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定香芹》 楔子 叩、叩! 她鼓起了好大的勇气,终于敲了这扇门。 门开了。 “我要买酱油!”她高高仰着头颅,细致的声音偏高。 “小妹妹,这里没有卖酱油。”一个男人低头朝她微笑。 “那……我买冰淇淋!” “这里也没有卖冰淇淋。” “但你这里是便利店啊。”她手拿着一包婆婆烤的手工饼干指向外面的招牌。 “……我这里是便利店,不是便利商店。”他的目光跟随着那包香气四溢的饼干晃呀晃。 她茫然望着他,不明白差那一个宇有什么不同?但她来这里不是为了讨论这个啊! “那个……每次来这里,都戴不同眼镜的人是谁?”细细羞怯的声音问。 “那是我外甥。”他吞了下口水笑道。 “哦……所以他叫你东风舅,你真是他舅舅吗?”一个很爽朗的声音,总是在抬头朝二楼这家便利店看到他时会喊,听得出来他很喜欢“东风舅”,每次来都还提一盒甜点给他。 “是的。” “但你看起来很年轻啊。”也很好看。 “叫舅舅的一定很老吗?” “嗯!同学家的舅舅比你还老。” “原来如此。”是这个比较方式啊。 “那我也可以叫你东风舅吗?” “哈哈,你不是我外甥女啊,小妹妹。” “……不行吗?” “哈哈……都好。”低低的视线紧随着她手垂下的那包饼干。 “东风舅,婆婆说你是好人哦。” “哦?你婆婆眼光真好。” 唔,是吗?但是……不对、不对,不是这件事。“东风舅,外甥叫什么名字?” “我外甥的名字啊……小妹妹,你呢?” “我叫小帝!是很气派的帝哦。” “哦,帝王啊。” “嗯!那外甥叫什么名字?” “哈哈……”他转身走回屋里,从书架上翻了本书回来递给她,“这本书送你,他的名字在里面,等你猜到了我再告诉你。” 哇啊!好大好重的一本书──花卉香草植物大全? “不过,一天只能问一次哦。”他低低看着她手上提的手工饼干,扬起了嘴角,“而且答错了要给我一块饼干。” “他叫香草?” “不对。”唔,今天是香草口味啊。 “薄荷?” “那是他二哥的名字。他……嗯,很有礼貌。”嗯,有加了薄荷,真不错。 “月桂?” “是我另一个外甥,他姓闵。很体贴人。”有点苦。 “薰衣草?” “哈哈哈……”不对。 “紫罗兰?” “嘻嘻嘻。”又不对。 “那……罗勒?” “哦,那是他大哥。很讲义气,脾气不太好。”今天是咸饼干啊,忘了交代他只喜欢吃甜的。 “呜……东风舅,我要猜到什么时候啊?婆婆叫我直接问你,你明天喜欢什么口味的?”意思就是,婆婆也不看好她明天就能猜到。 “只要是甜的都好。” “……你不能稍微提示一下吗?”她都猜了半年了。 “哈哈哈……” 哈哈哈,看着东风舅的笑容过一年,她始终猜不到那株草的名字。 一个名字猜了一年多,花卉香草植物的名称认识不少,到现在还没猜着。 一次只能猜一个名字啊,她还常常遇不到东风舅。 好热的天气,再过两个月她就满十四岁了呢。唉,可是她外表看起来就是比同年龄女生要小个两、三岁,在学校里,她总是最小的一只。虽然爸爸总说她像他,所以只是发育得比较晚,以后长大会像妈妈一样是大美人,但不知道这是不是在安慰她呢。 她和婆婆住在一条铺着红砖道弯弯绕绕的大院内,这里小巷子很多,东风舅开的那家不卖酱油、饮料、冰淇淋的便利店在里面巷子进去的二楼,可以看到夕阳的位置,而她的家就在斜对面。 今天,还是和往常一样,放学就和一堆小孩聚在巷内玩。虽然她就快满十四岁了,在这里玩的孩子她年纪最大,同龄的孩子早不在这里玩了,但是只有在这里,这个时间才能遇到他啊。 虽然他只是偶尔来,但为了看他,她每天、每天都来这里等。 “接下来玩什么?” “那猜拳决定。” “好啊,一、二……” 来了!他来了……像往常一样从路口走进来。 今天的夕阳特别的红啊…… 火红的天空衬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一头长发捆束起来,俊美的脸庞满是率性骄傲的痕迹,自信的步伐很大的走来。她不知道周围已经没了声音,只看到一个身影的接近。 今天他穿着浅绿色t恤,洗白牛仔裤,白色球鞋。当高大俊朗的身形逐渐在她面前放大,她的头愈抬愈高,直到一副橘红色眼镜取代了火红的天空,朝她罩下来,成为她的世界── 她惊讶的发现他的靠近,而她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在他望着她,对她咧嘴而笑的那一瞬间,她的魂魄再次被他灿烂开朗的笑容给收走了!而且这一次是万劫不复,一颗心从此丢了。 他,递了条手帕给她──她涨红了脸发现自己流下口水! 一缕舒爽清风从身边穿拂过,他轻松的走开,却轻易走入她生命之中,成为她灵魂的粮食。 啪!啪!啪!迅速拍掉几只悄悄伸过来的手,宝贝地紧紧抓着他给她的手帕── “这是我的!”他给她的……定情之物……吗?偷偷的幻想,小脸儿就涨成了猪肝色,迅速用衣角抹去口水,小心翼翼收起了手帕。 是我的……他给我的……他……百里香,牛膝草,天竺葵,诗萝,甜菊,香芹……还有好多草名还没猜……但是他已经给了她手帕! “婆婆!你看、你看,他给我手帕!” “哦,呵呵,那你要好好收起来……” “嗯!” 宝贝手帖,怕污了脏了,婆婆还特地拿了透明的塑胶袋给她,她小心地装起,从此带在身边。 婆婆过世了。 这三年多来,纷纷扰扰,在她身上发生了不少事,始终都有这条手帕陪着她,她才能勇敢的走过来。 这三年多,她始终感谢老天爷让她遇上他,给了她一段美丽的回忆,感谢他给了她这条手帕,给了她生存下去的力量和勇气。 至于他,他的名字还是不知道。是不是还有机会见面,也不晓得。 虽然他还是她的梦想和渴望,但是现实的残酷和可怕,似乎让她连作梦的时间都没有了呢。 唯一陪伴她的,还是他的手帕。 而,东风舅给她的那本花卉香草植物大全,早在搬家那一年,不知何故,她一直找不到了。 第一章 一堆行李跟着她坐上车,准备往下一个旅程而去。 柳芷蕓只手靠着车窗,目光远去。 离开花蒲英后,她四处旅行,算算时间都快一年了。那个男人每天都打电话来质问她回去的时间,天天都气得大吼大叫,感觉他性格都变了呢。 其实她也不是不想回去,她也爱他、想他,但一想到“回家”,她就显得意兴阑珊,找不到一股催促她回到他身边的力量。或者她其实还有犹豫吧,这一回去,接下来她就要步入另一个人生旅程了,结婚以后,她和花蒲英真的能携手走一辈子吗?这倒真要好好考虑了。 咦……匆匆一晃眼过,她似乎看见有个人躺在路边。 “司机,停车!”她以为眼花,下车察看,却是个小女孩,双眼紧闭,嘴巴微张,绑着辫子的头发凌乱,小脸脏兮兮,衣服被扯破,仰躺着一动也不动── 尸体? “司、司机……”她回头找救援,但她却不知道自己瞬间苍白的脸色吓到了人。 “一大清早,拜托不要触我楣头!我不收钱了。”胆小的计程车运匠从车子里扔出她的几箱行李,车门砰地关上,扬尘而去。 柳芷蕓呆呆地愣住……不会吧? “哈、哈……哈啾!”忽然一个喷嚏声从那具“尸体”发出来。 柳芷蕓连忙转身。老天保佑,人还活着! “小妹妹,你没事吧?”趋前摇醒她。想想不对,这模样一看就不像没事,她应该问她── 脏兮兮的小脸忽然跳开了一双灵动的大眼睛,黑白分明、生气十足地张望着她。 “天亮了吗?”稚嫩的娃娃音,比她娇媚的声音要来得细致清亮。 她望着她的活泼和朝气,一时忘了开口。 女孩揉了揉眼睛,从草地上爬起来,朝她浅浅一笑,“大姊,我没事,不小心在路边睡着了。” 柳芷蕓一脸错愕──不小心睡着? 女孩大大伸了懒腰,一副精神饱满的模样,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又破又裂的浅蓝色长衫,忽然像想起什么,这时才愁容满面。 “这是我最后一件衣服了,怎么办?” “啊……我有,你先套上。”她连忙从行李里挖出一件轻便的棉衫就往她头顶上套,帮她穿好。 女孩怔了一下,低头望着干净略带香气的衣服,抬头望着她,看了好久,好久,仿佛在想着什么,最后才羞怯怯地说:“大姊,其实我的行李被抢走了,我也没有钱买衣服……谢谢你。” “被抢?那……有没有对你怎么样?”这就对了嘛,瞧她衣服都破了,身上还有伤,一个人躺在马路边,说她没事,那才叫奇怪。 “没,我跑得很快,没有被追上。”细致的声音像一只小鸟儿在吟唱,听得人很舒服。 柳芷蕓仔细看着她,脏兮兮的小脸上却有着清爽的神色。仔细一想,是她的声音给人的错觉。 “你怎么一个人?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女孩似乎又被她的亲切吓一跳,愣了愣,直直望着她。一个大美人呢,声音柔媚娇滴滴,好像是电视剧里常演狐狸精角色才会发出来的声音,不过那双圆滚滚的大眼睛却又纯洁得像小鹿……好奇怪组合的一个人,她要相信她的哪一面呢? 不过,看见她这身、这副模样,她居然没掩鼻子瞪眼睛,还把香喷喷的衣服给她耶…… “大姊,谢谢你。不过我没有亲人了,婆婆过世后,我也没有家了。前两天我离开打工的美容院,搬出宿舍,我本来想另外找地方住,却在路上遇到抢劫……”她表情一变,话到一半忽然打住,白着脸翻找口袋。 “怎么了?”在找什么? 小女孩穿着一条洗得很旧的牛仔裤,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的透明夹链塑胶袋,里面封装着一条橘黄条纹相间的手帕,四四方方摺叠整齐地摆在里面。 “只要这条手帕还在就好了。”一找到她就安心了,平贴在掌心上,两手合十贴着胸口,嘴角终于逸出甜甜的笑容。 “这手帕对你很重要?” “嗯。”笑容扬起,她很快点头。 瞧她当作宝似的……可能是过世的家人留给她的遗物吧。柳芷蕓看她家当都被抢光了还如此开朗,真是看得开呢。 “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她忍不住想多关心她,看她像还没发育,应该十五不到── “十七岁,我叫小帝。不是小弟弟,是很气派的帝。婆婆说虽然我是女生,但她希望我有小皇帝的命格,一辈子不愁吃穿,富富贵贵,乐天快活,以后她就靠我当一个享福的老太后……”话到一半,她似乎想起了过往的伤心事,目光飘远了,脸上多了淡淡的愁绪。 十七岁?柳芷蕓望着有些错愕,见她满脸愁容,可能是想起她死去的婆婆来了。她唤婆婆,大概是她的祖母或外婆吧。 “姊姊姓柳,我叫柳芷蕓。那小帝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小女孩一怔,目光拾了回来。似乎并没有想到下一步,只是她看着手帕,嘴角又漾起笑容,好像有手帕在她身边,她什么都不怕似的。 “我想赶紧找一个地方打工,我只要有吃有住就好了。”嘴里喃喃,她好像只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柳芷蕓望着她,想起自己的十七岁,刚好是母亲过世,她开始一个人过日子的年纪。那时她有方亚斯帮助,这女孩呢?听起来是已经举目无亲。真可怜,连个安身之所都没有…… “那你要不要跟我回家?”凭着一股冲动脱口而出,她却没有后悔的感觉,立刻就笑了起来,好像开始涌出一股回家的动力了。她很快接着说:“我正在旅行要回家的途中。我们家只有我跟未婚夫两个人住。那是一个社区,有警卫,很安全,你可以先跟我回家看看。” 女孩呆了一下,似乎吓了很大一跳,有一些警戒,但声音怯怯软软的说:“可是我这样子……你不怕吗?你真要带我回家?” 她的外表非常脏乱迈遢呢,她会不会被带去卖了啊?虽然她现在很亲切热情……不行、不行,她不能随便怀疑人家的好意,不可以这样!但是…… “怕什么?你又不是鬼。要跟我回家吗?”柳芷蕓笑着揉揉她头发……油腻腻,身上还有一股味道,她是几天没盥洗了? 小帝惊讶地仰头,望着一只细白的手摸在她肮脏的头发上,突然胸口好热、好滚烫啊…… 她缓缓点了头,答应跟她回家,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嗯,那你以后叫我芷蕓姊吧。”柳芷蕓看她强撑着一眶眼泪在打转,忍不住心窝也跟着热了起来,赶紧笑着轻快说道。 “谢谢……芷蕓姊。” “嗯……我看先找个地方休息,明天我再带你回家。”得先把她弄干净,给花蒲英一个好印象,别吓到他。 “好。”小头颅依然点个不停,有些恍惚,有些激动,纤瘦的身子甚至有些抖。 是对的吗?还是又错了?她紧紧抓着手帕,帮忙拖起行李。 两人拖行李走了一段路,终于才拦到车子。 柳芷蕓带她住进饭店,她本来还不肯洗澡,说了好久,她才终于肯进去。趁她清洗的空档,她就赶紧到楼下的服饰店。 小帝比她矮一些,骨架相当纤细,整个人又瘦得像纸片人,看起来像一阵大风来就会被卷走似的。 “小帝,我买了衣服先给你换,等回家我再带你去逛街。”她提着纸袋回到房里,拿出一套衣服,笑着转向刚从浴室里出来的女孩。 望着小帝,柳芷蕓愣住了。 洗去一身脏污,一头湿发披在肩膀,穿着白色浴袍,露出一双笔直修长的细腿……若不是过瘦,整个人瘦得像皮包骨,眼前这女孩是会令人惊艳的。 想像一下,再长大一点,如果这副身子多长一点肉,发育得好一点,身材就会有曲线;如果多点营养,脸颊不那么凹陷,嘴唇再多一点颜色,毛燥缺水的头发会更滑顺乌黑亮丽,皮肤会更水嫩,那么,搭配上她天生立体精致的轮廓,黑亮亮的大眼睛,她光是站在那儿,就足够迷倒全天下的男人…… “芷蕓姊,怎么了?”她脸红红,心莫名地跳。不会真要把她卖了吧? “小帝,你长得真漂亮,我想你是发育晚了,再过两年,会有一堆男生为你痴迷。”她想着、想着,脑袋里列出了一条条“养成计划”,不由得一双手开始痒了起来。 小帝望着她,“芷蕓姊才漂亮呢。” 柳芷蕓一头短发,一双又圆又亮的明眸,红艳唇色,美人儿脸蛋,魔鬼身材,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柔媚的女人味。 “你放心,再过两年,我会让你变成窈窕淑女,到时候你就知道众星拱月的滋味了,只怕你还嫌困扰呢。”柳芷蕓摩拳擦掌,等不及出手改造她了。 小帝只是跟着笑。两年后的世界会变成怎么样,她现在无法想。如果给她一个能够实现的愿望,她只要能够遇上一个好人就够了……或许再给她一个安心睡觉的地方,那她就心满意足了。 唔……这样的愿望,会不会太大了? 秋风吹黄了两旁枫叶,车子通过警卫室大门,开进了所谓的“社区”。 她看着大门旁的“绿邑”两字在后头远去,接下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人间仙境”,绿油油的草皮,整齐的行道树,笔直的大马路,整洁的红砖人行道,丛花点缀,独门独户,欧式乡村风格的高级建筑。 她瞪大了眼睛,屏息地看着自己所进入的地方! 是因为她的欲望太狭小吗?这样的地方,她会害怕啊! “芷、芷蕓姊……我只是个洗头小妹,我什么都不会,我还是……” 看她一脸想逃的模样,柳芷蕓笑着搂住了她,“那你就帮我洗头好了,别担心。” “但是……我、我笨手笨脚,只、只会蛋炒饭,我连洗衣服都不会,拖地打扫也都不行……”她跳车会不会比较快? “没关系、没关系。”柳芷蕓拍拍她的头抱住她,拚命给她笑容安慰。 只是她还没跳车,车子已经在指定的门前停下。 “来,小帝,帮忙把行李搬下来。”柳芷蕓打开车门。 小帝怔怔发呆,仰头望着别墅,三层楼建筑,有大面窗和露台。 “小帝,快啊。”柳芷蕓催促着,拿着钥匙开了门。 她还在犹豫该不该跑啊……遗是找机会再溜?一转念,她赶紧帮着把几箱行李搬下车,让司机离去。 “好啦,小帝,你先到厨房去炒一盘蛋炒饭好了,我去后院看看。”柳芷蕓拉着她,把她推进厨房里,自个儿跑开了。 小帝愣了愣,莫名地有一股安心。赶紧卷起袖子,从冰箱里找材料……很空的冰箱,能做什么? 她好不容易才在橱柜里找到还没开封的面条,都不知道摆多久了……煮面,她其实有学到了,应该可以吧。 好吧,就来盘炒面。 她也不知道芷蕓姊在想什么,一来就推她进厨房……不过有事做,只要有事做就好了。 她在厨房开始忙了起来,直到有人大叫一声“芷蕓”── 她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抱个满怀! “芷蕓,你终于回来了……芷蕓……” 拿着锅铲,两手动弹不得,忽然被人从身后转过下巴,一张嘴凑了上来,吓得她脸色苍白大叫── “啊……救……救命……非……非礼啊──”她后悔了啦! 跟错人回来,后悔没逃……最后原来,这只是误会一场。 饱受惊吓后,她认识了花蒲英,芷蕓姊口中的未婚夫。听说芷蕓姊离开他独自去旅行,一年了。 一年的相思苦,难怪她和芷蕓姊身形差那么多他也会看错。 蒲英?唔……好熟。 结果,她到现在还没有逃,暂时住下来了。 住在三楼的房间,之前是芷蕓姊在使用,现在是她们两人共用。 这房间好大,好美,浅色原木地板,白色窗户,大面窗外的景色像一幅画似的。简直像公主住的梦幻房间,头两天她都睡地板,后来一天晚上,芷蕓姊忽然抱着枕头进来,看见她睡在地板上,以为她还不习惯这儿的环境,就陪她一起睡,这一陪,就过了两个礼拜。 在她眼里,花蒲英就像是一个“长辈”,事实上他比芷蕓姊大七岁,三十三岁的年纪比自己大上十六岁,英俊外表冷厉严肃,十足威严。在他面前,她常常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一起吃饭时,她也都低着头不敢看他。 所以直到最近她才发现,芷蕓姊和“先生”两个人似乎在冷战?虽然芷蕓姊总说叫他蒲英哥就好,但她觉得还是保持距离好。 芷蕓姊总是对她有说有笑,但是对“先生”的笑容就少了很多,不像刚回来那两天那么热络…… “芷蕓姊,你们吵架了吗?”一起午餐时,她试着开口问了。 “啊,被你发现啦?”柳芷蕓也不否认,淡淡地叹了口气,顺手夹了块卤肉放进小帝碗里。带回来养了两个礼拜也不见她长多少肉,看样子她还要再加把劲。 “是不是……因为我?先生是不喜欢你带我回来住吗?”其实她离开无所谓,真的。 柳芷蕓一怔,又往她碗里放进卤蛋,才解释兼抱怨起来,“不是你的缘故,是我在生气,我的好朋友车祸重伤都半年多了,他竟然说他不知道,都没通知我。” 唔,是这样啊……她直直望着柳芷蕓。所以她才经常往外跑,是去看她的朋友吗?那芷蕓姊还真是个好人…… “他明知道绿墨帮我很多,是我的良师益友,而且她就在外面那家‘蕓姬十方’当主厨,他竟然连主厨早换了人都不知道……我知道他很忙,很多小事没时间关注,但一想到绿墨受那么重的伤,我却到回来才知道!……他有没有错不重要,只是我现在还不想和他说话。”林绿墨不想让她知道,小辣椒就那么听话也跟着隐瞒,方亚斯更因为和花蒲英有过节,紧闭着嘴巴不说,一群人全都惹恼了她,而她更气的是自己的没神经,几次和林绿墨讲电话都没发现。 小帝拿着碗筷停在那儿,除了听听她发牢骚,她也帮不上忙。 柳芷蕓忽然望着她,“别停下来啊,快吃。趁发育期,要多吃点,多长点肉,你真的太瘦了。” “哦……”老实说,每次吃饭时,她老会联想到芷蕓姊拿她当“神猪”养的画面。但芷蕓姊说多吃点,她就多吃点。现在吃,已经不要紧了……只要芷蕓姊不是为了养肥卖了她就无所谓。“芷蕓姊,你煮的菜真好吃,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味道了。” 柳芷蕓深深叹了口气,“那是你没尝过真正的大厨做的菜。我的手艺全是绿墨教给我的……现在一场车祸毁了她的手,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尝到她做的菜。” “这么严重?那她一定很伤心,以后怎么办?” “她正在做复健,还好身边有个人照顾她……绿墨受伤后,住的地方是蒲英的表弟家。”她一连夹了三、四样菜,全放进小帝碗里。 眼看她好不容易消化完,碗里又满了,她只有又吃吃吃,放大胆的吃──啊?住在先生的表弟家?唔,那难怪芷蕓姊会生气了。先生也真的是太……太忙了吧? 人家供她吃、供她住,即使是在心里她都没资格批评那位一句话都没说就让她留下来的先生。虽然是很严肃的先生,虽然很可怕,但不知道何故,他反而让她安心呢。 叮咚──叮咚── 门铃忽然响了,没有接到警卫室那里的通知,应该是邻居来串门子。 “我去开门。”小帝就像好不容易有事做,赶紧放下碗筷,跑出去开门。 “奇怪了,吃饭时间谁会来啊?”柳芷蕓起身,跟着出去看看。 小帝拉开浅灰色大门,一大束香水百合迎面而来,不由分说塞入她手里,让她捧得个满满,视线都给挡住! “哈啰,九九九爱的花束快递。中午吃什么啊?”低沉轻盈嗓音仿佛哼着愉悦的曲调从她上头落下来。 “嗯……卤肉、卤蛋、糖醋鱼……”她想了想一一数出来,花束重得她频频往后仰,差点站不住脚。 听见声音不对,一把花束拿高了看── “咦,怎么是只小猴子?”小小的个子,绑着马尾巴露出饱满额头和两只耳朵,整个人瘦巴巴,双颊凹陷,眼睛奇大,皮肤干燥偏黄,还穿了一件土黄色衣服,看起来就是一个像小猴子的小妹妹。 小帝仰高头颅,视线越过一把花束,对着中午的烈阳眯起的目光对上一张俯视的脸庞──阳光几乎穿透一层白皙的肌肤,让她迎面对上一张白里透红的好气色,挺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蓝色墨镜,往上微翘的嘴角带着自信的痕迹,瘦削的轮廓有着完美俊逸的线条,高大体格,短发旁分,刘海飘落……她一颗心,狠狠跳了一下! “香芹?原来是你啊!”柳芷蕓走出门来,一只手搭住小帝肩膀,望着他而笑。“好久不见了。” 香芹…… “好久不见。我今天是爱的快递员,特地帮蒲英哥把这束名为爱的花朵送来给你。”万香芹把花束递了过去。 香芹…… 柳芷蕓捧了满怀,愣了三秒钟。她不相信这是花蒲英送的,到早上之前他都还认为她莫名其妙,乱发脾气,和她维持着冷战,以他那副冷傲又毫不浪漫的个性,绝不可能会买束花来讲和……以前是万薄荷代他送花,这回换成万香芹了吗? 香芹啊…… 她还没开口,万香芹已经闻到椰香咖哩的香味。 “太好了,你就这道咖哩煮得能吃,我今天运气不错。”他喜形于外,绕过两人就往屋里餐厅去。 “香芹,这束花是你自己买的吧?他不可能会想到要送花给我。”柳芷蕓转过身,跟着进去。 香芹……原来是叫香芹……是叫香芹啊── 两人前后进去,留下小帝像座雕像傻在那儿! 虽然头发剪了,虽然又换了副眼镜,虽然声音有点低沉了,虽然三年多来他似乎变得更成熟……但是那勾着自信令她垂涎的灿烂笑容一样,那高大挺拔的身材不变,那张俊美得傲慢的脸早已经深深嵌进她内心深处,烙印在她脑海中了── 香芹……原来他叫香芹!给她手帕的是叫香芹! 张大着嘴巴,眼里激荡着复杂的眼神,她至今难以相信……她竟然再见到他了! 这是老天爷开始眷顾她了吗?她在走投无路时做了选择,而这一回她选对了,芷蕓姊是她的幸运女神,把她带到他身边……香芹!原来他叫香芹! “小帝!你在外头干嘛?快进来吃饭啊。”柳芷蕓在里头叫道。 “哦!好……”一眶眼泪差点满了出来,却叫她硬生生给压下了。 心脏跳得好快,都快从喉咙跳出来了……她捏了捏长不出肉来的脸皮,狠狠痛了一下。 不是梦,真的不是梦呢……是真实不是梦!她的愿望实现了一个,她终于遇上了好人! 一双干扁的小手在桌底下抖个不停。 对面……这几年来支持着她的心灵一路走过来的人,给了她手帕,成为她的勇气来源的人,现在就坐在对面吃饭…… 她没发觉,自己一双大眼睛直盯着对面那张俊美的脸庞,而他还不曾停下筷子,一下子就把桌上的菜扫去一大半,那道椰香咖哩更让他几乎把白饭给盛完。他吃得津津有味没空搭理她,她看着他,口水都快流下来。 柳芷蕓进厨房把锅子里的椰香咖哩端出来,这是三个人晚餐的份量。也幸亏她中午一向都会多煮一些饭。 这时候,万香芹才有空档抬眼,扫了下对面直看着他流口水的小猴子,特别看见她那双大眼睛。 “这只小猴子是跟着你回来的?”他问柳芷蕓。不知道为什么这只小猴子整个脸红红,这下子更像猴子了。 “什么小猴子?你很没礼貌哦,人家都十七岁了。她叫──” “我叫朱可安!”她冲动地打断了柳芷蕓的话把真名喊出口,随即一怔,眼底隐下丝丝懊悔的痕迹……但她的目光却无法从一张吃不停的脸上移开。 柳芷蕓望着她,愣住了,被她的声音和激动吓了一跳。 万香芹只是扫她一眼,挑了道眉,“十七岁?我还以为你十二岁哩。现在小孩子不是都发育得很好,你怎么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显然他对她的名字丝毫不感兴趣,对她“欺骗年龄”的外表还比较有意见。不过话说完,他的目光又集中在柳芷蕓端出来的那锅咖哩,把剩下的一碗白饭也扫进碗里,一点都不客气。 “我不小,我已经十七岁了。”她不是小孩子。朱可安轻轻地抗议,内心里激起了一波波浪潮。 “没饭了。有面吗?”万香芹只顾着吃。 朱可安一怔,张大了嘴巴。他已经吃四碗饭了耶! “有,水已经在煮了,等一下。”柳芷蕓是已经习惯了。她瞥一眼小帝那张红通通的脸,笑着说道:“‘可安’,他是蒲英的表弟万香芹。香芹,可安是我的远房亲戚。”总不能说是捡来的,小帝可能也会不好意思,看她挺在意万香芹的呢。 表弟……原来如此啊!原来“蒲英”这名字她猜过,东风舅有提过,她竟然忘了。 “好,快去下面。”万香芹挥挥手,一张嘴巴像生来就只是用来吃饭似的。 “‘可安’,你也快吃啊。”柳芷蕓笑眼里满是暧昧的痕迹。 小帝双靥滚烫,赶紧端起碗筷,直到柳芷蕓进厨房里,她一双眼睛又不由自主溜到对面去。 万香芹无意中扫到她的视线,低头瞥一眼碗里的半碗饭,“不好意思,把你的饭都吃光了,不然这半碗还你。” 他越过桌面,爽快地把吃剩下的半碗饭倒入她碗里,眼里尽是“善良”的笑意。 “啊……”她想说不用,但又说不出口。光是看着他,她就好紧张、好紧张……又好激动…… “快吃吧,我可不想欺负小孩子……好啦,我知道你有十七岁了,虽然外表看不出来。”看见她眼里立刻有抗议的痕迹,他补了句话,又伸长筷子夹菜进她碗里,“虽然她做的菜不是很好吃,不过你那么瘦,就别太挑剔了,多吃点吧。” “谢、谢谢……你好亲切,你人好好……谢谢你……”果然……是个好人,他果真是个很好的人,很好、很好的好人!朱可安望着他,嘴角抖着看不见的激动,眼眶迅速热红,端着碗的双手不停颤抖。一望,再望,止不住看他的渴望…… 万香芹缓缓扯眉,怪异地瞥她一眼。该不该老实告诉她,他只是忽然不想吃饭,想等着吃面啊?而且他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把餐桌上唯一好吃的椰香咖哩分给她…… 考虑了半晌,他才默默拿起汤匙,舀了一小汤匙的咖哩到她碗里,“吃吧。” “谢谢、谢谢你……”双眼闪亮,痴痴地咧嘴笑。 万香芹看着她,愈看愈觉得地像只小猴子……像是一只拿到香蕉的小猴子。想到那画面,他忍不住笑了。 他这一笑,小帝口水又差点滴下来,凝望着他的眼神更痴迷了。 “来,面好了。”柳芷蕓把热腾腾的面条端上桌。 “谢了。”万香芹立刻霸占了咖哩,淋上面条愉快地大吃了起来。 柳芷蕓笑着瞥一眼小帝,却忽然愣住── 直望着万香芹的一双黑亮眼眸泪光闪闪填满情绪,就像她已经认识万香芹好久、好久…… 朱可安?这到底怎么回事? 第二章 “我叫朱可安,小帝是婆婆取的小名。对不起,芷蕓姊,我没有先告诉你。” “那不要紧,是我疏忽了……一回来就发生许多事情,我就把你的事情先搁在一边。本来要问你读到哪里,好帮你申请学校,毕竟你才十七岁。说起来我连你过去住在哪里都不知道呢。” 过去……她眼神忽然一缩,情绪像自动闸门关了起来。 柳芷蕓看着她,“你不想说你的过去?” 她缓缓的点头。 “但是我们以后要住在一起啊。小帝,是我带你回来,我有责任的。”花蒲英因为她肯回来,也体谅她把小帝看成以前的自己那份心情,所以即使对她随便在路边捡了个人就带回家住的行为有微词,他也没把小帝赶出去。但相对这份责任就落在她身上。 “对不起,芷蕓姊!虽然我不能说,但是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没有家了!芷蕓姊,请你相信我,我家世清白,我没有不良嗜好,我很乖,我可以帮你做家事,请你不要把我赶走!”她从沙发站起来,拚命对她鞠躬。 柳芷蕓愣了一下,她想想后决定把话说开,“小帝,其实我不是没有感觉到你对我不怎么信任,你住在这里也一直很忐忑不安。你自己或许不知道,但你总是一副要是有什么事马上离开的表情。” 一张小脸儿忽地涨红了,又羞又愧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芷蕓姊,我知道我错了。” “小帝,我不是在怪你,我们认识不是很久,你对我有防心是应该的,这很正常。我只是讶异你态度忽然转变,现在忽然不想走了,是为什么?” “因为我现在知道芷蕓姊是真心收留我,你和蒲英哥都是好人!”细致的声音说得很肯定,拚命点头。 她却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她忽然相信了……应该是没有。柳芷蕓一脸茫然,但听见她忽然改口,从“先生”转为“蒲英哥”,她是已经卸下心防了。 “让我猜猜,你的态度转变是从万香芹出现开始。我看你看他的眼神,你不是第一次见到他吧?” 小脸儿马上带出羞赧的神色,一看也知道她喜欢万香芹,而且被她猜中了,她早就见过万香芹! “所以你会相信我们,是万香芹的缘故?” 见她点点头。虽然弄通了她态度转变的原因,柳芷蕓只觉得很不可思议,完全弄不懂她这逻辑打哪来。她相信她之前完全不认识她和蒲英,见到万香芹以后,肯定也没多认识多少,那她究竟是“相信”什么? 她原本想问,但见她眼里又累积了一堆情绪,感觉得到万香芹和她的过去应该牵扯在一块,而她闭口不谈过去……问了也是白问吧。 “小帝,我可以不问你的过去,你要留下来,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她马上一脸期待,眼睛张得很大。只要不问过去,只要让她留下,留在好人身边,她什么都愿意回答! “你跟万香芹认识多久?喜欢他多深?我看他完全不记得你,你是单恋吧?什么时候的事?” 小帝一愣,望着柳芷蕓一脸的八卦和纯粹好奇的眼神……她很认真耶,她真的什么都愿意做……结果芷蕓姊只是要八卦啊。 她低下头,涨红着脸,从口袋里掏出不离身的手帕,还是用塑胶袋装着。她递到柳芷蕓面前。 “手帕?怎样吗?”她可没有猜上瘾哦,而且这回毫无头绪。她亲人的遗物跟万香芹能扯上什么关系? “我以前……三年多以前,常常看到他到便利……商店。每天、每天都为了看他,放学后就跑去固定的地方等他出现,只是看一眼也好。然后……这条手帕是他给我的。”小帝脸红红,声音羞涩甜软如蜜。 “啊!……这条手帕是香芹的?” “嗯……”心脏卜通卜通跳,她脸颊烫热,不敢看她。 看她那么宝贝,她当是遗物,原来是相思帕啊!柳芷蕓张着嘴巴望着她,全身卯起了鸡皮疙瘩。 “小帝,你那时还很小吧?……香芹竟然给你手帕,他有跟你说什么吗?这条手帕有什么意义?”但她看万香芹完全不记得小帝啊! “不是、不是,你误会了啦,我根本不敢跟他说话……他只是看我流口水,好心把手帕递给我。那时我还不满十四岁,外表看起来更小。”她轻轻叹了口气。现在她十七岁,在他眼里也不过是只小猴子……但她外表是这样,这也不能怪他。 全身的疙瘩抖落一地!只是──只是递给一个小孩擦口水的手帕,这小帝就把这条手帕视若珍宝般放在身上三年多? ……而现在,在她这里,他们又相遇了。 柳芷蕓看着小帝,她从来就不是一个爱幻想的人,但是现在从她的身上却好像看到了一则美丽的爱情故事正要上演。 ……这么说,她这回原来是红娘的角色啊。 “那你要追他吗?追万香芹?” “追?”大眼睛差点瞪凸了出来。 “是啊,喜欢就去追。像我跟蒲英,当初也是我追他的。”娇俏的嘴角微扬着一抹得意。助人为乐,尤其在爱情这条路上她是特别热心…… 她上下看着小帝,天生就有“倾城美人”的条件,只是后天失调。万香芹一向眼高于顶,集众人宠爱于一身,就连个性冷僻的花蒲英对他这表弟都特别纵容。这男孩是天生娇性,又被宠得无法无天,才养了一副傲慢性格,一张挑剔的毒嘴,不过其实他心肠软,心地不错,长得又养眼。 “不不不,我只要远远看着他就够了……真的就够了。”能够再遇见他,已经是不敢想的幸福,她怕自己欲望太多,会被老天爷惩罚的。 “那倒也是啦,万香芹他眼界高,嘴巴又毒,喜欢的人他会捧在手心,不喜欢的人他不会多看一眼,个性没比花蒲英好到哪里去,我看你早晚也会受不了他,离他远一点是对的,免得被他伤害。”柳芷蕓眨了眨眼。想想小猴子如果变身成大美人,那株眼光长头顶的香芹会说什么话? “不会啊,他人很好、很好的!”不会伤害她,他是个好人! “他叫你小猴子,又说你营养不良耶,你不在意?”柳芷蕓装着一脸讶异。 “唔……他只是说事实。”说不在意是假的,但他说真话而已,说真话好,这样是对的。 “可是你住在我这里,一直被叫小猴子,说你营养不良,好像我在虐待你,这样我怎么受得了。” 这有关系?小帝听得似懂非懂,愣愣看着她。 “小帝,我说你是我的远房亲戚,等于你是我的人,他取笑你等于是侮辱我的意思,这笔帐我一定要讨回来。”假话真话老实话,只要出于善意,什么话她都说得出口。 “啊?”有这么严重吗? “哼,我绝对要让万香芹把话吞回去,再也不许他叫你小猴子!”柳芷蕓抱起胸膛,丰满的胸部看起来更加壮大。 “哦。”其实她无所谓啊。目光不小心搁在她胸部上,低头看看自己……他喜欢的人会捧在手心上啊,真好。不知道他喜欢哪一种类型的? “小猴子。” “啊?” “啊什么?都半个小时了,她到底什么时候回来?”万香芹不耐烦地看看表。柳芷蕓说有事情把他叫来,结果人跑出去,竟让他等了这么久!要不是看在蒲英哥和她那锅椰香咖喱的份上,他早走人了。 “嗯……快了快了。”她茶水递了,水果端了,点心也都上了,连桌子都擦了,接下来呢,还有什么她可以做的? 万香芹跷着腿坐在沙发上,没事可做,目光就无聊地跟着客厅里唯一在动的小猴子移动,就看她像一颗陀螺在客厅里东转西转,忙碌个不停…… “喂,小猴子。” “……什么?”一条抹布正在擦电视荧幕,缓缓转过身来。 “你小小年纪,学人家抹什么腮红?”唔,对了,她说有十七岁了。不过这年纪化妆也太早了。这柳芷蕓到底什么时候回来?要他等,也先把咖哩煮好。 “啊?我没有啊。”她张大眼,一脸茫然。 “没有,没有为什么脸这么红?”小小年纪学大人化妆已经不好了,还说谎,不可取!万香芹板起脸,朝她招手,“过来过来。” “……做什么?”心脏猛一跳,声音细碎又小。太接近他,她怕心脏受不了会跳出来耶。说是这么说,人家一招手,她就乖乖走过去了。 她在距离他两步远的地方站定,万香芹忽然一把拉她坐到他身边。她险些惊叫了出来,眼望着身子和他贴靠得很近,顿时全身僵硬。以前没靠得这么近过啊,婆婆,救命啊,她的心脏会受不了! 万香芹五爪直接往她的脸皮用力抹了一把。 “啊……”她一声惊喘,感觉得出来他的动作不是在打她,却也把她弄得很痛、很痛,但她习惯了不喊痛,只是讶异又莫名地望着他。 万香芹看看自己的手指,干干净净没有半点红色颜料,“还真的没有。” 没有?没有什么……怦怦怦!……哦,腮红。 他忽然抬眼狐疑地盯着她,“真奇怪,那你为什么脸这么红?你有红脸症吗?” 什么是红脸症?怦怦怦!……她一愣,连忙摇头。她只是没有他的好肤色,没有红脸症。 手指还余留着她皮肤的感觉。万香芹眯眼把脸凑得更近。营养不良的肤色,想不到摸起来竟有一股细致的柔滑感,她的皮肤竟薄嫩得仿佛初生婴儿,他刚刚没留意,还好没把她的皮肤给刮破了。 和他眼对眼,她的心跳如擂鼓,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眨都不敢眨。不知道他对她又有什么意见了……第一次这么贴近看他耶!他的眼睛好好看,睫毛好长,眼角微微上扬,眼神好澄澈,好幸福,好迷人……唔,眼睛好干…… 万香芹忽然又是五爪过来,往她的两只手臂抓了抓,一放手,又摸摸她的脸,冷不防拉起她的脸皮── 她眼睛瞪得好大,嘴巴张得更开。她想告诉他,她是人,不是真的小猴子,别这样玩她啊……但她说不出口,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他的身上还有一种温暖的味道,她一呼吸就会闻到,害她很舍不得离开他身边……但也不想被他当小猴子玩又心脏病发,两难啊…… “你这只小猴子真的一点肉都没有。”吓死人,两只手臂细得仿佛一碰就会断,幸亏这回他斟酌了力道。这脸皮拉起来也不见一层脂肪,连点瘦肉都没有,真可怕,“喂,你该不会是有厌食症吧?” 厌食症?她没有──被他拉着脸皮根本很难开口,听他又接着说。 “唔,应该没有,我看你那天吃得挺正常的。”他想了想,又狐疑,“你该不会吃了东西,又把手指伸进喉咙去掏出来?” 她惊讶地张大眼。不会做这种事── “看你表情应该是没有。那种坏习惯你可千万别学,女孩子还是要有点肉比较好看,像你这样子瘦得皮包骨一点美感也没有……”他忽然扯眉,放开了她,“我跟你这只小猴子说这个干什么?去去,打电话叫她快滚回来,竟敢叫我来等她,蒲英哥到底是怎么教的,哼!” 原来他喜欢有点肉的女生……应该是像芷蕓姊那样的吧?她低头看看自己接近平坦的胸部,心脏默默地平静下来,缓缓环抱着胸移开他身边。去打电话…… 她刚要拿起电话,玄关就有了声音。 “芷蕓姊回来了。”小脸儿马上有了大大松一口气的笑容。 万香芹瞪着她笑逐颜开地跑出去,内心微微闷。只不过捏捏她而已,又没欺负她,这么怕他! 柳芷蕓提了大包小包走进客厅,小帝跟在后头也帮忙提了两手满满。 “抱歉、抱歉,让你久等了。我买了太多东西,人又多,结帐耽误时间了。”她转身就把所有东西都往小帝身上摆,让她抱个满满,“可安,全拿进厨房去分类,里头有一包咖啡豆,你先拿出来磨,我煮咖啡给你们喝。” “哦……好。”好重。脚步踉跄了一下才站稳,下巴仰高顶着一堆东西往厨房走。 万香芹直瞪着她──表演特技啊! 柳芷蕓捶捶酸痛的肩膀,往他对面坐下来,“好重哦,早知道我应该拉可安去帮我提。” “看得出来很重……那只小猴子那么扁,你要帮手不会去请个佣人吗?”这根本是虐待童工嘛。 “哎,你不要小看可安,她很会做事的,而且乖巧又听话。有她在,我可轻松不少呢。” 万香芹挥挥手,不想再听她唠叨。“找我来做什么?” 唔,不过等了半个多小时,口气就这么差啊。柳芷蕓扬起迷人的微笑,拨了拨清爽的短发,“是这样的,下礼拜蒲英要去德国开会,有两个礼拜的时间都待在那里,他要我跟他一起去,但我又不能把可安一个人放在家里。” “有什么关系,她不是十七岁了吗?”虽然外表很小。再说这关他什么事,就为了跟他说这事找他来? “唉,你不知道,可安她身边的人全不在,我才把她接过来住。这阵子只要我没跟她一起睡,早上醒来都会发现她睡在地板上。” 万香芹讶异地瞥她一眼,“蒲英哥不会抗议吗?” 等了一年才把人等回来,结果枕边人带了个“拖油瓶”回家不打紧,还让他夜夜“守空闺”,真可怜的蒲英哥啊……难怪看他最近脸很臭。 “就是为了他已经不高兴,所以我才得陪他去德国啊。”柳芷蕓哀哀叹息,“最近早晚天气都冷,我怕我不在,没人照顾可安,她夜里又睡地板,万一着凉就糟了。” “那还不简单,把她送去花家自有专人照顾。”小事情也要劳动他过来想办法,这女人的脑袋真是装饰用的! “那我怎么好意思,我还没嫁给蒲英呢。”脸红红。花蒲英求了婚,她还没点头呢。 “那送去方家啊,反正你老爹欠你那么多,巴不得你找点事给他做。”别指望他去开这个口,他跟方家可没交情。 “哎,那个方亚斯在啊。他现在娶不到郁兰,这笔帐全记在我跟蒲英身上,可安送去那,我怕他欺负可安呢。” “说得对,那你送去郁兰姊那里。”正好。 “那更不成了,方亚斯会把可安当成电灯泡,那我下场更凄惨。” 说什么她都有藉口,“那你到底想怎样?” 哎,就等他这句话,拉杂一大堆,要想办法还用得着他的脑袋? “香芹,所以说,现在只有你能帮我照顾可安了。要不了多久,两个礼拜──”两根手指才伸了出来,马上被一声吼来。 “喂,我不过吃你几锅椰香咖哩,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叫我过来当保母帮你照顾小猴子,你脸皮怎么这么厚!”想都别想! “可是……人家真的找不到别人了嘛。”见他喉咙一开,柳芷蕓马上抢先他一步,大大哀叹了一声,“唉,我本来是要拜托蔷薇,谁知道就这么巧,她跟你东风舅也要出国,我找不到人了嘛。” “你找不到人是你家的事!”他起身。 “唉,好吧,那我只好留在家里,让蒲英一个人去了……顶多,他把我跟可安一起赶出门,那就当我跟他没缘分好了。”柳芷蕓眨着媚眼,凝望着他,“香芹,我这回再走出这个门,恐怕很难回来了。你喜欢椰香咖哩的嘛,先别走,我去做给你吃,不然以后没机会了。” 她缓缓站起身,哀哀叹叹,频频摇头,一副终将分别的模样。 万香芹死瞪着她后脑勺,一阵恼火,满腔不悦!演这种烂戏给谁看啊,她现在把蒲英哥吃得死死的,最多不过就蒲英哥孤零零一个人拎着皮箱去机场,小别两个礼拜嘛,反正一年都分开来了,两个礼拜有什么…… 这一年来,蒲英哥够孤独了,好不容易盼到她回来,中间竟然还插只小猴子── “柳芷蕓,我警告你,给你去德国,是让你好好去伺候我蒲英哥,你得好好弥补这一年来带给他的苦!”哼,他会让蒲英哥知道没白疼他的! “哦……那是说你愿意帮我照顾可安了吗?” “我告诉你,我习惯住自己的地方,那只小猴子……住我客房!”他摩着手指,恼恨地嚷道。本来他的窝除了一票兄弟们外是女生止步的地方,他最讨厌女生吱吱喳喳叫个不停了。不过……反正是只小猴子,他当动物养也就算了──算他倒楣! 柳芷蕓随即拍拍手,笑容灿烂,“那真是太好了,就这么办。香芹,我家可安说你是个很好的人呢,你果真是个好人啊!我跟蒲英谢谢你了。” 九十度鞠躬,目光接触到地板,眼角随即闪过一抹光芒,再起身是满脸感激,差点涕零。 “芷蕓姊,豆子磨好了。”阵阵的咖啡豆香气随着她出了厨房。 万香芹火气未消,恼火目光一扫她,视线一对上,她那张黄肌脸皮又迅速涨红,就像在瞬间注入红墨水似的,神奇得看得他忘了眨眼。 “好。可安,下礼拜我跟蒲英不在家,我早上跟你提过了。” “嗯,我会看家的。”她头低垂,老是接触一张俊美的脸皮,她怕自己早晚脑充血,还是要适度休息一下。 “看什么家呢,锁锁就好了。香芹他那儿环境不错,这段时间你去他家住,换个环境度个假,等我们回来再去接你。” 万香芹瞪她一眼。她哪一只眼睛看过他住的地方了,还“环境不错”,说得一口睁眼瞎话! “哦……啊?”一心很难两用,有万香芹在,她的脑袋总是不太管用,话听了再经过消化总要慢个好几拍──芷、芷蕓姊是说,她、她要去跟他住……跟万香芹住……她有没有听错? “好,我就知道你很乖,不会有意见的。就这样决定了。我来煮咖啡吧。”柳芷蕓拍拍她嫩红的脸皮,笑着进厨房去。 她一双大眼睛瞪得很大,嘴巴开开。 万香芹始终盯着她,看她脸上的表情换来换去,羞羞的、傻傻的、呆呆的,忽然眼睛张大了,嘴巴开了,脸更红,整个人像要冒烟了── 噗哧!猛然喷出一声笑,顿时化开了满腹中烧的愤和怒。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触她脸皮,“小猴子,你这颗猴脑袋看起来真像红烧……” “芷、芷蕓姊──”她的心脏会爆掉啊! 一根手指在半空,小猴子已经跑进厨房了。 第三章 不管她再怎么说,柳芷蕓都已经决定了,她真的得去万香芹家住。 当晚,花蒲英回来,一听小帝要到万香芹那里暂住两个礼拜,他眯了下眼,眼底仿佛掠过狐疑难解的痕迹,瞥了柳芷蕓一眼,最后没说什么。 朱可安就正巧捕捉到他这一眼,当时不明其意,直到行李打包,跟着万香芹来到他的住所,真相大白── 靠近海岸,穿过一片防风林而下,车子停在那儿,步下阶梯,一栋白色房子在眼前。 两层楼全白建筑,阳台面海,庭院摆满了贝壳、各式奇石,窗户挂着湛蓝色轻纱飘飘晃晃。 他打开门进去,水泥地板,白色粉刷墙面,边框刷上湛蓝,楼梯就在客厅中间螺旋上去。 这里一楼堆放了许多他的杂物,几乎快成了一个杂物间,地上灰尘不少。浴室、厨房、鞋柜也都在这儿。 换了双拖鞋,踩着阶梯上去二楼,深色原木地板,顶天立地的书架以黑色铁条镶嵌在墙面而成,铺上木板,占了大半面墙,上面除了书,还放有贝壳、音响、喇叭,杯子,衣服……什么都能放。 二楼,是一个全面开放式的空间,只以大型液晶电视区隔成两块区域,一块,自然归属为“卧房”,一张大床垫就摆在那儿,没有下层的床铺,贴近地板,床上一条橘黄条纹相间的薄被凌乱没有摺叠,却让她眼睛一亮……和她的手帕颜色一样啊。床上还散放着两个同色系枕头、两个白色枕头,一个蓝色大抱枕,明显是主人在睡的床。 另一块区域,有沙发,茶几,抱枕、坐垫等等。茶几上有一台银色笔记型电脑,周围散乱着杂志、书本、遥控器、纸笔、衣服……总之,乱。 “这里平常是客厅兼书房。你等等。”万香芹把她带来的行李搁在地板上,把一张双人沙发挪动往墙边靠,连同茶几一块移过去,然后把茶几上的东西简单收拾堆叠,才接过她手上那一大包的食物放上去。 她看着他,一脸茫然,手动了动,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就不知道该怎么帮忙。 他回头又把另一张长沙发往外推了一点。 她狐疑地望着他。是要大扫除吗?她一来就让他大扫除,那怎么好意思。她默默卷起袖子,正要帮忙,听见他开口了。 “我很少留人住下来,所以很少使用。”他把长沙发打平,变成一张大床垫。“这样,就变客房了。” 她怔怔望着他,好半晌动也不动。 他冲着她笑,拿了一个枕头丢上去,“你就睡这里吧。” ──这就是客房? 万香芹又拉开墙面一条摺叠门,里头挂了一整排他的衣物。 他清了一块空出来给她,转身对她说:“这里给你用,衣架在下面,你整理整理,需要什么就跟我说。” 朱可安眼睛瞪得奇大,掉了下巴,张望着他。脑袋里不停晃过花蒲英那双沉默的眼神,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说,他就为了带芷蕓姊同行!就像东风舅说的一样“恶劣”! “奇怪了,为什么你老是把眼睛瞪得那么大,又怎么了?”小猴子红通通的脸他看久了也习惯,但就是不习惯她把那双瞪大的眼睛对着他,那让他感觉好像自己在欺负一只无辜可怜的小猴子,那让他莫名的手会痒……想捏她的脸,弹她的额头。那会让他变成真的在欺负她了。 “我、我……我睡楼下好了!”脸颊又烫又热,她好不容易才嚷嚷出声。 万香芹脸一沉,“楼下没寝室,你睡哪?” “无所谓,我地上就能睡。”睡惯了,她贴着地还比较有安全感。但这种话她没有说出口。 万香芹扯起眉头,手伸过去掐起她的脸皮,“楼下是水泥地,你眼瞎吗?有床你不睡,要去睡地板!芷蕓就是担心你睡地板着凉才要我看着你,我还能让你到楼下去睡?你给我乖乖把东西整理好!” 听他口气,摆明把她当成小孩子在管教,完全没有“想入非非”的情境,可以想像他此刻那颗脑袋肯定干干净净,纯洁得像一块无瑕白布,反而是她“胡思乱想”一大堆。但、但是── “我已经十七岁了。”外表不像,前面一片平坦,她很有自知之明,但她真的已经十七岁,还是足足的十七岁了! 万香芹抱起胸膛,低头瞅着她看,“那又怎样?” 他一脸莫名,是真的搞不懂红烧猴子脑袋里装了些什么,想想他毕竟是“人”,能弄懂小猴子的思路才反而是奇怪。所以他不懂,他一点也不以为意。 小帝红通通的脸几乎涨红了猪肝色,嘴巴张张合合,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不能把心里想的都倒出来吧! 再怎么说,她也是个正在长大的少女啊!虽然很喜欢他,也正因为很喜欢他,她才不能和他睡在一起……不不,没有一起,只是在同一个空间里。虽然空间够大,中间还隔着大大的液晶电视,但……怎么想都很羞好不好! “我、我……我不是小孩子了。”穿着淡黄色长袖,干干瘦瘦的手贴在没有肉的身侧,他的修长高大挺拔更突显她的瘦和小。后脑晃着马尾巴,两只耳朵看起来就比较大,低着头,手握着拳,这模样…… “所以,我都叫你小猴子啊。”从头到尾他都怀疑她虚报年龄,最多不过十五岁吧,这年纪的孩子最怕人家当她小孩子看…… “我不是小孩子了!”再次重申,细细的声音有些恼,红红的脸皮已经变成深红色。 万香芹瞅着她,想了想……好吧,好保母做到底,他会小心尽量也照顾到小猴子的心理层面,不让她觉得他把她当小孩子看好了。 “好,我知道了,你是营养不良的大人。既然是大人了,就别像个小孩子闹脾气。” “……我没有闹脾气。”营养不良的大人……有必要这样强调吗?早知道他喜欢“营养很好”的大人了。 “没有?明明有床给你睡,你硬是要去睡地板。大人可不会像你这样无理取闹。”他摆足了十成的耐性跟她“说理”,这样,够照顾到她的心理了吧。 一张红红的脸,被泼了一大桶冰冰的冷水,红红的热度退了一点,退到心底角落去闷住了。 她瞟他一眼,再一眼,终于垂下眼。是她不对,她不该用满脑袋的“颜色”去污染他。她的“勇气”和“力量”果然是“纯洁无瑕”,白得灿亮…… “……知道了。” 万香芹满意地点点头。她说自己十七岁,这让他一瞬间想到了什么,只是来不及捕捉,饥饿感先窜升。 “先来吃东西,吃饱了你再整理。” 小帝望着他往双人沙发一坐,开始拆一大包食物。那是他们沿路买回来的,他一边告诉她哪家店的东西“能吃”,一边停下来买。有些店还没开,他就会告诉她营业时间。 讲起“吃”,他真的是滔滔不绝,话非常多,但她听到最多的赞美只是“能吃”,要从他的嘴里听到“好吃”两个宇真的少有,就连芷蕓姊那锅会令人眼睛一亮、赞不绝口的椰香咖哩,也只是得到他“就这道能吃”的评价。 虽然最近她在芷蕓姊的磨练下,做几道家常菜是还可以,但以他挑嘴的程度,她才不敢做给他吃呢。 他是个好人,是一个嘴巴“老实”的好人,心直的好人,能让她安心的好人……所以她不想自取其辱。 “快点过来吃啊。” 她走过去,默默在他旁边坐下来,视线落在面前那台笔电上。 他把笔电往旁边移了一点,把食物分给她,望着笔电,他忽然想起什么,开始对她交代起接下来共同生活要她注意的细节。 她听着、听着,频频点头,只是看着他的手不停把食物往她这里送,眼睛愈瞪愈大。 一整晚听着海浪拍打,忽远忽近,忽大忽小,从聆听到习惯。 房间的另一边,有他的呼吸声和偶尔翻身的声音,她听得清清楚楚,即使隔着电视荧幕,她也不敢把视线移过去。 忍着一股爬下床的冲动,她只怕把他吵醒。 窗外,星光点点,她看着、看着,直到一道光亮在黑漆漆的天际绽裂,早已沉重的眼皮才缓缓拉下,意识渐沉。 模糊之间,她听到有人起床的声音,走下了楼梯。她轻轻叹了口气,翻身继续睡…… 这一翻身,就翻到了床下去,贴着冰冷的地板,一颗止不住忐忑的心才稍稍有了踏实感,浅浅入眠。 外头有车声,他好像开车出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回来了,踩着螺旋梯的脚步很重,她一听,翻个身爬上床继续睡。 不久,被叫醒。 她张开眼,天已破亮,晨曦的阳光柔和。 刷牙洗脸过后,她应该算清醒了吧? 所以现在,不是她在作梦。 这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她得乖乖坐在他面前,让他喂…… 万香芹特地去买了把香蕉,折了一根剥皮,然后一口、一口喂她吃。 “好吃吗?” 黑漆漆的大眼睛直望着他,不醒也醒了……点点头,一脸有话想说又难以启齿。 “很好,我就知道你喜欢吃。来,多吃点。”笑得一口白牙闪亮,他看起来好乐的模样。 她又从他手中咬了一口香蕉咀嚼,眼里有千言万语,却都抵不过他一张笑脸── 她不是猴子啊!就算叫她小猴子,也别真的把她当猴子看啊!呜呜……芷蕓姊……他现在不只还是叫她小猴子,还真以为自己养了一只小猴子,连香蕉都买来喂她了!打从婆婆和爸爸过世,她曾经痛哭过一场后,已经好久、好久不曾哭过了,现在她好想哭啊! “小猴子,你还喜欢吃什么?”红红的脸皮薄嫩嫩,细细咀嚼香蕉时两颊会鼓起,一双眼睛直勾勾对着他,看得他满心欢喜,上扬的嘴角撇不下来。 他知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正闪闪发亮? 她不喜欢吃香蕉──从今天起,不喜欢吃了!摇摇头,她没有说话。虽然有他的手帕,虽然早已经认识他,但真正还不是那么熟……不熟,是真的不熟,不知道他有一颗活蹦乱跳的“童心”,呜。 “什么都不爱吃吗?那怎么可以,难怪你这么瘦。”万香芹喂她吃完一根香蕉,又翻了他买回来的早餐。他怕早餐冷掉,特别用保温餐盒去装。打开餐盒,他热心地夹了一块培根起司蛋饼递到她嘴边,“这是我特地叫老张做的,你吃吃看。来,张嘴。” “……我自己吃。” “没关系,我已经吃饱了。”一块蛋饼塞入她嘴里,盯着她鼓胀起来的脸颊,他笑得满意。 不是这个意思,她好手好脚啊,不想被当猴子喂。 她咀嚼得缓慢,红红的脸颊稍稍褪了点颜色,带出了一点营养不良的黄肌。他瞅着她,摸摸她脸皮。细嫩薄透的脸皮比丝缎还柔滑,甚至连黄黄红红的脸色都一如初生婴儿般的肌肤,就像东风舅家那只小家伙刚出生时一样的丑。 他当时还怀疑是医院弄错了,不然就是哪里出了差错,像东风舅那样英俊迷人、举手投足都自然引出翩翩风采的好男人,怎么可能生出一只丑不啦叽的小猴子。 后来他才知道刚出生的婴儿都是一般丑,必须给他养分,呵护他,慢慢的就会像褪去一层皮一样,皮肤有了粉嫩颜色,长出肉来,变成白白胖胖、可爱迷人的小宝贝。 他一怔,看着她的脸在他的触摸下又红通通。他嘴角忍不住上扬,忽然蹦出了句:“我等一下去买奶粉回来泡给你喝。” 她一愣,黑幽幽的眼睛张望他,“啊?” 嘴巴一张,一口蛋饼又顺势塞入。万香芹手不停喂,想了想又改口,“那买鲜奶好了。你喜欢喝吗?” 她慢慢咀嚼,点点头,但一脸莫名。他是怎么突然想到的? 万香芹立刻就笑了起来,“太好了,真希望赶快看到你的蜕变。” “啊?”蜕变?她又不是蝴蝶──蛋饼又塞满嘴,她连句话都来不及说,在他面前,就只能吃吃吃,吃不停……她愿意这样吃,是不是她自己也想要开始成长了? 望着他澄澈的眼神,浑身阳光味,灿烂笑容。老天爷开始对她好,是不是能够多给她一个愿望……她其实也渴望尝尝被捧在手心里的滋味。 只是目前,她好像从小猴子变成小玩具,他把她玩得不亦乐乎……看着他的笑脸,她的心情好复杂啊。 第三天早晨,又在“小猴子”的呼唤声中醒来。 伴随着海潮味、海浪声,今天……一样在他回到楼上时及时翻爬上床。 揉揉眼皮,起床刷牙洗脸,肩膀微微下垂……好累,嘴巴好酸,这两天吃太多了。 芷蕓姊把她当神猪养,也只是照三餐让她吃。万香芹是远到机会,伸手抓来一把食物就往她嘴里塞。 老实说,看他吃东西是一种享受,他总是吃得没烦没恼,无忧无虑,乐天快活。她曾经也有心跟上他的脚步,但多年来的习惯改不了,也真的没那么大胃口。 她下想上楼,一上去又要吃。一双脚自动的往侧门庭院走。 清早醒来她大部分都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今天比过去两天更严重,眯着眼睛避掉了大半刺眼光线,她在屋檐下坐着就打起盹来。 屋檐下摆了一组乘凉观海用的户外桌椅,她坐了其中一张。 万香芹一双眼睛从笔电荧幕上抬起来,直直盯着她瞧。她突然在他面前坐了下来,两手拄着双腮,眯着眼,小头颅摇摇晃晃。以为她要做什么,原来是跑出来睡,视线里完全没有他的存在。 他一眼注意到她一头长发披散,发丝随风轻轻飘晃……他看着、看着,忽然关上荧幕起身,走进屋里不久又出来。 她吹着海风,虽然有丝丝微微的冷意,但很舒服,正打算稍稍补个眠。突然,一把梳子在她头皮上滑动,把她沉重的眼皮往上拉,大眼睛眨了眨,清醒过来── “哎,别动啊。”他好不容易才梳顺了一把头发,她这一动又乱了。 她手一滑,额头差点亲吻到桌面。被他的声音吓一跳,转过头去又被扯了回来,呆呆愣住。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啊?他什么时候出现的?什么时候多了把梳子…… 他……在帮她绑头发? “我、我自己绑就可以了。”他的手在她的头皮上游走,一下子就把依附在她身上的瞌睡虫全赶跑了。 “放心,我以前也留长发,绑头发我很有经验。” 她知道啊,怎么会不知道他以前曾经是长发……她盯着桌面,涨着红红的脸若有所思地说:“我也去把头发剪短好了。” 他抓着一把头发,手停了一下,心里莫名地不快,扯了她一把,“剪什么?没我的同意不许剪。” 啊,为什么她剪头发需要经过他的同意?小帝一怔,双靥滚烫,脸涨得更红,满腹的疑问伴随着一颗心脏乱眺,嘴巴一张,还来不及说什么,他已经又先开口。 “你要是剪成短发,万一哪天我带你到猴园,我怕真的带回一只小猴子,把你留在那里,那不是很尴尬吗?” 瞪着桌面的银色笔电,大眼睛里流动的心慌慌意乱乱的光芒在瞬间打住,红红的脸皮淡去一层,剩下一抹粉晕。背对着他,她一脸快哭的表情。 拜托,尴尬的是她吧!他的意思是,她留长发看起来只是像小猴子,他拉着马尾巴还能把她认出来,如果她剪短头发,那一头“短毛”在他眼里就跟小猴子无异了…… 再怎么说,她也是个货真价实的十七岁少女好吗?他不觉得他这些话已经严重伤害一颗十七岁纯情少女的心了吗……呜,心情好复杂。她就喜欢他的直爽,安心他的无害,但……某方面,好像已经被他给捅一刀了。 “好,绑好了。”万香芹把她拉起来,转过身看了看,满意的咧嘴笑了。 她眯起了眼,逼视阳光下那口灿烂的白牙,满心的委屈顿时化作尘烟彻底消散,痴痴跟着笑了。 他忽然拉起她脸皮,捻捻指间的肉,眉头微锁,“还是不能太心急吧,才养了两天不可能马上有成果。” 成果?一把笑容被扯起,她呆呆望着他发怔。他又在想什么了? 放开她,他转而拉住她的手,一把拖上楼。 “差点忘了早上还没喂你。”他喃喃自语。 她瞪着他的背和两人交牵的手,脑袋已经有点晕,“……你说什么?” “哦,我说你还没吃早餐。” 其实他说什么,她根本没有听进去,只是望着他和她交叠的手,整个头昏脑胀了。 几天相处下来,她发现他除了找吃的几乎都没出门,常常抱着笔电敲得叩叩响,不知道在做什么。 第一天住进来时他就说过了,他会有一个礼拜的时间很忙,看到他和笔电为伍时,不要靠近他,不要和他说话。 她猜,他应该是在工作。只是不知道他是做哪一行的,神秘兮兮,不许她问。 小帝抱着膝盖坐在地板上,隔着电视荧幕远远地看着他。 绵绵细雨飘了进来,她起身去把阳台和窗户都关上,身子稍稍抖了一下。雨一来,气温好像突然下降了,有感觉今天比较冷。 她望着他。他穿着薄薄的黑色长衫,休闲短裤,在靠近书柜的角落,放有一张和式桌,笔电搁在上面,他正埋头苦干,叩叩叩…… 他说过不许她靠近的。 但多远的距离算靠近?脚丫子沿著书柜走了一步,站定。 没反应。 一步……再一步……那再一步呢? 她的手在书柜上忙碌了一阵,感觉不到后方有反应,叩叩叩的声音一直传来,她安心地偷偷回头瞥了下…… 键盘声刹止!她还来不及往荧幕瞧上一眼,就回头东摸西摸在书柜上忙碌。 叩叩叩……声音又起。 安心地偷偷吁了口气,她面向著书柜上一整排书,摸摸摸,往下排一路摸,身子愈蹲愈低…… 叩!重重顿了一声,声音又没了! 她深吸了口气,一路吸上来,膝盖打直了,连脚尖都踮起,脖子仰得高高,摸上了最上面一排书。 叩叩叩……叩叩叩…… 万香芹盯着荧幕,眼里闪着促狭光芒,俊脸上挂着一抹咧到嘴边的笑容,手指继续在键盘上滑动。 只要他手指一动,后面就传来细微的声音。 一停,又没了。 重复又玩了几次,他见到荧幕上那抹身影似乎累了,揉了揉眼睛,缓缓蹲了下来。 叩、叩、叩……他手没停,不久那只小猴子的身影自荧幕上消失。 叩、叩、叩……过了一会儿,身后传来轻浅的呼吸声。 他停下手,转过身去。小猴子缩成一团,蜷伏在地板上睡着了。 他瞅着她,缓缓扯起眉头。地板又冷又硬,她怎么躺着就睡? 本想摇醒她,手才伸出去,却望着她沉睡的脸庞出了神。明明每天睡觉时间一样,她甚至多睡他一个小时,但每天早晨醒来她总是一脸睡眠不足,她却故意睁大一双眼睛,好让自己看起来精神饱满的样子……这只小猴子难道一天要睡上十几个小时才够吗? 他起身。不忍吵醒她,决定把她抱到床上去睡。 他伸手,才轻触到她身子,猛然见到她剧烈地一震,整个人几乎弹跳而起,拚命挥动双手! “不要、不要!”大叫着,眼睛像突地迸开,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神,瞪着── 窗外雨声嘶嘶,淡淡海潮味,门窗全关上了……是她关的。她看着四周,目光对上了他,脑袋逐渐清醒。 万香芹单脚跪在地板上,愣在那儿,望着她。 她怔愣了下,呆呆说着:“……我作恶梦了。” 他眯起了眼,瞅着她发白的脸色在看见是他时,才稍稍稳定。他带着不信的语气追问:“梦到什么?” “……忘了。”心脏狠狠跳了一下,强压下一股恶心得想狂吐的感觉,她直直望着他,勾起嘴角。 他才不信她会忘得这么快,她虽然眼神没有避开他,但惊惶未定的神色可骗不了人,他真该拉她去照照镜子才对。一股狐疑在心底落下,挥之不去。 他伸手向她,停顿,略带迟疑,见她没有回避,才轻掐她脸儿,“要睡觉到床上去睡,睡地板会着凉。” “嗯!”她顿时展颜欢笑,笑容里隐隐有松了一口气的解脱感。 万香芹瞅着她起身,却不往她的床上爬,反而转下楼,“你去哪里?” “我去洗手间。”她头也不回,轻巧地跑下楼去。 万香芹瞥一眼笔电,缓缓扯起眉头。正忙的时候……这只小猴子,刚才像变了个人,到底怎么回事? 话说回来,她每天睡那么久还睡眠不足也是很奇怪……她夜里真的有睡觉吗? 第四章 一盏小灯陪伴。 二楼……只有她一个人呢。 她躺在床上,拉高被子,在幽黄的灯光下望着安静的楼梯口出神。 好深的夜了,他还在楼下外面抱着笔电在敲吗? 他说今晚要熬夜,叫她早点睡,就到楼下去了。一个钟头前,她爬起来去上厕所,溜下楼顺道去瞧了一眼,他背对着屋子,坐在庭院的椅子里,正入神地打着电脑。 他今晚不上楼睡了吗?小帝的目光垂落在地板上,两只手伸出被子,爬爬爬,爬落地板,背部一接触到一股冷硬感,她一合眼,意识就渐渐落入浅层的睡眠…… 万香芹从阳台外的小阶梯无声无息拾级而上,站在窗口已经看了许久。她在床上露出半个头,那双小心翼翼的眼睛转来转去,不曾合上。直到她小手伸出来,爬下床去,把一条被子也卷下床,动作相当熟练地滚了一圈。他几乎看见她长长吐了一口气,这时她才闭眼。 他扯起眉头,抱着胸膛无声地步下阶梯。笔电荧幕还开着,他的工作正进入尾声,本来过两天就可以顺利结束了。不过这几天,他对进行中的工作忽然很没劲……是从这只小猴子住进来以后吧。 看样子,这份工作到这里了……就这样决定。 啪!他关掉荧幕,一手抓起笔电,进入屋里,踩着螺旋梯砰砰砰地上楼了── 因为是深夜,他特地把脚步放轻一些,比平时早晨的步伐要来得轻。但就像平时早晨一样,一上楼,那只小猴子平稳地安睡在床上,就像不曾滚下地板过。 他放下笔电,走到她的床前,抱着胸膛俯视她。仰着脸儿,微张着嘴巴,均匀的呼吸声声声传来。 这只小猴子装睡的功夫可真一流,要是刚才没看见她表演那一幕,还真会被她给骗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床她睡不着,一定得躺在冷冰冰的地板上才能入睡? 如果只是习惯问题,她大可说清楚,没必要夜夜失眠这么辛苦吧?……是什么事情,让她有那张惊怕的神色,跟她无法在床上安睡也有开联? ……现在呢?是要叫醒她问个清楚,还是任她继续装睡? 话说回来,他也不过代为照顾两个礼拜,再一个礼拜她就回家了,他管那么多做什么? ……对了,柳芷蕓说过,她家人全不在了,才和她一起住。……是这个原因吗? 他扯起眉头,心里搁着事太不舒坦了。 他在床沿坐下来,推了推她肩膀……瘦得一把骨头不见肉,轻轻一碰她都怕她会骨折。 “起来,陪我聊天。”天之骄子的傲慢口气展现无遗。 小猴子翻了个身,撇过头去……居然敢继续装睡! 万香芹索性掐她脸皮,“还不快起来!” 啊……啊……痛啊……她揉了揉眼皮,一副被吵醒模样,从被窝里钻出来,望着他,“芹哥,天亮了吗?” 万香芹眯起了眼,“你瞧外头像天亮了吗?” 她乖乖望了一眼。外面自然是乌漆抹黑一片,天气不好,就连半颗星星也不见。 “晚安。”她倒头继续睡──痛、痛啊…… 万香芹拉起她耳朵。这小丫头打算跟他装死到底就是了! “好、好,我起来……起来就是了。”她怕痛,很怕、很怕痛的……只是习惯了不喊出声。 她终于乖乖爬了起来,在床上正襟危坐,一双大眼睛写满困惑的瞅着他。 “什么事啊,芹哥?” “我睡不着,陪我聊天。” “哦……”她偷偷吁了口气。还以为被他发现……还好不是,虽然她已经想好了一套说词哀给他听,但非必要,她真的不想骗他。随即嘴角扬起,“好啊,我陪你聊天。” 跪坐的姿势一下子就垮了,她躬身抱着膝盖,一张小脸搁在膝盖上,脸颊微热地凝望他。幽黄灯光下,一张俊脸在眼前,真的是很养眼,害她嘴巴里生满了口水。 万香芹盯着她的睡衣,一件式的淡黄色薄透宽松睡衣长到膝盖。听说她的衣服全是柳芷蕓买的,规定她晚上睡觉得穿着睡衣才舒服,这点是没有错,不过都入冬了,她身上几乎不见脂肪,这件睡衣对她来说太薄了。 他抓起棉被,把她整个人围得密实,风吹不入,才瞅着她那张瘦巴巴红红的小脸,“聊聊你的家庭好了,我听芷蕓说你的家人全不在了,才由她这个远亲照顾?” 厚厚的棉被底下,一身瘦瘦的骨头僵硬,眼睛睁得大大。聊她的家庭……怎么聊?最简单的说法是…… “我妈妈过世后,婆婆……我奶奶也过世了。不久,爸爸也在一场意外中身亡了。”完毕,翻身睡觉。 万香芹一把拽住那团棉被,让她动弹不得。这只小猴子三句话说完“我的家庭”,就想打发他,哪这么简单! “你有兄弟姊妹吗?”他眯眼盯住她。小猴子似乎以为她频频打呵欠,一脸爱困模样就能惹起他一丝丝的怜惜。她当真要能倒头就睡,他也不必陪她耗了! “……妈妈只生我一个。”眼见他“铁石心肠”,她马上改变战略,随即反问:“芹哥,你呢?” “我家?三兄弟,我是最小的。”他睇她一眼,看穿她的把戏了,一见她又要开口,他高高拉起她脸皮,“你以前都跟谁睡?” 呜……为什么他老爱掐她的脸呢?这样很难说话,被他抢先一步了。 “……婆婆。”她支吾了句。 万香芹这才放开她,“那,你怕一个人睡吗?” 她一怔,心口开了洞,她两手紧紧压着那个洞,不让情绪泄漏出来。 见她呆呆怔愣着,他不着痕迹地继续采问:“芷蕓说,她如果晚上不陪你睡,你都会爬到地板上睡。为什么?一个人不敢睡床?” 幽黄灯色下,她眼里仿佛流动着许许多多难以分辨的思绪,最后只见她点点头,淡淡应了声:“……嗯。” “……你怕什么?”他牺牲工作时间,牺牲睡眠时间,可不想听她只是一句“嗯”,她非得把原因交代清楚不可。 她抬起头,直直望着他,“我怕鬼。” 万香芹一愕,面色不动,瞪视她,“……什么?” “人死后不都会变成鬼魂吗?婆婆生前很疼爱我,她常说她死了的话最放不下我,所以死后她也会常常回来看我。……但是我很怕鬼啊,我躺在床上,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以前跟我一起睡的婆婆,她的鬼魂飘回来跟我一起睡。我怕婆婆忍受不了一个人孤单,趁我睡着,把我从床上抓走了,那我不死定了。” 她低低垂着头,很认真地说完这一段,他瞪着她……不知道该信该哭还是大声斥骂! 什么跟什么,枉费他忧心忡忡,为她劳心了半天,结果这只小猴子竟然──只是只神经质的小猴子? “那芷蕓陪你睡你就不怕?” “唔,婆婆有老花眼,有人陪我睡,两个人躺在床上,她应该分不清哪一个是我,这样比较安心。” 万香芹翻起白眼,“那为什么爬到地板睡?” “因为婆婆年纪大了,没法睡地板啊。” 他瞪着她,她用这么认真的表情和语气回答他,却给他会令他吐血的答案,是在考验他的耐性吗? 这只小猴子还口口声声称自己有十七岁! ……他信了没呢?信了没?小帝睁着一双大眼睛,眨都不敢眨,看他一脸火气,像要痛骂她一顿了呢…… 咦……咦、咦?干什么……他要干什么?怎么突然爬上她的床── “睡过去点!”他把她身上的被子扯下来,两个人盖。 她张大嘴巴,瞠目瞪视他。他该不是想── 万香芹忽然起身,走回他的床位去。 呼……望着他颀长的背影,她长长吐出一口气──才吐完,呼吸憋住了! 眼瞪着他又走回来,手上多了个枕头,往她枕头边丢了上来,一翻身就躺下睡── 一颗心脏怦怦怦,差点跳出了喉咙口,她坐在床上,呆傻住。 万香芹瞥她一眼,一把拉过她,让她躺下。 “好了,快睡吧。” 不行啊!即使、即使是他,她也会、也会……本以为内心压抑着的那股惊恐会如巨浪般涌上来,但……只是暖暖的,心跳得很快,除了紧张害羞到惊慌失措,其他什么也没发生。 不一样……她仰头凝望他闭眼的脸庞,脑袋里浮现三个字,“不一样”。气味不一样,体温不一样,体型不一样,除此之外,他只是静静躺在她身边。她可以很清楚的分辨、了解他只是为了陪她入睡,没有任何念头……可是,并不能因为如此,就睡在一起啊! “那个……芹哥……”幽暗里传来她细细的声音。 “嗯。”他轻应了声,眼睛都没张开。 她望着他好看的侧脸,吞了下口水,“我已经十七岁了。” “我知道,你每天都这么说嘛。”他就只有嘴巴动,整个人像要进入睡眠状态。 “可是……你没有听进去对不对?”声音有些急。 他用沉默代替答案,平稳的呼吸声传来。 她凝望着他装睡的俊脸,长长叹了一口气。她好想哭,好想哭哦,婆婆……我对不起你。 幽暗的室内,沉默了好一阵子,他才低低地说:“放心吧,我常陪东风舅家那只小鬼一起睡,他跟你一样要有人陪才敢睡,我不会笑你的。” 东风舅!他已经结婚生子了啊…… “……小孩几岁?” “唔,两岁半吧。” 两岁半……已经两岁半了。东风舅,东风舅……她真的要哭了!原来在他心里,她才跟一个两岁半的小孩子同等级! “我十七岁了。”细碎的声音哀哀抗议。 “知道。” “芹哥……”你根本就没把我当十七岁少女看待! “再不睡,你婆婆的鬼魂要来抓你了,快睡。” ……那只是她编的藉口啊!呜……婆婆,对不起,连累你死后都要为我背黑锅。 “乖乖睡,才长得大。”他帮她把被子拉好,就先睡了。 她一愣,脸色有些白。他一定错乱了,她不是东风舅家的小孩啦! 拜托,这样她更睡不着了好不好?她是个十七岁正值青春年华的纯情少女啊!芷蕓姊,你还是快回来吧……呜呜…… 他的气味,好好闻……他的体温,好温暖……万香芹,真是个好人……脑袋纯洁无瑕的好人。 她深深吸了口气……再吸口气……身子悄悄寻找温暖,挨近那股温暖……她什么都没想,什么都没想,她的脑袋也像纸一样空白,像棉花一样轻飘飘……什么都没想……没想他好闻的气味,没想他温热的体温,没想他结实的身躯,没想他俊美的脸靠得好近……什么都没想……他的眼睫毛好长哦。 海浪仿佛轻轻打上来,声音就在耳边。 光线有些刺眼……天亮了。 该起床了……唔,怎么回事好累……再睡一会儿…… 什么……这股黏黏的是什么东西?他的手爬上脸摸了下,摸到一股湿滑的黏液……怎么好像是口水?奇怪,他什么时候睡觉会流口水了…… “呼──呼──” 还会打呼……好痒……不对啊,他怎么可能听到自己在打呼── 一双睡意深浓的眼睛微眯地张开来,瞅着深蓝色天花板。 “呼……呼……” 循声,他转头望去…… 唔,这什么?软软的,湿湿的……好湿…… 一双微眯的眼睛缓缓瞪大──是一张嘴,一张微张的小嘴,而他不小心碰了上去──整个人弹跳而起! “呼……呼……” 他饱受惊吓,睡意全消,滚到地板上,瞪着她……小猴子全然不知发生什么事,流着口水呼呼大睡,睡得一脸心满意足,睡相乱七八糟,连被子都踢掉了。 记忆一阵错乱,一阵的疲累,全身酸痛,却整个清醒。慢慢回想起昨天深夜发生的事。 “呼……呼……” 这只小猴子熟睡后是这副模样啊。万香芹抹了把脸,深深呼了口气,再次瞥向她……帮她把睡衣拉好,免得着凉。 他动手把她的睡姿调整了一下,一双腿瘦得像饥饿过度的难民,全身真的是一点肉都没有。 他拉好棉被,轻轻拨开黏在她脸颊上的发丝。 “呼……呼……” 他扯起嘴角,手指抹过她嘴巴。睡觉还会流口水……他忽然扯眉,摸了摸自己脸颊,原来那黏黏的液体是她的口水。 “呼……呼……” 他轻轻弹了下她额头。这只小猴子是什么时候爬过枕头山,黏到他身上来的?睡相真差,以后叫她自己睡…… “呼……呼……” 瞪着她完全睡死了的模样,脸色呈现淡淡的红,嘴角偶尔弯了一下,一脸睡得满足……万香芹微微眯起了眼。 ……算了,他干嘛跟一只小猴子计较。 “呼……呼……” 她这几天应该都没睡好,让她继续睡好了。 去买早餐。 “呼……呼……” 去买午餐。 “呼……呼……” ……去买晚餐。 “呼……呼……” 还在睡? 有没有搞错,都睡一天两夜了! “喂,起来!我早餐都买回来了,快起来吃。”他轻轻推她,怕力道太大,不小心碰断她的骨头。 “呼……呼……” 床上的小猴子不为所动,依然沉沉的睡,睡得不省人事…… “小猴子,快起来!”他大声的叫她,摇晃她。 “呼……呼……” 不叫还好,这一叫,这只小猴子似乎把他的声音当成了摇篮曲,嘴角还扬起了笑,看得他发愣…… “呼……呼……” 她睡得更香更甜更沉。 万香芹眨了眨眼,起身转头去把早餐吃掉了。 爱睡就让她睡,看看她能睡多久! “呼……呼……” 接下来,他还是照买她的午餐、晚餐,不过最后都进了他肚子里。 他抱着笔电,一面工作,耳边不时传来她的呼睡声。 铃──铃──铃──就连电话来也吵不醒她。 “喂?”他拿起电话,完全不用顾虑声量问题,“是你啊,我不是说我不写了吗?” “呼……呼……”嘴角随着声音一咧一合。 “我知道是最后结局了,但我没兴趣了,不想写了。……连载又怎样,不写就是不写了!……你管我,我就是任性。……叫大爷也没用,我再也不写武侠小说了,你自己去收拾善后,干脆说我──不对,说‘擎风’突然病故,或意外身亡,随便你!” “呼……呼……”嘴角咧得更深。 “接下来?”他转头瞥一眼床上那张流着口水的猴子睡脸,忽然扬起嘴角,“我要写别的。我已经着手开始写了……小猴子养成记。” “呼……呼……” 电话那头,忽然说了句话,让万香芹深深揽眉,“干嘛打十八禁?我写的是童书!” 啪!他火大地挂了电话。这只满脑子污秽的色老头! “呼……呼……” 他眯眼走了过来,坐在床沿,狐疑地凝视她。 睡这么久还不醒,会不会出问题?……话说回来,她到底是多久没好好睡过一觉了? 抹掉她的口水,他扯起眉头,脑袋里忽然闪过一念──难不成,她会这么发育不良就是不曾好好睡饱过吗? 叩、叩、叩…… 饿。 叩、叩、叩…… 好饿哦。 叩、叩、叩…… “好饿──” 叩!床上一声哀号,打断了床边的键盘声。 啪地一声,他盖上荧幕,转过头去。 她张开眼,直直望着深蓝色天花板好一会儿,两只细瘦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来,大大伸展了一下,又呆傻了一会儿,猛地从床上跳起来。 “去哪?”他转头,看小小身子从身边穿过,咚咚咚冲向楼梯。 “洗手间!” 唔……也对,睡了那么久,不找厕所才奇怪。 叩、叩、叩。他继续工作── 小猴安安终于醒来,吱吱叫着饥饿声,蹦蹦跳下楼去解放。 最近香蕉便宜,小猴安安的哥哥已经买了十公斤的香蕉,根根香甜饱满,等着喂小猴安安…… 他抬起头,看见她走上来,苦着一张脸望着他,“芹哥,不知道为什么我肚子好饿。” 他放下笔电,起身。 她望着他,看看时间,现在几点……七点。是芹哥平常去买早餐回来的时间嘛,那她也没睡多久。不过好奇怪,这一觉醒来她肚子叫得好厉害,而且全身酸痛到像骨头都拆散了似的。 “来,吃根香蕉。”万香芹把她拉到沙发坐好,剥好皮的香蕉递到她嘴边。 她微微蹙眉,很想抗议他又把她当猴子喂的行径,但香蕉的香味刺激到她饥肠軲辘的食欲,肚子大声叫了起来,她一口就先咬下,吃了再说。 “慢点、慢点,还很多。”有十公斤。看她一手抢了过去就往嘴巴塞,真担心她噎着。他先去把牛奶倒好好了。 一边望着他走向小冰箱的身影,她一下子就把一根香蕉塞满了嘴。 ……嗯?她的目光忽然跳回墙上的电子时钟,上面除了时间,还有日期,大大的荧幕显示今天是十二月三日。 “来,喝牛奶。”他往沙发坐,牛奶递给她。 她一面喝,一面望着电子时钟,“芹哥,钟坏了耶。” “没有坏。”他扬起嘴角。 “坏了,昨天是十一月二十八号,今天是二十九号,它已经跳到十二月三号了,一下子跳五天耶,坏了啦。”五号是芷蕓姊回来的日子,她每天数的。 “没坏没坏。”他从保温盒里拿出香喷喷的早餐。 “明明坏了。”好饿,好饿哦,怎么会这么饿…… “五天啊……这么说起来,你整整睡五天了啊?你这只小猴子还真会睡。”他把饭团递到她嘴边。 她马上就咬了一口,嚼嚼嚼── “……芹哥,你说什么?”食物塞满了嘴巴,讲话有些不清楚。 “我说,你睡了五天,五天不吃不喝,当然饿了。” “……我睡五天?” “是啊,叫也叫不醒,我怕你有事,还找医生过来看你,你都没感觉吗?” “……我睡五天?” “嗯。” 第五章 睡了五天耶,睡了五天…… 气色有变好吗?手脚是不是有长了些?前面……胸部呢,是不是有长出来? 万香芹探头看了许久,小猴子躲在电视荧幕后不知道在干什么?他抓起笔电,放轻脚步声悄悄凑近,仗着他高大的身材,视线轻易越过薄片液晶电视,观察了好一会儿,忽地一怔! 他憋住爆笑声,轻手轻脚回到和式桌前,打开笔电,敲了起来── 睡足了五天醒来后,小猴安安盘腿躲在电视后,小镜子立在面前照个不停,不时摸摸脸,摸摸手脚,甚至低头拉开衣领察看平坦的胸部是否有成长迹象。 天真的小猴安安,似乎以为大睡五天就可以从丑小猴脱壳变成美猴王…… “噗!哈哈哈──”万香芹终于忍不住大笑出来。 小帝连忙从电视后钻出来,好奇地张望他,“芹哥,你笑什么?” “没、没什么。”叩、叩、叩,他继续敲着键盘。 笑得好耀眼,好养眼,好迷人……小帝连忙吞了口口水,爬回电视后去。 看镜子里的自己好像也没多大改变……有吧,眼睛不用再刻意瞠大,她看起来神采奕奕,神清气爽,褪去了一点面黄肌瘦感,是有那么一点点能看了。 “没想到芹哥这么好用,在他身边原来这么好睡……唉,可惜我过两天就得离开这里了。”喃喃自语,深深叹气,不过她立刻提醒自己做人要知足,能够饱睡一场,老天爷已经实现了她的愿望,她其实已经很开心。 铃──铃──铃── 电话,她马上跳起来。 “喂?”万香芹已经先接了去。“是你啊,在那里有没有好好伺候我蒲英哥?” 芷蕓姊? “嗯,她很好啦……我干嘛欺负她?”眼看小猴子冲过来,他啪地一声关上电脑荧幕。 小帝靠着和式桌,眼里流动着兴奋,指着自己,“我也要跟芷蕓姊说话。” 万香芹看她那副兴高采烈,便莫名地不悦,冷扫她一眼后,拿着电话撇过头去,“我帮你照顾这只小猴子,你后天可别忘了带礼物回来答谢我。” 啊……芷蕓姊……她也想跟芷蕓姊聊天啊。 “……你说什么?”万香芹忽然变了口气。 什么?怎么了? 万香芹转过头来,皱着眉头凝视她,脸上流转着难以分辨喜怒的神色。 她眨了眨眼,一脸茫然和困惑,一下子双靥滚红。她还是无法抵挡他直勾勾的视线啊!好赏心悦目的眼睛。 “……哼,我看在蒲英哥的份上不跟你计较。……嗯。……有什么好说的,有话回来再说!”他凝睇着那双充满期待的大眼睛,在她等着接听电话的喜悦下,把电话给挂了。 小帝一张脸马上垮下,可怜兮兮地,“我还没跟芷蕓姊说话耶……” 他故意装做没听见,从桌上拿了块饼干塞进她嘴里,“蒲英哥还有事,他们后天不能回来了,你还得在我这里‘寄养’两个礼拜。” 她一愣,脑袋转了好几圈,一张脸缓缓转成深红,低低垂下头,“……哦。” 芷蕓姊不能回来,她是有那么一点失望,但是还能够跟芹哥住两个礼拜耶!怦怦怦,一颗心迅速跳了起来。 万香芹低下头,钻进她的视线里,逮到她嘴角弯弯,分明很高兴的神色,他眯起了眼,忽地笑了出来,“原来你这么喜欢跟我住啊。” 涨红的脸儿更加羞答答,凝望着他得意又满足的笑颜,一瞬间鼓励了她,给了她一股莫大的勇气,内心开始怦怦怦鼓动了起来,她深深吸了口气,用她如小鸟轻吟般的声音告白── “我、我喜欢芹哥!” 万香芹随即掐起了她的脸皮,“很好,总算没白养你这只小猴子。再剥根香蕉给你吃。” 啊?……呆呆看着他潇洒的走开,一股冷风钻入热腾腾的心窝,瞬间把一颗火热的心吹得冷飕飕……好冷!小帝全身打了个哆嗦,眼泪差点喷了出来……好冷。 呜,他的笑脸,好会骗人。 “来,吃香蕉。” 她咬了一口,大眼睛直直看着他…… 万香芹对她眼里的抗议和控诉完全视若不见,就盯着她蠕动的嘴巴,一口、一口地喂她香蕉。 “芹哥,刚刚新闻说,香蕉产量过剩,价钱很便宜?” “是啊,所以为了帮助辛苦的蕉农,你要多吃点。”万香芹正经八百,用词严肃,一脸良善,眼里的光芒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那你为什么都不吃?” 因为他是猴子的主人,不是小猴子。万香芹望着她,牵起小猴子的手走出庭院。 “走,我们去沙滩散步。”直接避掉了她的问题。 小帝瞅着他的手,结实的大手拉着她的小手,一颗心又不听话地拚命狂跳了,被他当猴子喂的事情一瞬间也无所谓了…… 呜,她怎这么好打发啊! 红艳艳的夕阳光芒穿刺而来,她眯起了眼,望着身边高大俊朗的万香芹,想起了初次见面的那一天,也像现在一样一片橘红洒落在他身上,把他天生风采照耀得更加光彩夺目。他的笑容、他的自信、他举手投足,无一不在瞬间收服她的心,令她倾倒…… 扳起手指算了算,芹哥今年二十四岁,她十七岁,两人差……七岁。这七岁的距离,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缩短呢? 什么时候他才不再把她当小孩子看? 什么时候,她才能摆脱小猴子的称呼啊? 两根手指伸向她,把她的脸皮提得高高的。她的脸跟着歪斜了一边,视线依然不离他。 一口白牙在橘红光芒里闪亮。不知道为什么,他很喜欢拉她薄得仿佛只有一层膜的脸颊,那股柔嫩薄滑的触感,总是轻易牵起他一股莫名喜悦的笑。 “很好,果然要有睡才好吸收,这几天有长出一点肉来了。”他放掉了她的脸颊,拍拍她,拉着她的手走在沙滩上。 她薄薄的脸皮早已红得滚烫,想到最近每天晚上都和他睡,心脏就开始跳个不停。 虽然不喜欢他把她当成小孩子,不过能够和他一起睡,是小孩子才有的特权。唉,心情真复杂啊。 芹哥,对你而言,几岁才算大人啊? 或者,根本不是年龄问题,而是出在她的外表…… “芹哥,我努力睡、努力吃,如果有一天我变得像芷蕓姊那么美丽,你会喜欢我吗?” 万香芹瞥她一眼,这一眼足够把她从上看到下,再从瘦巴巴像竹竿的两条腿看到她尖尖的下巴、凹陷的两颊,一对醒目的耳朵……小猴安安,梦想着脱胎换骨,化身为美猴王。身为兄长,自然得鼓励她。 他顿时咧嘴笑了,拍拍她的头,“会的会的,你加油。” 一张小脸瞬间亮了起来! “一定哦!” “一定一定。”待会儿上老张那里找吃的,应该先打个电话叫他开始洒面粉隶面皮…… 他放开小猴子的手,掏出手机,按了几个键。 她痴痴仰望着他,心里又是喜悦又是激动,重新对未来抱着满满期待。 “喂,老张,晚上到你那里吃,水饺皮要现隶的,别给我拿隔夜的来。面条要现揉,菜要现采……采光了?那你去隔壁田里摘啊……我管你谁的田!六点半到,别让我等啊,不然我掀了你的店!” 痴痴仰望着他……期待的笑容抖了抖。变成美女这条路,她会不会走错方向了?其实,她去学做菜,是不是比较能够吸引到他的目光啊? 好快啊,明明以前的时间过得很慢的。 为什么这两个礼拜过得这么快……不不不,芷蕓姊回来,她是很开心的。她只是……只是很遗憾…… 芹哥看起来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哇啊!才一个月不见,可安你看起来不一样了呢!”柳芷蕓一回国,马上就要求花蒲英直接过来接她回家。 她眨了眨眼,慢了半拍才发现芷蕓姊是在叫她啊…… “呜……芷蕓姊,我好想你。”她冲进柳芷蕓怀里,紧紧把她抱住。她差点都忘了,她的名字不叫小猴子,她叫朱可安,叫小帝啊! “乖哦,我也好想你。”柳芷蕓嘴角弯弯,疼爱地紧紧抱住她。 花蒲英跟在身后,看两人抱成一团,眉头蹙起。 “蒲英哥,你们回来得真早。我本来想下午送她回去就好了。”万香芹一点都不客气地接过花蒲英提满两手的袋子,他敢肯定里面装的全是他爱吃的东西。搁在户外桌上,他就翻了起来。 “香芹,谢谢你了。” 万香芹一怔,看见花蒲英瞥了一眼小猴子,才想到他是谢谢他的“代为照顾”。 “……不客气。”他随即扬起嘴角,笑得开朗。但是奇怪了,内心怎么有一股闷闷的感觉? “来,让我好好看看你,你好像长胖了不少呢。脸颊丰润多了,身上有点肉了呢!难怪我看你不一样,变得好看多了呢!”柳芷蕓摸摸她的脸,她的手和肩膀,眼神很满意,也很讶异。“奇怪,我也养了你一个月有余,怎么就看不见你长多少肉出来,结果你到了香芹这儿,反而被他养胖不少啊。” “那当然,我可是很费心思养这只小猴子的。”万香芹立刻就得意洋洋,满脸骄傲。 柳芷蕓倒是看见小帝低着头,小脸红通通……究竟是怎么个费心思法,她是一半好奇,一半吃味了呢。明明小帝应该是在她的手中变身为大美人,但现在这份工作似乎万香芹比她还做得来,那不是间接说明她很没本事吗? 还好她回来了,还是赶紧把小帝带回家吧,不然她的乐子可就没了。 “小……可安,你行李收拾好了没?我们回去吧。”她拉着小帝,对万香芹一脸笑吟吟,“香芹,这段时间你把我家可安照顾得很好呢,非常感谢你,那我现在带她回家了。你有空过来,我随时煮咖哩等你。” “芷蕓姊,我行李还没收拾,都在楼上。” “哦,那我们赶快去收拾。”柳芷蕓附耳悄声说:“让你蒲英哥等太久,他会生气的,快走。” “哦……”小帝瞧一眼花蒲英,赶紧和柳芷蕓两人跑上楼去。 花蒲英瞅着万香芹的背影,“她住在你这里这一阵子,有发生什么事吗?” 万香芹回头,狐疑地反问:“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花蒲英若有所思了一会儿,最后没多说。 他眯起了眼,“蒲英哥──” “什么?你们睡在一起!”楼上传来柳芷蕓的惊叫声,打断了万香芹的话。 万香芹一脸莫名,搞不懂柳芷蕓的大惊小怪。 “她在叫什么?”转头问她的男人。 花蒲英缓缓扯起眉头,“她不知道你这里的房间构造。”为了林绿墨的事,她可以生气好久,这回不知道又要冷战多久了。 “开放式空间这件事?这有什么,我跟小猴子还睡在一块呢。”他就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花蒲英一怔,惊讶的目光锁住他,“……一张床上?” “是啊!”万香芹点点头,还忍不住抱怨,“这只小猴子还挺麻烦的,晚上要人陪她睡,不然她会睁眼到天亮。” 花蒲英眉头锁得更紧了。所以说他接下来又得一个人睡了吗?他把目光移回万香芹身上,深深地多看了他好几眼。喜恶分明,任性自我,天之骄子的万香芹…… “蒲英哥,你刚才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小猴子──” 砰、砰、砰!柳芷蕓冲了下来,推开万香芹,一双圆亮的眼儿带着怒火和控诉瞪视花蒲英。 “……都是小孩子,没什么。”低沉嗓音,冷淡说着。 “我跟方亚斯认识的时候也是十七岁,你威胁我把方亚斯‘照顾’我的过程钜细靡遗说给你听时,我记得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香芹只是把她当成小孩子。” “方亚斯也只是把我当成妹妹!” “芷蕓,他不值得我们吵。” “你们到底在吵什么?”万香芹忍不住插嘴了。他已经坐下来,拆了一包起司饼干啃。 柳芷蕓恼火地瞥过头去,“可安已经十七岁了!你房间没隔间就算了,两个枕头摆在一起睡,你是什么意思?你存心吃可安豆腐!” 万香芹闻言差点把吞下去的饼干都给吐出来,“你这只满脑袋污秽的狐狸精!你到底知不知道那只小猴子‘有病’啊!” “你、你怎么骂人啊!”柳芷蕓回头抓着花蒲英,颤抖的手指头指住万香芹。 花蒲英扯起眉头,“香芹,别再让我听到‘狐狸精’这三个字。” “你、你到底懂不懂得抓重点,他骂可安有病耶!”柳芷蕓一把推开他。哼,早就知道他比较疼万香芹了! “狐狸精,你不要故意曲解我的意思!我是说她一个人在床上会害怕,意思是说她对床有恐惧症!”万香芹很不耐烦地吼。 花蒲英深深揽眉…… 柳芷蕓一愣。可是小帝说她只是不习惯睡家里那张太软的床,才喜欢趴在地板上,所以她以为陪她睡一阵子她会习惯……对床有恐惧症? “可安,都收好了吗?”花蒲英眼角扫到她提着行李走出门来,头低低垂着,有点不安的模样,出声唤了她。 “嗯,都收好了。”她赶紧抬起头来,一脸笑嘻嘻。“芷蕓姊,其实我怕你笑,所以没跟你说过,我以前都是跟婆婆睡,因为婆婆很喜欢我,所以我很怕过世化为鬼魂的婆婆回来看我,在床上把我抓走……就是这样啦,所以芹哥才好心陪我一起睡。他说我跟他东风舅家的小孩子没两样……所以真的没什么啦。” 柳芷蕓望着她微微抖动的嘴角,再看看万香芹那副理直气壮、大剌剌的个性……这两人到底谁的年纪比较小?小帝把他一条手帕收藏了三年多,真不知道万香芹如果知道了,会有怎样的反应?真可怜的小帝。 “好吧,那就回家了。”她伸手接了一包行李,疼惜地摸摸她的头,往庭院外走去。 花蒲英瞥一眼万香芹,他正怔怔瞪着两人的背影,似乎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这房子将会少一个人…… 他拍拍他的肩,“谢谢你,我走了。” “蒲英哥,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花蒲英回头,一脸莫名,“什么话?” 万香芹眯起了眼,“你不会无缘无故问我小猴子在这里有发生什么事,肯定是有什么吧?” “……没什么。”花蒲英嘴角扯了一下,走出庭院。 万香芹还是一脸狐疑,直到他们车子离去,他还是觉得花蒲英藏了话没说……话说回来,小猴子回家了,他的小猴安安要怎么掰下去? 唔…… 小猴安安的主人回来了,小猴安安哭哭啼啼地离开哥哥,和主人一起上了车。不肯离开哥哥的小猴安安,趴在玻璃上哭望着哥哥…… 一口香蕉咬下去,他瞪着电脑荧幕── 夫!那只小猴子才没这么有良心,看她扑进柳芷蕓怀里的速度,活像他虐待了她一整个月似的。 哼!亏他每天早晚按时喂养她,三餐香蕉不说,少不了大鱼大肉兼五谷蔬菜配,要她长高、长胖,还要照顾到她营养均衡,晚上还得代她当“替死鬼”,让她死去婆婆的鬼魂抓不着人。 这只没血没泪的小猴子!亏他还怕她运动量不足,少了健康,三不五时牵她出去沙滩散步,她居然提起行李,牵着柳芷蕓的手,头也不回就回家去,连一声再见都没跟他说,害他等好久……那是理应要的吧,好歹养了她一个月,死丫头礼貌上也应该要对他鞠躬道谢……那他不成了死人?不对、不对,她起码应该挥挥她的猴手,或来个感谢的拥抱,喷个两滴泪表示一下依依不舍的谢意,结果她什么都没做! 唔……有关于人情义理,基本礼貌这方面,看样子还得再教教她。 万香芹瞥了一眼墙上的电子时钟…… 芹哥,钟坏了耶。 没坏。 坏了,昨天是十一月二十八号,今天是二十九号,它已经跳到十二月三号了,一下子跳五天耶,坏了啦。 没坏没坏。 明明坏了…… 他起身,走过去,摇了摇电子时钟。 应该没坏吧? 看样子是没坏…… 那都过一个礼拜了,那只小猴子回家后一通电话都没打来跟他说个话,她是皮痒啊! “这只无情无义的小猴子!看我怎么修理你!”不等了! 万香芹从沙发床上翻了件外套。打从小猴子离开后,这张沙发床还是维持原样,没有被收起来,就连衣柜里空了的角落,也依然空在那儿。 他原是想,也许小猴子回家不习惯,或者偶尔还会想跑来他这儿窝个半天什么的……结果这里整天只有海风吹,浪潮声,电话响了也不是小猴子的叫声! 他拿起车钥匙,砰砰砰下楼去…… 砰砰砰,又回头上来,抱走桌上那把香蕉。 虽然小猴子无情无义,他是大人了,哪能跟她一般计较,他要以身作则,好歹也要带个礼物给她。 万香芹得意地抱着香蕉下楼去── 小猴子,给你带爱吃的香蕉来了! 第六章 “哈啾……芷蕓姊,我好冷。”小帝忽然打了个冷颤,一个喷嚏响,她手里正好握着手帕,差点就把那条珍贵的手帕拿来擦,赶紧塞回口袋里,才拿桌上的面纸擤鼻涕。 “唉,这两天又一波寒流。”柳芷蕓把熬好的葱花瘦肉粥端上餐桌。心里有点怨花蒲英,却有更多自责。“对不起哦,昨天半夜我被他拖回房去了。可是这么冷的天气,你真不该又跑到地板上睡,那当然会感冒了。” “哈啾……哈哈,芷蕓姊,你不用担心,我一向很健康,过去也很少生病,这点小感冒很快就好了。”说起来,她会感冒才吓她一跳呢,过去过的是什么生活,那种时候连个喷嚏都没打过,更别说感冒了……或许是因为她现在生活过得太幸福,整个人太放松的缘故吧。 唔,不想、不想,过去的都已经过去,老天爷已经把好运带来给她了。她现在只要躲好……躲好就好了。 “来,快吃吧,身体会好些……干嘛一直在摇头啊?”柳芷蕓把热腾腾的粥盛了一碗递给她,却看她拚命甩头,像想甩掉什么似的。 “嘻嘻,我看这样脑袋会不会清楚些。”朝柳芷蕓盈盈笑,想起两个多月前若不是遇到她,也不会有这些幸运,她就感动得好想哭。她捧起碗,拿起筷子,“芷蕓姊……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好、好,你吃吧,吃慢点,我还要炒菜。”今天中午也只有她们两人,小帝感冒吃得少,她炒两盘青菜就够了。 柳芷蕓怕来不及让她吃,匆忙进厨房去。她望着那穿围裙的身影,心里暖烘烘,嘴角抖了好几下…… 奇怪,她今天是怎么回事?是因为感冒,连心灵都生病了,变得脆弱了吗? 叮咚!叮咚!叮咚── “小帝,有人按门铃,你去看看是谁?”柳芷蕓在厨房里喊道。 “好!”她猛回神,赶紧放下碗筷,跑出餐厅。 柳芷蕓一个锅子在煎鱼,另一个瓦斯炉上快炒着高丽菜。 她把鱼片煎好放盘上,高丽菜也差不多炒好了,盛进盘子里,很快又丢一把青菜下去炒。 没几下,又简单炒了一盘芥蓝菜。 只是,她菜都炒好了,外头怎么静悄悄?是谁来了又走了吗? 她把几盘菜端出去。 餐桌上,小帝那碗粥还在那儿都没动。 “奇怪,怎么开个门人就不见了?”她拉下围裙,走出餐厅,穿过长廊,走进客厅,正要绕出玄关,忽然在客厅停了步,缓缓瞪大了眼── “来,快吃。” 这是什么情况啊……小帝乖乖地坐在沙发上,万香芹蹲在她面前,一口、一口喂她吃香蕉──这是什么情况啊! 柳芷蕓站在那儿,莫名其妙地看得自己脸都红,好像她闯入了什么奇怪的世界…… “嗯哼……香芹,你来啦。”她特意清喉咙先出个声,再慢慢走进来。没想到她看的人不好意思,当事者可完全没感觉,甚至回头还瞪了她一眼。 “喂!你是怎么虐待小猴子的?看看小猴子现在,好不容易长出一点肉都不见了!亏我那么费功夫养了小猴子一个月。你看看!小猴子肉全消回去了,又剩一层皮了!” 小帝一边脸皮被提得高高的,嘴里还咀嚼着香蕉,黑黑大大的眼瞳濛着湿气,目光从万香芹拉到柳芷蕓身上。 柳芷蕓惊愕地张大嘴巴,看见万香芹掐住小帝的脸颊,还捏得老高,她愣了半天,猛回神才冲过去拉开他的手! “你干什么啊?不要欺负我们家小帝!她也不是猴子,你不要拿香蕉来喂她!”她就奇怪他干嘛喂她吃香蕉,原来他真把小帝当成小猴子来养,还口口声声小猴子咧! 小帝被紧紧的抱在柳芷蕓怀中,嘴里的香蕉好不容易才吞下去。 “小弟?她不是母的吗?”万香芹一脸狐疑。 “是女的!你不要真把她当成猴子好吗?是帝王的帝……我偶尔这么喊她嘛!”她这是被万香芹给吓傻了还是气昏头了? “芷蕓姊,没关系。”其实她早就觉得叫什么都无所谓了,反正他就只会叫她“小猴子”,呜。“哈啾……” 万香芹深深扯眉,“感冒了吗?这两天这么冷,你不会一个入睡在地板上吧?柳芷蕓!我跟你说过小猴子不敢一个人睡床,你还让她一个人睡吗?你根本没有用心照顾小猴子嘛!” “不是这样,芷蕓姊很照顾我……哈啾!” “这叫很照顾你?”万香芹把她从柳芷蕓怀里拉出来,又是摸她的肩膀,又是拉她的手臂,“一个礼拜你就瘦这么多!还说她有好好照顾你!睁眼说瞎话!” 柳芷蕓瞪着他又吼又叫,本来很生气,但仔细一听,他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小帝在他那儿时,脸色的确好看了很多,整个人本来小小胖了一圈,这个礼拜全消下去了。 “奇怪,不管是吃还是睡,我都很留意啊。”她也只有昨天晚上没陪她睡。“小帝,你在他那里时,他是给你吃什么?为什么你回来以后气色都变差了?”明明她就很用心,天可为证啊!可别跟她说,她只要吃香蕉就会胖,那她这个每日花心思煮三餐给她吃的人会哭死的。 “你以为嘴巴上说说,就能把责任推个一干二净啊?我看你根本就只顾着和蒲英哥谈情说爱!” “才没有好吗?而且我总得把问题弄清楚,你不要一直插嘴嘛!” “笑话!我养小猴子时都没问题,为什么她一回来就消瘦又生病,分明就是你的问题,问她干嘛?” 呃……可不可以让她说说话?小帝站在中间,小头颅转来转去,转得快头昏脑胀了,这两人对杠起来,斥骂声又快又乱,她找不到隙缝插话。唔,鼻头好痒…… 她稍稍蹲下身子,仰头望着两人在她头顶上辟哩啪啦叫骂个不停。 捂住口鼻,退出战场…… “哈啾……” 她溜出客厅,回餐厅去。为了不让芷蕓姊背黑锅,她还是赶快把葱花瘦肉粥吃完,看能不能多长点肉……不然肚子圆一点,看起来也称头些吧? 唔……好吵。连在餐厅都听得到他们吵闹的声音呢。 她一口稀饭,一口菜,一口鱼肉,吃吃吃…… 唉,她总不能告诉芷蕓姊,她其实夜夜失眠吧?人家那么好心陪她睡,而她……事实证明,她必须要有芹哥陪她睡,她才能睡得又香又甜。 她吞下一口稀饭,一张脸红通通。她是个十七岁正值青春年华的纯情少女啊,她其实也很难启齿的好吗? 虽然很难启齿,但是在柳芷蕓的再三逼问不成,开始哭哭啼啼扮可怜,说她都被万香芹骂着玩;说她明明也很尽心,却只有他收到耕耘后的成果,这对她来说太不公平;说她再这样下去也会吃不下、睡不着;说她不要活了以后── 她完全看不懂芷蕓姊在闹什么,但她很快就举白旗投降了…… 然后,说了。 其实她没有芹哥“陪睡”,就一夜睁眼到天亮,至于原因,就别问她了,她自己也不知道啊。 柳芷蕓小嘴圆圆,愣住了好半晌说不出话。 她把头垂得好低、好低,再也不敢抬起来。 万香芹一听,那副傲慢的性子立刻得意洋洋了起来,“这还用说吗?小猴子再笨再没脑袋,也分得出谁对她有花心思。” 柳芷蕓白了他一眼。哼,还不是靠他那张脸皮吸引了小帝一见钟情,一条手帕摆在身上几年舍不得丢,他赢的是小帝对他的痴痴深情,又不是靠他自己的本事,有脸说得天花乱坠,到底是谁笨谁没脑袋了!迟钝的万香芹! “芷蕓姊对我很好。”小鸟儿般的声音低低说着。 可惜万香芹完全没听进她为柳芷蕓的辩护,咧着嘴,用一脸笑,却勉为其难的声音说道:“真没办法,那只好我把小猴子带回家继续养了。小猴子,快去把行李收一收,回家了。” 小帝一怔,惊讶地抬起脸,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一颗心怦怦怦,一张脸又烫又热又红,血液里上下流窜着甜甜的滋味。 柳芷蕓一愣,惊愕当下第一个念头是她反对,但还没喊出声,望着小帝心花朵朵开的表情,想到她没有万香芹就夜夜失眠,无法好好成长的惨况……说什么,她也不能阻止啊。 万香芹得意地睇视柳芷蕓,看她又恼又怒又不平,最后还是得屈服,他很无奈地耸了耸肩,“我也是很不愿意。” 也不去照照镜子,嘴巴都快咧到耳后了,还践个二五八万!柳芷蕓磨着牙,翘着嘴,忍了他! “小猴子,还不快去收拾行李!”嘴里很不愿意的万香芹,很迅速的下了催促命令。 “芷蕓姊……”干扁小手紧握着,望着柳芷蕓。 “嗯,你去吧。不过也别收太多衣服,住不惯随时回来。”她白一眼万香芹,扯起嘴角微微一笑,“我家可安就麻烦你了。”话说回来,她自己都还没结婚,却搞得像有女儿要出嫁似的。 万香芹一点也不介意她这时候的冷嘲热讽,只是不停叫着,“快点啊,用跑的,要我等你多久啊!要回家了!” 柳芷蕓这时候才忍不住多看了万香芹好几眼……真是奇怪了,为什么他会对小帝这么热心啊? 万香芹忽然转过头来,想起了一个他早就狐疑的问题,“喂,她这个年纪这种时候应该是在学校,为什么她不用上学?” “哦,她成绩很好,高中已经提早念完了,她说想暂时休息,等她满十八岁以后再去考大学。这方面她很有想法,不用担心。”柳芷蕓扬起嘴角。除了她本人说,也经花蒲英去证实过了……这男人,后来她才知道,没有把朱可安的过去调查得一清二楚,就像把一颗不定时炸弹留在她身边,他根本就不会安心。 听他说,小帝的确就像她自己所陈述,父母双亡,婆婆也过世了,曾经短暂的在美容院当过洗头小妹,本名的确是朱可安,身份正确,身家清白,没有问题。 “这只小猴子这么强啊,真看不出来。也好,说不定以前就是被课业压得喘不过气来,才造成她营养不良的体质,休养一段时间是对的。”万香芹心不在焉地频频探头,忍不住又吼:“小猴子!你是好了没啊?快点,要回家了!” 四个月后 “呼……呼……”真好睡。 “喂,小猴子,快起来先把早餐吃了再睡!” “呼……呼……”摇篮曲,真好听。 “小猴子!都睡一天一夜了,你这回又要睡多久?”每次到柳芷蕓那里住个两天,回来就拚命睡。 “呼……呼……”好幸福。 万香芹坐在床边,不停玩弄她的脸,把她东搓西揉,高高拉起又放下,却怎么也叫不醒她……摸摸她的脸,嘴角掩不住得意的笑。 瞧瞧这脸上的肉,以前只是薄薄的一层皮而已,现在掐起来已经有柔嫩、柔嫩的肉感了。 这头长发也是,以前营养不良干涩得像稻草,现在有黑亮的光泽了。 这双手,这手腕、手臂,过去瘦得像饥民,骨头都几乎要露出来见人,现在好多了,虽然还很纤细,起码包了层肉了…… 万香芹忽然一怔,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盖的橘黄色被子。两个人虽然睡在一起,但她睡相不好,常常睡到半夜会爬到他身上,像五爪章鱼死缠住他,害他作恶梦以为被人捆绑,所以后来他要她自己盖一条。这只小猴子却偏偏要拿他的被子盖,说要有他的气味才能好睡。 他想起她曾经拉衣领看自己的胸部,不知道经过这几个月,她胸部是不是有如她所愿长大了一点?还是全身都长肉,就胸前还是平得像溜冰场…… 盯着一片平坦的被子,只在她呼吸时有起伏。小猴子一睡死,他喊天喊地也喊不醒她,所以其实他看看也无妨,不然怎么知道她穿哪一号的胸罩,怎么帮她买? 既然他现在负责养小猴子,当然各方面都要照顾妥当,这也包括她的成长变化所需的物品,比如胸罩。哼……没什么他办不到的,像这种小事,他自然也不需要去劳驾柳芷蕓那女人,还得看她脸色。 万香芹拉开被子。小猴子穿着一套鹅黄色有小猴图案的睡衣,前排扣子,长袖和长裤,整个人包得密密实实,就算踢被也不用担心会着凉。 虽然四月了,但这地方早晚还是凉冷了点,一不小心就会感冒,他自然是得特别注意的,同样款式,他还多买了两套给她,夏天他开冷气,她一样可以穿。他解开她扣子,一颗、两…… “芹哥……你干什么?”一双黑黑大大的眼睛,从被子掀开时,就已经打开来了。她看见一张俊美的脸庞在面前,一双深邃迷人的眼睛垂在她胸口,猛地心口一跳,以为自己在作梦,却看见他修长的手指落在她睡衣口的扣子,解开了一颗又一……怦怦怦,心脏迅速跳动。 万香芹瞥她一眼,“咦,你醒啦?” “嗯……”他的手还停在第二颗扣子上。 “唔,因为你一直声称自己是十七岁多正值青春年华的纯情少女,不肯告诉我你内衣的尺寸,又不让我带你去买。听说穿不合尺寸的内衣对身体发育会有影响,所以我只好趁你睡死的时候,看看你是不是需要换内衣穿,我好去帮你买。”万香芹扯起嘴角,给她一个安抚的笑容,“小猴子,这没什么嘛,如果你有长大,那是好事。” 怦……咚!红滚滚的脸色忽然有冷风拂过,一颗心跌落谷底。“芹哥,再过五个月又十八天,我就满十八岁了,你知道吗?” “哦,又少两天了吗?知道、知道了。”他把她从床上拉起来,还为她把一颗扣子扣好,捏捏她的脸皮,“先吃早餐吧。” 小猴子……他的动作完全像是为一只小猴子打理一切,根本就没有把她当作一个十七岁多正值青春年华的纯情少女──他到底知不知道没有一个十七岁多的纯情少女会愿意让自己心仪的男生去帮忙买胸罩啊? 呜呜……为什么她只有在他身边才睡得着?这样一点距离都没有,早晚日夜在一起,即使她变得有一点点能看了,他也毫无所觉啊! 在他的眼里,他就只看得到他养的小猴子那层皮脂肪每天长了多少厚度,他眼里根本就看不到朱可安这个人,小帝这个人,脸是不是变漂亮了,身材是不是变好了,皮肤是不是白了、水嫩了,长高了…… “我不要吃,我要回──回芷蕓姊那里!”她差点说要回娘家,问题是人家根本就不把她当……呜呜! “你前天才去,又要去!”万香芹瞪着她,满脸不赞成…… “芷蕓姊!” “好,乖乖,别哭了。”柳芷蕓拍拍她的背。这几个月她长高了不少。以前比她矮一点,现在已经和她一般高了呢。“怎么啦?万香芹又做什么事了吗?” 柳芷蕓也知道,除非小帝积压到受不了,否则是不会回来找她哭诉的。以过去的经验看来,通常事情都不是很大,甚至有时还令她啼笑皆非。 最记得有一件事,万香芹嫌小帝嘴唇太白没血色,竟然每天趁她睡觉拿辣椒抹她的嘴唇,想藉由辣椒的刺激,帮她添点红润颜色,结果怕辣的小帝每天被辣椒辣醒,最后受不了,哭了回来。 最近的一件事,是万香芹上网路邮购了一堆衣服给她,要她每天换着穿,问题是这些衣服很多上面都有小猴子图案,就算没有的,颜色也一定接近小猴子皮毛的颜色。小帝心里是很感激他买给她衣服,但穿不了几天,她终于还是哭着回家来了。 今天,不知道又为了哪件事? “芹哥……芹哥他说要帮我买内衣。” 柳芷蕓一愕,瞪着一双圆圆大眼,紧紧闭住嘴巴,拍了拍她的肩表示安慰。 “我都说我不用,但他不肯听。今天早上他竟然……呜……他竟然趁我睡觉,偷偷想看我胸部长多大了!” “什么?他竟然做出这种事!”这可一点都不好笑了哦!这个万香芹可终于伸出狼爪了! “对啊。呜……我不要他帮我买内衣,为什么他就是不懂?” “这种时候还管什么内衣?他怎么可以非礼你!” 小帝一愣,抬起头来望着柳芷童,本来只是呜咽声,这下子眼泪真要掉了,“可是芷蕓姊……芹哥一点非礼我的意图都没有,他眼神澄澈得像圣母,他想看我胸部,只是为了要帮我买正确尺寸的内衣啊!” 一股子义愤填膺的火气,都在这一声嚷嚷里消得一干二净。柳芷蕓望着她,眼里爬升同情,终于了解小帝今天来哭诉的原因…… “呜……我已经快十八岁了啊!但是芹哥到现在还是只把我当‘动物’,根本没把我当异性看!” 可怜的小帝,她已经伤心得连“小猴子”三个字都不想说了。 “好,乖乖,那是他没长眼,好好一个美少女在他眼前,他不懂得欣赏,他瞎眼了,别理他,乖哦。”她试着想像如果是花蒲英看她的胸部,只是为了目测尺寸帮她买内衣──脑袋还真的是一片空白,无法想像耶。如果她拿这件事去问花蒲英,也肯定遭来他白眼。 “芷蕓姊……芹哥是好人,你别批评他。”呜…… “是是,他是好人,瞎了眼的好人,你乖,别哭了。”擦擦眼泪。 看看这张脸,脸颊丰润了点,皮肤也开始有一层白皙透亮的感觉出来了,长发一放下来柔丝飘逸,大眼睛黑白分明,嘴唇透着淡淡粉红颜色,就连身子也稍有曲线出来了,虽然还是偏瘦了点,不过明摆着就是一个美少女的轮廓了,万香芹还口口声声叫她小猴子,这要不是瞎眼就是讲话违背良心了! “芷蕓姊……我想搬回来住。” “唉,我也想你搬回来,但是你没有他,你会失眠啊。”这是个现实问题,自从小帝跟万香芹住,成长变化几乎是以“天”为单位,只要一个礼拜没看到她,就看到她又成长不少,就像是一口气要赶上几年来的发育不足似的,教人惊喜连连。 一双大眼睛依然望着她。柳芷蕓又叹了口气说:“要知道,你只要瘦个一两肉,万香芹就跟我斤斤计较,骂我没本事养你,霸着你不放,欺负你。”人家是天之骄子,背后有一整个家族的人撑腰,连她的未来丈夫都不见得站在她这边,她势弱啊! “那……我还要继续当他的小猴子吗?”她不想啊!她不想失眠,但更不想被他当宠物养啊! 柳芷蕓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小帝,其实你不要急,反正香芹现在身边就只有你一个女生而已,而且他这么疼你,就算他不把你当异性看,你们朝夕相处,机会总是比较多的。不过,你不能再这么被动了,光嘴巴说‘我喜欢你’是没用的。” 小帝望着她。“芷蕓姊,为什么你一双眼睛闪闪发亮,看起来有点贼贼……呃,是有点‘计划’。” “你聪明。”柳芷蕓拍拍她的肩,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来,开始教回去对付迟钝的万香芹。 唔……芷蕓姊说,睡觉时要紧紧抱着他。可是自从他们一人一条被,她都是抱着被子,顶多是把头靠到他身上。 芷蕓姊还说,有事没事要靠近他,三不五时吃他豆腐,偶尔偷亲他,黏着他。这、这……她不是芷蕓姊,她没这么大胆子啊! 她到底在干什么? 万香芹坐在沙发里翻著书,一双眼睛从书页后露出来,已经盯了她许久。她从八点就说她累要睡觉,现在都九点了,她抱着被子在床前走来走去,一下子皱眉、一下子吐气,一脸的烦恼,让他忍不住得意。 “你不是要睡觉吗?”他的目光拉回书页上,冷淡出声。这只小猴子最近三天两头跑去柳芷蕓那儿,好像只把他这里当夜宿用的旅社。 今天可更过分了,混到晚餐都吃饱了才回来,一回来看都不看他一眼,就说要睡觉了。哼……以为他随时等着陪她睡觉的吗?他岂会这么随便!没有他,就看她怎么睡! “嗯,可是我不晓得这条被子要怎么办。”有这条被子,她就不能抱着芹哥睡,两人不够亲近,芹哥就感觉不到她的喜欢,他们两人就永远都会有距离……芷蕓姊说的她都懂啊,可很难做好吗?首先这条被子怎么办啊! 万香芹抬起眼,发现她根本没把他放进眼里。他扯起眉头,放下书本,放弃装模作样。 “被子怎么了?”他跷着腿,看她依然在床前走来走去。 小帝忽然停住脚步,抬起头望他,“芹哥,这条被子要洗了。” “……橱柜里还有被子,自己去拿。”一条被子要洗,值得她考虑这么久?哼! 眼看他又低头埋首书页中,她抱着被子满脸困扰地站在那儿…… “可是芹哥,那些被子没有你的味道,我不想用。”用了就达不到目的了,白费她想了半天才想到这一招。 万香芹嘴角隐隐朝上抖了下,目光没抬,用无可奈何的语气说道:“我的被子给你用,去橱柜帮我拿一条。” “不行。”那还不是一样! “不行?”万香芹狐疑地抬起头。“为什么不行?” 小帝一下子脸通红。惨了……她怎么把内心话喊出口啊? “没、没啦,我是说好。”失败!她把被子拿到楼下丢进洗衣机里,再打开储藏室里的橱柜,瞪着里面的被子发呆…… 她一怔,忽然扬起嘴角,抱着一条被子跑上楼。 “芹哥,这条被子给你用。” “嗯,放着吧。”怎么突然又开心了? 小帝把被子放在床的一边,自己钻进万香芹那床被子里,密实地盖住,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咦,芹哥居然在看童书耶! “嗯……芹哥,你还不睡啊?” “你看过我这么早睡的吗?”偏不陪你睡! “哦,那我要先睡了。” “睡吧睡吧!”小猴子只要有他的被子,没他也睡得着了啊……哼! “芹哥,我们储藏室里小强很多耶。”希望他没有听出她像小鸟儿般快乐吟唱的语调。 万香芹忽然整个眉头皱了起来,光听到“小强”两字已经令他头皮发麻了,“你明天去买一瓶杀虫剂彻底扫干净,别让我看到尸体!里面东西全丢了!” “嗯,好。那我要睡了哦……芹哥晚安。”不行、不行,嘴角不能翘得太高,会被发现。 “晚安。”该死的蟑螂,连储藏室都跑进去了,一堆的东西全毁了!他死也不碰那种恶心东西爬过的东西! 嗯?……万香芹忽然抬起头,瞪着那条被子,全身寒凉了起来! “小猴子!你叫我盖小强爬过的被子?”他猛地弹起。 “呼……呼……” “装死!给我起来!”说什么也要拉回他的被子。 “不要!这是我的被子……” “你叛逆期啊!几时这条被子变成你的了?” “呜……那我也不要盖那条被子嘛……” “回去拿你自己的被子,多盖一晚不会死!” 哈哈,好在。 “我丢进洗衣机洗了。” “……被子还我!” “呜……那、那……可不可以分我一点盖?” 万香芹一怔,瞪着小猴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她怎么愈来愈可爱了? 小猴安安,开始变美猴王了吗? “……好吧,不过你可别把口水流到我脸上来啊。”嘴角抖了下,他尽量不让嘴角往上扬。 “好!” 耶!芷蕓姊,我成功了! 第七章 八月,天气好热、好热,热得有些异常了呢。 “哎,好像变天了呢。” “真的耶,都没发现,看样子会下大雨哦。” “完蛋了,我没带雨衣。” “我也是,希望下班没雨啰。” 听说她们店里的冷气突然故障,这更衣室里连电风扇都没有,好热。 叩、叩……更衣室外传来敲门声。 “可安,可以吗?还是我帮你看看吧?”这店员小姐的声音带点促狭的味道。 “不要。”朱可安涨红了脸,隔着一扇门说话,两手正伸到背后扣钩环。 “好歹我是你的第一次啊,你别用完就丢嘛。” “不要。” “真小气。”失望地丢了句,回头又聊天去了。 她最近没两个月就要换一次内衣,固定来这家店,跟店里的两位小姐也算熟了。第一次是芷蕓姊带她来,还让店员“第一次”帮她穿,她当时尴尬得直想找地洞钻,后来她知道怎么找合适的内衣了,就自己来,自己试穿。 唔,好热……想想别的事好了。 她从六月开始去学烹饪了,她的师傅就是芷蕓姊之前提过的好朋友林绿墨。唔,师傅的手好像没有办法好得很完全了,不过就算只有一只手活动自如,她还是很厉害呢。 每次她这么说,芷蕓姊就叹气摇头说,那是她没看过她两手完好的时候做菜的模样,那是就连女孩子都会被她吸引的。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人生就是如此吧,总有不尽完美的缺憾。 “可安,你不会热昏在里头了吧?” “好了、好了。”她试穿了几件,穿回衣服,拿了两件适合的出来结帐。 “发育期果然不一样,长得真好呢。”店员羡慕地频看她的胸部。 她脸红红,低低垂着头。虽然家里有一个口无遮拦的香芹哥、一个百无禁忌的芷蕓姊,但她还是很不习惯拿这当话题。 “可安,你有带伞吗?快下雨了哦。” “没有。” “要不要借你一把伞?” “不用了,我没要去其他地方,直接回家了。” “好。谢谢惠顾,趁雨还没下,快回去吧。” “嗯,拜拜。”东西买好了,快点回去吧。 外头,果然变天了呢,天好暗…… “朱可安?” 谁? 热闹的大街上,人群之中,忽然有人叫出她的名字……一声略带犹豫的低嚷。人来人往,她刚从店里出来,站在店门口的台阶上,手上提着袋子,里面是刚买的内衣。 “朱可安……你真是朱可安?”那渐渐放大的声音带着惊讶和难以置信。 人群来来去去之中,她找到了那个声音,目光和一个男生对上了。她定定地注视着他,仔细看了又看……熟悉又陌生,他脸上的表情好像有什么不一样,少了厌恶、不屑、憎恨,却多了惊艳和兴奋激动……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她呆呆站在那儿迟疑了许久,指关节却已经泛白,指甲掐入肉里……是她的错觉吗?他和过去完全不同的表情更加深了这份错觉,以为,他是属于她的过去的人物,所以这是幻觉……不是吗? ──不是!她的过去始终和现在结合,只是一直被她切割开来,让她错以为过去的已经过去! 现在的幸福,现在的幸福就要不见了吗?要化为泡影了吗……她被找到了……被找到了! 受捆绑的记忆一下子像绳索断裂,所有受她压抑的过去一瞬间蹦跳出来,字字句句的辱骂,一幕幕痛苦的画面全是他,眼前这个男生带给她,还有…… 不……不要── “朱可安!……你别跑!……可安──” 她跑,她当然要跑!还好、还好她跑得快,他是追不上她的,他的一条腿不方便。 但是他身边总有那个跑得很快的司机兼保镖如影随形,刚刚没看到他,但肯定在不远处,她得快跑! 她要快跑、快跑……快点跑!……要快跑……快……跑!快── “呀啊──不要、不要!放开我!”猛然一只手打从身后被拽住,她出于反射动作把掐在手上的袋子朝后甩去,猛打! 啪、啪、啪!不要、不要── “小猴子!” “咦……”小猴子?僵硬的指关节颤抖,手指这才松了,袋子掉落地上。迟疑又惊惶的目光往上拉,缓缓注视一张俊美的脸,望着、望着,嘴角缓缓勾起,“芹哥……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她的错觉?……不是吧?……是芹哥没错吧? 她不知道自己伸出了手,颤抖的手指触摸他的脸。 他低着头,眯起了眼。她的指尖像冰柱似的冻了他一下。 “发生什么事了?……谁在追你吗?”他伸手抹去她一脸的汗,瞪着她苍白无皿色的脸,她的汗全是冷的!一张脸更青冷得吓人! 他转头四处看,脸色暴怒无比。 她望着他,微张着口…… 轰隆──骤然一记响雷,大雨滂沱落下! “芹哥!下雨……下雨了,快回去,快点回去……”她吃了雨,猛然清醒,急忙抓住他的手,她的手还止不住抖,拉着他走。 万香芹马上捡起地上的袋子,圈住她的肩膀,在雨中护着她,看她饱受惊吓的摸样……先回家再说。 天色暗了,他开了蹬,同时开了空调。 “我看快下雨,所以开车去蒲英哥家接你,芷蕓说你去林绿墨那里上完课后,告诉她要去那条街买东西,然后会直接回家,我就过去看看能不能碰到你,顺道载你。” 一回家,他就先把她推进浴室里洗澡,自己则是拿条毛巾擦干,换了套衣服。 等她洗好出来,他把她拉到沙发里坐着,拿了条大毛巾帮她擦头发。 即使洗过澡,她的脸色还略显苍白。她看起来像力持镇定,嘴角不时挂着笑容,但神色却显得恍惚。 “我才刚停妥车子,就看见你在街上跑,我叫你,你听不见。我跟着你跑了一段路才追上你……你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低头瞅着她的眼。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直地对上了他。 “……可不可以不要说?”她一点都不想去回忆那段过去,甚至不要去想那个人……如果她的身份不是芷蕓姊的远亲,芹哥还会收留她吗?她望着他,眼里藏着恐惧和犹豫。 “那你是想用唱的吗?”他白了她一眼,重重弹了她额头一下,继续帮她把头发擦干。她这头长发,可花了他不少心思护理宝贝着。 朱可安嘴角逸出了笑容,即使内心苦涩不安,一抹无形的阴影不停在扩散,但眼芹哥在一起,她心底的某个角落就会觉得好快乐,好安心,远比带给她勇气和力量的那条手帕带给她更多更多的幸福……她不想离开他,不想离开这里。 朱可安!你给我进来! 唔,你好臭!臭死了,给我下去!滚下去! “可是……我说了怕你会笑我。”不想、不想,不要想。 万香芹眯起了眼,“小猴子,你可别找一堆乱七八糟的理由想混,这回我要你老实交代清楚。” 她眨了眨眼,恍恍惚惚地,过去和现实在拉扯,望着一张俊美严峻的脸色,她安心、安心…… “真的啊!”回到现实,她急着嚷嚷,凝视着万香芹认真地说:“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好多男生都在看我,有一些人会上前跟我说话,缠着我问手机号码,我说我没手机,很多人都不信。”他的眉头一聚拢,她的心就跳了一下。想自己是不是说得太拉杂了,害他开始不耐烦? 怦怦怦,心狂跳,她拚命压下那股黑暗与光明的拉扯,直直看着万香芹,盯着他的脸,把自己定在光明的世界里,用明亮的声音嚷嚷着:“今天也是一样,突然有好几个男生围住我,说我长得很漂亮,要跟我做朋友,但是他们一直拉我的头发,碰我的手,我很害怕,就吓得一直跑、一直跑,我听到他们有追来,就更不敢停下来,不停跑……我、我说的是真的。”是真的曾经发生过这些事……“……芹哥,你不要瞪我。” 就算不信,也不要瞪她。现在的她会怕…… “有人缠你,你回来怎么都没说!你这颗猴脑袋是装好看的吗?这么严重的事有什么好笑!” 啊?……不好笑吗?她以为会好笑,在他面前她只是只小猴子,却有人说她漂亮,这样还不好笑?……芹哥说这很严重。有很严重吗?这算严重? 那她的过去岂不会吓死他?她的过去…… 黑夜里被一根针狠狠刺醒,她痛得脑都发麻,一声也没叫。 猛然一只脚踹过来,硬生生踩上她的背,差点把她的骨头给踩断,她眼前一片黑暗,以为自己快死了── 朱可安!都你,都是你!我打死你! 她猛然一震,全身一阵发冷。不想、不想的,怎么又想了!回过神来,她缓缓低下头……芹哥,在干什么? 万香芹正拉起她的手,皱着眉头轻轻抚揉她掌心被指甲戳刺出的伤痕,然后又仔细地检查她每一寸肌肤,这样还不够,一双鹰眼盯上她的脖子,她所有露在衣服外的皮肤,都仔仔细细看过一遍。 她怔怔望着,一脸茫然,不知他在干嘛,她刚才有漏听了什么话吗?不过当芹哥的宠物当久了,这种事她其实也该习以为常了。本来芹哥在想什么,她从来也看不透是真的。她只知道他从来都不会真正伤害她,所以不管他做什么她都很安心。 她望着俊美的脸庞和她凑得很近,他的大掌传来暖热的掌温,她就这样看着、看着,直到衣服从腰际被掀起── “芹哥!”苍白的脸色瞬间转红了,空空茫茫的脑袋挤入现实,拉住衣服瞪着他。他又在想什么啊? 他抬起目光,看见她红嫩的嘴唇微张……他拉高视线,看见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真正有了他的存在。 “干嘛?你可以趁我睡觉的时候偷亲我,在我身上摸来摸去,我不过是检查看看你有哪里受了伤,怪叫什么?” “话不是这么说,我已经是快要十八岁正值青春年华的纯情少……”话到一半,微启的朱唇大大张开,红红的脸儿转成猪肝色,惊讶窘迫得无地自容,一瞬间像咬到了舌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万香芹还在恼火之中,想到有人摸她的头发,碰触她的肌肤,他就气得要剁了那些人的手! “你还记不记得那些人的长相?我倒要看看是哪一群混蛋活得这么不耐烦!”搞清楚这只小猴子背后是他在撑腰!他可是万香芹! “芹哥……你、你都醒着吗?”他竟然都知道她、她…… “嗯?我现在是问你那群混蛋的长相,你──” “我不记得了!”她低低垂下头,火热的一张脸滚烫到可以煎蛋了。丢脸啊,好丢脸!她真的做不出来当着他的面亲他、抱他,所以才想趁他睡着练练胆子,没想到──他没睡啊!呜……丢脸丢到爱河去了! 万香芹把一条毛巾从她头顶上移开,低下头来看她,缓缓扬起嘴角,捏捏她的脸,“脸红了啊,这样好看多了。” 一想到她直到刚才都还恍惚惨白着一张脸,他心里那把怒火都还未消…… “芹哥,你会不会收留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她缓缓抬起头。 “我脸上有写着‘大善人’或‘白痴’吗?”他扯起眉头。 “……没有。”说得也对,现在好人不好做,一不小心会遭人陷害。当初连她自己都意外芷蕓姊对她的收留,其实芷蕓姊做的才是不寻常的事。……不过芷蕓姊不是白痴,她是一个大善人。 “问这做什么?”他拿梳子轻梳她一头黑缎般柔顺直亮的长发,动作熟练俐落地拿发束绑了马尾。 “哦,我今天听到我师傅和薄荷哥的相识经过,听说他们初次见面就是师傅收留了素不相识的薄荷哥,然后一见钟情,坠入爱河。”她打起精神轻笑了下。 看她叫着二哥的名字,声音甜甜柔柔,一抹冷意抹入他眼底,他冷哼一声,故意打破她的遐想,声音干干地说道:“哼,你听我二哥说的吧?那是他死要面子诓你的,实情是你师傅和我大哥有私交,早就知道我二哥的身份才收留他,第二天你师傅就赶人了,是我二哥死赖着她,根本就没有一见钟情这回事。要不是你师傅出了事,差点丢了命,我二哥黏着她照顾她很久,才终于感动你师傅,我二哥恐怕到现在还找不到机会。” “啊,原来如此。难怪薄荷哥在说的时候,我师傅在旁边一直笑……原来是给薄荷哥面子啊。” “对!所以你不用太崇拜他,我二哥也不是完美无缺的──” “可是好感人哦,薄荷哥好了不起,他一定用了很深、很深的感情和真心,才能在师傅出事时不离不弃照顾她,还感动了她……薄荷哥好了不起。” 万香芹瞪着她一脸向往,忍不住一骨子恼! “有什么好了不起的?我不也花了那么多心思,细心在照顾你吗?怎么没听你说一句我了不起?你这只小猴子有没有良心!”他掐起她脸颊的两边肉,一团紧实的肉,可也是他每日三餐外加香蕉勤劳喂出来的,还得配合他在夜间当替死鬼的工作才让她好吸收哩! “呜……”可是,你只是把我当宠物养。大大的黑白眼睛望着他,眼里写着委屈却不敢讲。 为什么人家的爱情故事充满浪漫色彩和感人肺腑的深情,而她的……从头想到尾,一个十四岁未满的小孩流口水,他只是递来一条手帕就收买她的心,一点都不浪漫的画面。这就算了,再相遇,就更凄惨了,这回连小孩都不是,被当成小猴子养到现在,香蕉都不知道吃了多少了…… 呜,想一想,她就更想哭了。 问她有没有良心?她也很想问:芹哥,我告白那么多次,你都拿根香蕉打发,你有没有良心啊! 打从那天再见到那个人,过去的记忆就不停窜来窜去,和现在的幸福交错着,像是随时都会回到过去,像是会被从天堂瞬间打入地狱,产生了一股比过去更深的恐惧折磨着她! 明明她知道不会再回到过去了,就算被找到,她已经长大了,她懂得思考更多的事情,也懂得保护自己了,她拒绝再回到那个地方,她的未来绝对不会比过去更凄惨了。 明明她都知道的……但过去的阴影根深柢固难以拔除,形成了一股无由的恐惧包围着她,摆脱不了啊! 朱可安,你为什么不去死? 我这条腿,都你害的,都你害的!你怎么补偿! 我看到你就想吐!你臭死了,脏死了! 每一句咒骂都伴随着各种残忍的暴力,她忍,她忍得很心甘情愿,她很痛,但不觉得痛苦,但是……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为什么……要让她发现是她笨…… 不记,不记,都已经是过去,忘了,忘了……忘了吧。 “你在他房间陪他一起睡,会不方便吗?” “可安,阿姨真对不起你。为了照顾弟弟,把哥哥都丢给你……真对不起。” “他脚受了伤,所以脾气不好,你不要怪他。好吗?” “可安,你哥哥是不是又打你了?都是那场意外害的。你也知道他以前脾气很好的。阿姨跟你道歉,跟你磕头!呜……我对不起你爸爸……” 她全身一颤,一双手在黑暗之中紧紧抓住身边的人,嗅着他的气味,逼自己回到现实里,不再去回想过去! 有一双手伸揽过来,轻轻地抱了她,手掌埋在她腰间的曲线里,一手环着她纤细的肩膀,轻轻拍着她。 从他呼吸的转换里,她知道自己吵醒了他。 最近,常吵醒他…… “芹哥。” “嗯?”他的胸口伴随着声音起伏。 “你……可不可以叫我一声朱可安?” “为什么?”低沉的声音在暗夜里狐疑。 “……没有。” “朱可安……朱可安。这样行了吗,小猴子?”低低嗓音里隐隐吟出淡淡的温柔和体贴。 “嗯!”眼泪不小心冒了出来,喉咙马上涌出一股酸涩,她低低埋首他胸前,嘴角逸出满足的笑,她紧闭嘴巴,不再出声。 “……快睡吧。” 她终于带着他的声音,他唤着她名字的声音,稍稍取代了那字字句句磨人的尖锐叫声,缓缓入睡。 直到身边传来安稳的呼吸声,万香芹才张开眼睛,瞪着幽暗的天花板。 叮咚! 柳芷蕓拉开门,看见万香芹在门口,她往他身后看,“只有你,可安呢?” “我送她过去了。”他直接走进去。 柳芷蕓狐疑地瞥他一眼,在身后关门,才跟着进屋。 “你要在这里等她啊?不过我一会儿也要过去耶。”她正打算把食材准备一下,带到林绿墨那儿煮,热闹些,顺便去那儿喝咖啡聊天。 “我有事问你。”他往沙发一坐,眼光瞄向对面椅子,要她也坐下来谈。 柳芷蕓眉心微锁。搞清楚!这里到底是谁的家啊?……好吧,还没嫁给花蒲英,算她矮一截。 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她甜甜一笑,“听说前一阵子可安被人骚扰,所以这阵子你不让可安一个人外出,她上哪儿你都充当司机,真是辛苦你了,谢谢你啊。” “我就是来问你这件事。” “啊?……哪件事?” “我怀疑她在骗我,有事情瞒着我。从以前我就觉得她好像在怕着什么?只是她很容易给人错觉,好像个没事人一样。那天那件事一直到现在,她表面上还是满脸笑容,看起来精神很好,不过我感觉得出来她很不安,她甚至会作恶梦,在半夜呜咽哭泣,只是她自己并不晓得。” “我不知道这些事。”柳芷蕓一僵,看见万香芹难得的严肃脸色,没有任何玩笑成分,看得出来他会来找她谈,可安的情况很严重。 “你是她的远亲,你应该多少了解她的过去吧?” 他皱眉,语气明显有责怪。柳芷蕓想想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这才直接说:“那是我随口说的。事实上,我跟可安没有亲戚关系,可安她是我在回来的路上捡到的,我认识她的时间跟你差不多。” “……你说什么?”他声音一紧,惊讶地瞪着她。小猴子竟是她从路边捡来的?猛然他想起那一天,她若无其事的问他──芹哥,你会不会收留一个来路不明的人? 我脸上有写着大善人或白痴吗? ……没有。 问这做什么? 哦,我今天听到我师傅和薄荷哥的相识经过…… 他紧握着手掌,指关节泛白,忽然很想狠狠打自己一巴掌!他是有感觉她不对劲,但终究不够细心,如果他多用心观察她的神色,他会察觉她有话想告诉他,不会让她把真心话吞了回去! “我那时候看见一个人倒在路边,衣衫褴褛、身上还带着伤痕,还以为是具尸体,结果她突然醒来,说她只是睡着了。她那时说她被抢劫了,身子无恙,但无家可归,我想到自己十七岁时幸好是有方亚斯帮忙,所以我就把她带回来。经过大约是这样,她对过去一直三缄其口,不太多说……” 万香芹眯起了眼,看柳芷蕓眼底略有闪烁,像是想到什么…… “还有什么?”他追问。 “蒲英!他调查过可安的身世。但他只说可安家世清白,身份单纯,就像可安自己说的一样……他会不会还隐瞒了什么?”可恶,他到现在还不懂她迟迟不答应结婚的原因吗? “蒲英哥……”万香芹眯起了眼。炆龙花家,绝对容不得随随便便收留个来路不明的人,他早该想到的……“我去找他!” “我跟你去!” “不行,你去陪小猴子,顺便告诉她,我晚一点过来接她,不许她乱跑。” “喂……”搞什么嘛! 第八章 调查对像:朱可安 年龄:十七岁 父母:周国胜、朱婉织 朱婉织婚前有一段感情,情人因意外过世,让她崩溃。朱婉织后来在母亲的劝说下,有意振作,在邻居的安排下和周国胜相亲。 周国胜父母早逝,留下不少房产,他单靠租金收入就相当可观了。他本身条件也不差,算得上是青年才俊,和朱婉织过去是同学,对她早有情意。他和纤细貌美的朱婉织,可谓郎才女貌。 可惜,两人婚后不到一年就因生活不协调而分居,分居后朱婉织才发现怀孕,经周国胜要求勉强复合,生下一名女儿。这段婚姻在三年后仍然在朱婉织的坚持下以离婚收场,女儿跟着朱婉织,改姓朱。 朱婉织带着女儿回娘家,和母亲一起住。周国胜经常来探望,他对前妻用情极深,一直希望能挽回婚姻。 朱可安七岁那年,朱婉织自杀身亡,遗书里请求周国胜让女儿代替她陪在母亲身边,同时请他帮忙照顾母亲。周国胜深爱前妻,依了遗言,让朱可安跟着她外婆,并经常来探望,照顾祖孙两人。 朱可安十岁那年,周国胜再娶,对象是朱家附近一名寡妇刘佳蕙,有个十二岁的儿子张信志。 刘佳蕙过去和朱家来往密切,与朱婉织情同姊妹。朱婉织自杀后,她对朱可安更尽心照顾,把她视如己出,比自己的儿子还要疼爱。这也是周国胜决定娶她的原因。 朱可安依然跟外婆一起住,周国胜和过去一样三天两头跑来探望,刘佳蕙也会陪着他一起来,帮忙朱婆婆打扫、煮饭,照顾朱可安。 她后来怀孕,在朱可安十四岁那年为周国胜生下儿子,朱可安有了同父异母的弟弟。同年,朱婆婆摔倒过世,周国胜忙着处理丧事,希望由继子帮忙照顾朱可安,在丧礼上安抚她的情绪。却在前往途中,发生车祸,周国胜在一个月后过世,张信志断了一条腿。 他在遗书里拜托刘佳蕙为他照顾女儿,把朱可安的监护权交给了她。至于他的不动产部分,据说很早之前就有大半过继在朱可安名下,不过留给刘佳蕙母子的部分也已经足够他们生活安定了。 在外婆和父亲都过世后,朱可安由刘佳蕙接进周家同住。 附近邻居一提到刘佳蕙都竖起大拇指,说她贤慧,把朱可安视如己出,说她辛苦,要照顾一个断腿的儿子,一个才刚出生不久的幼子,还要养别人的女儿。 至于朱可安,在附近邻居眼中,算是一个礼貌爱笑的女孩,只是来的时候小小一个,过来住了三年也不见长大多少,听说都是周家遗传,会发育得晚。 不过这孩子有个缺点,就是不太爱干净,每次见到她都油腻腻、脏兮兮,很不爱洗澡。告诉她要洗澡,衣服要换,她也只是频频说好,隔天见到她还是一个样。 明明常看见刘佳蕙买了很多女孩子可爱的衣服,反而自己儿子的没买几件,但朱可安就是好几天才肯换一套衣服,而且衣服总是一下子就弄得脏兮兮了。 附近邻居常听到佳慧夸赞朱可安是个聪明伶俐又贴心的女儿,还会帮她照顾儿子,没听她抱怨过朱可安一句不好,倒是常常怨叹自己儿子从车祸后就变了样,经常把自己关在家里不肯外出,大伙也常安慰她。 朱可安成绩很好,今年六月提前从高中毕业,顺利考上大学,但是不知何故,她在八月突然离家出走,流浪到一家美容店当洗头小妹。 而刘佳蕙却对邻居说,朱可安为了上大学,住到学校去了。 十月,张信志在美容院里找到朱可安。据美容院里的人形容,张信志斯文有礼,以兄长的身份希望妹妹回家,希望她继续念书,美容院老板娘就把人交给了他。 不过,朱可安后来并没有回家,人也失踪了。调查至十一月十五日,朱可安下落不明。 不爱干净? “芹哥,我洗好了,来吧。”她主动坐在椅子前,一条大毛巾围在肩膀上,湿着一头长发披散。 不爱干净,她夏天每天洗头发,冬天最少也每隔一天洗;洗澡都要半个小时以上,非洗到全身香喷喷才肯出来,这叫不爱干净?看她衣服每天洗每天换,即使到海边玩,也不见她把衣服弄得多脏过……哪里来的油腻腻、脏兮兮? “芹哥?”朱可安狐疑地转过头去。“芹哥,你在看什么?” “儿童不宜的书刊。”万香芹把报告夹在一本杂志里合上,封面是身材火辣的比基尼女郎。他起身走过来。 朱可安回过头去,背对着他,脸微红,微微不悦,低低喃道:“我已经不是儿童了,我下个月就满十八岁了。” “几天?”万香芹扯了一下嘴角,拿起毛巾帮她把头发擦干。报告里并没有提到她离家出走的原因,她在那个家里出了什么事? “剩下二十一天而已。”朱可安嘴角弯弯,“芹哥,你答应我,我满十八岁你就不能再叫我小猴子了。” “是啊,我答应过。你放心吧,我言出必行。”他擦干头发的动作肯定比她当洗头小妹时还熟练,毕竟都帮她擦了多久了,她当洗头小妹也不超过两个月。“不过,小猴子……” “嗯,怎样?” “你肯定你满十八岁就不能叫小猴子了吗?” “对啊,我肯定。”清吟的声音像树梢上一只快乐小鸟儿在跳舞。 “嗯,那我也很肯定跟你讲,男女授受不亲,不是小猴子就不能跟我睡。等你满十八岁,你就自己睡吧。” 朱可安惊讶地一怔,猛地转过头去,“你昨天没有说到这一条啊!” “我现在补述。”他拿着毛巾,潇洒地耸了下肩膀,把她的身子转过去,毛巾按在她的头皮,顺便按摩。他想他的设计工作和那本未完成的童书如果都放弃了,他帮人整理头发兼头皮按摩肯定也有一笔收入。 朱可安一阵阵的头皮发麻,愣在那儿呆了好半晌……哪有这回事,昨天没有说,今天才追加一条,这样也算哦,欺负人嘛! “……芹哥,你这哪叫言出必行,你根本言而无信,你这是恐吓威胁嘛。你明明知道……我一定要跟你睡的啊。”小脸儿涨红,声音到了最后变得很小。 “你说什么?没听到。”他低头,故意把耳朵凑近,“再说一次。” 她的头更低了,肩膀颓丧地缩起,“我说……小猴子就小猴子嘛,反正我也听习惯了。十八岁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虽然她真的觉得很了不起,但那也要他认同才算数。 万香芹嘴角高高地扬起,直起身子继续帮她擦干头发,状似优闲地说道:“既然你快十八岁了,我送你一份礼物,过几天等我有空陪你去买吧。你先想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不是钱买得到的。”她轻轻低喃,轻轻叹息。就像芹哥说的,如果她不再是小猴子,不能跟他睡。如果芹哥不再把她当小猴子看待,那对他而言,她好像什么也不是了? 她都快十八岁了,如果芹哥不爱她,她还有什么理由留在这里?他们无亲无故啊! 她很讨厌想这个问题,也一直故意不去想,但……那个人出现后,她就对现在的生活很不安,好像和芹哥在一起的快乐随时都会瓦解,这让她很害怕。她也知道这将近一年和芹哥的生活,拥有了快乐、安逸、幸福、自在,一旦拥有,就会害怕失去,这同时……懦弱和胆怯也如影随形了。 她现在还找不到用来对抗懦弱和胆怯的力量……如果她肯先踏出一步,主动离开芹哥,是不是就能找到这股力量呢?还是她从些蹶不振,沦落为不良少女?不管下场如何,前提是她踏得出这一步,离开芹哥……而且芹哥,哪一天终究会谈恋爱,会爱上一个女生……的吧?那到时候她能不崩溃吗? 万香芹若有所思地瞅着她的安静沉默,忽然扯眉,往她的后脑袋重重敲了一下,叩! “呜……”她往前倾斜,苦着一张脸回头,茫然地望着他,“又怎么了?” “没,我敲敲看你脑袋里还有没有东西。听声音空空的,跟猴脑差不多,果然是还未进化。” 骂她笨蛋嘛……只是她哪里招惹到他了?朱可安还是一脸迷惘加不解,想了老半天…… “芹哥,被你发现了吗?”她皱皱鼻子,像是坏事没做成,反而被逮到的表情。 “嗯?”他哼了声,眯起眼。 她乖乖自动招认,道歉兼抱怨,“对不起嘛,我以后不会再偷偷开你电脑了。反正你也用密码锁着,我打开来才知道根本开不了。” 万香芹眼底一冷,两只手掐起她脸颊的肉,“你偷开我电脑?你懂不懂得住在一起互相尊重的道理?我有去翻过你内衣裤吗?你这只小猴子是我没教好,还是被谁带坏了啊?” “呜……”她知道错了嘛,他要打比方也优雅一点,害她听了脸都红。明明外表长那么好看,吐出口的话却比罗勒大哥没好多少,三兄弟就只有薄荷二哥表里如一,斯文有礼。 万香芹瞪着她,光看她眼神里的光芒也知道她脑袋这时候想起了谁──叩、叩、叩!重重敲了她额头三下。 “啊?干嘛又敲我?”她今天是犯到他哪一条啊? “我高兴!” 呜……芹哥虽然是好人,但是……他也太随心所欲,太任性了吧! 九月底了,扳手指算一算,距离双十节她的生日还有十三天。钱买不到的礼物他不会给,她也不敢开口要,而钱买得到的……她想了几天,想到要一套餐具。 她现在会下厨了,虽然做的菜被芹哥从头嫌到尾,什么“猪吃的。下毒啊!猴子做鸟菜。厨余啊!”骂了一大堆,但他边骂边吃,最后总会把他嘴里的“厨余”吃到不剩,所以她就默默继续做,等待有一天奇迹出现,或者看哪一天他突然生病发烧舌头坏了,也许就会夸她一句“能吃”了。 现在呢,她想既然菜色得不到夸读,那摆一套美美的餐具,说不定他看了赏心悦目,恶毒的话会少一点……不不,芹哥是好人,他不恶毒……应该是说心肠会更慈悲一点。 她坐在车里无聊,转头瞄向车窗外熟悉的街景……咦?“芹哥,买餐具不是这条路啊。” “我先去买本书。”他戴着一副银色的炫目眼镜,镜片可以用来当镜子,完全看不到他眼睛在看哪。 朱可安一颗心渐渐地畏缩了起来,手抓着安全带,很想逃开……没关系、没关系,她在车上等,她不要下车就没事了。 万香芹找到位置停妥车,看着她,“下车了。” “我在车上等你。”她扯起嘴角,眼睛很大,脸色有些许的白。 “家法规定小猴子不能单独待在车上。”他拉开门,把她的安全带解开,拉她出来。 “芹哥!……什么时候多这一条家法了?”她被拖出车外,低着头抱怨,眼角不时四下瞄,呼吸有些不安稳。 “我刚刚决定的。”万香芹看都没看她,拉着她的手往热闹的街道穿梭而去。 他步伐大,走路又很快,她被拉着在身后跑,一脸莫名又讶异地瞪着他的背。他平常不会走这么快,今天是怎么了,他们有赶时间吗?……不过也好,快点走,也许就不会遇到。 再说,都过一个多月了,那个人总不可能天天在此地徘徊等着抓她,她只要别自己吓自己,没事的。 她低低垂着头,始终看着万香芹的步伐小跑步跟上他。 没事的、没事的── 砰!好痛……额头撞上了他的背。 突然停下来也下通知一声……到书店了吗? 她抬起头── “朱可安!让我找到你了!” 她望著书店门口,万香芹正拉着地准备进去,一个叫声定住了她的脚步!她全身僵硬,头皮发麻。 万香芹狐疑地转过头去,看见一个跛脚男生从一家内衣店门口附近被人搀扶半跑着过来。 朱可安瞪着那两人,紧紧咬着唇,瞬间无血色,急忙两手抱住万香芹的手臂,拖着他,“走……快点走……我们快点走!” “他在叫你,他是谁?”他动也不动,立在那儿,昂着傲慢的下巴,挺着任性的肩膀。 她拉不动他,瞪着接近的两人在眼前放大,深深的恐惧也在她眼里扩张,她缩回手,放掉了万香芹,不回头转身就跑! “小猴子!”镜片下一双眼睛惊愕地瞪大,愣了一下……任何事情她都不用怕,他会保护她,他该是深得她信任的……他万万没料到她会轻易放开他的手,从他身边逃离,伸手只抓住一把空气,拉住她已来不及。 “朱可安,你不要跑!”跛着腿的男生推了身边保镖一把,要他去追。 万香芹眯起了眼,回头抓住那名保镖的衣领。先处理这两个,把事情搞清楚再回头剥小猴子的皮!她最好是乖乖回到车上等他! 保镖反身踢来一记飞腿,万香芹闪身躲过── “你是谁!朱可安是我未婚妻!”身旁的跛脚男生瞪着他吼。 万香芹一怔,回头…… “三少,小心!” 小猴安安禁不住对哥哥的思念,从主人身边逃了回来。 小猴安安的主人眼见安安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紧抱着哥哥不放,只好把小猴安安还给哥哥照顾。 小猴安安又回到哥哥身边了。 日子一天一天过,小猴安安每天和哥哥一块吃、一块睡,在哥哥细心的照料之下,终于开始成长了。 最近小猴安安常用一双纯真发亮的眼睛望着哥哥,用小鸟儿思春般的声音对着哥哥说:“我喜欢你。” 哥哥很疼爱小猴安安,每次都给她一根香蕉做为奖赏。但是不知何故,小猴安安总是苦着一张脸吃着香蕉,一副快哭的表情哀怨地望着哥哥,看得哥哥莫名地心虚,却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对了? 有一天,小猴安安对哥哥说:“我要学料理,以后做给哥哥吃。” 听了造句话,哥哥直望着小猴安安,一句话也没有说。 小猴安安的哥哥是美食家,他发现自己尝遍了天下美食,这些美食出自多人之手,但这些人都是属于别人的“厨师”,没有一个人专门为他做料理……为他而学,为他而做,只为他一个。 小猴安安并不知道这句话哥哥听了有多感动,一颗心暖烘烘,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 这时候,哥哥才发现由他亲手扶养的小猴安安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 “哥哥,我喜欢你。” 当小猴安安再次对哥哥说这句话时,哥哥终于明白小猴安安的意思了。 只是,小猴安安年纪还小,没有哥哥,小猴安安半夜里还是不敢睡,尤其小猴安安总是在半夜里偷亲哥哥,哥哥更加没有把握两人的感情更进一步发展,不会伤害到小猴安安。毕竟她真的还小。 ……虽然,哥哥已经确定小猴安安发育得很好了。 直到天空变了颜色,她都不曾再回到那条街上。 橘红的夕阳拉长了一条身影,这条身影最后消失在车里,在这里停了半天的车子终于在夕阳落下前离去。 海浪声,海风吹,海边小屋灯亮着。 柳芷蕓仰着头,望着万香芹左边下巴的青肿,惊讶得张口结舌,“谁不要命了敢打伤你!” 这是跟他一整个家族的人为敌啊!首先,她那个曾经“兄弟众多”的未婚夫就不会善罢甘休了! 万香芹目光扫过整个房间,严峻的一张脸更加阴暗,“还没回来?” “嗯,不管是我那里的警卫还是绿墨那里都还没有通知我。”而她就到这里来等,她希望可安是直接跑回家来,但是连这希望都落空了。 朱可安从街上跑走后,就失踪了。 她没有看过那份报告,但从花蒲英口中大约知道朱可安虽然父母双亡了,但她还有一个继母,一个继兄,一个同父异母的幼弟,她不是无家可归,而是离家出走。 至于她离家出走的原因,她在那个周家屋檐下究竟发生过什么事,花蒲英的人调查不出来,至今还是团谜。 “所以我说直接问她就好了,为什么你一定要逼她自己说呢?”明明知道发生事情后,她都避开那条街不去,万香芹却故意把她带到那条街上,非要亲眼看看她到底在怕什么,非要她自己说出来。 “你可以回去了。”万香芹转身下楼,手上还握着车钥匙,钥匙圈上一只小猴子随着他跑下楼的动作剧烈晃动。 “结果呢?打你的那个人还活着吗?你问出可安过去发生什么事了吗?”柳芷蕓追下来,却追不上他的速度。 海风吹进昏暗的庭院内,她没追上万香芹,却撞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被紧紧的抱住。 “蒲英,可安呢?你派人找到她了吗?”她仰头望进一张皱眉的脸孔,却没有时间关照他的情绪。 “找到了。”低哑嗓音含着莫大的火气,“庭院暗,你跑这么快做什么?万一跌倒怎么办!” “你找到人了?她在哪里,你把她带回来了吗?”会不会已经和万香芹在外面了?她喜出望外,急着出去看看。 “她回家去了……回到她童年住的家。”花蒲英一把抱住她纤细的腰,知道他如果不交代清楚,她势必不肯乖乖待在他怀里。“你不用急,香芹去找她了。所有的事情都弄清楚了,我让打了香芹的那只瞎眼狗吐实,可安在周家过的是什么生活,我会告诉你,你不需要追去问香芹。” 她一怔,只觉得浑身发寒,急着追问:“你说……过的是什么生活?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啊!” “我叫你不要急!先顾好你自己的身子,你忘了你怀孕了吗?”花蒲英恼火地瞪住她。 “那你就快说啊!”她心急地抓着他胸膛。 “好好好……”他瞪着她,终于深深叹了口气,“你听了,别太激动,也别哭得太厉害……唉!”他只觉得说了也是白说,提前警告,反而吓得她眼眶都泛红。 ……为了她和肚子里的孩子,能三言两语说的,他就尽量带过吧。 周国胜过世后,朱可安搬进周家,张信志丢了一条腿回到家住,整个人性情大变,变得暴戾可怕,一连赶走四名看护,连家里的佣人都被他吓跑。 刘佳蕙后来找了张信志的表哥来帮忙,聘请他当司机兼保镖。 一个家里全都是自己人,里头发生什么事,除非他们自己愿意说,或是张信志的表哥出卖他们,否则没有人会知道。 朱可安就生活在这一家子的暴力、虚伪、欺骗的阴影不过了三年非人的生活。 佣人都走了后,所有的工作全落在刘佳蕙一个人身上,三餐、打扫、洗衣服,背着不满周岁的儿子,照顾残废了的长子,她一声不吭,尽管做的菜送进房里被儿子打翻扔出来,她也默默的收拾。 朱可安很不忍心,总是抢着做家事,但刘佳蕙都不让她动手,说她是周家的大小姐,不许她做这些事。 她想可以帮忙照顾弟弟,但刘佳蕙总是背着,一放下就哭,她一个十四岁的孩子,照顾不来一个出生不久的婴儿。 几次看着辛苦的阿姨白天夜里忙着照顾两个儿子,心疼又不忍。有一次,她看阿姨拿着托盘站在信志门外,愁容满面踌躇着,幼子在背后又哭了起来。 “阿姨,弟弟要喝奶了吧?我拿进去给信志哥吃好了。” “不要、不要,万一他伤了你……” “我知道信志哥生病了,不要紧的。阿姨,我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你让我帮忙吧。” 朱可安那时十四岁,从小心肠好又善良,刘佳蕙是看着她长大的,对她的性情非常了解,而且完全掌握。 那天,张信志意外的配合,非但没有把饭菜打翻,而且全吃光了。 朱可安高兴,刘佳蕙更在她面前感动得痛哭,朱可安更加知道自己做对了,从此决定她要帮忙照顾张信志,那么阿姨会更加欣慰,不用那么辛苦。 从此,却是她恶梦的开始。 张信志总是趁刘佳蕙不在时讥骂她,扯她头发,打她,甚至叫表哥抓住她,让他打个过瘾。 朱可安怕阿姨知道了难过掉泪,忍着痛不敢说。 张信志表面上变得愈来愈安分,但私底下却愈来愈暴力,愈来愈狠毒。 在朱可安面前,他向母亲要求,夜里要朱可安也来照顾他,他说表哥夜里总睡得像死猪,叫也叫不醒,他半夜口渴,伤口疼痛,要上洗手间都没人帮忙,他喜欢可安细心又体贴。 刘佳蕙就望着朱可安微笑,“你们兄妹感情真好。可安,你在他房间陪他一起睡,会不方便吗?” 会不方便吗?朱可安当然马上摇头说不会,她不想让阿姨担心,却不知道自己落入了陷阱。 那天起,夜里房门关起,张信志就不曾让她好过了。 他联合表哥用尽了各种手段整她,让她无法在床上好睡,还不许她下床去,小小的身子只能睡在床的最角落缩成一团。 最后她总会滚下床去,也只有那时候,她才能在地板上小小睡一下。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她想张信志也好多了,她可以告诉阿姨她要回自己房间去睡,可她话才到嘴边,却听见阿姨说:“可安,阿姨真对不起你。为了照顾弟弟,把哥哥都丢给你……真对不起。” 她一听,摇摇头,望着满脸歉疚的阿姨,话吞了回去,想找机会再说。 后来,一次张信志不小心在她手上留了伤痕,被刘佳蕙看到,一知道她被自己的儿子打,马上痛哭,拚命打自己巴掌,向朱可安道歉,但这却把朱可安吓坏了,张信志虐待她的更多残暴手段,她一句都不敢说。 她心里希望刘佳蕙能够想到她夜里可能受到张信志的虐待,开口让她回到房里去睡,但刘佳蕙似乎没想到自己的儿子那么坏,她只是说:“可安,他脚受了伤,所以脾气不好,你不要怪他。好吗?” 好吗……她当然只能点点头,无言的忍下来。 这以后,张信志偶尔还是会不小心在她手上留了小伤痕,而她就又会看见刘佳蕙激动又亏欠的自责。 “可安,你哥哥是不是又打你了?都是那场意外害的。你也知道他以前脾气很好的。阿姨跟你道歉,跟你磕头!呜……我对不起你爸爸……” 那场意外,是出在婆婆的丧礼,爸爸载着信志要来看她的路上。这一提,又带出了她内心最脆弱的那一块。 她就这样一天、一天过下去,这却还不是她的最痛。 让她心痛的是,刘佳蕙总是看着她说:“你长得跟你母亲好像,愈来愈像婉织了,以后一定像你母亲一样美丽。” 然后她总会看见阿姨落寞的神情,淡淡哀伤的笑容像叹息着什么。 她知道,阿姨很爱父亲,但父亲心里始终只有母亲一个,而母亲从来就只和她的情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直到自杀。 她不懂母亲的感情,但她也不想像母亲一样。阿姨常说,母亲带给父亲的只有痛苦,她也有这种感觉。 所以父亲死后,一旦阿姨说她像母亲,她就好像被针刺一样。而她总觉得这根针不只是刺着她,同时也刺在阿姨身上,也许更深更痛。因为她深爱的男人,爱的就是这张脸,所以她不想像母亲,她故意把自己弄得脏兮兮,不想长大,就是不想让这根针刺到阿姨。 她的善良和体贴,被利用得好彻底,直到她离家那一天,才知道那个家的一切都是虚假和谎言,刘佳蕙扮苦脸折磨她的心,张信志负责痛打她的身体,而他的表哥拿人钱财,做了哑巴和帮凶。 那个哑巴畏于炆龙过去的“背景”,把他几年来在周家屋檐下眼见的一切都招了! 万香芹瞪着暗夜几近无人的路面,紧握方向盘,狠踩油门。 她过的是什么生活……那是什么生活! 第九章 那是什么? 她躺在地板上,空茫的眼神落在阴暗的床底角落,呆了好久。……书吗?她一怔,猛然回神,忘了多年来没有清扫过的床底已经成了灰尘与蜘蛛丝的窝,一下子就爬了进去,把那本积满灰尘的书拿出来。 原来,在床底下…… 花卉香草植物大全。 她拍掉灰尘,用手擦亮书皮,连书侧都拉着衣角磨得干净。她靠着床脚坐在地上,垂眼直望著书本,摸著书皮的指尖迟迟无法翻动……好多、好多的快乐回忆都在这本书里,一页、一页的图片都有和婆婆、爸爸,东风舅的回忆…… 婆婆,我明天要猜玉玲珑还是陆莲花呀? 唔,我看看……这页、这页,这花挺可爱的。 婆婆,这叫铃兰,我昨天猜紫罗兰才被东风舅笑,我不要听你的了。爸爸,你说呢?是玉珑还是陆莲? 嗯……我猜应该是这个。 罗勒?好吧,那我明天猜这个看看好了。 罗勒啊,那不是九层塔吗?那换个口味,我来做咸饼干给你们吃。 好啊。真奇怪,东风舅真的很爱吃饼干耶,我每次都看那个……外甥提着饼干盒来,所以我也学他提婆婆做的饼干去敲门,想不到东风舅就上钩了,哈哈哈……不过婆婆你说,东风舅该不会为了吃饼干,故意不告诉我外甥的名字吧?那我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呵呵,那是我的荣幸了。你明天去问他喜欢吃什么口味,下次我来做。 呜……婆婆,你是说我明天也猜不到吗? 你明天要猜着了,那有什么好玩的? 哇啊!我不是猜着玩的啊!爸爸,你看婆婆啦! 咦?不是猜着玩的吗? 呜……呜哇啊……爸爸── “爸爸,婆婆……” 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书皮上,灼热的双眼早已模糊,她一怔,发现眼泪沾湿了书皮,抓起胸口的衣服急忙抹去。……火热的喉咙哽着酸楚,奸痛好痛,过去所忍受的皮肉折磨更加深了失去亲人的疼痛! 这房子,这本书……这里的一桌一椅、一景一物,全都有爸爸和婆婆的影子,失去他们后,她亲手锁上了这房子的门,把钥匙放在东风舅家的窗户上沿,就不曾再回来过…… 物是人非,触景伤情,直到现在还是这么痛,这么痛! “呜……呜……婆婆……” 她坐在地上,垂着长发,紧紧抱着一本书,抖着身子啜泣的身影,打住了万香芹冲动的脚步。 他停在门口,房内一盏夜灯照着地上的红砖地板,她缩在床边的角落,看得他滚动的喉咙发热发烫,一颗心悸痛不已! “芹哥……你怎么来了?”她抬头,抹去一双泪眼,看见他站在门口,有些讶异,有些迟疑,这会不会只是错觉?是她希望看见他,非常想见他所产生的错觉,其实门口一个人也没有…… 她看着他走来,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她抱紧了怀里的书,痴痴望着他……鼻间飘来他的气味,他舒服令她安心的味道,眼泪急速滚落…… “对不起,我来晚了。”沙哑嗓音哽着灼热疼痛,对面是东风舅的房子,这里他过去经常来,为什么不是在她十四岁时就认识她?那么他就能够好好保护她,她就不必受这些苦了! 一双手臂伸向她,对她张开来。 “……芹哥!”不是错觉,不是错觉啊! 他抱住扑进怀里的纤瘦娇躯,极度渴望将她揉入骨血里,又必须克制过度用力会伤害到她的傻劲,肩膀颤动着一股疼惜和爱怜,拥抱着她在心里起誓,一辈子不让她再受到一丁点伤害! “……回家吧。” 在他怀里的身子突然僵硬,犹豫又恐惧…… “回哪一个家?”她的家在哪? 细碎的声音茫然得令人心疼,灼烧着他喉口。他凝视着她苍白的脸儿,轻抚她冰凉的肌肤,倾身亲吻她的脸。 “当然是小猴子的家啊。” 满眶的眼泪决堤,湿透了她冰凉脸颊,她紧紧咬着唇,湿亮的眼睛对着他拚命的看。 “……没事了,该处理的都处理了,再也没有人能够伤害你。”万香芹咬着牙,满腔的怒火,却动作极轻极柔的将她抱起来。 处理?她一脸迷惘地望着他。 “我们回家吧。”极尽呵护的声音,把她的心温柔的包围……她不知道“处理”是什么意思。但也听得出来,看得出来,他已经知道她全部的过去,所以……好疼惜她。 一整个晚上,他什么也没问、没说,只是抱着她,让她安心入睡。 他的手臂好温暖,睁温柔,让她几次想哭。 终于,在他怀里睡着了。 清晨,趁着她未醒,他去外面买早餐回来。 咚、咚、咚地跑上二楼,不知道她醒来没,怕她醒来没见着他,心会不安,或者说他会不安吧…… “小猴子?” 床上空的,楼上、楼下都找不着人……他只是出去买个早餐而已。 她上哪儿去了? 万香芹眯起了眼。她该不会── 周家 三层楼独栋透天别墅,沿着庭院外围筑起的灰色高墙让外人难以亲近,黑色大门深锁。 她深吸了口气,才按下门铃── 她一直都不知道要她睡在张信志房里的,其实是刘佳蕙出的主意。 刘佳蕙计谋让张信志强暴她,那她就可以用生米煮成熟饭的事实,哭着求她嫁给张信志,刘佳蕙认定心软的她终究无法拒绝。这么一来她爸爸留给她的不动产,她不但全到手,还在外头保留了贤慧的好名声。 但张信志厌恶她的外表,不肯听刘佳蕙的话,再加上刘佳蕙的逼迫,使他夜里把气都出在她身上。 而她却是为了顾及刘佳蕙的心情,不让她看见母亲的影子,刻意吃得很少,用营养不良来压抑成长,甚至故意把自己弄得很脏、很臭,无意中破坏了刘佳蕙的计划,因此反而保全了自己。……比起被强暴,那她所受的皮肉之苦说起来……苦涩的想,她也算傻人傻福吧。 民法规定女生满十六岁才能在法定代理人同意下结婚。 她满十六以后,刘佳蕙一直想打扮她,买了好多衣服给她,在她一心以为阿姨很疼她的背后,竟是一堆龌龊恶心的计谋,每次想到她都呕吐不止。 这些事,她相信自己一辈子也不会说给芹哥听。 芹哥很善良,他的耳朵不应该受到一堆污秽不堪的脏事污染……她一辈子都不会说给他听! ……门铃响了好久,无人应门。 难道都不在?颤抖的手缓缓握起,说不出一股放松或失望,她不想一直躲下去,但一想到即将面对这屋里的人,所有的黑暗都仿佛向她席卷而来。 “咦!这……是可安吗?” “江奶奶,好久不见了。” “真是可安啊!你长大了,变得好漂亮,我都快不认得了!”老人家话匣子一开,拉着她说了一堆话,朱可安站在那儿听,偶尔点头,偶尔微笑,始终一句话都插不上。最后老人家才突然想起什么,望了一眼周家深锁的大门,“可安啊,你家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事?”心跳了一下,头皮发麻,依然摆脱不掉过去的恐惧。 “昨天晚上你阿姨叫了搬家公司来,连夜把所有家当都搬走了。我看她一张脸惨白,整个人都在发抖,问她发生什么事,她也不说,拉着你弟弟上车就走了。” 走了?……连夜搬走? “陈家媳妇昨天下午跟你阿姨喝茶,听说你阿姨接到一通电话,好像是信志招惹到很黑的大人物了,被打得不成人形送进医院里。你也知道陈家媳妇是里长伯的女儿,昨天晚上里长伯回来知道这件事,赶去医院关心,结果扑空了。医院的人说你阿姨硬是办了出院手续,雇了人把信志送走了,一家子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怎么你不是为了这件事才回来吗?” 朱可安张着嘴巴,呆呆望着老人家,早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小猴子!” 她抬头,看见万香芹的车疾驰而来。 ……没事了,该处理的都处理了,再也没有人能够伤害你。 万香芹下车,冷冷扫了周家别墅一眼,似乎早已知道这里人去楼空了。 “芹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讶异地跑向他。 他把早餐都带出来了,带着她回到那座弯弯绕绕的大院里,拉着她的手往里面巷子走。 她仰头,那块“便利店”的招牌还在,只是红纸条上本来写着“不卖酱油、杂货”的字迹早已模糊,纸条也早已变色了。 他拉着她走上二楼,一边说:“这是东风舅的房子,他曾经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那时我常来。” ……我知道啊。她望着他的背影。 他有钥匙打开了门,拉她进去。 里头没什么改变,只是成排的书柜上少了很多书……几乎都清光了。靠近窗边的两排沙发和茶几还在…… 东风舅,外甥是什么样的人? 他啊,是个单纯善良的好孩子……不过有时候爱玩了一些。 爱玩什么? 哈哈…… “小猴子?”万香芹把提来的保温盒放在茶几上,早餐都拿了出来,回头才发现她呆呆望着沙发,不知道想什么想入神了,叫了好几声都没听到。 “啊……嗯。”她抬头,忍不住看他的短发。以前,他也和东风舅一样留着长发。 “快过来吃早餐。”他拉着她往沙发坐下来。昨天她都没吃什么东西,今天一定要让她多吃一点补回来。 “芹哥,你先说那是怎么回事,他、他们……还有我弟弟呢?”她最担心的是她血亲的弟弟。 万香芹望着她忧心的脸儿,拿到她嘴边的食物被她推开来。“这世界上就是有一种人,骨子里贪婪歹毒,虚伪无耻,却又需要众人的掌声才活得下去,要名又要利,一辈子戴着一张假面具,欺善却怕恶。这种人无论到哪里都活得下去,你弟弟是她的孩子,她自己会照顾,你就不用担心了。经过的详细情形……” 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对着他。她屏息以待,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他却只淡淡丢下一句:“你不必知道。” 朱可安张大嘴巴,还来不及抗议,万香芹把一块火腿塞进她嘴里。 “总之,蒲英哥的律师都处理好了,你满二十岁之前,蒲英哥就是你的法定代理人,他会保护属于你的一切,而我会保护你。等你满二十岁以后要怎么处理你父亲留给你的财产是你的事……你也不用急着抛弃一切,你弟弟还小,给他太多,不见得是对他好。” 她含着火腿,惊讶地望着他。她的确是想去和刘佳蕙谈好条件,只要她好好把弟弟扶养长大,属于她的那一部分她都可以过继给弟弟……芹哥怎么都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轻触她脸颊,下巴,看她呆呆望着自己,都忘了咀嚼,手动帮她做咬合的动作,“快吃吧。” 牙齿碰撞在一块,她才慢慢咀嚼,眼眶忍不住湿润,听着他低沉温柔的嗓音继续说。 “过去的都不要去想了……接下来你要念书、要学烹饪,想做任何事情就去做,任何地方你都可以去,再也不会有人敢欺负你了……”他扯眉,忍不住还是补充了话:“这不是说你出门就不用报备了,以后上哪儿去都得让我知道,再也不许一声不吭就走,更不许……在我面前跑走了。” 不许,再不许,再多的不许,他都用温温的火气,疼惜地说着,不再对她大声,就连他的手、他的碰触都充满温柔和怜惜…… “芹哥,你同情我吗?”心里憋着难受,但她也没想到自己想着、想着就把一份快哭的心情说出口。 万香芹一怔,望着她眼里受伤的痕迹,他眯起眼,缓缓扯起眉头,两只手掐起她脸颊,火大加不悦地朝她咆哮:“你这只小猴子在闹什么脾气!疼你不好吗?胡思乱想什么!” 被拉开的嘴角却反而弯弯地翘起,抹上了安心的笑容。 万香芹瞪着她一脸傻笑,放开了手,拿了块总汇三明治塞进她手里,“快吃。” 过去的事情,他都不问了,是不要她去回想。而她不想说,是不要污染了他……那接下来呢?芹哥的意思是他们还可以住在一起,芷蕓姊也说他们都还年轻,不用急,但是…… “芹哥……对你来说……我是什么?”她低着头,涨红了脸,嚅嗫地说。 “小猴子啊,不然是什么?”他看了看买来的早餐,拿杯子倒了一杯现榨蔬果汁放到她另一只手里。 呜……果然还是小猴子。再次中箭重伤,翘着嘴唇咬了一口三明治,喝一口蔬果汁,喉咙哽着酸涩味,眼泪已经满到了眼眶,湿了睫毛。 “看看你,吃得嘴边都是!”他轻斥,倾身贴近她的脸,嘴唇碰了她,伸舌舔去她嘴唇上的吐司屑,顺便把沾了嘴边一圈的果汁都舔个干净。 怦怦……怦怦……怦怦怦──朱可安眼睛瞪得好大,白皙薄嫩的脸皮涨成了猪肝色,一手拿着果汁,一手拿着三明治……成了雕像。 万香芹若无其事地看着她,想了想,好心地说:“你不喜欢我叫你小猴子,那以后我叫你安安好了。” 最后,他满意地笑了。 那……算不算是吻呢? 算不算啊? “这里也是你的家,所以……”柳芷蕓眼眶还泛红着,话说到一半才发现朱可安根本完全进入在自己的世界里,脸红红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可安?” 地点点头,嘴角咧咧笑着,又点点头,就连五指在她面前晃,她也一个劲傻笑,没感觉。 柳芷蕓眯着红红的眼睛,忍不住想这万香芹又对她做了什么事吗? “可安,告诉你一件事情,不知道算不算好消息,我自己还很困惑。” “嗯……嗯。”五根手指还在她面前晃,她还是笑着点头。 柳芷蕓叹了口气,“蒲英很高兴,以为这样我就会跟他进礼堂了。我也知道不应该再拖,但是他使诈啊!我却得依他,我很不服气!” “嗯……哦……”什么?不服气?芷蕓姊说不服气吗?不服气什么?……芹哥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可安,我们离家出走好不好?” “嗯……好啊。”芷蕓姊说什么都好,就算是离家出走也好……嗯? “可安,我就知道你一定挺我的!”柳芷蕓紧紧抱住她。这拥抱不只是对她的疼惜,也是为她的可爱,而她的计划成功! 朱可安一怔,呆傻地望着柳芷蕓,小鸟儿迷惘的声音轻问:“……你刚刚说什么?” “离家出走啊!你已经答应我了,不可以反悔哦。”柳芷蕓展露出灿烂笑靥。 “啊……啊!”真的是离家出走!芷蕓姊要离家出走!“为什么啊?” 为什么……一问起,柳芷蕓脸上就写满复杂表情,“因为……我怀孕了啊。” “啊!” “别‘啊’了,趁他们两人在楼上,我们快点溜。”柳芷蕓拉起她,急着往外走,又频频抱怨,“你蒲英哥现在管我很紧,我连骑个脚踏车他都要担心,明明我就不想这么快有孩子,他却故意……嗯?干嘛不走了?” 踏出门口走了一段路,朱可安才总算搞清楚,原来芷蕓姊怀孕,被蒲英哥管太紧,所以芷蕓姊决定闹家变了。但…… “芷蕓姊,我知道我应该要挺你,但是……我才答应过芹哥,以后不乱跑了。”她不想让芹哥担心啊,最好芷蕓姊也打消离家出走的念头,不然被蒲英哥逮到,她现在是孕妇有免死金牌,结果是会害她死很惨啊。而且……她都还没弄懂芹哥那个……算不算吻她啊? “可安,你不觉得这一次离家出走,刚好可以试香芹对你的感情吗?”看她一脸茫然,听进了也没有懂,柳芷蕓很怕花蒲英跑出来找人,拉着她快步往大门口方向走,边走边说:“你还想当他的小猴子多久?难道你都不想听他亲口对你告白吗?” “那跟离家出走有关系吗?”她望着芷蕓姊的后脑勺,开始心痒痒地考虑了起来。 “对啊,我也很想知道有什么开系。”一个磨牙的声音从两人身后插进来。 柳芷蕓拉着朱可安缓缓停住脚步,低头看见地上拉了两条长影,却都不属于两人的,头皮一麻,另一个喷烟的声音响起。 “你准备逃家吗,芷蕓?” “芷蕓姊……蒲英哥在问你耶。”朱可安低声附耳对她说。 柳芷蕓紧拉着她的手,还没想出藉口来,万香芹先发火了。 “安安,过来!” 呜……不关她的事啊,又不是她要离家出走,干嘛凶她?而且芷蕓姊拉着她的手,她走不开啊。 “芷蕓姊,怎么办啊?”背对着两人,她低声问。 柳芷蕓不情愿地放开她的手,回过头去,“为什么你们这么快就跟来?” 朱可安低着头,紧抓着两手,小碎步踱到万香芹面前,相当无辜。 面对柳芷蕓的狐疑,万香芹一把抓起朱可安头上的马尾巴,上面有个闪亮的银发饰,是他最近得意之作。 “那是你活该,谁教你连这只小猴子都带出门。”一支手机握在手里,他把手机荧幕转向柳芷蕓,“小猴子爱乱跑,我自然管她严一点。看到没?定位的,白痴!” 柳芷蕓瞪着眼睛掉了下巴! 朱可安登时抬头,惊讶地望着他。 花蒲英走到柳芷蕓面前,伸手拨开她吃进嘴里的发丝,缓缓扯起嘴角,“你现在应该知道我给你相当多的自由了吧?” 眯起的眼里闪着怒火,他似乎已经开始考虑和万香芹狼狈为奸,柳芷蕓马上两手一扬攀住他颈项,整个人贴在他身上,柔媚地撒娇道:“蒲英,你也知道的,人家昨儿晚上都没睡好,好累哦。你抱我嘛,我想回去睡觉了。” 花蒲英默默地将她抱起,她顿时像一只乖猫娇滴滴地依偎着他,他也无言地任她攀在自己身上,抱着她走回家去。 朱可安望着蒲英哥的背影,眼里发出好羡慕的光芒,也好佩服芷蕓姊能屈能伸的小女子功力…… “狐狸精!以后离小猴子远一点!”头顶上传来一声骂,她红着脸低低垂下头。 万香芹拉回目光瞅着她,本来还想狠狠训她一顿,但一想到她这几年来所受的苦,心里总像被刀劫了一次又一次,口气当场软了下来。 “别傻傻的跟人走。回家吧!”拉起她的手,拖着她走。 她抬起头望着他的背,眼里有了疑问。别傻傻的跟人走啊……那芹哥算是什么…… “午安,为您播报午问新闻。今天是双十国庆,一早各地……” 你还想当他的小猴子多久?难道你都不想听他亲口对你告白吗? ……想啊。朱可安深深叹了口气,按下遥控关掉电视。 从第一眼见到他的那天起,她就梦想听他亲口对她说……她低头开始扳起手指,一根一根数,一、二、三、四、五…… “在数什么?”万香芹听见电视关掉的声音,走过来趴在电视荧幕上低头看她在做什么,却看到她坐在地板上扳着手指头数。 “没、没有啊!”朱可安立刻涨红了脸,两手心虚地藏到身后。 万香芹狐疑地瞅着她,这回倒真猜不着她的心思了。有什么事情需要她扳着手指数,又不肯让他知道? 他眯起眼,“脸这么红,还敢说没有,做什么亏心事了?” “没有!”她猛摇头。芹哥是那么骄傲的人,被他知道,他一定更加得意了。就这点怎么样都不能说,她就剩下这么一点点的自尊了。 “不说啊……既然这样,那生日礼物我也不给了。”她似乎已经忘了今天是她满十八岁的生日,亏之前她那么期待这天的到来,天天都在倒数。 朱可安一怔,瞪大了眼睛,“对哦!我今天满十八岁了耶!……生日礼物?你买生日礼物给我吗?” 她讶异又惊喜地从地板上爬起来。 万香芹转身,坐回他的和式桌前,警告地白了一眼,随即打住她跟过来的脚步。 家法第一条:只要他坐在和式桌前开着电脑,她就不许靠近。所以她赶紧在警戒线外跪坐下来。 “芹哥……”礼物呢? 叩、叩、叩。他充耳不闻。 “芹哥……”要给她的礼物呢?她很好奇芹哥会买什么礼物给她耶。 叩、叩、叩。拿小鸟儿轻吟的乞求声来求他也没用啦。 “芹哥……好啦,我告诉你嘛!”她嘟着嘴。 叩……他瞟她一眼。叩、叩、叩。死丫头想编藉口骗礼物,以为他看不出来! 朱可安等了半天,见他不为所动,知道自己被看穿了,脸红红地低着头。哎,她脸皮很薄的,不要逼她说嘛……而且被他知道,他一定会笑得在地上打滚,一辈子都得意洋洋了。 ……算了,反正不是小猴子饰品,小猴子洋装,小猴子眼镜,就是小猴子睡衣,芹哥送的礼物都这一类,十八岁生日也没什么了不起……对他来说没什么了不起,还是算了。 万香芹眼角瞥向她缓缓起身打算放弃的身影。小猴子当真有秘密瞒着他,居然决定放弃礼物也不让他知道── 啪! 朱可安抬头,看见一个小小的珠宝盒被摆出来放在桌上……系上了粉红色蝴蝶结,珠宝盒的样式和大小看起来很像摆戒指的那种──怦、怦,怦!她瞬间抓住自己的心脏,瞪大了眼睛……不会这么幸运吧? “既然你不想要,那我就拿回去退。……唔,有尺寸的订做品好像不能退。”尺寸……订做──真的是戒指吗? “那么,卖掉好了。”叩、叩、叩,马上,“上网找买主。” “不要啊……”朱可安差点越过那条界线跑上前阻止,在他的瞪眼下又缩回去跪坐。呜……万一、万一真的是戒指的话呢?但、但是她就剩这么一点点点的自尊了……但是戒指啊……如果芹哥是拿来跟她求婚的戒指……“我、我说就是了。” 万香芹看她涨红了脸,紧张地绞握着双手,这才关掉电脑,“说吧,什么事情瞒着我?” 她低低垂着头,扳着手指又开始数,深吸了口气,声音很小、很小,小到万香芹必须靠近才能听得到…… “十二岁……我从十二岁开始,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到今天十八岁,整整六年……”她抬起头,望着他,眼里略有湿气,“芹哥,我从十二岁就爱上你,已经有六年了。你还要我等多久呢?” 万香芹望着她,整个人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十二岁就爱上他?十二岁?……不可能,根本还没认识── 朱可安穿着吊带裤,从怀里口袋掏出那条手帕,低低的说:“你常常去找东风舅,那时我还小,一群小孩子都在巷口玩,每次都看着你走过去……我常常去问东风舅你的名字,东风舅跟我玩游戏,拿了……就是我拿回来的那本花卉香草植物大全,他说你的名字就在里面,猜中了他就跟我讲,猜不中我就给他饼干。他好爱吃婆婆做的手工饼干,而我也从来没猜中过……我快满十四岁那年,你给我这条手帕,但我想你已经不记得了吧?” 他确实已经不记得给过手帕这回事,但这条橘黄相间的手帕他却印象很深,因为这是他的设计品,跟他的床单、相框、还有一副眼镜是同一系列作。他后来找不到这条手帕……原来是他送人了,送给她了……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早一点跟我说呢?”那么他就可以保护她,不让她受那混帐的欺负! 他沙哑的声音哽着深深痛楚,湿了她的眼。她就是能够知道他此时此刻的心情呢…… “有时候我会想,也许我就是应该要经历过一些事,才能够再见你。那么,不管过去受多少苦,我都觉得很值得啊。”她勾起嘴角展笑颜,“芹哥,能够爱你,我真的很快乐,能够跟你在一起,我真的好幸福。” 万香芹把她拉进怀里,紧紧的抱住她,“……我爱你。” 感觉怀抱里的人儿整个僵硬了,瞬间变为化石,又成了一座雕像。 他松开她,看见她圆圆的嘴成了“o”字型,满眼是惊愕的痕迹,他扬起嘴角,拆开礼物,打开盒子,拿出一枚粉黄色的心形宝石戒指。 他拉起她的手,套进无名指中…… “以后,你是万家的媳妇,是我的人了。” 满满的泪自她的眼眶里溢出,爬满了双颊。 他拥住她,吻了一次又一次,直到她哭出声…… “芹哥──” 从十二岁就梦想做他的新娘,她的梦终于要实现了! 尾声 “结婚?你叫我来,就为了跟我说这事?别开玩笑了,她才几岁!等你满二十岁以后再说。”花蒲英一听到两人要结婚,满眼是冷意,泼了两人一身冷冰冰。法定代理人,看样子这身份真好用。 “哦……”朱可安低低垂下头,说不出的失望,但在威严的蒲英哥面前,她从来不敢有二话。退退退,从沙发这区退到和式桌这区来,挡着大大的电视荧幕,免得被蒲英哥瞪。 “她已经满十八岁够大了,我不想再等两年。”万香芹随即瞪眼。小猴子是他的人,即使是蒲英哥也无权干预。 朱可安靠着和式桌点点头。夜长梦多啊,芹哥长得那么好看,外面美女那么多,她也不想等两年。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她得先回学校念书!”花蒲英严正的说。 “结婚一样可以念书,这是两回事!”万香芹无论如何都已经决定先结婚。 “监护权在我手上,你说什么都没用!”花蒲英冷斥。 “蒲英哥!你不能因为狐狸精不肯嫁给你,就阻止我们结婚!那是你跟她的事!”万香芹终于火大。 哎呀啊……芹哥,你不要去戳蒲英哥的死穴啊……朱可安趴在和式桌上哀号,缓缓抬起头,眼前电脑荧幕开着,她很顺手帮芹哥关上──嗯?小猴安安? “──万香芹!不要以为我宠你,你就如此无法无天!” 尽管小猴安安做的菜相当难吃,她似乎完全没有做菜的天分。但哥哥为了鼓励安安,总是微笑点头,满嘴好吃。 “安安的监护权并不是交给你才可以,你如果不答应,我马上找其他的律师办!” 安安……小猴安安经过一千九百九十九次的告白,哥哥才终于勉为其难点头答应接受她的感情。 小猴安安立刻就哭得唏哩哗啦,一连哭了五天五夜…… “你有本事,就试试看!” “蒲英哥,那你就不要怪我──” “呜……呜……我要跟芷蕓姊离家出走!我不要结婚了!哇啊──” 什么嘛,结果芹哥还是把她当小猴子玩,小猴安安哩!结果她还是小猴子嘛! “哇啊──”而且满篇谎言,他哪有夸她做菜好吃,他都用骂的! “哇啊──”她哪有告白那么多次,顶多一百多次而已,而且他明明很高兴,还写自己勉为其难!她也没哭那么久啊!骗子、骗子! “哇啊──” 东风舅,外甥是什么样的人? 他啊,是个单纯善良的好孩子……不过有时候爱玩了些。 爱玩什么? 哈哈…… 东风舅,你要说清楚啊! “安安?你怎么了?” “不要叫我安安──” 后记 【圆满大结局? 夏娃】 哈哈哈,买一串电子鞭炮来放吧!总算把万家的最后一只出清啰。 “赵家有难”系列,今年预定写的人物,也在这里做一个结束。至于此系列里的闵家两兄弟呢,在“夏朝”部落格里,也已经出清送给了两位美女,接下来我会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快乐的神游去。 先来说说《吃定香芹》这本书,打从重开系列之初,万香芹就是我最伤脑筋的人物,即使是闵家两兄弟,虽然目前没有打算写他们,对于他们的故事走向,心里多少都还有个底。但是万香芹,与其说这是他的故事,我想应该说这是属于小帝的故事,更为妥当。相对的,有了固定的女主角,出场次数多,性格早已描写得清晰鲜明的万香芹,就更难下笔了。 我写系列最难之处,就是在人物还是配角时,把他写得过于详细,那在他成为主角时,会变得绑手绑脚,处处设限。除非是一开始,我就打算写这号配角人物,并且把属于他的故事大纲都设想好,那就另当别论;而这种情形,对我这个一次只能做一件事的单细胞而言,机率是少之又少啦。 “赵家有难”会被我搁这么久才重新拿出来写,作茧自缚是原因之一,其二就是人物之间牵扯太复杂,自己还得花一些时间重新排列、厘清。 话题绕回《吃定香芹》,每本书之前我虽然会写大纲,但往往很少照着大纲走,最常是写完一本书,大纲可以拿来写三本调性完全不同的书了;这本书也是一样,除了属于小帝的“过去”一再修改,到最后我甚至把小帝的内心层面全颠覆,做了一次大修,自己才满意。再来,即使照着大纲走,也会有步调愈定愈慢,一整个跟不上大纲排定的章节的脱节情形;相当糟糕,这本书也犯了这毛病。 因为如此,我家大美人儿看完这本稿子后,不停抱怨爱情成分太少。我自己当然也有这感觉,但是没办法,女主角年龄太低,该在第五章的东西,我写到了第八章来,本来预定写到小帝二十岁,也在十八岁就做了结束,但我又不愿意浓缩他们两人在那一阶段的相处过程,最后,就让这本书呈现只写到上集,下集未完的局面了。 看完这本书,若有不满意的朋友们,在这里向你们说声抱歉啦,也许有机会我会再写万香芹和朱可安接下来的故事,或者放在部落格上。 至于,万香芹那本“童书”……最后,是不是应该打上十八禁,只有问他自己了。 虽然我家大美人对这本童书很感冒,不过我可是很喜欢呢,希望你们也会喜欢,哈哈。 接下来,还是系列吗?唔……哈哈。 哈哈……东风舅这招还真好用。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