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归舟(上)》 第一章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扬州,自孟浩然来此的那年烟花三月便已不凡。有着「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在扬州」的美誉。 瘦西湖水波碧透,湖身细长,湖面宽窄变化与寻常圆湖相比别有风致。此时湖上正浮着一艘画舫,灯火辉煌,丝竹声隐隐传到岸边来,听者如痴如醉。 寒青坐在床边,轻抬床上少年的下颔,悠然开口:「宋尘,字青山。」 那少年手足无力,目光虽带着不屈,毕竟年纪尚小,掩饰不住心中的惊惶。 寒青望着他,「你长得和我好像,你自己发现了没有?」 宋尘倔强,「谁要和你长得像。」 寒青贴着他的身体,「我们生得这样像,真是天生的缘分。」 宋尘毕竟是世家子弟,父亲更是当朝有名之士,虽然心里十分畏惧,仍然语气冰冷,「呸,谁和你这恶人有缘分?朗朗乾坤,公然劫财害命。」 寒青笑着解释:「你的下人全都好好的,我可没半点为难他们的意思。至于财么,你身上这点银子,我还不放在眼里。」 宋尘疑惑,「那你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 寒青笑了笑,「瘦西湖风光明媚,我留公子同赏,才是待客赔礼之道。」 宋尘被关了一天,到现在才有这个公然在街上虏了自己,似乎能作主的人来。 强压了满腔的委屈与怒气,宋尘和寒青商量:「你如放我回去,我定要爹凑了银子奉上。」 宋尘年纪虽小,头脑却颇清醒,这人抓了他,定然有所图谋。宋家是江南大户,也无非银子上的这点好处可供人垂涎。 寒青轻挥衣袖,「这个不劳公子惦记。」 寒青去桌子那边倒了杯茶给宋尘,「渴了没有?我白天忙得很,下人不会待客,还望公子见谅。」 宋尘咬牙,「我的手动不了。」 寒青哦了一声:「差点忘了,这是我独门的点穴法。再有一个时辰不解,你的手足便再好不了。」 宋尘听得心惊。他家也养着许多护院,点穴没什么稀奇,但最多也不过能维持一、两个时辰。如今他被点穴自清晨到窗外黑透,仍然没有半点可以活动的迹象。 还未想完,他身上几处大穴几乎同时痛了一痛,接着便如无数只蚂蚁在身上的血脉爬行,痛痒难当。 寒青安慰他:「一会儿便好了。」 寒青拿了那杯茶,扶住宋尘的背,喂给了他。 宋尘手足酸软,有心不张口,可实在渴得厉害,犹豫间已咽了下去,口腔里全是淡淡清香,宋尘几乎要为这茶的香气叹息一声。叹息没来得及发出,口唇间已被重新充满。 寒青压住他深吻下去,宋尘惊得呆了,待反应过来,狠狠咬下去。这一口却咬空,寒青已抬起头,还戏谑地冲他眨了眨眼。 宋尘恼怒畏惧,「你……你……你要做什么?」 寒青浅笑,「我对公子一见倾心,还望公子成全。听说宋谨娶了江南第一佳人,如今见了儿子也可想象母亲风采了。」 宋尘颤声道:「你胡说什么,你到底要什么?我爹什么都会答应你。」他心里已经隐约感觉到会有事情发生,只是不明白到底会是怎么样。 寒青轻抚他的头发,「别的自然有人去说,我想要你。」 说着寒青已将身上的衣袍解开来,按住宋尘,贴着他耳边低声问他:「你喜欢吹了灯盏,还是点着?」 宋尘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一时说不出话来。 寒青把灯芯拨得亮些,「我也喜欢光亮呢。」 寒青伸手拔了自己和宋尘头上的簪子,将头发放了下来。寒青压住宋尘,揉捻他一边的乳尖。让那敏感的小东西在雪白胸膛上的突起充血挺立。宋尘完全更加疑惑了,若说寒青是在打自己,可是也不怎么疼,咬紧了牙再不作声。 寒青低声喃喃:「你今年十七了,和我同岁呢。听说宋谨家教极严,屋里连个贴身的丫鬟也没有,看来倒是真的。可笑他自己养了那么多小妾。」 他说了许多话,宋尘也不回答。 寒青在床头拿了个盒子。打开蘸了些香膏在手上…… 寒青咳嗽了一声:「你好像没有快活?」 宋尘哽咽,「这么疼,我为什么要快活?我又不是傻子,傻子也不会觉得快活。」 寒青叹气,「怎么会这样?我从前也和许多人做过的。」 他这倒不是在说假话气宋尘,可是他找的都是青楼里的红牌小倌多,宋尘却是个没有经过人事的少年。 寒青让人送了温水进来,亲自给宋尘耐心地擦洗。 寒青伸手指去花径清洗他留下的白浊时,宋尘的脸全红了,雪白的肌肤上泛着一层粉色。寒青差点把持不住,连忙给他处理好,上了药就把他抱到床上去了。 宋尘累得不行,推了推躺在自己身边的寒青,没有推动也就不再推了,梦里还委屈地哽咽几声。 寒青捉他并不只是为了勒索,实在另有原因。他本来以为自己会恨宋尘,可是看到他又狠不下心来,竟然觉得有几分的喜欢,悄悄吻了吻宋尘。 *** 宋尘早上被人轻轻摇晃,醒了过来。 寒青笑,「起来吃东西。」 两个丫鬟过来拉被,扶宋尘起床。 宋尘身上没有穿衣服,一下子反应过来,猛地推开她们,紧紧拽着被缩到床里去。 那两个丫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向寒青请示:「少主?」 寒青在床边坐下,把宋尘拎出来。「躲什么,她们什么都见过了。」 宋尘脸色先是涨红了,接着血色全退,白得吓人。 寒青心里好笑,对那两个美貌丫鬟摆了摆手。「妳们先下去吧。」 宋尘看她们都出去了,才松了一口气。 寒青抚摸他的长发。「知道我为什么让她们出去么?」 宋尘低着头也不出声,他还没有忘记那无奈的痛楚和羞涩,决定不理睬这个人,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 寒青继续说:「不知道宋谨什么时候肯赎你,要是赎得早了,我忙得很,今后也没时间去见你。现在不舍得你给别人看,我要自己看个够,亲自侍候你。」接着亲亲密密地吻了吻宋尘。 宋尘气急,怒道:「不敢有劳。」一开口就后悔自己和他说话,却也没有办法收回了。 寒青摆出他的招牌笑容,「何必客气。」 把宋尘按在他腿上,宋尘在他身上不住地颤抖。寒青分开宋尘雪白的臀瓣,露出藏在其中的密花,粉红的褶皱因为遇冷微微收缩了一下。 宋尘觉得受辱,竭力反抗,手才伸出去,已被寒青握住。 寒青用一只手压着他,把药膏涂抹在上面,昨天宋尘疼得麻木了,上药也不觉得更疼,可现在却不一样。宋尘疼得颤抖,什么千万别得罪此人等等的念头立刻被抛去了九霄云外,忍不住放声大骂。 只是他自幼被管教得极严,翻来覆去也不过是无耻、无耻之极,听得寒青耳朵长茧。 寒青伏在他身上,轻轻揉捻他的乳头。「你的声音好听,说这些话实在糟蹋。」 把衣服给他穿上,却留了衣服带子不系,露出宋尘白玉似的胸膛抚摸…… 寒青把那帕子拿出来,贴着他耳边问:「你的东西你还要不要,不要我就扔了。」 宋尘不回答,他作势要装在宋尘的袖子里。 宋尘挣扎。「我不要,我不要。」 寒青不再逗他,把帕子随便一扔。「饿得厉害,咱们吃饭吧。我要陪你在这住一天。」 寒青转头问外面,「好了没有?别饿着客人。」 他声音并未抬高,外面人答应着,「好了。」 还是那两个丫鬟,宋尘没想到这种画舫竟然一点声音都不隔,他的求饶、哭泣、呻吟,外面自然也听得清清楚楚。咬紧了牙,又羞又气,身子一阵阵哆嗦。 寒青奇道:「你怎么了,我现在又没弄你?」 宋尘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几乎忘记自己还在他的手里。心想这人竟是这般无耻,明明知道船舱外有人,却毫不避讳。 下人很快把饭菜摆了一桌,两个丫鬟拿了软垫,寒青把宋尘放到那坐位上,看他皱紧眉头显然还是不舒服,又把宋尘拎回来放在他腿上,给他夹了菜放在面前的碗里。 宋尘发怒,「我不要吃你们这些人的东西。」 寒青全不在乎,只笑了笑,带着少年的淘气,「原来你还有力气生气,那为什么我抱你的时候你动都不动?」 宋尘被他气绝,「你……你……」 寒青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好了好了,吃吧。」 宋尘其实也饿得厉害,他一天一夜没吃东西,又被寒青这样的折磨,实在难以坚持。 但他憎恶寒青入骨,咬紧了牙关不肯吃,无奈鼻子里却觉得桌子上那碗粥的香气越来越厉害。 也不过就是一碗碧梗粥,他在心里劝自己别吃,千万别吃。 寒青笑嘻嘻地喝了,大声嚷着丫鬟再盛一碗。 宋尘的那碗都快凉了,却似乎越来越香,他忍不住舔了舔唇。 寒青忽然在他唇上亲了一下,「你再不吃,我就喂你。」 宋尘哼了一声:「恶心。」 宋尘伸手拿了勺子,他已饿得很了,却仍是慢条斯理地咽下去。 寒青搂着他,等他吃完饭让人收拾了。屋子里只剩两个人,寒青伸手在他衣服里面摸索,人却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尘觉身上疼得厉害,缩在他怀里,腰身几乎折了一样的支持不住。 寒青察觉他的瑟缩,给他按揉了几下。「你白生了好骨架,却没有学武。」 宋尘神色冰凉,「学武和你做一样的事,欺侮人么?!」 寒青才要说话,丫鬟敲门进来送了封信给他。 寒青把信展开,宋尘忍不住偷看。 寒青指窗外,「看外面。」 宋尘哼了一声,有心不从,已感觉到寒青的手渐渐到了他的大腿上,连忙望向窗外。 寒青看了那信,丫鬟拿来灯盏让他就着火苗把信烧了。 寒青让她们退下,舔了宋尘的耳垂,「宋谨冥顽不灵,要钱不要命,他不稀罕你这小儿子,你就跟着我吧。」 宋尘张大口:「你竟然……你竟然骂我爹。」 宋谨在他心目中真正天神一样的人物,哪里容得了别人出口诋毁。 「我说实话罢了,怎么算骂。你爹盘剥百姓,破坏新法,黑心的事难道做的少了?」 宋尘气得哆嗦,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寒青笑道:「不过这些事,我也不在意。既然你有力气骂人了,估计也可以做一次。」 寒青将宋尘轻抛到床上,宋尘闭上眼睛,只当落下来一定摔得厉害。却彷佛有人抱着自己放在床上一般,还未反应过来,人已伏在床上了。 寒青悠闲自在地走了过来,看宋尘吓得发抖。「我是不喜欢你乱发脾气,别怕,昨天做了一夜,现在要是还能再来一次,我都要佩服我自己了。」 宋尘被他羞辱戏弄,又听得父亲不赎自己回去,悲从中来,眼泪滚落下来,在脸上画了两道泪痕。 寒青心里不喜欢看他哭,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劝,皱眉。「好了,别哭了。你跟着我不好么?」 宋尘气极,大声反问:「你觉得好么?!」 寒青没想到他也会发这样脾气,笑着把他抱起来在他的眉眼上亲了亲。「乖,不生气了。」 他自己也不比宋尘大,却用这样哄孩子的语气说话。 宋尘咬牙,「你干脆杀了我,我不要受你侮辱。」 寒青在他的唇上轻按。「我怎么会杀你。」抱紧宋尘,拿了斗篷给他系好,将帽子放下来挡在他的脸上。 宋尘推了他一下。「不用你假好心。」 寒青邪笑,「什么真好心假好心,我不杀你,因为我杀人是收钱的。」 宋尘为之气结,咳嗽了两声。 寒青给他拍了拍背。「好大的脾气,我不气你了,你也不用这样,我这就带你回家去。」 宋尘畏惧至极,惊慌问:「回谁的家?我不要和你走。」 寒青并起两指点了他的穴道,然后把宋尘软绵绵的身子抱起来。 *** 宋尘从未离开过扬州,这番路途颠簸,着实难过。寒青所找客栈已是上上之选,他住不惯外边,折腾了半个月,已经憔悴消瘦。眼前景物全变,分明是离家越来越远,真恨不得杀了寒青。 寒青见他恼怒愤恨,也不撩拨他。有时候闲了才晃到他身边去,无非是抱抱摸摸,再也没有亲热过。 这一日到了泉州口岸,宋尘看见碧蓝的大海,无边无垠,心中悲痛难当。他心底其实是坚强勇敢的个性,但这样的遭遇本来就让人难以承受,何况他还只不过是一个少年。 海边停着许多来往商船,高者胜如平地的五层楼。寒青一行人带着宋尘登上一座楼船,甲板上有几位美丽的少女看见他们来了,笑着迎上来。 寒青笑问:「二师叔还没回来么?」 船舱里有人大笑,「难得难得,你这兔崽子还能惦记着二师叔,咱们可就是等你来好开船了。」随着话音走出一个中年人来,常年的海上奔波过早地在他脸上留下风霜,却多了一股常人没有的豪迈之气。 寒青笑,「二师叔这趟差使办得好快。」 那中年正是他的二师叔吴烈。 「我听说你假公济私,弄了个孩子回来。」 寒青拉过宋尘。「师叔看看。」 吴烈点头,「真是个漂亮孩子,长得和青儿有七分像。只怕你带回岛去,师兄不能容他。」 寒青笑,「这就要请师叔千万帮我说说话。」 宋尘咬牙,「你们……你们……」 吴烈大奇,「青儿,你还没有收服他?」 寒青把宋尘拉回来抱在怀里。「我一路忙得很,他碰不都愿意让我碰。」 吴烈苦笑,「原来真是你抢的人,快放了人家回去。」 寒青倔强,「我不放。」 宋尘听这寒青长辈的话风,似乎他仍然有机会,挣扎着要脱开寒青的怀抱。 寒青抱紧了他就是不肯松手,对吴烈恳求:「师叔,我喜欢这个人。虏了他也有理由,你先开船我慢慢再和你讲,爹总不会太怪罪。」 吴烈看他长大的,素来相信他做事有板有眼。何况他们做的本来就是黑、白两路的生意,笑了笑,挥手下令开船。 船身微微摇晃,宋尘一路来的惊恐和畏惧瞬间达到极点,竭力挣扎,绝望地叫喊。寒青吓了一跳,不敢再点他的穴道,抱紧他吻下去。 两个人一起在甲板上滚了几滚,直到船行平稳了,宋尘才渐渐安静下来。吴烈见寒青这样,便带人进船舱去了,留下他和宋尘在甲板上。 寒青给宋尘擦了眼泪,扶他坐起来。宋尘哭得乏力,过了一会扬手打了他一个耳光。 寒青没有躲闪,叹了口气,「你迟早要离开家独当一面的,难道要一辈子活在父母身边?」 宋尘听他和颜悦色的说话,怔了一下,讥讽道:「给你做玩物便是独当一面?」 寒青吐了下舌头,既然引得宋尘分了心思,也就不和他斗口。抱住宋尘,又在甲板上滚了几圈。「你从前哪见过这么宽阔的天空,这样无垠的大海?读万卷书,正该行万里路。」 寒青个性中带着三分天生的不羁,与宋尘这种书香门第出来的大不相同。 宋尘毕竟年轻,仰望头顶的苍穹,间或有海鸟飞过,一时看得痴了,忘记身在何地。 大约过了半个月,远远的已可以望见海岸线。 寒青撩宋尘说话,宋尘也不理他。 等到下午,大船停在岸边,上下一片欢呼之声。 寒青带着宋尘下船,问他:「我们岛上景色如何?」 宋尘满目皆是繁花碧树,美丽至极。却冷道:「好看又怎么样,住的是你这样的人。」 他直言大骂,寒青也不动气,于是不知什么时候改为讽刺了。 只可惜讽刺也是无用,寒青只笑笑就带着他向岛上走。 岛并不算大,建筑却颇精巧,亭台楼阁,处处看得出心思。宋尘生于大富之家也不禁暗自佩服。 他被安置在寒青的住所,寒青的那对丫鬟留下看守他。 寒奇坐在岛中的议事大厅里,脸色如冰。寒青进来时立觉不妙。 果真寒奇一见他便大怒,「畜生,还不跪下!」 寒青吓了一跳,不情愿的跪在地上。 寒奇厉声喝骂:「我问你,你为什么去招惹宋谨?!」 寒青不服气,「他这样的伪君子,有何不能惹?」 寒奇气道:「你还强嘴,我九霄一派自退居岛上,除江湖,再不问其它事。宋谨与江湖有关系么?」 寒青委屈,「爹,难道就白白放过这个伪君子,当年小姑……」 寒奇冷道:「你姑姑不守岛规,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寒青咬唇,「我抓来一个人,是宋谨和那个女人的孩子。」 寒奇怒气更甚,「我说了这么半天,你竟然还不知道自己错了么?!私自带人回岛,更是大错!都是我惯的你,再不管教,只怕九霄将来要毁在你的手里。」 寒青看老父脸色铁青,再不敢分辩。 寒奇厉声问他:「我再问你一次,你可知错?」 寒青咬牙没有说话。 寒奇一向知道这个儿子脾气倔,这次是实在生气,对外面唤:「来人,把这个孽障给我重责一百杖,谁敢手下留情,就多打一百。」 他执法严厉,门派中无人敢违。两旁走出执法弟子,将寒青按倒。 寒青咬紧了牙,一声没出地挨了过去。等这一百杖打完,汗已把衣服湿透了。寒奇倒也暗自喜欢儿子的骨气,吩咐人将他送回房去养伤。 宋尘换了衣服,坐在窗前无聊翻寒青的书。 听得人声喧哗,两个丫鬟迎出去。寒青却是被抬回来的,自背及臀,全是鲜血,染得衣服都红了。那两个丫鬟吓得掉魂,急忙问原因。 来人说是门主因为少主虏了人回来,坏了岛上的规矩,因此打他,把寒青放在软榻上便告退离开。那对丫鬟急忙给寒青解了衣服上药。 宋尘远远的坐在一边,等她们都收拾好了出去扔血污的衣物,才走过来蹲在寒青身边。寒青的脸上一层冷汗,睫毛湿润润的,宋尘伸指去在他眉毛上涂抹了一下。 寒青疲惫地睁开眼睛,秋水似地闪耀。 宋尘心中一动,不知怎么,竟伸手去摸寒青光滑的肩、背。寒青因为他的碰触微微呻吟一声,宋尘忙收回手。 门声响动,那两个丫鬟回来了,痛哭哽咽,「少主,你吩咐的东西好了,要不要吃一些?」 寒青微微摇了下头,看了宋尘一眼。他手下的人服侍他多年,根本不须吩咐也明白他的意思,红着眼睛出去让人把东西摆上来,是几样扬州菜,精巧的笼屉里装着四只蟹黄小笼包,盛好了的碧梗米粥。 那两个丫鬟对宋尘却不如何客气,把筷子给他摆好就去照顾寒青。正要劝寒青多少吃点,有人来通报,掌门召段情和段缘去问话。 寒青看她们害怕,勉强撑着安慰:「去吧,爹不会为难妳们,问什么都说实话。」 宋尘自下船还没有吃过东西,早已饿了。他这一路行来,船上饭菜不合胃口,一日三餐缩成一餐,就连一餐也吃不了几口,日渐消瘦。现在闻到家乡的气息,拿起筷子夹了一点煮干丝,菜还没有咽下去,眼泪已经流了出来。 他伏在桌子上哭了一会,猛地站起来跑过去抓住寒青。他从来没打过人,也不知该如何下手,只是用力地握住寒青的手臂。 寒青被他牵动伤势,才擦去的冷汗,又出了一身。 宋尘看他疼得皱眉,压在他身上用尽全力抱紧他。 寒青苦笑,「你连打人也不会么?真是愚蠢的法子。」 宋尘也不说话,过一会感觉身上衣服湿漉漉的,低头去看,寒青的血已透过他盖着的薄丝被,将宋尘的衣服染透了。他哪里见过这样事情,惊叫了一声,松开寒青。 寒青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指了下柜子上的药瓶。 宋尘心里犹豫,迟疑着不肯。「我不管你,你死了才好。」 寒青微微蹙眉,声音低弱:「快点,一会她们回来了。这两个丫鬟调皮得很,若是偷偷找你的麻烦,我也管不住。」 宋尘看他身上的血,咬牙去拿了那药瓶,掀开寒青身上的丝被。他虽然没做过这种事情,但为人细致,先将药粉倒在伤口上止血,再拿桌上的布巾擦了寒青完好肌肤上的血痕。 寒青与他一样拥有少年的纤细,却比他要健康柔韧。宋尘想起刚才碰到他的触感,在寒青的臀腿处轻轻按了几下。 寒青忍耐宋尘碰触带来的痛楚,「去里面开柜子,有和这条一样的丝被,你换一下衣服。」 宋尘先进去擦了他身上寒青的血,换了一件寒青的衣服,才把那被拿出来给寒青盖在身上。被子出奇的轻,他出身大富之家也没有见过,揉在手里,只是一个团,展开来铺在寒青身上,没有一点负压。 寒青看他把血染的衣服都收在一起,不知该如何处置,指点他:「打开第二层柜子,左边数第十三格,拿出来去外边倒在衣服上。」 宋尘去取了,拿在院子里,找个偏僻的角落,打开瓶子倒在衣服上,衣服迅速地消融。他吓得厉害,晃了晃瓶子,已经空了。 时值盛夏,他回来时饭菜还冒着热气。 宋尘坐在舒适的椅子上,夹了一口太白鸡,看了看寒青,忍住没有去理他,吃了一碗,又添了一碗。他想寒青既然被责罚,他或者有机会离开,连对寒青的愤恨也暂时放在一边。 寒青失血太多,脸色已近惨白。宋尘远远望着他,想起刚才自己折腾他出了那一身的血,心中天人交战。眼前明明是个大恶人,可是却生得斯文秀逸,真的和自己很像,竟然不能去真的恨他。 宋尘盛了一碗粥,过去坐在软榻边上。「你们什么时候放我走?」 寒青微微摇头。「你既来了这里,就只能永远和我在一起。」看了那碗粥一眼。「你心地倒好,简直不像是宋家的人。」 宋尘听他不会放自己回去,浑身颤抖,将那碗粥放回桌子上去。心里一阵凉一阵热。 寒青看着不大对,咬牙站起来,轻掠过去,点了宋尘的穴道把他抱在怀里。 宋尘一阵阵地发抖,寒青抱紧了他,他不认识宋尘的时候,在他身上肆意妄为,与宋尘相处了这段时日,觉得自己居然不能真的去欺负他。渐渐地熟悉了,更不想再折磨他。 宋尘过了半天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是个聪明的少年,已经想到刚才寒青对他的折磨没有反抗,而是由着他欺负他。否则即便寒青受了伤,他也是比不过,口气稍微和缓了一些。 寒青声音低微:「别动,改天再和你说。」 第二章 宋尘被点了穴道动弹不了,在寒青肩上狠狠地咬下去,寒青疼得皱眉。直到宋尘口腔里全是血腥味,才松开了牙齿。 寒青苦笑,「趁我病,要我命么?」 他身上无一处不疼,偏偏忍不住要去逗宋尘,「宋尘是小狗,张开嘴让我看看牙齿尖不尖。」这句话说的气息已十分弱了。 宋尘还想再咬。 寒青终于发狠威胁:「再咬,把你牙齿一颗颗拔掉!」 宋尘不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迟疑着没有再咬,看寒青肩上的伤口极深,也稍微解气了。 身上奇异的丝被很暖,他这一天实在是累了,在寒青温暖的怀抱里渐渐睡着了。 寒青看见他湿润的长睫毛。勉强合上眼睛,背上一片火辣辣的疼,刺骨地往心里钻。寒青低头在宋尘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你真是个笨蛋,连打人也不会。」 等身上尖锐的痛楚终于渐渐淡去,寒青已经疼得疲惫,连抬手指的力气也用不出来。 门被人推开,听脚步声却不是他的那对丫鬟。 来人绕进屋来,看见寒青抱着人躺在软榻上,脸上飞快闪过不以为然的神情,仍旧口气恭敬:「少主,掌门下令将段情、段缘隔离学习岛规,为期三月。这期间,一切有劳少主自己了。每日三餐,仍会令人送来。」 寒青点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没有我的吩咐,不准任何人进来。」 来人是他父亲的贴身护卫陈危,寒青素来与他不合,伤病之时看见他更觉烦闷。 陈危几乎细不可闻的冷哼一声,飞快地退了出去。 寒青无聊地摆弄宋尘的一缕头发,和睡着的宋尘说话:「宋尘,这个人也是硬骨头,明知道将来是我的手下,却要来得罪我。不过大概没你的骨头硬吧,哼就哼,偏偏声音那么小。」 *** 宋尘第二天和寒青一起醒过来。他把寒青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拿开,重重地推了寒青一下。 九霄岛的伤药是一绝,寒青已感觉不到背上的疼痛,倒是肩上仍旧火辣。他去铜镜前照了照伤口,自己取伤药裹了。 宋尘坐在软榻上,从后面看到寒青修长笔直的腿,紧俏的臀,细瘦的腰身,宽度完美的双肩,身体上闪耀着一层光泽,昨天的伤在肌肤上留下纵横的红色痕迹。 宋尘觉得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感觉,站了起来。 寒青听见声音回头笑,「怎么,昨天没报复够?」 寒青得意地抬起头,挺了挺虽然结实但也不过是少年的单薄胸膛。「还是你没看够?」 宋尘鄙夷,「你真不知羞耻。」 寒青也不计较,自行去内室取了衣服穿上。他选了一件白色的衣袍,拿了柄扇子,再出来时,已经是翩翩风流佳公子。 宋尘站起来,发现自己身上的袍子质料奇特,在软榻上翻滚了一夜,也没有留下褶皱,没有再进去换。 他们两个都是别人侍候大的,全都坐在屋子里等丫鬟。寒青取了一本书来看,左等不到,右等不到,才想起昨天自己昏沉的时候,陈危来报,段情、段缘都被父亲关起来。 他看了无事可做的宋尘一眼,去院落里的下人房取了洗手的盆,又去屋后的水井打了些水端进来放在架子上,拿了手巾递给宋尘。 宋尘也不说话,将手伸在水里,地下的水脉极寒,他被凉得一抖。虽然是夏天的早晨,井水仍旧冷得刺骨。 寒青也伸手进去试了下,皱眉,「过一会再洗,我去烧水。」 宋尘倔强,「不用。」 寒青挡在那水上面,宋尘脾气上来,用力去推他。 寒青闪了一下,那盆水全洒了出来。 寒青叹气:「好了吧,还闹不闹?」 宋尘磨了磨牙齿。 寒青觉得好笑,「怎么,你还想咬我一口?」 寒青慢条斯理地去找壶装了水,生了火将水烧开,兑好了冷水端去给宋尘。 宋尘正在生气,皱眉不肯碰一下。「我不洗。」 寒青拉住他,拿手巾沾湿,在他脸上仔细地擦了一遍。松开手时,宋尘的眼睛都气得红了。 等到将近中午,饭菜才被人送来。极为粗糙的米饭,看不出原来是什么的菜叶。 那送饭的丫鬟行了一礼。「掌门吩咐了,任何人不准私下给你送吃的。只要发现了,就关在后山里一年。」 她看了寒青和宋尘一眼。「我们那边也没任何剩饭菜,吃不完的全部扔掉。少主你不用想着去偷。」 寒青勉强吃了两口进肚子,就放下筷子。 宋尘尝试夹了点菜,一口也没咽就吐了出去。 寒青笑着问他:「你除了读书,还会其它什么吗?」 宋尘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冷道:「书里的学问是千古圣贤之道,其它歪门邪道我……」 寒青截口道:「我明白我明白,我要去抓兔子,你去不去?」 宋尘没有说话,显然很是心动,只是不愿意和寒青一起去罢了。 寒青挑起一边眉毛,「只读圣贤书有什么用?治国固然了不起,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男子汉大丈夫连兔子也捉不住,真是可笑。」 其实他自己也未必分得清五谷,却说出来气宋尘。 宋尘如他意料中的中计,咬牙,「一起去就一起去,我捉一只给你看看。」 寒青找了几件物品背好,两个人出了门。 岛上处处是不知名的花树。寒青领着宋尘在碧草红花间穿梭而行,远远望见一排白色精致的房子。 寒青嘱咐:「你在这里等一会,我先去偷点调料。」 寒青现在虽然很狼狈,不但不懊恼,还带着三分得意。「爹真是小看我,我何必非偷吃的。」 寒青把手里的叉子交给宋尘拿着,身影闪了几闪,飞快地越过房前的一片空地,身形如游鱼般灵巧。先趴在房檐上向里面张望了一眼,随即推开窗户,闪身进去。 宋尘看得大是羡慕。他自幼被管教得极严,别说是学武,就是动动书本以外的东西,也要被父亲大骂罚跪。假如寒青没有那样欺负他,凭这一手,就已经是宋尘最崇拜的人了。 他还没有想完,寒青人已回来了。掠过空地时真像一抹轻烟,快到宋尘脸上的羡慕都来不及收起来。 寒青把那堆叉子、架子接过来背在背上,拉着他的手向后山走去。 山路不算好走,胜在景色出众。宋尘看了半个多时辰的风光,渐渐有些跟不上,寒青放慢了脚步等他。又走了一会,宋尘脸上渐渐被汗湿了,脚沉得抬不起来。 寒青停下来,把他抱了起来。 宋尘推开他,「别碰我。」 寒青生气,「一会别求我!」 寒青将他放在地上,快步走了。 宋尘跟在后面走了一小段路,彻底地一步也走不动。他又饿又累,坐在草地上,远远的已经望不到寒青的背影了,前后都是望不到边际的碧草花树,连一个人也没有。宋尘蜷缩成一团,委屈和疲惫一起冲上来。 寒青先到前面去把东西放下,捉了两只兔子收拾好,又生了火把兔子架上。悄悄兜了一个圈子折回来,人已经在宋尘的身后。 他只是想吓吓宋尘,听见他压抑的哭声,忙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安慰:「别哭了,我抱你走,教你捉兔子。」 他把宋尘斜抱在怀里,宋尘一张脸湿漉漉的,头枕在寒青的肩上,没有再挣扎。寒青身上有伤,又带着一个人,仍比刚才宋尘快了不知多少倍。宋尘只觉得身后的景物飞快地眼前晃过,转瞬就被抛在了更远处。 宋尘合上眼睛,风在耳边轻轻掠过。等赶到山坡处,香气已经弥漫开来了。他饿得厉害,几乎流下口水。 寒青把他放下,拿包裹外面的布铺在草上,才拉着他一起坐了下来。 香气从面前的土坑里面飘出来,宋尘低头去打量。土坑很大,不像是新挖的,四周是火,中间架着散发出香气的食物。 寒青手快得很,他担心宋尘不肯吃,切碎了穿好才放进去烤,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形状。 烤好的兔肉很快被用筷子夹出来。寒青用碗装了几块给宋尘,又去接了一壶山泉。寒青趴在草地上,拿手捧着直接咬了下去。 宋尘向后倚在他身上,听见寒青闷哼一声。他不说话,也不挪开。 寒青皱眉,「伤口再弄坏了会留疤,别闹。」 宋尘为了表示他才不在乎他留不留疤,哼了一声才挪开身体。其实那样美好的肌肤,真的不舍得弄伤他,哪怕是仇人的。 寒青明白他的心思,笑着把手里的兔肉块递给他。 宋尘把那几块全吃了下去,躺在草地上,舒服地闻空气中的花香。 寒青看他的脸近在咫尺,蹭过去在宋尘脸上吻下去…… 寒青抱着还在高潮余韵里的宋尘,沿山坡柔软的绿草翻滚下去,宋尘在惊呼中抱紧了他,最后和寒青赤裸着滚落山坡这边的温泉里。 寒青扶他站好。 宋尘缓过神来,彷佛孩子看见新奇的事物,忽然伸手撩了撩水,泼了寒青一头一脸。 寒青抓住他的手臂,在他的翘臀上用力地打了一下。 宋尘咬了咬牙齿。 寒青好笑,「咬牙干什么,难道你没舒服?!」 宋尘也不说话,看寒青肩上他咬出的牙印,满意地转过头去望后山的景色。 寒青让宋尘上身趴在岸上,伸手分开宋尘的腿,帮宋尘弄出他留下的东西。手指缓缓地掏弄,清理花径中残存的白浊。 宋尘闭上眼睛。等寒青再和他说话的时候,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寒青提一口气,抱着宋尘漂浮在水面上来回游荡。夏日的阳光照耀下来,温暖得让人只想睡觉。 *** 宋尘在别人的叫声中被惊醒,他抬头去看,岸边上站着一个大约比他和寒青大几岁的年轻人,相貌斯文,正看着他和寒青。 他看完了来人,才发现他趴在寒青的身上,寒青合着眼睛在温泉里飘来荡去,根本没有理睬岸上人的召唤。宋尘也重新闭上眼睛。 那人无奈地看着他们两个,左看右看,石子也没有一个,在袖子里掏出一块玉佩,扔过去砸寒青。 寒青灵巧地滑开,把那玉佩握在手里,看了两眼塞给宋尘。 宋尘不屑,「我从来不带这么差的玉。」 岸上人差点被他自己的口水呛过去,缓了一会才开口:「表弟,这就是你带回来的人么?我看长得和你有七分像,脾气却有十分像。」 寒青开心,「表哥也这么说,大家都说我们生得很像。想我从前就说过,有人要是长得有一分像我,就算是美男子了,比如表哥你,长得和我像三分,已经是超级好看。如今宋尘竟然能有七分像我,真是不知多么好看。」 他几句话就大言不惭地,把宋尘之所以好看到原因联系到他身上去了。一边伸手把玩宋尘披散下来的头发,宋尘在他没有牙印的那边肩上咬了一口,力气用得也不小,不过没有出血。 寒青的表哥萧殊为寒青这套理论咳嗽了一声。 寒青问他:「你不服气?」 萧殊连忙表示同意:「服气,服气。」 宋尘出身富贵,自幼衣、食、住、行无不由人侍候,虽然没穿衣服,有个男人在边上看着,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寒青却觉得吃亏,把他从身上拽下来,让他站在水里。 宋尘正在他身上漂得舒服,皱眉,「干什么?」 寒青也不解释,在他手臂上用力捏了一下。 宋尘吃痛,恼怒地推了他一把。 萧殊劝架:「你们两个别打了,真小气,难道我还稀罕看他不成?」 他摇了摇手里的扇子,「我喜欢的是京城紫云楼的风雪月姑娘。」 寒青嗤笑,「她有什么好,成天和那些朝廷里的官员在一起厮混,这些年近墨者黑,也不是你当初认识的风雪月了。」 萧殊笑得毫不在意,「绝代佳人,见一面就是福分。我又没有独占花魁的心思,管她陪谁不陪谁。」 寒青把宋尘搂在怀里,「表哥真是非常人也,心胸豁达,为人潇洒。你那种心胸我可没有,我喜欢的就是要独占。」 萧殊也不管他。「听说姨父发了好大脾气,把段情、段缘两个可怜的关了起来。」 寒青听到自己的丫鬟,连忙笑着凑上去,「怎么,表哥要发善心给她们说情?」 萧殊摇头,「姨父面前,这个情没人说得下来。」 他笑着坐在温泉边上,「不过我那里人也不少,多两个人吃饭,看不出什么毛病。」 寒青大笑,「我就知道表哥最疼我。」 宋尘不屑,「给你点吃的,就这样巴结。真让人齿冷。」 寒青摇头,「这不是巴结,是我们兄弟亲热。你不是也有一堆兄弟,难道从来不开玩笑?」 宋尘看了看他和萧殊,回想自家兄弟间的客气有礼,何尝这样放肆的玩笑,竟觉得有些羡慕寒青。 萧殊和寒青聊了一会,告辞先走了。 寒青和宋尘从温泉里爬出来,上山去找了衣服穿好。 宋尘还不想走。「咱们不捉兔子了么?」 寒青心道:你捉得住才怪。 他不愿意看宋尘失望,拿草盖住刚才烤肉的大坑。吩咐宋尘:「你在这里看着,兔子掉进来就捉住,我去赶兔子。」 宋尘兴奋地点头,寒青笑着走了。 不一会就有两只兔子向这边奔跑过来,却没有掉在坑里。宋尘大是失望,仍然耐心地等着。他是读书人,当然知道守株待兔的不可取,可这兔子是寒青赶过来的,并不是自己跑来的,抓住的机会当然会大一点。 寒青赶过来几只之后,发现想让兔子如愿掉进坑里不是一件容易事。捉兔子对他来说自然轻而易举,对宋尘来说却是新鲜事情。 他远远看见宋尘,又瞧了瞧自己手里这只小兔子。悄悄地爬到树上去,施展轻功,到了宋尘的头上,耐心的等宋尘因为疲惫分神。 大约半个时辰后,宋尘开始累了,改成趴在陷阱边的草地上。 寒青用了一个柔劲把小兔子扔进去,兔子通过坑面草叶的声音把宋尘惊了过来。他急忙爬起来,把草叶拿开向下看,开心地叫了一声,把小兔子抱出来。 寒青飞速地掠走,装作从对面过来的样子重新走回来,看宋尘正牢牢地按着那只小兔子。 寒青满脸惊喜,「这么快就捉到?」 宋尘慎重地点点头。 寒青轻轻去拿他的手,「你别这么用力,兔子力气不大的。」 宋尘略微松开手,想了一想,把兔子抱在怀里。 他家教严厉,父亲不许孩子和母亲太过亲近,以免骄纵,也不准养这些小动物。他既不知道别人怎样拥抱,也不知道怎么照顾兔子,竟然像寒青抱他一样的姿势抱着兔子。 小兔子肚皮朝上,非常的不舒服,努力地想翻身,宋尘手忙脚乱的把牠抱在胸口,又不敢太用力。 寒青指点他:「兔子不能抱的,因为兔子没有肋骨。抱得重了,腰骨就会折了。」 他拉住小兔子长长的耳朵给宋尘。「拎耳朵。」 宋尘迟疑着接过来。看小兔子没有什么不舒服的表示,才放心地拎住。然而兔子毕竟不愿意被这样提着,开始蹬腿扭动。 宋尘一手拎着牠的耳朵,一手在下面托着兔子的身体。 寒青削了几条竹枝,灵巧的手飞快地把细细的竹枝变成笼子,让宋尘把小兔子放进去,还有活动的门可以向上拉。 宋尘捧着笼子,看里面小兔子红红的眼睛,伸手指进去逗小兔子,被狠狠地咬了一口。 宋尘痛得叫了一声,拽出手指来看,已经出血了。 寒青连忙给他把伤口里的血挤出去一些,涂了药裹好。 宋尘手指一阵阵的抽痛,紧紧地皱眉。 寒青安慰他:「明天就好了。」拍了那笼子一下。「等牠长大了,我们吃了牠给你报仇。」 宋尘坐在草地上,过了一会很郑重地说:「你要是把我送回家里去,我就不生你的气了。」 寒青问他:「你想回家么?」 宋尘皱眉犹豫,叹了口气倚在寒青的身上。「我自己也不知道。在家里没意思得很,可是我不回去爹娘会担心。」 寒青把宋尘按躺在他腿上,修长的手指伸到宋尘衣服里面,去戏弄宋尘敏感的乳尖,撩拨的那小小的突起坚挺起来。看宋尘的脸红了却没反抗,才开口笑问:「那你舍得我么,你和我在一起难道不快活?」 宋尘真心地想了想。「你原来弄得我那么疼,还要我父亲拿钱来赎。现在很快活,所以我也不生你的气了。」 寒青解释:「这种事情前几次总是很疼,后来才会好。」初得到宋尘,实在是故意的欺负他。现在仗着宋尘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信口胡诌。 宋尘犹豫着要不要相信,最后放弃了思考这个他根本不明白的问题,和寒青商量:「你下次去中原,带我回去吧。我不能留在这里。」 第三章 寒青站起来,把宋尘也拉起来。「走吧,去我表哥那里。」 他没有回答宋尘的话。宋尘大为失望,推开他的手,坐在地上。 寒青倔强,「我不高兴带你回去,我要你陪着我。」 宋尘愤懑:「我为什么要陪着你,我根本不认识你!」 寒青也发脾气,「你走不走?不走就自己留在这里!」 宋尘咬牙不肯开口。 寒青摸了摸他的头发。「我真的走了,你可别哭。这树林里有老虎和狼,个个都会吃人的。」岛上连稍微大一点的动物也没有,更别提这些野兽。他随口说来吓唬宋尘。 宋尘果然很害怕,犹豫着要不要站起来。 寒青一把拽起他来,背到背上,提着装小兔子的笼子,往来时相反的方向去了。路上告诉宋尘,岛上是一个门派,其实也是亲族,分成几大家分住在岛上的东、西、南、北。现在要去的是寒青的姨母家。 宋尘不回答他的话,一声不出地伏在他身上。 过了一会儿,眼前就逐渐现出院落。处处繁花,比起寒青居住那边多了许多秀气。 寒青把宋尘放下来,拉着他的手走过去。进了虚掩着门的一处,院子里摆着软榻。 一位中年美妇正在闲坐着赏花,看见他们进来笑着招呼:「青儿,快过来。」 寒青凑过去亲热地喊:「姨母。」 宋尘行了礼,却不知道该怎样称呼。 寒青说:「你也叫姨母好了。客气什么。」 宋尘迟疑着没有开口。 那妇人是萧殊的母亲岳黎,笑着招呼他们在她对面坐下。对宋尘笑着说:「叫什么都没关系。这是哪来的孩子,这样俊俏。和我们青儿长得还真像。」 宋尘看她温柔慈祥,想起自己的母亲,心中酸楚,眼泪一下涌了上来。 岳黎问他:「怎么了,是不是青儿欺负你?」 宋尘哽咽:「我想回家,我想我的爹娘。」 岳黎连忙安慰他:「可怜的孩子,别哭。每过几天都有船路过这里回中原。」 宋尘低声道:「寒青不让我回家,他要我爹爹拿钱来换。」 岳黎转头望向寒青,眼神里全是责备,不悦责问:「青儿,你真是越大越胡闹,这是什么下流的事?」 寒青辩解:「姑姑,他是宋谨的儿子。」 这理由也心虚得很,他本来没有去捉宋谨儿子的打算。宋谨儿子众多,他偶然看宋尘生得漂亮,才生了念头捉了他回来。 明知道父亲会责怪,却不肯放宋尘回去。 岳黎听他说宋尘的身世,脸上的神色却忽然变了。拉住宋尘的手,声音有遮掩不住的微颤:「好孩子,你今年多大了?什么时候生日?」 宋尘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耐心回答:「我今年十七,是荣成三年中秋之夜生的。」 岳黎心里猛地一震,一时说不出话来。 寒青奇道:「你和我是同天生的?真正有缘。」笑着把宋尘抱在怀里,在宋尘的唇上重重地吻下去。 岳黎大怒,「松手!成什么体统!」 寒青委屈,「姨母。」声音拖得长长的撒娇。 岳黎强压住心中的激荡,勉强把声音放得平稳:「青儿,你们平时都怎么相处?」 寒青笑,「他住我那边。」 岳黎声音颤抖:「你们有没有……」 她早就知道寒青喜欢男孩子,这句话却实在问不出来。 宋尘看她神色奇怪,以为她是被寒青气的。觉得面前的这位长辈真是好人,安慰岳黎:「寒青平时不打我的,谢谢姨母关心。」 殊不知寒青不打他,才更让岳黎担心。 寒青嬉皮笑脸,「好姨母,我们要在这住几天。」 岳黎收拾心情点了点头。「你就住在我这院子,我再让人给这孩子挑个屋子。」 寒青推辞:「不用这样麻烦,他和我住在一起就好。」 他搂住宋尘的腰,问宋尘:「你愿意和我一起住,还是自己住?」 宋尘在这里没有一个认识人,仔细想了想,又看了看脚边的小兔子。「我和你一起住。」 岳黎厉声道:「不行!」 她从来没有这样疾言厉色过,寒青被吓了一跳。宋尘自幼在严厉的双亲管教下生活,倒是比他习惯得多。 寒青笑,「姨母不愿意留我,那我们就先走了。改天再来探望姨母。」 他对长辈向来尊敬有礼,虽然觉得岳黎的反应奇怪,仍旧亲亲热热地和她说话。 岳黎心里一团慌乱,想了想才吩咐:「你们留下吧,住在殊儿那里。」 她站起来。「我今天太累了,要先休息。人年纪一大,精神都跟不上,不比你们这些小孩子。」 寒青孝顺地扶她进屋,才出来带宋尘走了。 萧殊的下人与他极熟的,看寒青来了,笑着端茶送水,飞快地收拾一间屋子出来给他们。 宋尘把小兔子放在桌子上,看了看被咬伤的手指,不敢再去摸牠。 寒青把笼子打开,拎着小兔子的耳朵给他。「你把手指伸进去兔子当然咬你。摸牠的头没事的。」 宋尘摸了摸小兔子的背,兔子的毛顺滑温暖。宋尘玩了一会儿,想起寒青不肯放自己走,伏在桌子上发呆。恨他,还是不恨他?寒青站起来对窗外打了一声口哨,一条十分高大的狗猛地从窗子扑了进来,凑到寒青面前,用头蹭寒青的腿。 寒青笑了一下,指了指桌子上的小兔子。 大狗灵巧地跳过去,把前爪搭在桌子上,受惊的小兔子吓得一动不动,宋尘也吓得不敢动。看那只大狗又往前挪了一下。 宋尘忽然伸手出去把兔子抱在怀里。感觉狗向他扑过来,热气几乎喷在他脸上,惊恐地叫了一声。 寒青拉住大狗,斥责:「我的人你也敢吓!」 那狗得意地晃晃尾巴,寒青把牠按得坐在地上。 宋尘已经反应过来,用力地踢了寒青一脚。 大狗看他踢寒青,倏地站起来,冲宋尘展示了一下口里光洁锐利的牙齿。 宋尘气愤至极,也踢了牠一脚。色厉内荏的大狗立刻重新趴在地上。 寒青嘲笑牠:「遇到厉害的了吧,现在你明白我是多么温柔。」 大狗吐出舌头,在寒青的手上狠狠地舔了一下。 寒青笑对宋尘说:「这是我的小黑,他从来不咬人的,是和你开个玩笑。」 寒青拍了拍大狗的头。「小黑,这个是我的宋尘。」 小黑谄媚地舔了舔宋尘。 宋尘好奇地伸出手去摸牠的头,感觉掌心被小黑湿润的舌头舔来舔去,微微的痒,笑了出来。 寒青飞快地把衣服脱了,往床上一滚。想跟上去的小黑被一脚踹了下来。 寒青招呼宋尘:「我睡午觉,你要不要来?」 宋尘想了想,把小兔子装在笼子里,才放心地上床去躺下。他这一上午累得厉害,早就困倦了。 萧殊回来的时候,小黑正在窗外的草地上好整以暇地翻那只装小兔子的笼子。看见萧殊,站起来摇摇尾巴。 萧殊忙把小兔子捡起来,打开笼子看看。可怜的兔子估计是吓傻了,半天也没有反应。 萧殊敲了小黑一下。「哪里来的兔子,八成是寒青给宋尘抓的,你竟然敢乱碰,小心寒青杀了你吃肉。」 寒青只在腰上胡乱缠着件衣服,推开门出来。「表哥回来了,我正好饿了。」 萧殊带点邪气笑了下,「饿了你怎么不吃宋尘?」 寒青像是没有长骨头似的直接躺在草地上,随手揪了朵身边的花。「他在发脾气。」 萧殊笑,「哦?」 寒青噘嘴,「他要回家。」 萧殊坐在他身边,「那你想怎么样?」 寒青叹气:「我带他回来,怎么可能放他回去?爹都不会让。」然而又皱眉,「可是宋尘好像挺可怜。」 萧殊笑着打了他一下。「什么好像,本来就是可怜。」 寒青苦恼。「我不舍得他。」 萧殊给他抚平眉心。「你从前找的那些都是你情我愿的。这次硬抢了人带回来,也实在说不过去。」 寒青困惑。「我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了,见到他就很喜欢。就算宋谨真的肯赎,也许都不会把宋尘还给他。」 房门声响,宋尘从里面出来,看寒青躺在草地上,舒服地坐在寒青身边,倚靠在寒青身上。彷佛有与生俱来的默契。寒青一手搂住他的腰身。 宋尘低喃:「我想吃八宝饭。」 寒青满口答应:「好。」转头看他表哥。「我要醉鸡。」 寒青又对宋尘说:「这个是我表哥的拿手好菜,天下没第二个人擅长的。」 宋尘游目四顾,看见萧殊手里的小兔子,奇怪地望了牠一眼,不知道兔子怎么会跑出屋来。萧殊连忙把兔子放下,小兔子趴在草地上啃草。 宋尘自幼辛苦读书,生平从没有这样惬意的时候,除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家,再也没有半分不快乐。 他悠闲地枕在寒青腿上。假如是其它人不穿衣服,他会觉得不舒服,但是寒青这样懒散地赤裸着上身和腿,居然只让他觉得自在自然,像是早已熟悉很久。 不能见父母令他担忧难过,可心里似乎隐约觉得就这样也不错。只是留恋这里而不思念父母,未免太过大逆不道,他稍微想了一想,就把念头转走了。 晚饭与萧殊母子同吃的。岳黎给宋尘夹了好些菜,问了问他平常的生活。萧殊和寒青听宋尘说从早到晚的读书,都觉得太过沉闷,个个暗自庆幸没有生在他家。 岳黎特地嘱咐:「青儿不要欺负他。」 寒青连连点头,末了故作委屈。「姨母偏心。」 岳黎板起面孔,「你每天胡闹,我看是你爹打得你太轻。」又叮嘱:「你姑姑这次闭关快出来了,自己想好怎么说,真是一天也不停止。」 寒青嬉皮笑脸的听了,手里给宋尘夹菜。岳黎暗自叹气,宋尘斯文有礼,寒青潇洒不羁,好一双漂亮的孩子。她看得心中难过,感慨上天无情,造化弄人。 寒青看岳黎始终不大开心,握住她的手,「姨母,我从小没有娘,妳就是我的母亲,千万别生我的气。我以后再也不做荒唐事,害妳不开心。」 宋尘在边上听着,露出悲伤的表情。那是下意识的真情流露,他在为寒青没有母亲难过。 岳黎全都看在眼里,勉强笑了笑,「以后你们要好好相处。」 寒青笑着点头,问宋尘:「我表哥的菜好不好吃?」 萧殊笑,「才想到你表哥啊,都不见你给我夹菜。」 寒青嬉笑不答。 宋尘夹了一筷子醉鸡给萧殊。 寒青把碗举过去给宋尘。宋尘想了想,装作没有看见。绕过寒青的碗夹菜吃饭。 萧殊不敢大笑,几乎憋出内伤来。寒青满脸懊恼地空举着碗在那里等着,最后狠狠地瞪了宋尘一眼。 吃过晚饭,岳黎说累,回房休息去了。他们三个去到院子里纳凉。 小黑冲上来,舔了舔寒青,又舔了舔宋尘。 萧殊在牠头上敲了一下。「就知道巴结。」 年轻人坐在院子里,自然比较有话说。 小黑趴在宋尘脚边,宋尘坐在软榻上听他们兄弟谈论天南地北。他听得有趣,十分自然地躺在寒青的肩上。 寒青下意识地一边轻抚他的头发,一边和表哥讨论武学上的体会,和在外面遇到的趣事。晚风吹来,无边惬意。 夜晚睡觉的时候,宋尘不肯再来一次。寒青游说、挑逗都无效,搂着他聊天。 宋尘抱怨:「我腰很疼。」 寒青提起内力,手掌在他腰身上的经脉穴道处游走。宋尘觉得说不出来的舒服,满足地叹了口气。 寒青觉得遗憾。「你现在学武来不及了,不过学学练气,也可以强身健体。」 宋尘皱眉。「爹说学武的人最是蛮横,让我不可沾惹。」 他趴在寒青的身上,伸手向上拉住寒青的耳朵揉捏,「你是很蛮横,」顿了一顿,「可我很羡慕你。」这句话说得由衷至极。 寒青听得心中一动。「你羡慕我什么?」 宋尘的话句句由衷。「羡慕你自由自在,我在家里,什么都不能做,爹爹终日训斥。母亲待我好些,可是长年卧病,也不怎么见我。」 他想起寒青没有母亲,父亲因为他犯错,就将他打得浑身是血,比起自己的父亲却又更加可怕。他不明白寒青对自己做的事情到底有什么意义,只觉得寒青的父亲可怕。向上爬了爬,在寒青的唇上亲了一下。 寒青回吻了他,问他:「你从前在家里那么闷,怎么没想过出来玩?」 宋尘皱眉。「我出门也没什么地方可去,这次出来就被你捉住了。」 他提到这个问题,寒青明显地沉默了一下。 宋尘奇道:「我爹不给你银子,你就不放我走么?难道要留我一辈子?」 寒青笑,「那很好啊,有什么不可以。」 宋尘苦恼。「我娘会担心。」 寒青翻了个身把他压在身下。宋尘惊叫了一声,然后笑出声来,他喜欢寒青忽然的动作,猛地抱起举高或者被抛起来等等。 毕竟是个男孩子,被管得太严了,需要释放。 宋尘咬住寒青的肩,留下牙印后就挪个地方再咬。寒青让他去咬,连动也懒得动。 宋尘过了一会问:「你是匪人?」 寒青皱眉。「真难听,好像是吧,你怎么才想起来问?」 宋尘出神。「原来匪人是这样的。」 寒青本来想胡乱答应一句,把这个问题遮掩过去。听他这么说,觉得十分的不得了。警告他:「谁说都是这样子的。小心你遇到了真的匪人,人家打你杀你!」 宋尘搂住他的脖子,「嗯,知道了。」安稳地合上眼睛。 寒青笑了一下,他背上的伤在那有疗伤功效的温泉里泡过,已经快好了。现下觉得既然得到宋尘,就是再被打一次也无所谓。 *** 岳黎在第二天独自去了西山,这边只有寒青的姑姑寒真居住。因为她最近三个月在闭关,山上几间房子越发的冷清。 岳黎算着她已快出关来碰碰运气。迈到山路中段时,已远远看见寒真的身影。 寒真站在树下,踩着一地落花。夏日明媚的景色却因为她脸上的神情变得寥落。 岳黎叹了口气:「师妹。」 寒真抬头,「师姐,妳怎么会过来?」 岳黎实在不忍心和她说,却也不能不说。拉着她的手进了院子,柔声道:「青儿这次出去,带了个男孩子回来。」 寒真也不生气,只是笑说:「他真能胡闹。」 岳黎不知该怎么开口,随口答应着:「可不是么,装作要勒索人家,其实就是抢人。那孩子长得很漂亮。」 寒真自责。「都是我向着他,疏于管教。」 岳黎想起她来的目的,终究都是要说。狠了狠心咬牙说:「那是宋谨的小儿子,我问过了,荣成三年仲秋生的。」 寒真脸色倏地白了,岳黎握住她的手,冰一样的冷。 岳黎忙扶她坐下。寒真几乎可以听见她牙齿撞击的声音,心脏几乎快跳出去了。每一下都跳在嗓子口,又重重地落回去。 寒真猛地站起来,又重新坐下,手一阵阵地抖。「我要去看看他。」随即想起一件更可怕的事情。「大哥,他知道了么?」 岳黎皱眉。「姐夫知道是宋谨的儿子,未必知道是哪个儿子。」 寒真尖叫,「他很快就会知道的,快让他走,快让他走。」 她掩面站起来,惊恐道:「他们……他们……」身子晃了一晃,绝望道:「真是我的报应。」 岳黎见她这个样子,也没有办法。好不容易看她冷静一些,劝慰她:「还是先去看看孩子。」 寒真点了点头,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去,一路与岳黎施展轻功赶过去。就是她这一生最危险的对阵,也没有用过这么快的身法。 寒青和宋尘正趴在草地上斗蛐蛐,院门被猛地推开。两个人一起抬头,两张相像的面孔齐齐望着来人。 寒青笑,「姑姑。」跳起来扑到寒真的怀里。 宋尘也站起来,对寒真笑了笑。 寒真没有理会寒青,推开他径直走过去,轻抚宋尘的脸,颤声道:「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宋尘有些奇怪,仍然礼貌回答:「我叫宋尘,字青山。」 寒真喃喃道:「青山,青山,真是个好名字。好男儿当如巍巍青山。」 寒青凑过去笑,「和我的名字很有缘分呢。」 寒真抬手重重给了他一个耳光。 寒青被打得呆了,愣在原地半天没有说话。他虽然没有母亲,姑姑、姨母对他一向胜似母亲,无论他犯了什么错,连说一句都不舍得,动手更是第一次,寒真猛地把宋尘抱在怀里,「好孩子,我好想你,我对不起你。」 宋尘听得胡涂,却能感受到面前人的真挚情意。他自幼在父母那里,也从未得到过这样如火的热情。 寒真颤抖地伸手去抚摸他的眉眼,宋尘想了一想,没有躲避。 寒青咬牙站了一会,见姑姑完全不理他,转身跑了。 寒真拉着宋尘坐下,痴痴地望着他。 岳黎心中酸楚,眼见日过中天,对寒真道:「先回去吧,一会为妳送饭的念儿就要过去了,小心大哥知道妳来过这里。」 寒真震了一震,勉强站起来道:「好孩子,姑姑明天再来看你。」 宋尘轻轻点头,站起来和她告辞。 寒真脚步沉重的离开,远远地出了院落,看见宋尘仍然站在门外,眼泪一行行地落下来,转眼就被山风吹散了。 岳黎看宋尘满脸疑惑,温柔道:「这是寒青的姑姑,听说青儿这么不懂事,虏了你来,心里觉得对你抱歉。」 宋尘恍然大悟,笑了笑,「姑姑真是好人,姨母也是好人。妳们待我这样好,只要我回了家,就不生寒青的气了。他领我出来玩其实我很开心。」 岳黎叹了口气,摸了摸宋尘的头发,爱怜地开口:「你真是个可怜的好孩子。」 宋尘想起来一件事。「姨母,我要出去一下。」 岳黎叮嘱他:「你要去哪里,万万不可到青儿原来的住所去。」 宋尘答应:「我明白,我不去,我要到山上的温泉那里去。」 岳黎点头,「快去快回,叫寒青一起回来吃饭。」 宋尘爬山可远比寒青难得多,即使这边是近路,他走了足有大半个时辰,才到那天和寒青沐浴的温泉。水边扔着寒青的衣服,却看不见寒青的人。 宋尘走近了几步,看见寒青沉在水底。 人在水中,如何能活?!宋尘心中发急,猛地跳了进去,闭着眼睛下去摸索。还没有摸到寒青,人已经被水呛倒,喉咙和嗓子全都说不出的疼。 他痛苦地挣扎,被一双温暖稳定的手拉出水面。寒青看他溺水,忙把他翻过去放在腿上,轻轻拍他的背,压迫他的肚子。 宋尘吐出几口水后,逐渐清醒了过来。看见寒青关切的面孔,一把抱住寒青,「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被淹死了。」 寒青不屑,「胡说什么,我在水里待半个时辰也不会有事情。淹死的人都是浮上来的。」 宋尘哪里懂这个,看他没事,一颗心立刻放下来,抱住寒青笑了笑。 寒青推开他,「别离我这么近,我不喜欢你了。」 第四章 宋尘看他眼睛红红,贴近他问:「你哭了?」 寒青发狠:「谁哭了,你才会哭!」 宋尘蹭过去坐在他腿上,抱住寒青的脖子。寒青犹豫了一下,没有推开他。 宋尘笑着望他,「你为什么跑去水里?嗯,是因为你怕别人看见你哭么?」 寒青在他手臂上用力捏了一下,宋尘吃痛,抱住寒青,在寒青的脖子上重重地咬了下去。两个人纠缠着在草地上打滚。 转了几个圈,寒青把宋尘压在身下,得意,「怎么样?我不用功夫都不知比你厉害多少倍。」 宋尘点头,「你厉害。」 他亲了亲寒青的唇,「你为什么跑了,因为你姑姑打你?」 寒青趴在他身上,脸上的神色全是委屈,虽然没有说话,这已经是承认了。 宋尘不解。「你父亲不是打你更厉害?」 寒青露出一个你这笨蛋不明白的眼神。「姑姑从来不打我,连说也没有说过一句。」 宋尘抱紧他翻了个身,把寒青压在下面道:「别难过了。」在寒青脸上的指印处亲了亲,安慰他:「姑姑很快就会不生你的气了。」 寒青哼了一声,「打也打了,还要怎么样。生气也和我没关系。」 宋尘看他的睫毛都湿了,快速地眨眼睛好让眼泪不流下来。知道他一定很爱这个姑姑,和寒青商量:「下次见到姑姑,我给你说情好不好?」 寒青倔强。「不好。」随即发脾气,「谁让你叫她姑姑?姑姑是我自己的!」 宋尘不介意。「好好好,我不叫她姑姑。」 寒青外刚内柔,很多时候他更像一只虚张声势的小豹子,对宋尘的恐吓十句里有九句半都不是真的,剩下那半句也要打个折扣。 宋尘却是外柔内刚,他与寒青相处得久了,渐渐熟悉了寒青,并不觉得害怕,甚至觉得在这里住比家中逍遥太多。他喜欢去亲近寒青,不愿意寒青生气伤心。 寒青这样气,宋尘还是第一次见,极有耐心地哄他。寒青耍赖了一会儿,躺在宋尘的腿上闭着眼睛休息,嘴还不肯甘心地噘着。 宋尘背靠着大树坐着,轻轻地抚摸寒青的头发、眉毛和眼睛。他心里对寒真的热情也很奇怪,仔细回想寒真和自己说的话,却又想不出有什么不对。心想她既然是寒青的姑姑,又对自己这样好,想必会放自己回去也不一定。 他想到这里,也不觉得如何高兴,离开这里,离开寒青,回到那个寂寞的家里去,自己真的想这样么?宋尘随手扯了根草,寒青在下面拉住草叶,不让他拿。 宋尘奇怪。「你又胡闹什么?」不是责备,只是问问。 寒青的声音温柔:「我想吹首曲子给你听。」 他把草叶放在唇边,音韵响起,果真十分动听。宋尘听惯了丝竹管弦,听寒青吹这山间的曲子,也津津有味。 寒青吹到曲终,站起来把宋尘抱在怀里,向温泉那边跑过去,「衣服湿漉漉的穿著多难受,不如洗洗晾干了再穿。」 到了温泉边上,宋尘看他脸上的捉弄表情,心知肚明他要干什么,安稳地合上眼睛,随即被一股力托着落入水中。 宋尘在入水时故意惊叫一声,满足寒青的孩子心。 寒青跳下来,把宋尘的衣服都给拽下去,深吸了一口气,吻住宋尘,压着宋尘一起沉到水里。 宋尘开始觉得害怕,慢慢发现气竭时寒青会渡一口气过来。两个人试了几次,在水里留的时间已经越来越长。 寒青自幼苦练内息,可在水下长留,他试着渡给宋尘,宋尘放心地和他一次次尝试。 等到宋尘可以停在水里两盏茶的时分,寒青摸索着分开他的双腿,用力地贯穿了他。宋尘的双腿微微颤抖,周身都是被寒青动作带引流动的水波。 寒青吻住他,腰身用力,与宋尘一次次地深深结合在一起。 温柔的吻与蛮横的占有,像是贪心的孩子宣告:我要!我要!我要! 宋尘抬腿盘在寒青的腰身上,放松身体,在温泉底的细沙上随着寒青的动作摆动,感受所有的酥麻与战栗。 在快感汹涌着集中时,宋尘开始感觉气闷。 他抱紧寒青的背,头脑一片空白的时候,身体得到了登上巅峰的快乐,大腿内侧都被强烈的快感牵连得不断痉挛,骤然收缩的花径让寒青得到一样的快感,在颤抖中释放了少年的欲望。 寒青带宋尘浮上水面,两个人都懒洋洋地趴在岸边。 寒青喘息了一会才问:「快不快乐?」 宋尘诚实地答:「快乐,快乐得要死。」他陶醉,「就像是什么也不知道了。」 寒青过一会儿爬过去,翻身躺在宋尘的肚子上,宋尘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寒青舒服地叹气。 他挨打本来不关宋尘的事情,一定说有关系,他才是始作俑者。然而宋尘根本不介意他耍赖发脾气,温柔耐心地安慰他。 寒青本来觉得十分委屈,慢慢也就把中午的事情忘记了。枕着宋尘哼一只曲子,下意识地玩宋尘的手指,把他的手和宋尘的贴在一起,又用力地握握。 宋尘回握了他一下,两个人十指交叉扣住彼此的手。 夏日的天气燥热,衣服很快就干了。两个人穿好衣服,跑到背光的山坡,找了一棵最大的树。 寒青抱着宋尘跃上去,得意炫耀:「这里是我亲手搭建的。」 宋尘踩在树屋的地板上,真心真意地赞扬:「巧妙。」 寒青和宋尘舒服地坐在树屋里。 宋尘望向外面,「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神情显得十分开心。风从身边吹过,人在高处,真是再惬意也没有了。 寒青握住他的手,「宋尘,留在这里陪着我好不好?」 宋尘回望他,「我说好不好有什么关系?」 寒青向来霸道,宋尘这句话的语气里大有责备、怪罪的意思。 寒青皱眉。「我刚才想过了,你若是不愿意留在这里,我就送你走,爹总不会真打死我。」 宋尘问他:「为什么你捉了我来,令尊要打你?你送我走,令尊也要打你?」 寒青叹了口气,「我们九霄派当年退出了中原的江湖,到这岛上来居住。祖师规定来此岛者,必须是我派子弟,若不入我九霄派,就永远也不能离开。」 宋尘听他说得慎重,疑问:「入了九霄派就能离开么?」 寒青道:「那也要掌门,就是我爹,有命令的时候才可以。」 他捏了捏宋尘的手臂,「你不可能入九霄一派的。你的根骨很好,可惜错过了练武的最好机会,就算现在有好师父教,也一辈子没有希望进窥一流武学殿堂。」 宋尘虽然羡慕寒青的本领,但为人知足,没有寒青那样遗憾。 宋尘问寒青:「你送我走,令尊会怎么样?」 寒青眨眼,「再打一顿而已,还能怎么样。爹打我,我可不怕。」 他其实害怕,他把宋尘抓来,惹得寒奇暴怒,至今都还记得当时的痛苦。 宋尘自然也记得寒青的惨状,和寒青商量:「长辈去说会不会好点?姑姑也有送我走的意思。」 寒青摇头。「这是祖师的规矩,谁也不能违背。别人去说也都好,姑姑去了就会糟糕了。」 宋尘奇道:「为什么?」 寒青问他:「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捉你回来?」 宋尘迟疑,「勒索……为什么?」 宋尘不熟悉寒青时还相信这个理由,现在说出来,也觉得不大可能。何况寒青特意问他,想来不会简单。 寒青叹气:「九霄退出了中原,并非就不在江湖活动。每年都会有年轻子弟前往,接些生意维持岛上的开销,也保我九霄派声名不倒。」 寒青声音渐渐转低,「荣成元年,我姑姑十八岁,奉命去杀新科榜眼宋谨。」 宋尘听见父亲的名字,吃了一惊。 寒青握住他的手,「宋谨的老师是当时的宰相韩陈,结党营私,为官贪婪,宋谨是他的得意高徒。我姑姑去了很久也没有消息。原来她不但没有杀他,还爱上了他。 「我父亲那时已经是九霄岛的主人,九霄派的掌门,就算是亲生妹妹,也不会法外开恩。在姑姑离岛一年后,亲自踏足中土。」 宋尘没想到父亲还有这样一段往事,一时听得痴了。想起寒青那位美丽姑姑对他的真诚,不知当年她和他父亲又是怎样的感情。心里一阵波动。 寒青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会儿,仍然告诉了宋尘:「我爹爹本想杀了你父亲。他在找到姑姑的时候并没有直接露面,而是先找到了你父亲。对你父亲说九霄派之人犯了这样的错真是大逆不道,假如你为我了结了这个门派叛徒,倒可以饶你不死。」 宋尘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发展,隐约感觉到一种恐惧。他从前把父亲当成神一样看待,与寒青在一起之后,开始觉得自己的家气氛沉闷,连说话也要先想好用什么腔调,对父亲的权威不再像从前那样毫不怀疑地相信。 果然寒青黯然道:「你父亲在我姑姑的饭里下了砒霜,但是他第一次害人,胆子不大,姑姑只是大病了一场。我爹找到姑姑,把原委告诉了她,带她回到这岛上。那时我爹本想杀了你父亲,没想到宋谨与云外小楼的楼主有关系,楼主亲自说情,我爹不能不卖帐给他们,但也不甘心就这样放过你父亲。宋谨一生的梦想就是做官,我爹逼他立誓永不入朝为官,否则便立刻杀了他。没想到,后来宋谨因为不肯做官,竟成了什么最有风骨的名士,真是可笑。」 宋尘默默听了,半晌没有说话。 寒青继续说:「我姑姑回来之后,一个人在后山住了十七年,只有一个丫鬟念儿陪着她。」 他望向宋尘,「我爹把这当成九霄派最大的耻辱。姑姑若是给你求情,你不但回不去,性命也保不住。」 宋尘听他说这些往事,也不知为什么,虽然对父亲不敬,却更加相信寒青的话。想起寒真对自己的热情,一阵心酸。「你姑姑不恨我父亲么?」 寒青难过。「我姑姑说你父亲是读书人,胆子小,是被迫无奈。哼,只有她这样善良的人才会为别人找借口。」 宋尘听得尴尬,总算寒青顾及他的面子,没有什么都说。 寒青摆弄他修长的手指,叹了口气:「我一定会送你回去的,这几天就会安排。」 宋尘真心道:「我愿意和你在一起。」又微微皱了下眉,「不过,我也不能永远留在这里。」 寒青扭头去看外边,「等你回去,再过几年什么都明白了,就会讨厌我了。」 宋尘肯定道:「不会的,我不讨厌你。」 寒青搂着他的腰,「你长了这么大,见过女孩子没有?」 宋尘点头。「自然见过,我自己也有姐妹。母亲的侍女也是女孩子。偶尔出来,街上也有许多女孩子。」 寒青咳嗽,「这么少。那你有喜欢的女孩子么?」 宋尘迟疑,「喜欢?」 寒青给他举例子:「比如说,你将来要成亲,有没有想过要娶谁做夫人?」 宋尘摇头。「我没想过要成亲。」 寒青贴着他耳边问:「那你知道夫妻间都做什么么?」 没等宋尘回答,寒青肯定道:「你什么都不懂。」 宋尘不服气,「我怎么不知道,要互相扶持,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寒青嘲笑他:「相敬如宾,那孩子是哪里来的?」 宋尘疑惑,「这个我不知道。」 寒青倾身过去,吻住宋尘的唇。过一会儿告诉他:「我们和夫妻一样的。」抱紧宋尘,「夫妻就做我们做的事情。」 宋尘露出思索的表情,半晌道:「啊。」 寒青提心吊胆地等着,过了这么半天才等来这一声啊,不忿地拍了他一下。「你怎么这么慢反应?」 宋尘委屈,「我惊讶啊!」 寒青推推他,「那你怎么想?」 宋尘不解:「什么怎么想?」 寒青翻了个白眼。「你对咱们两个的事情怎么想?」 宋尘明白过来,深深皱眉。「男人和男人似乎是不能做夫妻的。父亲曾经说过,要给我定的亲事是与礼部尚书的千金。」 寒青奇怪,「这就是你的全部想法?」 宋尘点头。 寒青大笑一声,抱住宋尘从树上跳下来,在平地上连翻了几个跟头。宋尘被他晃得头都昏了。 寒青好半天才把他放下,「你不生我的气?不怪罪我?」 宋尘奇道:「我生你的气,又能把你怎么样?」摸了摸寒青肩上的伤疤,「再咬你一口而已。寒青,我喜欢你的,我不生你的气。」 宋尘挥了挥袖子,「像我这样大方的人,是不轻易生气的。」 寒青绕着他转了几圈。「啧啧,是谁又哭又闹?是谁趁机欺负我?」 宋尘仰头。「你不服气么,欺负你了怎么样?」 寒青笑,「欺负的对,欺负的好,我哪敢怎么样。」 他这些天来和宋尘日渐亲密,好得不舍得分开,最担心的就是宋尘原本不懂这些事情,万一哪天明白了,恐怕会恨死自己,不知下了多少次决心,才装作无意地告诉了宋尘。 现下听宋尘说根本不介意,寒青心情之好真是无法形容。 宋尘郑重开口:「开始我觉得你是个大恶人,但时间长了,觉得也不是那样。我从小在家里,一举一动都得合乎父亲的心意,在这边的自在日子比从前十几年都要快活。」 他拉寒青坐下,望着远方。「父亲说我的志向应该是做官,为国效力。其实我对做官并没有什么向往,要是能和你在一起,过一辈子自在逍遥的日子,倒是比做官还开心。 「不过我知道,你也只是比我自由一点而已。你们九霄派接生意,去杀人,那也非常可怕,我不想你和这些事情有牵扯。」 寒青想说话,宋尘摇了下头。「寒青,谢谢你把我带出来,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和你在一起有多开心。」 说到这里宋尘沉默了一会,慢慢叙说:「我相信你说得到,做得到,会把我送回去。你父亲的脾气不好,儿子不听话,就下那么狠的手,不知道的人会以为家教如何严。其实就是你做的不对,还不是他教的不好。何况既然你们在江湖上做这些事情,抓个人恐怕也不当回事。我走了之后,估计你还要挨打。哎,谁让你胡闹,开始还欺负我。也算是你应得的惩罚。」 他亲了亲寒青,「寒青,我相信你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以后也不要做。你父亲那种试探人的方法未免太偏激了,就算是真心相爱,难道就一定会爱得胜过自己的生命?即便没有胜过自己的生命,在一起也可以非常快乐。」 宋尘虽然单纯,满腹书中的知识,却并不愚鲁。 寒青聪明霸道,听得出他对自己的担心和挂记。用力握住宋尘的手,宋尘也回握住他。 寒青也正经起来,亲了亲宋尘的唇,「我捉到你的时候,是觉得你长得好看,想吃了你占些好处,大大的气宋谨一次。没想到你什么都不懂,好像捉到手的是一个婴儿,就不舍得苛待你了;可后来又发现,其实你什么都懂。 「宋尘,你从前在家里被关的太多了,你如果做官,一定会是好官。」 两个人说得大方,其实内心全是不舍,只是谁也没有表露出来让对方难过。寒青外刚内柔,心里难过,忍了又忍,还是叹了口气。 宋尘却是外柔内刚,压住心中的情绪,大方地拍了他一下,「以后记得去找我,我永远是你的好朋友。」 他问寒青:「我什么时候走?」 「宜早不宜迟,今天是不成的了,明天我陈叔叔的商船会在这里经过,他的船速度十分快,我们岛上的绝对追不上。纵然我爹发现你离开了,也没办法去和你为难。」 他想了想:「我把你带出来也很多天了,真是对不住你父母。」 宋尘忽然笑了。「这是你说的话么,一点都不像。」他亲热地搂住寒青的脖子,「你不是觉得欺负我是天经地义的么?」 寒青噘嘴,「我才没有那么坏,谁让你长得好看,还和我有仇。」 宋尘依靠在他怀里,「你这是夸我呢,还是夸你自己。是啦,你只喜欢你自己,看见有人长得像你自己,你才会喜欢。」 寒青斥他:「胡说!」把宋尘压在地上,「快求饶,说你错了。」 宋尘笑了几声,握住寒青按住他的手,「寒青,看见更好看的人,你还去捉人家么?」 寒青收回手,和宋尘并排坐在一起,「我寒青出马,哪用硬抢,只捉过你一个。其它的本公子笑一笑就……」 宋尘截住他:「好了好了,我明白了。」 换了别人,肯定知道寒青不过是开玩笑,然而宋尘身边从来没有人这样信口胡说,把寒青的话信以为真,颇有些担忧不快。 那样隐秘的事情,寒青也会和别人做么?难过。 寒青看他脸上表情,重重地叹了口气:「说你傻,你什么都懂;说你不傻,你还真得很傻。」 他把宋尘抱起来,让宋尘跨坐在自己身上,用力地吻下去。等宋尘快喘不过气来才放开他,「开玩笑而已啊,不是真话。」 他们两个天黑才回去,谁也不肯先睡,聊到半夜才迷糊着抱住对方睡了。 *** 寒青起得很早,给宋尘找了几件衣服装在宋尘的行李里。塞进去一迭银票,想了想又放进不少碎银子,对宋尘道:「你到了泉州,钱财千万不要露出来,这些零碎的够用就先花零碎的。你们家是专门教傻子的,小心被别人欺负。」 宋尘皱眉。「寒青,你……」 寒青笑,「下次改,我以后不当你的面说宋谨。」他掂了一下行李的重量,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我们走吧。」 两个人才出了院子,就看见了大门外站着的人。寒真看他们拿的东西,也有些疑惑。 寒青先开口:「姑姑,我要送宋尘搭陈叔叔的船回去。」 寒真十分意外,没有接话。她招呼宋尘,「好孩子,你过来让姑姑仔细看看。」拉住宋尘,颤抖地伸手去抚摸宋尘的脸。 寒青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姑姑,一会天就亮了。」 宋尘知道寒真与宋谨的纠葛后,对她十分同情,耐着性子让寒真亲近。 寒青看了看天色,拉开宋尘对寒真道:「姑姑,天亮了再过去,爹会知道的。」 寒真咬牙,「你们先过去,一会我也去看看你陈叔叔。」 宋尘走出一段路,回头去看寒真,叹了口气问寒青:「为什么我们要这样着急,难道大船不会停留一段时间?」 「船会停很久来补充水,可是如果我们不在天亮的时候到船上,不知会被多少眼睛看到。我们才踏上船,我爹就会接到通知。」 他抱着宋尘向前飞奔。将将到了岸边时,宋尘问:「你会怎么样?」 寒青和他心意相通,知道他是问自己父亲发现他不见后会怎么对待自己。 寒青安慰他:「不会怎么样,真的只是再打一次而已。」 寒青提气将宋尘带上岸边停驻的大船。他落地时悄无声息,摸索到熟悉的船舱外。里面一个声音低沉地问:「是谁?」 寒青笑着推开门,船舱内坐着一位书生模样的中年人。看见他们两个笑道:「青儿,你怎么来了?还神神秘秘的。我正担心你不在岛上。」 寒青脸色严肃。「陈叔叔,求你帮我个忙。」他把宋尘拉到面前,「这个是我的朋友宋尘,我把他带到岛上来了,担心我爹不肯让他走。」 陈之一听就猜到六、七分,了然道:「呵呵,你倒真聪明。也罢,我就装着不知道你这些事,也省得将来你爹怪罪我。」 他看向宋尘,奇道:「青儿,这孩子长得和你可真有几分像。走到哪里,说是你的兄弟,也没人不信。」 第五章 寒青笑了笑,拉着宋尘在船舱里坐下。 宋尘好奇,「你不是说你爹不准将这里的地址向外泄漏,为什么又有过往的船只?」 寒青给他解释:「普通人并不知道这里是什么所在。至于陈叔叔,他救过我爹的命,是唯一例外,何况陈叔叔也绝不会说出去的。」 宋尘点了点头,对陈之道谢:「谢谢您。」 陈之摆了摆手,「不用客气。」他又对寒青道:「你把人悄悄送走了。依你爹的脾气,估计你会在床上躺个三天五天了。」 寒青不介意地笑了一下。 宋尘吃惊:「三天五天?!」他拉住寒青,脸色也变了。 寒青笑了笑,「别害怕,陈叔叔和你开玩笑呢,最多上次那样子。你不说是我捉了你的报应么?」 宋尘紧紧握住他的手,掌心全是冷汗。他家教虽严,纵然犯错,也不过是用荆条抽几下。实在是被寒青的父亲吓到了。 *** 岳黎早上出来,看见寒真站在寒青与宋尘的院门处,一动也不动,过去招呼她:「师妹,师妹。」 寒真听见声音,恍惚着抬起头来。 岳黎问她:「怎么不进去?」 寒真面色惨白,低声道:「青儿把他送到陈之的船上去了。」 岳黎被这消息震得向后退了一步,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向岸边的方向奔去。寒真在后面追上她,将她拦了下来。 岳黎咬牙,「妳好狠的心,姐夫会杀了青儿的。」 寒真不住颤抖。「尘儿不走,大哥迟早会杀了他。何况他们……他们是亲兄弟啊,我怎么能看着他们……我宁可死了一个。」 岳黎飞快地和她过招,激怒道:「那妳就让青儿去死!」 寒真听她这样说,出手越来越慢,「大哥养了他十七年,不会杀他的。」 岳黎咬牙,「我说大哥一定会杀他的!」 寒真心思混乱,本来武功胜过岳黎许多,却用不出力气,渐渐落在下风。 萧殊听见打斗声,从院子里出来。看见母亲和寒真在动手,大吃一惊,连忙上来拉架。 岳黎急道:「快去陈之那里,去把寒青和宋尘带回来。」 萧殊惊问:「什么?」 岳黎道:「青儿疯了,他要瞒着你姨父把宋尘送走。」 萧殊转头便走。寒真伸手拉住他的袖子。萧殊不愿和她动手,「虽然对不住宋尘,可青儿是咱们家的孩子啊。」 寒真崩溃道:「没有什么咱家的,别人家的。青儿和宋尘是亲生的兄弟!」 萧殊被这句话震撼得手脚也彷佛不是自己的,转头去看母亲,岳黎微微地点了点头。 寒真凄厉道:「大哥早晚会杀了宋尘,却不一定会杀青儿。我,我……」 萧殊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能判断出后果,苦笑,「那妳们还争什么,让他们两个全都走。」 平素端庄的美妇鬓发凌乱,气喘吁吁,听见这句话彷佛一起得救了。 岳黎尚自犹豫。「青儿不肯走,怎么办?」 她看着寒青长大,对寒青的感情当然比对宋尘多得多。何况寒青一旦离开,等于叛了本派,将来烦恼无穷。 寒真却觉得愧对宋尘,听萧殊这句话向岸边飞奔,「我们快走。」 他们耽误了这段时间,十分担心船已开走,几个人全速掠往岸边。 寒青正在准备下船,不舍地亲了亲宋尘。宋尘抱住他,一刻也不松手。 陈之叹了口气:「我们这就要走了。」 船夫们正在起锚,宋尘感觉到船身轻轻晃动,再也不能不放手。在寒青耳边道:「你记得来扬州找我,我不想成亲。」 寒青看他脸上的红色一直蔓延的脖子里去,心里激动,更多却是难过,重重地点头。 宋尘松开手,寒青从他的怀抱里离开。寒青的背,寒青的手臂,寒青的手指,直到什么都分开,像是一个人被切成两份的痛苦。 竟然会这样难过…… 寒青跃下船去,耳边是船离开时的水波声,强忍住没有回头,眼睛已经模糊了。突然被人一把拉住,萧殊催促:「表弟,快上船!和宋尘一起离开!」 寒青奇道:「什么?」 岳黎和寒真齐声道:「快走!」 这等于是让寒青叛出门墙。 寒青几乎怔住,勉强道:「哪里有这么严重?」 寒真心情急迫。「青儿,你快走吧。」 岳黎劝他:「你犯了门规。你爹更受不了寒家的人再去帮宋家,难道你不知道你爹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这件事?你喜欢人,也不要自己昏头。」 耳边风声掠过,四个人一起被逼退了两步。 寒奇抓住寒青,「你们在说什么?」 寒青对父亲素来畏惧,但宋尘这时要被抓下来,真的再也走不了,咬牙道:「没什么。」 寒奇看向远处的船,松开寒青,向那边迈了一步。 寒青抱住他,声音已经颤抖:「爹爹,你放他走吧。」 寒奇阴森地看了寒真一眼,又看了寒青,怒道:「我寒家怎么尽出这些败类?你这个养不熟的畜生!」 他重重地一掌击下去。 宋尘在远处看见这边的厮打,见寒青倒在地上抱紧寒奇的双腿,陈之站在他身边,也被惊呆了。 陈之熟悉寒奇的脾气,知道自己若是掉头,寒青也不会好过,不如装作不知道,以后尚可来往。命令手下全力加速离开岸边。 宋尘听见他下令,挣扎道:「不,不要。」扑到栏杆上去,「送我回去,送我回去。」 陈之把他硬拉进船舱,栏杆上是宋尘手指蹭破的血迹。 寒奇积威之下,一时无人敢拦。眼看寒青倒了下去,才一起架住寒奇的招式。 寒奇胡须怒张。「你们、你们都反了!」 寒青寄养在萧殊那,跟随三人而来的猎犬小黑只认寒青一个主人,扑上来狠狠在寒奇的腿上咬了一口。 寒青吓得肝胆俱裂,拼力拦住父亲的反击,猛地推了小黑一把,「去找宋尘。」 小黑迟疑地看了寒青一眼,像是感受到主人的决心,闪电般跃到海里去了。此时船已行得远了,猎犬会游水,寒奇却是追之不上。 寒奇这一生何尝有过这种窝囊的时候,用尽全力将眼前的三人震开,拎起寒青。「好一个畜生,我养了你这么多年,到头来是一个叛门叛父的东西。」 岳黎和萧殊对望一眼,心里都觉得要糟。 寒真扑上去,「大哥,你只恨我一个人,别再为难孩子,你杀了我吧。」 寒奇猛地踢开她。他的住所是岛中最高之处,下面的动静全可收入眼中,所以来得极快。他没想到寒青竟然有这么大胆子,而寒真和岳黎敢和自己动手,也大出他的意料。 寒奇带着寒青飘身上山,寒真和岳黎、萧殊在后面辛苦追赶。他们的功力与寒奇差得太多。 萧殊对她们嘱咐:「我去请二叔,娘,妳们不要和掌门硬来,否则只怕救不了表弟。」 他自始至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含混地明白一点,目前第一要做的是,绝不能见寒青死在面前。 寒奇把寒青扔在那天用刑的大殿。「你知错么?」 寒青气息微弱,「孩儿知错。」 寒奇发狠,「我虽是掌门,也绝无偏颇。你既然知错,来人啊。把这逆子给我打死在殿上!」 这个命令不比其它,两边手下的脸色全变了。 寒奇喝道:「还不动手,你们也想叛门不成!」 刑堂的人出来,按惯例按住寒青的手脚,却发现完全是多此一举。寒青已经不能挣扎了,刑仗落在身上,只能引起他微弱的呻吟。 寒青性子烈他们上次就已经知道了,现在看他竟然肯开口呻吟示弱,怕是真的不行了。 行刑的是九霄派的老人,一来不忍心真的打死寒青;二来寒青毕竟是掌门的独子。今天掌门激怒之下要杀他,只怕明天就后悔了。手下悄悄用了手段,声音虽响,落在身上却不至于伤得太重。 饶是如此,寒青仍然渐渐地发不出一点声音。寒奇咬牙坐在虎皮大椅上。 寒真扑进殿来,压在寒青身上,「大哥,你饶了他吧。你养了他十七年啊!」 寒奇恨声道:「就是如此,我才要杀了这个畜生!」 岳黎也进了大殿,「姐夫,青儿是个孩子,有什么不能管教的。他流着寒家的血,怎么能说杀便杀?」 吴烈进来时大殿里已乱成一团。他与寒奇同时拜师,感情远胜他人。对众人道:「你们先下去。」 寒奇冷道:「今天谁求情也没用,都是你们惯的他。」 吴烈劝他:「师兄,你为什么发这么大脾气?青儿不过是放走了一个孩子。我听萧殊说,青儿喂那小子吃了迷魂醉,他回去之后便会忘记这些事情,青儿也不算是违反门规。」 这是他和萧殊路上盘算的谎言,寒奇脸色果然有了稍稍好转。 吴烈继续劝说:「师兄,青儿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这又不算是什么大错,不过是喜欢个男孩子。都怪我从前没有劝他,以后严加管教也就是了。」 寒奇怒道:「他竟然把一个外人看得比父亲的命令还重,难道不是逆子!逆子还留他做什么!」 吴烈叹气:「师兄,这话说的有些偏颇。青儿自小孝顺,虽然调皮却很少犯错。师兄,青儿是武学的天才,他若肯还手,又有真妹、黎妹护着,现在已离开了,再不济也不至于这样快便支持不住,可不要一时生气伤了孩子,自己后悔一世。」 寒奇毕竟把寒青养大了,怎么可能没有半点情意。他对寒真、岳黎等人软不下来,如今听吴烈这样说,想起寒青从小的孝顺,已开始松动。 吴烈见缝插针。「师兄,我看青儿的脸色只怕快不行了。外面一个孩子,怎抵得了他的命?」 寒奇听到这句话,重重拍了柱子一掌,「也罢,先留着这小畜生的命,让他亲手去了结了宋尘。」 *** 寒青躺在岳黎柔软的大床上,双目紧闭,寒真轻触他的额头,收回手把湿毛巾放在他的额上。岳黎深吸了一口气,再也看不下去。 萧殊在院子里等着,看见母亲出来忙问:「怎么样了?」 岳黎轻轻摇头,哽咽道:「还是没有退热,难道青儿的福气这样薄?他才十七啊。真是冤孽。」 萧殊脸色惨白。「二叔说,还是有希望的。娘,妳别怕,表弟不会有事的。」 他都不知道他是安慰岳黎,还是安慰他自己。 岳黎在他身边坐下,萧殊问自己的母亲:「究竟是怎么回事,表弟和宋尘为什么是亲兄弟?莫非他不是掌门的亲生儿子,难怪掌门竟然舍得真打死他。」 他与寒青从小交好,看他生死未卜,心中实在激愤难平。 寒青已经不再咳血了,惨白的脸色触目惊心。 寒真抚摸他滚烫的脸,泪水一滴滴落在寒青的手上。「青儿,娘对不起你。你小时候来问我,你的母亲去哪里了,娘心里真和刀割一样。醒过来吧,让娘把欠你的都还给你,你和尘儿死了哪一个,娘也活不成。」 寒青声息全无地躺着,彷佛可以看见生命正一点点从这个出色的男孩子身上溜走。 寒真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青儿,求你醒醒吧,喊我一声娘。娘等了你十七年啊。」 岳黎向屋内张望,不忍心打扰他们母子相处的这一点时光。长叹了一声,对等待答案的萧殊道:「其实我并没有姐妹。」 萧殊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 岳黎道:「我想你也猜到很多了。当初我和寒真是师父收的两个女徒弟,掌门是我的师兄。他们兄妹的感情非常好,甚至比我和你父亲还要好。」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眼神流露出回忆和思索的神情。萧殊耐心地等待。 过了一会岳黎接着说:「兄妹感情好本来也没有什么。寒真十八岁那年去中原接一笔生意,也是第一次独自历练,却一年的时间没有回来。 「掌门激怒难当,那时他是师父座下大弟子,师父早已说要让他继承九霄派,派他去中原寻找他的妹妹。几个月后,他带着寒真回来,还带着一个婴儿,那就是寒青了。」 萧殊隐隐也猜到这点,并不觉得十分惊讶。 岳黎却像是没有力气再说下去,她握住儿子的手,「未婚生子当然是一件难堪的事情,师父也很生气,把寒真关了起来。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就伪称是师兄和我姐姐的孩子,因为我姐姐难产去世,所以抱回岛上来养。 「寒真被师父关了起来,我三个月后才重新见到她。」 岳黎露出伤心的神色,声音也渐渐低沉:「寒真告诉我,寒奇从小就对她特别好,但是也不允许别人和她在一起,更说过永远也不成亲,一辈子陪着妹妹的话。 「寒真那个时候只以为是兄长表示亲密的玩笑,却没有想到,哥哥对她的执意有那么深。 「寒奇逼寒真喜欢的那位书生选择和寒真一起死,还是杀了寒真自己活。那人悄悄在寒真的碗里下了砒霜。寒真人活过来,孩子却早产了,那个早产的孩子就是宋尘。宋谨顾及那是宋家的骨肉,抱着孩子跑了。 「寒奇没想到宋谨下砒霜会这样快,只来得及救了寒真,和寒真肚子里剩下的这个孩子。」 萧殊这才彻底明白了寒奇为什么这样痛恨宋谨,更对同样放了宋家人走的寒青下这样的狠手。「我从前不明白为什么师姑一个人住在那边。师姑真是伤心人。」 话虽然这样说,萧殊心里却替寒青难过,如此一来,寒青和宋尘却是世上最亲密的孪生兄弟,他们在一起实在是大逆不道的。 岳黎道:「寒奇说寒真侮辱了九霄派,让她一辈子独居,也不许和寒青说出真相。 「寒奇本来想杀了宋谨,可是宋家与云外小楼有些关系,宋谨的父亲自去求云外小楼的主人。我们九霄派虽然在中原有些神秘的名声,势力却远远比不过云外小楼,不得不给小楼主人的面子。 「寒奇不甘心这样放过宋谨,逼他立誓一生永不为官,就饶了他;若有违背,便杀了他。小楼主人没有干涉这点,宋谨能逃得一命,立刻答应了。宋谨最爱功名,这也等于去了他半条命。」 她谈到寒奇,开始称呼掌门,现在已直呼姓名,显然对寒奇的所作所为十分不满。 萧殊道:「宋谨不肯做官,博得了很多美名,原来竟是因为这个原因。无论他为了什么,毒杀妻儿也说不过去,真是狼心狗肺。 「依我看他抱走宋尘,也未必是存着要自己骨肉的心意,我看他是怕师姑没死,将来还有个理由求情。」 岳黎点头。「也许你说的有道理,宋谨的确不是什么善良之辈。」 萧殊问:「这样说,宋谨并不知道青弟的存在?」 岳黎低声:「应该不知道。」 萧殊叹息:「我让二叔骗掌门说,已经喂宋尘吃了迷魂醉。」 他想起寒青和宋尘的身分,着实为他们心痛。就算什么事情都没有,他们两个也不能在一起。 萧殊黯然感慨:「还不如真的给宋尘一粒迷魂醉。他若回去将所见所闻告诉宋谨,宋谨大约以为我们又要去找他的麻烦了。」 岳黎道:「这事情如今也不过多了你一个人知道,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青儿要是知道了,只会狠狠糟蹋他自己。」 萧殊点头。「我明白。青弟如何不知岛上的规矩,却肯送宋尘回去。除了他对宋尘的钟情,未尝没有骨肉天性在里面。他以为掌门必然不会杀他,却不知道里面还有这么多渊源,险些连命也丢了。」 才说到这,听到寒真的叫声,两个人忙冲进去。 寒真脸色惨白抚摸寒青的脸。萧殊本来想问她怎么了,看她这个样子,估计也说不出话来,径自去探察寒青的呼吸,又摸了摸寒青的额头。寒青的烧已经退了,呼吸虽然微弱,却比方才平稳。 萧殊安慰寒真:「没事了,只是不再发烧。」 寒真患得患失,午夜时寒青的热度降了下来,她感觉孩子越来越凉,呼吸又若有若无,实在慌张。听萧殊说一句没事了,才重新坐下来。 萧殊道:「虽然说暂时骗过了掌门,宋尘却并没有服过迷魂醉。 「我已经和二叔说,用他的信鸽传书给陈叔叔,让他嘱咐宋尘回家不要吐露真相,只说什么都忘记了,和咱们的话合在一起。掌门不见异常,慢慢也就会让这件事过去了。」 岳黎点头。「这样我就放心了,我的青儿,这苦命的孩子。」 她抚摸寒青的脸颊,眼泪成串地滚落下来,并不比寒真少难过一分。 萧殊叹了口气,「表弟一向霸道胡闹,若是受了这次教训收敛许多,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岳黎叱他:「青儿是再也没有的好孩子,不需要谁教训!」 寒真被限制下山的次数,岳黎和寒青在一起的时间反而更多,早把寒青当作自己亲生的小儿子。她怜惜寒青的身世,对他分外溺爱,不容任何人说一句不好。 其实萧殊说的已经是轻的了,寒青的所作所为,又哪是霸道胡闹说得完的,没有恶心却有恶行。若不是他强行把宋尘带回岛上,也就没有这次劫难了。 萧殊看寒青没有性命之忧,反倒庆幸他有这场遭遇,以后大概不会再像从前一样大着胆子胡作非为。 寒青肯把宋尘送走出乎他的意料,也让他欣慰。至于寒青和宋尘的关系,萧殊叹息一声,感慨造化弄人太过残忍。 *** 宋尘的手指因为死死地握住栏杆,被蹭得破皮了。 陈之给他包扎,看他脸上强忍着疼痛的表情,带着歉意:「我学的功夫比较刚硬,点穴你会受不了,只好硬拉你进来。寒奇的脾气我清楚,他要是看见你,拼命都会追过来的。」 宋尘摇头。「没关系,谢谢叔叔。」随即担忧问他:「不知道寒青怎么样了,他爹为什么对他总是那么狠?」 陈之坐在他身边。「我也不明白,可能因为寒奇的性子太暴烈,寒青又是他唯一的儿子,期望太多,所以寒青动则得咎。从小到大,也不知挨了多少打。不过总归是他的儿子,打虽然狠打,不会出大事的。」 他也担心寒青,想着最后看见那幕,知道寒青这次受伤绝对不会轻。 第二日早上,陈之接到吴烈与萧殊的飞鸽传书,才知道寒奇竟然想杀儿子,吓了好大一跳。寒青受伤之下又被杖责,能保住性命实在是万幸了。 宋尘也看了信,咬紧牙关,眼睛一片红色。 陈之叹息:「不是你的错。」 宋尘痛苦地抱住头,眼泪疯狂的奔涌,假如这一刻有人能给他重新来过的机会,他绝对不会离开寒青,选择回那个永远冷冰冰充满教训与规矩的家。不考虑以后,不考虑别人,和自己最喜欢的人相处。 陈之拉他起来,安置他坐在床上,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宋尘忽然推开他,飞快地跑出船舱扑在楼船的栏杆边。寒青居住的岛已经连隐约的痕迹都看不见了,天地间只有无穷无尽的碧涛。 宋尘竭尽全力地喊:「寒青——寒青——我不回家了,我不回家了……」空旷的海面没有任何变化,只有偶然经过上空的海鸟被吓得搧几下翅膀。 宋尘绝望地一点点滑倒,坐在船板上。 陈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见惯了世事,仍然觉得心中酸楚,也向九霄岛望了一眼,发现海水中有个小小的黑点正在靠近,看起来却不像是鲨鱼或者海豚的痕迹。他又打量了几眼,吩咐放慢船速。 黑点缓慢地接近,像是已经疲惫不堪。随着距离的缩小,陈之惊讶地张开口,让手下抛一只无蓬的小船下去。 宋尘也看见那挣扎着爬上小船的动物,抓住船栏站起来,被惊得呆了。 小黑趴在小船上,张大口吐着舌头不住喘息,抖成了一团。这忠心的狗听从主人的吩咐,在茫茫大海里追寻宋尘的痕迹,竟然没有回头,而是跟在楼船后面整整游了一天一夜。 如果不是陈之因为担心宋尘不习惯坐船,将船速放慢了,牠恐怕永远也追赶不上。不是死在鲨鱼的腹中,也会累死在漫无边际的大海里。 陈之亲自把打结的绳套放下去,小黑聪明地领会了他的意思,钻进绳子上结好的圈里。陈之稳稳地把牠拉了上来。 小黑四肢瘫软地趴在甲板上,看见了宋尘,疲惫黯淡的眼睛里释放出光彩,不知怎么又生出力气,向宋尘的方向跑去,趴在宋尘的脚边趴下不停地喘息。好半天才站起来抖身上的水。 宋尘抚摸牠的头,哽咽道:「追不上怎么不回去?你和寒青一样笨。」 小黑讨好地舔了一下他的手,最后还是站立不住,疲惫的趴下了。 宋尘把牠抱在怀里。 周围的船夫都被震惊了,谁也没有过来打扰,全部在陈之打了手势后悄悄离开。 第六章 宋尘一路上失魂落魄,陈之不放心,亲自送他回了扬州宋家。 宋谨设宴招待陈之,才问起陈之在哪里遇到宋尘。 陈之只说是在泉州岸边,宋谨也没有生疑。 宋谨又问宋尘被虏去之后的遭遇。宋尘实在不耐烦编造谎言,只说:「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陈之在旁边为他说话:「令郎常年在家,这次受惊过度,一时忘了倒更好。请个医生好好调养,想必也就慢慢好了。」 宋谨皱眉。「真是个没出息的东西,让陈兄见笑了。」 陈之道:「金陵的青云观,衡智道长医道高超过人,不如将令郎送去住一段日子。」 这是陈之的意思,他先与宋尘商量过,也是宋尘本人同意的。宋尘从九霄岛回来,自忖绝对再也过不惯宋家的生活,宁可住在外面。 青云观在江南颇有地位,宋谨几次去结交,都无功而返。现在听陈之提出的这个建议,毫不犹豫地答应:「如此实在有劳陈兄了,犬子无用,宋谨必亲自登门去向衡智道长道谢。」 陈之笑答:「宋兄不必客气,总是我与令郎有缘分,都是应该之事。」 陈之虽然是文人,其实很厌恶那套应酬的客气话,坐在这里陪宋谨说话真是辛苦万分。 宋谨留陈之在宋家住了一夜,又备了厚礼送上。陈之也不和他客气,一并收下了。 宋尘回来休息了一会,就去拜见母亲于瑶。他们母子一直也不如何亲近,如今他远行归来,难免有些思念娘亲。 于瑶看见他,挣扎着坐起来,枯瘦的手抚摸宋尘的头发,「尘儿,你可算回来了。从你被那些强人虏走之后,娘日夜都在后悔从前没有好好照顾你。」 这几句话着实说得深情厚意,宋尘鼻子发酸,几乎流下泪来。他母亲是昔年的江南第一美人,但家世平平,嫁到宋家做妾,常年卧病,对这个儿子也一向很少说话。 可是母子十几年终归不是白做的。宋尘回来时,父亲的态度竟看不出如何喜悦,让他十分难过,在母亲这里得到的温暖也就分外觉得伤感和欣慰。 宋尘和母亲说起去青云观的事情,于瑶一口答应。对他道:「孩子,你从小到大没有几天痛快,娘也和你一样。」 她病得久了,自家事自家知,难得和宋尘说几句贴心的话。 宋尘心里难受。「娘,我不去青云观了,我在家里照顾您。」 于瑶道:「不用,我已经和你爹说要回娘家去住些日子。好孩子,你要早日考取功名,有安身立命的本领后,离开这里远远的。」 宋尘点头。「娘您放心,儿子在寺里也会好好读书,早日接娘到我的府里去。」 于瑶咳嗽了一声,欣慰道:「好孩子,娘等着你。」 宋尘并非她的亲生儿子,可又有什么不同,这样的孝顺懂事,就是亲生儿子又能怎么样。 *** 陈之不愿与宋家攀交情,第二天就带着宋尘走了。宋尘和母亲分别后,向父亲恭敬地辞行。宋谨又说了些教训,让他好好去衡智大师处恭领教益等等。 小黑在陈之的商队里,看见宋尘回来了,冲到他面前拼命地摇尾巴。宋尘走的时候和牠说了好久,牠才肯暂时离开宋尘在这里等待。 宋尘摸了摸牠的头,「小黑,你是不是怕我不回来,没法和寒青交代?」 小黑也不知道懂他的意思没有,欢快地绕着宋尘转了两圈。 陈之带他去青云观,安排他住在内院。宋尘并没有见到衡智道长,反而暗自庆幸。不用按父亲的吩咐,违心地去接近讨好这位方外之人。 小黑十分聪明,在道观里乖巧得很,从来不胡乱跑出去。宋尘读书累了,一人一狗就去道观后面的山上散步。 陈之也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在临走那天接到手下送来的传书。是九霄岛那边的消息,说寒青的伤势已经渐渐好转,并附了寒青亲笔写的一封短信。 宋尘接过信,上面只有寥寥几行字:「宋尘,你这个胆小鬼,一定被吓到了吧,表哥他们就会把小事往大了说。我什么事情都没有,也许很快就可以再回中原找你去了。 「我知道你是一定会参加科举的,好好读书,当官后给老百姓做些好事。寒青。」 字迹龙飞凤舞,与寒青的相貌一样秀逸,用词直白豪爽,和寒青的性格一样痛快。 宋尘却知道他是在骗自己。假如寒青真的什么事情都没有,真的可以很快就来看自己,根本不会嘱咐自己好好读书。 那分明是长长久久不能见面时才会说的话。寒青这样的人,只有在不清楚还会不会见面的时候,才会把它写出来。 宋尘把信贴着胸口收好,深深地吸了口气,准备自己一个人度过漫长的寂寞岁月。见过寒青之后再分别,一切都不能恢复到没见面之前了。 *** 春去秋来,岁月如梭。 宋尘在回到中原后的第二年中了探花。虽然不是状元,因为他的家世门庭,在官员们口里倒比状元更有分量,朝廷上下人人都觉得他面前已经是锦绣铺的前程了。 传闻本来皇上想点他做状元,却因为宋尘的父亲宋谨一直反对新法作罢。传言虽然难辨真假,但从状元不过封去做了个县令,宋尘却留在京城为官,也能看出当朝圣上的爱才之心。 太后更在京城赐了一座宅院给这个年轻人,圣眷日隆,朝中一时无两。更何况宋尘与其父见解不同,从无反对新法的言词。 这天宋尘从礼部回府,后面园子的桃花全开了,一树树的芬芳火热。 宋尘出神。「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小黑在树下趴着冲他摇了摇尾巴,算是打招呼。小黑已经彻底长成了大狗,比当初宋尘见到的时候还要威猛。 只有宋尘知道其实牠多么好欺负。走过去拎着小黑的耳朵把牠硬拉了起来,把小黑按在树上左晃右晃。 宋尘在小黑身边坐下,拍了拍牠的头,「怎么没去找你的相好?」 小黑也不知听懂了没有,汪汪了两声当成回答。 宋尘倚着树干坐着,想起三年前在九霄岛上,自己在寒青挖的坑边上等兔子掉进去,微微笑了一下。 树上有花瓣旋转飘落,他伸出手接了,花瓣在白皙的手指上显得越发粉红,像是最美丽的青春年华。 他把花瓣贴在小黑的额头上,「小黑,又有人来提亲呢。你说寒青是不是把我忘记了,为什么一封信都不给我?」 小黑听见寒青的名字,忽地站起来用力的摇尾巴,摇了一会慢慢趴下了,寥落的脑袋垂在青草里。 宋尘站起来走到园子的假山那里,跪坐在湖边,把官帽脱下拔去发簪,露出漆黑的长发。湖水微微荡漾,化去了那三分的不像,映照出他思念的人来。 宋尘伸手轻触湖面,寒青立刻在波光闪动间消失。这样方法见到的爱人是永远也不能碰触的。他收回手,把声音压在身体里,才开始哽咽。 小黑远远的听见他哭泣,不安地站起来,踌躇着迈了几步,又退回到树下。身边多了一个人,小黑才露出白牙,已经看见了最熟悉的面孔。 寒青对牠比了个不要出声的手势。小黑近乎疯狂地欢快扭动,尾巴摇得几乎看不清到底在哪里。寒青宠爱地拍了拍牠的背。 宋尘的腿渐渐木了,他整个人缩成一团,修长的手指捂在脸上。耳边有人温柔开口:「宋尘,我来看你了。」 宋尘摇了摇头,干脆趴在草地上看湖中的倒影。「你又骗我,你从来也不看我。」 寒青眼泪倏地落了下来,压在宋尘背上紧紧抱住他,「我回来了,我来看你了,我永远也不骗你。」 宋尘不肯回头,修长的手指抓住湖边围筑的碎石,头不可置信地微微摇摆,和他自己说:「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别再胡思乱想了。」 寒青听得心碎,把他抱起来,扳过宋尘的脸看着他。宋尘的唇没有一点血色,晶亮的眼睛在看见寒青后再也不肯转动,连眨也不眨一下。 寒青抱紧他,「是我,我来看你了。」 宋尘伸手去抚摸他的眉目鼻唇,寒青笑了一下,宋尘合上眼睛,抱紧他。寒青可以感觉到他因为激动而不住地颤抖。 小黑悄悄地小步踱了过来,看着他们,安心地打了个哈欠,趴在他们身边。 等两个人都从重逢的震撼中恢复过来,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 宋尘吩咐下人做了一桌酒席,拉着寒青去他的屋子,小黑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 一切摆好,左右的人都退下去之后,宋尘才和寒青坐下。宋尘也不说话,只是望着寒青笑。 寒青把他拉过来抱在怀里,重重地亲了一口,「怎么傻了?」 宋尘贴过去吻他,直到喘不过气来才松开。然后推开寒青,回他的椅子上坐好。问寒青:「你这三年为什么一封信也没有给我?还没有姑姑惦记我多。」 寒青奇道:「是你写信给我,说你什么都明白了,永远不想再看见我,让我一辈子也不要再去烦你。」 宋尘咬牙,「你胡说什么?!」 寒青自怀里掏出一只信封,仔细地打开,把里面小心折好的一封信给宋尘。 宋尘站起来接过去,才看了两行手已经微微颤抖。上面写着奇耻大辱云云,分明是用了他的语气,却绝对不是他写的。 寒青看他气得哆嗦,忙把信拽过来拿开。 宋尘颤声道:「这不是我写的,我从来也没有这样想过。」在寒青重伤的时候接到这样一封信,不知有多伤心。宋尘想到这点,气得几乎站不住。 寒青在见到宋尘的时候就开始怀疑这封信的真伪了,看宋尘气得厉害,抚摸他的背安慰。 宋尘厉声:「是谁做的?!」 他日夜思念寒青,这样一封以他的名义伤害寒青的信,让他不能承受。 寒青也不解,「这信是陈叔与姑姑互通往来,不该有机会经过第三个人。」他握住宋尘的手放到嘴边咬了一口,「宋尘,尘尘,我就知道你不会这样狠心。就算是你写的,无论如何也要看你一眼。」 宋尘望进他的眼睛里去。「我早就明白你和我是什么关系,在岛上你不是亲口告诉我了么。我怎么会生气,我日夜都思念你。」 小黑忽然汪了一声。 宋尘补充:「小黑也日夜思念你。就算你不想来看我,也该早点来看看小黑。」 小黑听见他们提牠的名字,立刻摇摇尾巴。 寒青把桌子上的菜端了一盘子给牠,哄牠先自己待一会。「小黑乖,我和宋尘有话要先说。」 寒青拉着宋尘的手出去,「幸好我还存着万一的念头,一有机会来中原就先来找你。我不想吃饭,我想吃你,卧室在哪边?」 宋尘大笑,「我刚才还觉得你变得成熟了深沉了,结果还是和从前一个样子。」 寒青笑他:「又哭又笑,小狗撒尿。」 两个人滚到床上,寒青把宋尘的衣服解开,亲吻思念的身体,宋尘欢快地在他的手里迎合寒青的动作。在寒青吸吮他敏感的乳尖时小声地抽气,欢笑。 寒青在那两颗小樱桃上来回咬啮,手悄悄地滑过宋尘的腰身,抚摸细致的臀瓣,分开宋尘的双腿,把宋尘修长的腿向上曲折,羞涩的小穴曝露出来,紧紧地合拢着。宋尘合上眼睛,丝毫也不躲闪。 寒青取出一个瓷瓶,倒了些膏体在手上,伸进去一根手指。 宋尘感觉到异物的进入,却没有疼痛,睁开眼睛,「是什么?」看见边上的瓷瓶,咬牙:「寒青,你这个混蛋,你怎么随身带着这种东西。你离开岛你就风流……」 寒青委屈,「这个是伤药。」 寒青悄悄地又推进一根手指,满意地看着宋尘哆嗦了一下,俯身下去,「你原来是小猫,现在是只小豹子,越来越厉害,我怎么敢打别人主意。」 宋尘满意。「这还差不……啊……」 在寒青的占有中颤抖得发不出声音来。很疼,疼痛的感觉从结合的部位迅速地传遍全身,几乎令人麻痹。可是痛快,宋尘牢牢地攀附在寒青身上,感受他的贯穿。寒青每一次进入的痛苦都让他快乐。 终于,又在一起了! 彼此抱牢对方索取,直到所有积蓄的热情都给予了爱人。 宋尘累得动不了,喘息着问:「你在岛上这三年,都做什么了?」 寒青去亲他,「读书练武,帮你喂兔子。」 宋尘怀念往事。「我们捉的那只么,有多大了?」 寒青笑,「很肥,很懒,我和表哥说,不许吃牠,一直好好的养下去。」 宋尘道:「兔子运气真好,可以天天和你在一起。」 寒青道:「小黑的运气比牠更好。」 宋尘抱住他的一只手臂,缩在他怀里。「我回家以后一直住在青云观里,每天就只是读书。不过没有父亲在身边管束,也算是逍遥了。假如你能和我在一起,那真是神仙日子。」 寒青把玩他一缕头发,「我路上听说朝廷里很多官员看中了你,要你做女婿。」 宋尘了然。「看中我的家世吧,我本人有什么出奇的。」 宋尘在寒青的唇上吻了吻,「只有叫寒青的傻子才看中我,千里迢迢抢回家去,人还没在手里焐热,自己就被打得半死了。又傻乎乎的给送回去。」 寒青笑了一下,压在他身上。 宋尘在寒青肩头他留下的疤痕那里轻轻咬了一下,「寒青,你真大胆。我现在当然知道你做的是什么事情了。 「十七岁就敢在光天化日抢人,看在你还有良心知道想我的分上,本官就饶了你,不送你去官府,你以后也只能想着我一个人。」 寒青听他这么说话,大感有趣。「大人令有所出,小的定无不从。」 东方渐渐露出曙光,宋尘一夜未眠,却精神得很。依依不舍地起床洗把脸后穿戴官服,把官帽戴好。对寒青道:「我从来不要人贴身侍候,你安心住在这边。我没多少公事,一定尽快赶回来。」 寒青笑着送他出去,也起来换衣服洗脸。 大约半个时辰后,有人在外面轻轻敲了一下门,是个老仆人的声音:「寒公子,早饭已经备好了在中厅,请您过去用。」 寒青答应了一声,没想到宋尘竟然会这样直白的告诉仆人到卧室来找自己,心里一阵温暖的痛楚。 他才出门,小黑就扑上来,撒欢的扭动,在寒青身上不住地蹭。 寒青抚摸牠,「小黑,你真是了不起,对得起哥哥把你捡回去。」 小黑是他第一次来中原捡到的癞皮流浪狗,忠心耿耿的只认他一个主人。 宋尘那老仆看见这个年轻人从主人的房间出来,也不如何惊诧,觉得年龄相当的年轻人秉烛夜谈实在平常。只是看门的人却没有报知有客来访,实在是失职,他向宋尘建议换一个看门人,却被宋尘拒绝了。 寒青吃过饭,在宋尘的房间里看他的书,发现许多都是西域那边的书籍,看得出是费过一番心思搜集的。 寒青摸摸小黑的头,「宋尘读书这么刻苦,幸好没有读成书呆子,也不像他爹那么讨厌。」 小黑再通人性也不可能明白他说什么。看主人和牠说话,立刻兴奋地汪了一声当回答。 寒青笑骂:「你这只不读书的笨狗。」 小黑摇摇尾巴,汪了一声。他看主人开心,汪个不停。 *** 宋尘没到晌午就回来了,才进来就去直接坐在寒青腿上。 寒青楼主他的腰,「啧啧,真会欺负人。」 宋尘笑,「我是请了病假才这样早回来的,尚书大人因我从来不轻易请假,准了我十天。」 寒青把手伸进他的衣服里抚摸他滑腻的肌肤。宋尘舒服得闭上眼睛,还往寒青的方向凑了凑。 寒青贴他耳边说:「小色鬼。」 宋尘不服。「你不色?你不色我怎么都走不了路了,还好没遇到什么人。」 寒青舔了舔他的唇,「你色我也色,我们才是一对。」 宋尘笑而不语,他生性原本不爱开这些玩笑,与寒青久别重逢,也就什么都不介意了。 寒青问他:「你不是在礼部做侍郎么,怎么尽看些西域方面的书?」 宋尘听他问起,正色道:「寒青,你将来还打算娶妻么?」 寒青微微摇头。「怎么问这个?」 宋尘又问:「你愿意和我在一起么?」 寒青郑重点头。 宋尘贴在寒青的胸口,「我不愿意你将来娶妻,也不愿意和你别人在一起。寒青,既然你也喜欢我,咱们两个就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寒青才要开口,宋尘就捂住他的口,「我先说,咱们的关系是世人难容的。我已经想好了,向皇上奏本调去西域任督护。那里民风剽悍,交通不便,很少有中原人去那边,我们就在那里生活,你说好不好? 「我听说天山的民族好客,楼兰的歌舞迷人,何必一定要留在中原。」他拿开手凝望寒青,「你愿不愿意?」 寒青没有想到宋尘为了和自己在一起,从做官那天就打算去万里之遥的塞外,心里一阵温暖的酸楚。 「宋尘,你是个小傻子,我当然愿意。」 第七章 寒真闯入大殿,守卫说了掌门不许打扰,可也不敢硬拦。正在僵持间,寒奇走出来,冷道:「让她进来,你们都退下去。」 寒真看见兄长,恨声道:「大哥,你让青儿出岛干什么去了?」 寒奇冷道:「妳管得也未免太宽了,我让他终身留在岛上妳不肯,如今放了他,妳又发什么疯?」 寒真气得颤抖。「你别骗我,你让他去杀了宋尘,你好狠毒的心。」 寒奇怒道:「杀了宋尘那个畜生又如何!」 寒真骂他:「大哥,他们是亲兄弟,你竟然让青儿去造孽,你……你还是人不是?」 寒奇听说这件事,震了一震,很快冷道:「是他们自己造孽。如今死了一个,才算是不造孽。妳心里不是比谁都清楚。」 寒真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你忘了答应过云外小楼主人什么,终生不杀一个宋家人,你就不怕他们……」 寒奇截口:「青儿是九霄派的人么?他是宋家的人。宋家的人杀宋家的,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寒真气得哆嗦。「你还叫他青儿,你怎么能……你好狠毒!」 寒奇叱她:「少在这里发疯,妳自己未婚生子,还有什么资格站在九霄的大殿里说话。」 寒真崩溃道:「青儿不会杀他的,不会杀他的。他只是不愿意留在岛上,不信你等着看吧。」 寒奇不屑。「妳当我不会防他骗我么?他已经服了离魂,妳说他会不会把宋尘的人头带回来?」 寒真如堕冰窟,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猛地冲向大殿之外。 吴烈与岳黎听说她独闯大殿,正从山下的两个方向赶过来。寒真情绪激动说不清楚话,这两个人都是知根知底的,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们两个对宋尘并无多少感情,却都把寒青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不约而同地想到,假如寒青真的杀了宋尘,他们是兄弟这件事情一定要永远瞒住。 寒真如何不明白他们心里想的是什么,颤声道:「不行,不行。」 两人把她带回岳黎处安置好,点了她的睡穴。 萧殊与母亲和吴烈商量这件事,沉吟道:「若是来不及挽回,那便只有终生瞒住表弟,只怕就算是瞒住了他,他有生之年也不会有一天快乐了。」 萧殊顿了一顿,「更何况,我不相信表弟会去杀宋尘,表弟那样的人,就算没有爱宋尘到舍生忘死,也绝不会做这种事情。都是掌门一步步逼他走到绝路,表弟怎么肯任人摆布!」 岳黎哽咽,「这孩子、这孩子怎么这么想不开,也不和我们说。」 萧殊更在乎另一件事。「掌门喂他吃了离魂。」 吴烈插言:「就算我们现在去中原来得及找到青儿,可也解不了他身上的毒。」 萧殊摇头。「不,有一个人也许能解。当初宋谨也中了离魂,就是他化解的。」 岳黎恍然。「你是说云外小楼的主人,他怎么肯为青儿解毒?何况此人身在何处,天下根本无人知道。」 萧殊仔细分析:「宋谨肯定知道如何和他通消息,我们先告诉宋谨实情,让宋谨去想办法。假如宋谨联系不到这一代云外小楼的主人,我们便杀了他。是掌门答应不伤宋家人,并不是我们。」 岳黎道:「他早就该死了,可是青儿,我的青儿还是活不成。」 萧殊傲然。「岛上的药库由九霄派的长老看守,长老难道不是只认令牌?」 吴烈脸色变了。「你是说……」 「偷令牌!」萧殊坐下来,声音微沉:「废掌门!」 吴烈和岳黎都听得愣了。 萧殊道:「掌门刚愎自用,个性乖张。九霄在他手中,江湖声望日渐衰退,不过做些下九流的生意,却还当自己是大派。」 他说的这些,吴烈和岳黎自然清楚,只是这个念头从来没在脑海里转过,猛地听见简直与在耳边炸响个惊雷一样,都被震在当地,动弹不得。 *** 宋尘的病假有一旬,第九天的时候,宋尘爬起来写文书。他想申请调去西域是早就有的打算,如今不过是再填些言词。 西域向来缺少官员,人人推诿不前,宋尘料定皇上一定会准奏,心里丝毫也不担心。 寒青在边上看着他最后誊写,握住宋尘的手指,「西域荒凉简陋,你生在江南,怎么受得了那里的天气,不如再考虑考虑。」 「寒青,别人能住的地方我便能住。」宋尘向后靠在寒青怀里,「你不怕辛苦,我也不怕。可怜风流的寒公子要陪我去塞外吃苦了,那里可没有你喜欢的温柔动人的美女。」 寒青噘嘴。「小气,一句话至于记这么久。」 宋尘道:「我们虽然住在西域,你喜欢随时都可以回中原。西域督护每年也有三个月的官假,来回的路上花费一个半月,也还有一个半月可以在中原游玩。」 「西域很好,那里人少,正需要你我去为国戍边。」他把玩宋尘的长发,「你学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在朝廷也不会快乐。这两年新、旧两派的争斗越来越厉害,去西域真的不错。」 宋尘叹息,「新派矫枉过正,旧派因循守旧。虽然有些言词中肯的官员,也被党派之争牵连得无力回天。」 寒青道:「皇上其实明白是谁对谁错,这不过是朝中势力在互相倾轧。无论谁胜出,第一项都是安抚百姓。」 宋尘点头。「不错,真是再也不愿看他们你争我夺。」 寒青抚摸他柔顺的头发,「你爹常常写信来为难你是不是?」 宋尘苦恼。「还好我做官之后,娘比从前自由了,可以回她的娘家常住。父亲还以为我一个小小的侍郎有什么本领,每月里来信催促不休,要我在朝廷上反对新法。」 寒青道:「宋谨是个官迷,你官职又不低,想你去给他们做女婿的人官职更高,说话怎么都是有用的。」 宋尘笑,「他们也就是想想。那些豪门千金,有什么好处?就算论相貌,也没有比得上我的寒青的,何况其它。」 寒青哼了一声:「拿我和那些闺阁小姐比。」 手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捏了一下。宋尘立刻喘息,断续道:「别闹,别闹了。」 寒青笑,「真的假的,我不闹了你可别哭。」 手指已经推送进宋尘的身体里,甬道被撑开,宋尘喘息着倒在他怀中。 连日不休的情事几乎让他承受不住,当寒青进入的时候,脆弱的花径更是只剩下痛楚。但是不愿意让寒青知道,何况心里,真是再疼也快乐的。 *** 折子承上去之后,迟迟没有批文。 礼部尚书一向偏爱宋尘,在皇帝面前力阻此事。皇帝也惊讶宋尘措词的百折不回,下旨召他入宫详询。 宋尘常常被召入宫中已是熟门熟路。参见了皇帝之后,这位年轻的帝王好半天都没有开口,只是吩咐赐座。 皇上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宋尘急忙站起来。 皇帝将手搭在他肩上,「宋爱卿,你是这几届进士中,朕最看重的一个。」 宋尘恭敬回话:「臣一直感激皇上的隆恩。」 皇帝道:「朕虽不能在这个时候升你的官,却可以先告诉你,太后和朕都希望你做皇家的驸马。」 宋尘吃了一惊,连忙推辞:「臣粗鄙随性,公主若是嫁给臣实在太过委屈。臣万万不敢。」 「假话,你的心太高了。朝廷里多少人看中了你,朕都心中有数。可是朕告诉你,朕这小妹安平公主也绝不会配不上你。」 「臣不敢,只是臣已决心为国效力,终身驻守西域,保护往来商人安全,连结天朝与西域各国的情谊。」 皇帝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长叹一声:「宋尘啊宋尘,那哪里是文人能做的事情。可笑满朝文武,却只有你一人肯去西域边陲。」 皇帝顿了一顿又道:「我知道你不稀罕公主带来的荣华富贵,可朕的小妹自幼因身体不好,住在沉月庵内,绝无骄矜之气。如今她已满十六岁,朕派你去迎她回来,若是你见了她本人仍然不肯,朕绝不拦你。」 宋尘跪下去。「谢皇上隆恩。」 皇帝微笑看他,「不随波逐流,不贪图富贵。宋尘,朕很多年没这样欣赏过一个人了。」 *** 迎接公主的车队人数约有两百,沿途更通知各地官府护送,足见皇帝对这个妹妹的重视。因为带了为数众多的宦官和宫女,他们又不会骑马,所以路途不很远,行期却长。 宋尘与寒青悄悄离了大队,自行游山玩水前往。一路上真正快乐逍遥,两个人绕路去寻访名山大川。 这一天到了神女山,山色碧绿,青翠爽肌。宋尘和寒青沿石阶而上,宋尘心情愉快,顺手折了一根竹枝。 寒青迈上台阶的时候,略微皱了下眉。「我听说神女山有一千级石阶,我让你先走八百。等你数到了八百喊我一声,看你能不能赶在我前面。」 宋尘好胜心起。「好啊,我才不相信你让八百阶,我都不能先到。」 宋尘把手里那根竹枝递给寒青,轻撩衣襬,一级级向上攀登。他走得并不快,把力气都留到最后两百级石阶。 寒青看他的背影渐渐远了,捂住胸口坐在石阶上,咳出一口血来。 他已经疼得支持不住,哄宋尘先上山去了,运指点住胸口几处大穴,勉力调息一会。 等了没有多久,宋尘的声音远远地在上面传来:「寒青──寒青──你来追我吧。」 寒青站起来迈上石阶,额上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宋尘要争这个第一,剩下的两百级石阶,几乎是一路小跑而上。踏到平台上才发现这里有个凉亭,凉亭的四周围着轻纱,隐约看得见一个公子打扮的人,琴台及两个书僮。 宋尘大为愧疚。「不知这位兄台在此,方才大喊大叫,扰了兄台净思,真是惭愧。」 书僮将轻纱卷起,里面是一位身着白衣的少年公子,看年纪与宋尘、寒青相仿。宋尘出身豪富之家,这一年又在朝中做官,一眼便看出眼前之人这身衣服的不凡。然而做工再精致的绣工、再考究的衣服,也比不上他的清贵之气。 这人对宋尘笑了笑,「公子客气了,我正嫌一个人寂寞,难得遇见公子。似乎公子还有同伴,正是相约不如偶遇,还请进来品茶,同赏此处美景。」 宋尘道谢坐下,先报了姓名。 这人笑道:「莫非是朝廷中的那位宋大人?宋大人才华出众,我早有耳闻,没想到本人更加出众不凡。」 宋尘拱手,「公子太客气了,还没请教高姓大名。」 这人还了一礼,「宋兄说的对,你我都不要客气。我叫任听雨,去京城探亲。路过此地,听说神女山奇秀,动了游兴。」 两个人正在攀谈,寒青已走了进来。 他穿了一身有淡淡灰色的衣袍,手里拿着宋尘那枝碧绿的竹条,看见宋尘,微微笑了一下。阳光自竹林的缝隙洒下来,映得他年轻的面孔彷佛在闪光。 漆黑的眸子宝石一样晶亮,上面蒙着一层泪膜,永远像受了委屈的孩子,眼里带着惹人心疼的湿意。 宋尘站起来去迎他。「你故意让我赢,也不用走得这么慢。」 给他介绍和任听雨认识,三个人重新见过礼后坐下。彼此年纪相仿,很快便熟悉起来。 任听雨留客。「难得遇到两位兄台,就留下一起吃了饭再走。」 虽然在山上,这餐饭却不简陋。松鼠鳜鱼,东坡肉,京城全记的薄饼。菜虽没什么稀奇,样样都像是在当地吃到的一样地道。 寒青与宋尘自幼的生活算得上富贵了,也大感意外。 寒青暗自打量上菜的那些仆人,脚步沉稳,动作敏捷。在心里盘算任听雨的身分,却与江湖中的名门子弟全都对不上。 任听雨席间道:「我有两件薄礼送给寒兄,还望不要嫌弃。」 寒青大方道:「多谢任兄,怎么会嫌弃。」 他本来也不是推让来去的俗人,随口便答应了。 任听雨自袖子里拿出一只细小精致的玉瓶,瓶身通透碧绿,已经是无价之宝。任听雨将瓶塞拔掉,倒出一枚丹丸在手上递给寒青。 他的手指雪白,衬着这枚暗红的丹丸似乎有种独特的魅力。宋尘却不明白他的用意,隐约觉得有些奇怪。 寒青微皱了下眉,接了过来。碰到任听雨的手指,觉得十分冰冷。 宋尘终于问出来:「任兄,这是?」 任听雨轻笑了笑,「我家世代有人行医,因此我也学了些皮毛。寒兄眉心有些青色,想必染了些疾病。这粒丹丸是我师父所制,虽不敢称包治天下之病,对寒兄却正是对症。」 寒青没有想到在这种地方被说中心事,怔了一怔。宋尘听说他病了,隐约已觉得未必这样简单。 他和寒青终日相守,自然不会连寒青有没有生病都不知道,看寒青脸色,却是被说中了的模样。他本来聪明无比,脑海里电光石火地闪过许多事情,握住寒青的手已全是冷汗。 寒青其实早已绝望了,把生死看得很开。然而他再豁达,听到他有生的消息也是惊喜的。何况他与宋尘来游神女山是忽然兴起,绝不会是别人的陷阱。 任听雨这样身分的人,尚且对这丹丸这样看重珍藏,也可以看出这粒药的珍贵不凡。 宋尘想明白这些并不比他慢,看寒青还在震惊之中。忙倒了一杯水,喂寒青把那丹丸咽了下去。 寒青很快就感到胸腹间一阵火热,急忙盘膝坐下,运转内息,方便药力加速在经脉间游走。 宋尘守在他身边,担忧地看着寒青。看见寒青皱眉,彷佛他也在和寒青一起忍耐痛楚,感受到真实的疼痛。 寒青的脸色渐渐转青,随即又开始转白,宋尘看得心惊,连任听雨叫自己也听不见。等到寒青的脸色转红,嘴角开始流出血丝,宋尘也站立不住。他不敢碰寒青,咬紧牙看着心爱的人被折磨。 任听雨叹了口气,轻轻拂过宋尘的睡穴,又伸手按在寒青背心的大穴上。寒青有他帮忙,事半功倍,淤塞的经脉很快被重新打通,接连吐出几口黑血。 寒青缓缓睁开了眼睛,对任听雨道:「任兄救命之恩,寒青永不敢忘!任兄若……」 任听雨摆手不让他再说下去,道:「相遇便是有缘,这药我留了十几年,早就想送人。若不是彻底没了这东西,我知道自己一定不肯潜心研究医药,其实是寒兄帮了我。」 寒青听他说得有趣。「既然如此,我也不多客气,任兄明白我的心意就好。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任兄需要我,只管吩咐一声,寒青永远记得你的恩情。」 他先把宋尘抱在怀里,才从地下站了起来。 任听雨看他对宋尘这样细致体贴,心里似乎有些微的动荡。问他:「寒兄为何会中离魂这种奇毒,不知肯否将原委相告?」 寒青点了点头,他并不觉得自己与宋尘的关系有何不妥。大方地说了,但也并不详细,只说些大概。 任听雨感慨道:「真是奇缘,寒兄为了心爱的人竟然肯不顾性命,真是至情至性。」 寒青摇了摇头。「与其一生被困岛上,不如畅快的地活几个月。纵然没有宋尘,我也会这样选。」 任听雨心道:你怕宋尘难过,所以说的和他没半点联系。可若是真没有宋尘,你又何须做这种选择?他也不再问这些,又取出了一个小小圆筒交给寒青,「我这就要走了,你收着这个。 「将来还想见我这个朋友,或者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就拉开下面的圆环,点燃引线。」 第八章 寒青死里逃生,远远看着任听雨一行人连背影都消失了,仍然觉得发生的一切如梦似幻。 宋尘蹙着眉头在他怀里,就算睡了都不安心。 寒青解开他的穴道,宋尘迷糊着睁开眼睛,等他看清楚寒青之后,抱紧了寒青,一句话也不说。好半天才抬起头来,深深地凝望。 不需要询问,也不需要回答,你做的一切,我都明白是为了什么。 宋尘看累了,才合上眼睛,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寒青抱着他,听清风吹过竹林。 心意相通的爱人,崭新的生命,明媚的春光,还有什么比现在更惬意! *** 出来游玩是宋尘的提议,寒青本来还担心他耽误皇帝的交代,勉强答应。现在有了这番奇遇,两个人都彷佛重获新生,纵情山水,逍遥度日。直到最后两天,才和大队会齐。 寒青扮作宋尘的私人随从,看宋尘礼数周到琐碎地接这位安平公主。公主温和有礼,小小年纪已经气度雍容,难怪皇帝这样看重。 宋尘心有所属,公主再好也觉得和他无关。 寒青听他提了皇帝的意思,那时还想路上劝他答应,只是迟迟没有开口。如今他身上的毒已经解了,自然再也不会把宋尘让给别人。 他与宋尘两心相印,毫无怀疑猜忌,两个人都大方赞美公主出色。 回程因为要护送公主,比来时还要漫长。好在两个人都心头无事一身轻,也不介意多花费些时日。 宋尘路上和寒青商量在西域的生活,怎么与陈之联系和姑姑通消息报平安等等。彷佛两个人已经一起坐在戈壁上看大漠孤烟。 公主虽然年幼,却极聪慧,看兄长派了这个年轻俊俏的官员来迎接她,也猜到了七、八分。 她对宋尘亦十分满意,常常召宋尘来帐中休息闲聊。然而这个年青人的心思并不在驸马的位子上,对公主的绝色容貌也没有格外注意。 安平公主着意在他面前展露才华,虽然能得到宋尘的衷心称赞,却始终得不到宋尘的倾慕。抛却公主的尊贵身分,少女的好胜心也受到了伤害。 转眼离京城只有三日路,公主说天气渐渐热了不舒服,把三日改成七日,大队人马在京城外的行宫驻扎下来。 这一日,安平公主邀宋尘一起去赏莲,寒青独自去行宫外游玩去了。 莲叶碧绿,莲花白中微粉,露珠在荷叶间滚来荡去,的确是美景。莲花池中有一朵罕见的并蒂莲,依依而开。宋尘想起寒青,露出笑意。 安平公主柔声道:「宋大人真是个温柔的人,肯为草木动容。」 宋尘恭敬回话:「公主兰心蕙质,微臣不过附庸风雅。」 安平公主微叹:「宋大人,不知为什么你总对安平这样客气。我虽是当朝的公主,心底却只期盼作个平常人。你我年龄相近,何必定要如此生疏。」 宋尘怕她喜欢自己,表情更加严肃。「公主金尊玉贵,如此说法,真让微臣惶恐。」 安平公主怅然,「宋尘,你总是不肯和我好好说话,也罢,那你就告诉我说为什么看见这并蒂莲便开怀一笑。平时人家想看你笑,可真是难上加难。」 这句话已经说得十分小女儿气了。 宋尘心中一凛,面上平淡答道:「臣是感慨造物的鬼斧神工。」 安平公主悠然开口:「天上比翼鸟,人间并蒂莲。人生在世,若能寻到自己心爱之人,相伴相守,实在是再幸运也没有的事情。所以上天开出这样的花来提醒世人。」 宋尘听她话里的意思,分明是看中了自己,装作不懂。「公主睿智,微臣难所能及。」 安平公主长叹了口气:「宋尘,你在和我装胡涂。」 宋尘忐忑。「臣愚鲁,有负公主厚望。」 安平公主挥手,「罢了,你退下吧,我也有些累了。」 宋尘礼数周到地送公主回住处,等独自一人了,才露出欢快的神色。 他毕竟只是二十岁的少年,纵然这一年里学会官场的客套与应酬,终究压抑不了少年的天性。 好不容易等到寒青回来,拉着寒青去了莲池。宦官和宫女们都去侍候公主,其它人不敢乱走,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宋尘和寒青坐在池边。 宋尘伸手去触摸莲花。「寒青,你说这两朵莲花多幸福。它们相伴着出生,相伴着成长,相伴着展露风华,将来还会相伴着在世间消失。」 寒青点头。「它们永远都不寂寞。」 寒青站起来抱住宋尘,在莲池上方飞掠了过去。这莲池十分开阔,从这边走到那边,也需要两盏茶的工夫。寒青带着宋尘在莲叶上轻踏而行。 宋尘不会轻功,却和他有默契。将身体的重量放在寒青身上,轻轻踏住脚下轻飘的荷叶,远远望去,彷佛两个人在荷叶上漫步。 微风吹拂得宋尘与寒青的衣带轻扬,周身全是莲花的香气。 *** 公主的鸾驾终于在七日后进京。皇帝为这个心爱的妹妹准备了盛大的欢迎仪式,对护送公主的宋尘也大加褒奖。 即使无心的人,也看得出皇帝对这个年轻的礼部侍郎是怎样地厚待,甚至以他是本朝探花为原因,安排他出席皇室的家宴。 众人是羡慕的,宋尘是惶恐的,他还没有机会向皇上说明自己根本对公主无意。拘谨的行礼,恭敬地陪在末席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还好,在座的王爷俱是皇帝的亲兄弟,年纪也都颇轻,太后又向来对宋尘另眼相待,也不算十分难熬。 几位王爷文采风流,拉着宋尘一起作诗联句。安平公主才思敏捷,加之宋尘等人肯让着她,常常获胜,她本来就生得绝色,脸上添了开心的光彩,更加明艳不可方物。 席间只有靖王默默饮酒,始终没有参与其中。宋尘对这位手持兵权的王爷一向敬重,只是平素没有机会见到。 今日拜见了,觉得这位王爷相貌不是如何出众,眼神却像刀锋一样锐利,风采完全压过了养尊处优的同座诸人。 酒过三旬,皇帝笑道:「宋尘,朕这小妹怎么样?今日朕就降旨,点了你做驸马。朕去年点你做探花,今年点你做驸马。宋尘,朕对你的爱才之心,你可明白啊。」 皇上已有三分醉了,这话却说得不胡涂,隐隐更有挟恩威胁之意。 宋尘知道这种事情答应了就绝没有回头之路,狠狠心咬牙跪下去,「皇上隆恩,臣无以为报,甘愿在西域一生守我天朝门户。纵然老死关外,也难报圣上于万一。」 年轻的帝王大怒,「宋尘,你是存心让朕不痛快!你是嫌朕给你的官小,还是嫌公主不美!」 宋尘屏息无语,等皇帝说完后,跪伏在地上,「皇上,臣自知学问浅薄,配不上公主,还请皇上息怒。」 皇帝拿起茶杯,重重地摔在宋尘面前,「好啊宋尘,你是觉得公主配不上吧。朕说你配得上公主,你就配得上!如果这是你的理由,那朕就颁旨了。」 宋尘大惊,痛心道:「皇上!」 宋尘一时几乎说不出话来,他与寒青这条路走得太难,怎么肯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 热闹的场面顷刻变得冰冷。 宋尘道:「皇上爱惜臣,肯将公主下嫁,本是臣盼也盼不来的好事,更不知羡煞天下多少才子,臣怎么会有半点嫌弃之心。」 皇帝冷哼一声:「你知道就好。」 宋尘道:「只是臣有隐疾在身,不能人道。公主嫁我便等于守活寡,万万不敢奉旨。」 这于男子是极羞耻之事,众人都听的呆了。 性子和顺的敏王爷打圆场:「原来如此,皇兄,宋尘这也是一番忠君之心,着实难得。」 靖王的眼光带着琢磨的神色在宋尘的身上逡巡了两圈,微不可闻地笑了一下。 皇帝已开始踌躇。 安平公主见状咬牙,「皇兄,臣妹爱的是他的才华,臣妹甘愿陪他。」 靖王道:「宋大人年纪幼小,又颇瘦弱,未必便是不能人道,也许是从前还未长成。我府里有几个好郎中,虽然不如御医,却极擅长医治这些暗疾,不如宋大人去我那里看看。」 靖王打仗是一员猛将,平素却以好色闻名,俊男美女养了一府。他的几个兄弟听了这话,无不暗笑,又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 皇帝提高声音:「宋尘,你听见靖王与安平的话了。让御医好好查看,或者并非顽疾。」 宋尘见搪塞不了,咬牙道:「皇上当日亲口答应臣,只要臣接了公主回来仍然不愿做驸马,就放臣去西域。圣明天子,岂可出尔反尔?」 皇帝勃然大怒,走到宋尘面前,重重在他胸口踢了一脚。宋尘本就文弱,在地上滚了两滚,嘴角已流出血来。 皇帝这晚接连被这小小的侍郎所拒,早已怒起心头,发狠心又踢了他两脚。 几位王爷连忙拉住了皇帝,「皇兄息怒,何必为了他动气。」 皇帝发狠,「宋尘,你听着,你若是……」 他想说杀了宋尘全家,想起宋家亲眷师友在朝廷中的官员众多,这句话就不大说得出口,然则心里怒气更胜。「把他给朕拖下去,杖责二十,再让他来回话。」 所谓的拖下去,也拖不了多远,不过不在眼前罢了。听着板杖打在人身上的声音,几个刚才还与宋尘饮酒赋诗的王爷都有些不舒服。 宋尘是才子文臣,这样的人在本朝一向地位超然,不轻易加刑。可他如此顶撞帝王,借口百出,也实在太过失仪,换了别人只怕头也掉了。 可是除了那不断传来的杖责之声,丝毫也听不见宋尘的动静。好不容易等这二十下打完,宦官将宋尘拖了回来。 他身上穿着暗红的官服,看不出伤得如何,一双眼睛仍然清澈,并没有如别人料想的那样昏迷过去了。 皇帝也有些后悔,却是骑虎难下。「宋尘,朕再问你,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宋尘用尽全身的力气咬紧牙关,想说话,试了几次,竟然张不了口。伸手在皇帝脚下白石铺就的地面上,缓慢地划了一个字「不」。 他方才被打时竭力忍痛,一双手不知抓到了御花园的哪里,蹭得破了,全是血迹。 皇帝看了这鲜血写成的不字,也不知该如何收场。四下里静悄悄,谁也不敢发出些声音来。 靖王笑道:「恭喜陛下!自古有明君才能有直言的大臣,因为他知道无论他怎样做,圣上有一颗爱才之心,都不会真正为难他。 「臣弟看他定有十分难言的苦衷,这样的殊荣都肯抛弃,想必是另有相爱之人,又怕说了出来,惹得皇兄降罪于那人。若说就凭这点,皇兄打他也不冤,当今的圣上岂是那样心胸偏狭,不能体察人心的天子。」 皇帝面色仍旧不睦。「依你说该当如何?」 靖王答道:「今日不如就由臣弟送他回去,此事也就此作罢。安平天姿国色,日后与驸马幸福和美,让这小子背地里后悔得哭到找不到调,不是更好?」 他说话不如其它王爷文雅,却有调节气氛之效。众人一起笑了起来。 皇帝叹息,「也罢,文人难得有这样的硬骨头,抗旨不遵,朕却偏偏舍不得杀他。就按靖王说的办吧。」 *** 宋尘伏在靖王宽大的马车里,车身微微一颠,他轻轻呻吟了一声。 靖王给他把头发拨到身后,「宋大人可否愿意去我那里,先将伤势处理一下?」 宋尘身上的血已将所经之处染得红了,人也昏沉起来。勉强想了想这句话,只觉断然不能让寒青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微微点了点头。 靖王一路将他带回府中,下车时亲自将他抱下来,放在他卧室的软榻上。他先把宋尘的官服解了,又为宋尘脱了上面的中衣。雪白的肩背慢慢露出来,解到腰间的时候,已经看见了杖痕。 宋尘在药粉撒上身体的时候被疼痛惊醒,微弱道:「给我纸笔。」 「你的手不能写字。」靖王拿起宋尘的手查看,「你一定是抓到了御花园的荆树,才会将手伤成这个样子。何苦一声不出,为难自己,真是个痴人。」 宋尘没有答话,又重复了一遍:「给我纸笔。」声音却比刚才还要小了。 靖王亲自磨了墨,取了纸笔送在他面前。 宋尘勉力写道:「圣上隆恩,留我在宫中作诗歌咏盛世,不日即归,勿念。忽然想起从前那只兔子,责令这几日去捉只相同模样的给我,如若不然……」 宋尘写到这里,发现最后几个字写得软弱无力,宣纸边缘更沾到了他手上的血迹。吃力道:「换一张。」 接连换了两张,前面几个字还好,写到后来仍然笔力涣散。 靖王看他已支持不下去,劝他:「别换了,就这样吧。」 宋尘摇了摇头,奋力又写了一张,总算看不出来什么差错。后面没有写字,画了一只张开三瓣嘴有长牙齿的小兔子,那是威胁要咬寒青的意思了。 靖王接过来给他封在信封里。「我会教你的下人如何说,你不用担心。」 宋尘勉力答道:「多谢王爷。」秀气的眼睛轻轻合上,像是所有的力气都随着放下心来而消失了。 靖王出去吩咐明白,又在自己府里拨了些精致的点心让宋尘的下人一起带回去,就说是宫中的赏赐。 他再回来时,宋尘已经昏了过去。 靖王想起那封信的内容,轻声道:「宋尘,你生了好一副玲珑心肝。你怕那人几天不见你生疑,所以才说要找什么相同模样的兔子。谁让你这样惦记,可真令人妒忌。」 他生在皇家,自幼见识的就是权势的重要与权臣们的心机城府。宋尘在信笺上画只想咬人的兔子做威胁,实在是他平生从未见过的童真与谐趣。 宋尘伤得不轻,靖王带他回来本不存着什么好心,此刻竟不忍伤他。仔细给宋尘上了药,包扎好伤口。宋尘肌肤细腻,靖王伸手在他腿上来回抚摸。 宋尘迷糊着道:「寒青,别闹。」 靖王瞇了下细长的眼眸,将宋尘抱起来轻轻放在他的床上,伸手拉下床帐的细绳,抱住这秀气俊美的当朝探花。 宋尘夜里不住呻吟,听得靖王几乎按捺不住,几次想有所动作。 宋尘低低地唤:「寒青、寒青、寒青……」 靖王看他身上伤势,想起他的倔强脾气,终究没有用强。 第二日午时,宋尘才醒过来。 靖王久经沙场,他自己便是名医。摸宋尘身上的热度下去了,知道他没什么大事。 靖王笑道:「你不用动,我命人煮了粥,喂给你吃。」 宋尘打量这间富丽堂皇的卧室,迟疑:「这是?」 靖王点头。「是我的王府。」 宋尘竭力回想昨天发生了什么,身上的痛楚很快提醒了他。他看向自己的手臂和身体,脸色已经红了。 靖王亲自端了粥来喂他。 宋尘推辞:「王爷不要折煞下官,宋尘万万不敢如此逾越。」 靖王笑道:「你的伤也是我亲自包扎的,何须客气。」 他坐在宋尘旁边,将碗碟都放在事先准备好的架子上,一只手却搁在了宋尘的肩头。 宋尘的脸色越发地红,心里更多了一层惶恐。他生就如此容貌,又未成亲订婚,这一年来自然也有人来试探不休。吃力道:「多谢王爷,下官这便要回去了。改日定会登门拜谢王爷的救命之恩。」 虽然竭力使声音平稳,仍然可听出颤抖,显然是担心畏惧至极! 靖王轻抚他的头发,「我不喜欢别人叫我王爷,你叫我齐靖远好了。」 宋尘低声肃穆。「下官不敢。」 靖王笑了笑,「我一直最讨厌读书人,文人无行,千古如此。可是文人也有不怕丢官的硬骨头,宋尘,你算是一个了。」 宋尘的气息微弱,「请王爷送我回去。」 靖王挑眉,「假如我强留你呢?」 宋尘没有说话,明亮的眼睛渐渐黯淡,多了刻骨的痛楚。他不能怎么样,假如离开寒青,他会永远痛苦。 靖王把他抱在怀里,宋尘挣扎着推他,不能遏止地露出愤怒的表情。 靖王笑问:「假如本王要了你,你会以死明志么?」 宋尘摇头。「我不会自杀,我要留着性命。」 靖王伸手沿他的腰身向下抚摸,「既然是这样,跟本王又有什么不同?」 宋尘勉力推开他,「王爷有没有听过,只羡鸳鸯不羡仙,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连做神仙也不如。王爷昨夜出手相救,宋尘感激万分,定会一生铭记心头,不敢稍忘。」 他伤后无力,说完这些话,已出了一层的汗。 靖王冷道:「就是话说得动听!本王救了你的命,你哪里像是真心感激了。本王倒想知道,假如我杀了你梦里呼唤之人,你会怎么样?」 宋尘咬牙,「我会杀了你!」 宋尘不过是一个文人,靖王却是手握兵权的武将,宋尘若想杀他,实在是不可能的事情,然而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百折不回。靖王久经战阵,见惯生死,也觉得心中微凛。 靖王放下他,「我知道你想把身上的伤瞒住那人,可你现在回去怎么可能瞒得住?你尽管在这里住,我绝不留难你。」 宋尘一口回绝:「下官现在就想回去。」 靖王冷道:「本王说出的话从不收回。你若再多说一字,本王就要了你。」 靖王另叫了人来照顾宋尘,真的再也没有进来过。等到第三天,宋尘已可站起来。他看镜子里的他外表似乎与从前无异,只是疲惫了些。 他本也没指望瞒住寒青,只是怕寒青乍见之下,做出什么事情来,皇宫高手如云,一人之力实在太过微不足道。如今自信能劝得住寒青,收拾整齐后向靖王辞行。 靖王亲自送他出门,「宋尘,你是本王第一个这样喜欢,却又得不到的人。本王只肯放过你这一次,好自为之。」 寒青的确已等得生疑了,无奈那日在场的皆是王爷贵胄,王府戒备森严,很难轻易接近。他不愿坐等,决定去权势最小的贺王府探消息。 宋尘推门进来时,正看见寒青在摆弄随身的暗器细链,旁边的桌子上放着只精致的竹笼子,一只小小的白兔子在开心地啃青草。 宋尘笑着对寒青道:「你在干什么?」 寒青过去抱住他,「皇帝真是荒唐,竟然留外臣在宫中住了三日。」 宋尘轻轻摇头笑了笑,「寒青,你爹让人打你的时候,你觉得疼不疼?」 寒青无所谓。「一点疼而已,没什么的。怎么想起说这个?」 宋尘依偎在他怀里,「那我告诉你我为什么没回来,你别发脾气。」 寒青微微皱了下眉,没等他开口,亲自把宋尘按在腿上,去解开他的衣服。伤口都缠着药布,因为瘀血,肌肤许多处都已青了。 寒青心痛地给他穿好衣服,手已经气得发抖。 宋尘抱住他的腰,「皇上不会再让我去当驸马了,寒青,我们可以一起去塞外了。」 寒青轻抚他的背,勉强点了点头。 宋尘柔声道:「寒青,别生气。我抗旨不遵,皇上已经是额外开恩了,想想我们以后的日子。」 寒青抱紧他,亲吻宋尘的唇,一滴泪悄悄落在宋尘的眼睛上。 *** 十五天后,宋尘接到了吏部的文书,正式调他去关外任西域督护。 宋尘欢欣鼓舞,和寒青庆祝了一番。他的行李很少,这宅子本是太后的赏赐,也上报呈交回去。 太后爱惜他的才华,命人仍旧给他照看着,等将来他回京再住。 宋尘与其它官员来往不多,向几位家族亲友告辞后,便和寒青离开京城。 路上遇到宋谨派来送信给他的家人。措词严厉,将他一顿责骂,暴怒之情态,已可从纸上得见。宋尘早已料到,并不吃惊。 此时天已盛夏,宋尘和寒青最初相处,也是这样的景色,两个人逍遥南下。宋尘打算依足礼数拜别父亲,就与寒青去西域督护府上任。 第九章 路上有三个月的空闲,两个人尽情游玩。走了一个月,也不过一小半的路,分外嫌时间过得太快。眼见匆匆过了两个半月,才绕到回扬州的正路上来。 寒青与宋尘带着小黑,才出现在官道上三天,已经被一批人追了上来。寒青看见围住自己的人群,惊讶道:「萧亦!」 萧亦也惊呆了,他是萧殊的堂兄弟,与寒青也颇熟悉。 寒青笑道:「萧小哥,你怎么在这里?」 他悄悄将宋尘护在身后,面上虽是笑意,已随时准备拼命了。 寒奇虽曾发誓不伤宋家之人,可云外小楼这些年已很少涉足江湖。若是九霄派真在这里杀了宋尘,只怕也可悄无声息,布置得毫无踪迹,否则又怎么敢派他出来杀了宋尘。 萧亦看他动作,知道寒青怕他发难,恭敬行礼,「我奉萧代掌门之命,出来迎接少主。」 这句话其实不伦不类,萧殊已经做了代掌门,那么寒青便已不是少主了。 寒青乍听之下,也愣了一愣,「怎么回事?」 萧亦道:「说来话长,堂兄已经快急死了。堂兄说前掌门逼你去杀宋尘,让你服了离魂。说少主你至情至性,决计不肯杀了自己喜欢的人,到时候宋尘不死,就只有你自己去死了。」 宋尘握紧寒青的手,心道:萧殊真了解你,你当然不会杀我,你宁肯自己去死,我也是一样。幸好遇到任听雨为你解毒,否则我也只有陪你去了。 萧亦接着道:「堂兄与长老们商量,觉得前掌门年纪大了,行事也稍微有些胡涂。九霄的声誉在江湖也日渐消沉……」 他还没有说完,寒青已经明白了,只问:「伤亡如何?」 寒青声音略微暗沉了一些:「我爹怎么样了?」他是孝子,终究是关心父亲的。 萧亦忙道:「伤亡不重,全赖事先布置得当,可是离魂的解药却被前掌门毁了。堂兄担心少主,婶子更是快急疯了,偏偏海上风浪大,十天前才登陆。萧代掌门听说宋公子调任,吩咐我们一路向扬州追过来,希望上天怜悯,还能有个万一。」 说到这里,萧亦看向寒青,「没想到,竟然真的看见少主了。」 他这句话说得声音有些微微颤抖,寒青素来待人亲近,与父亲完全不同。他看见寒青无恙也是心情激荡,真心诚意地为他开心。 *** 一行人抵达扬州后,先去看提前赶到的岳黎、萧殊等人。 众人相见,都有再世重逢之感。寒青听说父亲被封住武功,困于海岛,唏嘘了一阵,知道萧殊等人绝不会苛待他,倒也不甚惦记。 萧殊听了他的奇遇,凝神思索为他解毒的是何人。 岳黎一口断定:「必定是云外小楼的新主人,天下间除了云外小楼,没有人能解离魂之毒。云外小楼中人,都可算天下名医,楼主更是不凡,当年宋谨中了离魂,就是为他所救。」 萧殊劝他们:「如今内忧外患都除了,你们又何必一定要远避塞外?依我看,这官不做也罢,逍遥山水,不是更逍遥。」 宋尘微微摇头。「我父亲希望儿子能在朝为官,光耀门楣,偏偏我几位兄长不爱读书,我今生必定是不会娶妻生子为宋家传宗,总不忍心太违背他的意思。父亲已经年迈,身体又不好,也没多少岁月了。」 寒青笑道:「塞外一样有山水,反而更豪迈。我们想回来时,随时可以回来。」说到这里,面色沉重。「我姑姑怎么样了?」 他们刚才谁都没有提到寒真,寒青知道她关心自己,绝不可能不来。这句话问出来,看岳黎脸色的神色,就知道事情不好。 寒青颤声道:「我姑姑她……」 萧殊道:「她病了,就住在这里。」 萧殊领着寒青上客栈的楼梯去了,宋尘犹豫着没有跟着。他记得寒青因为寒真对他亲热而耍脾气,寒青实在是太爱他的姑姑,真担心这个被寒青看重的姑姑有什么事情。 想起寒真对他的好,宋尘也由衷盼望她能痊愈。 岳黎看见他担心的神色,握住他的手,「真是个好孩子,青儿和你在一起,我也就放心了。」 他们都下了决心将寒青与宋尘的身世隐瞒一世。想起他们母子的遭遇,心里真如刀绞一般。 萧殊在推门前对寒青黯然说:「我们被困在海上的时候,师姑以为你已经死了,后来就渐渐有点不清醒。要是有什么不对,你不要害怕。」 寒青心里重重地痛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尖锐的利器狠狠地在心上扎了下去一样。姑姑,我的姑姑。 寒真已经睡过去了,发丝微微有些凌乱。寒青坐在她身边,轻轻拉住寒真的手。 寒真睁开眼睛看见是他,一点也不惊讶,还微笑了下,「青儿,你去哪儿玩了,怎么才来看姑姑,姑姑给你裁了件新衣服。」 寒青把头伏在她身上,心痛道:「姑姑,姑姑。」 寒青从小没有母亲,寒真与岳黎待他和亲生的母亲也没有差别。寒真一切由着他,从来都不舍得半点逆他的意。他为了宋尘远走中原,害寒真担心惦记,他心里对自己的怨恨真是无法形容。 寒真抚摸他的头发,「我的青儿又英俊又乖,不知道你哥哥和你长得像不像,是不是和我的青儿一样这么好看,这么孝顺。」 寒青奇道:「姑姑,姑姑妳说什么?我没有哥哥啊。」 寒真笑,「哥哥不会和你争宠的,在我心里你们两个都一样,下次不许说没有哥哥的傻话。」 萧殊连忙拉他起来,「说了师姑脑子有点不清醒,你还和她辩什么呢。已经派人去咸阳请一位朝廷出来的老御医了,先让师姑歇着吧。」 寒青紧紧握住寒真的手,哽咽:「姑姑,都是我对不起妳,是我害了妳。」 寒真咯咯笑,「傻孩子,你在说什么啊?」 她把手从寒青那里抽了回来,摆弄她的一缕头发,略带羞涩的表情,看起来竟像是思念心上人的少女。 萧殊把寒青强拉了出来,寒青绝望地被他一路拽下楼梯。 宋尘远远看见他脸色惨白,急忙迎上去,也不顾忌什么,紧紧地抱住他。 寒青哽咽道:「宋尘,宋尘,我姑姑,我姑姑她急得……」疯了两个字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眼泪沿着宋尘的衣服领子流进去,灼得宋尘的心一阵锐痛。 宋尘猛地想起一件事。「寒青,云外小楼,云外小楼。」 岳黎叹道:「你们是好机缘,云外小楼的人急着找是找不到的。只盼现在请这位御医能有些真本领了。」 宋尘摇头。「不是的。」伸手在寒青怀里掏出任听雨赠的圆筒。 寒青道:「是,快点着、不,先别点,晚上点传得远些。」 在座俱是明白人,已经知道他们有与云外小楼通消息的方法,人人心中欢喜。 夜幕初临,寒青便亲手将那任听雨给予的通讯之物点燃。圆筒冲天而起,在半空中炸成绚烂的烟火团。 他心里实在没有把握。 宋尘站在他身边。「任听雨肯把这个给你,决计不会是虚言。」 寒青点了点头,闻到半空中浓浓的烟味。 萧殊道:「云外小楼传讯的东西果真不凡,若是白天点燃,会有浓烟,夜晚点燃,则如此光明绚烂。师姑的病,若是他们肯假以援手,想必不日便会痊愈了。」 这话是他安慰寒青的,寒真那样的病从来都是最难医治的,就算是传说中的云外小楼,又能有什么一定的把握呢。 烟花落下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已有人施展轻功到了这里。来人与任听雨的手下穿着质料相同的衣服,系着同样的腰带,向寒青施礼,「寒公子。」 寒青道:「你认识我?」 那人道:「在下是楼主座下的侍卫孙玉,楼主只将这传讯之物给过公子,又听人形容过公子的样貌,因此一见便知。不知公子何事相招?楼主人在京城,公子请对在下说无妨。」 寒青不知道他的本领如何,却不能再拖。「我有位至亲得了重病,希望云外小楼能施以援手,寒青感激不尽,定当报答。」 孙玉态度恭敬至极。「寒公子千万别说这样的话,在下这就去叫分舵内医术最好之人来,并且会飞鸽传书给楼主。」 他对寒青恭敬有礼,已远远超过了对江湖同道的态度。 岳黎待孙玉走远了,对寒青道:「青儿,云外小楼一向不问世事,与我们九霄更可以说有一段宿怨,没想到这一代的楼主如此开通。」 寒青也想象不到任听雨会这样对待自己,心里大为感激。 云外小楼的人很快就到了,把了脉说是伤痛过度,终日焦虑所致,开了些安神的药。孙玉说已传书给楼主,不日即有回信。 宋尘担心寒青,日夜不离地陪伴着他,虽然家门近在咫尺,始终没有回去。 寒真的精神状况好了一些,但是仍然不大记得事情,完全忘记了最近的变故,也不记得宋尘是谁。身体仍旧衰弱,没有半点要好转的迹象。 寒青、萧殊等人日夜守着她,盼望任听雨快些到来。 *** 京城。 齐靖云问面前的人:「十七弟,你还没有告诉朕你的想法。到底要不要变法?」 任听雨笑了笑,「皇兄,天下是你的天下,安平要与力主新法的周统订婚,难道这不是皇兄的选择?」 齐靖云叹了口气:「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朕常常想,任妃当年怎么就舍得让儿子放弃皇位,去做什么云外小楼的传人。假如朕的母后也有这个勇气,朕早已不在这禁宫之中受苦了。」 任听雨微微摇头。「皇兄,我的父亲早已经是上一代的小楼主人任衡,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 齐靖云不舍的留他。「你小时候我们兄弟两个感情最好。在一起说多少话也不够,为什么这次急着要走?」 任听雨道:「我在扬州有些琐事要办,之后就要回山去了。」 任听雨想了一想,终究还是开口劝说:「皇兄,你不要太宠安平。我听说皇兄为了宋尘拒婚,竟然对礼部侍郎动刑。宋尘是个文人,与我也有一面之缘,那是真正的忠臣孝子,皇兄何苦伤这样的人?」 齐靖云哼了一声:「这个宋尘眼高于顶,连安平也看不在眼里,不该教训教训么?」 任听雨不以为意。「皇兄觉得安平好,我倒觉得宋尘喜欢的人更胜安平十倍,这里面的事情皇兄是不会明白的了。」 齐靖云道:「也罢,十七弟,一路平安。」 *** 任听雨日夜兼程赶往扬州,他自幼养尊处优,这样辛劳还是第一次。当他推开九霄派所住客栈的大门,听见隐隐的哭声,吓了一跳,直接跃向二楼去了。 寒真的气息已经渐渐没有了,岳黎忍不住心中伤痛,放声大哭。萧殊和寒青、宋尘,人人面色惨白。 任听雨上前搭住寒真的手腕,挥手让他们退开些。 萧殊等人只觉眼前一花,一位白衣公子已经坐在面前,轻功之好实是当世无双。萧殊虽然没见过他,也猜得出来他是谁。 任听雨查看一会,在寒真几处穴道上点了下去。在这里的除了宋尘,都可说是江湖中的高手。寒真的呼吸变化虽然微弱,但已渐渐稳定,不禁对任听雨生出莫大的信心来。 任听雨在随身携带的玉瓶里倒了两粒丹丸,喂给寒真。看寒真脸色渐渐红润,把众人都叫了出去。 寒青关切,「任楼主,我姑姑她怎么样?」 任听雨微微摇头。「她常年悲痛,早已郁结于心,一朝发作出来,只怕挨不过这个月了。」 寒青脸色的血色一瞬间褪了个干净,寒真因为他才会受刺激而发病,寒青只觉得就是立刻死了,也赎不过来自己的罪。 宋尘握紧寒青的手,「不是你的错。」 任听雨也劝他:「宋尘说的不错,这件事本不怪你。生死有命,世人莫不如是。」 任听雨对世情本看得极淡,见寒青这样伤心,也不禁有些恻然。 寒真有任听雨在侧,虽然不能痊愈,可看起来竟一日比一日年轻。众人惊讶万分,任听雨解释说是将她的全部潜力激发出来,使她不至于在临去前太受折磨。 寒青知道姑姑相貌很美,却从来不知道年轻时的姑姑竟然是这样地绝色。水润的眼睛闪着光,长长的睫毛显出少女的稚气。 想起姑姑一生也没有真正快乐的时光,真正心如刀割。 这天寒真早早就醒了,吃过了早饭问:「谨哥怎么不来看我?他说要每天陪着我的。」 宋尘知道她在问自己的父亲。二十年前寂寞的少女遇到了心爱的书生,不管那个书生多么的无情,也是她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人。 宋尘站起来,握住寒真的手,「姑姑,他很快就来看你了,妳等着我。」 宋尘一路沿楼梯跑下去,在大道上狂奔,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宋府的大门前。看门的认出是他,连忙让他进去。飞奔着去通报老爷。 宋谨听说儿子回来了,勃然大怒,赶过来正要问他辞官之事。 宋尘倏地跪下来,「爹,快和我去见一个人,迟了就来不及了,你也会后悔的。」 宋谨怒道:「你这个小畜生,胡说八道些什么!」 宋尘急道:「爹还记不记得寒真,她就在扬州,她快死了。」 宋谨被这句话惊住了,往事排山倒海地涌到眼前,好一会才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宋尘道:「寒真快死了,她想见见你。爹,从前的事情她全都记不起来了,只记得你。求你去看看她吧。」 宋谨微微颤抖,想起他曾经在寒真碗里下毒,终究没有脸面去看她。咬牙道:「她怎么会到这里来?我不去!」 眼前人影一闪,寒青提住宋谨的衣领跳出去。「你不去也得去,再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 宋尘吓了一跳,急忙跟在两人身后追出去。 宋谨一路被人拖到客栈的二楼。 寒青轻轻推开房门,把他硬拽了进来。宋谨相貌十分秀气,可惜为人龌龊,寒青心里着实恨死了他。 宋谨才一进来,就已经看见寒真了。寒真躺在床上,相貌彷佛和二十年前没有一丝变化,只是比从前瘦一些。 他并非没有爱过寒真,只是更在意自己的性命。如今坐在寒真的床边,似乎从前的那些岁月一起回来了。 寒真微微转头打量他,奇道:「你是谁?」 宋谨想起宋尘说她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了,握住寒真的手,「真妹,我是宋谨。」 寒真笑道:「谨哥,你来看我啦。你的样子变了很多,好像老了呢。」 宋谨道:「是,我老了。妳还像从前一样美,像仙女一样美。」 寒真笑起来,脸上焕发出光彩。「你也好看,从前我们一起出去踏青,别人说我们是神仙眷侣。」 宋谨感觉手里握住的寒真,冰冷得厉害。听寒真说起从前的事情,眼泪滚落下来。 寒真怜惜道:「谨哥,你怎么哭了,你是不是想看青儿?」 寒青不明白她怎么会提到自己的名字,姑姑竟然胡涂到这个地步了,一阵的心痛酸楚。 宋谨也是同样想法,顺着寒真的意思点了点头。 寒真道:「青儿可是个好孩子,可惜没能和他哥哥在一起。」 萧殊握住岳黎的手,两个人都是一手的冷汗,说不出话来。若是这个时候把寒青叫走,实在于情不合。 任听雨听见寒真这句话,微微眯了一下眼睛。门声响动,宋尘已经随后赶来,看见父亲在和寒真说话,勉强放下心来。 宋谨无论多么不堪,总是他的亲生父亲。若是寒青一怒之下杀了宋谨,两个人日后真不知该如何相处。 寒真也听见声音,看见是他。「谨哥,这孩子对我很好呢。」 宋谨招呼宋尘过来,握紧宋尘的手,「真妹,这就是你的亲生儿子。」回头对宋尘道:「快跪下,叫你娘一声。」 宋尘听得愣住了。 宋谨继续吩咐:「跪下,这是你的生身母亲。」 宋尘迷糊着跪下,心里隐隐有个极可怕的担心。 寒真伸手抚摸他的头发,「好孩子,真是好孩子。娘日日夜夜都想看见你,没想到已经看见了。」这句话的后半句,已经低得几乎听不出来是什么了。 宋谨道:「真妹,妳是不是累了?先歇息一会吧。」 寒真笑着道:「谨哥,你怎么还没认青儿?原来他们两个孪生的兄弟已经先认识了。」 这句话真如晴天霹雳,寒青就站在床边,半晌才能问:「姑姑,妳说什么?」 寒真道:「我不是你的姑姑,是你的娘亲。大哥不做掌门,我不用害怕了。大哥把你当他的儿子养,否则就要杀了你。好孩子,也叫娘一声,娘困了。」 寒青惊慌失措。「不是的,不是的,妳胡说!」 寒真皱眉。「什么?」脸色却在这时渐渐黯淡下去,红润的脸颊开始变得惨白。 任听雨扣住寒青,按得他跪在宋尘身边。「快喊,别后悔一世。」 宋尘和寒青一起喊了声:「娘!」 寒真面露笑意,伸手出来挣扎着抚摸了她的孩子,带着那丝笑,缓缓合上了眼睛。 寒青和宋尘彼此望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绝望的眼神。 寒青道:「姑姑病胡涂了。」 宋尘立刻点了点头。 宋谨痛心。「青儿,我知道你恨我,当年不是爹不想带你走。你哥哥才生下来,寒奇就在后面不远,我只有抱着你哥哥先走了。」 岳黎厉声道:「没有这回事,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寒真病胡涂了,我们可不胡涂。你的儿子早死了,青儿是他娘难产生下的,我亲眼看见的。」 岳黎和寒真亲如姐妹,看她死在面前,心里的伤痛可想而知。但她视寒青如亲生儿子,无论如何要先瞒住这个秘密。 萧殊附和:「对,大姨怀青弟的时候,我已经记事了。」 宋谨颤声道:「你们、你们一个个……青儿就是我的儿子。他若不是和尘儿是孪生的兄弟,怎么会长得这么像?!你们寒家缺儿子,也不用抢我们宋家的。」 岳黎道:「姑表亲长得像有什么稀奇。你今天来装好人,从前干什么去了,贪生怕死薄情寡义,你就是一个寡廉鲜耻的小人!」 宋谨这一生,也没有人这样指着他的鼻子痛骂过,想发脾气,终于忍了下来。疲惫道:「妳说得对,我是寡廉鲜耻的小人。」 他真心爱过寒真,眼见她在自己面前辞世,心情激荡不能自已。 岳黎也愣了一下,不去管他,急忙把寒青拉到她身边来。 寒青一头的冷汗,叫了一声:「姨母。」下面的话全都说不下去,到底是真还是假,已经不是几句话可以说明白的了。 *** 寒真的葬礼并不盛大,火化后由萧殊派人看护。寒青不愿意她再被送回九霄岛上去,要在名山大川间找一处风水好的地方安葬。 宋谨对宋尘擅自作主本来十分恼怒,眼见他的母亲去世,争权夺利的心似乎也淡了一些,没说什么,就安排人收拾些细软陪他一起去关外赴任。 宋尘与寒青忙碌了这些天,身边的事情都处理完了,两个人坐在桌子的两边,谁都不敢先开口。 岳黎说他们不是兄弟,彼此心中却不能相信。过往那些惊人的默契,寒真初见宋尘时的态度,还有他们相似的容貌,都告诉他们,真相只有一个。 寒青握住宋尘的手,终于苦笑,「当初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想和你亲近,才明知道我爹会生气,也把你捉了回去。」 宋尘把寒青的手放在桌子上,低下头去枕在他的手上,「我那时候很害怕,后来就不生你的气了。因为我根本不讨厌你,我从来都没有像在你身边那么开心过。」 他枕着寒青的手轻轻摩挲,一字一句道:「我永远都是这样想。」 寒青的手微微颤抖,站起来拉住宋尘,猛地把宋尘抱在怀里,「我不管,你不是我的哥哥,我没有哥哥!你是我的宋尘,我的宋尘!」 宋尘不能抑制地颤抖,抱紧寒青,恨不得能就此化成另一个人,再也不用逼迫他做这样痛苦的选择。 他望向寒青,在寒青的眼睛里找到与他一样的痛苦和坚持,下了决心吻住面前的人,寒青也回吻住他。 唇齿相碰,迫不及待地诉说彼此的依恋。宋尘感觉口腔里渐渐弥漫开血腥气。 第十章 寒青的拥抱渐渐松了,人向地上倒了下去,唇角的血仍不断地溢出。 宋尘把他抱起来放在床上,手心冰凉,试探着叫了一声:「寒青……」 寒青脸色惨白,眼睛紧紧地闭着,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覆盖下来。 宋尘惊慌至极,勉强稳住自己,奔出去找任听雨。 任听雨看寒青唇边的血迹,「是寒青的毒发了?」 宋尘微微错愕,忙问道:「任楼主,怎么样?」 任听雨道:「寒青中毒的时间太长,毒性早已流转入经脉。那枚丹丸究竟能否救他一命,当时我也不确定。所以才给了你们和我通信之物。」 他说到这里,微微叹息:「没想到,再见却是你们的母亲病危。」 宋尘听见这句话,微微颤了一下。看着任听雨点了寒青几处穴道,给寒青盖上被子。颤声道:「楼主,他……」 任听雨皱眉:「我来时已看出不大对,所以一直留到今天。」 他望向宋尘。「寒青并非无救,但十分不易。当今天下若尚有一人能救他,便是在下。」 宋尘听他说到最后一句话,略微松了口气。 任听雨道:「只是想救寒青,就算是我,也要折损三成的功力,用我的血为他续命。」 宋尘听他这样说,心里一阵锐痛。他知道三成的功力对于江湖中顶尖的人物意味着什么,跪在地上,「任楼主,你救了寒青一次,宋尘感激不尽。楼主若医好了寒青,我愿意为楼主做任何事。」 任听雨把他扶起来道:「宋公子快别这样,我不需要你做什么。」 宋尘虽然慌乱,却聪明过人。任听雨留到今日,绝不会是只为了看寒青毒发,决然道:「楼主究竟要如何才肯救人?宋尘绝不会不答允。」 任听雨望着他。「救寒青,须每日喂他我的血作药引,将我的内力输入他的体内助他驱毒,每天三个时辰,运转三十六日方有可能。如此辛苦自损,我纵然不肯,亦是人之常情。」 宋尘没有出声,听他继续说下去。 任听雨苦笑了下,「说来真是好笑,我也有几个私宠,并非没见过美人。那日在神女山遇见宋公子,真正心中一动。」 宋尘微微皱眉,任听雨接着道:「那时我想,眼前之人真是个如意的。只可惜还缺点什么,虽然不十足完美,却也有九分的动心。」 宋尘听他说到这里,已经明白一大半了。 任听雨道:「我与公子聊了一会,寒青就从山下走了上来,像是山林里最青翠的竹子。我从来也没有想过,会遇见这样合心意的人。」 「楼主不用再说,我懂了。」宋尘看向寒青,摇了摇头。「我不能为寒青作这个主,他会恨我。」 任听雨虽然失望,仍旧态度温文。「你不肯便算了,我绝不会强人所难。」 宋尘抱住寒青,黯然道:「他还会不会再醒过来?」 任听雨微喟:「他还会再醒过来,但不会有很多次这样的机会。」 宋尘心绪杂乱。「楼主先请回吧,让我好好想一想。」 任听雨扶住他的肩,「宋尘,假如你和寒青全部忘记了从前的事情,也许一切会更好。」 宋尘苦笑,「多谢楼主,可并非我想忘就能忘记的。」 任听雨道:「九霄有种独门奇药,叫做迷魂醉。」 宋尘听见迷魂醉抬起头望着任听雨。这是当初寒青瞒着寒奇时说喂他吃了的药物,印象十分深刻。 任听雨道:「原来宋公子也听说过,这药吃下去会使人忘记最近发生的事情。云外小楼虽然没有此物,却另有神功,可以使人忘记不希望他记住的事情。」 宋尘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听到任听雨关门走了,抱紧寒青,轻轻地吻寒青冰冷的唇,把被子拉上来盖住自己和寒青。 在床头的柜子里翻了木梳出来,把寒青和自己的头发梳在一起。 宋尘将他的手放在寒青的胸口,「寒青,你还记得我们看的并蒂莲么?它们一起出生,一起死亡。假如你死了,我也陪着你。」 他心里天人交战。一会儿想,我和寒青一起死了有什么关系;一会儿又想,不,我怎么能让他死,我宁肯自己死了,也不愿意让他死。 寒青在梦里也露出不耐的倔强表情。宋尘知道他只有在不舒服的时候才会这个样子,伸手抚摸寒青的脸颊,把他抱得更紧。 寒青蜷缩在他的怀里,宋尘怜惜地亲吻他,渐渐下了决心。心里一阵疼痛,咳嗽了两声,胡乱地伸手擦了一下,染了满手的血。宋尘看见自己吐血,也不觉得惊慌,只是抱紧寒青。 宋尘的热泪滚落在寒青脸上,很快又沿着寒青的面颊流了下去。 *** 寒青傍晚的时候醒过来,宋尘正捧了饭菜进来。 寒青皱眉。「我不想吃,我身上疼。」 宋尘吻了吻他,「别耍赖,任楼主说你这一阵太忙碌,又心痛伤神,所以晕了过去。」 他坐在寒青身边柔声道:「寒青,无论怎么样,我们都得好好的不是么。在我心里,从前和现在也没什么不同。」 寒青笑了一下,眉头依旧是皱的。 宋尘知道他身上难受,把桌子拉到床边上来。「寒青,陪我吃饭。」 寒青握住他的手,「你……」 寒青他生性不羁,不把世俗礼法放在眼里,却也被两人是兄弟的事实重伤。宋尘从小读圣贤书,更加接受不了,两个人都绝望茫然。 现在宋尘忽然变得和从前一样态度,寒青几乎疑心他自己在做梦。 宋尘盛了一勺粥,吹凉了递给寒青,「快吃呀,一会就凉了。」 寒青接过来,一口咽下去。激动地道:「宋尘,我们去关外,再也不回来。」 宋尘点头。「好,我们去关外。」 寒青听他答应了,胸口的大石终于落了下来,连胸腹间的沉闷似乎也一扫而光。拿起筷子吃宋尘夹给自己的菜。 宋尘笑了笑,「我最喜欢吃鱼。」 寒青附和:「我也最喜欢吃鱼。」 说完这句话愣了一下,他们相似的地方实在太多,从前只以为是巧合,如今自然明白了天下怎么会有那么巧合的事情,都是另有原因。 寒青忽然笑道:「我们去了关外,不知道那里有鱼没有?」 宋尘点头。「有的,那里每年春季都会有冰山上的雪水消融,留下来汇聚成湖。据说里面的鱼肉质鲜美,哪里也比不上。可是带不到中原来,因为在沙漠里走一天,鱼就会腐坏了。冬天的时候,鱼都在冰下面的水里游动。」 寒青道:「那真好,你对关外了解得这么详细,我们去了也不担心住不惯。」 去关外本来是他们已经计划好的,如今经历这样的变故,还能够重新前去,寒青捧着碗笑,明亮的眼睛像是在闪光。 宋尘仔细看着他,明白任听雨为什么更加喜欢寒青。 寒青有肆无忌惮的潇洒不羁,也有孩子一样的霸道娇气。他是山林里的竹子,青翠挺拔,任何人都会被吸引。 其实他们两人原本差不多,只是生长的环境不同,宋尘从小诗书礼教的学下来,血性更多被藏在了心里。放弃皇室选择了江湖的任听雨,自然更加中意寒青。 寒青身上实在不舒服,但他怕宋尘担心,强行忍住,衣服被疼出的汗浸得微微湿了。 宋尘装作不知道。「寒青,一会陪我出去走走,又要到秋天了。我们最初在瘦西湖见面,离现在已经快要四年,岁月悄无声息地就过去了,我们却没有在一起相守多久。」 他给寒青换了件青色的衣服,他也换了一件。 寒青笑他:「出去走走,换衣服干什么?」 宋尘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两个人出了客栈,牵着手向瘦西湖的方向走去。 任听雨在三楼的扶栏边,望着那一青一白几乎相同的背影,连他也不清楚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瘦西湖水平如镜,寒青和宋尘坐在岸边看水里的倒影。 宋尘斜倚在寒青的身上,信手拔了一枝青草。寒青也摘了一片叶子,放在嘴里,吹了一支小曲。 宋尘默默听着,心里有万千的话,一句说不出。 寒青道:「出了关我们养牛羊,还可以贩丝绸。假如发不了财,就卖艺为生,我吹笛子你弹琴,让他们也听听中原的好曲子。」 宋尘点头。「好主意,其实我不愿意做官。现在报了朝廷守孝三年,三年以后随便找个理由就推脱了。」 他想起宋谨,问寒青:「走之前,你去不去看看他?」 寒青摇头。「他和我没有半点关系,我只有娘,没有爹。」 宋尘听了也不说话,竟然还微微笑了一下。 寒青开心道:「大漠风光大气豪迈,男子汉应该去看看。」 宋尘依靠着他,「对,你是男子汉,所以我们去大漠。我听说大漠的女儿也很热情奔放,你要是敢胡乱勾搭,我就……」 寒青皱眉。「干什么这么凶,咬牙切齿的。大漠的女儿难道会比你长得好看么,就算是比你长得好看,我也不稀罕。我这辈子只……」 寒青这句话没有说完,便捂着胸口倒了下去。 宋尘急忙把他抱起来,一声声地叫他:「寒青、寒青。」 寒青双眼紧紧地合在一起,嘴唇白得没有半点血色,衬得唇角血迹越发刺目。 宋尘痛楚道:「你只什么?你只喜欢我么?寒青……寒青……无论怎么样,你要记住你和我说过的话!」 夜色渐渐笼罩在大地上,岸边相拥的少年已经看不清面容。宋尘不知道他抱着寒青在这里坐了多久。 当任听雨为寒青搭脉惊动他时,才发现天已经黑了。 任听雨脸色凝重,点了寒青几处穴道,宋尘抱紧寒青不肯松手。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过了半晌任听雨道:「我如不损耗功力,也可保他三月无事。这三个月后,恐怕只有神仙才救得活他了。」 宋尘恍如未闻,用力把寒青抱得更紧。 任听雨微微叹息一声,「宋公子,你与寒青是孪生的兄弟。」 他坐在两人身边的草地上。「人生有许多往事,有时候要学会遗忘,这是我母亲告诉我的。 「我的母亲是小妾生的女儿,从小体弱多病很不受宠,被送到山上学武艺。她爱上了她的师兄,打算干脆忘记她的出身,跟着师父和师兄姓了任。 「谁料她在学艺的中途,被早已不要她的父亲叫回了家。那时候皇帝选秀女,家母担心自己不肯而连累母亲在家中更加被为难,就答应了这件事。 「没想到因为姿容绝世,入宫第一年就被封了妃;第二年生下了我。她选择了母亲,放弃了爱人。这两者之间其实最难选择,哪一样都会让人终日痛楚,那之后家母没有一日快活。」 他望向远方,陷入回忆里,好半天才接着道:「其实我母亲的师兄也非常地爱她。然而皇宫毕竟是皇宫,就算是天下第一高手,在那里也束手无策。 「然而云外小楼毕竟是个神秘的门派,家母的师兄做了掌门之后,声望更隆。家母恳求父皇送我去学武,父皇一向宠爱她,也就答应了。从那之后,我每年有九个月在云外小楼,剩下的时间回宫。」 他说完这些黯然道:「皇宫里能有什么,不过是争权夺利。我不喜欢那些琐碎,却很有武学上的天分。家母向父皇请求让我放弃皇子身分,出宫做云外小楼的继承人,父皇大怒,自然是不肯。 「也许是因为见到我的次数少,所以我很得父皇的欢心。那时的皇后担心地位为家母所夺,派人在她的饭菜里偷偷下毒。」 宋尘没有想到任听雨竟会是皇子出身,一时无言,听他继续说下去。 「家母中毒后几乎不治,求我父皇不要让我留在宫中,去完成她的心愿,自由自在地生存,父皇答应了她,派人把母亲送到云外小楼。我师父看见母亲,伤心至极,用尽全部力量去救她,终于让母亲多活了三年。 「但是毒入经脉,母亲已经不记得她自己是谁,也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了。我小的时候从来没有看见过她笑,永远是无人时以泪洗面,这三年却是她最快活的日子。她以为师父就是我的父亲,自己只是生了病,忘记了从前的事情。 「师父为了救我的母亲,耗尽一生的功力,在三年后和母亲一同去世了。」 任听雨望向宋尘。「我派的内功是不能毁损的。并非我不想救寒青,只是舍去了这三成功力之后,今生今世我再也不能忘记他了,我们的命会息息相关,再也难以分开。」 宋尘道:「我知道了,谢谢楼主。」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楚。 宋尘亲了亲寒青苍白的脸,「我记得任楼主曾经说过,你已经有几个私宠。楼主若是想要寒青,便不能再与他们有染,更不能再招惹别人。」 任听雨道:「自是如此。」 宋尘道:「假如楼主日后违背今日的诺言,就请将寒青还给我。我要去云外小楼,住到他彻底好了,才会离开。」 任听雨郑重许诺:「我答应你!」 他在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递给宋尘,「这是云外小楼楼主的信物,若有所命,楼中弟子定无不从。若是有一日我违背了诺言,你就拿着它昭告天下。」 宋尘收好那块玉佩,轻轻贴着寒青的脸和他摩挲,抱紧寒青的手指因为太用力气,连关节都呈现出青白色。 任听雨对寒青一见钟情,舍弃了在武学上追求至境的机会来救他。他并不觉得他想得到寒青有何不妥,然而看见宋尘这样不舍,也感觉心里微微痛楚。 宋尘的泪沿着寒青的领子流进去,他与寒青分开三年,日夜思念海外孤岛上这个霸道的少年,消息不通,却依旧相信寒青不会变心。原来所有以为天定缘分的默契,却是孪生兄弟间的感应。 宋尘绝望地想:可是我深爱着他,哪怕是大逆不道,惊世骇俗。我们两个原本是天生的互相吸引,是命中注定的相伴而生。 等到月亮升起在天空中,宋尘终于动了动,挣扎着站起来把寒青抱在怀里。任听雨伸手去接,宋尘不肯松手。 任听雨微微叹息一声。 宋尘只是个文人,寒青虽然是个少年,毕竟也不算轻,走了一段路之后,也渐渐感觉支持不住。 宋尘用尽全力抱着他往回走,又撑着走了几步,两个人一起摔在地上。任听雨悄悄点了他的穴道,提着寒青和宋尘回客栈。 萧殊正坐在客栈的大厅里,看见他们三个,惊讶地站起来,接过宋尘,和任听雨一起把寒青和宋尘安置好。 萧殊问:「他们两个?」 任听雨道:「九霄离魂的确厉害。我虽然将家父留下的灵丹赠给了寒青,却不能完全化解他身上之毒。」 萧殊黯然。「说来惭愧,离魂的解药已被寒青的父亲毁了。楼主留至今日,我心里隐约有些念头,却唯恐是真。想不到舍弟还要受离魂的折磨。」 「离魂并非不能解,只是云外小楼的灵药在十二年前,几乎全部用来医治我的母亲。世间奇毒,急在立刻,拖延的时日越久,越是难医。纵然治好了,毒行经脉,好人也变成了废人。」 萧殊点头。「不错,正是如此。我们被风浪困于海上,当时心情真是再也说不出来,再见寒青,唯恐是南柯一梦。楼主看似只救了他,其实不知是救了我们多少人。万望楼主能再救他一救,今后若有所命,九霄一派定无不从。」 萧殊已是九霄派的掌门,这样的话说出来,真正一言九鼎。 任听雨由衷道:「你们兄弟间感情真好。」 任听雨望向寒青,「萧公子不用担心,我明日便带寒青与宋尘回云外小楼。」 萧殊心中感激。「大恩不言谢,萧殊曾经说过的话永不收回。」 任听雨摇头。「我已先答应了宋尘,就不会再收萧兄的酬劳了。」 萧殊闻言,看了宋尘一眼。「宋尘答应了楼主什么?」 任听雨道:「此事说来亦应与萧兄商量。宋尘允诺只要我治好寒青,就将寒青永远留在云外小楼。」 萧殊早前尚不明白任听雨为何对寒青、宋尘另眼相看,听到这里却是全懂了。于他而言,寒青能够得救是第一重要的事情,若是宋尘与寒青的缘分能够就此断绝,未尝不是一个解决的办法。 只是寒青深爱宋尘,怎么肯留在云外小楼?宋尘跟着宋谨长大,本就无甚欢乐,如今与寒青相恋,却又要将寒青让给别人,心中的苦痛,简直让人不敢深想。 萧殊原本只在意寒青一个人,渐渐为宋尘苦心感动。何况寒青、宋尘本是亲兄弟,算起来都是他的亲人,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任听雨看萧殊脸色的些微变化,明白他心中的想法。轻叹了一声:「我会让他们忘记过去的种种。」 萧殊也叹了口气,「忘记了也好,胜过日日痛苦。」想了想皱眉道:「宋尘虽是文人,性子坚韧非常。若依我所料,他不会答应忘记寒青。这件事就依宋尘自己的意思吧。楼主以为如何?」 任听雨点了点头。「宋尘不适合官场风波,他离开云外小楼之后,只有宋谨一个亲人。」 萧殊没想到他也会关心宋尘。「我会照应他的,仕途风波变幻,远不如快意江湖。宋尘同青弟一样,都是学武的奇才,可惜已耽误了。」 萧殊把事情告诉母亲,引得岳黎又哭了一场。 她与萧殊一样,偏爱寒青,可想到宋尘身世凄凉,更要将世上最亲近的人让给他人,也不禁为他心酸。 *** 第二天宋尘去辞别父亲,说是陪弟弟去云外小楼疗毒。宋谨有心巴结任听雨,苦于没有机会,立刻答应了。 云外小楼的车马很快便到,马车外部朴实无华,车厢内却极尽精致。任听雨亲自将寒青放在车厢内的床上,宋尘坐在旁边守着他。 岳黎握住宋尘的手,把九霄派的令牌塞在他的袖子里,「好孩子,你和寒青一样,是姨母的亲外甥。等寒青的毒解了,你千万要来找姨母。」 宋尘点了点头,攥紧寒青的手,强笑道:「谢谢姨母。」 岳黎还记得当年在岛上,寒青带着他到自己的住处,那天真不懂情事的孩子,跟着寒青懵懂地叫自己姨母。 从现在这一瞬间开始,她看寒青和宋尘再也没有半点区别。猛地把宋尘抱在怀里,哽咽道:「宋尘,我苦命的孩子,你可一定要来找姨母。」 萧殊劝住母亲,和宋尘道别。母子二人远远看着离去马车的车帘渐渐落下,隔断了寒青和宋尘的身影。 车厢内十分舒适,宋尘并不知道马车走了多少天,他每天都握住寒青的手,和他说话。 寒青的身体冰凉,呼吸微弱。任听雨喂他喝了药之后,寒青便除了呼吸再没有任何反应。 宋尘把他抱在怀里,和他说分别后的趣事,说那些上门提亲的女孩子,说房前叫卖的杏花,说一切一切还没有和寒青分享的经历。 敬请期待更精采的《细雨归舟》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