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归舟(下)》 第十一章 寒青在清淡的草木香中醒来,像是从疲倦的长梦中苏醒。他睁开双眼,先看见了床梁上素雅的雕花。 屋子里没有人,寒青坐了起来,身体因为长久的卧床有些乏力。他拨开床帐,把雪白的帐子挂在两边。 清早的阳光温柔地透过薄纱窗帘洒进来,寒青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室内弥漫的草木香气,那像是青草绿竹散发出来的味道,让人身心舒畅。 门声轻轻响动,走进来一位穿着白衣的青年公子,身后跟着的小童将食盒放在桌子上。寒青看着他们想说什么,却忽然发现自己并不认识这两个人。 他疑惑地思索,在记忆里搜索这两个人的样貌,却全然没有任何印象。 任听雨走过来坐在床前的椅子里,声音温柔:「寒青,你终于醒了。」 寒青微微眯了一下眼睛,略微皱眉。「你是谁?」 他在昏睡与清醒的迷蒙中是见过这个人的,似乎一直在围着他辛苦忙碌,可是,想不起他的名字。 任听雨看了跟来侍候的童子一眼,那小童行礼退了下去,轻轻为他们掩上房门。 寒青躺得太久,身上没有力气,一阵阵地发虚。任听雨将被子堆在床侧,寒青斜倚在上面,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任听雨坐在床边握住他的手,「你生了一场病,来势汹汹,从前的事情会有些模糊,慢慢就会想起来了,心里千万不要急。」 寒青闭上眼睛,凝神回想,却没有任何收获,又问了一次:「你是谁?」 任听雨一手揽住他的肩,俯身过去在他的唇上吻了一吻,「我是任听雨。」 寒青困惑地想了一下,放弃了思考,问他:「那我呢?」 任听雨道:「你叫任寒青,是我最在意的人。」 寒青疑问。「我们是兄弟?」 任听雨伸手去抚他皱紧的眉头,轻轻摇头,「不是。」 他凝望着寒青,半晌道:「你是我的人。」 在寒青露出疑惑的神色时,任听雨压在寒青身上,深深地吻住他。 寒青试探着推开他,发现任听雨的力量与他文弱的外貌完全相反,强大得不能撼动。 寒青皱紧眉头,考虑要不要咬下去。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里只是一瞬间,身体已经立刻作出了反应。 任听雨擦了唇角的血迹,笑道:「真是一只小豹子。」 亲吻已经醒来的寒青是任听雨早希望的一件事,并不介意被他咬了一口。 寒青看见他清俊的面容,轻轻挑眉,「你生得真美,要亲也是我亲你。」 寒青抓住任听雨的肩膀,凑过去在任听雨的唇上亲了一下,明亮的眼睛里闪耀出好胜的快乐光芒。 任听雨不动声色地压下意外的喜悦,就像是早已熟悉这一切。坐在他身边,「寒青,幸亏你今天醒了,我这些天担心得很,怕自己没有本领救你,抱憾终生。」 这句话说得真心实意,个中的诚恳与关怀,就是对至亲也不过如此。寒青虽然想不起来从前的事情,也听得十分感动。 任听雨轻抚他的脸,「你才醒过来,我让他们煮了点清粥,等缓几天再吃其它东西。」 寒青接过碗,手微微颤了一下,他不可置信地望向他无力的手。 任听雨忙把碗拿开,安慰他:「过一段时间就会恢复了,你得到了我三成的功力,比从前还会厉害。」 寒青怔了一下,握住任听雨的手,「听雨,你……」 练武的人,三成功力至少是数年苦功。寒青心中动荡,只觉若说谢字,反而生疏了。 任听雨凝望他的眼睛,「谁让我们同气连枝,三成功力换你的命,上天已经很慈悲了。」 他拿勺子盛了粥去喂寒青,看得出寒青不大愿意,但仍然把粥慢慢地咽了下去。 寒青神色茫然。「我从前就住在这里么,为什么我一切都想不起来?」 任听雨点头,「从前我们两个住在这里,你不喜欢这屋子了么?那我们换一间。」 寒青摇头。「不,不是。」 任听雨把碗放在一边。「想不起来就先不用想了。」他扶寒青躺下,「现在的太阳太烈了,我们傍晚出去走走。总在屋子里躺着,人的精神难免不大振奋。」 唇角的伤口还在疼,任听雨苦笑,「豹子不会变成花猫,病了也和从前一样凶。」 寒青懒洋洋地好奇。「我从前很凶?」 任听雨摇头,「也不算是凶。静下来的时候像山林里的竹子,动起来的时候就像是危险的小豹子。但又不真的会伤人,只是露出爪牙来吓唬吓唬别人。」 这句话说得满含宠爱,寒青正想说些什么,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隐约的歌声,细听又不是歌,是有人在吹一支曲子。 那声音既不是洞箫,也不是笛子。寒青侧耳倾听,露出思索的表情。 任听雨倒了杯清茶,坐在寒青身边,喂给他喝下去。寒青方才和他嬉闹,身上仅有的力气也用尽了。任听雨扶他躺下。 寒青忽然问:「谁在外边吹叶子?」 任听雨给他整理枕头,「扰了你休息?我去让他不要吹了。」 寒青微微摇头,「没有,很好听。只是这个人心里难过,明明是欢快的调子,听起来却很伤心。」 任听雨给他盖好被子,把寒青散落的头发拨到枕头后边去,柔声道:「你睡得太久了,不要多说话,先好好歇歇。」 他走到窗边,把架子上的熏香换了一种。屋内原本的草木清香略微散去,却好像进入了更美丽的百花丛,香气不浓,彷佛是情人的手温柔地抚过来。 任听雨对寒青道:「这是我采集百花之髓,亲手制的,最是安神不过。」 寒青凝神听外面的曲子,半晌失望道:「他怎么不吹了?」竟然没有注意任听雨在说什么。 任听雨笑了笑,「好不容易醒了,不要费神。」 寒青还想再说什么,忽然感觉到深深的困倦。任听雨轻轻抚摸他的脸,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合在一起,安稳地睡着了。 任听雨在屋内拿了一件披风,走出屋子,入眼的是满目青山。他与寒青的住处就在开阔的山谷里。 宋尘的位置离这里并不十分近,但身在高处,又是上风头,声音传得远。 任听雨自岩石上开凿的台阶一步步迈上去,山路盘旋,景色清幽。 宋尘坐在崖边的青石旁,凝望远方。 任听雨轻声叫他:「宋尘,这边风很大。」将披风覆在宋尘肩上。 宋尘茫然回头,看见是他,低声道:「谢谢楼主。」 任听雨叹了口气,过一会告诉他:「寒青已经醒过来了。」 宋尘微微笑了一下,重新望向远方。「我知道。」 任听雨在他身边坐下,「你可以去看他,就在那座竹墙的院子里。」 宋尘微微摇头,「不,我不过去了。」 宋尘将手里的叶子抛下山崖,看着它在山间升起的云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任听雨伸手拉住他,将他带离了悬崖边。 宋尘苦笑,「我只是看崖边风景好,绝不会寻死觅活。」 任听雨点头,「我小时候也很喜欢到这边来,坐在山崖上看云一朵朵飘上来。」 宋尘静静地听他说了,并没有答话。 任听雨陪他坐到中午,与宋尘一起下来,又一起吃了饭。 宋尘仍旧忍不住问:「寒青什么时候可以站起来?要多久能恢复得和从前一样?」 任听雨道:「现在就可以了,本打算让他出来走走。只是他才醒过来,力气疲乏,正午的阳光又烈,就改在了傍晚。若想恢复得与从前一样,至少需要半年,但三个月内就可与常人无异。」 宋尘点了点头,半晌无语,又过了一会说:「我三个月后就离开。」 任听雨给他倒了杯暖茶,「我会派人护送你去九霄在中原的分舵。」 宋尘摇头,「我想去关外,看看长河落日,大漠孤烟。」 他心中伤痛至极,竟然能忍住一点也不表露出来。等任听雨走了,他坐在椅子里,把自己缩成一个团。 宋尘的住处离寒青并不远,他极力遏制自己的渴望,最终还是在傍晚来临时走出房间,透过竹墙,远远看见寒青与任听雨在空旷处休息谈天。 不知道说起什么开心事情,两个人都笑了一阵。任听雨温柔地吻下去,得到寒青的响应。 宋尘缓缓地坐在地上,胸口一阵阵滞闷,说不出的痛苦。他勉强站起来回到屋子里去,胡乱地脱了鞋与外衣躺在床上,把他自己紧紧裹在被里。 强迫他自己赶快入睡,什么也不要想。不去想寒青的温暖怀抱,不去想寒青的得意笑容。 寒青的霸道温柔……寒青的耍赖撒娇……寒青的一切一切……都已经属于别人了。 *** 任听雨与寒青出来散步,寒青脚步虽然不稳,心情却好。他最喜欢在山林间自由自在地生活,看见周围全是翠色,彷佛鸟回森林。 任听雨见他开心,笑着陪他聊了一会。他尝试着收服寒青,揽住寒青温柔地亲吻他,很快就发现这骄傲的少年不肯折服,不断试图在亲密时做主导的那一方。 寒青远远看见几朵碧绿色的花。「那是什么花?颜色真怪。」 任听雨道:「是我闲暇的时候种的,你喜欢就去摘一朵吧。」 寒青站起来,还没有迈步,捂着心脏的位置晃了几晃,脸色也变得惨白。 任听雨吓了一跳,急忙过去抱住他,搭住他的手腕。 寒青疼得牙齿都在打战。 任听雨急道:「寒青,寒青,你怎么了?」 他的本领不知胜过天下的名医多少倍,却也看不出任何异常。 任听雨将寒青带回去,喂他吃了养神安眠的药物,寒青很快睡了过去,只是在梦里也皱紧眉头。 任听雨把他抱在怀里,亲吻寒青的额头,过了良久,寒青终于平静下来。任听雨以极细的中空银针取了他一些血。 他实在察看不出寒青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亲自写了一个方子,吩咐得力之人去熬药。 寒青静静地躺在床上,任听雨坐在他身边,握住寒青冰凉的手。寒青睡着的时候,总带着一种孩子撒娇的神情,任听雨最爱看他这种神气,骄傲不羁地等着别人送上拥抱和亲吻。 任听雨坐在他身边,拉被子盖住寒青和他自己的腿,俯身下去轻吻寒青的眉目,自床头的柜子取了一册卷宗翻看。 第二日寒青将近中午才再醒过来,睁开眼睛便看到任听雨穿着一身白衣,斜依在室内的软榻上读书。 寒青伸手支住还有些昏沉的头,低低唤了他一声。任听雨见他醒了,拿手巾给他擦了脸,穿好衣服。 寒青紧紧地皱眉,满腹的委屈。「我不舒服,一点力气也没有。」 任听雨握紧他的手安慰:「去病如抽丝,最迟一个月你就不会再这样难过了。」 寒青深深地呼吸,然后站起来。 任听雨自身后抱着他,「你要做什么?」 寒青道:「我不喜欢闷在屋子里。」 早起才下了一场秋雨,任听雨怕他出去受凉,可也不忍心拒绝他,叫了童子进来吩咐他去取一件厚袍子来。 这是一件黑色的袍子,十分厚暖,却又没有多少重量。 任听雨给他把袍子系好,「出去就出去,今天要多吃点东西才好。」 寒青握住他的手,「你不要担心,吹一会风,人开心病才好得快。」 任听雨陪他出房间去,也不再往更远的地方走,就坐在院子里宽大的软榻上。 寒青看着远近的青山。「这里景色真好,青山环抱,冬天会比其它地方暖和。」 煮好的粥端上来,清粥也有一股香气,几样小菜都是素的,却做得精致可口。任听雨陪他喝粥。 寒青道:「很好吃,昨天只喝粥,没有菜,很辛苦。」 任听雨听他有心情挑剔食物,比昨天才醒来的状态又好了一些。给他夹了菜在碗里,「你很久没吃东西,不大容易消化。」 寒青喝了一碗粥,已觉得饱了。一切都跟任听雨预料的情况差不多,并没有什么意外,任听雨松了一口气,给他倒杯茶。 寒青的脸色苍白,又衬着纯黑的袍子,容色越发夺目。长长的眉,美丽清澈的眼睛,挺直的鼻梁,映着身后的青山彷佛一幅画。任听雨最爱看他的眼睛,因为蒙着一层泪膜,总像带着些委屈的湿意。 寒青和他聊了几句,精神渐渐不济。 任听雨记得他昨天提起那花,去给他采了那绿色的兰花。 寒青赞美:「这花真好看。」 任听雨点头,「是很美丽,这几天才开的,野生的花朵少有绿色、黑色,皆因吸引不了蝴蝶、蜜蜂来传粉。」 寒青笑了一下,躺下去枕在任听雨的腿上,一手拿着那朵花赏玩,渐渐地睡着了。雪白修长的手指垂落在胸口,那朵绿色的兰花还握在手里。 任听雨贴身侍候的小童慕紫轻手轻脚地来收拾碗筷,一眼便看见了那朵兰花。这是任听雨费时五年精心培育的,今年第一次开花,等闲人连过去赏花都不敢,竟然就这样轻易地折下来给了寒青。 任听雨这次回来后,便将原来的那些私宠送下山去,只有最受宠的白如因为是云外小楼弟子的身分而留了下来,却也是断绝从前的情义了。看来楼主是全心全意地要和寒青在一起,对他这样的珍惜重视。 任听雨每日陪着寒青,他琐事也十分繁多,等寒青日渐好转,便不能再每天一刻不离的守着他。 寒青这天从午觉中醒过来,重新听到那竹叶吹奏的曲子。他听了一会,总感觉那吹曲子的人像是在和他说话。 寒青走出房门,沿着那一级级的台阶迈上去。他体力已恢复不少,但毕竟比平常人还要弱些。将将走到山坡上的那一处断崖平台,已出了一身的汗。 平整的山崖上有一块巨大的青石,青石边站着一个穿着黑衣的人。山风拂动,吹得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寒青忽然觉得心痛难当,喊了一声:「喂!你是谁?」捂住胸口坐倒在石阶上。他皱紧眉头,看那人没有回头,懊恼得还想再叫一声。 任听雨已远远看见他,几个闪身掠上来。看见寒青脸色惨白,吃了一惊急道:「怎么了?」 寒青摇头。「没事,心里有点不舒服。」 任听雨道:「山风最冷,你病没好,上来做什么?」 任听雨伸指在寒青睡穴上点了下去,寒青软倒在他怀里。 宋尘始终没有回头,低声道:「任楼主,对不住,我不会再到这边来。」 任听雨微微叹了口气,仍旧语气柔和:「宋尘,云外小楼的任何一处,你都可以去。」 *** 寒青还以为是他自己睡着的,迷糊地记着中午的事情。 吃晚饭的时候他问任听雨:「为什么那个人不理睬我?真是可恶。」 任听雨给他夹菜,反问他:「为什么人家一定要理睬你,你又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寒青噘嘴,「我相貌英俊,武功高强,哪里都好。」擦了擦嘴,站了起来。 任听雨大笑,「你说的对。」和寒青回去卧室。 寒青看他吹熄了灯火。「做什么这么早休息?」 任听雨在窗帘透露进来的朦胧月光里看着眼前的人。「寒青,我每天都很想你。」 寒青笑了出来,还未说话,已被任听雨抱住压在身下。 寒青挣扎了几下,却是根本挣不开一分。 任听雨吻了吻寒青,寒青不安地闪躲。任听雨将他的衣带解开,一手扶住寒青的背,托高他,将他的衣服宽了下去。 寒青抓住他的手,任听雨凝望着他。 寒青向后退了一退,「你……」 任听雨轻轻地吻他,手悄悄抚上寒青光洁的胸膛,揉捻他胸前柔粉敏感的小小乳尖。寒青眯了眯眼睛。 任听雨不动声色地压制住他试图躲开的身体,吻住寒青的唇,沿着他的腰身向下抚摸,轻轻地在寒青的身上点燃他的热情。 寒青用力推拒。 任听雨柔声问:「怎么了?」 寒青迟疑:「我……」他实在说不明白,只是感觉他自己并不愿意。 任听雨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勉强他,只是凝望着他。 寒青想起他不分日夜的照料,事无巨细的关切。松开手,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挡住了他清澈美丽的眼睛。 任听雨耐心地安抚他,等寒青响应了他的亲吻之后,才将寒青的衣服全都解了开来。 床帐的带子被任听雨拉开,自两边缓缓垂落。 寒青重新睁开眼睛,昏暗的罗帐,只看得见任听雨俊秀的轮廓…… 任听雨抚摸他的肩,那里有一处他很熟悉的伤痕。寒青身上所有的伤都已经在他手里消失了,唯独这处齿印,因为当初伤得深,治得晚,只是变淡了一些,那是一种任听雨很容易就可以判断出来历的伤痕。 寒青不知道他已经在无意中触怒了任听雨,对忽然变得不可抗拒的任听雨不解。 寒青生来就是不肯屈服的倔强脾气,开始竭力挣扎,很快就发现任听雨的力量强大到根本不能撼动。 寒青狠狠地抓紧任听雨的背,咬住任听雨的肩不肯松口,直到血腥涌到口里,直到失去意识。 第十二章 慕紫在寒青身边的柜子上放了一个小小的暖炉,天已入秋,每天早晚,凉意很重。这几天他眼睁睁地,看着好不容易出现的血色又从寒青的脸上逐渐消失。楼主守了他两天,却得不到他一句响应。 慕紫坐在他床前的椅子上,拿丝巾给寒青擦了擦脸。寒青厌恶他的碰触,虽然已经没有力气推开他,长长的眉却狠狠地拧在一起。 慕紫问:「公子,你为什么要这样倔强?楼主从来没有和任何人生气过。」 慕紫不解。「你为什么要伤楼主的心?楼主不肯回来,在崖上坐了整整一夜。」 他是任听雨的贴身侍从,一向聪明机灵,任听雨为寒青伤心痛苦,全都看在他的眼里,虽然不知道两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对寒青十分不以为然。然而在心里认定,任听雨看中的人就是他的主人,没什么可选择的余地。 看寒青听了他的话没什么反应,继续劝说:「公子,你生了病,楼主为了救你,命都送给你一半,你怎么忍心和他生气?」 寒青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慕紫压住心中惊喜。「楼主自幼苦修,先楼主曾经说过楼主是历代云外小楼弟子中,第一个有希望在三十岁之前达到巅峰的楼主。可他为了救公子,将三成功力都给予了公子。公子垂危时每日都饮楼主的血续命,难道公子没有看见楼主手腕上的伤?」 寒青默默听了,却再也没有其它响应。慕紫深深地叹口气,收拾好东西走出去。 *** 宋尘远远地望着寒青的住处。他见寒青日渐好转,不必三个月也可看出他痊愈了,便决定今天下山去,却不知不觉的在这里站了一天,连任听雨走进院子也没有发现。 任听雨叫了他两声,宋尘转过头来。他这几天不大舒服,一直都没有出过他居住的这个院子,还是在断崖分别后第一次看见任听雨。 任听雨永远是柔和神情。「宋尘,现在天气很凉了,你还是回屋去吧。」 宋尘声音低沉:「我正要去辞别楼主,楼主亲自来了,就恕宋尘不专门辞行了。」 听说他要走,任听雨并没有什么欢喜的神色。「我会派人沿途护送你。」 宋尘微微摇了摇头,请他进屋坐下。「楼主还有什么事情么?」 任听雨诚恳道:「宋尘,我本该让你见寒青一面再走,可寒青和我赌气,已经三天没有……」 没有什么?宋尘猛地站起来,不能置信地看了任听雨一眼,飞快地跑了出去。他不用责备,这一眼已经让任听雨这天之骄子生出后悔和痛楚。 宋尘心里惊慌,他惦记寒青,短短的几步路,已出了一身的汗。他清楚如果只是三天没说话之类的琐事,任听雨绝不会说出来。 慕紫在院子里打扫,修剪花草,看见有人冲进来,忙拦住他,正要张口训斥,却说不出话来,几乎以为看见的是寒青。宋尘和寒青相貌本来就有七分相似,在一起时间久了,神态、姿势加起来,便足有九分了。 慕紫并没有见过宋尘,揉了揉眼睛,才勉强开口打招呼:「这位公子想必是楼主的客人,这里不……」 话未说完,有下人送了食盒过来。慕紫接了过来,还要说话,已经看见宋尘身后的任听雨,任听雨示意他让宋尘进去。 慕紫让开路,宋尘看见那食盒,取过来拿在他的手里。 房门推开,有股温暖清新的香气扑面而来。雪白的床帐低垂,宋尘一步步走过去,床上的人安静地躺着,宋尘一阵不能抑制的心酸,他把手里的食盒放在床边的架子上,胡乱地擦了眼泪,将床帐挂起来一半。 寒青渐渐出现在他的视线里,苍白得似乎没有一点生气,星星一样明亮的眼睛紧紧地合着,倔强的唇委屈地微嘟。 他睡觉的时候本来就像受了委屈的孩子,如今气息微弱,另添了三分凄凉难过。宋尘和他在一起时,从来也不舍得让他有半点的不快活,更不会让他受一点点委屈。 宋尘把床上另一个枕头垫在寒青的头下,让他的头部可以稍微高一些,拿小勺子盛了点水递在他唇边,缓缓地喂给他。 寒青微微摇头,睁开了眼睛。 宋尘冲他笑了一下,寒青望着他,迟疑道:「你是谁?」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清。 宋尘抱紧他,合上眼睛又重新睁开,声音变得沙哑不堪:「我是你的哥哥。」 寒青在宋尘的帮助下稍微坐起来一些,他想抬手,手指却微微颤抖。宋尘忙握住他的手。 寒青疑惑:「我没有家,我的亲人在很远的地方,我的爹娘都去世了。」 宋尘把他的手贴在脸上,哽咽道:「你的爹娘去世了,可是你有哥哥。我是在很远的地方,可我来看你了。」 寒青想了想:「那天在断崖上的人是不是你?」 宋尘心碎地点了点头。 寒青恼怒地皱眉,把手从宋尘的手里抽离。 宋尘不愿勉强他,松开了握住他的手。 寒青生气,「你为什么不理我?」 假如是平时,寒青不开心就会像一只真正的豹子,骄傲地不理睬别人。可是如今脸色这样的苍白,让人只想立刻抱住他,亲吻他,爱惜他。 宋尘抱住他,「因为哥哥要回到很远的地方去,不会永远在你身边,我害怕你看见我就变得和从前一样霸道娇气,希望你这次中毒好了之后会变得乖一些。没想到你这么不懂事,竟然用自己的身体胡闹,你真让人……」 他不舍得责备寒青,这句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完。一滴泪落在寒青的胸口,滚烫得像是要灼热到心里去。 寒青不忍看他伤心,握住他的手,「哥……哥……」就算是没有了记忆,这样的深情,这样的关怀,也可以毫不怀疑地判断出眼前的人和他的亲近。 宋尘抱紧他,哽咽道:「你为什么不吃饭?你受了什么委屈?」 寒青快速地眨了眨眼睛,晶莹的泪珠挂在他长长的睫毛上,微微地闪烁。他是真的觉得委屈,一面不好意思倾诉,一面暗自懊恼生气。 宋尘低下头在寒青的睫毛上吻了吻,吻去了寒青的眼泪,才惊觉他在做什么。 宋尘盛了一勺粥给寒青,「你是我最亲的人,你如果出什么事情,哥哥就再也不能活了。」 寒青将那勺粥咽了下去。「哥哥,对不起。」 宋尘手中的勺子「叮」的一声掉落在地上,他把碗放在旁边,抱紧寒青,「没有,你没有对不起我,是哥哥对不起你。」 寒青被他的拥抱勒得咳嗽了一声,宋尘急忙松开他,心里酸楚难当。 寒青低声道:「我没受委屈,我在气他。」他甚至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他让我吃饭,我偏偏不如他的意。」只是这句话说到后来,已经明显的气息不足。 宋尘把手贴在他的心上,「你的病才好一点,下次别再这么胡闹。」 寒青微微点了点头,「我口渴。」 宋尘转身去取杯子,桌上有茶和水。他倒了一杯水给寒青,慢慢喂他喝了下去。 寒青倚着被子床栏坐着。「我饿了。」 宋尘安慰他:「再等一会。」连忙把勺子捡起来,拿着水出去洗了。 寒青看见他的背影,心中一阵波动。他重伤初愈,又与任听雨赌气不饮不食,坐一会便出了一身的虚汗。 宋尘把勺子拿回来,盛了粥喂给他,寒青吃了几口就摇摇头。看见宋尘殷切盼望的目光,又勉强咽了几口。 宋尘看他的头发被额上的汗黏住了,知道他身体虚,把暖炉挪得远些,在床头拿了丝巾给他擦汗。 寒青伸手把衣带解开,宋尘忙给他系上,「天气又不热,别乱脱衣服。」 他知道任听雨放暖炉一定有放暖炉的原因,擦汗无妨,却不敢让寒青遇到凉气。 寒青的手指软弱无力,宋尘暗暗伤心,也不用力和他挣。看寒青很快又出一头的汗,更是心酸,由着他把他的衣服解开了一点。 寒青肩上的伤痕露了出来,已经只有微微的痕迹,连颜色也浅淡得像是揉碎了的花瓣不小心沾上几点。 宋尘痴痴望着那伤痕,曾经的岁月「轰」的一声全都回来了。 那时候,寒青还是宋尘的寒青…… 那时候,寒青的眼眉也是这样皱着,他中了毒,身上难受,却一句也不说。 那时候,寒青最喜欢宋尘亲他,然后装作还没有睡醒。 那时候,寒青说这辈子只喜欢一个人。 寒青看见他忽然呆住了。「哥,你怎么了?」 宋尘泪如雨下,不能自抑。 寒青被吓了一跳,强撑着坐得高些,伸手去给他擦泪,安慰他:「我以后不胡闹了。」 宋尘勉强道:「不,不是,不是因为你胡闹。」 寒青叹气,「我不喜欢看见男人哭。」 宋尘强笑了一下,「我是想起有一次,姑姑偏向我,你就生气一个人跑掉了。」 寒青听得有趣,追问:「然后呢?」 宋尘道:「后来我追上你,你又撒娇,又耍赖,说不想理我了。」 寒青听说他有其它亲人疑问:「那姑姑呢?」 宋尘怔了一怔,黯然道:「姑姑去世了。」 寒青也露出恻然的表情,然后了然。「难怪你哭了。」 他说这么多话,已经感觉累了,但是看见宋尘心里欢喜,硬撑着和他聊天。 宋尘看寒青听见他说姑姑去世,也没有什么异样,那自然是因为已经不记得曾经的情分。不知任听雨有什么神通,竟然真的让一个人对过去全无所知。 他担心寒青冷,站起来给寒青系好衣带,无意间看见他身上零散的青紫印子,手抖了一抖。 寒青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只是问他:「你刚才说要走,你要去哪里?」 宋尘心神不宁,茫然道:「我要去西域,看看关外的风光。」 寒青轻轻啊了一声:「我也很想去。」 他美丽的眼睛合在一起,似乎已经睡着了。 宋尘几乎以为他听错了,在寒青耳边低唤:「寒青……寒青……」 叫了几声,寒青没有回答,宋尘伸手推了推他,寒青也没有回应。宋尘惊骇欲绝,推开门冲出去。 任听雨在院子里坐着,看远处已经模糊成黑影的青山。听见声音回头,看宋尘表情慌张,连忙安慰他:「没事的,他每天这个时辰都会睡着,以减少身体的消耗。」 宋尘松了一口气,也坐了下来。 任听雨倒了一杯茶给他,茶还是热的。 宋尘接了过来,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过了半晌宋尘才开口:「楼主,寒青从小就不知道母亲是谁。亲人怜惜他,对他宠爱非常,由着他胡闹也不舍得管。只有一个父亲教训他,也是好时怎样都好,不好时就打一顿。所以性子霸道又娇气,其实全是孩子脾气。他要是有什么地方忤逆了楼主,希望楼主不要真的罚他。」 任听雨默然良久,「我没有罚他。」 又是一阵沉默,只有微微清风吹动竹叶的声音。 任听雨问:「他肯吃饭了么?」 宋尘点了点头。「喝了半碗粥。」 任听雨道:「我和他……」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说到一半又吞了回去。他这一生也没有这样的时候,挫败地皱了下眉。 宋尘低声道:「寒青已经是楼主的人了,楼主何必急在一时?他的脾气就是不肯服软,若是别人对他一分好,恨不得十倍的报答人家。」 任听雨在心里叹了口气,想开口解释,又没有说,只是柔声道:「我知道了。」 宋尘难过。「他连我的力气都禁不起了。」 他没有想到那逍遥俊逸的少年有一天会变成如今的模样,心里痛楚难当。 任听雨苦笑,「寒青喜欢随意自在,不肯按我要求的时间休息,否则现在已可与平常人一样了。」 宋尘听他这么说心里略微安慰,站起来道:「宋尘告辞了。」 任听雨看他与寒青相似的面容上流露出掩不住的寥落,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宋尘明天来看他吧,他早上起来的时候精神最好。」 宋尘点了点头,转身走出去。任听雨看着他渐渐远去,一个人在暮色中伫立良久。 *** 屋内始终是温暖的,任听雨关上门,沐浴后换了衣服,将外间的灯火吹熄,走到里间去看寒青。 床帐内的明珠灼灼生辉,任听雨用挂在床帐上的黑色锦袋把明珠装了进去,只留下一颗微微照耀。把寒青的头发都轻轻拨到枕头的后边去。 显然这样睡觉更加舒服,过没多久,就可以看出寒青感到了舒适,放松地躺在枕上陷入沉眠。 任听雨坐在床前伸手轻轻抚摸寒青的头发,他骄傲挺直的鼻子,倔强的唇。床边的小架子上还放着寒青喝剩的那半碗粥。 任听雨躺在寒青身边,放下了床帐。午夜里暖炉的炭燃尽了,寒青本能地向任听雨的方向贴过去。 任听雨把之前因为热被寒青拨到一边去的被给他盖好,伸手拦住寒青细瘦的腰身,寒青比从前消瘦多了,去病如抽丝,寒青的毒入经脉,损害着实不小。半年能恢复到寒青当初的状态,那是最好的状况。 寒青本身的武功已经全毁,体内只有任听雨的那三成功力。纵然三分之一的任听雨便可算做江湖中的一流高手,可也须重新学习云外小楼的心法才能融会贯通。 清晨寒青醒来,迷糊着抱住任听雨,低喃道:「哥哥。」 任听雨微微皱了下眉,把他抱在怀里。等寒青逐渐从迷蒙中彻底清醒过来,看见是他,恼怒地挑起一边眉毛。 任听雨柔声道:「寒青,别气了。你生我的气,那应该吃得好,睡得好,等力气恢复,把屋子拆了,让我头疼才对。」 寒青用鼻子哼了一声:「你早就想拆了重建,骗我做苦工吧。」 这还是他三天来第一次和任听雨说话,眼睛里已经带了一些俏皮的神色。 任听雨笑道:「你喜欢拆什么就拆什么。」声音里全是宠溺。 寒青看他脸上纵容的表情,握住他的一只手,「算了,我不生你的气了。」 他望向任听雨,真心真意地道歉:「听雨,很多从前的事情我都想不起来了。是我不好,我真对不起你。」 任听雨抱紧他,微微摇了摇头。 寒青伏在他的胸口,「我病得很重很久么?你说我哥住在很远的地方,连他都来看我了。我生病的时候,你是不是难过极了?」 任听雨道:「我很难过,但知道你还有救,所以只是难过你受到病痛得折磨。你哥哥是真的难过极了,他没有救你的本领,又不知道我到底有没有把握救你,每天都提心吊胆。」 寒青问他:「我从前脾气很坏么?」 他想不起曾经的一切,常常问任听雨这些琐事。 任听雨摇头。「不坏。」 寒青道:「哥哥说我很霸道娇气。」 任听雨皱了一下眉,「娇气?!」显然对这个应该用来形容孩子的词不满意。 任听雨揽住他的腰,把寒青轻轻压在身下,一手轻轻抚摸他的腰身,笑问:「霸道,是有一些,娇气,你觉得呢?」 寒青脸刷地全红了,窘道:「是你弄得我太疼了。」 任听雨难得有一次和他说话能占上风坐了起来,把寒青的衣服给他穿好。 「我哥呢?」寒清疑惑。「哥哥来看我,可是之前却不见我,也不理我。是不是我从前对他不好,他生我的气?嗯,他说我因为姑姑偏向和他发脾气。」 任听雨摇头。「不会,他不生你的气。」 寒青问:「我哥哥也姓任么?」 任听雨摇头。「只有云外小楼的嫡传弟子才会姓任,像慕紫他们都不姓任。你哥哥不是云外小楼的人,当然也不姓任。」 寒青才想起,其实他不知道的东西很多。「哥哥叫什么名字?」 任听雨道:「你哥哥叫宋尘,不会武功,是个才子。」 慕紫进来收拾了碗筷,侍候任听雨梳洗。任听雨挑了个发冠给寒青把头发梳起来。 一场风波化为无形,慕紫暗暗为主人开心。 寒青坐起来一会,感觉头晕。 任听雨扶着他倚着床栏坐着,「滋味如何?看你以后还胡闹不胡闹。」 早饭端来时,寒青疑问:「我哥怎么没来?」 任听雨还未说话,宋尘已经推开门走了进来。 寒青开心招呼他:「哥!」 宋尘点了点头,走过来坐在他身边。 任听雨站起来,「你们两个先吃,我出去一下。」 宋尘觉得不妥。「楼主……」 任听雨安慰似地笑了笑,「我有件礼物送给寒青,很快就回来。」 宋尘盛了一碗粥给寒青,寒青接过来,「哥,你长得真好看,我喜欢你。」 宋尘斥他:「没有人这么和自己兄长说话的。」 寒青挑了一下眉毛。「那是因为他们的哥哥没有我的好看。」 宋尘心中痛楚,责备道:「胡说八道什么,这么大的人说话不正经。」 寒青皱了下眉,他拿了勺子盛粥。 宋尘看他已经有力气自己吃饭,对他笑了一下。 寒青吃到一半,把椅子拉开一点,躺在宋尘的腿上。 宋尘把他扶起来,「你累了么?回床上躺着去,椅子太硬了。」 寒青微微摇头,抱住他的腰,把下颔搭在宋尘的肩上。他是那种永远带着孩子神气的人,这种只有小孩子才会做的动作由他做出来,一点也不让人觉得突兀。 宋尘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好好吃饭,一会凉了。」 寒青把剩下的半碗也吃了,拉过宋尘一只手垫在桌子上枕着。他乐于和宋尘亲近,不肯放开哥哥。 宋尘笑道:「你是不是想说自己长得好看,不好意思直说,就绕个弯来夸我。」 寒青抬起头来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亲,「哥,我……」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慕紫进来送暖炉,调好了给他们搁在架子上。 宋尘被这个突然而来的吻震得不能动,心不在焉地把面前的粥喝了,几乎没有听到寒青在说什么。等寒青贴在他身上的时候,才重新回过神来。 寒青拥有最率性自然的天性,宋尘永远也不能像他一样,就越发珍惜他。抱紧寒青,在寒青的脸上亲了一下。 寒青噘嘴,「我从前惹你厌么,所以你不愿意理我?」 宋尘摇头,「从前你被教得很坏,不过心地还是好的。现在虽然忘了很多事情,比原来更好,像是可以从前长大一次的孩子。」 寒青皱眉。「我很苦恼,一切都不能掌握,每天早上醒来都要费力地想。无论怎样想,仍旧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从前的事情,从前的人,什么都没有了。」 宋尘柔声道:「那就不要想了,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忘记过去的不开心,却没有方法办到。」 寒青摇头,「不,你不明白,就像是一个人他不完整了,心里又急又气,还很害怕。」 宋尘抱住他,「不怕,没有人能伤害你,没有人。」 寒青把头埋在他怀里,忽然哽咽:「哥哥,我难受,我真的好难受。」 宋尘虽然不能亲身体会,却可以明白那种恐慌和无力,抱住寒青不断轻抚他的背。寒青已经毫无保留地信任他,把最脆弱的一面曝露给他看。 任听雨很久才回来,宋尘已和寒青坐在院子里。寒青被宋尘裹了几层的披风大氅。 寒青看见任听雨,立刻关心地叫他:「听雨,你怎么才回来?粥都凉了,慕紫说他让人重新去煮给你。」 任听雨心里欢喜,脸上却只是微笑。「因为这小东西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费了一会工夫。」一边说着话,随手将院门关上。 寒青和宋尘这才看见他手里拿着的袋子。 任听雨伸手进袋子里拎出一只小老虎来。小老虎的尾巴不停地扫来扫去,任听雨拎着牠的头颈,把他递给寒青。 虽然只是幼崽,分量也不轻了。寒青抱着有点吃力,把小老虎给了宋尘。 小老虎在宋尘的怀里不住蹬腿,张开嘴咬住宋尘的手臂。 任听雨道:「他在跟你撒娇,摸摸牠的头牠就松开了。」 寒青凑过去摸了摸小老虎的头,果然老虎松开了口,还拿脑袋不停地拱寒青。 宋尘看得有趣,笑了出来。 任听雨道:「这山上本来没有老虎,是我出去时捡到的,母虎为猎人所杀,我就带了牠回来。很不老实,不到吃饭的时候不回来。」 寒青好奇地伸手指描了描老虎额头上的花纹,小老虎抬头张开嘴巴含住他的手指。 任听雨笑了笑,「牠不咬人,现在只能吃熟的东西。你们看着牠,我还有些琐事要处理。」 第十三章 小老虎被放在屋里的地板上,等牠熟悉了环境,就开始站起来四处遛达。 寒青趴在床上看着这个小东西,宋尘拿了慕紫送来的肉逗弄这只可爱的小老虎,小老虎拿两只爪子抱住宋尘的腿,向他乞怜。宋尘把肉切成几块给了寒青,小老虎跑到寒青的床边,盯着寒青望。 寒青伸手把肉递给牠,小老虎立刻叼着全部的肉,跑到一边开心地吃去了。 寒青失望地叫了牠一声:「喂!」 宋尘吐了下舌头。「谁让你一次全给他了。」 寒青枕在他腿上,打了个哈欠。「哥,你困不困?陪我睡觉。」 宋尘摇了摇头。「还没到中午呢。」 寒青闭上眼睛,宋尘把被子拉过来给他盖好,把寒青搬到枕头上去睡。寒青抱住他的腰不肯挪,宋尘只好坐在床上,让寒青躺得舒服一些。 吃完肉的小老虎在屋子里晃了几圈,重新走到宋尘和寒青这边来。小小的老虎歪着脑袋看着宋尘。 宋尘轻轻拍拍他刚才坐的椅子,小老虎看了几眼,领会了他的意思,猛地跳了一下,两只前爪抓住椅子,努力地晃啊晃,终于爬上来。 宋尘伸手摸了摸小老虎的头,小老虎不肯老实在椅子上趴着,忽然扑了一下,落在寒青的胸口。 宋尘急忙去抓牠,寒青已经咳嗽了一声,被压得醒了过来。 宋尘拎住小老虎的脖颈,把牠放在地上。 寒青不住咳嗽,宋尘忙把他抱在怀里,递给他一杯水。 寒青喝了水稍微好点,捂住胸口,「哥,我觉得胸口闷。」 宋尘伸手给他轻轻地揉一会,寒青皱着的眉头慢慢舒展开了。 宋尘道:「这老虎喜欢你,才爬上来就往你身上扑。」 小老虎讪讪地在下面来回走动张望,看起来像是明白牠惹祸了。宋尘刚才恨极了牠,也恨极了叫牠上来的他,现在看寒青没事,自然不会和这样一个小动物计较。 小老虎转了两圈,张开口叫了一声,还没有山林之王的气势,倒像是在撒娇。 寒青对牠做了鬼脸,握住宋尘的手对小老虎道:「我有哥哥你没有。」 宋尘为这句话绝倒,看着明显茫然的小老虎,大笑了几声。 寒青的手冰凉,宋尘把暖炉挪得近些。 寒青和宋尘商量:「哥,你昨天说要去西域,我也要和你一起去。」 宋尘摇头,「你身体不好,不能走远路。楼主说至少还要半年才能和从前一样。」 寒青不以为意。「那我们明年去。」言下之意是相信宋尘一定会答应他。 宋尘没有回答,问他:「还困不困,要不要再睡一会?」 寒青微微点头,任听雨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使他依赖睡眠来恢复精力。宋尘温柔地轻轻拍他,寒青很快重新陷入梦乡。 *** 有宋尘陪伴的寒青恢复的速度十分快。心情和一个人的健康往往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任听雨看寒青日渐好转,传了些简单的口诀给他练习。 小老虎每天跟在寒青的脚边转。 宋尘笑他:「你专门招这些小东西的喜欢。」又道:「他是小老虎,你是小豹子。」 寒青很开心,「我要给牠取个名字,哥你说叫什么好?」 宋尘摇头,「是任楼主抓回来的,应该先问他。」 寒青道:「不用问他。小黑好不好听?」 宋尘咳嗽了一声,「换一个吧。」在心底感慨寒青起名的想象力之贫瘠。有些想念寄存在萧殊那里的真正小黑。 「那就小白吧。」 宋尘这次差点呛到,点了点头,问寒青:「黑、白这两个字很特别么?」 寒青茫然不知。「好记就好啊。」 宋尘最喜欢他这样的自然性格,笑着同意了,「这个名字还真不错。」 *** 任听雨白天有意避开他们,也的确是琐事繁忙。 这天慕紫跟在他身边,犹豫了几次,终于开口:「楼主,我看宋公子和咱们公子不大对劲。」 任听雨问:「什么事?」 慕紫咬牙,「昨天宋公子睡着了,我看见咱们公子在……在亲他的脸,还有宋公子他……」 任听雨截口道:「他们兄弟感情好,又有什么奇怪。」 慕紫摇头,「我也有哥哥,可从来不会这样。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就像是情人。」 任听雨皱眉打断他:「这件事以后不用再提。」 *** 小老虎喜欢含着寒青的手指吸吮,寒青疑惑。「牠是不是饿了?」 宋尘也觉得像是饿了,但该喂的也喂牠了,猜测道:「可能牠太小,肉不好消化。」 寒青觉得为难。「去哪里弄些奶给牠喝呢?米汤不知道牠喝不喝?」 宋尘摇头,「牠不肯喝米汤的,既然已经开始吃肉了,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寒青摸摸小老虎的头,「真可怜,没有娘。」 宋尘听得心里一阵酸楚,把这感觉放在心里,对寒青道:「回去休息一会,别总和牠玩。老虎总被你抱来抱去,长大了也许会不够威风。」 寒青答应了一声,把小老虎放在地上,两个人去宋尘的院子休息。慕紫远远在山上看见他们一起进屋,坐在石头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他觉得这两兄弟过于亲密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然而楼主说没有事,那自然也不会有事。 他发了一会呆,远远听见有人叫他:「慕紫。」 慕紫回过头去看,急忙站起来,「白公子。」 白如是楼中的弟子,也是从前任听雨最宠爱的人,如今虽然失宠了,慕紫对他仍和过去一样尊重。 白如问他:「慕紫,你在这边看什么?」 慕紫迟疑。「没看什么。」 白如摇头,「我已经注意你好几天了,你是不是在看宋公子和寒公子?」 慕紫被他说破,点了点头。 白如道:「云外小楼历代楼主都很神秘,对外人是这样,对楼内的弟子也不例外。只有极少数的人才能看见楼主的真面目。」 慕紫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又点了点头。 白如接着说:「所以楼主才会给寒青编这样的身世,说他是上代楼主的嫡传弟子。」 慕紫吓了一跳,比了比手势,「白公子,别说了,楼主说谁敢说出这件事……」 白如咬牙,「我是气不过,慕紫,你可知道宋尘与寒青到底是什么关系?」 慕紫道:「当然是亲兄弟,他们生得这么像。」 白如点头,「不错,可不只是兄弟。他们两个不顾天理伦常,竟然搅和在一起。若不是这种亲生兄弟都不放过的人,怎么迷惑得了楼主?」 慕紫被惊得呆了,这实在是石破天惊的消息。 白如道:「这是我亲眼所见,那天在场的也不只我一个。我今天告诉你,就是让你为我的忠心做个见证。」 慕紫问:「什么见证?」 白如发狠,「楼主要得到寒青,又为了寒青不舍得伤宋尘,我要替楼主除了此人,再也不让楼主日日看他们亲亲热热。」 慕紫迟疑:「这恐怕不妥。」 白如凄然,「有什么不妥?!只是我从未想到楼主竟也会这样爱一个人。无论楼主怎么样,我只希望他快乐如意。」 *** 寒青在房间里午睡,宋尘守了他一会,看他睡得熟了,把小老虎领出来透气。小老虎顽皮地啃院子里的桌子腿,用力蹭牠的爪子。 宋尘想起最初见到寒青的时候,寒青身上带着寒奇教出的习气,冷酷骄横。后来两情相悦,才渐渐把他可爱率真的本性都展露在宋尘面前。 宋尘也曾经想过,假如寒青的生命里没有残酷的寒奇,会是什么样子?没想到有一天,寒青会被抹去记忆。 忘记了从前的寒青,和宋尘想的一样纯真坦率,是无拘无束的风,自由自在的云。 宋尘对小老虎低声道:「忘记一切,重新长大,接受新的生活,也许是件好事,对不对?」 宋尘只肯花时间去想寒青的经历,同情他被掩盖了本性,却没有想过他也是一样。母亲淡漠,父亲严厉,家里处处是规矩,不允许行差踏错一步。 他们兄弟两个就像是光华璀璨的宝石,然而暂时蒙尘并不要紧,谁也挡不了那种发自本心的光彩。 宋尘想了一会,站起来活动一下。 白如走进院子,冷笑道:「宋大人。」 宋尘客气问:「这位公子?」 他在脑海中搜寻白如的相貌,了然道:「你是任楼主的手下,我们曾经在山中见过一面。」 白如点头,「不错,难得宋大人连我这样不起眼的人也记得住。」 宋尘看他气势汹汹,做了个请坐的姿势。 白如咬牙,「免了!宋尘,我今天便要杀了你!」 宋尘态度冷静。「不知宋某有何得罪的地方?还请赐教。」 白如大怒,「你这无耻小人!要你弟弟来迷惑楼主,又留在楼中不走,难道不是要窥视我云外小楼的秘密?!」 宋尘皱眉。「公子妄加揣测,并无实凭。我每日往来不过两个院落之间,何谈窥视私密?」 宋尘气度雍容闲雅。白如本想立刻杀了他,没想到事到临头,竟下不了手。对宋尘谈的道理,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看宋尘望着他的目光,总觉得宋尘在讥讽他失宠。狠下心,击出一掌。 这一掌却像是打在棉花上,白如睁开眼睛。 任听雨接住他的招数,略微皱眉。「白如,你的胆子好大。」 白如心里惊惧,忙跪下,「楼主,白如对你忠心一片才想为楼主除了他。楼主虽已不再见我,白如对楼主的心意仍与从前无异,就算拼了一死也要楼主开心。」 任听雨微微叹息,「你跟我这样久了,却半点不明白我的脾气。」 白如颤声道:「楼主亲手杀了白如吧。」 任听雨没有看他。「立刻回去,一年之内不准离开杏花堂半步。」 白如哽咽道:「楼主。」 慕紫尾随着跟来,拉住白如,「楼主开恩饶了你,还不快走。」 白如被慕紫拉着走了一段路,再也不肯继续,绝望道:「慕紫,楼主为什么不杀我,他连亲手杀了我都不愿意。」 慕紫不解。「为什么要死呢?活着才会永远充满希望。」 白如道:「楼主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怎么会不懂他的脾气,我最懂他的脾气了!这个世上没有人敢顶撞他,没有人敢违背他的话,所以我才要去杀宋尘,那楼主就会亲手杀了我。可是楼主变了,他竟然会顾念从前的恩情饶了我。」 慕紫不解。「楼主顾念你们的从前,难道你不开心欢喜?」 白如怆然,「我欢喜,可楼主是因为寒青变得仁慈,我宁愿他还像原来一样无情。他认识寒青之后就和从前两个样子了,竟能看着宋尘在他眼前和寒青暗渡陈仓。」 慕紫重重叹气,「你真是傻了,想那么多干什么?」 任听雨从前痴心于经史典籍,武艺绝学,从来不涉情爱,他的三个私宠,两个是兄长所赠。 白如迷恋他,甘愿舍弃云外小楼的弟子身分为他侍寝,若是他始终无情,白如也绝不会有半分的不情愿。可任听雨也可以有情,为了情字容忍到这个地步,才是白如真正绝望的原因。 慕紫情窦未开,人却灵慧,劝解白如:「你死了有什么好,我要是你,就好好活着。每天都可能有机会见到楼主,也许有一天楼主会回心转意。」 *** 宋尘看着白如走了,茫然坐了下来。他何尝不知道他不该再留下去,只是糊弄着他自己,过一天便多与寒青在一起一天,这世上最透彻的心灵,也敌不过爱情的吸引和呼唤。 任听雨看了看他,微微叹息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宋尘站起来,「楼主请留步。」 任听雨回头望了他一眼。 宋尘问:「楼主愿意陪宋尘出去走走么?」 任听雨略微意外,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向外面走去。 宋尘良久开口:「我明日便离开云外小楼。」 他望着远处的群山,面上有连他都掩饰不住的萧索。「楼主肯让我陪伴寒青,宋尘感激不尽。我早就该走了,却仗着楼主对寒青的情意,任性地留在这里。」 任听雨道:「寒青不见了你,大约不肯干休。」 宋尘虽是文人,任听雨对他一向尊重,只是在他的心里,最关心的毕竟是寒青会怎样。 宋尘笑了笑,「不肯干休,楼主就想办法让他干休吧。脾气从来是越宠越大,不过楼主也别真的教训他,孩子若是伤心了,再哄不回来的。」 他微微笑了一下,「楼主请留步。」 任听雨站住,没有回头看宋尘离去。他不肯让白如杀宋尘,主因自然是因为宋尘是寒青的哥哥,可何尝没有对宋尘的怜惜。 *** 第二天宋尘同平常一样,起床便过来陪寒青吃饭。寒青身体比从前好得多了,精神也旺盛许多。他有无穷无尽的活力,让你只要看见他,就觉得活着和他在一起是世上最快乐的事情。 宋尘不禁想起当初寒青领他去山上捉兔子,骗他说兔子会自己掉进坑里,他就老实地在坑边上「守坑待兔」。 等到了中午,寒青还不肯去睡午觉。 宋尘皱眉。「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让别人担心?!」 寒青从来没有见过他用这么重的语气说话,也不生气。吐了下舌头,爬到床上去了。 宋尘等他睡熟了,轻轻抚摸他的眉眼,在寒青的唇上吻了吻,狠心转过身去。 寒青呢喃:「哥。」 宋尘听得颤抖,回头去看,寒青还在睡着,刚才是他的一句梦话。宋尘泪如雨下,轻轻推开门,又小心关好。 一路奔走,再也没有勇气回头望一眼。 *** 寒青这个觉睡得极不安稳,比平时醒来的早。他起来习惯地叫了一声:「哥。」 没有听到宋尘的回答,迷糊着坐起来,把外衣披在身上,轻轻踢开想咬他鞋子的小老虎。又叫了一声:「哥─」 院子里坐着任听雨。 寒青在他身边坐下,懒洋洋道:「我哥呢?」 任听雨望着他,如实告诉寒青:「他刚刚走了。」 寒青皱眉,倏地站起来,向下山的路跑去。 山路盘旋,从上面望下来,可以看见宋尘的身影,想追上他却要费不少时间。寒青用尽全部力气喊:「哥——」 宋尘远远听见,停了下来,抬头望了寒青一眼,没有答话,继续向山下走去。 寒青心里慌张,更加不明白宋尘为什么不辞而别。沿着山路向下奔跑,一声声地喊:「哥!哥!哥……」 他从前的本领都已为毒所侵,目前空有内力,还没有学会任听雨传授的运用法门,也不过脚步比平常人快捷些。 任听雨听见山谷里传来寒青呼唤宋尘的回音,苦笑了一下。 寒青追到还有千余石阶,在转弯处走得急了,从山路上直摔下来。 宋尘听见身后的声音忽然变成惊呼,忍不住转过身去,眼睁睁看着寒青从山上一级级滚落下来。每一级都清清楚楚,每一级都来不及去救。 宋尘惊慌地迎上去,抱住寒青,被冲劲牵连得和寒青一起滚落几个台阶。随即被人提住拉了起来。 寒青已摔得晕过去,任听雨先摸了下他身上的骨头,然后去察看宋尘的伤势。宋尘只是一些擦伤,比寒青浑身是血实在是好太多。 宋尘抱紧寒青,因为用力过度,手指的关节都成了青白色。过了半天失魂落魄地放开手,对给寒青止血的任听雨道:「多谢楼主救命之恩,宋尘就此告辞了。」 他才迈了一步,衣摆被寒青拉住,寒青睁开眼睛,不解地看着他。眼神渐渐由疑问变成说不出的心痛,终于轻轻地合上眼睛,松开了拉住宋尘的手。 任听雨把他抱起来,寒青的长发与衣袖垂落下去。 任听雨带着他向山上走去,姿态看起来像是闲散漫步,却在顷刻间已远得连背影都被山间的云雾挡得模糊了。 宋尘痴痴地望着山巅也不知站了多久。他坐了下来,看衣摆上寒青手指的血痕,恍惚地伸手去抚摸。 他心里有一团火,五脏六腑全在被煎烤,宋尘咳嗽了一声,石阶上被喷得一片殷红。他茫然地站起来,一步步向下迈了下去,漫无目的,不知道要走去哪里。 宋尘迷糊地走着,奉任听雨之命来送他的人请他上了轿子。宋尘坐在上面,好像人在一团的混沌里,望不见天,踩不到地。 *** 宋尘离开云外小楼的第三天,萧殊接到任听雨的传书。萧殊了解宋尘的性子,担心他走了,亲自和母亲岳黎在路上迎他,云外小楼的人将宋尘交给他,就告辞离去了。 宋尘已经渐渐恢复过来,和岳黎、萧殊都见了礼。和岳黎、萧殊随便谈了些琐碎的事情。岳黎关心寒青,又怕宋尘伤心不敢问。 宋尘心如冰雪,看得出来她的心事,安慰她:「寒青的毒已经解了,从前学的武功虽然没有了,但是有任楼主的三成内力,据说会比过去还要厉害。」 萧殊带过话题:「他既然没事,就不提他了。宋尘,你既然回来,就帮帮表哥。」 萧殊关心寒青并不比岳黎少半分,只是实在不忍心在宋尘嘴里听见寒青的消息。 岳黎也道:「尘儿,你表哥就知道欺负你,你不喜欢做就和姨母在一起。」 宋尘道:「谢谢姨母,我想去塞外,所……」 萧殊笑了笑,「我要说的也是这件事。我打算渐渐让九霄派淡出从前的营生,做些真正的生意。 「此去西域,商队众多,九霄的旗打出来,沿途大概也能得保安全,可在那边也需要一个得力的人办些来往交接。表弟是最好的人手,就别推辞了,帮帮我吧。」 宋尘略微思索,答应了下来。萧殊不忍心他一个人远走关外,于是找了这个需要占用些时间、精力的事情给宋尘打发无聊,排遣寂寞。宋尘心里何尝不明白,感激来自萧殊母子的亲情。 席间岳黎给宋尘倒了杯酒,酒是梅子酒,色红而透澈,味道微甜。宋尘从来不擅饮,也连喝了两杯。 萧殊劝他:「这酒真算得上色艺双绝,也不醉人,表弟多喝两杯吧。」 宋尘道:「好。」 宋尘站了起来,郑重开口:「宋尘敬姨母和表哥一杯。」 他在人世这二十年,除了寒青的爱,是第一次得到别人毫无目的全心全意的温暖,心中的感激无言可表。 萧殊和岳黎把酒喝了,拉他坐下,三个人聊了一会,宋尘醉倒在桌子上。岳黎叹息了一声,萧殊也心中酸楚。 岳黎道:「醉了也好,还能睡个安稳的觉。这样强撑着,我只是看他一眼,心都要碎了。」 萧殊把宋尘带回房间去,扶他躺好,给他盖严被子。萧殊自幼与寒青感情深厚,看见宋尘就如看见寒青一样,想起十多年前带着还是孩子的寒青在岛上捉蜻蜓、野兔,一阵心痛。 宋尘睡得并不安稳,他辗转,哽咽,争辩:「寒青是我的!」修长的手指把被子抱在怀里,大声重复:「寒青是我的!」 月光映在宋尘的床前,清楚地照见少年脸上的泪。 萧殊给他擦了眼泪,柔声道:「不要哭,寒青是你的。」 萧殊在离开前点了宋尘的睡穴,让他得到真正的沉眠。 *** 寒青的伤一天天好了,他常常披着袍子坐在那断崖上,望着眼前的云海。任听雨坐在他身边,安静地陪伴他。 寒青对哥哥的决然离去十分不解,他茫然无助。哥哥不肯留下来,只是因为他有其它的事情要做,可是他是如此害怕这样的寂寞。 任听雨轻轻抱住他,寒青在他那里吸取一些温暖,闭上了眼睛。 任听雨感觉到他孩子一样的依偎,把他抱了起来,带回到温暖的房间去。 骄傲的豹子也有依赖别人的时候,在悲伤时心里一样会感觉到孤单寂寞。 寒青难得有这样服软的时候,他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由着任听雨把他的衣带解开。 任听雨放下床帐,轻轻亲吻寒青落寞的眼睛,亲吻他修长的脖颈,亲吻少年优美的锁骨,肩,细小敏感的乳头。 寒青抱住他,在他进入时低声呻吟,还是痛楚的,他的身体对接受不熟悉。 任听雨尽可能的轻柔,他虽然有男宠,却从不放任,对床笫间的事情并不谙熟。 寒青紧紧地贴着他,忽然翻了个身,把任听雨压在身下。 任听雨目光迷蒙,透过他长长的睫毛望着寒青。 寒青和他商量:「我在上面一次好么?」 灵巧的手抚上任听雨的身体,凭着本能去摸索,他生来就带有进攻性,无师自通地在任听雨身上寻找他喜欢的位置。任听雨轻咬牙齿,闭上眼睛,由着寒青去做。 寒青把他的双腿分开,任性冲了进去。 任听雨颤了一下,皱紧了眉,他从来不知道这种事情会这样疼痛。寒青看他修长的眉蹙起来,才想起忘记一个步骤,忙退了出来,把那盒药膏蘸在手上,缓缓给任听雨涂抹。 任听雨感受他手指的进出,几乎不相信他肯任寒青这样做。 寒青做好润滑,重新进入了他的身体。快乐地占有,移动身体,不停地索取。 任听雨在他的眼里看到欢快,忽然觉得偶尔做下面那个也无所谓。他因为疼痛紧紧地皱眉,手垂在身侧,微微攥紧,又重新打开,抱住了寒青的腰身。 第十四章 三年后。 左大用纵马追上抱着孩子奔跑的妇人,狞笑道:「美人儿,可别再跑了。要是摔坏了你们母子,我可要心疼的。」 那美貌的少妇惊叫一声,向另一方向跑去,却被围上来的几个人困在狭小的范围内。 左大用跳下马来,在这少妇的腿上用力地踹了一脚,少妇狠狠地摔倒在地上,仍不忘举高孩子。孩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颠簸中大哭,狼狈爬起来的少妇急忙哄着他。 左大用的手下喊:「少爷,我看这小兔崽子是饿了,不如让张夫人先给他喂喂奶。」 这句话说完,众人一起淫笑。 左大用大笑,「好,少爷我从来不是看见好菜自己享用的人。」转头对那少妇道:「听见没有,还不喂,难道要少爷帮妳?」 那少妇双眼喷火,咬牙道:「我……我和你拼了。」将孩子放在身边地下,扑向左大用的怀里。 左大用也练过两天武,看她来势不对,往边上闪躲,一脚踢飞了这少妇手中的匕首。脸上肌肉一阵抽搐,怒道:「妈的,贱货,给脸不要脸。少爷先捏死妳这贱种儿子,再慢慢收拾妳。」 他手下都跟着他恶事做尽,嬉笑着拦住那少妇。看着左大用把孩子抱起来,粗壮的手往孩子的颈项中握了下去。 一切在瞬间停止! 晴朗的天空忽然落下雨滴,雨滴悬浮在空中,就在左大用的面前缓缓地飘落,落在左大用的手臂上。 左大用猛地松开手,跪倒在地上嘶吼:「饶命啊!饶命啊!」 孩子因为他的松开急速下落,被一双温暖的手稳稳地抱在怀里。抱孩子的青年相貌俊秀,举止优雅斯文。 左大用这些平素横行乡里的爪牙没有一个人敢动。他们都知道这里已经是荒郊,附近原本是没有人的,眼前这人却在一眨眼的工夫就出现在这里。 左大用是崆峒派年轻一代的弟子,也算行走过江湖。在看见那粒雨滴时,已经知道他遇到了谁。爬过去不住磕头,「饶命啊,楼主饶命。」 寒青笑,「我不是楼主。」把手中哄好的孩子交还到那妇人手里,悠闲道:「听说这方圆百里凡是相貌过得去的女子,便没有一个幸免的。你倒真有闲心。」 左大用听他说不是他自己最畏惧的那个人,站了起来,「这位公子,咱们素不相识,何必多管闲事呢?」 寒青笑着问:「你刚才为什么叫我楼主?」 他这话问得大有门道,江湖中人做事有喜欢留名的,也有厌烦别人知道的。 左大用不知道他是哪种,却不敢不答,颤声道:「因为公子用的暗器,是云外小楼独有之物,名叫落雨,传说天下只有一人能用此物,便是……便是……」 他说到这里,隐隐觉得不妙,手臂处微微的凉意已经渗透开来,渐渐麻痹了半边身子。面前这人纵然不是云外小楼的主人,也必然与云外小楼大有关联。 寒青点头,「你也算有见识了。原本天下只有一人会用,如今却是两个了。」 他笑道:「你死在落雨下,也算是福气。我这落雨与楼主用的又不一样了,会让你先麻后痛,再麻再痛,一盏茶的工夫你便再也说不出话,也叫不出声音来,却要痛足七天才死。」 他叹了一口气,「这是我在学用毒的时候无意中配成的,纵然是楼主也解不了。用在你身上,算是对得起那些被你糟蹋的女子了。」 左大用手下众多,听着他徐徐开口,竟没有一个敢上前的。 寒青转头看向他们,轻轻弹了弹手指,每个人都觉得颈上凉了一凉。 寒青问:「你们害怕么?」 听不见回复,只有一片牙齿打战的声音。 寒青道:「我最恨别人欺负弱女子。你们想想逼死了多少女孩子,就该知道自己死得不冤枉。」 寒青扶起地上那少妇,拿了一张银票塞给她。少妇本以为孩子死定了,她也绝不能活,如今死里逃生,一时倒愣住了,抓住寒青的手,不住地颤抖。 寒青耐心地安慰她,看她缓得差不多了,对她道:「妳快走吧,一会这里就难看了。」 那少妇回头看了左大用一眼,忽然走过去在左大用的腰里摸出匕首,向左大用的心口重重地刺下去。对寒青拜了一拜,转身走了。 寒青没想到她竟然有这样的勇气,亲自手刃敌人,十分意外。看她走远了,吹了一声口哨。远处有低低的咆哮声,刷地窜出一只斑斓的猛虎。 寒青摸摸牠的大头,「听雨发现我们趁他寿筵溜出来,不知道会不会发脾气。」 有人柔声回答:「不会,他只是好奇你出来要做什么。」 树木的阴影里走出来一个青年,对寒青微微笑了一下。 寒青轻轻吐了下舌头,走过去抱住他的腰身,「你怎么在这里?」这句话说完,已经完全没有被捉住的尴尬了。 任听雨笑道:「你出来就出来,还带着牠,身边有这样的庞然大物,我想不知道你在哪里都办不到。」 寒青伸手指在小白的头上弹了一下,斥责牠:「听见没有?你这笨蛋连累了我。」 老虎耷拉着头,在他腿上蹭了一蹭,像是真的在认错一样。 任听雨揽住他的肩,「你为什么偷跑出来?」 寒青噘嘴,「我厌烦了,云外小楼那么多人,见得我都头疼。」 任听雨笑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寒青看他沉默,歉然开口:「对不起,我知道这种事情一年也只有一次。」 任听雨微微叹息了一声,半晌道:「你不喜欢在山上住,那我们就寻一处水秀的地方搭建房屋。」 寒青摇头,「不是,天下哪里会有比云外小楼更美的地方。」 他们在夜色里走了一段路,小白悄无声息地跟在两个人身后。任听雨和他转了几处街道,来到一座院落前。 任听雨轻轻按一种规律拍了拍门环,大门很快打开,出来的人明显看得出才把衣服穿上。 为首的人只知道来的是小楼中人,却没有想到是楼主亲临,急忙跪下道:「属下不知道是楼主,属下……」 任听雨摆手,「快起来吧,也别去叫祈云,明天早上再告诉他不迟。」 虽然是夜半醒来,这些人做事却极利落。收拾房间,换新被褥、窗帘,烧水供洗漱,件件有条不紊地做下来,还切了一盆肉给寒青喂老虎。 寒青压在小白身上,把手里的肉一块块喂给牠。然后回去屋内,浴桶里的水还是温的,他这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开心地跳跳进去,痛快的洗了一番。换了边上挂著的新衣。 任听雨像是睡着了,桌上的灯光映着他俊秀的面容。寒青在他寿筵那天不辞而别,他竟然始终什么都没说,寒青越发觉得抱歉,悄悄在他身边躺下,把灯吹熄了。 月光朦胧,寒青睡不着,坐了起来。任听雨的头发散落在枕上,寒青随手把被给他盖得严些。 任听雨睁开眼睛便是云外小楼的主人,合上眼睛时却显得文弱,薄被裹在他身上,分外有些惹人怜惜的味道。 寒青伸手摸了摸他长长的睫毛,笑了一下,跳下床去,心道这就是人不可貌相的活例子。他去摸摸茶壶,还是热的,自己倒一杯喝了。 平时他带着小白,都是白天休息,傍晚才出来。日夜颠倒地折腾了半个月,夜里精神的不得了,半点睡意也没有。 寒青想起他的目标,低低嘟囔了一声,考虑不带小白,独自一人出关算了。当年宋尘悄悄走了,寒青始终不明白兄长为什么那样绝情。 慕紫嘲笑他,说世上哪有永远被弟弟缠着不放的哥哥,就算再好的耐性也会厌烦。寒青回想起他在崖边喊宋尘,宋尘却不肯回头,不得不认同慕紫的话。然而在心底对这个兄长却始终是思念的。 任听雨和慕紫不同,任听雨只说宋尘有他的事情。 寒青得任听雨亲自教导,进境一日千里,最近一年已经可以将内力与招式融会贯通,自保无碍,决定亲自去塞外找兄长问个明白。问问宋尘为什么每封信都写得那么简单,为什么不回中原来看他。 任听雨一向起的早,洗漱回来看寒青还在睡,独自去了院子里。小白看见他,撒娇地过来蹭蹭。 任听雨坐在石凳上,轻轻摩挲小白的头颈,小白讨好地舔他的手心,往常任听雨总会宠爱地拍拍牠,今天却站起来叹了口气,向大厅那边走去。 小白跟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迈着脚掌,牠好多天没看见任听雨了,不明白主人为什么不开心。 这里的分坛主祁云已经知道楼主亲临,在大厅里等得有一会了。看见任听雨进来,急忙跪下去行礼。 任听雨点了点头,让他起来。 祁云恭敬道:「楼主深夜来此,属下未能及时请安问候,真让属下汗颜。」 任听雨道:「无妨,是我让他们别去吵你的。」 「楼主有什么吩咐,属下这就去办。」 「去准备两辆马车,我三日后要出关。通知塞外的分坛接应。」 「楼主从未去过西域,为何会忽然前往?祁云真是胡涂,竟然事先不知道半点消息。」 「没什么要紧事,我自己都是临时才决定的,你又怎么会听到消息。」 「塞外黄沙万里,还好这几年商路越发繁华,沿途都有我们云外小楼的布置。」 祈云看了这大老虎一眼道:「楼主是否要带着牠同行?」 任听雨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既然寒青喜欢,那便带着就是。 祁云行了礼退下去。 过不多时,饭菜陆续送上。任听雨留了祁云,又派人去请寒青过来。 寒青走进来时面容上闪着一层光彩,祁云忙站起来作揖,寒青还了一礼。 寒青好多天没好好吃过饭,坐下来开心地吃了一会。祁云当然知道楼主和他是什么关系,很快就告辞去准备任听雨交代的事物。 等到屋子里没有其它人了,寒青问他:「你下山只是为找我么?」 任听雨道:「不是。」 寒青感觉到他的不悦,给他夹了菜在碗里,任听雨漫不经心地咽了下去。寒青的讨好永远都能换到任听雨的开心,可今天竟然没有半点高兴的样子。任听雨从来没有和他发过脾气,两个人最不开心的时候,也就是现在这样罢了。 寒青没想到任听雨会对他溜出来这么不快,凑过去解释:「听雨,我……」 任听雨截口道:「你要去塞外,我已经吩咐人准备了。」 寒青没有问任听雨怎么知道他要做什么,坐在任听雨身边,「我觉得你事情很忙,才想自己去的。」 任听雨道:「哦。」 寒青望着他的眼睛,「我只是想去看看哥哥在干什么,为什么一直留在西域不回来。」 任听雨不忍心再怪他,点了点头。 *** 祁云办事极利落,三天内已置办好一切出关必需之物。寒青从来没去过塞外,自然也想不到需要这么繁杂。还有一辆马车是专门用来拉小白的。 祁云对寒青劝说:「公子不知道,此去西域遍地黄沙,虽然沿途有绿洲客栈,老虎的脚掌也受不了。」 祁云顿了一顿:「楼主说这只老虎是公子的心爱之物,所以一定要带着同行。依属下看,不如暂留在属下这里更好,否则无论怎样,路上也会令牠受苦。」 任听雨对寒青极尽纵容,祁云觉得带着只老虎出关实在太过麻烦,私下找寒青商量。 寒青不舍得丢下小白,但也不舍得让牠在沙漠里受苦,想了想:「那就辛苦祁坛主了。」 他摸了摸小白的头,「你就留在这里,我很快就回来了。」 任听雨与寒青坐上马车,寒青回头张望。小白追在马车后面跑了一段,寒青摆手让牠不要追了。 任听雨问:「怎么你不带着牠了?」 寒青歉疚,「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任听雨笑了一下,对寒青道:「过了这三天,我们要在马车里住了,你还想做什么,都在这三天做好。」 寒青摇头:「我没什么事情。」 他躺下把宋尘的信从怀里掏出来,「我哥真没意思,每次来信都这样短。」 任听雨没有做声。寒青躺在他的腿上,「听雨,你不愿意听我提起我哥哥,我从来没有问过你为什么。」 任听雨轻抚他的头发,微微摇了摇头。寒青和他在一起日子久了,知道他既然摇头,就是绝不会说的,也不再问。 慕紫已经先在关口等候了,与任听雨、寒青会合后,他们的车马开始进入茫茫草原。随着行程的深入,任听雨的话越来越少,渐渐不再开口。 任听雨自生下来,过得便是金尊玉贵的生活,到了沙漠之中,却比寒青与慕紫能吃苦。慕紫有时悄悄抱怨沿途风霜,盼着满目黄沙的日子快些过去。 等到云外小楼的属下来回禀,还有两天就可进入西域重镇时,真是人人松了一口气。寒青夜里兴奋得睡不着,任听雨陪他在外面生了火看星星。 寒青看他神情寥落,握住他的手,「听雨,你有什么不开心,都说给我听听好不好?」 任听雨淡然道:「我想念我的母亲,我十一岁那年她过世了,没想到时间这样快,离她走那天又是十一年了。我义父说,世上的人,总是你看重的那个留不住。」 寒青听得凄楚,安慰他:「我的母亲也没有了,我们两个好好的在一起,那也很好了。」 任听雨微微笑了一下,躺在身后的黄沙上。 有一只美丽骄横的小豹子,对所有人都不屑搭理,只对你一个人温柔,谁都会觉得心醉,盼望这样的时光永远不会失去。 寒青拨拉面前的篝火,回头去看任听雨。任听雨好像睡着了,枕着他自己的手臂,晚风吹动他的衣襬。 寒青在篝火里拔了一根细细的树枝出来,吹熄了放在手里。他们明天就要进入城镇的范围,今夜将所有的木材都点燃,度过了最温暖的一夜。 寒青耐心地等手里的树枝冷却了,又摸了摸,确定不烫手之后,悄悄地爬到任听雨身边去。他先计划了一下布局,轻轻在任听雨的额头上画了一只老虎。 寒青落笔极轻,看任听雨果然没醒,大是得意,只是因为不敢用力,稍沾即走,这老虎画得也十分的浅淡。 寒青将那树枝扔了,躺在任听雨身边,看满天的星辰。 任听雨翻身压住他,笑着睁开眼睛:「你画了什么,一只老虎。」这不是问句,而是肯定。 寒青早知道任听雨的功夫不知高他多少倍,也不觉得气馁。抱住任听雨的腰,和他在沙丘上打滚。 两个人骨碌了几圈,弄得满身都是沙子。寒青从来没有见过任听雨有半分失仪的时候,更遑论长发凌乱,衣袂散卷。可就是这样狼狈,看起来也和别人不同,仍旧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感觉。 任听雨望着他,抱紧了寒青,明亮的眸子燃起了一层火。寒青亲了亲他,和他滚到更远的地方去。 任听雨压住寒青,解他的衣服。 寒青挣扎,「我在上面!」 任听雨道:「好,看你新学的本领管不管用,打得赢我,你就在上面。」 寒青眼睛里透出光芒,飞快地出招。 比真本领,他当然打不赢任听雨,但只是某套武功的招数,还是有机会占一分上风。当然,也要看任听雨肯不肯让他。 第十五章 第二天中午,云外小楼的一行人进入这座建筑在绿洲上的城市。依托广袤的绿洲和冰雪融水,繁盛的程度远远超过了寒青的想象。 云外小楼驻守在这里的分坛主章和早已等候多时,请楼主与寒青去沐浴,将随从人马安顿好。 寒青迫不及待去见宋尘,问章和:「联络到宋尘了么?」 章和点头,「早已为公子办得妥当,宋公子在一个月前去了楼兰,他的下人说会在这两天回来,还请公子略等待些时日。」 寒青虽然有些小失望,毕竟开心更多,笑了一下,放心地去沐浴梳洗。 章和和宋尘同在西域重镇,生意上也有不少往来,平时常有联络。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寒青,没想到竟然与宋尘长得这样相似,心里有些意外。 寒青等到第二天上午,就接到消息说宋尘回来了。他大喜过望,与任听雨、章和一行人立刻便出发了。 宋尘的房子并不在最繁华的街上,绕了几条路。章和指着前面占地颇广的一处院落,「那里就是宋公子的家。」 章和的手下当先过去敲了敲大门,递上拜帖。很快出来人请他们进府。 宋尘这处房子造得很有江南风貌,白墙黑瓦,十分雅致。院子里围着一池泉水,竟有几只白鹅在其中戏水;边上种着几根很细的竹子。 寒青对任听雨说:「这房子除了竹子小些,和咱们的住处倒像是兄弟。」 任听雨只道:「江南的房子大多是这样建的,也不单和咱们的像。」 章和附和:「楼主说的是,本地恰有塞外江南之称,风物繁华,并不逊色中原。」 正在说话间,有一只大狗猛地自内院窜出来,扑在寒青身上,疯狂地摇动尾巴。寒青摸了一下牠的头,那狗兴奋得狠狠地在他身上蹭。 寒青拎着牠的耳朵把牠拉开,他才新换了衣服来见宋尘,不想先被糟蹋了。这狗很通人性,会意地站在一边,还是兴奋地摇尾巴。 内院的门被完全打开,门边站着的人笑望着他们。一身黑衣也掩不住眉宇间的清逸之气。 寒青停下脚步,望着面前的人,眨了眨眼睛,把眼睛里的湿意推到睫毛上去。 宋尘走过来拉住寒青的手,招呼他进去。寒青用力抱住他,眼泪一滴滴落在宋尘的领子里。当年他们在京城重逢,寒青也是这样抱着他,连眼泪都似乎和当年一样的滚烫。 宋尘心中动荡,手不住地颤抖,用尽全部力气,才勉强稳住他自己,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寒青的头发。 寒青低声连唤:「哥哥……哥哥……哥哥……」越到后来越拖长了声音,宋尘心里阵阵痛楚,给他擦了眼泪,笑了一下,「真没出息,从小到大就只会撒娇。」 寒青的神情微微黯淡,很快就重新恢复了开心的神色。 宋尘想起寒青从前的一切都是空白茫然,深深后悔他说了这句话。他十七岁的时候遇到寒青,寒青之前的岁月也是听萧殊、岳黎转述的,倒彷佛看着寒青长大一样。 进入内院,更显雅致,青石的地面,院子里养着些不知名的花草。 任听雨道:「西域的花草和中原大不相同,正想多多请教,难得宋尘这里有这么多种。」 他留寒青和宋尘在一起,独自与章和走去一边欣赏院中的名品。 无论怎样,任听雨实在不是一个能让人生恨的人,宋尘越发觉得对他愧疚。若非任听雨肯容忍,他怎么能再见到寒青。 宋尘领寒青进书房歇息,寒青有无数的话要和他讲,看见了他又觉得不讲也没关系。最后还是忍不住抱怨:「你没收到我的信么?!」这不是问句,是带着责备的撒娇。他怪宋尘的回信总是不答他问的内容。 宋尘只是笑,把寒青的手握在他的手里。 寒青在沙漠走这一遭,和宋尘说:「难怪你不来看我,来回一次可真不容易。你又不会武功,不知道多么辛苦。」 宋尘肝肠一寸寸地断折,他不见寒青时,尚能忍得住思念。看见了寒青,听寒青亲口怪罪他,胸膛里生生闷着一口心血;再听寒青给他找了理由,这口血已经在嘴里。 宋尘强咽下口中的血腥气,柔声道:「我不去看你,因为我很忙,你不要真生我的气。」 寒青笑,「我不生你的气,我不生气你都不理睬我,要是生气,你不是干脆就不认我了。」 宋尘强笑了一下,心里实在疼得厉害,与这样委屈的寒青相比,他更希望寒青不用顾忌。重重地掩盖他的真实心情,关切问:「你这三年过得快活么?」 寒青外刚内柔,宋尘与他相反,外柔内刚,最能忍得。可仍是忍不住问他最关心的事情。 寒青道:「还算快活,我有替你给娘扫墓,但是我很讨厌宋谨。」 宋尘苦笑,他自幼诗书礼教地学过来,听见寒青直呼父亲的名字,终究是听不惯。又问他:「你和父亲说过话了么?」 寒青摇了摇头,「听雨告诉我从前的事情,我厌恶他得很,更加不愿意和他说话。暗地里看过他几次,果真讨厌!」 宋尘笑了几声,心道父亲处心积虑地巴结云外小楼,若是知道儿子这样厌恶他,真不知是什么想法。 寒青生性自在坦率,与宋谨完全不同,宋尘从来就没想过他们会像平常父子一样相处。果真就算是忘记了从前,寒青一样厌恶父亲。 宋尘紧紧握住他的手,也不说什么话,只是用力地攥住,寒青的手被他握得出了汗。他对往事一无所知,始终像缺少什么,若非天性乐观,只怕会终日抑郁。 如今他见到了宋尘,轻轻松一口气,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和宋尘对望,竟然睡着了。 吃晚饭时,寒青才被叫醒。除了任听雨、宋尘,还有一位塞外打扮的姑娘。他路上见的女子大多围着面纱,这个却大方地展露姣好的面容。高鼻深目,比起中原的女子,多了点特别味道。 宋尘给他们互相做了介绍。这个女子竟是西域一个叫做乐兹国的长公主,中文的名字叫做桃李。 寒青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国家。 任听雨看他眼中的陌生,柔声道:「是一个西域的小国,国民笃信佛教,在音乐、雕刻方面造诣很深。」 桃李惊喜,「我们的国家非常小,没想到远方来的客人竟然知道?」 寒青问:「妳怎么取这么奇怪的名字?」 桃李道:「宋大哥说,桃子和李子有美丽的花,是甜美的水果,像我一样。」 她毕竟是女孩子,自己夸自己还是有点害羞,雪白的脸颊上染了些害羞的薄晕,也的确称得起艳若桃李。 寒青听宋尘赞美她,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甚开心,低头吃面前的饭。 宋尘给桃李夹了菜在她面前的盘子里,寒青也等着宋尘夹给他,宋尘却始终没有管他。 寒青大觉委屈,吃到后来,脸上已经越来越不好看了。 桃李奇道:「任小公子,你怎么了?你是不是不舒服?」 她说的中文有些异域的腔调,别致得很。宋尘也关切地望着寒青。 寒青摇了摇头,站起来,「我吃饱了。」接着又对宋尘道:「我走了,我明天就回中原去。」推开门冲出去。 屋子里安静地没有声音,随即听见门外传来重重地一声:「让开!」 不知道是谁拦了他的路。 任听雨微微叹了口气,也站起来。对桃李和宋尘歉然道:「真对不住,寒青有时候发孩子脾气。」告辞走了。 宋尘招呼桃李:「没事的,我弟弟很娇气,因为我没有夹菜给他,他生我的气了。」 桃李嬉笑,「真有趣,桃李喜欢这样的男人。宋大哥你知道他会生气,为什么不夹给他?」 宋尘略微伤感。「我不愿他总是这样娇气。妳先自己吃,我去找他,晚点才会回来。」 宋尘出去时寒青已经不见人影了,被喝斥了的小黑茫然失落地在院子里打转,看见宋尘迎了上来。宋尘蹲下去,一滴泪落在小黑的头上,小黑忧伤地看着他,凄凉的趴在地上。 宋尘打起精神,对小黑笑了笑道:「看起来寒青过得不错,否则怎么还能和从前一样任性。」 小黑舔了舔他的手。 宋尘安慰地抚摸牠的头,低声道:「寒青不是有意的,他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了。」 小黑无精打采地汪了一声,当作对宋尘话的回答。 宋尘回屋子换了身月白色的衣袍,找了个发冠把头发重新梳好,对着镜子打量一番,看起来仍然是当年在街上初遇寒青时的模样。他这三年在塞外,每日里都是运营算计,从来也没注意过仪表。 他略微花点心思,走在路上便博得无数眼光,路人如往常一样,纷纷向他问好。宋尘提着个精致的盒子,一一还礼。这时大多数人已吃过晚饭了,都是出来纳凉的,比白天更加热闹。 寒青在楼上听人来报,说宋尘来看他,不舍得再赌气,飞奔下楼。 宋尘拉住他的手和他坐在院子里,「吃到一半就跑了,真的吃饱了么?」 寒青把头扭到一边去,他在宋尘面前所有的情绪都不需要避讳。 宋尘把手里的盒子打开,「这个是我自己晾的葡萄,你尝尝。」 寒青尝了几颗,向后把头枕在宋尘的肩上,把葡萄干向天上抛,然后看着它们落在自己的嘴里。 宋尘拉着他的手,「陪我出去走走,哥哥很想你啊。」 寒青笑了笑,强板着脸,「好吧。」 宋尘伸手去咯吱他,笑道:「还装不高兴啊,你再装我就走了。」 两个人笑着出了门,宋尘拉着他的手,在街上左转右转,转到宋尘的宅子后面去。这里也是宋尘的居所,只是从来没有招待过人来。 寒青看见院子里的温泉,将身上的衣服解下跳了进去。宋尘把鞋子脱了,裤管挽上去,露出光洁的小腿和脚,他坐在温泉边上,把脚搭在水里。 寒青高兴地在温暖的水里漂浮,路过宋尘时,忽然撩了宋尘一身的水,抱住宋尘的腿,「下来啊。」 宋尘摇头。「我不会游水。」 寒青轻轻在宋尘的腿上一拍,宋尘惊叫了声,像是有一股力量托着他倒向寒青的方向。他伏在寒青的身上,由着寒青带他在温泉里飘荡。 寒青感觉到他在微微颤抖,他不知道宋尘心里的动荡,不知道宋尘已想了这一刻千次、万次,还以为他担心掉在水里。「别怕,我不会让你掉到水里的。」 宋尘抱住他的腰,点了点头。 宋尘的衣服全都湿了。他永远记得六年前与寒青戏水时寒青的温柔,因此选了这里盖房子,可又不允许任何人过来,就连他也很少过来。 寒青开心地闭着眼睛,悠游自在地在水里飘来荡去。宋尘感觉到他身体的温暖和血脉的流动,像是分开了一辈子那样漫长。 他稍稍往后退了一下,倾听寒青心脏的跳动,确定寒青真的在他的身边,不再是日思夜想时的幻境。 寒青道问他:「哥,你刚才干什么不理我?」 宋尘知道他在为晚饭的事不高兴,柔声道:「不给你夹菜就是不理你么?我只有你一个弟弟。」 寒青皱了下眉,咳嗽了一声,故作大方道:「好吧,我就当忘记了。」 宋尘合上眼睛,在心里道:「寒青,如果你需要我,就算立刻为你死了,我都不会皱一皱眉,你是我在世上最爱的人。」 寒青过一会说:「你派人去云外小楼告诉一声,晚上我不回去了,我要住在你这。」 宋尘犹豫了一下,他实在不忍心让寒青对他一次次地失望,答应了寒青。「好,住在这里。」 宋尘是真正君子,不允许他自己在明明知道任听雨正一次次忍让的时候任性。他不忍心拒绝寒青,可是一样不能背弃对任听雨的诺言,他知道无论他自己还是任听雨,都一样的辛苦。 寒青已经发现了他的犹豫,默默地把宋尘放到岸上,他也从水里钻出来,傍晚的火烧云映得他年轻的肌肤上一层红色,水珠流淌下来他也不擦。 宋尘记得他宽度完美的肩,细瘦的腰身,修长笔直的双腿,一切看起来似乎和从前没有半点区别。 即使是傍晚,也还是燥热的。寒青等身上的水干了,把衣服一件件穿回去,始终没有再说一句话。 寒青穿到外衣时,宋尘扑上来抱住他,哽咽着:「寒青,寒青。」 他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不住地颤抖。寒青能感觉到他的悲伤,却不明白。 等宋尘平静了一些,寒青苦恼。「哥哥,你为什么这样对我?我喜欢你,可是你总是对我好一阵坏一阵。难道我不记得过去的事情,就不是你的弟弟了么?你为什么要冷淡我,却又不让我死心当我根本没有哥哥!」 宋尘望着他的眼睛,「你是哥哥在世上唯一惦记的人。」 寒青怒道:「那你为什么……」 他这句话没有说完,捂住胸口滑倒在地上。 看见宋尘惊惶关切的眼神,寒青勉强从地上站起来,装作一切如常。「没什么,原来的小毛病,偶尔发作一次,很快就好了。」 他拍了拍衣襬,对宋尘道:「哥,我明天来看你,我走了。」 宋尘看他的身影闪了几闪,就消失在门外。他坐在温泉边,安慰他自己,寒青无论怎么样,任听雨总会医好他的。 他轻轻触摸水的温柔,身体回忆起六年前水底的销魂,宋尘合上眼睛,滑入水里。 *** 寒青回来时,任听雨伏在桌子上,看起来十分消沉。 寒青从来也没有见过他这样子,坐在他对面伸手去轻轻推他,「听雨?」 任听雨抬起头来,把寒青的手拿过来,搭住他的手腕,过了半晌叮嘱他:「你的病虽好了,毕竟有些伤害不能痊愈,不要大喜大悲。」 他的功力何等超卓,听寒青走路的声音,也知道他的心痛发作,步履不像平时那样灵便。 寒青在他身上翻出瓷瓶,倒了一粒药在嘴里。任听雨咬破指头,把手递给他吸吮。 寒青觉得胸口的滞闷消除了,终于透过一口气,关心道:「听雨,你不舒服么?」 他直到一年前心痛症状才不再反复地发作,最近这半年只犯过这一次。病痛于他已经是家常便饭,但任听雨不舒服的时候,他从来也没有见过。现在看任听雨脸色苍白,疲惫无力,以为他是病了。 任听雨微微摇头,「没有,你玩得开心么?」 寒青摇头,「我哥很怪,我以为他对我不好,他又对我很好。我想在他那里住几天。」 任听雨默默点了点头。 寒青和他商量:「我已经有三年没看见他了,咱们在这里多留些日子好么?」 任听雨道:「你们从前见面也不多。」 寒青挨着他坐着,「可是,我觉得他是我亲人中的亲人。」 任听雨笑了一下,柔声道:「你早点睡吧,这心痛发作起来那样难过,难为你还能撑到回来。」 寒青疲倦得厉害,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任听雨推开门出去,慕紫跟在他身边。外边月亮已经升了上来,街上却仍很热闹,不愧是西域的门户重镇。 西域与中原的风俗大相径庭,慕紫却没心思看。他从小跟着任听雨,名义上虽是仆人,其实可以算作亲人了。「楼主,你为什么让咱们公子去见宋尘,你明知他们……」 任听雨叹了口气,「你出来逛也不能闲闲么?」 慕紫道:「楼主!」 「我可以再用一次移魂,让寒青忘记他哥哥。可我不想那样做,否则当初又何必让他们相见。」 慕紫问:「楼主想让咱们公子在心里比较?」 任听雨道:「寒青不是执着亲情的人,他喜欢由着自己的性子,亲生的父亲道不同都可以不理睬。如果他只当宋尘是哥哥,宋尘这样对他,他早就不会再来找他了。何况宋家那么多儿子,哪个不是他的哥哥。 「我喜欢他,他思念宋尘,我怎么能让他不快活。」 慕紫低头跟在他身后,一句话也不说,显然十分不开心。 「难得来一次,怎么不看看这里的风土人情。你带银子没有?」 慕紫掏出一些铜板给他,任听雨去买了街边还未收摊的大饼,卖饼的姑娘痴痴地望着他,几乎忘了收钱。 任听雨把铜板全放在她手里,把手里的饼给了慕紫一个,「吃啊。」 慕紫已经呆了,任听雨今晚与从前大不一样,慕紫越想越怕,眼泪流了下来,「楼主,你别吓我,我害怕。」 任听雨看了他一眼,叹息道:「你回去吧,我想自己走走。」 慕紫拿着那些饼,眼前已不见了任听雨的人。 任听雨坐在这古老城镇的城墙上,天已经黑透了,没有一点光。 寒青会担心他?还是觉得他绝对不会有事,先睡了? 他抱紧双臂,为什么,即使过了三年,即使我们已经朝夕相处,你还会殷切地要到这里来。宁可瞒着我悄悄地跑掉。 这一夜,又黑又冷。 *** 任听雨一夜未归,寒青等他回来吃早饭。等了很久,也不见人影,问慕紫:「楼主去哪里了?」 慕紫冷道:「公子不用管楼主去哪里,你的病好了,又不需要楼主救命,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他用这样口气和寒青说话,还是第一次。 寒青愣了一下,笑了笑,「慕紫也会发脾气啊,真是想不到。」 「你想不到的事情多着呢。」他说完这句话也觉得口气不对,但心里有火在烧。 慕紫不屑道:「你不就是想去宋尘那么?去啊,在这装什么有良心。楼主就算永远不回来,你都不会当回事。楼主,楼主他养了一只……」 章和来找任听雨回禀他交代下来的事务,在门外听见他们争吵,吓了一大跳,知道必是任听雨不在。推门进来喝道:「慕紫!住口!」 慕紫看见他,还想开口。 章和怒道:「慕紫,你怎么敢这么和公子说话!你真不知道自己是谁?楼主看在你从小跟着他,公子也不拿你当下人,你就敢胡言乱语,忘乎所以!还不给公子陪礼,否则我将此事告诉楼主,看楼主说该怎么办!」 慕紫咬牙狠狠道:「等楼主回来再说吧,我不给这只狼赔礼!」 寒青坐在那里,再也没有说话。章和看他脸上的神情,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 寒青的眼睛里好像什么都没看见,过了好半天,忽然站起来推开门出去。 章和听得他走远了,对慕紫道:「你难道不知道他是楼主最心爱的人?看谁保得了你。」 慕紫道:「我不要人保,楼主就是打死我我也要说。寒青是个妖孽,是扫把星。」 有人森然道:「那我就真的打死你。」 慕紫惨叫一声,捂着脸倒下去。挣扎着爬起来抱住任听雨的腿,「楼主,我们走吧,我留在这里要发疯了,你不要为了一个无情无义的人伤心。」 任听雨道:「住口!出去!」 慕紫看他脸上的震怒与伤心,绝望地退了出去。 任听雨坐下来,已经恢复了平静,对章和道:「章和来找我有什么事?」 章和知道他心里难过,却也不敢劝说,只道:「楼主吩咐下来的事情,我已命人办理明白。」 任听雨点了点头,「我打算明天离开这里,返回中原。」 章和有些意外。「我马上让他们为楼主准备行装。」 *** 寒青本来没有想去找宋尘,他在街上奔跑了一阵,最终还是茫然地走到宋尘居所后面的温泉那里去,疲惫的跪倒在地上。 寒青解下衣服,跳进水里,躲在水底。看不清外面的景色,也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只有温柔的水包容他的一切,他的烦恼,他的痛苦,他的茫然,他的无奈,他的一切一切,就像母亲最温暖的怀抱。 宋尘一早接到报告,说寒青从云外小楼的分坛出来,不知所踪,云外小楼的章和派人悄悄地找。 宋尘早已没有心思看往来卷宗,章和既然是悄悄地找,想必是不愿意任听雨知道。宋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心慌意乱。 他向来是沉静的人,慌了一会之后,心里已经有些许眉目。 闭锁的后院,不像是有人来过的模样,宋尘打开院门,一步步沿着青石小路走向温泉。温泉水如平常那般微微荡漾,水里藏着他最心爱的人。 宋尘把水面上那跟中空的树枝伸手拔了出来,寒青没有跟着出来。 宋尘端详那根树枝,细细的一根,竟然留着完好的树皮,而没有中间的枝干。宋尘笑了一下,宠溺地把那跟空树枝放在一边,抱着膝盖等寒青出来。 寒青一直也不出来。宋尘渐渐等得心慌,跳到水里去摸索,抱住寒青,把他拽到水面上来。 寒青趴在草地上,一句话也不说。 宋尘凝望着寒青柔声道:「你为什么躲到水里去,是因为你怕别人看见你哭么?」 寒青没有回答,忽然觉得一阵的心痛,彷佛很多年前,他就听过有人充满温柔地问这句话。 宋尘轻抚他的背,寒青把头枕在宋尘的腿上,信手拨拉地上的青草。 过了半晌寒青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宋尘柔声道:「因为你从前就这么娇气。看起来霸道得厉害,可是因为姑姑说你一句,就躲到水里去哭。」 寒青的脸微微红了,用力把宋尘压倒在草地上,趴在宋尘身上噘嘴,眼睛还是红的,让宋尘想起许多年前他去安慰宋尘的往事。 宋尘在寒青因为委屈噘起的唇上轻轻地亲了一下,寒青本能地回亲他,深入这个吻,纠缠宋尘柔滑的舌。 宋尘的泪成行的滚落,忘情地抱紧寒青。大漠的落日再美也及不上爱人的眼神,日夜思念的人,这一刻就在身边。别怪我,别怪我不守承诺。 承诺!宋尘猛地推开寒青,从这个朝夕盼望的吻里脱身出来。 寒青还在热烈的情绪中,年轻的身体燃起欲望,他扑过去压倒宋尘,重新重重地吻下去。宋尘在他的唇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寒青不解的坐起来。 宋尘心里后悔,给他擦了唇上的血,温柔地道:「好了,别和哥哥闹了。」 寒青疑惑地眯了眯眼睛。忽然笑了一笑,「哥,我是不是喜欢你?」眼睛里闪过猎豹的光彩。 宋尘没有想到他会问这种话,愣了一下,「我们是孪生的兄弟,我也喜欢你的。」 寒青不信。「你慌了,你的眼睛告诉我,不是你说的这样。」 他俯身过去,把宋尘罩在他的阴影里。 宋尘竭力推他,寒青压制住他的反抗,吻他脸上的泪。 宋尘绝望地望着他,冷淡道:「你在干什么?」 寒青的热情被这句话冻得凝固。 宋尘的态度更加冷漠,「你这样对你的哥哥?」 寒青稍微松开他,他心里对宋尘有一种远远超越兄弟之情的渴望,这渴望因为宋尘的冷淡而让他心痛难当。 他按住宋尘的肩,追问:「我是不是喜欢你?你是不是喜欢我?」 这是任听雨、宋尘、慕紫所有人奇怪态度的唯一答案。长久以来的困惑有了可能的原因,寒青的手指都在微微地颤抖。 宋尘咬住牙关,压下所有的心痛,终于苦涩开口:「我快成亲了,在夏天回朝受命做西域督护之后。新娘子你见过,就是桃李公主。」 寒青压住他,狠狠地在他的唇上辗转。所有的不甘、茫然、无助、失望、苍白像是都在这个吻里远去。残忍空白的过去不再是绝望空虚的。 等这个吻结束,寒青在他耳边道:「怪不得你们都这样的怪,原来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有什么过错么?」 宋尘凄然,「有过错,你喜欢我是错的,是世人难容的,是要受尽鄙夷的。」 这已经等于是承认了,寒青心里一阵冷一阵热。他抱住宋尘,「哥哥,你不要娶别人好么,一直陪着我。」 宋尘的眼泪流下来,微笑着站起来,「寒青,别再胡说,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猜想,我们只是普通兄弟,因为是孪生的所以关系要好。回去吧,任楼主一定在等你。」 寒青从当年醒来到现在,真正与宋尘相处的时间不过是几天。他隐约感到他接触到他自己身上的秘密,可是,宋尘却不肯说一句痛快话。 宋尘的眼睛里有满载的悲伤,寒青不忍心逼问他。把衣服套回身上,「好了好了,哭什么啊?」 宋尘这些年已经历练得稳重大方,寒青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好像时间一下退回到六年前。扬州的瘦西湖上,横行无忌的少年在街上虏了他第一眼看中的人。 宋尘还在抽噎,眼睛都哭红了。 寒青过去把他抱在怀里,「别哭了,还是什么宋老板呢,我看你像一只小兔子,还是后面有狼在追的小兔子。」 宋尘把头转到一边去。 寒青伸手在他脸上划了一下,「你是当哥哥呢,真小气。」 他每说一句话,宋尘心里都又是欢喜又是痛苦。 寒青看他这个样子,贴在宋尘的脸上,「下次你要装冷冰冰的样子,我就真的不理你了。你不用赶我,现在我真的要走了,你可不要偷偷的哭。」 宋尘茫然无措,看着寒青潇洒地站起来,弹了弹衣服上的草叶,大步迈出了院子。 宋尘呆坐在草地上,他遇到寒青不知要费多少力气才能控制住他自己,寒青忽然变了样子,他的阵脚大乱,千头万绪在心里来回拉锯,过往的一切都在脑海里重新出现。 等到早晨已经变成了中午,小黑不知什么时候过来,跑到宋尘身边咬宋尘的衣服。宋尘擦了擦眼睛,站起来。小黑咬着他的衣角,把他往外面拽。 寒青正和桃李聊天,两个人亲昵得很。桃李哪里见过中原的风流少年,她平常仰慕的人,宋尘就是顶尖的了。现在有个长得肖似宋尘的人和她软语调笑,少女的一颗心也飞上半空。 寒青伸手在她腰上轻轻摸索,温柔地吻了下去。 宋尘进来时正好看见这幕,他走近两人。寒青听见声音抬起头来,宋尘重重地打了他一耳光。 寒青擦了嘴角鲜血,眯了眯眼睛,拽住宋尘的领子。宋尘和他对望,眼里的忧伤和痛苦让寒青觉得心痛难当。 寒青松开他,捂住胸口,缓缓地坐倒在地上。宋尘过去扶起他,给他擦唇角的血。 寒青挣脱他,不解地问:「你到底想怎么样?别再碰我。」 桃李惊慌地看着他们。宋尘柔声道:「桃李,妳先出去。」 寒青无所谓的看着她走出去。 宋尘恨声道:「寒青,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你根本不喜欢桃李!」 寒青讥笑,「我喜欢谁不喜欢谁,关你什么事?!」 小黑焦躁的来回走,冲寒青狠狠地叫了几声。 寒青摸了摸牠的头,「真是一条好狗。」 小黑扑到他身上,又退了两步,前腿趴在地上,拿头拱寒青的腿,清澈的眼睛里流出两行泪水。 寒青惊讶至极,心里的疼痛似乎更加厉害,强笑道:「爱哭的人养的狗也爱哭。」 小黑拼命地咬住寒青的衣服撕扯。 寒青拍拍牠的头,「别闹了,我养了只老虎,也和你一样喜欢咬人衣服。」 他勉强站了起来,头也没有回地走了,这次是真的离开了。 宋尘死死地抱住小黑,哽咽道:「别追别追,他不能离开云外小楼。」 他不能,也不敢说出一切,只有眼睁睁看着寒青受折磨。他几乎是不可战胜任听雨的。而任听雨,他喜欢寒青,为寒青付出那样多,他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任听雨放弃寒青。只有辛苦寒青一个人。 *** 寒青晕倒在云外小楼的分坛楼下,章和的手下发现了他,一阵慌乱后将他抬回来,任听雨喂他吃了药,轻轻地抱着他,就像是从前寒青病痛发作那样,一夜一夜的抱着他,守着他。 晚上的时候,寒青慢慢醒了过来,任听雨坐在床边看着他,目光里充满悲伤。他这样强势的人会有这样的眼神,看得人心碎。 寒青苦笑,「为什么你们的眼睛都会说话,每个都让我觉得我对不起,让我觉得你们在伤心。」 任听雨握住他的手,良久道:「寒青,你和我在一起,是不是不开心。我明天就要回中原了,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去?」 寒青坐了起来,凝望着他,感觉到意外。 任听雨柔声道:「寒青,我从不知道自己也会这样忐忑不安地等待别人的答案。」 寒青问他:「我是不是喜欢我哥哥?」不需要多余的话,他知道任听雨明白他的意思。 任听雨点头,「是的,你喜欢宋尘。」 他望着寒青,眼睛里有太多寒青不能理解的情绪,只有悲伤透过一切,让寒青看得清楚明白。 寒青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听雨,你不要难过。」 任听雨黯然,「你和宋尘从前是情人,宋尘也喜欢你。」 他这句话说得声音低沉,委实痛楚至极,不愿意再欺骗寒青,可是心已经碎成无数片,是这样的痛苦难当。 寒青想起任听雨待自己的种种,心痛道:「我跟你回去。」 第十六章 一向干燥少雨的边城迎来了夏天第一场甘霖,凉爽的风吹拂这座西域重镇。 宋尘打着江南带来的伞,站在风雨里。听手下报告,云外小楼的马车已于清晨离开,现在已走了大约半个时辰。 宋尘望着远处的官道,咳嗽一声,他伸手掩住口,身子晃了晃,染了一手触目惊心的红。 一双稳定的手抱紧他,撑住他的伞。 寒青把他抱起来,宋尘依靠在他身上,谁也没有开口。 久病成医,何况寒青跟在任听雨的身边三年,已经不逊色天下名医。他熟练地为宋尘搭脉,开了张药方让宋尘的属下去抓。 宋尘躺在床上望着他,连眼睛都不舍得眨。 寒青道:「我本来走了,可是路上想起你,觉得放不下,就又回来了。」 他把过程说得很简单,省略了一切痛苦的挣扎和折磨。他和宋尘,都是一点也不说自己辛苦,唯恐让对方担心的人。 宋尘心里有无数的忧虑。「你的心痛好了么,任楼主……他怎么说?」 寒青笑了笑,「我的病慢慢就好了,你不欺负我,它就不会发作。」 宋尘问他:「我……你为什么去招惹桃李?她是个好姑娘。」 他爱寒青,恨不得捧在手里,如果不是寒青去欺负桃李,宋尘又哪里舍得怪罪他。 寒青不在乎,「因为你说要娶她。」他俯身贴近宋尘,「听雨说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 宋尘忧伤,「所以你留下来?」 寒青茫然,「我也不清楚,但我不想走,觉得走了就会后悔一辈子,你病得这样重,在这种地方,若是我不回来,就活不了多久了。我本来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来,看见你咳血,我就知道,不回来,我一定会恨自己一生。」 他把宋尘的手贴在他脸上,「幸好我回来了。」 他与任听雨已经出了这座城镇,路上心里翻转不休。心里情义的挣扎,痛苦得几乎击垮他。 宋尘的泪成行落下来,寒青拿手巾给他擦了。 宋尘低声问:「任楼主呢?」 寒青道:「他走了,你放心,他从来也不管我的。」 他能准确地察觉宋尘内心的想法,劝慰宋尘不要担忧。 宋尘低声,「你不回中原,任楼主怎么说?」 「没有说什么,让我想回去的时候再回去。」 宋尘抱住他的腰,把头埋在寒青的怀抱里,「寒青、寒青、寒青。」 一迭声地叫他的名字,每一声都像是在倾诉心底缠绵温柔的渴望。 寒青坐到床上去把宋尘抱在怀里,又拿被盖着他,就像抱住一个婴儿。宋尘的皮肤雪白,嘴唇红红的。 寒青抚摸他的头发,「睡一觉吧,别总藏着一身心事似的。」 宋尘缩在他的怀抱里,合上眼睛。三年来第一次没有和梦做伴,再也不用在梦里惦念爱人,再也不会在醒来后茕孑一人。 *** 宋尘中午才醒,床头的柜子上插着几朵外边的野花,还带着清晨的那场雨水,散发着草木的芬芳。寒青不在屋子里,在屋外不知正说些什么。 宋尘披好外衣缓缓站起来,先摸了摸那些寒青摆在床边的小花,手指传来的滑腻触感是那样真实。宋尘轻笑着走出去。 寒青正在院子里和小黑玩耍,小黑兴奋地按寒青的指示,把寒青扔出去的各种对象叼回来。 宋尘从来没有看见小黑这么快活过,飞速地在院子里来回奔跑,快得甚至让人看不清,就像一阵风卷过去,停下来的时候,黑亮的鼻子上全都是汗珠。 寒青听见声音,回头冲宋尘笑了一下,「这狗叫什么名字?」 宋尘心中一酸。「牠叫小黑,是很爱主人的狗。」 寒青坐在院里的椅子上,拉宋尘一起坐下,小黑还在兴奋地围着他转。 寒青握住宋尘的手,也没有说什么话,只是看着宋尘,把宋尘的手枕在他的头下。宋尘明白寒青心里的千万个不解,也没有开口,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寒青的脸。 寒青合上眼睛,偶尔睁开看看宋尘,就又重新合上。 似乎也没多长时间,却连晚霞都出来了,已经从中午到了傍晚。宋尘的手早已酸了,仍旧温柔抚摸寒青的眉目,像是愿意这样一直抚摸下去。 寒青伸手把宋尘的手按在他的脸上,温柔地望着宋尘。两个人的视线缠在一起,再也分不开。 直到饿肚子的小黑狼狈地咬寒青的裤腿,对他汪汪叫,寒青才舍得转头,摸了一下小黑。 宋尘难以置信,佯怒,「我养了你这么多年,看见寒青就忘了我,没良心!」 他这样孩子气的说话也是第一次。小黑绕着他们两个,活蹦乱跳,兴高采烈。 晚上没有做饭,宋尘让下人摆好炭火架子,在院子里亲自给寒青烤肉串。寒青坐在边上看他忙碌,小黑流着口水等着。 宋尘把烤好的肉串递给寒青时,小黑立刻扑到寒青身上,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寒青叹息一声:「你这条馋狗。」 大方地把手里的肉串分了一半给小黑,细心地帮小黑把肉串的肉撸下来放在地上。 寒青吃到一半表示赞美:「我从来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宋尘大笑,细细地在肉串上撒调料。寒青根本没有见过他宋尘大笑的样子,望着宋尘笑了笑,觉得他自己似乎也跟宋尘一样无限欢喜。 他钟爱宋尘这样的长相和性格,当年只不过见了一眼,就把宋尘抢了回去,如今虽然过去的事情不记得了,但喜欢什么人却是不会改变的。 宋尘他吃的不多,只是一直笑,看寒青吃得一头汗,拿了手巾给他擦。 寒青已经吃饱了,对宋尘道:「这里什么都好,就是天气太闷热。稍微动一动,就一身的汗,陪我去洗澡。」 把宋尘背在背上,慢悠悠地晃去温泉的方向。宋尘的眼泪流到他的衣领里,寒青只装作不知道。 等到两个人都泡在水里,寒青笑着抱住宋尘,把宋尘往水底下压。宋尘光滑的肌肤贴在他身上,也不反抗,顺从地和他沉下去,然后再和寒青一起浮上来。 寒青抱着宋尘,用动作表达他的意图。修长的手指分开宋尘的双腿,徐徐地按揉除了他没有任何人碰触过的私密。 宋尘惊慌地闪躲了一下,然后又勉强他自己不要动,他已经有三年没有和人亲近过。 寒青温柔地吻他。宋尘的手掐住他的手臂,想抵抗,却发现手脚使不出一点力气。一个人的心在打仗,身体怎么会听从呢。 寒青,张狂不羁无所顾忌的寒青。 水流从腿间荡漾着流过去,寒青缓缓地伸进手指,宋尘咬牙推开他,转身向岸走去。 水让宋尘艰难地迈步,寒青只轻轻伸手,就把他拉进怀里,然后如宋尘所愿,带着他到了岸边。接着就不是宋尘能预料的了,寒青将宋尘紧紧地压在温泉边上。 宋尘脸越来越红,拽开他的手,挣扎着爬上岸去,寒青也爬上去,在他身边躺下。这时天已经晚霞遍布,终于不再像白天那样燥热。 寒青躺在宋尘的腿上,随手扯了一片叶子放在嘴里。宋尘默默听他吹曲。 过一会寒青问:「你害怕和我在一起?」 宋尘温柔道:「不。」 寒青的语气里有悲伤,「别离开我。」 宋尘爱怜地抚摸他的头发,目光充满宠溺,「难道任楼主对你不好?」 寒青道:「他对我很好,可是他是云外小楼的楼主,我知道云外小楼的人不喜欢我。我们是兄弟又有什么关系,大不了我们到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又不碍别人的事。」 寒青离开任听雨,心里的难过和歉疚,根本描述不出。何必让宋尘也背负这样情义的负担呢,于是干脆一字也不提。 宋尘心中一动,可他还不清楚任听雨心里拿的到底是什么主意,不敢答应寒青。天上地下,又有哪里是云外小楼找不到的呢。 寒青翻身压在他身上,笑着亲他。 宋尘道:「别闹,你好好告诉我,你回来的时候,任楼主怎么说?」 寒青看他表情严肃,老实回答:「他说我什么时候回去都可以,也知道我来找你。」 其实任听雨虽然没说什么,神情却十分寥落。寒青回忆起他下车时任听雨的表情,心里感觉到尖锐的刺痛和酸楚。任听雨待他没有一分不好,可是他的心渴望着宋尘,当他和宋尘在一起的时候,才能感觉到真正的安宁自在。 宋尘问:「他真的这样讲?」 寒青点头,「当然,他从来不会说谎,你尽管放心好了。」这句话里实在是包含着寒青对任听雨的无限信任。 寒青抱紧他,「哥,把我们从前的事情说来听听好不好?」 宋尘柔声道:「假如我不想讲给你呢?」他心里有太多的意外和不安,在没有听见任听雨亲口承诺时,终究是不愿先违约。 寒青笑,「你不想说就不说好了。」 宋尘笑了一下,这是寒青的语气,这是寒青才会说的话——你不想说就不说好了。寒青曾说他让他感觉自在,其实是双向的,也唯有寒青才能让自己这样自在。 *** 关外生活比之江南,另有风味。 寒青白天常常在大漠上策马狂奔,纵横来去,潇洒至极,宋尘放下手边的琐事陪他。他们两个相貌相似,都是少有的俊秀青年,没出几天,原本认识宋尘的人便也认识了寒青。 桃李和宋尘之间原本没有婚约,寒青打听得明明白白。回去欺负宋尘,直到宋尘在情欲里一遍遍求饶才放开他。 两个人在一起,时光过得飞快,转瞬过去了一个月,宋尘接到由萧殊转来的朝廷诏书,命他在发诏之日起三个月内回京。 宋尘的守孝期已满,按照规定,是返回朝廷的时候了。 宋尘在这边的根基已经打好,吩咐了得力的手下很快便准备好行装,与寒青踏上返回中原的路。 寒青和他在一起始终是快活的,宋尘为这点开心。但寒青并不是全无心事,他会想念任听雨;会望着远方露出思念的表情,有时候是担忧和难过,那完全是无意的。 宋尘不愿意寒青压抑他的心事,只温柔地握住他的手。寒青与任听雨在一起三年,已经拥有太多的往事,如果寒青一点也不思念任听雨,那他就不是宋尘喜欢的寒青了。 这一路行来十分辛苦,却是宋尘最快乐的日子。他夜里仔细想与寒青相处的时光,平淡安详的日子太少。寒青虏了他去海外,两个人一起南下接公主,再一起回扬州,似乎最快乐无忧的日子全在路上。 中途在绿洲上补给,这里树木茂盛,一点也看不出是在沙漠中。 宋尘采了一朵花给寒青,随口问他:「还记得行宫里的并蒂莲么?」 寒青摇头,「什么行宫?」 宋尘惊觉说错了话,把那朵花放在寒青手里,「是从前的事情了。」 寒青带着他在行宫的池塘上踩着荷叶掠过,早已刻在他的心里,直到他老去死去也不会有半点模糊,寒青却再也想不起来了。 寒青坐在他身边,过了半天说:「我有时候也会想起从前的事情,很小的时候在九霄岛的后山上玩耍。可是离得近的反而想不起来,无论我怎样的努力。」 他生性乐观开朗,这样萧索的语气十分少有。宋尘听得心疼,把他的手拉到怀里。 寒青接着道:「其实我也渐渐想起很多事情,但十岁之后的记忆是一场梦,我完全记不得一切。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九霄岛学艺,不知道遇见过谁,发生过什么,连武功也是这三年重新学的。 「听雨说我的底子打得很好,可我自己觉得吃力的厉害,有时候会觉得绝望愤怒,想把身边的一切都砸碎。」 宋尘亲吻他的手,安慰他的悲伤。 寒青把宋尘的手捂在他的脸上,眼泪无声地流出来。他也只是个少年,空白的过去让他觉得痛苦得难以承受,总会有忍受不住爆发出来的时候。 宋尘抱紧他,不断地吻他,过了好半天,寒青才好了一些。宋尘仍旧抱紧他,不肯松开一点。 寒青问他:「当初我们为什么会在一起?」 寒青并不知道他与宋尘到什么程度,但是身体对宋尘的确是熟悉已极,完全不能控制地受到吸引,并且清楚明白的感觉到宋尘与他一样。 宋尘微微笑了一下,把寒青的手贴在他的脸上,望着寒青温柔地回答:「因为我们不知道自己是亲兄弟。」 寒青在他的手上亲了一下,「我们真的是亲兄弟么?」 宋尘点了点头,眼神中有掩藏不住的悲伤。 寒青已经从那股焦灼悲伤的情绪中恢复过来,不愿意宋尘难过,换了话题:「你不想做西域督护,是么?」 宋尘点头。「是的,我不喜欢朝廷中尔虞我诈。这次回去便向皇帝辞官,若是皇帝肯开恩的话,我便什么官都不用做了。」 当年他从九霄岛回来,读书考取进士,实在是为了完成父亲的心愿。假如当时寒青也能在他身边,也许两个人一起去什么风景秀丽的地方隐居,也是说不定的事情。 寒青赞同:「不做官好,做官又不自在,太没意思。」 宋尘依在寒青胸前,闭上眼睛休息。 宋尘在沙漠里奔波来回早已不知多少次了。这条路辛苦枯燥,若非他性子坚韧,以他文人的体质,恐怕早就不会再走了。 有寒青在身边就大为不同,满目黄沙在宋尘心里更胜遍地繁花。 第十七章 接到宋尘传书的萧殊已经在边关等了他们六天,他太久没有看见寒青,远远看见寒青笑着骑马过来,鼻中发酸。 宋尘给寒青介绍:「这是你的表哥。」 寒青提气跃到萧殊的身边去抱住他,他十岁前的记忆还有。这个「表哥」是记得的,那时萧殊最疼他,和他年龄也接近些,漫山遍野地带他玩,教他捉兔子。 萧殊轻拍他的背,多少往事一切涌上来,胸中滞闷,眼睛已微微红了。 接风宴并不隆重,只有他们三个人。 萧殊对寒青道:「你忘记了从前的事情,不是因为病了。」 宋尘没有想到他这样直白地说了出来,大为意外。 寒青隐约觉得这里有许多蹊跷,听萧殊肯说,追问:「为什么?」 萧殊面色凝重,「你先告诉我,任听雨和宋尘,你到底喜欢哪个?愿意永远和他们之中的谁在一起?」 寒青露出思索表情,显然这问题他并不能立刻给出答案。萧殊望向宋尘,在他眼底发现深藏的痛楚。爱不同其它事物,即使心胸再宽阔的人也会觉得心痛。 寒青良久叹息:「听雨对我很好,可我和宋尘在一起的时候,才觉得真正快乐。」 他这三年来与任听雨朝夕不离,一转眼已有两月未见,心里终究是牵挂他的,说完之后神情黯然下来。他不是薄情的人,对任听雨不可能没有愧疚。 萧殊柔声道:「寒青,表哥已经有办法让你想起从前的事情,你愿意么?」 寒青道:「我自然愿意。」他信任萧殊,那是长在骨子里的亲近。 宋尘失声:「不,不,先不要。」 寒青奇道:「为什么?」 宋尘说不出来理由,心里隐隐觉得不安。 萧殊态度坚决。「迟早有这样一天的。」他握住寒青的手,「你不需要愧对任何人,你只要像从前一样快乐就足够了。」 他把寒青当亲弟弟,从来也不舍得看他难过。这三年因为这件事,费了不知多少心血。 寒青道:「表哥这样说,我忘记了从前的事情,一定不是因为生病。」 萧殊肯定他的话。「是的,不是因为生病。」 萧殊把寒青和宋尘带到僻静的内室,又吩咐人好好看守周边。他这解决的方法来之不易,实在是费了天大的力气,又在其它人身上试过,对受术之人绝无伤害,才敢大胆在寒青身上用。 宋尘看着萧殊喂寒青一粒丹丸,随即在寒青的各处穴道拍打。他不会武功,看寒青头上不住流下汗来,似乎十分辛苦,暗自担忧。 他重遇寒青以来,觉得一切都太过幸福,有时简直以为他在做梦。想到寒青会记起他,饶是一贯镇定自持,手也忍不住微微颤抖。 解救的方法并不烦琐,只是对内力的要求需要准确而精深。有萧殊这样的高人在,才勉强不会出现差错。 寒青的脸色苍白,汗不断地流出来。宋尘给他擦额上的汗珠,寒青的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睛。 宋尘低呼一声,坐倒在他身边。 寒青,我的寒青——这是那双属于从前寒青的眼睛,清澈、温柔、任性、痴情。望着自己的时候,就再也容不下其它的眼睛。 寒青微微皱眉,近乎呻吟地叫了一声。 宋尘手忙脚乱地把他扶起来,哽咽道:「你怎么了?」 寒青痛楚。「我头好疼。」 说完这句话,已经看见了萧殊和这室内的摆设,他皱紧眉,这三年的事情在眼前纷至沓来。 寒青只觉得头疼得像是要裂开,喷出一口血,染得胸前衣服一片的红,人已经倒了下去。 宋尘惊骇欲绝,萧殊也震惊莫名,急忙抓过寒青的手腕。学武之人大多可算半个医生,如萧殊这样内力精深的,已可算是好医生。 他诊了一会,对宋尘道:「别怕,他受的冲击太大,一时真气逆行,我已想到会这样,早吩咐人准备了安神的药物。」 当下命人熬好端上来,喂寒青喝了下去。萧殊点了寒青的穴道,让他好好的睡一觉。 宋尘自见到萧殊以来,一切都在意料之外。萧殊为人最是痛快果决,平常看似温柔无害,却往往在别人毫无准备之时,已将全部做好做完。 宋尘心中千头万绪也只能化作四个字:「谢谢表哥。」 萧殊柔声道:「你不要难过,寒青会这样挣扎,是因为他不记得从前的事情。现在他想起来了,就是十个任听雨也比不上你。他从小最任性的,不是他喜欢的东西,就是再好他也不要。」 宋尘点头,「我明白这点,可我想不明白任楼主的意思。」 萧殊道:「任听雨天之骄子自重身分,不会做下三滥的事情。寒青为他所救,我们都领他的情。他与寒青在一起三年,寒青终究还是选择了你,这是人力不能勉强的地方。 「他既然将寒青留给了你,我们九霄还是一样感激他,无论有什么事情,只要他吩咐下来,我们为他做就是了。」 宋尘隐约觉得这话有安慰他的意思,未必完全如此,可任听雨的确是将寒青留给了自己。 *** 寒青再醒来是在晚上,他没有睁开眼睛,将过往的事情在心里全都想了一遍。宋尘守在他身边,看着他的睫毛微微颤抖,知道他一定在回想从前。 过了很久,寒青才咳嗽了一声,睁开眼睛。宋尘躺在他身边,握住他的手。 寒青坐起来,看宋尘望着他的目光里有担忧之色,温柔道:「我没有事情了。」 宋尘低声:「我知道你心里生气,气我不和你商量就代你做了决定。你不开心就说出来,千万不要委屈自己。」 寒青摇头,把他抱在怀里,「我怎么会生你的气,我是心疼你受的苦。」 宋尘的眼泪倏地流了下来。 寒青收紧怀抱,「宋尘,你这三年……」他话没有说完,声音已哽咽了。 过了一会寒青道:「我当初不该在街上虏走你,你遇到我,真没有一天快活日子。」 宋尘摇头,「我遇见你,每一天都是快活日子。我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快乐,不在一起的时候,我每天想着你,也一样快乐。」 寒青吻他的眉目,吻他的泪。他刚想起往事的时候,气血翻涌,以致呕血成伤,现下胸腹间仍疼得厉害,想起宋尘一个人在大漠边荒住了整整三年,若非强自压抑,几乎又要吐一口血出来。 宋尘和他心意相通,轻轻抚摸寒青的胸口,柔声道:「大漠的生活一点也不苦,和中原的城镇也没什么差别,你不是亲眼看到了么?」 寒青难过,「出了城镇就是一望无际的黄沙,我真对不起你。」 宋尘摇头,「你和我之间,有什么对不起?你中毒是为了我,几次差点死了也是为了我。假如我没有遇见你,这一辈子都不会这样快乐。」 寒青轻轻吐气,把悲伤都压下去,揽住宋尘,深深地吻下去,把所有的思念都倾注在这个漫长的吻里。宋尘眼角的泪缓缓滑落,长久的等待终于化作了最炙热的爱和喜悦。 *** 白如跪在任听雨面前,不住颤抖。 任听雨柔声道:「你起来吧。」 白如声音颤抖:「楼主,你亲手杀了我吧。你这样信任我,可我把……把……」 任听雨笑了笑,「把怎么化解摄魂的方法告诉了萧殊。」 白如猛地震了一下,「原来楼主知道。」 任听雨轻声道:「两年前,萧殊的人第一次找到你,我就知道。」 白如扑过去抱住任听雨的腿,「楼主,白如绝无背叛之意。楼主要是不愿留着白如,什么时候要白如的命,白如都没有怨言。」 「我从来不喜欢杀人,当然也不会杀你。」他的语气萧索,像是对世上的一切事情都已不感兴趣。 白如没想到失去了寒青,任听雨会这样痛苦,挣扎道:「楼主,我对不起你,我……」 他恨死了寒青,恨死了宋尘,恨死了一切使寒青出现在任听雨面前的人。可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爱任听雨。 在他的心目中,任听雨是神一样的存在,假如任听雨恨他骂他,他心里还会好过些。现在任听雨对他与任何其它人并无不同,甚至连他做了这样的事情,都不理睬他。 白如不住战栗,「楼主,我错了,我这就下山,死也要为你把寒青带回来。」 任听雨柔声道:「你起来吧,我不怪你。我若不肯放他走,哪里需要你去带他回来。」 白如泪如雨下,他生得美貌,性子其实也柔弱,纵然做了大胆的事情,与寒青也完全是两种人。 任听雨忽然觉得疲倦,挥了挥手,「你来就是说这件事么?回去吧。」 白如哽咽道:「楼主,你别这样,白如就算死了,都不会原谅自己。」 任听雨道:「别哭了,如果不是我愿意,你怎么可能与萧殊说上话。」 他轻抚白如的头发,「我和寒青在一起三年,寒青仍旧忘不了宋尘。他们却不明白,寒青的命已与我连在一起。 「好的医术,本来就是身体、精神多方面的共同功用,寒青若是想起从前,在心底摒弃我,他的命便也没有几天了,凡事都是上天注定,真正半点不由人。」 白如心底震荡,说不出半个字来,既然定下了承诺,背弃诺言就要遭受惩罚。 任听雨望向远处,「当年的契约虽然还在,萧殊一定会急着让寒青想起过去,宋尘也不会阻拦,他们会亲眼看见寒青是怎样在他们面前慢慢死去。」 白如啊了一声,嘶哑道:「楼主,快派人去告诉他们。」 他心里清楚任听雨终究是喜欢寒青的,虽然他恨不得亲手杀了寒青,可也知道寒青若是因为任听雨一时的怒气死了,只怕日后任听雨会后悔一世。 任听雨微微摇头,「晚了。」 白如浑身发冷,还想再说什么,任听雨已经站了起来,走出大厅。阳光照在他雪白的衣衫上面,冰雪一样的冷。 白如扑在任听雨方才坐过的椅子上,眼泪一行行流下来。任听雨从前是一派至尊,可私下也只不过是一个骄傲的少年,有他的喜怒哀乐。 白如感觉到那个任听雨已经永远的消失了,剩下的这个就像是一块寒冰,再也没有任何温度。哪怕他温柔地抚摸,温柔地说话,都只能让人感觉到彻骨的寒,天地间还有没有人能让他回到从前?! 寒青平常喜欢去的悬崖边,趴卧着一只斑斓的猛虎。慕紫把切好的肉拿去给牠,老虎烦躁地用爪子把肉推到山崖下面去。 慕紫无奈,「你吃啊,你明明是畜生,怎么和人一样傻。寒青不回来了,你明不明白,寒青不回来了!」 任听雨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冷道:「住口。」又对慕紫道:「再去拿。」 慕紫匆忙奔下山崖去取剩下的肉。 任听雨坐在小白的身边,叹息一声,靠在小白的身上,下意识地抚摸牠绚烂的毛。慕紫很快拿了新的肉回来,任听雨亲手取了一块,放在小白的面前。 从前寒青对牠就是这样好,每次喂食之前都会耐心地抚摸牠。可除了寒青,又有几个人敢真心靠近牠、亲近牠呢。 慕紫讨厌寒青,连带的也不喜欢牠,只有任听雨对牠还是和从前一样,就算只是一只山野里的动物,也会感受别人的态度,何况是万兽之王,只是老虎终究比不上人类的复杂心思。慕紫等牠吃完,收拾了食盒下去。 任听雨抚摸牠美丽的毛,合上眼睛,一滴泪沿着他的脸颊落了下去,在崖顶的青石上微微闪烁光芒,很快就被冷峭的风吹散。 在沙漠边缘的路上,寒青最终选择了离开,任听雨望着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寒青的一片衣角。 任听雨合上眼睛,声音低不可闻:「小白,寒青不回来了,他忘记你和我了。」 *** 离宋尘回京城复命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萧殊、宋尘、寒青一行人走得很慢,路上尽情游玩,并不急着赶路。 寒青这两日隐隐觉得胸闷,他心痛的毛病没有全好,平时一向以任听雨的血做药引,如今强自压抑,未免吃力。 这天他们途经一座当地的名山,沿着层层级级的石阶,三个人慢慢踱步而上。 山的中途有个凉亭,里面坐着一位白衣的少年公子。看见他们上来,笑著作揖道,「几位兄台品貌不凡,能在这山里相遇真是小生的福气,还请坐下叙叙。」 宋尘和萧殊笑着还礼,寒青迟疑了一下,也还了礼。 当年寒青在神女山遇到任听雨,任听雨也穿着这样的衣服,有着温文儒雅的清贵。任听雨比眼前的白衣少年多了一张琴。 寒青以为必死无疑,却遇到了救命的人。 这三年里,任听雨对他当真没有半点可挑剔的地方。寒青攥紧手指,心里种种情绪交织成一片。 宋尘看他出神,推了他一下。他熟悉寒青,隐约想到寒青在想什么,温柔地握住寒青的手。 寒青望着他,一切都过去了,还有什么可计较呢,柔声道:「我没有事。」 这少年只是个离家出来赏玩的公子,四个人聊了一阵,道声珍重分别走了。 寒青望着他雪白的背影,叹了口气。 宋尘柔声道:「不如写封信去报个平安。」 寒青微微点头,宋尘亲自给他磨墨。寒青提了笔,却不知道要写什么。 好半天才写道:「听雨,我这几天在路上看见许多兰花,没有一株比你亲手种的更美。」 他写好后,想了一会,又将那信纸揉了。 宋尘以目光询问。寒青抱紧他,「不写了。」 他与任听雨,是缘更是劫,一封信,又能改变什么。他愧对任听雨的感情和痛楚,可对一切无能为力。 寒青深吸了一口气,「宋尘,我们两个是绝不分开的,这封信写与不写,都没有什么用。我欠他的,若是以后有事,我愿意还命给他,我知道你不会怪我。」 寒青是深情的人,无论任听雨是否欺骗了他,在他心里,永远觉得他欠任听雨的情义。他更加了解宋尘的为人,知道宋尘也一样歉疚在心。 宋尘点头,「我知道,你心里最珍惜别人对你的好。」 寒青喟叹:「人生在世,或许总要欠一些人的,然后也被一些人欠。」 他忽然把宋尘抱起来转了个圈,「通常都是父母被孩子欠,咱们可没有孩子。」 宋尘脸红。「你怎么想到那去了?」 寒青正是不希望他为这些复杂的感情头疼才转移话题,听他这样说,笑了笑道:「没有孩子也没关系,咱们抱一个回家来养。等他长大了,叫我爹,叫你……」 显然也不能叫娘就是了,寒青一时语塞。 宋尘笑道:「为什么叫你爹?让他叫我爹。」 第十八章 皇帝不肯放宋尘去做西域督护,也不准他辞官。宋尘仍旧做他的吏部侍郎,住在原来那座宅子里。 这天上午,寒青和小黑在院子里玩一枚橙子,寒青觉得胸口的滞闷越来越重,疼得几乎不能喘息,小黑发现不对,跑过来看他。 寒青跪坐在地上,吐了一口血出来,人已经倒了过去。 宋尘下朝回来,轿子还没到家门口,小黑已经窜了上来,急切地叫,用牙齿拉扯宋尘的衣服。 宋尘轻拍牠的头安抚牠,小黑仍旧咬住他的衣服不放。 宋尘无奈下轿,「到底什么事情?」 小黑看他下来了,咬着他的衣角往前跑,宋尘苦笑着跟小黑跑回府去。 向来稳重自持的吏部侍郎跟着一条狗当街奔跑,不出一天就可以传遍京城。 寒青坐在院子里的池塘边,看见宋尘一身是汗的跑进来。「干什么急匆匆的?」 宋尘噘嘴,「我也不知道,小黑非拉着我从轿子上下来。」 他看见寒青没有事情,立刻放下心来。 小黑怀疑的绕着寒青转了两圈,重重地「汪」了一声。 寒青赶牠走,「去去,上那边玩去,我有话和宋尘说。」 小黑实在弄不明白发生什么,愤慨地狠狠咬一口地上的青草,又在寒青的腿上蹭了蹭,才跑走。 寒青一把拉住宋尘,宋尘跌坐在他身上。 寒青亲吻他的脸,「宋尘,我好想你。」 宋尘笑着回吻他,「我正在想理由辞官,以后不上朝,我们就时时刻刻在一起。」 寒青低声道:「宋尘,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宋尘怔了一下,「你要去哪里?」 寒青故作潇洒,「天地这么大,我还哪里都没有去过,我很想到处走走,也没有什么目的。」 宋尘自然同意。「我告假陪你一起去。」 寒青摇头,「不用了。」 寒青迟疑了一下,「我是想去看看听雨。」 宋尘并没有心碎神伤,他信任寒青。「好啊,你是应该去看看他。」 寒青咬牙,「我会去很久。」 宋尘还在微笑,然后那个笑容凝固在脸上。他握紧寒青的手,想说什么没有说出来,猛地抱住寒青,「寒青,你不要走,不要走,无论是因为什么。」 他不住地颤抖,过一会才哽咽道:「你怎么了,寒青,是不是你的伤没有好?」 寒青抱紧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宋尘像是绝望的孩子,甚至比孩子还要脆弱,只像一个婴儿,失去母亲的婴儿。 无论外表看起来多么坚强,他们需要彼此才能快乐地生活下去。 宋尘惶恐不安,「寒青,你怎么了?你是不是生病了?」 他已经平静一些,美丽的眼睛说出他心底的话:寒青,不要离开我,我再也不能承受第三次的分别了。 他在西域以精明闻名四方,在寒青面前脆弱得一根手指也可以击倒。 寒青温柔地把他抱起来,就像当年在九霄岛一样的抱着他,像是抱一个孩子的姿势。宋尘的下颔搭在他的肩上。 寒青轻拍他的背,「是的,我的伤没有好,刚才发作了一次,吓到了小黑。我真是笨,你这么聪明,应该直接告诉你的,免得你害怕。」 宋尘仍然在他怀里颤抖,他被吓坏了,寒青一点的损伤都可以让他痛到骨头里去。 寒青抱紧他,「我需要任听雨那里的药引,就算是云外小楼,也需要现配,所以要去比较长的一段日子。」 宋尘心里担忧,「任楼主……他会把药给你么?」 寒青安慰他:「这药虽然稀有,我并不是急症。如果他不肯给,我们就自己种,自己配就是了。我在云外小楼学了三年,若是行医,在江湖上大约也可以算名医了。」 宋尘勉强笑了一笑,低声道:「我一刻也不愿和你分开。」 寒青亲吻他,「我也一样。」 寒青把他抱进屋,和他一起坐在宽大的椅子上。 宋尘仍旧担忧,「需要多久才会痊愈?」 寒青微微叹息:「至少三个月,其实本来就快好了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宋尘摩挲他的手,「我可怜的寒青,你受了这么多的苦。」 寒青温柔道:「没什么,发作的时候也只是一点点疼,何况只是第一年痛的时候多,这两年很少会再发作了。」 连小黑都吓到了又怎么会是只有一点疼。宋尘知道他不愿意自己担心,也不说破。 其实寒青方才真气逆行,血脉灼热,痛楚难当。他在任听雨身边学了三年医,知道这实在是不治之症,惊骇至极,他怕宋尘害怕,装成平常模样,其实胸腹间一阵阵气血翻涌,几乎支持不住。 宋尘凝望着他,过了好久才重新依靠在他怀里。 寒青柔声道:「我上午陪小黑玩了很久,有些累,陪我睡一觉好不好?」 宋尘微微点头。寒青把他抱到床上,亲手给他把外衣脱了,宋尘躺在他怀里,合上眼睛。 寒青悄悄点了他的睡穴,跳下床去。 他才走到门口,就又吐了一口血出来。 寒青看着地上的血迹,颤抖着跪下去,他不怕死,可是上天为什么这样残忍。寒青回头望宋尘。 「不,别让我死,我的宋尘怎么办?」 *** 萧殊看见寒青时还有点意外,「怎么没和宋尘一起过来?」 寒青的声音低沉:「宋尘累了,还在睡。」 等萧殊和他进了内室,寒青的眼睛已经红了。 萧殊惊讶:「怎么了?」 寒青声音微微颤抖,「表哥,我的气血逆行,始终压不下去。」 萧殊整个人震了一震,「你说什么?」 寒青道:「我的内力只剩下一半,再也坚持不了几天。」 萧殊的声音几乎要发抖,但最终还是低沉平稳的:「为什么会这样?」 寒青和他都是习武的人,气血逆行是走火入魔的症状,稍有不慎,也会送命。 寒青摇头,「我也不知道。」 萧殊脸色已经转为雪白。「任听雨医术神通,他一定有办法。」 寒青摇头,「不,他没有办法。他从前和我说过,气血逆行,连他也医不好。」 萧殊心里惊涛骇浪,痛楚难当。他这一生永远镇定自若,无论做什么决定都在轻描淡写中,听见寒青这样说,却实在承受不了。 他的声音终于颤抖,「再去试试,你若死了,宋尘一定不能独活。」 寒青悲哀,「就算听雨可以救我,我可以不死,我留在任听雨的身边,宋尘也不会真的快活,我不愿意看他受这样的折磨,我也不会有一日快乐。何况任听雨他是那么骄傲的人,又怎么忍受得了我的心在思念宋尘。」 萧殊咬牙,「不,我不信,一定有救!」 他和寒青兄弟情深,听寒青在他面前谈论生死,胸口滞闷,几乎也吐一口血出来。 寒青和宋尘的缘分是他亲眼所见,难道真的因为是孽缘而天地不容么? 萧殊按住寒青的肩,「再去试一次。」 寒青低声道:「表哥,宋尘十七岁遇到我,没有过多少真正快活的日子。就算可以再见到任听雨,让宋尘再等我多久?三年又三年。 「任听雨从小长在云外小楼,他的血便是灵药,纵然他肯为我冒险,又肯让我陪伴宋尘,我欠他太多,如今还在惭愧,将来又怎么能心安理得的回来陪伴宋尘?我只有一个人、一颗心啊。」 萧殊听他不肯去求任听雨,痛楚道:「寒青,你死了宋尘也活不了。」 萧殊熟悉寒青的脾气,知道他不肯亏欠别人太多,唯独宋尘是寒青的命,只有为了宋尘,寒青才会肯什么都去做。 可是寒青摇头,「表哥,我来和你商量宋尘的事情。宋家的人都是功利之徒,算不上他的亲人,现在皇帝还在和他赌气,等过了几年,你想个什么法子,别再让他在朝里做官了。」 萧殊道:「这些都是将来的事情,现在说干什么呢?」 他握住寒青的手,两个人的手都不稳。 寒青低声道:「我的宋尘怎么办?他那么可怜。」 宋尘处世已经远胜于他,十分精明干练。在寒青的心目中,宋尘永远是那个不懂事的少年,觉得他处处可怜。 萧殊不知说什么才好,心痛得像是在一段段折裂。 寒青出神道:「我想让他忘记一切,可我自己知道,那太辛苦。」 萧殊摇头,「宋尘不会愿意,他宁肯伤心一辈子。」 寒青叹息,「是,他宁肯伤心一辈子,也不会愿意忘记我的。」其实他自己何尝不是一样。他还想再说什么,捂住胸口坐倒在椅子上,低声道:「我明天便走,宋尘那里,表哥骗得一天是一天,全是我害了他。」 他将一封信递给萧殊,「这是我写给任听雨的,帮我送给他。」 萧殊抓住他的手,「寒青,自己去送,再试一次。」 「他待我很好,我心里爱宋尘,也不能对不起他。」寒青身上难过,皱紧眉,「我不能在宋尘以外的人身边,那只会让每个人都不快乐。」 他最后握了握萧殊的手,「表哥我要走了,你好好保重,姨母那里,我不能尽孝了。」 萧殊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缓缓坐下,平生第一次,觉得这样心痛、无力、绝望。 *** 寒青一路走回宋尘的住处,站在宋尘的屋外。冥冥之中的翻云覆雨手,把两个各自天真的人揉得千回百转。 宋尘站在窗口,笑着望他。 寒青走过去,两人隔着窗下的墙对望。 宋尘面色如常,「我自己烧了几个菜,你再不回来,我就去找你了。」 寒青笑了笑,「我闻到香味,就回来了。」 两个人走在一起,坐到桌边,慢慢吃饭,也不说什么话。 寒青将粥一口口咽下去,望着宋尘秀气的眼睛,心里想着:我若是永远不回来了,你会以为我变心,还是会以为任听雨不肯放我离开。无论哪一样,都会痛不欲生吧,但总胜过你亲眼看见我死了。 宋尘回望他,把菜夹到寒青的碗里去。握住寒青的手,抚摸他的手指,暗暗地想:你不愿意告诉我,那就瞒着我好了,我会永远装作不知道。寒青,我知道是什么能让你离开我,除了死亡,再没有其它。 他太了解寒青了,假如寒青自己也可以种植、配制解药,就绝对不会去找任听雨。既然寒青可以配药这句话是假的,其它的又能真到哪里。 寒青,他是最自由自在,不愿意负累别人的孩子,可偏偏生命给他带来一副又一副的枷锁。 吃过了饭,两个人挤着坐在一起看晚霞,还是不说话。 宋尘的头倚在寒青的肩上,带着笑意合着眼睛,寒青搂着他的腰,两个人的身体都是温热的。小黑趴在他们的脚边,安详地打哈欠。 等到满天的红云消散,宋尘道:「寒青,晚霞多漂亮,我真想天天看。」 寒青点头,「是,很美。不过没有你好看,我只愿意天天看你。」 宋尘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真会哄人,回屋去了。」 宋尘进屋,把灯盏点燃,又亲自关了门窗。 寒青奇道:「干什么?」 宋尘问他:「你还记得第一次看到我么?」 寒青笑了笑,「当然记得,你和下人出来,说是要去拜佛。我的手下说你是宋谨的小儿子,我当时心想,宋谨那个混蛋哪里配有这么漂亮的儿子,不如和我在一起更好些。」 宋尘失笑,抱住寒青,「你忽然抓着我跳到街边的房子上去,当时真的吓坏了我,我从来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可你很热情啊,拼命地抱紧我。」 宋尘脸红,「谁抱紧你了?我是害怕掉下去。」 寒青道:「你抱上来的时候,我就知道赚了,穿多了衣服看不清,贴上来才知道。多好的身段骨架,从脸到脚我都喜欢。」 宋尘笑,「好色之徒。」 寒青笑着把他抱起来坐在床边,「我们两个公子来公子去的客气了半天,进入正题你就一直哭一直哭。」 宋尘咬他的肩,「你对我那么狠,我被你欺负得恨不得立刻就死了。」 寒青轻轻抚摸他,充满了歉疚。 宋尘亲了亲他,柔声道:「我对公子一见倾心,还望公子成全。」 这是当初寒青强要宋尘时说的话,寒青没有想到他还记得。 寒青看着宋尘眼里的光芒,装作畏惧:「我……我……你到底要什么,我爹什么都会答应你。」这是当初宋尘回答他的话。 寒青与宋尘的默契早已融在骨子里,不需要问也知道对方在做什么。 果真宋尘继续开口:「别的自然有人去说,我想要你。你喜欢吹了灯盏,还是点着?」轻捂住寒青的口,「我也很喜欢光亮呢。」 宋尘解开他自己的衣服,又去解寒青的,然后拉下床帐,灯光从薄薄的床帐透过来,他们的空间变得朦胧。 宋尘抱着寒青,先把被子拉过来,然后狠狠地按得寒青趴在被上,他压在寒青的身上。 轻轻揉捻寒青胸前的突起,感觉到它们变得硬挺之后,伸指去寒青身体的入口处抚摸,绕着细密的褶皱轻轻按压,没有润滑,没有扩展,就那样狠狠地冲了进去。 寒青低声呻吟,抓紧床栏。 宋尘逐分逐寸地侵入占有,在寒青的颈上咬啮,像倔强的孩子在宣告所有权。 寒青疼得连迎合也不能,宋尘按住了他,狠狠地索取。要了两次之后,宋尘去摸寒青的脸,摸得手指都湿漉漉的。 宋尘低声哽咽:「我的寒青,你是我的寒青。」 寒青柔声重复:「我是你的。」 宋尘松开手和寒青面对面抱着,亲吻寒青的脸,吻他的眼睛、眉毛、鼻子。寒青一句话也不说,只牢牢抱住他的腰。 灯花闪烁,油尽了,四周一片黑暗。 第二天宋尘亲手为寒青收拾行装,给他塞了厚厚的银票,换了崭新的衣服。像平常一样一起吃早饭。 宋尘按时去衙门,寒青到门口去送他,看着他的轿子消失在街角。 痛断肝肠—— 第十九章 任听雨展开那张被揉过的纸,送这张纸来的人早已走了。 慕紫在旁边侍候他,良久开口:「楼主,你已经看了一个时辰。你不是说再也不看和他有关的任何东西?」 任听雨柔声道:「慕紫,我没有真正的亲人。当你和自己的家人一样,你就不要管我了。」 慕紫低下头去,在心里暗自咬牙切齿。楼主因为一个寒青,变了这么多,变得这样……可怜。 任听雨吩咐他:「你下去吧。」 慕紫哽咽:「楼主别赶我走。」 任听雨忽然笑了,「很久没见过你撒娇了。」 慕紫黯然,「楼主已经不把我当亲人很久了,眼睛里只看得见……」 他看见任听雨眼中一闪而逝的痛苦,急忙住口。 任听雨站了起来,「没什么,你不下去,就留在这里吧。」 慕紫看着他一步步走出去,犹豫着要不要跟上。他心里其实担心得很,任听雨前些天几乎是冬天的一块寒冰,现在忽然又变成了温暖春风。 然而,这温暖却比冰冷更让他觉得不可捉摸和忧虑。 任听雨去他亲手种下的绿色兰花前,轻抚花瓣,渐渐出神。晚风吹拂他的衣袍,从远处看,像是要乘风而去的仙人。 在慕紫的心目中,天下当然是再也没有人比得上任听雨。 那个宋尘到底是什么人?让寒青在云外小楼生活了三年之后仍旧离去。 楼主的相貌谁也及不上,楼主对寒青细致入微,三年从来没有让寒青有过一点不痛快。为什么寒青这样无情,连这样思念楼主的一封信,明明写了,却又不肯送到楼主的手里? 寒青的那张信纸是云外小楼跟踪在他身后的人拾到的,派人送回云外小楼给任听雨过目。 任听雨的一切,都是慕紫在收拾,可是却不知道任听雨把那封信放在了哪里。任听雨常常在无事的时候去崖上坐着,看云从山谷里飘上来,又慢慢散开。 慕紫猜他一定贴身收藏着那封信,却不知道该怎么劝解。也许情爱是劝解不了的事情,那真要庆幸他没有爱任何人。 但无论如何,春风总比寒冰要好。 时间没有过太久,九霄的人送来了一封寒青的亲笔信。 慕紫拿去给任听雨。「楼主,公子给你写信了。」 任听雨接过来,看慕紫还站在旁边,看了他一眼。慕紫会意,跑下山崖去。 信纸打开,的确是寒青的字迹。寒青的字从来都好看,以前结构上弱一些,他在云外小楼住了三年,任听雨常常陪他写字,这毛病便慢慢扳过来了。 「听雨,我已经想起从前的事情,谢谢你放我离开,我和宋尘都感激你。但我不能再回到云外小楼了,宋尘的心在哪里,哪里才是我的家。 「这几天我开始感觉到气血逆转。我记得你说过,这是无人能医的绝症,纵然不死,也是走火入魔。我有幸还未死,仍能提笔给你写这封信。 「如果没有你,我早已死了。多活了三年,却害得你也不能快活,我永远感激你的情意。不知道我哪里修来的福气,得到你的垂青,但我只有一颗心,早已经给了宋尘。 「我对宋尘说,要离开他回云外小楼找你。宋尘很聪明,但太痴心。假如有一天,宋尘抱着万一的希望来云外小楼看我,别见他,别告诉他我已经不在了。活着再苦,我不愿意宋尘死去。 「我记得有一年清明,早晨起来下了一场特别细密的雨,山里云雾蒙蒙还有水气。你说崖下的云彩飘上来,简直是仙境,想一脚踏下去,我当时真不明白你怎么会有那种想法,现在明白了。你和我在一起其实也不快乐,你永远存着心事。 「听雨,忘记过去的事情吧。天下这么大,什么精采的人都有,你别一个人孤零零的。」 任听雨把信收起来,「寒青,我和宋尘在你眼里终究是差了这么多。你不会让宋尘忘记你,却希望我忘记你。」 他把信贴在胸口,三年时光,一幕幕从眼前晃过去。 寒青伤愈后无助的依赖他,对他温柔顺从,跟他学武功书法。清明时去山谷里采药草,中秋一起做月饼,除夕一人写一边春联。 一切如梦幻泡影! 任听雨痛楚难当,合上眼睛,寒青就站在他的心里。 寒青从来也不会惹他不开心,除了去找宋尘,再也没有违背他意愿的时候。 小白趴在他身边,觉得他的动静奇怪,抬头望着他。 任听雨轻抚牠的头,「好好看家吃肉。」身影轻轻闪动,已飘下山崖。 *** 寒青离开京城,已觉得气力渐虚。他不忍心宋尘亲眼看见他死,既已出京城,心就算放下一半。雇了一辆马车,一路南下。 走了十余日,已经是江南风光。群鸟在花树上啼鸣,绿水将白墙黑瓦的房屋围绕。寒青付了车资,找了一处风景最美的客栈住下。 客栈的窗后就是一池湖水,碧绿如翡翠一般。 寒青自忖早该死了,可是有时翻涌的气血又会自行平息,只是折腾了这半个月,人已经瘦得厉害。 客栈老板见他出手大方,衣衫华美,当他是来赏玩风景散心的少年公子,对他十分热络。和他闲谈:「这里向来有不少城里的公子来此散心,公子也把心事放下,好好宽养。」 寒青道:「我看客栈前的马车都很有富贵气象,原来是这样。」 两人正聊着,听见外面有女子的争吵之声,一起向窗外望去。 有一个女子正在往湖水中跳,边上有人拦她,两个人挣扎不休,这女子抬起头来,寒青吃了一惊,万万想不到山野之境竟有此等绝色。这女子长眉杏眼,竟然有几分像他的母亲寒真。 客栈老板叹气,「这是我们这里最美的姑娘,叫做纪娥。大约两年前,京城来了一位周大人到此游玩,看中了纪娥的美貌,用尽手段,将她骗上手,说一年后回来接她。」 寒青听到这里,已经了然。「那畜生再也没来是么?」 他憎恨宋谨这样的负心人,听到这种事情直接便猜出结果。 老板点头,「哎,他走之后,纪娥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过去那些好色觊觎她的浪荡子,便日日在她的门前骂她不守妇道。 「她坚持生下孩子,父亲又气又病,竟在孩子出生那天过世了,纪娥自己抚养孩子,将将养到一岁大。京城传来消息,那周大人早就娶了皇上最疼爱的安平公主。」 寒青啊了一声,「原来是大学士周统。」 老板并不意外他知道周统,点了点头,「正是,还好纪娥家里还有些人,每日拦着她,防她寻死。她家在这里也算小富人家,喏,就是那边那处大院,纪娥的娘着急着把房子卖一个院落出去,凑钱给女儿做路费。 「真是想不开啊,就是去了京城,姓周的又怎么会认她们母子,只怕万一弄不好,连性命都不能保全。」 寒青叹息一声,再看窗外,纪娥已经被家里人带走了。 他中午吃了饭便睡了,想起纪娥的容貌,总觉得难以释怀。 二十年来他一直以为寒真是他的姑姑,只叫过一声娘便天人永隔,中间的种种痛苦,真是想一想都要肝肠寸断。 寒青站起来从窗子跳了出去。到老板刚才指点的那处纪娥家门前,敲了敲门环。 门并没有锁,应门的是个童子。 童子的手里还抱着一个更小的孩子,那孩子冲寒青笑了笑。一张脸真如花瓣,让人看一眼就再也离不开。 童子问他:「找谁?」 寒青道:「我听说你们家要卖房子。」 童子立刻点头,「进来吧。」 他冲里面喊一声,带着寒青进了内院。 接待的是一位老夫人,寒青料想必定是纪娥的娘,料也不会超过五十岁,头发却白了一半。 老夫人问:「这位公子,我们这处宅院卖南面那一个院落,不知公子肯出多少?」 寒青道:「妳要多少,我给妳双倍。」 老夫人吓了一跳,这样的好事从来难找。「不知公子什么时候可以……」 寒青将银票掏出一张给她。 老夫人手微微颤抖,「公子慢等,老身这就去为公子取房契交割。」 「房契不急。我原本住在客栈,也没带着什么东西,今天便搬来可以么?」 老夫人点头,「当然可以。」 她又吩咐了一个小丫鬟去给寒青收拾卧室。 寒青跟着那丫鬟去了,发觉纪家的庭院建得很雅致,布置也颇简单有致,是宋尘喜欢的那种风格,不禁倍生好感。 寒青晚上睡在这里,恍惚觉他在宋尘身边。夜里想起童年时在九霄岛上,表哥带他去后山,长大学武,去中原遇到了宋尘,转转折折的相遇和分离,直到后来母亲辞世。心里千头万绪地转过去,再也睡不着。 午夜万籁俱寂,寒青却听到一点奇怪的动静,像是挣扎着的呼叫被强行捂住露出的那一点点声息。 夜里听见这样的声音,当真恐怖。 寒青把外衣套在身上,悄悄推门,向北面声音传来处飞快奔去。 他已来得晚了,宅院间是隐隐的血腥气。 寒青心里惊慌,从开着的门户踏进室内。 小丫鬟已经倒在门前,纪娥正在抵死挣扎。来人并非什么高手,杀了人也有些手软。 寒青轻轻在他身上按了一掌,已将他击得吐血。寒青点了来人几处穴道,他自己却因为妄动真气,气血翻涌不休,坐倒在地上,咳了一身的血。 纪娥已吓呆了。床上坐着一个小小的孩子,正是寒青白天看见的那个。 纪娥过一会才知道她已经死里逃生,叫了一声,拼命地往后缩。倒是那个俊秀的小小孩子,始终没有露出什么太惊慌的神情。 寒青声音微弱:「杀了他。」 他力气衰竭,点的穴道不重,一会便会自行解开了。 纪娥颤抖不休,不住摇头。 寒青看那人手指动了一动,喝道:「快,否则我们都活不成。」 纪娥颤抖着向前,捡起了杀手落下的刀。那人的眼神狠戾,在她脸上一转,吓得她手中的刀掉在地上,奔到寒青身边。 寒青一生见的大多是潇洒痛快的人物,温柔如宋尘,平和如萧殊,都是利落干脆的人。当年偶然救下的女子也是快意恩仇的女中豪杰。这个纪娥亲人、下人全都惨死面前,却这样胆小,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其实他有些冤枉纪娥了,普通女子遭逢巨变,没有吓破胆已属不易,何况去杀人。 寒青勉强提气,却吐一大口血出来,那人却已站了起来。寒青从来没有想过他竟会丧命在这种人手里。 寒青苦笑了一下,对纪娥道:「抱了孩子快跑。」 一把柔和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带着无限安慰人心的味道:「她不用跑。」 寒青回头看去,怔了一怔。 任听雨把他抱了起来,轻声道:「谁伤了你,我定要他受尽苦楚而死。」 那杀手遇到寒青已经觉得晦气,现在看这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面前,吓得心里发寒,转身就向外跑。 面前一排细小的银针闪烁着逼近眼前。任听雨等人明明在他的身后,这银针却绕到他面前,他只来得及看清那些银光,惨叫着倒在地上,随即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兀自不住地颤抖。 任听雨点了寒青几处穴道,给他擦了唇角的血。 寒青道:「带她们走。」 任听雨看了纪娥一眼。「好。」点了寒青的睡穴,抱着他走出去。 云外小楼的人收拾善后,将纪娥强行带走。纪娥抱着孩子,心里惊惧,每日哭闹。 护送她们的人劝说:「别闹了,要杀妳早杀了。无论妳有什么冤枉,要是我们楼主开恩,保妳直接看见青天,真不知道妳是怎么修来的福气。」 寒青那夜用了内力牵连伤势,每天清醒的日子越来越少。任听雨抱着他坐在马车上,寒青的气息微弱,脸色一日比一日苍白。 三年前寒青也这样悄无声息,那个时候任听雨不心慌,因为知道他一定救得了寒青。三年后任听雨已经对他情根深种,却没有治好他的把握。也不敢想寒青若不好,他会怎样。 行行复行行,不断地更换车马,行程始终没有停下,终于在十天内赶回了云外小楼。 清爽的风挟着草木的清香扑面而来,寒青竟然睁开眼睛。他在这里生活整整了三年,一草一木都是熟悉的。 山崖上观望的斑斓猛虎跳下来,寒青勉强伸手抚摸牠的头,疲惫地松开了手。 见到寒青,小白兴奋不已地跟在身后,一直跟到寒青的住处,被任听雨关在了门外。牠郁闷地伸爪子轻轻挠了挠门,趴在门口守着牠的两个主人。 屋内点了提神的香,寒青躺在柔软的被褥上。任听雨坐在他身边,静静地凝望他。 寒青似乎精神了一些,他握住任听雨的手,微微地摇头。 任听雨柔声道:「等你的伤好了,我就送你回去,不留你在我身边。」 寒青合上眼睛又重新睁开,还是摇了摇头。他已不愿再欠任听雨的情义,却是避不开。 任听雨轻轻抱住他,柔声安慰:「我说气血逆流治不好,是骗你的。」他亲吻寒青的眉目,「天下没有什么病我医不好。」 寒青的泪水从眼里流出来,慢慢地流下去,落在任听雨的身上。 任听雨抱紧寒青贴着他自己,「你不会死的,会平平安安活到一百岁。」 寒青想说话,却什么都说不出。 任听雨点了他的穴道,使他一切消耗身体的事情都不能做,连身体也比别人凉些。 寒青竭尽全力抓住他的袖子,目光中透露出挣扎和惨烈。 任听雨在他的背上轻轻拍了一掌,解开他的哑穴。 寒青微弱道:「不要。」他攥紧任听雨的手,「听雨,别这样做,我不愿意你死。」 任听雨笑了笑,「谁说我会死,不会的。」 寒青微微摇头,「听雨,我不能再欠你的情意。你若是不恨我,就将我埋在云外小楼吧。」 任听雨柔声道:「你怕宋尘看见你死了,为什么不怕我看见?」 他轻抚寒青的头发,「你觉得宋尘可怜弱小,我却可以接受一切。」他拉被盖住寒青,「我也不可以,我也看不了。」 寒青看着任听雨俊秀的面容,长长的睫毛。他是云外小楼的楼主,武林不世出的天才,可他也会觉得伤心,失望。是他让任听雨这么痛苦。 寒青喃喃:「听雨,对不起,对不起。」 任听雨吻了吻他,「你没有对不起我,你还有什么想说么?」 寒青恳求他:「别再做什么,如果你出事,我会一辈子都不安心,不快活。」 任听雨笑了笑,「你不快活,这我可管不了。」 「我和宋尘,怎样都是无怨。」他望向任听雨,狠了狠心,「可我和你不一样,听雨,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也不觉得你是我的情人,只当你是我的亲人。」 任听雨态度平静,这世上原本没有多少事情能让他动容。「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云外小楼的医术极尽神奇,本就是心理、身体各方面的结合运用。寒青虽不能像爱宋尘一样的爱他,但若非对他有情义,也早就身亡了。任听雨自然清楚这点,又怎么会听寒青的表面之词,就放弃救他。 寒青绝望,「别这样。听雨,你若因我死了,我也不能安心活着。」 得到任听雨的垂青,是缘分,可是他爱宋尘,这样报答不了注定辜负的感情,是无边的重担。 任听雨听见这句话,眼中光芒闪动,「那就赌一次。我若死了,你就和我葬在一起,当作我为你医病的酬劳。我若没有什么事,那就只是治病而已,你还回去守着你的宋尘。」 寒青道:「不!」 他怎么能让任听雨冒险,任听雨曾经说过,人力绝不能回天。 任听雨没有听他再说下去,伸指点了他的穴道,将床帐上系着的夜明珠装在挂在边上的布套里。 黑暗彷佛有安抚人心的力量,寒青鼻端是任听雨身上淡淡的药草香气,心里无数的念头彼此冲撞,最后终于睡了过去。 任听雨的血便是疗伤的灵药,可一个人能有多少血。一次失去一些没有关系,失去得多了,纵然武功盖世,也一样活不成。 寒青不肯喝他的血,却没有办法躲避。为了让他少流血,便只有配合任听雨,祈求尚有万一的机会可以痊愈。 任听雨每天将内力输到寒青的体内,压制他翻转的气血,冲开淤塞的穴道。这是极凶险的事情,稍有不慎,两个人都不能活。 万幸之处在于寒青的真气本就来源于他,没有丝毫的冲突,使任听雨可以驾驭他体内的真气流转。寒青只有他的三成功力,压制起来,分外多了一些把握。 这救人的方法并非是任听雨创造的,可也从来没有人试过。因为世上绝无医人者肯冒生命危险试行此术;就算有人肯,又哪里有任听雨这样高深的功力;就算有任听雨的功力,两个人的真气不同,也只能同归于尽,遑论救人。 寒青竭力收束所有心神,随着任听雨的内息游走,不敢有半点分心,若是有什么动荡,他与任听雨都会承受不了。 这已经是第十天,他渐渐感到气息的平复,可胸口却有莫名的焦灼,任听雨也发现他的不对。两个人的内息不能完全合在一起,不可控制的冲突,巨大的冲力返回来,齐齐呕了一口血,倒下去。 第二十章 萧殊问:「没有半点痕迹?」 他的手下点头,「是的,我们在那里仔细搜了三天,只有公子随身的一支笛子。」 萧殊咳嗽了一声,「你们说的那桩命案是谁做下的?」 「属下们也看不出,那银针是江湖中最平常的暗器梅花针,可是却钉入杀手骨髓,只能判断出用暗器的人必是绝顶的高手。 杀手脸上神色恐怖,不知道是没料到这人会杀他,还是杀他的人形容可怖。 「武林中有数几个暗器达此境界的人,均不在现场。」 萧殊轻拍案桌,他派去跟着寒青的,都是最得力的手下,可寒青却凭空消失了,老江湖也发现不了一点痕迹。 正在谈话间,他派去看护宋尘的属下通报进入。 萧殊看他脸色焦急,心里已觉不妥,果真来人道:「宋大人清晨被召入宫中,至今未归。下人都被赶了回来,不准任何人等候。」 萧殊心里发寒,最近朝廷的新、旧两派为变法之日争论无休,宋尘本身虽不参与,他的父亲宋谨却暗地支持许多旧派官员。 朝廷的变法之心,一日强过一日,难道竟要拿宋尘开刀?只是无论如何,也不该先找到宋尘头上。 萧殊站起身来:「备车。」 萧殊猜的一半对,另一半却不对,皇上本无意为难宋尘,是大学士周统及与安平公主出的主意。宋谨只有这一个儿子在朝为官,孤立无依,拿他开刀,可收杀鸡儆猴之效,又不至于得罪许多盘根错节的官员。 宋尘跪在地上,看那份草拟的新法章程。年轻的皇帝坐在书案后。 大学士周统的椅子摆在下首处,他也是少有的英才,从小便有神童之誉,相貌家世,尽皆上乘。 可这个宋尘,却处处胜过他一筹,公主他不肯娶,官位他不愿要。为什么他得到的都是捡宋尘不要的。周统暗自攥紧椅子把手,恨不得面前之人立刻消失在他眼前。 皇帝神情严肃,「宋尘,你想明白了么?」 宋尘依旧回答:「臣是吏部官员,吏部与变法并不相干。」 皇帝恼怒,「笑话,你既为臣子,就该为朕分忧。朕今日问你,你到底是赞成新法还是不赞成?若再敢推诿,不要怪朕不念君臣的情分。」 宋尘神色黯然,「臣不赞成。」 皇帝怒道:「你与你父亲真是冥顽不灵。宋谨多行不义,难道以为朕就抓不住他的把柄!」 宋尘据理而言,「皇上,新法用意虽好,然则多征赋税,地主豪强定会将此部分转嫁到平民身上,夺富于民,怎能安邦定国?」 皇帝道:「朕终于听到了你的真心话,哼!」 周统站起来躬身,「圣上,宋尘居心叵测,居吏部高位,实不相宜。」 皇帝冷哼:「宋尘,你怎么说?」 宋尘面无表情,「臣学识平庸,已数次请辞。」 皇帝目中闪过寒意,「如此说,你倒是怪朕强留了。」 他把一本奏折扔到宋尘面前,「自己看,宋谨刻薄佣工,逼死下人。本朝以仁孝治国,逼死下人者死,你不做忠臣总该做孝子吧?」 宋尘仰头,「皇上要臣如何?」 宋尘当然知道宋谨的为人,这不是谁人诬陷。 皇帝怒道:「你这是什么话?」 宋尘仍旧面无表情,「宋尘身为人子,未能劝谏尽孝,罪孽深重。太祖曾说,父过,子可代之。无论圣意如何,臣全力承担。」 皇帝心里恼怒,「你也不用装孝子来骗朕,朕问你,寒青是你什么人?为何他一走,你便失魂落魄。」 宋尘只答:「寒青是我的弟弟。」 皇帝冷笑,「他是你哪门子的弟弟。」 宋尘神色自然,「他是臣父遗落在外的孩子。」 皇帝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可朕听到的却不是这么回事。宋尘,朕告诉你这些,是让你明白,你父亲不过是虚伪小人,你因为亲生兄弟拒婚公主,也是死有余辜。朕一忍再忍,你竟冥顽不灵。」 宋尘朗声道:「臣言新法之非,是尽为臣之义;代父领责,尽为子之道。臣俯仰不愧天地,死有余辜之名,恕不敢收。」 至于他爱寒青,有多少罪孽都是他一个人的债,又关你们什么事了。 周统脸上变色,世上怎么有人敢这样和九五之尊讲话,宋尘竟像是存心求死,这人真是诡异,人人乞求的一切他都唾手可得,却又偏偏都不放在心上,真是可恨至极。 皇帝自然大怒,「宋尘,你哪有半点尊君之心!朕难道奈何不了你?来人,先抽他一百鞭子,收在死牢里,等朕的旨意!」 宋尘站起来,竟然笑了一笑。他本就姿容绝世,这一笑实有魅惑众生之美。 皇帝竟看得呆了,心底越发厌恶。想来宋尘兄弟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全死了也不值得可惜。怒喝:「把他的官服、帽子全脱下去。」 两边人将宋尘带出去,宋尘看了他们一眼,没有人敢碰一碰他。宋尘自己走出御书房,将官服脱了下去。在心里道:寒青,你不要我寻死,别人要杀我,却和我没有关系。我总不违背你的意思便是。 宫中很少对大臣用刑,侍卫怕他吃不消熬不住,将他绑在院落的围柱之上。宋尘抱着围柱,没有半点挣扎。 当差的人都摸不着头脑,只有用力将鞭子挥上去,看着那雪白的中衣一片片地渗出血迹来,彷佛雪地上梅花初绽,渐渐连成红霞。 血从他的身上不断地流下去,在地上汇聚成一滩。 宋尘手脚逐渐冰冷,支持不住。他被绑得极严,不会倒下,依附在捆缚他的柱子之上。宋尘迷糊地收紧双手,温柔呼唤:「寒青,我的寒青。」 他的神智渐渐不能维持清醒,迷糊间寒青在轻轻吻他的头发,宋尘觉得身上再也没有一点疼痛。低喃道:「别再离开我,我们生在一起,死在一起,永远也不分离。」 这呼唤竟然像是得到了响应,轻轻地在耳边许诺。 宋尘努力地睁开眼睛,寒青在说什么?他是不是在说「好,我们再也不分开。」 周统站在院子里,看宋尘的头渐渐低了下去,脸上带着说不出的平和,那是一种没有半点遗憾的表情。 有个小太监过来把冷水泼在宋尘身上。宋尘打了个寒战,清醒过来。 头顶是院墙围出的天,脚下是青石细琢的地。这天这地,不是他的天地,哪里有寒青的人在? 身上火辣的痛席卷上来,像是烈火在烧,宋尘一声声唤道:「寒青,寒青。」 声音深情凄楚,左右众人不忍听闻。 周统骂道:「疯子,真是疯子。」 宋尘的声音却弱了下去,渐渐再没有一点声息。 那泼水的小太监走到宋尘面前,伸指在他鼻下,又缩了回去,颤声道:「宋大人已没气了。」 周统吓了一跳,亲自过去试探,战战兢兢地去回报皇帝。 皇帝对大臣动用私刑,本就有违法度,听周统的回报,一时不禁心慌。 周统道:「这个宋尘竟然这么不禁打。本来惩治他,可以让那帮固守旧法的老家伙闭嘴,现在反倒对他们理亏了。」 皇帝怒道:「闭嘴!」 正在争执间,有小太监进来报:「皇上,吏部尚书求见,吏部众官员求见。」 皇帝哪敢这时候见他们,连忙挥手:「不见。」 却听得外面哭声响起,阵阵哀戚。 皇帝皱眉,「谁在外面哭?」 小太监出去看了,跑进来回话:「是吏部的众官员看见了宋大人的遗体。」 皇帝吃了一惊,吏部的人竟然来得这么快,他本无意杀了宋尘,现下不禁大为惊慌。想了想道:「宣吏部尚书晋见,将用刑之人拉下去严惩,竟然下这样的重手。」 小太监出去传令,挥鞭之人高呼冤枉,被拖了下去。 吏部尚书躬身,「参见皇上。」 皇帝忙道:「爱卿平身,赐座。」 吏部尚书厉声道:「皇上为何无故仗杀大臣?皇上身为天下表率,岂可听信小人挑拨!」 皇帝道:「并无此事。」 吏部尚书老泪纵横,「公主气度偏狭,因为宋尘拒婚之事怀恨在心,皇上怎可纵容于她,祸害我朝忠良?」望向周统怒目而视,「这样的小人在朝廷,我朝江山朝纲安能保全!」 吏部尚书仰天哭号:「先帝啊,老臣对不起朝廷啊!」 他是前朝顾命大臣,皇帝也不敢轻言开罪,只有不停劝说。 吏部尚书怒道:「皇上请下诏自责,以平天下之怨!臣衰老无能,已不能在陪侍左右,就此告老还乡!」 皇帝急道:「爱卿何出此言?」 吏部尚书在朝廷从来不偏不向,威名素着,今日若因此事离去,这件事当真是再也压不下来了。 周统道:「大人何必如此,宋尘藐视朝纲……」 吏部尚书喝道:「住口!宋尘为官清廉,天下无人不知,尽忠朝廷,从无一时一事松懈。你竟然侮他名誉,今日我打死你这畜生。」 小太监拉住吏部尚书,「大人,先安排了宋大人的后事要紧。」 吏部尚书停下,厉声道:「皇帝怎么说!」 皇帝一时无法,「此事实出朕的意料,按一品大员之礼下葬吧。」 吏部尚书仰天长叹:「人已死了,这些虚礼有何用。老臣告退了,皇帝好好想想怎么堵天下人悠悠之口吧。」转身重重拂袖而去。 皇帝站在当地,半晌才吐出一口气来。这杀鸡儆猴没有收到效果,却先将他自己逼进了死胡同。 萧殊早已等得急了,在宫外与宋尘的下人一起接过宋尘的尸身。宋尘的下人放声痛哭,宋尘吏部的同僚满面悲色。 萧殊哽咽,「事已至此,我身为宋尘表兄,只有全权办理他的后事。此去扬州,关山万里。今日就将宋尘火化,将骨灰送回扬州,各位大人的深情厚意,我等永不敢忘。」 吏部尚书安慰他:「萧小哥节哀,此事绝不会就此罢休,我等定要皇帝给天下一个交代。」 萧殊含泪答礼,抱着宋尘上车。 等马车行出较远,萧殊立刻将袖中的药丸喂给宋尘,拿了水给他灌下,又将宋尘的衣服解开,将他身后的伤敷上药粉。 宋尘的手指微颤「啊」的一声,疼得醒了。 萧殊唤他:「宋尘,宋尘。」 宋尘低声道:「表哥,我怎么在这里?」 萧殊道:「我买通小太监,本为监听朝廷动向,以备经商之用。今日危急,让他将闭气的药混在水里,万幸救了你一命。」 宋尘苦笑,「表哥处事稳妥,无人能及,将来必有大成就。」 萧殊摇头,「你身上难过,别说话了。」 他黯然道:「我已失去了寒青,不能连你这个表弟也没有了。今晚我会安排一个假象,送一份骨灰回去给宋谨。你先去岛上陪你姨母吧。」 宋尘也不知听到还是没听到。他身上难受,合着眼睛,忽然低喃道:「寒青。」 萧殊听得心酸,肝肠寸断。 萧殊吩咐准备好柴火,派亲信的人假意装焚烧了一个时辰。晚上吊唁的人陆续来了,都说天子无道,逼杀忠臣,萧殊哭着答礼。 萧殊第二天派人送了骨灰瓶子去扬州。 此事风波极大,朝廷人心惶惶,过了三个多月,才慢慢平息下去。 *** 宋尘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被安置在马车里,萧殊布置好留守的人,伪装他在京城。带着宋尘漏夜离京,他们有官方的令牌,进出无忧。 出了城门十里,远远听得马蹄声响,一队人马拦在马车前。 萧殊暗自揣度来人是谁,打开车门,跳了出去。 萧殊叹息了一声:「靖王为何竟会深夜在此?」 齐靖远笑道:「岛主这样匆忙,不知何故。」 萧殊客气拱手,「萧殊有要事赶回九霄。」 齐靖远挑了挑眉,「哦,不知是何要事?」 萧殊道:「此事关系我岛内大局,却是不便透露给王爷知道。」 齐靖远也不再问:「既然如此,本王上车送岛主一路如何?」 萧殊看向他身后的人马,挥手,「王爷请。」 上车后毕竟只有三个人谈,一切都可商量。再忠心的人,只要是活的,就难免会有走漏消息的一天,宋尘的存在绝对不能让更多人知道。 萧殊武功高绝,齐靖远若敢上车,也算胆量过人了。若是不请齐靖远上车,闹起来,他手下这么多人眼睁睁地看着,宋尘将来更加没有安全二字可言。 马车门推开,宋尘坐在车内脸色仍旧苍白。 齐靖远笑道:「宋尘,我果真没有猜错,看来你我当真有缘分。」 宋尘神色冰冷,「我和王爷有什么缘分。你们这些人生来便是泼天的富贵,不拿别人的性命当性命。王爷今日拦我,无非要我去侍候枕席,难道是看中我的才学不成?」 齐靖远没有想到他说得这样直接,一时语塞。 宋尘低声咳嗽,「宋尘已生无所恋,王爷若想要我,就只能要我的骨灰去。」 齐靖远道:「这只怕容不得你。」 萧殊在旁劝说:「王爷人中豪杰,何必苦苦相逼,落了下乘?」 齐靖远道:「宋尘,我知道消息晚了,否则定会去救你。」 宋尘将头转向另一边,「王爷,宋尘敬你是人杰。还请王爷自重。」 齐靖远问他:「我有什么地方不如寒青?你竟和我这样说话。」 宋尘道:「寒青在我心中,无一处不好,其它人再好,已入不了我的眼。我与寒青两情相悦,互相爱慕,我只有和他在一起,才觉得平安快乐。 「宋尘要的是平等相待,真心以对的感情,王爷根本没有。即便王爷有,宋尘也没有那份心意去对王爷。」 齐靖远不理他的话,「宋尘,我曾经说过,你若再落到本王手里一次,本王必不放过你。」 宋尘冷笑,「王爷若要我尸身,随时可以取走。」 两个人剑拔弩张,萧殊暗自叹了口气。他看了看外面跟随靖王来的人马,盘算是否有把握迅速召集京城附近的手下,将人全歼,抑或擒下王爷,逼他开口让路。可这两个方法都难如上青天。 宋尘态度如此强硬,自是寻到机会便再不想活,总之他不是自尽,就算不违背寒青的心愿。而他自己却断然不能辜负寒青的嘱咐,那是他最亲的弟弟。 正在三个人为难之时,竟有人轻轻敲了敲马车的车门。萧殊苦笑着打开车门,笑容凝结在脸上,手也微微颤抖。 外面站着和宋尘酷似的俊美青年,青年的表情不像是在深夜里看见人马列阵的对垒,倒像是在西湖边上赏月,秦淮河畔邀佳人。 宋尘站起来,颤声道:「寒青。」 寒青伸出双手,宋尘越过齐靖远,扑进寒青的怀抱。 寒青抱紧他,柔声道:「宋尘,我的宋尘,我回来了。」 齐靖远皱了皱眉。 萧殊拉住他的袖子,「王爷志向远大,儿女之情,不宜看得太重。」 寒青抱着宋尘,朗声道:「王爷前来送行,真是不敢当。王爷若是有兴趣,不如到九霄去作作客。」 宋尘在寒青的怀抱里立时活了过来,像是枯萎的绿草重新焕发生机。他伸手抱住寒青,只望向寒青的脸。 齐靖远道:「罢了,本王这就回去。」 寒青笑,「王爷盛情,还是多送一段吧。」 他伸出手来,轻轻一拦,像是随意地一拨,却已将齐靖远的退路封死了。 齐靖远冷道:「你敢拦本王?」 寒青道:「我只是不希望王爷回去之后反悔,觉得没尽了故人之情,一会大举追来再次送行罢了。」 齐靖远艺高人胆大,否则如何敢上车,只是一个萧殊他不畏惧,加了一个这样厉害的寒青,他却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萧殊与寒青从小兄弟,配合何等默契,又岂能容他逃出去。 齐靖远恨恨看了一眼他那些竟没有及时示警的手下。他清楚他自己的手下何等干练,对能悄无声息出现在马车边的寒青越发不敢低估。挥了挥手,命令跟随他来的人马退后。 四个人坐在马车上各怀心思,宋尘倚在寒青身上,把头贴在他的肩膀,合着眼睛。 齐靖远看得恼怒,宋尘在他面前永远淡漠冰冷。他当然知道宋尘不会对谁都这样,可亲眼看见他和寒青在一起的柔顺模样,心中的滋味实在不痛快。 寒青抱着宋尘,悠闲地问:「王爷府中美人无数,何必再来外面寻觅?」 齐靖远道:「重宝美人,唯有能者得之。」 寒青道:「王爷抱着这样的想法,何必自怨自艾像是谁负了你?我的宋尘虽然是美人,可早就被定走了,王爷是抢不去的。」 他低头亲了亲宋尘,轻松笑了笑。 齐靖远既然随行,势必不会再泄露他们的形迹。他绝不肯自降名望说被江湖中人俘虏,时间久了,反倒要替寒青宋尘隐瞒,否则便成欺君。 齐靖远怀必胜之心而来,却没有料到寒青奇兵突出,一着算错,满盘皆输。寒青昔日离开之时,一路呕血,向远离京城及云外小楼的方向走,自然是必死的下场。谁知竟然逃出生天,平安回来了。 他因为寒青的神秘出现而惊惧,却不知道寒青并非绕过了他的侍卫,而是一直隐藏在马车的车厢之下,连萧殊和宋尘也不知道。 这种事情说起来虽然简单,却往往对能掌控全局的人有震慑之效。 寒青解决了这最后的患难,在京城三百里外放了靖王。靖王亦是当世人杰,知道得到宋尘无望,便与萧殊一路客气,最后竟结伴而返。 寒青与宋尘望着他们的马车离去,相视一笑。 *** 九霄的楼船与七年前一样高大,静默地停泊在海岸。 寒青抱着宋尘踏上舷梯,一步步,海风在耳边拂过,像是所有的往事都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 船行海上,望出去是无穷无尽的蓝天碧海,宋尘和寒青坐在甲板上看海燕飞翔。 宋尘悠然出神,「那年我离开九霄岛,心里真舍不得。」 寒青倒了杯茶水给他,「舍不得还走了。」 宋尘道:「我从小在扬州长大,遇到你之前,其实不知道什么叫做开心的。」 这话没头没尾地说出来,但两个人都明白。 寒青握住他的手,宋尘把另一只手放在他的手上。 寒青柔声道:「我有时候想起这些年,真像做梦一样。」 他凝望着宋尘,过一会转头望无边的大海,「我和自己说,不管宋尘是谁,我就是要和他在一起。」 宋尘把头倚在他的肩上,安心地合上眼睛,「寒青,我梦到太多次这一刻。真怕你是假的,我是假的。」 寒青捉起他的手,咬了一口,「疼不疼?」 宋尘道:「不疼,一点都不疼。」 寒青重重咬了一口,宋尘把手抽回来抱住他的腰,「咬吧,把我吞到你肚子里去。」 寒青一口口地在他的手背上咬,低喃:「小尘,尘尘。」 宋尘笑,「什么小尘,咱们两个谁大,叫哥哥。」 寒青得意:「我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宋尘凑到他耳边:「小青,青青!」 寒青点头,「很好听,以后叫青青。」 两人相视而笑。 宋尘想起一件事,笑着道:「咱们回去,小黑恐怕要活活乐死。」 寒青点头,「差不多。」 宋尘开心道:「小黑和我在一起这么多年,可真把牠寂寞坏了。」 寒青不这么觉得,「跟着你也是一样,反正我们长得差不多。」 宋尘摇头,「不一样,无论人还是动物,好像和你在一些都更开心些。」 寒青道:「可是,我跟你在一起开心。」 宋尘依偎在他身上,「你的病是怎么好的?再也没有事情了么?」 寒青给他简单讲经过:「我离开了你,让马车随便走,出了京城后在一处宅子遇到一家可怜的人家,和周统派来的杀手对阵时,牵动了内伤。」 宋尘轻轻抱住他,担心地「啊」了一声。 寒青接着道:「我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听雨从云外小楼来找我。」 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然后才继续说:「听雨他尝试从未有人用过的方法救我,前几天还很顺利。第十天的时候,我们两个都出现走火入魔的征兆。」 他低声道:「听雨说那医人的法子是他的祖师想出来的,但实际上只有理论,并没有人真的肯去做。当然,哪有医生肯为了病人冒生命危险呢。 「第十天大成的时候,我们却血脉逆转,都以为是走入岔路,坚持不住时便昏了过去。没有料到等次日清晨醒来时,发现我闭塞的经脉已经全部冲开,许多从前真气游走不到的脉络也全部打开,学武的人终身也难到达这样境界。」 寒青轻轻握住宋尘的手,「是娘在保佑我们吧。我当时想,如果听雨有什么事,我要终身陪伴他,再也不回来见你了。」 他一路简要讲过来,惊涛骇浪也说得平平淡淡。 宋尘却听得心中发冷,恍如身处绝境的是他。柔声道:「你做什么我都知道你的心意。只要你活着,我已经不敢奢望其它了。」 寒青道:「尘尘,咱们两个能在一起,真是波折重重。还好上天有眼,终归没有让我们遗憾一生。」 宋尘点头:「你说的是,上天真偏爱咱们。」 寒青笑着吻他,宋尘回亲过去。这世上只怕再也没有一对情侣比他们经历的坎坷更多了,可他们却真心的感谢上苍。过去的苦难算什么,只要你和我的手还握在一起。 微风浮动,空气中传来情侣幸福的声音。 「咱们回去盖座新屋子。」 「好,你研究样子,我动手。连烧砖都不用别人,就咱们两个把它盖起来。」 「就是这样,我也可以动手的。」 两个人依偎着合上眼睛,好风送我行,早日归故乡。 尾声 两个人回到九霄岛的第三年,他们的房子终于建成了。一砖一瓦都是亲手烧制,一柱一梁,都是亲手安放。 松木的大床隐隐还在散发清香,光滑的地板是寒青一块块打磨的。宋尘最后把窗帘挂好,然后徐徐拉上。 寒青和宋尘打开房门走出去,窗前有两个并排的摇椅。小黑占据了其中的一张椅子,正在悠哉地晒太阳,听见主人的声音会立刻竖起耳朵,睁开眼睛看看牠最爱的两个人有没有什么吩咐。 寒青轻轻抚摸牠的头,牠的耳朵,小黑舒服地享受寒青给的温柔。寒青抱着宋尘坐在小黑身边的摇椅上。 宋尘拿着桌子边一个烤熟的红薯,仔细剥好了皮,掰成两份。一份递给寒青,另一份喂小黑慢慢吃下去。 小黑轻轻舔宋尘的手指。寒青握着小黑的爪子和牠玩,「我当初捡小黑回来,一个手就够牠趴在上面了。」 小黑听见牠的名字,愉快地睁开眼睛,漆黑的眸子里闪耀着一种小狗才有的天真灵动光芒,就好像当初寒青把牠从草地里捡回来时一样。 暖风微微吹拂,宋尘的头发在寒青的脸上扫过去,寒青搂住他的腰。小黑继续合着眼睛打盹。 秋天的时候,接到萧殊的传书。宋谨生了急病,快要支撑不住了。寒青和宋尘虽然恼恨这个父亲的为人,但毕竟是亲人。 第二天他们便登船回中原。路上过了几天,萧殊的信鸽又到。宋谨已经辞世了,遗嘱上将家产留了一半给了宋尘。 寒青和宋尘听说父亲去了,比预想的还要悲伤。其实宋谨为人实在没什么值得一提,尖酸刻薄,虚伪寡恩,令寒真一生痛苦。 两个人远望苍茫大海,觉人生际遇无常,能相遇相守,实在没有别的可求了。 他们到中原,已经是一个月后。宋家的现任主人是宋尘大哥宋凡。他们兄弟间并不亲厚,但遭逢此事,再见恍如隔世,彼此见面说话,倒比从前亲热。 宋凡问宋尘:「尘弟,你还记得祖母么?」 宋尘很少见那个多病的老妇人,但年幼时依稀的印象还有,点了点头。 宋凡道:「咱们宋家还有一位兄弟,名叫宋林,是祖母亲手抚养长大的,居然从小就没入族谱,也没跟咱们住在一起过。 「祖母本来就病倒多年,知道父亲离世的消息,当天晚上也辞世了。祖母那宅子的管家说,宋林和尘弟是同母亲的,果真和尘弟长得很像。」 他说到这里笑道:「世上的事情可真稀奇,实在是无奇不有。这位寒公子长得也像咱们宋家的人。」 寒青并未认宋家的祖宗,宋凡也不知道他和宋家的关系,以为不过是巧合,问宋尘:「尘弟要不要去看看他?」 宋尘点了点头,握住寒青的手微微颤抖,他哪里来的兄弟呢?为什么一直都不知道消息? 宋凡派人安排马车,走了很远才到城郊宋家祖母的宅院。 宋凡推开厚重的大门,里面的人正站在院子里,看见他笑道:「大哥。」 宋尘怔在当地,眼前的人看起来实在应该是他的兄弟。宋林看见宋尘和寒青也怔住了。 宋凡走后,他们三个年轻人在一起聊天。 宋尘心里忽然有个念头升起,问宋林:「祖母说没说过为什么要你单独出来住?」 宋林点头,「含糊的说过一些,可是我完全不明白。说怕我母亲家的人把我带走,哎,祖母真是胡涂了。不过祖母把一切都留给了我,让我不用和其它兄弟争宠,我心里也很开心。」 寒青和宋尘望了一眼,彼此都有个模糊的念头在心里成形。虽然一时还说不分明,隐隐约约已经露出了些曙光,具体是怎样,并不是难以查出的事情。 宋家这边的事情忙完,寒青和宋尘启程去云外小楼为母亲扫墓,寒真的骨灰由寒青亲手埋在云外小楼所在的青山之巅。 寒青从前觉得母亲一定不愿意回处处被管制的九霄岛,如今又过了这么多年,和年少时的想法大不相同了。九霄岛并没有什么不好,安静祥和,能有儿子在身边,母亲也一定会很快乐欣慰。 临近云外小楼的时候,寒青回想起许多过往。 「你说听雨会不会见我?」 「我也说不准。」 「这几年不见,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宋尘轻轻依着他,微微叹息一声。任听雨那样骄傲的人,动心动情之后,纵然有多少痛苦,也绝不会露出一分。 任听雨并没有见他们,只是派手下留他们吃了饭。 寒青告辞的时候,慕紫送了一个锦盒给他和宋尘,说楼主送给他们两个的,是些固本培元的药物。寒青几次受创毒发,如今虽然好了,底子仍然不比从前,若是将来有什么不妥当,就吃上一颗。 寒青心中酸楚,接过来问:「慕紫,楼主这些年好么?」 慕紫点了点头,「挺好的。」 寒青知道问不出来什么,不再和他说话,将那锦盒交给宋尘收起来。 他当初将母亲的骨灰埋得很隐蔽,现在去取也未免有些麻烦,坐山中溪流上漂移的小船,费力地向上划动,在溪水上流的峭壁处登陆,取回了母亲的骨灰。 离开这里时就轻快得多,小舟顺流而下,不需船桨也可平稳地在水上移动。山里起了一阵大雾,傍晚时化作细雨,绵绵地在天地间织了纱帐,一切都变得朦胧。 任听雨与一只斑斓的虎站在山崖上,看着寒青和宋尘的小舟越飘越远,消失在无边的雨幕里。 一叶轻舟归故里,无边丝雨细如愁。 全文完 番外一 春 宋尘站在母亲于瑶的房间内听她说话。 内室的门开着,门帘上的珠串微微摇摆,发出清脆的响声。 于瑶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她的身体一向不好,与儿子的关系也颇疏远。 宋尘听惯了她的语气,已经能够分辨出那低沉声音说的每一句话。 「去见过你父亲了?」 「见过了。」 「听说你父亲染了风寒?」 「是的,郎中看过,说无妨了,母亲不要担心。」 「你那先生这几日请假,你左右也是无事,带个下人出去给你父亲烧烧香,求求菩萨吧。你这孩子,就是不会像其它兄弟学学哄你父亲开心。」 宋尘默立了一会,他并不相信求神佛可以令父亲痊愈,假如可以的话,母亲拜了十几年的佛,为何仍缠绵病榻?只是人们力量微弱,总希望冥冥之中有神力帮助自己。 于瑶衰弱的咳嗽声传出来。 宋尘心里难过,「我这就出府去大乘寺,为父亲和母亲乞求平安。」 于瑶柔声道:「好孩子,去吧。」 宋尘回房间换了一件带着微微青色的衣袍,书僮给他扎好雪白滚边的腰带。他不喜欢张扬,衣袍只有边角处有些暗花。 书僮笑,「公子,你不知道,扬州城的姑娘日夜盼着你出门。」 宋尘问他:「为什么?」 书僮得意,「因为公子生得好,只要是女孩子,就盼望嫁到咱们家来给你做夫人。」 已经是春天了,微微有一丝寒气。那书僮不只是磨墨陪读,也负责照顾宋尘的起居。想了想,翻出一件浅蓝色的披风来给宋尘披上了。 *** 寒青躺在扬州最高的酒楼上,不是房间,是真正的楼顶上。 他的两个丫鬟劝他:「少主,在这里吹风有什么意思,不如下去喝。」 寒青道:「你们不懂,在这上面风景才好。」 春风把琼花的香气送来,寒青已觉得醉了。微眯着眼睛,躺在段缘的腿上,段情笑着给他倒酒。 一只小小的袖箭落在寒青面前,他懒洋洋地拾起,拆开纸条读了,眼睛倏地放光。 段缘问:「怎么了?」 寒青把纸条递给她们看,「爹说不可到姓宋的家里去,也不准找宋谨。没想到他的小儿子自己出来了。」 段情皱眉,「少主还是别招惹他们吧,小心掌门罚你。」 寒青道:「不招惹他们,我到扬州来干什么?」 他欢快地吹了一声口哨,等待着经过楼下的目标。 段缘笑说:「昨天咱们来的路上,听说宋家的小儿子是少有的美男子呢。」 段情也笑,「不知道和咱们少主比如何?」 段缘看了寒青一眼,「当然是少主更好看。」 没有等多久,那系着蓝色披风的人已经出现在路口。 段情奇道:「咦,这宋谨的儿子长得……」 段缘道:「和咱们公子真像,比咱公子看着乖巧些。」 寒青哼了一声。 段氏姐妹一起说:「当然是咱们公子更好看。」 寒青笑了下,「他也挺好看的,嗯,我想要这个人。」 段氏姐妹一起大笑了起来。 天色还早,街上并没有多少人。 寒青等宋尘走得近了,对段氏姐妹打了个眼色,人已经自半空中飞掠下去。 宋尘只觉得身上的衣服紧了一下,人已经被提着带了起来。 他哪里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吓得尖叫了一声,抱紧抓住他的人。寒青伸手揽住他,入手是少年细瘦的腰身。 宋尘紧紧地贴在他身上,不住地颤抖,寒青带着他在众多房顶飞快地掠向远处。避开眼目,到他在瘦西湖的船上。 宋尘始终在抖,寒青把手探进他的衣服,摸索他细腻的肌肤,渐渐滑下去抚摸宋尘的臀腿,宋尘这才从惊吓里缓了过来。 寒青和他的眼神接触,两个人都怔了一下,深深望进对方的眼睛里去。 宋尘迟疑:「你是谁?」 寒青把手从他的衣服里拿出来,低头在宋尘的唇上亲了一下。 宋尘依附在他身上,「你是谁,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来?快送我回去。」 他的眼睛清澈,脸上竟没有什么仇恨之色,像是相信只要他开口,寒青就会照办。 寒青觉得不悦,冷哼一声,点了宋尘几处穴道,把宋尘抱起来,随便扔到船舱里的一角去。宋尘呻吟了一声,在惊恐中连哑穴也被点了。 寒青拍了拍衣服,转身出去。 段氏姐妹已经回来了,看见他这么快就出来了,问道:「少主怎么没要他,我看他相貌很好啊?」 寒青噘嘴,「我又不是没见过美人,为什么急着要他。」把鞋子脱了,躺在床上,「我要先睡觉,晚上再去收拾他。」 段情给他把被盖上,寒青吩咐她:「你们写封信给宋谨,让他拿钱换儿子。」 段缘点头,「知道了。」 寒青合上眼睛,两姐妹笑着到外面去。 船舱不隔音,姐妹俩的声音不断传进来。 段情小声说:「长得真好看,都快比得上咱们少主了。」 段缘同意:「和少主至少有七分像,不过没咱们少主潇洒。」 段情笑,「斯斯文文的不也很好,咱们少主其实也挺斯文,可比不过这宋公子。」 声音渐渐小了,寒青想着宋尘的眼睛,临睡前的念头是,醒了就去吃他。在这阳春三月,琼花的香气中做了一个美梦,梦到了慈祥美丽的母亲。 ─番外《春》完 番外二 夏 宋尘拔青草喂他的小兔子。 寒青拍了拍他,「下次出去拔,园子里的青草拔坏了多难看。」 宋尘不解,「还会再长出来的,有什么关系?」 小兔子长长的耳朵支起来,像是赞同主人的发言。寒青不舍得欺负宋尘,伸指在小兔子的长耳朵上弹了一下。 小兔子的耳朵立刻垂下去,向宋尘那边跳了跳,离寒青距离远些。 宋尘苦笑,「你欺负牠干什么?」 寒青打了个口哨,小黑闪电一样地冲过来。 寒青指了下小兔子,「小黑,这个给你玩。」 宋尘阻拦:「小黑,不准!」 小黑懊恼地看着两个主人,不知道该听谁的好。 寒青哼了一声:「你每天都在这只兔子身上浪费工夫,等牠长大,我就把牠炖了。」 宋尘皱眉,「寒青,你不讲理。」 寒青噘嘴,「你和兔子在一起的时间比我还长,我要吃了牠出气。」 宋尘笑道:「好好好,吃了牠。」 他听出来寒青在撒娇,只是不明白寒青这股脾气是从哪里来的。 寒青看他已经不为那个兔子担心了,稍微满意一点,但仍旧在噘嘴。 宋尘对小黑道:「小黑,去那边玩。」 小黑听到吩咐,远远地跑开了。 宋尘亲了寒青一下,「养兔子不过是喂喂草,你小气。」 寒青不服气,「兔子自己也会吃草。」 宋尘点头,「你说的有道理,以后让牠自己吃。」 寒青把他抱到怀里,「我要!」 宋尘皱眉,「天还亮着呢。」 寒青已经伸手去解他的衣服了,「现在要!」 宋尘笑道:「什么惹我们的寒大少爷不开心了?在我身上找补。」 寒青叹气:「玄心诀练来练去练不明白。」 宋尘道:「学武和读书是同样的,都是一步步的事情,别总想着一蹴而成。我觉得一时想不明白,练不明白,就先放下做做别的,也许再回头就霍然贯通了。啊……」 寒青在他的身体里移动手指,「先让我贯通你。」 宋尘忽然向后挣了一下,从他的掌握里离开,做了个挑战的表情看着他,寒青猛地扑过去压住他…… 两个人草草的穿好衣服,趴在池边悠闲地看水中金鱼游来游去。阳光暖暖地照耀,宋尘缩到寒青怀里去,很快就一起进入了梦乡。 小黑绕了回来,跑到寒青妒忌的那只兔子面前,骄傲地张开口,露了一下牠雪白锐利的牙齿。 小兔子灵巧地跳了几跳,跳进了宋尘的怀里。小黑投鼠忌器,拿爪子在地上无奈的乱踩了几下,也卧倒在他们身边。 ─番外《夏》完 番外三 秋 云外小楼在云山的深处,等闲人终其一生也难以窥探到它的面目。但我不同,因为我是一只老虎。 云外小楼的楼主任听雨是我的主人,他曾经说过,云外小楼的阵法虽然很神奇,却对我没有用。 那些阵法能蒙蔽人的目光,是因为悄悄到云外小楼来的人有超出食物以外的欲望,而我是一只老虎,简单得多,即使楼主没有告诉我机关的位置在哪里,我也会躲开那些阵法。 楼主不屑于用暗箭、隐桩这类的低级手段伤害来云外小楼偷东西的人,他说身体的伤害比不上心灵的震慑。他常常让那些来偷他种的药草之人,在入山的时候就迷惑在惊喜和失望里,最终一无所得。 楼主说过,其实那些人只不过走到了云外小楼的最周边,就以为自己入了宝山。如果他们肯只拿一棵药草就走,阵势就不会发动,当他们迈向第二棵药草,就要吃苦了。困他们几天后,云外小楼的弟子就会去让他们离开。 云外小楼因为楼主变得越来越神秘。楼主不像从前的楼主那样喜欢到江湖中去,云外小楼的名声却反而比从前还要大。即使是像楼主这么聪明的人,也对这种无心插柳柳成荫的事情没有办法。 我是在很小的时候被楼主捡回来的,我的母亲被猎人杀了,大一点的兄弟也被捉走了。我因为是最衰弱的一只,看起来随时会死去被扔下来,楼主看见我的时候,对我说,你真像一只小豹子。可我是一只老虎,一只老虎! 楼主常常把我放在面前,抚摸我光滑的皮毛,我就得意又威风凛凛地吼叫几声,然后楼主会笑着把我拎起来,摸摸我的额头。 不久以后,我就看见了楼主的小豹子。他叫寒青,是我另一个主人。 寒青来云外小楼的时候生病了,总是很没有精神,楼主和他的哥哥宋尘照顾他。宋尘和寒青长得很像,都很漂亮,看起来又斯文又秀气。 但是宋尘是真的很斯文,寒青有时候就像一只小豹子。为什么不是一只小老虎呢?楼主说因为寒青骄傲会撒娇又有危险,所以更像一只豹子,而老虎比较雍容大气。听起来好像是我更好一点,但是楼主更爱寒青。 不过我不妒忌,一来因为我雍容大气,当然不会有什么小心眼的行为。 二来我也很爱寒青,寒青是云外小楼里对我最好的人,他总是对和我亲亲密密的,有什么好吃的都分我一份。虽然我并不喜欢吃,但为了他的心意,我都咽了下去。 寒青的眼睛里总有夏夜里璀璨星星似的光芒,他的哥哥宋尘离开后,我看见好多次他坐在山崖上悄悄地哭。虽然他平常一点也看不出来伤心,但是我知道他很难过。 寒青对我非常好,他喜欢抚摸我光亮的皮毛,带着我在山里练习奔跑。 寒青说老虎要威风凛凛的,我想我做到了,云山上所有的动物都会在我出现的时候退避三舍。但其实这挺无聊的,真没什么意思,我宁愿跟着寒青玩。 寒青是楼主喜欢的人,他们两个每天都在一起。楼主有时候会亲自给他梳头发,寒青懒洋洋地半躺在床上,我也懒洋洋地趴在他们的床下面。 他们两个亲热的时候会争高下,常常不了了之。这就是王见王了,但并不影响他们的关系。 寒青每天和楼主学武功,随便摘楼主培育的蓝色兰花,楼主从来不怪他,那些江湖中人当成至宝的药草,寒青随便就可以揪出来。有时候还喂我吃一些,呸,不好吃。 楼主说寒青很有天分,无论在武功和医药上面都胜过别人很多,可我觉得他最大的好处是人好,他对每个人都很好。 寒青和我们在一起待了三年后,离开了云外小楼。楼主生日那天,他趁着人多,带着我溜出山去,他在云外小楼里除了楼主,就只喜欢我。 至于其它的人,寒青说,他们觉得他是男宠,尽管没有一个人敢公开这样说,但这让寒青郁闷,他愿意为了楼主留下,可也会感到不开心。于是在夏夜里和我悄悄地离开云山,去关外找他的哥哥。 我并没有到关外,楼主很快就发现了寒青离开。去关外不像寒青想得那么简单,楼主让人准备了很多东西,才踏上出关的路,而我被留下来。 他们走了两个月,再回来时只有楼主一个人。楼主寂寞寥落,他对我说,寒青不会再回来了。 我很难过,也不明白为什么。寒青的命是楼主救的,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也很快乐。 楼主说寒青爱着他的哥哥宋尘,可如果寒青放弃了楼主,那么就会生病,因为最好的医术是身体和心理的共同作用。 就好像有一个信佛的人得到了佛的舍利,病真的会好,可其实那颗舍利是家人骗他的,并不是佛祖留下的,但他的病的确好了。这很复杂,我只在乎一点,那就是离开了楼主的寒青会死去。我很担忧,很难过。 可是我相信寒青不会完全忘记楼主,楼主也不会不理寒青。当楼主收到寒青的遗书,他离开云外小楼去找寒青回来,第二次救了寒青的命。 寒青感激楼主,却没有停留得太久,伤好后就离开了云外小楼。我们是他的亲人,宋尘是他爱着的人。 我思念他,楼主也思念他。我常常陪楼主在寒青喜欢去的地方转转。满山的树叶都黄了,落下来在地上堆得厚厚的,在上面打滚柔软又舒服。 一年又一年,时光悄无声息地过去。 直到三年后的秋天,我才再见到寒青,那是寒青和宋尘来云山取母亲的骨灰。他们求见楼主,可是楼主没有见他们。 我悄悄地去寒青的窗子外面的竹林里藏着,看得出寒青心里难过。就算楼主和他见面,他们也还是会难过,既然没有缘分,也许不见也是好的。 我最后看见寒青,是和楼主站在山崖上,无边细雨里,他们的小船渐渐在山溪中远去了。 秀气的乌篷船顶和美丽的人,都被雨雾遮得朦胧,我看见寒青回头望楼主。 ─番外《秋》完 番外四 冬 寒青和宋尘来京城看望萧殊,留在这里过了一个新年,萧殊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大,渐渐洗去了江湖气息,九霄派不再是个门派,而成了个招牌。 九霄当年因江湖争斗落败流落海外,如今不在江湖中混名次,反而逍遥。 正月里一家人在院子里搭了暖棚赏梅,萧殊的妻子是名门之后,虽然是闺阁千金,温柔大气,没有什么扭捏的神态。 岳黎和寒青、宋尘商量,干脆开春也不要走,等夏天到了,她也和他们两个回岛上去生活一阵子。 说笑间,一个幼小的孩子爬进暖棚来。看孩子的丫鬟着慌道:「小少爷不肯让我抱,一定要自己走。」 孩子精致的棉衣上沾了点雪,进来就抱住寒青的腿。寒青把他从地上拎起来放在腿上,「这不是纪娥的孩子么?」 萧殊道:「大学士周统获罪问斩,纪娥冤情得雪,在栖霞庵出家为尼了。把这个孩子留在这里,我看他聪明伶俐,可爱得很,打算收了做养子。」 那孩子蹭蹭地往寒青的怀里钻,寒青轻轻抚摸他的背,「难道他还认识我?」 岳黎笑道:「怎么可能,他那时只有一岁。就算是现在两岁,熟悉的人,过了一年也不会认得呢。」 寒青奇道:「那他怎么往我怀里爬?」 岳黎宠他,「你就招人喜欢,从小到大,那些猫啊狗啊漂亮的孩子啊,哪有一个不喜欢你的,连宋尘都被你拐到手里了。」 宋尘含笑点头,伸手抚摸那孩子花瓣似的一张脸。 这孩子在寒青的怀里冲他笑了笑,竟努力地从寒青身上爬到宋尘怀里去了。宋尘把他抱起来,那孩子贴在他怀里,咿咿呀呀的和他说话。 岳黎笑了笑,「干脆你们两个把他抱走算了,在这住了一年,都没这么撒娇过。」 寒青考虑了一会:「姨母说的是真的,那我们把他带回岛上去住了。我还记得纪娥有些像我娘。」 萧殊笑,「如你们取个新名字,带回岛上养几年,等七、八岁再送回来养,或者就是你们两个教,也足够他学的了。」 宋尘轻轻摸了摸那孩子光滑的头发,「他若是喜欢我们,就和我们回去待上几年,不喜欢也别勉强他。」 岳黎微微摇头,「这孩子运气真好,有宋尘和寒青陪着,不过现在还不能带走,你们两个能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四、五岁的时候再带走吧。」 吃过饭,宋尘抱着孩子和寒青出去赏雪,寒青和他在院子里走了几步,到那回廊上去。「你说给他取什么名字好?」 宋尘问他:「你说呢?」 寒青想了想,「不如把我们两个的名字各取一个字,叫宋寒怎么样?」 宋尘忍不住笑,「你取名字就是偷懒,小黑、小白的,连给孩子取名字都偷懒。」 话虽然这么说,寒青既然取了,他也不舍得改,过一会道:「叫宋寒慕吧。」 寒青揽住他的肩和他调情,「你倾慕我,我倾慕你。」 小小的宋寒慕挤在他们两个中间咯咯地笑,寒青低头亲亲他。 冬日的暖阳柔和地照在他们身上,两个人并肩散步,踩在松软的积雪上,像是两个出来玩耍的孩子。 寒青忽然兴起,招呼宋尘一起在院子里堆了一对雪人。 雪人的身体紧紧挨在一起,在阳光下温暖地依偎。 ─番外《冬》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