结果会如何,那是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带领我们到不同的世界,也许会更好,也许不会,但发生就是发生了,想要后悔或改变都是不可能了。童瑶,我对我过去的任何选择都不会后悔,就算选择逐渐没落的小儿科也不后悔。但我常想,若能像电影情节那样,回到从前的时间点,我选择要你,现在的我们会是怎么样?还会继续相爱吗?或者是选择分手?如果不是因为分离,我们会更懂得珍惜彼此吗?” “首先,这个答案除非时光倒流,否则永远不会揭晓。但我知道,不管有没有分开,我都会这么、这么、这么喜欢你。说我没骨气也好,说我死心眼也罢,反正,我都要赖着你,你不许再逃走,来,打勾勾。” 她孩子气地用小指勾着他的,连说了好几个“这么”,要他知道,她真的好喜欢他。 “真的这么、这么、这么喜欢我哦?”他快意地挑着眉。“之前对我说出那么过分的话,还用假地址骗我,我看,真正想逃的人是你吧?” “你少得意了,冉向阳。我真的不应该这么轻易就原谅你。知道吗?我最讨厌看那种男主角一直欺负女主角,却在最后一章草草结束的那种言情小说,每次我都看得一肚子火。明明就是个烂男人,却三言两语就让女主角原谅他,简直是欺骗读者,我最讨厌了。” “喔,原来你还想折磨我?” “当然啊,总该给你点苦头吃吃,才不枉我为你掉过的眼泪。” “问题是,我并没有那么坏,没有一直一直欺负你。”他还想打趣,却心念一闪,目光微凛,捧着她的脸蛋问道:“你干嘛为我掉泪?你常常为我掉泪吗?我真有……那么过分吗?” “有啊,你故意不理我,就是过分,我气得都哭了。”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他吻上了她,阻断了她言语的能力,也隔绝了她的思绪,她陷入他的气味中,被他温柔的男性气息紧紧包围,往昔的委屈,就算有泪,也能被他的吻给止住、被他的温暖给蒸发,她心中对他早就不再有怨。 月光怎么那么亮? 站在路灯下,她感觉晕眩,脚底下的红砖地变得软绵绵,她站不稳了,凭靠在他怀里,神思恍惚,只想着,能爱上他真好。幸好是他,让她爱上,尝过痛苦,变得理智,又变成恋爱的傻瓜,种种心情上的转折,她都经历,也都珍惜,证明那些眼泪,真的没白流。 星期六,冉向阳与傅亚东一家三口开着休旅车来接童瑶。为了这次的露营,童瑶特地买了双白底蓝线newb春夏复古慢跑鞋,上身穿着白色圆领棉t,配上深灰色缩口七分短裤、黑色牛仔布料渔夫帽,再拎个黑色手工编织包,亮丽得令冉向阳移不开视线。 “司机先生,你现在可以告诉我,我们要去哪里露营了吗?”打过招呼后,她微笑望着驾驶的冉向阳。傅亚东一家人坐后座。 “去你喜欢的咖啡豆的故乡。” “是东山吗?”她眼色湛亮,没想到他细心若此,知道她爱喝东山咖啡,于是悄悄记在心里,想给她一个惊喜。 “很近了。我在尖山埤订了房,晚上我们露营,亚东你们睡江南会馆。” “不要。我要跟向阳叔叔一起睡。”感觉向阳叔叔好像很喜欢这个姊姊,糖糖撒起娇来,不希望叔叔被抢走。 “小傻瓜,叔叔永远最爱你。”冉向阳知道这小女生最爱缠他,一定会嫉妒童瑶抢走他所有的注意力,所以先甜言蜜语一下。 “姊姊,你为什么突然冒出来?”糖糖童言无忌,快人快语,对于这忽然出现在生命中的姊姊很好奇。 “姊姊哪里是突然冒出来?姊姊跟向阳叔叔还有妈咪是认识好久的朋友喽。”佳佳抚着女儿的头,很温柔地说。 “原来你就是让向阳念念不忘的那个女孩子啊,果然漂亮,跟向阳很匹配。”傅亚东默默观察着前座的两人,怎么看他们都不像分别多年的样子,好像已经交往了许久;如果冉向阳开车,那副驾驶座就应该属于樊童瑶,那么的理所当然。 童瑶脸颊一阵燥热,娇羞全入了冉向阳的眼,他浅笑地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 一行人一路说说笑笑,约莫四个多钟头才到尖山埤,车子开进江南渡假村,把所有露营需要的东西搬下车后,他们开始搭帐篷,搭完后已经超过中午吃饭时间,冉向阳与傅亚东两个大男人连忙在炊煮区生火,一开始烟好浓,呛得两位小姐直流泪,冉向阳的脸颊被木炭抹黑,童瑶边流着泪边笑着替他擦去污痕。 他们从带来的冰柜里取出食物,杨佳佳洗米煮饭,樊童瑶洗菜切菜,冉向阳拿出烤肉架,铺上锡箔纸,把事先腌好的肉片和香肠放在上面烤,傅亚东负责监督萝卜汤,等饭煮得差不多熟,佳佳才热锅炒菜,几个人围坐在两旁享用着可口的野外午餐。 “好好吃。我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高丽菜。”童瑶眯着眼,很享受高丽菜在口中发出清脆的声音。 “佳佳只有炒高丽菜行,其它的就──” “傅亚东。” “不会呀!这盘青江菜也很赞,跟香菇味道很搭。还有空心菜也好好吃,佳佳姊真厉害,这么会煮菜,我就不行了。”童瑶衷心称赞道。 “听见没有?人家童瑶多么诚实。”杨佳佳好得意。 “是,老婆大人,你最棒。”傅亚东很识趣。 “喜欢就多吃点,或许是因为地点不同,心情不同,所以连带食物味道也不同了,好甜。”冉向阳把几朵香菇夹到她碗里,引来小女友的不满。 “向阳叔叔,你也要帮人家夹菇菇。” “好,大的夹完夹小的。”冉向阳眼里满是笑意。 “嗟!什么大的小的。”童瑶赏他一记白眼。 “童瑶姊姊,你不要生气,向阳叔叔说他会同时爱我们两个,这样我们就不要争了,好不好?”经过半天的相处,糖糖已经喜欢上这位大姊姊,所以不介意跟她分享向阳叔叔的爱。 “好。姊姊也爱糖糖,我们两个相亲相爱。”童瑶捏捏糖糖水嫩的颊。 吃过饭,收拾好野炊的用具后,他们把行李放进江南会馆房间,坐游园车到码头乘船,湖中间有座小岛,名唤爱情岛,岛上住着两只猴子,一只叫扁扁,另一只则是圆圆,原本是打算让这一公一母的两只猴子能朝夕相处,日久生情,结果据说它们的感情从来没有好过,两只猴子始终离得远远的,谁也不理谁。” “哈哈,真有趣,这是个很好的题材,我要把它记下来,例如可以写一个岛,岛上住了一对怨偶,叫猴公与猴婆……” 看她认真思考小说剧情的模样,他忍不住拨拨她落在鬓旁的几缕发丝。“你连出来玩都不忘工作哦?” “小说也是生活经验的累积啊。如果不从生活周遭去感受、去搜集,如何写出好的作品?”她笑得灿烂,拿起数位相机,拚命拍着栖息在树枝上的猴子,在一旁的糖糖也注意着猴子的一举一动,只要小猴子一有表情或动作,就会呼唤童瑶,要她快点按下快门,一大一小像两个孩子,玩得不亦乐乎。 “说得好。难怪你的小说总是有许多新意,独具慧心,这是别人模仿不来的。”傅亚东说道。 “咦?傅医生也看过我的小说哦?”童瑶放下相机,很意外。 “那当然。本来我是想自己买,可是向阳总会买一套送我,还要我写心得给他呢。”傅亚东藉机亏好友。 童瑶目光移动,在他脸上定住。原来,他一直都用另一种方式宠爱她,她眼波闪动了,像可以眨出星星。 湖面的风吹得人微寒,但童瑶心里很暖。原来他一直都把她放在心 游完湖,他们到一家名叫“远翠迎曦”的餐饮店喝道地的东山咖啡。两个男人在店内用点心,佳佳和童瑶则到二楼窗台眺望湖景。 “记不记得有一年乐冬生日,我们一起去冉家帮他庆生的事?好像是他十五岁生日……”佳佳眼底流动着淡淡的温柔,嫁为人妇后的杨佳佳虽然不比年轻时亮丽,却多了许多真实感。从前的她对童瑶而言,就像住在城堡里的公主,很客气很温和,却难以接近;不过现在不同了,她感觉佳佳就像身边的好姊妹一样,可以跟她无所不谈。 当然记得。那是她有史以来最伤心的一晚。 “那晚要回家前,我在门口问向阳喜不喜欢我,结果被他拒绝了。”佳佳在述说过往失恋情节时,脸上并没有特别感伤的表情,或许是因为生命里出现了更重要的男人,所以让失恋的苦变得微不足道了。 “我以为……他不是说喜欢你吗?”她有些讶异。不是这样吗?她明明听见冉向阳对杨佳佳说喜欢她,所以她才会难过得掉头就跑。 “不,其实他早就有喜欢的女生了,所以他对我说抱歉,可是希望我不要拒绝他的友谊。你不知道,那天晚上,我整整哭了一夜。” ──我喜欢你。杨佳佳,我喜欢你作我的朋友,至于其它,我想我无能为力。他说,表情有点哀伤。 ──虽然不能发展成那种感情,但我想,我们可以是很好的朋友。他说。你也许觉得我很自私,也许开始讨厌我,但我都把你当朋友。 ──杨佳佳,对不起,我……你别哭,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你不够好,你别乱想,我只是……只是已经有喜欢的女生了。他慌忙地说。 ──既然把你当朋友,我还是跟你说实话比较好,我不想骗你,真的! 原来,那个夜晚,为冉向阳哭泣的不止她一个,她们同样经历失恋的酸楚。 “其实我早猜出来他喜欢你。每次我们聚在一起,他的视线总是不自觉地跟着你,愈是想要隐藏就愈骗不了人。我早就知道。童瑶,你很幸运啊。” “哪有。那时我以为他接受你的感情,没想到……”她真的好意外。 杨佳佳看她一脸诧异,遂笑着说:“他自始至终就爱你。我们去美国时,好多留学生喜欢他,其中还包括现在在电视上很红的女主播,可是他偏偏看都不看一眼,拒人于千里之外,还为了给他介绍女朋友的事惹得他指导教授不高兴呢。其实,只有我晓得他心里摆了个你,虽然他不肯承认。我好几次劝他回来追求你,却都被他反驳,我想或许他心里有些苦是不能说的,所以也就没有勉强他。没想到,反倒是他想通了,回来找你。知道你们在一起时,我跟亚东都好替你们高兴。” “他会有什么苦?我并没有不要他,是他狠心抛下我──” “他是为了乐冬。乐冬当时身体不好,对未来很恐慌,所以他不能跟他争,他怕乐冬会因此更消极,他怕乐冬会受不了,因为唯有你才能让乐冬快乐。乐冬也求过他,求他把你让给他。” “等等!你说乐冬求他把我让给他?”她臆测的果然没错,冉向阳偷偷在私底下把她给卖了。 “换作是我也会这么做。童瑶,那时乐冬身体那么脆弱,他怎么忍心跟弟弟抢女朋友?” “太过分了,怎么可以这样……他把我当成什么?我为了他那么痛苦,却只是为了这不是理由的理由……” 她又气又恼,又怨又怜,怪他不懂她的心,又心疼他对乐冬的疼惜,幸好,误会冰释,他们终于又兜在一块儿了,虽然晚了好久,却总比一辈子错过要好得太多;不晚的,一切都还来得及,她要用长长的一生来爱他。 “你看到星星了吗?”夜深了,两个人儿在帐篷里并肩躺着,只露出头。 “没。我只看到很多蚊子。”虽然点了蚊香,但夜晚的营区还是蚊虫不绝,嗡嗡嗡的,吵得人受不了,叮得人吱吱叫,气得樊童瑶很不浪漫地说。 “真没情调耶,樊童瑶。”冉向阳抱怨,指着天边最闪亮的那颗星星说道:“你看,那颗星星好亮,让我想到一个很烂的搭讪笑话。有一个男生对想认识的女生说,你的父亲一定是个小偷,因为他把天上的星星偷来嵌在你的眼睛里。” “哈哈哈,好烂喔,比那个你的脚一定很酸,因为你昨晚在我梦里跑了一整夜还要烂,哈哈……”她粉拳打在他肩上,他笑着翻身把她圈在胸怀,忍不住低头啄啄她小巧的鼻头。“童瑶,你真是可爱,我怎么能没有你。” 她的眼睛澄澈清明,在黑暗里照亮了他,让他想起一朵洁白的茉莉花,在他心底芬芳着,嗅着她身上发出的淡淡香味,沁入他胸腔,在他四肢百骸扩散着、膨胀着── “我今天才知道,小时候那个酷酷的冉向阳,长大后这么会哄女生开心。”她伸手抚摸他的眉眼。他的眼睛依然湛黑,长长的睫毛像擦了睫毛膏,青涩的脸部线条多了棱角的阳刚,精神那么好── “我不是哄你。你身上的味道好香,让我想起茉莉花,好好闻。记得从前你都洗海马香水沐浴乳,那香味无远弗届,远远的,我就可以闻到那股香味。怎么,现在你不洗海马了?”他在她脖子旁用力嗅着,想要找寻那熟悉的味道。 “早就不洗了。大学住宿时,因为香味太呛,只要我洗澡,全楼的人都知道,所以就改牌子了。”那廉价的香味乐冬也不喜欢,老嫌那味道刺鼻又俗气,要她换用专柜货,毕竟冉家生活富裕,乐冬是在充满舶来品的家庭里长大的,自然对名牌较有好感。 “再去买海马吧,我很怀念那股味道。我在美国若是很想你,就会去超市闻闻海马沐浴乳的味道,好像你就在身边。” “为什么不干脆买回家洗?是不是怕丢脸啊?” “男生洗太香很娘耶。”他对于男人香还是有障碍。 “可是你喜欢不是吗?”她好想要他身上也有海马沐浴乳的香香,一定很好玩。 “我喜欢是因为你。”他把唇凑近她颈窝,在她脖子敏感处搔痒,惹得她咯咯笑。今年的四月天很反常,白天气候还凉,夜晚风依旧很大,树叶与树枝亲热摩擦韵响,两个人手牵手,躺在一起,看星星,听蛙叫蝉鸣,跟他幻想中的情境一样。他满足地吁了口气。“果然,跟我想像的一样,跟你露营比跟一群高中男生有趣多了。” “我想,这应该是全天下的男生共同的想法吧。”她也好满足。 “还记得我们是去走马濑,营区很简陋,我们睡在石子地上,哪像现在这么好,还订木板架高,可以睡得很舒服。” “你们整个晚上都做些什么?” “营火晚会后洗过澡,就是吃零食兼聊天,很无趣的。” “那跟我就好玩?” “好不好玩不知道,但至少不用担心教官查营帐──”他出其不意吻了她,她笑着,透过他望向天际,那一轮明月弯弯,像正在笑着他们的热情幼稚。 “向阳……” “别担心,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担心回台北后,等乐冬回来,要怎么跟他说我们的事吧?” 不愧是心灵相通的两个人,她在想什么从来逃不过他的眼,他早就看穿她的懦弱。 “你知道吗?人类的心理都有共同的特征,这个法则用在许多情况下都是相同的。以病人来说,一开始听到自己患了不治之症时,他们通常会否认,不愿相信自己会那么倒楣,接着会愤怒,然后自责,跟着开始自怨自艾,但只要度过那段悲伤期,就会积极寻求解决方法,看有没有办法可以改变现状;最后,他们才会接受这个事实。童瑶,我说这些你懂我的意思吗?” “你觉得乐冬会接受吗?” “我相信会。他不是那么不可理喻的人。况且,应该让你做选择,不是吗?” “你早该让我做选择。”她哀怨道:“为什么你们从来不问我的意见呢?应该让我决定要跟谁在一起吧?好自私……” “童瑶,对不起。” “万一,我们就这样错过一辈子,该怎么办?冉向阳,万一,我永远都不知道你的心意,不是很可惜吗?”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回来。” “真可恶。我不该那么轻易原谅你的。” “来不及了。今晚跟我露营后,你就已经是我的人了。” “胡扯,逻辑不通。” “那我是你的人,你要对我负责。” “哈哈……我才不要。呵,别痒我,你真讨厌……” “我还有更讨厌的……” 第八章 隔日,沿途慢慢开车,所以他们到傍晚才回到台北。冉向阳带着童瑶在傅亚东家吃晚餐,吃饱后载她回到住处时已经晚上九点多了。他亲密地拥着她上楼,不到最后关头不舍放开她。 “玩得开心吗?”站在房门前,趁她还在掏钥匙时,他吻吻她的发。“下次再一起去露营,你知道露营的用具很贵的,只用一次太浪费了。” “你房子够大,可以在阳台露营啊。” “那你愿意来我家阳台住吗?” “你好过分。” “不然睡我房间。” “冉向阳……”她还想再顶回去,却被他一把拽进怀里偷了香。 她没注意到,门并没有关紧,轻轻一碰卡榫便松了,而这一幕亲密的画面,瞬间落入冉乐冬眼里,只一秒,三人全僵住,变成三座石膏像。 童瑶望着满地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丝绸,不觉阵阵寒冷从脚底窜入心窝。她怎么会不知道杭州最出名的就是丝绸,而冉乐冬是从来不吝惜用物质宠爱她的,就算平时管她很严,但他对她的心意怎样也不应该被她抛到脑后,她怎么可以、怎么能够这样伤害他! 看到这景象,冉乐冬只是发愣,从喉头勉强挤出嗄哑的声音:“我买了好多丝绸要让你挑……” “乐冬,你听我说,我──” 她还没准备好说辞,就被他打断。“是我主动追求童瑶的,跟她无关。”冉向阳目光矍铄,毫不畏惧地迎向他的。他不心虚,如果有对不起乐冬,也是因为他当初的退让是错误的,他们都不该忽略童瑶内心的感受,私下忍让。 “哥也来了。没想到我会提早回来哦?”冉乐冬笑容僵硬,转身背对着他们。“童瑶,你快来看看,你喜欢哪些颜色的,你先挑,剩下的我再送给别人。我答应公司的小妹要送她一条黄色的披肩,你呢?桃红色的好不好?还是蓝色,最衬你的衣服,或是这款紫金双色的,跟你的肤色很配……” 冉乐冬滔滔不绝地向她展示他带回来的礼物,那刻意忽略的模样正如冉向阳昨晚所说的,他开始否认相信事实,否认相信自己亲眼所见。 “乐冬,对不起,我──” “什么都别说了。你们出去玩啊?玩完哥送你回来很正常啊,我不会介意的。” “不是的,乐冬,我跟向阳──” “只是一起出去玩,不是吗?我说过没关系。” “不只是这样,乐冬,我爱向阳,我没有办法再欺骗自己,我──” “够了,樊童瑶,我不想听!”冉乐冬终于爆发,眼眶红了。“对不起,童瑶,是我太激动了。你们一定很累了吧?” “乐冬,你别这样。”童瑶有点担心。 “没关系的,童瑶,我不会吃醋的,你还年轻,想出去玩玩也没什么大不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好不好?我保证还是会对你很好的,你想跟哥哥玩玩也无所谓,等你玩累了,再回到我身边──” “乐冬,我跟向阳是认真的,我要跟他在一起,你成全我好不好?”童瑶几近哀求了。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童瑶,为什么我去一趟杭州回来就变了?”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残忍,但我想早晚还是得跟你说清楚。既然被你撞见了,不如就开诚布公地谈,你说如何?”冉向阳表现得很镇定,但愈是镇定,愈令童瑶不安。 “谈什么?有什么好谈?冉向阳,你什么意思?竟然趁我不在台湾,偷偷把童瑶抢走,你好卑鄙!”冉乐冬被逼火了,大声对冉向阳咆哮。 “我是不是偷偷把她抢走,你心里应该很明白。” “趁我不在的时候偷偷摸摸的在一起,难道叫光明正大吗?!” “乐冬,向阳,你们都别再说了,是我不好,你们千万不要因为我而伤了感情──” “我是不想。乐冬,你愿意跟我好好谈谈吗?”冉向阳惦念兄弟之情,不想撕破脸,如果可以,他愿意用一切交换乐冬的谅解。 “抱歉,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冉乐冬把所有的丝绸收集起来,用力塞进垃圾桶,拿起车钥匙气冲冲地夺门而出。 冉向阳要追,却被童瑶拉住。“不要。乐冬现在正在气头上,你去找他,只会关系愈恶化,谈不出个结果的;不如让我去跟他说,他一直对我很好,总不会伤害我的。” 说完,童瑶丢下冉向阳,匆匆去追冉乐冬。冉乐冬习惯把车停在固定的位置,因此童瑶很轻易便找到他的车,打开车门,跟着坐进去。 “下车。”冉乐冬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毫无血色,眼睛却相反地布满鲜红血丝,教人看了不寒而栗。 “乐冬……” “我现在不想看到你,你下车。” “乐冬,我求你听我说好吗?我是真的很抱歉,可是我没有办法……” “别说了,童瑶,不要逼我恨你,不要。” “对不起,乐冬,我没有办法,我不由自主……” “哈哈哈!好个不由自主。樊童瑶,你好残忍知不知道?这些年来我对你还不够好吗?还是,我哪里比不上我哥,为什么你始终都看不见我?我心好痛,你懂吗?” 心痛?她懂,她当然懂。她也曾为了冉向阳心痛,怎么会不了解那刺骨疼痛的感觉;但她无法,如果她不爱他。 “我也很不舍。乐冬,我知道你对我好,这些日子以来,有你陪我,我是真的很感激,我很高兴有你……有你这样的……” “男朋友还是朋友?樊童瑶,你犯贱吗?冉向阳向你勾勾手指,你就被他迷得晕头转向的,投靠到他怀里。告诉你,他只是玩玩而已,他根本就不值得你爱!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你选择我,他──” “不,不甘心的是你,是你逼他退出的。我都知道了,是你要他把我让给你,他是为了成全你所以才会放开我,他这么爱你,你怎么能这样批评他?” “既然要成全,为什么不干脆成全到底?为什么要趁我没有防备的时候把你抢走?” “所以你承认了,是你要向阳退让的,对不对?” “是又怎样?他消失后,我们还不是过得好好的?你接受我的爱情,接受我的照顾,他呢?他给过你什么?他只会让你伤心流泪,可是我却能让你开心、让你笑……童瑶,不要,不要离开我,我求你看在我们多年感情的份上,我求你不要到他身边,不要……”他转而动之以情,企图利用柔情攻势扭转劣势。 “已经不能回到最初了,乐冬。从我知道向阳也爱我那么久的那刻起,我就已经回不了头了。我很爱他,我一直一直一直都很爱他。”她连续说了好几个“一直”,宣示着她的决心。“我不能离开他。乐冬,我好不容易跟他在一起了,就算被你说自私,被你怨恨,我也不会后悔。” “真伟大啊!爱情,在你眼里只有冉向阳的爱情才是爱情,我冉乐冬的爱情就是垃圾,你一定在嘲笑我,笑我傻,平白帮人家养老婆,还把她当成宝!早知道酒店女人都比你强,至少老子付钱还能徒个爽快,而你,我付出半辈子,连碰你一下都舍不得,你竟这么轻易就跟人家走──” “我知道你是因为生气而口不择言,所以我不会怪你,你有什么怨气,请你尽管发泄吧。”她意外的冷静,反而挑起他更深的怒火。他发动引擎,重踩油门,轮胎因为突然的强大扭力抓不住地面,在夜里发出格外刺耳的声音,让身在公寓二楼的冉向阳心一震,好不安! “哈,我永远不会放你走的。我不可能、不可能让你离开我。是,我受够了冉向阳的杰出,我受够了生活在他阴影下!我是冉乐冬,我讨厌读书,可是有个每次联考都是榜首的哥哥,我该怎么办?我只好硬着头皮读书,因为我不能输!我不能让爸妈失望!我好怕听到别人说,哥哥那么棒,为什么弟弟那么差,这样我会疯的。所以,童瑶,你是我唯一胜过他的战利品,我只要看到你,就会有种殊荣感,仿佛透过征服你,就等于征服了哥哥……”他发狂地用力拍打方向盘,仿佛这样才能发泄怨气。 “对不起、对不起,我并不知道,原来你过得那么辛苦──”车子忽疾忽缓,摇摇晃晃地行驶着,童瑶害怕,抢着要去握稳方向盘,却被他扯开。 “无所谓了,反正一切都要结束了。为了证明我没有输,我们一起死吧!童瑶,这样时间就会静止,时间静止,你就没有要离开我,没有……” “不,乐冬,你疯了,我们回家好不好?回家好好谈,你不要这样,不值得,不值──” “什么叫不值?我才不值。樊童瑶,我对你的爱才真叫不值。” “好,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你才会放过我?” 放过?多么可笑的字眼,多么伤人!原来他的爱情对她来说是一种束缚,所以她用“放过”来形容?“去死好不好?” “你真要我去死吗?”她泪盈于睫,爱人与被爱都令她痛苦,该他的、欠他的,她都还不起。“死并不能解决问题。” “怎么,舍不得了?也是啦,你怎么可能舍得丢下哥去死呢?那我该怎么办?你有没想过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他完全不顾前方道路,狠狠盯着她。 “乐冬,我们停车,停车好不好?停下来谈谈,我求你。”她声音哽咽。 “哈哈,我也终于能让你哭了,原来我也有能耐让你哭,你哭起来真美丽,只是真可惜,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你哭了……”说着说着,他也哭了。 “不,我们回家,我们还是可以做一辈子的好朋友,我们……” 冉乐冬不再看她,像得了失心疯,对童瑶阻止的话充耳不闻,只是一迳地重踩油门,再深、更深,直到车身因为高速而晃动,右前轮轮胎压过猫眼爆胎,他控制不住方向盘,车子打滑撞上安全岛,童瑶尖叫,适才因为着急而忘了系安全带,就这样狠狠撞上挡风玻璃…… 锵!是什么声音? 冉向阳听见阳台发出清脆声响,发现落地窗没关,一阵怪异的风吹开了窗帘,也把阳台童瑶养在盆栽里的黄金葛吹落,砖红的瓦盆碎了一地。他跨进阳台站了一会儿,空气里很闷,没有半丝风,汗水悄悄染湿他的衬衫;这情形太诡异,让他心跳得好快,抬眼凝视天空,看不到月亮,也看不见星星。 他只看见她美丽的笑脸。 阳台墙角有一个小小的、绿色的光吸引住他,他蹲下,把那点光拾起,轻轻放在掌上。那是一只濒死的萤火虫,静静躺在他手心,只能发出微弱的光,他静静瞅着,直到那细微的绿光闪闪烁烁,终于慢慢熄灭…… 一星期后。 台大医院482神经外科加护病房,樊童瑶像个没有生命的洋娃娃,苍白着脸,紧闭着眼睛,动也不动。樊家所有家人跟着上台北也一个星期了,冉向阳把他们安顿在自己家,自己为了就近照顾童瑶,一直克难式地住在值班室。 现在,他们正在病房门口围着主治医师问状况。 “因为撞击力量过大,造成头骨破裂,脑出血,送到医院时昏迷指数只有三,现在好不容易回复到六,你们要有信心。”主治医师王主任有二十多年的诊治经验,治愈了很多病人,因此所有人都对他抱持极大的希望。 “真的吗?我女儿会好起来吗?老公,她会醒的,她会醒的……”樊母双手合十,像把医生当菩萨般膜拜,听到医生说有信心时,腿几乎酸软,必须靠殷尧扶持。 “医生,你是说我姊的病情有起色了吗?”樊殷尧故作精神地说。 “当然。她这么年轻,恢复力很强,只是还需要点时间,你们不要急。” 王主任的话听在耳里,冉向阳同样身为医生,却很明白,童瑶受的伤有多么严重;王主任说得很保守,纯粹是给家属安慰的场面话,只有他清楚,她很可能永远不会醒来…… “冉大哥,你听到了吗?王医师说我姊有进步,她很快就会好的,你怎么说?”殷尧红了眼眶,想要从他这里获得更多的肯定。 王主任悄悄对他挑了右眉,要他顺着话说下去,他当然懂那暗示,他也曾面对过重症病患家属,很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但那是以医生的角度,他可以轻易抽离来看,但现在病床上躺着的是他最心爱的女人,他再也不是医生,他只是一个无助的男人,也需要别人来给他安慰,所以他颤抖着双唇,就是说不出口。 “我想……学长医术高明,童瑶当然很快就会好的。” “连冉大哥都这么说,那就一定是这样了。爸,妈,你们都听见了,可以稍微放心了,姊她会好的,一定会的。”殷尧声音现出难得的开朗。这几天他们都受尽了折磨,大家都累了。 再停留约莫几分钟,王主任到下一个病房去探视,樊父望着瞬间瘦了一圈的向阳,拍拍他的肩膀道:“向阳,你又要工作又要照顾童瑶,辛苦了。你别担心,我跟樊妈妈还撑得住,我们不会被打倒的。我相信瑶瑶会醒的,但是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对对对,我回去炖乌骨鸡,晚上送过来给你补一补,看你瘦的!不多吃点补品不行。”知道女儿渐渐脱离险境,樊母总算跟着恢复元气,开始找事情做,好转移目标。 “谢谢你们不怪我,我──”他喉头哽住,声音哽咽。 “你在说什么傻话。你是瑶瑶选择的,瑶瑶爱你是她的命,怎么能怪你。”经过这些日子,樊父看得很清楚,冉向阳对女儿的一片痴心,让大家都很感动。 冉向阳感激得不得了。发生事情的这个礼拜,他几乎无法入睡,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浮现他们在“box创意盒子”见面的那一幕。如果不是他介入,也许童瑶现在已经跟乐冬论及婚嫁,快快乐乐当个准新娘,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等待死神的判决── 难道不该怪他吗?要不是他,要不是他,她又怎么会遇上这不幸? 走出台大医院门口,送樊家夫妇上了计程车,樊殷尧没有离开,他陪着冉向阳站在原地,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敲出一根,衔在嘴里点燃;他平时不抽的,因为童瑶的事故让他精神紧绷,所以只好靠抽烟来减轻压力,可是他的手在发抖,怎么也点不着,冉向阳接过打火机,替他点亮烟。 “谢谢。”殷尧给他一个感激的苦笑,他知道冉向阳不抽烟,因此自顾自地把烟盒塞回口袋。 “不必跟我客气。” “不,我是说谢谢你刚刚骗我妈。我知道,我姊很可能不会醒。” 听到樊殷尧的坦白,冉向阳眼睛酸了,他说不出口的,殷尧却说了。“不,我相信童瑶不会这么轻易就离开我。” “我上网查了很多资料,知道我姊的状况并不乐观,就算活下来,也很可能成为植物人。不过,冉大哥,我们都知道你已经尽力了,也很感激你,要不是你,我姊也不可能在台大医院得到这么好的医疗照顾,谢谢。” “我但愿她一辈子都用不上。” “哥,你恨我吗?”同时,冉乐冬躺在病床上,他双腿骨折,打上石膏,经过一个星期的休养后,神志渐渐清醒。 车祸后,得知童瑶昏迷不醒时,乐冬并没有特别激烈的反应,反倒变得沉默寡言;也许是受到惊吓,也许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总之,醒着的时候总是望着窗外发呆,跟睡着时一样安静。 冉向阳抽空过来,替他削着吴妈妈带来的水梨。从樊家听到他车祸住院的消息,吴妈妈说什么也要跟着上来照顾这从小带到大的小少爷。在冉家帮佣多年,向阳与乐冬就像她自己亲生的孩子,出了事,她的痛并不会比母亲少。 昨夜睡不多,因此吴妈妈正躺在旁边的躺椅上补眠,由向阳陪着乐冬。 “胡说什么。”冉向阳切下一办水梨,用竹签插着递给他。 “好熟悉的场景啊。我还记得小时候也是这样,我老是躺在床上,而你跟童瑶围着我,跟我说笑,你常常表现得过于正经,童瑶又爱搞笑,一冷一热的,好不有趣。可是现在,童瑶却不能在这里……”乐冬眼眶泛泪,直直地望进向阳眼底;那里包含着太多的悔恨与抱歉,令冉向阳跟着心疼了起来。 “都怪我,哥,都怪我太自私,明明知道你跟童瑶互相喜欢,却硬生生要你把她让给我,还利用我的身体来威胁你,我根本不配你现在对我这么好。” 冉向阳放下水果刀,抽了几张面纸擦手。“这怎么能怪你?” “哥,谢谢你没把事情跟爸妈说,他们要是知道了,铁定会对我很失望,我真是太混蛋了,竟然害童瑶变成这样。” 冉向阳是没有通知在国外的双亲,因为乐冬求他不要,所以他忍者没说。“谁都不愿意见到这种事情发生,所以你也别放在心上。好好养伤,否则童瑶醒了,看到你这么消沉,一定会生气的,嗯?” “我没有脸见她。” “乐冬,我想过了。如果童瑶醒了,我们就再追求她一次吧,这次要光明正大的,一起追求她,好吗?” “不,哥,你不懂吗?她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了,她宁可伤害我,也要跟你在一起。我早就知道,她从小就这样,满心满眼都是你,因为被你拒绝,所以她只好投向我,把我当成你,我只是你的替代品。” “乐冬,我知道这么问很傻,但……既然你知道童瑶并不爱你,为什么还要苦撑下去?你明明可以去找一个真正爱你的女孩,这对你才公平啊。” “你知道我曾经很讨厌你吗?” 冉乐冬突然冒出这句话,令冉向阳感到有些意外,他转过头去望着他,猜测着乐冬的想法。难道,过去他一直都不了解乐冬吗? “很惊讶吗?我是说真的,哥。其实我偷偷讨厌你很久了。从小你就比我健康,不但外表长得好,功课比我好,运动也比我强,所有的才艺比赛都难不倒你,在你面前,我简直什么都不是。你是爸妈最引以为傲的高材生,又轻轻松松考上台大医科,学校里的女生都迷恋你,虽然我也不差,但大家就只是知道我是‘冉向阳的弟弟’。” “对不起,乐冬,我从来都没想过你会这么在意。爸妈对你的爱并不比给我的少,不,应该说他们对你的呵护其实比对我还多,所以我不知道,原来我会造成你的压力。” “不过至少有一样我可以赢你,就是童瑶。只要我得到童瑶,我就能平衡一点,因为我知道她是你最喜欢的人,所以我想尽办法要讨她欢心,我想要用它来证明我并不输你。我的想法很卑劣对不对?你尽管唾弃我吧。” “这不是你的真心话。乐冬,你也爱童瑶,我知道。” “但是没有你爱得那么深。哥,我只是不甘心,所以我委曲求全,希望留住童瑶,所以当我得知你们在一起时,才会像发了疯一样。我幼稚、自私又卑鄙,所以她愈是求我,我就愈火大。从来只有我包容她,她不曾在我面前表现得那样卑微:为了你,她第一次开口求我,求我放过她,我……我怎么会不放过她?我爱她,我会放她……” 怕自己会放声大哭,他把脸埋在双手里,努力抑制自己。 冉向阳好心酸,视线也跟着模糊。做这么久的兄弟,他们今天才算是第一次互相了解,他以为他懂的,其实都是他以为,他不以为的,并不表示不存在。 “别伤心了,是我该向你说抱歉。我太忽略你的感受,当时的我也不成熟,竟天真到认为把童瑶让给你是最好的决定,这样对童瑶何尝不是一种伤害,所以老天要惩罚我了,他不让我们如愿。” “都是我错,是我错!知道吗?我宁可、宁可现在躺在那里的人是我……是我。该死的人明明是我,为什么却要童瑶替我受罪,是我该死,该死……” 冉向阳仰视着窗框外的天空,阳光舒灿,白云柔软,隔着一个框框,却隔成两个世界。窗外明朗美好,窗内暗淡寂寥。看着看着,觉得自己好像被这囚笼禁锢了,不知哪天才能破窗而出,捉住那一团轻柔的云。 他傻傻地站在原地,没了生命,爱情变得不重要,曾经压在他心上那么沉重的爱,突然变得好轻好轻。身为医生,他也时常有无可奈何的感触,但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次体会得那么深,原来死亡也可以跟他这么靠近。 第九章 那是一个正值季节转换的周末下午,酷热的暑气逐渐远离,但冬天的冷列还未靠近,冉向阳在房里写着理化测验卷。距离大学联考还有两年,以他的程度,所有的老师都会认为他不必那么拚,只要发挥平日的实力就可以考出亮丽成绩,但因为他的第一志愿是台大医科,必须与全国精英一较长短,因此他从高一上学期就开始为联考做长期抗战。 他的书桌紧邻着窗户;累了时,就会站起来看看窗外,看看楼下的绿色花圃,当然,也会顺便看看大门口是否来了客人,他最在意的小客人。 果然,一声熟悉的脚踏车煞车声带来了他想见的女孩,他愉悦地注视着门前那抹奶油黄的身影,很有默契地,女孩也抬头迎向他的视线,对他灿笑。 他很欢喜,却故作镇定,坐回原位写考卷,心思却飘得无影无踪;仔细听着她细碎的脚步声,蹬蹬蹬的,终于在他门前落下。 和往常一样,门被打开,女孩只露出一颗圆圆的头,还有一双圆圆的眼睛,从门缝里往内望,唯独今天有点怪异,他发现她嘴角噙着一丝苦笑。 “又在用功了?冉大哥,我妈常说我要是有你一半聪明,又有一半用功,将来一定可以考上嘉义女中。”女孩笑起来很甜美,像傍晚拂过的凉风,沁入他的鼻间,让他心旷神怡。 “干嘛苦着一张脸?”他直接挑明了问,不想这问题继续困扰他,他不喜欢她有烦恼。 “被你发现喽?”她瘪瘪嘴,在他身边挨着坐下,从文书袋里拿出一个塑胶的绿色眼镜盒子。“老师说我再不戴眼镜,近视会加深,所以我妈前天带我去‘小林眼镜’配眼镜。” 喔,原来如此,这丫头敢情是怕戴上眼镜会变丑?冉向阳很快就猜出她的心思。 “眼镜很贵的,要两千块。重点是我妈一直念我,说我功课没你好,近视倒是比你深,都是看小说看坏的。其实她根本不懂,你才是最爱看小说的人。为什么你没有近视?”她歪着头,那样子像充满好奇的猫咪。 “因为我厉害啊!”他笑着用铅笔敲了她的头,这问题不是很简单吗?为什么他不会近视?因为他很注意眼睛保健。“‘小林眼镜’的东西本来就比较贵,新开的嘛。”他兀自打开眼镜盒,里面躺着一副崭新的咖啡色塑胶框眼镜,镜框的形状有点方方的圆,大大的,几乎可以遮住她半张脸。 “来,戴上,让我看看。”他打开眼镜架,在她面前耍着,要她戴上。 “不要,好丑,你会笑我!”她抗拒着,微微皱眉,一副很苦恼的样子。 “你有没有听过一个笑话?有一个老婆问她老公说:‘亲爱的,你觉得我的新发型好不好看?我觉得我以前的发型难看死了。’那老公看了老婆一眼,回答:‘亲爱的,难道你不明白,你的丑与你的发型无关。’好不好笑?” “冉向阳,你以为我听不出来你是在讽刺我,我的丑与眼镜也无关,是吗?”樊童瑶狠狠瞪了他一眼,更不肯戴上眼镜了。 “不,我的意思其实是,你的可爱与眼镜无关,就算戴了眼镜,也还是一样可爱。”他的话令她脸红了。 “你……又要取笑我了!” “我没取笑你,你是真的可爱。”而且可爱得不得了!他想,却没有把心里对她的情愫说出来,怕吓着了她。她还很小,不会懂情窦初开的少年,早已在心中偷偷种下爱情的种子,所以他宁可等,等到她长大一点,明白了爱情是怎么一回事后,或许会接受他的感情。 但万一,万一她懂了,却爱上另一个人呢?他不是没有想过,而且想得很深。如果是这样,他一定会想尽办法把她抢过来吧? 她戴上了眼镜,一对圆圆晶亮的眼睛被藏在玻璃镜片后面。他满意了,这样的樊童瑶看起来好呆,在她开始摘下眼镜之前,应该暂时不会有任何男生注意到她的美丽吧?嗯,这样应该很安全。 “你干嘛笑得那么开心?是不是我戴眼镜很好笑?”她想摘下眼镜,却被他阻止。 “童瑶,答应我,从现在开始,在学校都要戴眼镜。” “为什么?” “因为──这样才会有人缘。”他胡乱扯谎。 “咦?为什么?” “别问那么多,反正你听我的准没错。” “不要。戴眼镜好丑,你骗我。” “哪有?明明就很可爱。” “乱讲……” 两个人,一个想摘眼镜,一个却拚命想保住眼镜,拉拉扯扯的,冉向阳突然用力把她双手固定在她背后,不让她移动,却反而使两人靠得好近,那距离好暧昧,他们的鼻子几乎要碰在一起,隔着镜片,他们互相凝望,他体内蠢蠢欲动的爱苗倏然拔高,变成一棵大树,把他的世界遮住了,他胸口隐隐骚动,鼻尖闻到她属于少女的幽香,清香在他体内散开来,刺激着他的恋爱神经,他按捺不住,低头轻轻用唇触碰了她的,像蜜蜂采蜜,像微风吹过湖面,浅浅地掠过。 却在她心底泛起涟漪! 她不傻,也没他想像的那么迟钝,这是她的初吻!然她只是瞠大双瞳,隐约知道他对她做了什么事,却比较怀疑他的意图,是不小心的还是有意? 她的冉大哥也喜欢她,不是作梦吧?但为何才刚亲了她,却立刻表现出很懊悔的样子? 关于人的记忆是这样的,很多事情,如果不去想,久了,自然就会被遗忘,童瑶也忘了,因为太伤心,所以选择遗忘。 冉向阳却始终没有忘却,这也是为什么他会活得那么痛苦的原因。他没有时刻忘过自己对童瑶的爱。当时,他是那么深爱着邻家的小妹妹,以为她只要戴着眼镜,就不会有别人追求,却没想到,冉乐冬也这样想。 是啊!他怎么也没料到乐冬会跟他一起爱上童瑶,而且跟他一样早就发觉童瑶的可爱。 “童瑶,我每天都在你的部落格留言,如果你想知道我写了些什么,就快点起来啊。” “童瑶,你看,这些都是你的读者留言的,你的部落格最近被塞爆了,好多好多粉丝留言给你,都破万封了,我读给你听。亲爱的童歌姊姊,还记我吗?我是你的忠实读者巧巧,知道你出了车祸后,我哭了好几天,每天都祈祷上苍快点让你好起来,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喔!不然我绝对哭死给你看。” 午夜,阗静的病房里,冉向阳开着笔记型电脑,一一把新留言读给童瑶听,不管她是否能听见,他几乎每个晚上都在这里陪着她。自从童瑶昏迷指数提升到八后,便从加护病房转到一般病房了。 “还有这篇,是你的文友木莲花留言的。她说,童歌,你是我在武侠小说界里最看好的新星,也是我最敬佩的敌手,请你快快醒来,继续把未完成的‘唐潮’写好,让我更肯定你的功力,否则我绝对不饶你。” “童歌大大,我好喜欢你的‘唐潮’,尤其喜欢冉大侠与方女侠及杜姑娘的三角恋情,很希望能看到结局,求求你不要再让我们等太久,我现在最期待你的连载了,请你一定不要让故事中断,好吗?” “童大,你是不是因为写不出来,所以才骗我们的?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希望下一期杂志可以看到你的文章,不要再拖稿了──愤怒的读者留。” “听见没有?童瑶,你的读者生气了,你还不快点醒来吗,嗯?”他摸摸她紧闭的眼睛,想着她睁开眼睛时的模样,想着那个下午,她用猫般无辜的眼神望着他,就算戴上眼镜,还是可爱。“可不可以,再张开眼睛,让我看看你?童瑶,不要对我这么残忍……”说着说着,他忍不住哽咽了。 不,不能哭,不许哭,事情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糟,他不可以气馁,如果童瑶醒来发现他在哭,一定会嘲笑他懦弱,从此当作一辈子的笑柄。 但他要坚强做什么?学了这么多专业医学,面对死亡的威胁还不是束手无策!他宁可让她取笑一生,只要她健健康康,只要让他能再望一眼那美丽的瞳眸,就算要他死,他也不会有怨言,真的。 收起电脑,他站起身,试着平顺自己的心情。现在谈放弃还太早,就算她不会再醒,或是成为植物人,他都不许自己失望。他的童瑶好不容易才跟他在一起,不会轻易放开他的手。 诚如他所说,在经历过深深的自责后,他已经慢慢进入疗伤期,并试着寻求各种解决问题的可能。因为了解,所以他调适得很快,不愿浪费时间沉湎在悲伤中,而是不断告诉自己,振作起来! 或许是幻觉,他注视着手心,仿佛还感觉那只萤火虫在那里一亮一暗,垂死挣扎着,然后突然大放光芒,从他手掌起飞,顺着风势,飞往窗外,小小的光点,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内…… 两个月后。 病房里又传来冉向阳读金庸小说的声音,今天他读的是《笑傲江湖》。“这桃谷六仙真逗趣不是?亏金庸大师能把这几个宝贝写得这么好笑。童瑶,你也可以的,我听你把猴公猴婆的剧情编得很生动呢。” 护士小姐们已经很习惯冉医师对着樊小姐自言自语、自问自答了。 “不想听故事了吗?那看影集好不好?”翻出袋子里的一叠dvd,他随手选了一片,放进光碟机里。“今天我们看马盖先第二季,片名叫‘最佳拍档’,你最爱的一集,我们再看一次。” 熟悉的片头曲从喇叭中传出,这段乐曲冉向阳每天都陪她听上几遍,他相信声音能唤回她的知觉,因此总是不断播放她最喜爱的音乐。 还记得这是当年风靡全台的影集,影集里的马盖先是个充满正义、正直、温暖、热爱环保又充满智慧的人,总是能在最紧要关头发挥智慧拯救自己,也挽救别人,那时,每个小男生都希望自己能成为马盖先。 “哈哈,你听,贾大顿是不是真麻烦?你还说他长得很像超级玛利,笑死我了。还有那个笨蛋疯狗老莫,竟然把点燃的炸弹握在手里,难怪会被自己炸得七荤八素的,哈哈哈!你听,他们又在做傻事了,好好笑,真的好好笑……” 他一面述说剧情,一面抚手笑了,不时转头望着她宁静无波的脸容,再把视线移回电视荧幕时,却看不清楚了。 不行,他做不到了,这样的日子已经经过两个月了,日子拖得愈久,希望就愈渺茫。“童瑶,你告诉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一滴眼泪滑落掌心,那么轻,却又那么重,像一把利刃穿透他的手;他一痛,引来更猛烈的泪水,像午后骤雨,唏哩哗啦的,迅速沾满他的脸。 午夜的病房里,阵阵低微的啜泣声,是冉向阳无能为力的痛心。 房内,他坐在病床边,把脸埋在双掌,不能遏抑地饮泣。 房外,冉乐冬拄着拐杖,靠在门边,同样泪流满面。 因为他的任性自私,造成樊家人家庭破裂;因为他的卑鄙妄为,造成童瑶如此严重的伤害;也因为他的骄傲幼稚,造成冉向阳一辈子的折磨痛楚。 他恨,他怎么能不恨?说后悔,他有资格吗?他宛如看见童瑶那张纯真的脸充满哀怨地指摘他:“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爱我?为何却把我害得这么惨?看我不幸福,你得意了吗?你开心了吗?啊、啊……” 不,他一点都开心不起来,不只不开心,还很痛苦,痛得心脏快要爆炸! 不想被哥哥察觉到,他正想转身离去,却听见一声声响,回过头,看见冉向阳倒在床角处,紧抱着腹部。 “哥!”他吓得冒汗,赶紧一跛一跛的走进去,按下叫人铃。 “你太操劳了,冉向阳。再这样下去,连你都要病倒了。”傅亚东皱着眉替他看诊。“等等别吃东西,明天空腹来照胃镜,我怀疑你是压力性胃溃疡。” “没关系的,我也是医生,我的身体自己很清楚,还撑得住。”他忍着痛说。 “是医生也会生病,也会死啊!”杨佳佳口吻就没那么好了,女人的母性使她又急又气,说起话来也顾不得毒不毒了。“你就是太不懂得爱惜自己了,小儿科的工作本来就多,每天工作超过十四个小时,下班后还要照顾童瑶,几乎睡不到五个小时,你以为自己是超人啊?童瑶要是有知觉,她会希望看你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吗?” “我说过,我没关系,我心甘情愿。”他用手背遮住了眼睛,不想让他们看见他殷红的眼眶。 “这样下去不行。我看还是多请一位看护,免得你上班时老记挂着。”傅亚东早就建议要多请专业看护,但冉向阳不放心,还是要自己来。 樊家人还是得回嘉义各自上班上学,尤其是樊殷尧研究所的功课不能耽误,因此只能在周末时全家上来看望童瑶;偶尔李颐珊休假时会来接手照顾童瑶的工作,但大部分时间都靠冉向阳陪伴。 “你不要任性了,怎么你比糖糖还卢?从明天开始,我会尽量抽时间陪童瑶,你有空就多休息,才两个多月就瘦了七公斤,你说,你说这怎么得了!” “能减肥也算是意外的收获。”他勉强扯出一抹笑。 他哪里需要减肥!他身材很标准的,没有半点赘肉,哪像现在,下巴都尖得可以当镰刀割稻子了。 “你……你这人怎么还有心情开玩笑!” 手臂下,他的唇还是微微上扬。“对不起,佳佳,不说点好笑的话,我怕我会哭──” 杨佳佳不等他说完,手早已捂着脸,不让自己在他面前崩溃痛哭,但眼泪依然从指缝中窜出,她心情激动,冲出房门,背抵着冰冷的墙,努力镇定。她怎么忍心在他面前哭泣?最心痛的、受到最深刻折磨的人是他啊! “向阳,童瑶若知道有你这样待她,她这一生也就真的满足了。”傅亚东叹了口气。世间若是有情痴,那么他是见识到了,他的好朋友为爱情付出的,连他都惊叹不已。 “不,不够,怎么能满足?她不知道,我愿为她做的,还有很多很多……”他的声音愈来愈轻,意识愈来愈模糊,然后警觉地望着傅亚东。“你放了安眠药?” “你需要好好睡一觉。别担心,佳佳会过去陪童瑶的。”不这样,他今晚是不会乖乖留下来休息的。 “不,我还没陪她看完一集马盖先……”可是,头好重,眼皮也好重,其实,他根本不需要靠安眠药,累积了那么多疲劳,他早该睡上三天三夜。 但,可恶,他还想看看她,想陪她说说话,他还想,还想…… 嘉义 家乐福夜市 樊童瑶每个星期最期待的就是在周六晚上,能够暂时抛下繁重课业压力,跟冉家兄弟去逛夜市。这个夜市很长很深,几乎每个摊位她都有兴趣,尤其是入口卖的烤鱿鱼跟水煮玉米更是她的心头好,是她每逛必买的零食。 这天也不例外。两个男生一过晚上九点就来樊家约她,樊殷尧因为说谎被禁足不能跟,童瑶偷偷答应他,会替他偷渡他最爱的脆皮鸡蛋糕。 为了方便载她,冉向阳换骑附有后座的银色脚踏车,童瑶坐在他身后,他的身体微微向前倾,不敢接触他的身体,她一手抓着自己的椅垫,一手握着他外套衣角,好害羞又好幸福,好希望能这样让他载着,就此天涯海角,永不停止。 冉乐冬玩心重,往往童瑶还在前头摊子前流连忘返,便被拖着往夜市深处玩投圈圈的游戏。乐冬爱玩,但是技术却比不上他的兴致,常常无功而返,最厉害的一次是投中一只小熊玩偶,但自从那次以后,便不再有其它战利品。 就在他们打算回家的时候,夜市转角处摆有一辆专卖宠物的箱型车,老板是个满嘴槟榔的中年男子,正向围观的人群介绍玻璃箱里的高级小狗。 摊位虽很热闹,箱子袒小小的马尔济斯也的确可爱,但童瑶却一眼看到桌子底下那一只原本应该是银白色的、脏脏的灰狗;它的脚好像受了伤,走起来一跛一跛,只见它正用那双无辜的大眼睛盯着童瑶,让童瑶的心不住地抽痛了一下。 “老板,那只狗是不是受伤了?它的脚……” “喔,这只狗本来是要卖的,可是一个月前被我的车撞了,脚跛了,干!害我血本无归,还要供它白吃白住,浪费我的粮食。小妹妹,你要的话,叔叔可以算你便宜一点啦!算是补贴它这个月的饲料钱啦!哈哈……”男子张着血盆大口,用力嚼着槟榔,说到激动处远会停下来,朝地面狠狠吐槟榔汁。 “可是它受伤了,不是因为你吗?不就是你撞伤它的吗?你不觉得你应该带它去看医生吗?怎么还能把它卖给别人?”童瑶一口气提出几个质疑,她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没有爱心的人。 “干!老子的狗,老子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啦!小妹妹你没有要买就给我滚远一点,不要妨碍我作生意。”说完,他故意踹那只狗的肚子,狗儿原本就站不大稳,这下更是痛得唉唉叫。 “你真是太可恶了,有没有人性啊你!”童瑶简直气炸,正想上前理论,却被冉乐冬按住肩膀。 “童瑶,不要惹是生非,我们回家吧。”冉乐冬在她耳边低声说着,他了解依童瑶的脾气,必然会把事情弄僵,因此先设法阻止。 “这是惹是生非吗?我没有错,是他正在虐待动物啊!”童瑶气呼呼地瞪着他。 “不好意思,老板,我妹妹个性比较冲。童瑶,我们走吧。”冉乐冬牵起她的手半拖着她离开。 “这只狗我买了,多少钱?”在一旁始终沉默的冉向阳终于开口。 中年男子打量了他一会儿,心想该开价多少时,冉向阳直接从皮夹里掏出两千块递过去。“先说好,我是高中生,只能给这么多,再贵我也买不起,要不要接受随便你。” “少年耶,我这只狗可是纯种的白全猎犬,像这种毛色很少见,当初光成本就要上万了,你才给这点就想要打发我哦?”男子显然对他的开价很不满意。 冉向阳笑着回答:“我记得狗是愈小愈值钱,因为小时候比较看不出来是不是纯种狗,你这只狗我看也有六个月大了吧!再长下去恐怕就卖不出去了。况且我还要负担它的医药费,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是不小的开销,难得有人要买,若是你不愿意,我是无所谓啦。” 说完,他把钱塞回皮夹,却换那老板急了,连忙说道:“等等,少年耶,你真是会讲话,好啦!算我跟你交个朋友,两千就两千啦!” “哥,不行啦,你没先跟爸妈说,他们说不定不答应……”而且那只狗好肮脏喔。冉乐冬没有说出后面那句话,怕惹童瑶生气,只能用嫌恶的眼光看着它;他有洁癖,不喜欢那狗脏脏的感觉。 “没关系,大不了再帮它找个有爱心的饲主,也强过在这里受虐。”冉向阳笑着,用眼光示意童瑶去牵那只狗。 童瑶感激他的举动,因为他的体贴,轻易化解了这场纠纷。 走出夜市,他们打算先带小狗去给兽医看病,冉乐冬厌恶小狗身上的味道,牵着车跟在他们后面,冉向阳倒不介意,怀抱着小狗,让童瑶替他牵车。 “对不起,都怪我大冲动,没想那么多,只想替小狗出口气。”童瑶低着头,认为自己给冉向阳惹麻烦了。“看兽医很贵吧?” “没关系,我的私房钱到现在都还找不地方花,而且我也很讨厌那个人,就算你不说,我也会买下它的。再说,你这么做很酷喔。”他笑嘻嘻地说,一点也不以为意。 童瑶眨了眨眼,他的脸在她眼里突然放得好大好大,人也变得更高更高。 她一直都知道他心肠很好很好,但这次是真的打从心底感动了她,也因为这样,才会在她心中刻下那么深的铭印。 晚风轻拂,中山路两旁路灯灿亮着,他的笑容也在她眼瞳里跳跃闪烁,令整条马路变得黯然失色,只有他散发出的光辉是指引她的那盏灯。 她迷惑了,怎么会这么喜欢他?喜欢到看不见两旁的街景,只看得见他眼底的风光。狗儿在他怀里得到安全的包覆,也用一种孺慕的眼神瞧着她,她忍不住伸出手抚摸它粗糙而失去光泽的毛。 “啊!”像是想到什么,她忽然喊出声来。 “怎么了?”他们同时发问。 “我忘了帮殷尧买脆皮鸡蛋糕了!” 她一说完,三个人都笑了,殊不知那时候,在房里罚写功课的樊殷尧正幻想着他的脆皮鸡蛋糕而不自觉地露出微笑哩。 樊童瑶好像作了一个长长的梦,梦见她和冉向阳一起去逛夜市,夜市人潮将他们冲散,她迷了路,找不到方向出去,所以她像个小女孩,坐在石阶上一直哭。 童瑶,童瑶,童瑶…… 你在哪里?一个熟悉的嗓音轻轻唤着她,那声音听起来好遥远。她想大声回答,却发不出声音,睁着一双蓄满泪水的圆眼睛,不停地四处寻找,那声音穿透人群,忽远忽近,好怕他会愈来愈远── 不要、不要,不要丢下我啊!我好怕,冉大哥,我在这里! 她举高双手,无奈她个子不高,踮起脚尖也还是被人墙挡着,没有人看得见她,没有。然后,哈毛向她跑来了。她的哈毛,早就因为被收养而洗得香喷喷又蓬松松的。她蹲下,任由哈毛在她脸上、手臂上蹭着舔着。 冉向阳呢?她重新站起,企图在人群里搜寻他的身影,他那耀眼的光芒,是不会轻易被埋没的。 但他在哪里? 恍如电影特效,眼前一晃,场景就变了,她又回到他的房间,他正用一双炽热的眸子注视着她,然后,他的脸缓缓向她靠近,轻轻在她唇上一点。 她想起来了,这是她的初吻!当时那么隐晦不明,但此时,在她梦里,如此清晰,她深深颤抖,深深地,动容了。 然后,那个下雨天的重逢,他紧紧抱住她,令她心悸不已。又然后,他们一起躺在帐篷里看星星,他握着她的手,眼睛闪烁如星。 这么多美好的回忆,让那些不愉快的、流泪的过往变得好渺小,她都快记不起,她曾经有过的伤心。幸福这么美好,为何还要惦记那些痛楚? 她不要!跟他在一起好快乐,她不要、也不舍得这么放弃。 因为爱他,她不怕找不到回家的路,她必须要回去,回去告诉他,她有多爱他! 第十章 这天,阳光饱满,风和日丽,冉医师睡了个好觉,精神饱饱,精神好好了,心情也意外地晴朗。 他想通了,反正日子总是要这样过,人也总是必须继续活,为何不活得快乐一些?哭泣有什么用?伤心又有什么用?童瑶又没有真的离他而去,她不过是换个方式活着,如此而已。 很简单,很容易的,他告诉自己,这样的结果他还承受得起。 “她气色好多了,是不?”他站在床沿,温柔地用湿毛巾擦拭她的眉眼。“林护士,你看看,是不是我眼花了?我好像看见童瑶的睫毛动了一下。” 冉医师的故事在医院里早就流传开来,许多护士小姐都为他的精神大受感动,但同时也心疼不已。 “是啊是啊,樊小姐每天都有进步的。”林护士有点心虚地说,善意的谎言,应该不算过分吧。 “我想也是。林护士,你真的觉得童瑶会好的,对不对?” “那是当然。我就有遇过病人昏迷了十几年终于醒过来的例子呢。” “十几年啊……” “唉呦!其实也不用那么久啦!冉医师,之前不是才有一个新闻,病人昏迷八个月后醒过来的消息吗?我相信可以的,一定可以的。”林护士发现自己说错话,立刻说道。 “林护士,你是个很棒的护士,真的。”他懂,医院里的每个人都因为同情他,所以讲话小心,用字斟酌,就怕又惹他难过,真为难大家了。 不需要安慰了,他想。那些都只是用来逃避现实的假象,他不再灰心,所以也就不必靠那些谎言来麻痹自己了。 他露出两个多月来的第一个笑容,林护士吓呆了! 真好看的男人啊!冉医师本来就是全医院公认的大帅哥,自从他表现出那么柔情的一面后,全医院不论已婚未婚的护士小姐们都更加倾心不已,也羡慕极了那受他百般呵护的女子。 走进小儿科门诊室,一辆塑胶玩具车驶向他,“开车”的是才七岁的血友病患者宇堤;不过宇堤很幸运,已经找到骨髓捐赠者,就等着下星期开刀移植骨髓。得知宇堤有救的那天,宇堤的父母兴奋得哭了,尤其是宇堤的父亲,体重超过九十公斤的彪形大汉号啕大哭的模样好吓人,但是很真挚,让冉向阳也跟着心酸,是真的心很酸啊!因为他竟连大哭的权利都没有。 “冉叔叔,你看,我的驾驶技术愈来愈好了。”小小的宇堤,有一张因病消瘦白皙的脸,但是性格很温暖,虽然年幼,却有着超乎年龄的成熟懂事;因为害怕别人伤心,所以在大人面前从来不哭。 “是啊,宇堤,恭喜你,要不要告诉叔叔,等你病好了,长大后想做什么工作呢?” “我要开卡车。开那种很大很大的卡车。”宇堤不假思索地说。 “哦?为什么想开卡车?”他好奇了。 “因为当卡车司机很威风,一上马路大家都要让他,大家也都要怕他,我觉得比警车还好,可以坐得高高的,看得又远,很好很好喔!”他眼睛晶亮,编织着小小的梦想。 “好,等宇堤将来开卡车,记得在马路上要让冉叔叔先喔。”他笑着说。真好!这么善良又乖巧的宇堤终于能够康复,拥有美好的未来。 小儿科和其他门诊部最不同的地方就在于这里充满了孩子的笑声,液晶电视播放着东森幼幼台的节目“yoyo新乐园”,几部小车穿梭着,墙上挂满颜色鲜艳的卡通人物海报,到处都可以见到孩子们的玩具。而在这里,冉医师成了孩子们口中的冉叔叔,他的名牌用米老鼠图案的胸针别着,医师袍的口袋里永远装满糖果零食来取悦、诱导孩子,有时甚至还必须跟他们一样童言童语,玩着幼稚的小孩游戏。 但冉向阳甘之如饴,虽然很辛苦,但是他很快乐。 “冉叔叔,你昨天答应给我沙士糖。”在一旁看电视的晓芳不知何时冒出来,拽住冉叔叔的手臂,指着他的口袋。 “我也要!我喜欢七喜汽水糖。”向来吃东西不落人后的小胖胖利宏伸出肥肥的右手,想掏冉叔叔的口袋。 “我要、我要!我妈咪只肯给我吃健素糖,可是我超讨厌吃健素糖的。冉叔叔,你有棉花糖吗?”光着头的健健搔搔脑袋,笑容很天真。 “棉花糖好,我不要沙士糖了,我想要棉花糖。”晓芳又开始起哄。 “因为晓芳昨天乖乖打针,所以冉叔叔答应给她糖吃,你们这些小朋友今天有没有乖乖听护士阿姨的话,按时吃药乐呢?”跟孩子说话,连语调都变得幼稚了,许多话尾都要加上叠字,像是盖“被被”、喝“水水”等,对小儿科医生来说,这些都是与孩子亲近的必要武器。 “有,我有!”利宏的小胖手举得好高,手指头像五根甜不辣。 “哪有!利宏哥哥有嘟嘟(哭哭)。”三岁的樱樱用着有点大舌头的嗓音说着,她是诊所里有名的报马仔,每当小朋友吵架,只要问樱樱就可以清楚知道过程的来龙去脉,即使口齿不清,但她思虑清晰,完全遗传了父亲的优点。“他不乖,不让阿姨打针针。” “没有,我没有!我最勇敢了,樱樱你别乱讲啦!等一下我告诉叔叔说你昨天尿床喔。”你已经告诉我了。冉向阳笑。 “我是小孩子,本来就可以尿传(床)啊。”好理直气壮喔!嗯,这理由很充分,樱樱,你不愧是陈律师的女儿。冉向阳很喜欢这鬼灵精怪的小女孩,因她让他想起童瑶。 面对这一群可爱的孩子,冉向阳心情大好,他把全部的糖分送给他们,就让他们尽兴地吃糖吧。对他来说,童瑶是他的糖,她的笑容甜甜软软的,像古早棉花糖,一不小心就会沾得满嘴甜腻腻,是他最爱的糖。 不需要伤心,也不必太自责,他还是拥有很多的,并非一无所有。 打开一颗用塑胶袋包裹的麦芽糖,放进嘴里,味蕾告诉他糖是甜的,但心却很酸。 他看向窗外,气候真的很好啊!好适合去远行,像去尖山埤露营一样,他喜欢她穿着牛仔裤配上运动鞋,穿得像大学生那样,因为他从没能看过她读大学时的俏丽模样。 下次再一起去露营吧。他说。 好啊!要去哪里?她爽快地答。 去那里很重要吗?他又问。 不,不重要,去哪里一点都不重要。只要有他就够了。 他放空自己,想重新来过,视线落在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 一架飞机从远处划过,蓝蓝天空被拖出一道白色的尾巴,那么显眼,仿佛执意在天空中心划下一道口子,那伤痕,好像也划在他心口上了。 但是,总会淡去,天空还是会恢复它原来的样子。 突然,一阵匆促慌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因为太吵杂,惹得冉向阳侧目,却见林护士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扶着门框弯腰喘气。“冉、冉……冉医师……樊,樊小姐她……她……醒了,王主任请你快点过去……” 童瑶她──醒了?! 他眨眨眼,确定自己不是会错意,他的童瑶真的醒了? 童瑶: 刚刚王主任来看过你了,他说你情况稳定,很有机会醒,希望不是骗我,虽然我心脏很强,也很习惯被骗了。 下午,你的责编卢小姐亲自送来一篮水果。她就像你形容的一样,是个很热情、好相处的女人,不过她的毛病还是没变,劈头就臭骂了我一顿,还引用很多女性主义的理论来骂我,但是骂着骂着,她却忽然哭了。我吓了一跳,没想到她是这么情绪化的人,害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是她不再骂我是坏男人,反而骂我是个好男人,真是矛盾呵!我想,只要是男人,她都可以找得到理由马吧! 童瑶: 我从来没有害怕过什么,也没有经历过太大的挫折,因此老天爷要给我磨练,要试炼我,要让我经历过痛苦后更懂得以同理心来对待病患家属。 但是我很想对老天爷说,够了,我真的受够了! 请把我的童瑶还给我吧! 要我终身不求回报为儿童疾病奉献都可以,只要把我要的那个女孩还我就足够了! 童瑶: 其实,那天在唱片行我有看见你,我故意跟佳佳要好,想让你对我死心。 你走出店后,我默默地跟了你回家,你的背影看起来好小好落寞,我的状况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刻意经过我家,站在我家的槐树下,怔怔地抬头看着我房间的窗,有一瞬,我很想上前抱住你,告诉你不要伤心,我明明喜欢你! 童瑶: 我真可恶,乐冬十五岁生日那晚,我对杨佳佳说我喜欢她,其实是喜欢你! 我看见你的影子消失在墙角,周围的空气好像也被你一并抽走。我呼吸困难,肺部好痛!我跟佳佳说我对她的喜欢仅止于同学之情,因为我已经有心爱的女孩,我想我会爱她一辈子。 佳佳完全能理解,只因她是个骄傲的女孩,她才不会被我的拒绝轻易打败。 可是你不同,你那么脆弱敏感,躲在暗处伤心哭泣,我都看见了。你蹲在便利超商前,那么那么用力的哭泣,我看得心好痛,有股冲动,好想上前抱住你,告诉你不要流泪,其实我明明喜欢你! 童瑶: 再见你,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不管相隔多远,我仍然那么想你,你知道吗? 别跟我开玩笑了,你醒来好吗?醒来,像我们刚刚重逢时那样骂我无情无义,说你再也不原谅我,好吗? 童瑶: 记得你之前有睡眠障碍,需要靠药物才能睡得着的,现在可好了,你睡得那么沉,沉得都忘了该起床了,真该惩罚你的贪睡。 答应我,睡够了,别忘了起床,好吗? 童瑶: 如果你醒来,看见这些留言,会不会觉得我很傻? 我迫不及待想看看你的表情,会是惊讶还是欢喜? 昨晚,我读了你写的《唐潮》,我发觉你根本就是把我写成冉深仇,可是我没有他那么好,我天资不够聪颖,我没有绝世武功,更没有他的好运气,每次都可以化险为夷,无意中使自己功力大增。 我连让你醒来都做不到。 记得从前我们曾讨论过,彼此是全庸武侠世界里的谁,那时候我没有说出来,其实,你是我的阿朱!温柔、美丽,懂事又体贴,是个很棒的女孩。 可是我不要我们的结局也像他们那样。我想,若阿朱知道她的死会让乔峰那么伤心,或许,她就不会那么做了;所以,请你也不要让我继续伤心了,好吗? 童瑶: 我去美国那天,塞进你家信箱的那封信是我费了好人的力气才写下的。现在,我把后面未写完的字句补上。 对不起,老是让你伤心落泪,是我不好。 对不起,都怪我不懂得该怎么体贴女生的心,所以把事情处理得一团糟。 对不起,我知道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 对不起,其实我也好爱你。 对不起,我爱你,我真的真的很爱你。 童瑶: 我爱你,我们结婚吧! 我们结婚吧!多么甜蜜的字眼,童瑶望着望着,突然鼻子酸酸,眼睛濡湿。 醒来已经一个多星期,她渐渐恢复健康,虽然只能讲简单的句子,但她神智清楚,每天都吃冉向阳为她准备的流质食物,她从来没见过他那么高兴的表情,就连他们重逢时,也不曾看过他那么狂喜。是的,不用狂喜不足以形容。 他那么开心,每天都咧着嘴笑,告诉她他今天工作的情形,还有,关于她部落格被他“侵占”的事。 刚醒时,她一眼就注意到他的消瘦,曾握住她的温暖厚实的手,指关节变得好明显,他的下巴也尖了,她的心好痛,却只能用眼神告诉他,她的感动。 经过这几天的休养,她已经能坐在病床上使用电脑陪着他说话。 “你写的这个,根本就是日本的怪谈吧!好恐怖喔,万一我真醒来,发现你已经变成一副尸骨,不吓破胆才怪。”她指着电脑荧幕上的某篇留言。 “不吓吓你,你怎么知道要趁我还帅的时候赶快醒来呢?”他很乐地答。 “你知道我醒来第一件事想做什么吗?”她笑着问。 “当然是想看我啊!”他笑着答。 “哈!算答对一半吧。你看过一部韩剧叫‘秋天的骤雨’吗?” 唔,没有耶,他跟韩剧不熟,跟黑皮哥哥、水蜜桃姊姊还比较熟。他摇头,这丫头说话向来无厘头,也不知她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那部连续剧的剧情是在说女主角因为车祸陷入昏迷,没想到醒来后,竟意外发现自己老公跟最要好的姊妹淘在一起了。”她话才说完,就被他捏鼻头。 “听,多没良心的丫头,竟然把我想得那么坏。你放心,你才昏睡了两个多月,时间太短了,还不够我再交女朋友。况且,你也没有姊妹,好朋友又都不是单身,所以大可放心。” “谁晓得你会不会背着我偷吃,跟那些漂亮的护士小姐日久生情?” “好哇!不看在我为你这么担心的份上对我好一点,还反过来挖苦我。我若要偷吃,八百年前就吃了。” “傻瓜,要是我变成植物人,一直不醒,难道你要这样等下去吗?”她眼眶红了,想到他为她做了那么多事就心疼。 “等啊。反正我这辈子就准备跟你这么耗着,看是你比较狠,还是我比较有毅力。” “结果是我输了,感觉像作了一个好长好深的梦──梦见我们去逛夜市,你竟然没有把我牵好,害我迷路了,一直找不到出口。” “你作恶梦也可以怪我哦?” “我还梦见你偷亲我。” “那倒是事实。”现实中他的确是天天亲吻她。 “我发现你的文笔不差。” “谢谢大作家夸奖。” “冉向阳,其实冉深仇写的不是你,你想太多了。” “喔,对不起,是我自作多情。” “因为我才不会让你有机会陷入三角恋情呢。”她笔下的冉大侠到现在都仍在杜云伤与方彤两个俏姑娘之间举棋不定呢!她才不要她的冉向阳也喜欢别的女人,就连暧昧都不准,呵,好霸道喔。 “嗯,那倒是。只有你一个就够我‘瘦’了。”他一语双关。 “冉向阳,很多事情我都忘了,你怎么还记得?”她指指旁边一叠马盖先dvd。 “因为我爱你啊。” “告诉我,我睡着的时候,你都在想些什么?” “想你什么时候醒,想你醒来后,要怎么补偿你,要带你去哪里看星星,去哪里看海景,去哪里吃好吃的东西,去哪里买漂亮的纪念品……” “上来。”她轻声唤他。 他毫不迟疑,拉上帘子,跟她挤在小小的病床上,因为没有办法平躺,只好侧躺,童瑶很有默契地,也跟着侧过身,与他面对面。 “像不像我们那天晚上躺在帐篷里看星星?”这次换她握住他的手,笑着说。 “以后我们要常常去露营,我好想露营喔。” “好啊,买一部露营专用的车,里面有厨房跟卫浴设备的那种,然后我们一起去流浪。” “好。” “我还要再跟你去ktv唱歌,唱好多好多歌,唱到天亮。” “好。顺便补充一点,我已经会唱那首‘如果.爱’了。”都听上千遍了,还不会唱就太说不过去了。 “我想回嘉义。你要在你家槐树那里跟我告白一次。” “好。不过,这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当然有。我要在那里听你说一次,我喜欢你,樊童瑶。这一直是我心上的痛。” “好。”他宠爱地揉揉她的发,把自己埋进她的发香里。“对不起,我不知道那对你伤害那么大。” 那是少女的初恋哪!会痛是当然。 “你瘦好多。”她抚摸着他的面颊,原本就清瘦的脸显得更憔悴了,但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好清亮,瞅得她心悸。 “没关系,顺便减减肥也不错。” 她抱住他的腰,全身紧紧贴着他。他的胸膛好温暖,还有海马沐浴乳淡淡的香味,她停靠在那里,飘荡的心,仿佛已经找到今生足以靠岸的地方。 “冉向阳,我爱你。”她对他温柔一笑。 “我知道。”他深情回答,凑近脸,吻了吻她的芳唇。 “对了,乐冬呢?” “不晓得,大概……被某些护士美眉缠住了吧。你知道的,自从我死会后,乐冬就接收我的位置,成为医院里最受欢迎的单身汉呢。” “你遗憾?” “不,我才不稀罕那个宝座呢。”他眼里只有她就够了,其它,就留给别的男人去烦恼吧。 “要不要给乐冬介绍女朋友?你觉得,医院里有哪个护士小姐最适合他?”因为内疚,童瑶其实好希望乐冬也能快点找到属于他的幸福。 “呵呵,因为选择太多,他现在的确很为难呢。” “冉向阳,你会永远对我这么好?永远不变心?” “对。” “你会永远陪我做一些无聊的事,陪我说些无聊的话,也不感到厌倦?” “对。” “你会永远尊重我的意见,永远这么疼爱我?” “对。” “那,我们结婚吧。” “对。哦……不,好,我是说──好、好,我愿意,一千万个愿意!” 冉乐冬果然被一个漂亮美眉给缠住了,只不过,她只有四岁,的确是个超级美眉。 “乐冬叔叔,你现在有女朋友吗?”小小女娃儿用稚嫩的声音问着老成的问题,令冉乐冬忍不住失笑。 “嗯……据我所知,目前是没有。”他笑着,脑中却快速闪过一张令他心痛的容颜。 因为这件事,冉乐冬彻头彻尾觉悟了;他逐渐了解,爱是付出不是占有,爱情是需要打开一扇窗,让微风吹进,使空气流通的;若他将爱锁在密不透风的房间里,只会让彼此窒息而已。 “那你可以等我长大吗?我长大后要当乐冬叔叔的新娘。”小女生眨着一双清纯的眼睛说道。 “咦?你之前不是还吵着要嫁给向阳叔叔吗?”女人心果然如海底针,变心的速度比高铁还快。 “可是向阳叔叔已经有姊姊啦!”她才不要做小呢,而且向阳叔叔那么喜欢姊姊,根本不可能再喜欢别的女生啊。 “喔。所以你才退而求其次要改嫁给我?”表情好受伤喔。 “不,偷偷告诉你喔,虽然表面上我一直说要嫁给向阳叔叔,可是我心里真正喜欢的是乐冬叔叔喔。” 这小丫头!嘴巴这么甜,心机这么深,将来哪个男孩爱上她,准会被吃得死死的。冉乐冬摇摇头,这小女生到底像谁啊? 尾声 亲爱的向阳: 谢谢你一直守候着我,未来,我将用一生的时间来报答你。我,始终都相信,幸福不会离我们太远。 你在这里所有的留言,都将一辈子刻划在我心底,我但愿永远能把你记住,永远永远不要忘记。 而从今以后的每一天,我都将会用这种心情对你,始终如一。 亲爱的童瑶: 你睡着时,我常想,这或许只是一场梦,醒来后,发现你就在我身旁,和平常没两样。 但好多次当我醒来时,却只见你依然睡着的容颜,我会忍不住想,会不会、也许,醒时的你,在回忆里陪伴我的那个女孩,才是梦? 这想法常令我心惊,但我很知道,这不会是梦。而今你依然在我身边睡着,但因为是会醒的那种,所以我终于放下心。这是我两个月来第一次真正感到困了,所以我也要睡了,不能陪你看dvd了,你不会怪我吧! 或许,很快我就能把这个习惯改掉了,等醒来的时候,我们再一起看马盖先吧。虽然我已经看过n遍了,但有你一起,还是不一样的。 真的,不一样了! 某聊天室。 无敌铁全香:喂!你们有听说了吗?听说最近有一个部落格很红,叫“梦想成真”部落格。 爱你好大心:有哇!听说只要每天上去留言,留满一百则,你的愿望就会实现呦! 不要叫我宝贝:嘿,我已经开始留言了,吼,好挤,好多人去留言。 娜娜:楼上的宝贝,你许了什么愿望? 不要叫我宝贝:就是我的昵称“不要叫我宝贝”咩!啊你干嘛又叫我宝贝?破功,呜呜…… 青菜底加啦:要留满一百则留言喔!宝贝,你太心急喽! 娜娜:呵呵,宝贝说不要叫她宝贝,你还叫,真讨厌,对不对?宝贝? 不要叫我宝贝:…… 噜米:真的有那么灵验吗?听你们传得绘声绘影的,好像去行天宫拜拜求保佑似的。 爱你好大心:嘿啊,我也这么觉得,可是我朋友上去留言啊,还没满一百则,她喜欢的那个男生就跟她表白了耶,好神奇说! 帅到脸好痛:楼上说的是真的,我室友也有去留言,结果这学期还真的a”” pass,让我们都很无言。 猪小妹:那我也要去留言,我要跟王力宏谈恋爱,这样会实现吗? 帅到脸好痛:那我也要。我要跟凯渥名模交往,不指名,任何一个都好,我不挑。 娜娜:呵呵,这样叫还不挑哦? 无敌铁金香:我怎么觉得许这种愿望只会浪费硬碟空间? 超熟女:没用的,不然我早就把布莱德彼特给抢过来了。 冷静:唉呀!你们好无聊喔!这件事情的背后明明就有一则感人的故事,怎么被你们说得好搞笑? 青菜底加啦:对啊!我觉得超感人的,如果有人还没看过这个故事,我可以转寄给你们喔!谁要? 众人:好哇好哇,我要我要!  …… “童瑶姊姊,你觉得鱼鱼会不会睡觉觉?” “鱼鱼当然会睡觉觉啊。只要是生物,都需要睡眠休息补充体力的。” “那它们睡觉觉的时候会闭眼睛吗?” “这我就不晓得了,你待会儿问向阳叔叔。” “那我再问你喔。鱼鱼会不会哭哭?” “这……你又问倒我了。我是不知道鱼会不会哭哭啦,除非它有什么伤心事,或许会掉眼泪吧。但──就算鱼会流眼泪,它生活在水中,我们也很难发现啊。” “有道理耶。不过,虽然我不知道鱼鱼会不会哭哭,但我知道向阳叔叔会哭哭喔,我有看见向阳叔叔哭哭过,我还跟妈妈说叔叔羞羞脸。” “……” “妈妈说,因为姊姊还在睡觉,都不理叔叔,所以叔叔才会哭哭。姊姊,你坏坏喔,为什么要睡那么久都不跟叔叔好?” “因为姊姊很累啊。” “姊姊,向阳叔叔哭哭的时候,还是好帅喔。” “他……常常哭哭吗?” “一开始还好,后来就常常看见他偷偷哭喔,妈妈说不可以打扰叔叔,因为流眼泪是一种情绪的发泄,我不懂,不过妈妈说等糖糖长大后就会明白了。” “姊姊!你怎么了?你为什么哭哭了?” “姊姊是因为高兴……” “大人真奇怪,高兴也哭哭,不高兴也哭哭,糖糖只有痛痛的时候才会哭哭。姊姊,别哭啊……” “糖糖,你‘又’惹姊姊生气了?” “啊!向阳叔叔,不关糖糖的事,姊姊说她是高兴在哭哭……” “是这样吗?” “不信你问姊姊。姊姊,你是不是因为高兴才哭哭?” “嗯。向阳,你别骂糖糖,糖糖很乖。” “看吧!” “那你说,姊姊为什么会高兴又哭哭?” “我怎么知道?大概是因为我跟她说叔叔的小秘密,所以姊姊高兴得哭哭了。” “什么小秘密?” “就是姊姊还在赖床的时候,叔叔你也偷偷哭哭啊。” “……糖糖,谁叫你多嘴。” “吼,叔叔是不是羞羞脸?” “谁说的!我才没有──” “向阳,谢谢你。我很高兴,我真的真的真的很高兴……” “童瑶,别哭……” 《全书完》 后记 【后记 樊遇】 “相思不苦,苦的是单思。” 这是周星驰电影“赌圣”里的一句台词,没想到在那么搞笑的电影里,竟也会出现这么美的台词,让我一时恍惚,忘了该笑还是该感伤。 是的,知道你爱的那个人正好也爱你,是很幸福的。想想,有一个人能让你付出,让你寄托思念,让你牵肠挂肚,其实是一种福气,所以相思不苦,就算有苦,也是甜蜜;比较苦的,是那个人始终不知道你对他的爱,或者,是根本不爱你。 你曾经爱过一个人吗? 只要看见他,就算只是匆匆一眼,都会觉得好开心,整堂课微笑个不停,窗外炽烈的阳光不再恼人,老师念经般的讲课也颇有让人进入“心静自然凉”的境界。 从来没有那么讨厌放假,暑假时好希望快快开学,只为去学校可以看见他。他常常买投币式饮料,他最常喝哪种口味?他平时爱看哪些书?他最欣赏哪个女明星?他有没有特别爱吃的东西……这些事情原来都微不足道,但因为爱,所以我们都想知道,巴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跟在他身边,当一抹游魂。 他的一个无心笑容,就会令你心花怒放,以为他只为你笑;他皱一下眉,你的心也跟着抽动一下;他说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只有你很捧场,不但哈哈大笑,还到处说给别人听,以为别人跟你一样,都很爱他的冷笑话。 他做什么都好,做什么都对,只要你们还有可能,你都可以快乐地享受这份暧昧。但是当有一天他不爱你了,你的世界仿佛天崩地裂,什么都错了! 我从来没有体会过心绞痛的感觉,“心痛”两个字对我来说好陌生。但是有一天晚上,我的确是真的感到心痛了,像有心脏病似的,真实地感受到心脏在跳动,我趴在书桌上,没有流泪,当作若无其事,继续温习当天的功课。 隔天醒来,心好像空了,身体轻飘飘的,感觉爱情再也不能伤害我。 算是爱吗?我不明白,当时那么年轻,怎么会了解,爱一个人是怎么了?只是隐约知道,如果不是两情相悦,爱里难免有人受伤。 但是,保有完整的自己要干嘛呢?人总是在困境里挣扎而后学着成长,像飞蛾挣脱蛹后才会变得茁壮,才能生存下来。所以在爱里,我一直都很勇敢,不怕受伤,这都要感谢那人当时没有宠坏我,让我了解,不是每个人都吃我这套,也不是每个人都会喜欢我。 可是,也不必勉强自己去迁就对方,因为一定会有人懂得欣赏这样的我,就如我也同样欣赏他。 在写这篇故事时,很多回忆都重新回到我心中,然后我发现,很多事情如果不去提醒,很轻易就逐渐淡忘。回忆真美,时光果然是最棒的化妆师,把许多粗糙的往事粉妆得很美丽,还是因为已经失去,所以才更显得往昔美好有意义? 我承认,我是一个很舍不得遗忘的人,所以每当处于快乐的时候,我常会告诉自己,不要忘记这一切,不管它有多么短暂。 常觉得爱情该被记住的是它的美好而不是它的丑陋,这些,在我其它故事里都已经表达过。常想,能写故事真好!可以把我的想法藉着故事人物完整地记录下来。写着写着,我好像也跟着童瑶深深、深深地爱过冉向阳一遍,随着冉向阳痴痴、痴痴地等过童瑶一段。虽然不知道能不能真确地写出我内心的感受,不过我自认很尽力,同时也有其它想法,希望可以在未来用另一种形式与大家见面。 又关于这个故事的梗,我必须说我的确是很喜欢两个男主配角同时爱上女主角的戏码,或许是为了满足我小小的幻想。哪个女人不希望同时被两个英俊潇洒的男人追求?什么?这样选择很困扰?那其实是另一个层次的问题。重要的是,我希望被爱,要不要爱你是我的自由,但我还是希望你先爱我。 哈!这或许是女人的虚荣心吧。记得很久以前,最爱“乔琪姑娘”这套漫画,先是爱上罗叶,后来又爱上阿贝,最后还爱上这个梗,若能同时被两个如此深情又各有特色的美男子爱着,不知有多幸福! 这时,我仿佛听见第三个爱慕者亚瑟不依的呼喊。嘿,因为最后乔琪跟你长相厮守,所以亚瑟,我劝你要知足,不要再出来插花喽!你要了解,虽然帅哥永远不嫌多,但言小若出现三个大帅哥会太乱的。什么太乱?当然是剧情啊,想到哪里去了?(阿姊很认真地摇摇头,其实想歪的只有她。) 在创作的同时,我是真的把“百战天龙”马盖先拿出来看过一遍。其实不只这个影集,还有很多值得重温的好片,只是我刚好想起这部,突然怀念有马盖先的时光。如果有兴趣,可以找来看看。以影片来说,它的制作与场景拍摄真的很大手笔,每一集都可以是很精采的电影题材。 只是我很不解,为何马盖先每次出任务时,遇上的勤务人员或是业主永远都是美艳动人的大美女呢?关于这个问题,我的某位男性友人很理直气壮地说,谁想看两个男人在经历过生死关头后忘情拥抱──激吻?帅哥当然还是要配美女才养眼啊!呵,原来如此。有美女相伴算是给马盖先出生入死的福利吧! 另外,我说的嘉义文化路的火鸡肉饭是真的好吃,比有名的那家还要好,虽然我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去过了,但我想它在我心中的排名依然屹立不摇。 最后,还是感谢大家肯把这个故事看完(就是当作大家都乖乖从第一页看起),希望你们会喜欢,也希望大家能多给飞田新人支持,新人真的很需要各位的鼓励与捧场,当然,也期望我们的努力不会令大家失望。 就当各位的沉默是答应我啦,樊遇姊姊在此很用力地先向大家道谢哟!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