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石好男人》 楔子 阴寒的北风,在那扇沉重的大门被开启的那一刹那,悄悄地闪进了屋里。 开门的他,同等在外头的她,对望着。 她没待他的询问,便率先打破沉默,礼貌地道──“我来拿依巧的东西。” 张依巧,她的多年好友;他的女朋友。 因此,他们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却不是第一次听闻对方的事情。 她听说过他的努力上进,他曾耳闻她的精明能干。 她知道他会是个戴着眼镜、颇斯文、有着不凡气息的男子。但他,比她想像中来得温和好看。 他知道她会是个没有太多亲切笑容、言语中透着犀利的女强人。但她,比他想像中来得细致漂亮。 初次见面,意外地多了些难以言喻的……讶异。 这是两人都始料未及的,却隐隐地压下。 “请进。”他退了一步,收回抵在门框上的手,侧身让她进来。 她从他面前走过,留下一股淡淡的、有些生疏的却让人想要深入探究的气息。 他暗怔了半秒,背对着她,关上门。 “房间在那里,她的衣橱是左边那个。”他对着正在打量屋里摆设的她说道。 他的态度很平淡,没有过度的生疏也没有假意的殷勤。 “好。”她轻声应道,进入房间,打开衣橱。 他半倚着门框,静静地看她拿了几件依巧平常爱穿的衣服。 他以为她会出言教训他,或者至少给他几个白眼瞧瞧。毕竟他是把她的朋友惹哭的“烂男人”,不是吗? 女孩子不常都是这样最会为姊妹出头、对朋友的男朋友不假辞色的吗? 依巧的那帮娇贵的千金小姐朋友们都是这样的。 但她不一样,她的态度如同他对待她一般,很自在、很平淡…… 他看着她将东西收拾好,送她到门口。 她穿好鞋,转身对他浅浅一笑,像是考虑什么地顿了几秒,开口:“我只是个旁人,对你们之间的事情也不是很清楚,只是……依巧的性子本来就比较孩子气,让她闹个几天、哄哄她应该就没什么事了。” “我知道。”他勾了下唇。 “对不起,我多事了。” “不。”他赶忙道。“谢谢你,依巧常提起你,说你对她很照顾。”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又笑了笑,转身离开。 而他,多望了她的背影一眼,收起脸上的最后一丝笑意,阖上门板。 第一章 一天的序章,在大雨中展开。 这样灰蓝黯淡的天,无可避免地让人的心情铺上一层淡淡的忧郁,但也因为在这炎炎夏日难得有阴凉的时候,也使人平静了些。 柔美磁性的法式歌曲,似有若无地回荡在格局不大、却极为典雅的诊所里。衬着诊所外那毫无减缓迹象的大雨声,为不甚忙碌星期二早晨伴奏。 一名身穿蓝白格纹衬衫的男子快步地闪进了诊所门前的骑楼内,有些狼狈地拍着裤子上的水滴,甩了甩手上那把黑色的大伞。 “唷,你迟到了。” 男子尚在整理,没有抬头,诊所内、柜台前便已传来一个戏谑的声音,是个不输给雨声的大嗓门。 男子将黑伞轻放入门外的伞架中,用力地踩了踩门口的地毡,这才步入诊所。 “抱歉。” 他拨了拨微湿的头发,温和地嘴角轻轻上勾,往左方、他的同事那头递出一个歉意的笑容。 一个……隐藏着深深无奈的笑容。 “算了算了,方大医师会迟到也真算是奇观了。” 小周懒散地以单手撑着腮帮子,一边上上下下地打量眼前这个即使淋湿了,却仍是不减斯文的帅气男子,不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老天也真是不公平,就有这种品德高尚、从小到大成绩极为优秀、长得帅、体育神经又好的小子。 十项全能也就算了,更可恨的是还让他捞到一个可爱甜美、家里又有钱的千金小姐当女朋友! 拜托,有个钱多的老丈人,能够少奋斗三十年,多好啊。 方顺颐背对着同事,将脸上的笑容寸寸收起,挂上了符合他心境的表情──无奈与不耐的表情。 这种天,即使情绪化、多愁善感或许是可以被谅解的,但一个小时前,他着实没有料到一个还算清静地早晨竟然会如此快速地被破坏── “你下下星期四要去台北?星期四是我们交往的第五周年耶!我都已经订好餐厅了。” 一大早,听到他要去台北参加研习会的女友,张依巧马上大声嚷嚷着。 “这是一个从美国来的医师,植牙技术非常好,也有不少他个人的经验和技术分享,非常难得,而且很久以前就订好了……要不你跟我上台北,我们一样可以去吃个饭,庆祝一下……” 即使他一向对那些“有纪念价值”的日子没有特别的兴趣,但也知道在她的认知里面,他是那个破坏她“完美计画”的罪魁祸首,所以他好声好气地解释,希望她能够谅解。 “我不要你的替代方案!你每次都这样!以前就永远都是学业比我重要!好不容易等到你毕业了、比较有自己的时间了,结果呢,换成把事业摆在我前面。所有我用心安排的节目,去年不行,今年也不行,你如果嫌烦,就直接跟我说嘛,不要找这种借口。” “依巧……”他轻叹了一声,自认理亏,也因为不想和她争吵,他始终采取低姿态。“你怎么会认为我把你放在次要位置呢?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这几年打拼是为了什么……” “可我不需要!你为什么要让自己那么辛苦?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你这么固执?接受我的提议会如何?大伤你的男性尊严?”她尖声地嚷了起来。 他顿住了喝咖啡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心底突然涌起了一股“我受够了”的感觉,他放下马克杯,过度用力地抓起一旁的车钥匙、刷地一声站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去。 当下,他觉得他没有办法再同她讲理下去了,那离开让彼此都冷静一下,应该是比较好的吧? 以往,都是她耍性子地转身离去,这次的角色易动,还真是难得。 是她那几近歇斯底里的态度让他涌起不耐烦?还是长期的意见不合让他觉得好累了? 面对她的任性,他哄过劝过解释过,一再的妥协、一再的让步,他甚至曾觉得他是以委屈来成全这段感情。 何必这样?若连他的努力他的用心她没有办法体会、没有办法认同,那……最近的他越来越质疑:他们之间,还有哪些事情是可以达到共识的? “外头雨真大。”方顺颐快步地走到楼梯旁的小房间换上医师服、也换上他那个面对外人的客气笑容,一边道。 “是啊。”小周一边懒洋洋地翻看着约诊簿,一边回答:“光看你撑那么一大把伞,全身还湿淋淋地就知道雨势真的不小。” 方顺颐挂着浅笑,手插在医师服的口袋里,踏回柜台前,问道:“今天约诊的患者多吗?” “都是一些小case,有两个矫正的患者今天早上要来装下排的矫正器。唉,苏医师不在,不会有多少人约诊的啦,我们也只是来帮忙。” “嗯。”方顺颐一手支在柜台前面的玻璃台上,像是若有所思地望着门外银白色的雨丝,冷淡地轻声应着。 “苏医师也真落得清闲,跟老婆跑去瑞士玩,诊所也不干脆休诊,还要我们来帮忙,要不是看在他给的薪水也颇多,我才不要来咧。”小周继续唠叨着,完全是一副捡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然后看向一脸平静的方顺颐。“你说是不是啊?” “嗯?”方顺颐缓缓回头看向他,似乎没有听到他刚刚说的话。 “喂,方顺颐你发呆啊?”觉得不被受重视的小周嚷了起来。 “恍神了一下。”方顺颐重新戴上笑容。 “心情不好啊?跟女朋友吵架了?一定是你欺负巧巧对不对?”小周一脸贼样地看向他。 “没有。”方顺颐笑着摇头,用简单的两个字将对方的猜想全部否认掉,而无可避免地自心底泛起的那阵酸与疲惫,逼出了他的冷笑。 小周努努嘴,不再开口。 方顺颐这人啊,他也认识很多年了,只知道他是个还颇好相处的人物,却从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别看他老是笑笑的,其实他个性颇为冷淡,也不太愿意谈太多自己的事情,像是藏了很多秘密似的。 方顺颐在后诊室坐了下来,眼睛始终看着前方猛然而下的雨势,手指探入口袋的最底处,无预期地摸到了一个小小圆圆略硬的物体…… 他稍愣了下,将它掏出口袋,摊掌看着。 是颗银色的钮扣…… 是几个星期前,“她”掉下的,落在他屋里的角落,被他拾到,不知什么时候搁进了口袋中…… 他眼神有些复杂地盯着那个闪着光的金属纽扣。 这个小小的物件,就有如那名女子从记忆深处闯入他的思绪中一般,一样地无预期,一样地勾起了阵阵无法言喻的心慌…… 她是个令人眼睛一亮的美人,但对他而言,她所吸引他的,在于她那沉静的气质、以及那似乎洞悉一切的水灵明目。 这样的气质,是所有华贵的外表无法比得上的。 这样沉着自矜的她,让他每次遇着了,都不禁想着:她会不会也有手足无措的时候,会不会因为谁而失去了冷静的态度,当她开心爽朗大笑的时候,会是多美的景像…… 方顺颐笑了,难得地扫除了脸上的淡愁,铺上了丝丝温柔。 她,明明就是个不熟悉的人啊,却点出了他这么多的疑问和好奇……多么怪的一件事情。 九点五十分,预约十点的老先生步上了台阶,自动门开启。 “您稍作一下。”方顺颐步回柜台后方,拿过老先生递上的健保卡,往读卡机一送,瞄了下电脑萤幕显示出的画面,便这样微笑着说道。 再度将那张秀丽的脸蛋细细地在脑海中描绘一次,然后,将沉溺于回忆中的自己完全抽离,决定在下班前,不留一丝地迷惘和感慨…… “我不去。” 奔驰的小黄后座,一个坚定冷淡的清脆声音,轻轻地、以不容商讨的语调回应那个由手机传出大得连前座运将都听得到的哇哇大叫。 “唉唷唉唷,只是去拿个东西嘛,我最喜欢的那件小洋装在阿顺那边……不要这样无情啦,桐桐你最好了!” “少跟我来这套。”毫不领情地泼了桶冷水过去。 “桐桐……你生气啦?”那头有些无辜的问道。 “我哪有生气,你跟方顺颐吵架我也没有什么损失。”端丽的女子否认着,态度稍稍和缓了下,两弯柳眉也不如方才那样深深皱着。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帮我?你以前都不会拒绝的。” 言初桐轻吐了口气,将所有的情绪隐掩在长长的睫毛后头。 不耐地阖上眼睛,这样的请托她已经不是第一次遇上了,照理说,去一趟朋友的男朋友那边拿几件衣物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而依巧这样孩子气的任性举动,初桐也习惯宠着、惯着她──就如同所有依巧的亲朋好友那般。 因为疼她,所以再怎样任性的要求,只要在她能力许可范围之内的,初桐都会答应。 唯一的例外,就是不愿意再以任何理由踏进她男朋友的家。 她去过三次,当然都是在他们俩打冷战……喔不,应该说在依巧为了一些小事闹情绪的时候去的,去拿依巧的东西。 来开门的方顺颐对她一直都很客气,挂着淡笑。她也没同他说上什么话,可她却一次比一次觉得难堪。 她也不解为何自己会有这样怪异的感觉── 闹不愉快的明明就是张依巧和方顺颐,她实在不懂为什么她每次看到方顺颐就有一股莫名的愧疚。 就算她知道八成是依巧错在先、就算她也觉得方顺颐有点可怜,可该愧疚的也不是她这个毫不相干的人啊。 她为什么要在意方顺颐的感受? 他跟她,可是一点交情也没有啊。 只是……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很不想要面对那张没有一丝表情、却又好像暗藏着淡郁的脸,她开始觉得尴尬…… 心头没来由地抽痛了下,言初桐用力地抿了下唇,不想要让朋友觉得她在发莫名火,将语调放轻一点:“我最近比较忙,你找别人还不是一样吗?” “她们都说阿顺的脸色很难看,好凶,回来一个个跟我抱怨。”张依巧那头的声音很哀怨。“可你从来没说过什么。” 初桐翻了下白眼,在心里嘀咕着── 那是因为你的那些朋友们去的时候很没有礼貌吧? “桐桐,你觉得阿顺他人怎么样啊?”依巧突然问道。 “没有特别的感觉。”修长白皙的手翻着待会要上课的讲义,初桐仅是平淡地回答。 “喔,桐桐你就是太酷了,对男人老是用这种冷冷的态度,才会没有人敢追你啦,不然以你这种大美人,追求者一定很多。” “是吗?你这种可爱的类型比我这种老成的类型吃香。反正我对于爱情也没有太大的憧憬,没有追求者反而比较清静。”她淡笑着回应。 “唉,桐桐你越来越成熟、越来越像大人了,真不好玩……以前你也很喜欢跟着我们一起闹的说,现在都不陪我出去疯了。” 初桐无奈地扯了下嘴角。“或许等我哪天厌倦了这种负责任的生活,就又会回到以前那种夜夜笙歌的日子了吧。” “我一直不懂为什么你要去当老师,你家那么有钱。你可是‘那个言家’的三小姐耶,根本就不需要在外头抛头露面。” 那个言家的人耶,在政商界一直占有无法被超越的重要地位的言家耶。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言家,就像是古代巫术之族一般──神秘、握有强大权力且令人畏惧。 几乎所有的大集团都巴望着能够跟那个言家攀上关系。一打一打的公子哥儿们更是想尽办法要接近初桐这位美貌才华兼具的言家三小姐。 因为希望能够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困扰,加上不希望子女只是成为庸禄、目空一切的二世祖,言家的长辈从很久以前便不让子女太早进入社交圈。 因此言家人在二十五岁以前,是不会被外界知道自己身为“那个言家”人的事实的。 令人扼腕的,言家那个温和帅气的长子和美艳的次女在二十五前,就很不幸地被人“订”走了。 因此,当芳龄二十五、且活会中的言初桐小姐以翩翩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时,那些梦想着能够像无尾熊抱油加利树一样攀上言家的人们可以说是几乎疯狂了。 但这位言家三小姐可酷了,面对那些猛献殷勤的男士们完全不给好脸色,很公平地全用白眼对待。 “我会出去跑补习班不单单是为了钱。”初桐仍是浅笑着。 “那难道是因为好玩吗?”依巧的声音听起来很惊恐。 “你管我这么多做什么啊?”初桐仅是这样道。“好了,我待会要上课了,改天再聊吧。” “那我的衣服……”电话另一头哀了起来。 “我真的没办法。”她好生好气地安抚着,又任依巧闹性子地发几句牢骚,这才结束通话。 依巧真的是被惯坏了。初桐不禁这样叹道。 她已经太过习惯于所有的事情都如她所愿。 在家里有所有的长辈哄着,出门在外因为她的单纯可爱,同学朋友们也都让着她、顺着她,连方顺颐对她也鲜少有指责意味的话语出现。 言初桐将厚厚的一叠讲义放入袋中,望向窗外灰蒙的天。 她方才说了谎──对于方顺颐,她可不是真的“没有特别的感觉”。 方顺颐是第一个轻易地烙上她心田的男子,她说不上是不是非常在意他,只知道她记住了这么一个人,会在独自一人的时候,不自禁地想起他。 或许……是因为他有种说不出来的独特气质吧。 他长得很好看、很斯文,举止很有绅士风范,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便觉得他让人感到……很安心。 他看起来很温和,但从那双透着温柔的眼睛后头,却是炯炯有神,可以看出他颇有个性,并不是会随意妥协的角色。 除此之外……以他一再地容忍依巧的无理取闹的举止看来,他应该是个很专情的人吧? 初桐突然扯了下嘴角。 真好笑,她和方顺颐可没有说过几句话,她对他的那些了解也仅止于依巧的叙述和她自己的猜想,竟然还摆出一副很明白他的模样。 她是怎么了? 不过,自从看过他以后,她深深觉得──依巧并不是非常了解他。 尤其是最近依巧的抱怨越来越多,她更坚定这样的想法。 有的时候,她甚至怀疑:在依巧的认知里面,方顺颐的价值,是在于“一个宠她的男朋友”,还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 “你是来拿依巧的东西的吧?” 她第二次去他们俩同居的地方时,方顺颐在开门的时候,轻声地道,听起来像是在询问,却又像是一种无奈的叹息。 那般无力地淡嘲让她微微一愣,也就是那时候,她涌起了对他的深深抱歉。但她一向很不喜欢介入别人的感情问题之中。 要知道,在人家情侣吵翻天的时候去劝架是最笨的,搞得自己里外不是人嘛。 跟朋友说:“哎呀,算了,别跟他计较。”对方会觉得:“你为什么不站在我这边?” 若是说:“对啊,这种男人最差劲了,分手啦。”偏偏情侣俩爱得死去活来,合好以后反咬自己一口,多不值! 因此,面对依巧对方顺颐的抱怨,她都很识相地只当个好听众,即使常常会觉得很不以为然,却从来没有说过什么。 她这样错了吗?她应该要劝依巧多为方顺颐想想吗?她应该要做出这种行为以表示自己是个“益友”吗? 当她看到方顺颐那勾在唇角后方、一抹不以为然的笑时,她突然兴起这样的念头与想法。 那笑,像是冲着她这个“依巧的朋友”而来的。 但……她对依巧的“道德劝说”却总是来到口边又咽了下去。 她当和事佬要做什么呢? 看他们俩……恩恩爱爱的? 初桐用力地抿了下唇。她不应该有这种情绪的,但她却不知道为什么,心底兀自泛起一阵酸。 第二章 “姊夫,我牙齿痛。” 下午五点半,偌大凉爽的客厅里,一个盘着腿坐在沙发边可爱到不行的小女孩捂着脸颊,可怜兮兮地抬头对着一名约三十初头、正冷着一张脸看电视的英俊男子说道。 没人回应。 “姊夫!”被忽略地小女孩不满地嚷道。 “干嘛?”男子有些鄙夷地睨了她一眼,像是不愿多作理睬。 “牙齿痛啦……” “哦?怎么这样?” 男子眼中突然闪过什么似的,滑出一个不轨的笑容,倾向前、伸出手,像是愿意做深度了解,好声好气地问道: “右边的牙齿痛?” “嗯。”小女孩不疑有他,皱着眉点头,还凑上前给他瞧瞧。 谁知,那只伸出的手却突然弓起两指,二话不说地往小女孩那柔嫩嫩、软绵绵的左脸颊弹去! “啊!”理所当然地,可怜的小不点叫了好大一声,跳起来绕着客厅打转,一边嚷着:“我要跟姊姊说!姊夫你这个坏蛋!坏蛋!” 崔烨昕露出邪恶的笑容,对自己的恶作剧成功极为满意,还邀功似地问道: “现在痛左边,右边觉得比较不痛了吧?” “哪有人这样的啦!”小不点捂着双颊,站得远远的,不甘心地怒视着一派悠闲的大恶魔。“我哭给你看喔!” “哭吧,我不理你。”完全不怕的跩样。 “姊夫,你又欺负宁儿了?”一个带着笑意的叹息从门口传来。“她虽然才小一,可至少是你小姨子耶。” “我什么时候欺负她了?”崔烨昕冷哼一声。 “你不能因为她常常当电灯泡就起了报复的念头嘛。”初桐走进客厅,看着一脸得逞笑容的崔烨昕,笑着规劝道。 初桐星期二下午的课,就在二姊家附近的重考补习班,因此每个星期二的,二姊总是会在中午子宁放学的时候,先把她接到这里玩。 等五点初桐下课了,再来接子宁回去。 “哼,还小姨子呢。”一声冷笑。 “我姊呢?”初桐不理睬他,望了下四周。 “洗澡。” “那我赶快把宁儿带走,让你可以去跟她一起洗。”初桐扯着嘴笑着,一面看向小嘴嘟得超高的小不点。“宁儿,回家啰。” “三姊……宁儿牙齿痛。”看到救星来了,小不点马上黏上去,再度哀怨地诉苦。 初桐皱了下眉。“嗯?什么时候开始痛的?” 小不点踮起脚尖、张大了嘴巴,指着下排牙齿。“今天。你看──” 初桐有些哭笑不得。“你张嘴给我看也没用啊,我又不是牙医。” “那我们去找牙医。” 小不点拉着初桐的手,兴致勃勃地就要往外走。 “我还没有看过要去看牙医还像你这样兴奋的。”初桐无奈地摇摇头,将顺路买回来的甜甜圈往桌上一搁,转头问崔烨昕: “姊夫,这附近有牙医诊所吗?” “喔……对街那间苏牙科听说很不错,我有几个客户是那边的患者。”崔烨昕推了推眼镜,懒洋洋地回答道,手指向小不点── “赶快把她带走吧。” “好啦。”初桐瞪了这个没良心的家伙一眼,牵起小不点。一边往外走,一边嘀咕:“你以为我那么喜欢把她丢来这里啊?家里又不是没大人,还不是因为二姊坚持要把宁儿带来这里玩。” 她知道姊夫只是嘴上逞能啦,其实他对宁儿还是挺好的,要不是对她好,就不会任她玩、任她闹了。 只是这个永远爱扮酷的男人实在颇碍眼的,她不顶几句实在不行。 “姊夫掰掰。” 天真的小不点即使这般被嫌弃了,还是亲和力极高地转头对着始终死着一张脸的崔烨昕挥手。 不知人性险恶的小娃儿真是令人羡慕。 初桐不禁无奈地涌起这样的想法。 “这间诊所好漂亮喔。” 一个刻意压低的娃娃音传入了正在车临时假牙的方顺颐耳里,不禁让他扬起一抹淡笑。 听这个甜甜的声音,应该是个很讨喜的小女孩吧?他这样猜想着。 或许就像……以前的依巧一般。 那个像不曾被污染似的她,让他在初遇的那瞬间,就被她的天真烂漫以及甜美可人的外表所吸引。 但……他已经多久没有望着她的笑容而心生喜悦了? 他们之间,到底是谁错了? 她不该保有她的天真无邪?还是他不应该早她几步踏入社会、接受那些所谓的现实? “请稍坐一下。” 另一头在印模的小周转头对进来的患者说道。 “好。”娃娃音乖巧地应道。 真可爱。 方顺颐维持着嘴上那个微弯的弧度站起身,抬手抹了下汗,顺势往后诊室那头望去,原本持续向前的身型瞬间顿住。 是她? 言……初桐? 这几天不知为何断断续续忆起的人物,在无预警的情况下出现,让他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有个好奇怪的感觉从心底溢起,像阵低沉细碎的鼓声敲打着他的心房。 这样的感觉,是……惊喜吗? “姊,那边有人在看你耶。”小不点一手捂着脸颊,一手拉了拉正在翻阅着杂志的言初桐。 她知道美美的三姊总是会招来很多男人的目光啦,可是那个大哥哥好像认识三姊耶。 “嗯?”初桐抬起头,顺着小不点的手指方向望过去,正巧同站在原地的方顺颐四目相对,也不禁愣了下。 无预期地相遇,让她觉得有些……难以招架。 记忆和现实突地重叠,像道电光石火直劈而下…… “怎么……是你?”初桐率先说了话,稳住自己慌乱地心,然后笑了,像她平时那样的大方优雅。“我还以为这里的医师应该姓苏。” “苏医师出去度假了,我是来帮忙的。”方顺颐在她说话以后,也开始有了动作,一边处理手边的工作一边回答着。 而视线每每望向她,眼光都不禁驻留在她扬起的那抹好看的笑容上头。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闲适的一面,以往的她,仅会用那礼貌却略嫌冷淡的态度面对他。 她那优雅亲切的笑容让他移不开眼睛,她今天的态度很和善,用像看到有些认识的朋友般地态度同他说话,让他宽慰许多…… 宽慰?他是在紧张吗?否则哪儿来的宽心、哪儿来的诡异反应? “原来是这样。”她轻声应着。 “是谁要看牙齿?”方顺颐问着,将手套取下。 “这个。”初桐指了指睁大着圆滚滚的眼睛、朝方顺颐猛瞧的小妹。 “你的亲戚?” 这两人的年纪相差太多,或许是她的侄女之类的吧? “我最小的妹妹,言子宁。”她回答着,已经很习惯别人听到这个答案后的不可思议的表情。 但若是她告知对方:“我同父异母的妹妹”,大家应该就会明白了吧? 唉,不知道为什么,她仍是收不回嘴边的那点笑意,她不禁担心原本表示善意的笑容快要僵掉了。 她可能是在紧张吧…… 真丢脸,她之前都是以那种镇定、带有点冷冷气息的态度面对他,今天居然没有办法维持那样的冷淡…… 只能怪他们之间的相遇太突然了吧? “初诊先填个资料吧。”方顺颐走到柜台前,将空白的病例表递给她。 “姊,他是谁啊?”小不点遇上难得一见的奇观,牙痛都忘了,趁着两人的对话有了空隙,很好奇地拉着初桐的裤管问。 她鲜少看到姊姊对哪个大哥哥有好脸色的耶。 “呃,他是依巧姊姊的男朋友。”初桐一边写着,一边微笑着对她解释道。 “啊?”小不点看向帅帅的大哥哥,面露无止尽的失望。“你死会了喔?我姊姊很棒耶,你不考虑换一下女朋友吗?” “宁儿……”初桐叹了口气,低头,有些无言地轻拍了拍她的小脑袋。“你实在想太多了,人家恩恩爱爱的,你拆散人家做什么?” 语毕还白了她好几眼,以掩饰自己原本就有些紧张、如今又因为那段介绍而增添一些低落的情绪。 “可是……可是人家想要一个温和的姊夫。”小不点好哀怨地模样,再度转向方顺颐:“你真的不考虑看看吗?” “过来吧。”方顺颐只是笑着,对小不点招了招手,要她坐上诊疗椅。 “我来了。”小不点爬上诊疗椅,乖乖地坐好。 方顺颐按下一旁的按键让诊疗椅向后倾,将小家伙往上挪了挪。“来,嘴巴张开我看看。” “啊……”很乖地照作。 方顺颐看着口镜映照出的“惨状”,摇摇头。“小朋友,你蛀牙了喔。” “就叫你巧克力不要猛吃,牙齿要乖乖刷。”言初桐在一旁冷哼。 “牙齿里面竟然有虫虫。”小不点面露哀戚,很沮丧地咕哝着。“宁儿好忧郁喔……” “还好蛀的都是乳牙,而且蛀得不深。如果是恒齿就比较担心了。”方顺颐温文地解释着。“我现在把虫虫抓掉,把洞补起来,会有一点痛,你要忍一下喔。” “呜……” 听到会痛,小不点马上抓住初桐搁在旁边的手。 “听话,忍一下。” 初桐有点于心不忍地看着方顺颐手上那支发出尖锐怪声的机械,在小小的嘴巴里面动来动去。 小不点的一张小脸皱得紧紧的,但还是很乖地把嘴巴张得大大的。 初桐看着小不点可怜的模样,有些不确定地瞄了方顺颐一眼,却不料被他那专注于工作上的眼神所吸引。 那是个温和却又一丝不苟的认真眼神…… 她轻舐了下唇,将目光再度放回表情已经比较不那么“狰狞”了的自家小妹上头,觉得那抹淡淡的失落感又浮了上来。 “他最过分了啦,连星期六晚上都要上班。” 依巧曾经这样抱怨着。 透过依巧这么多年来对方顺颐的描述,即使依巧老是在抱怨他把她放在次要位置,可初桐却隐隐约约感觉到:他不是那种会沉浸在自己的工作、课业中而忽略女朋友的人。 而此时此刻,看着他工作的模样……初桐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觉得依巧无理取闹过。 这么多年了,依巧不能试着谅解自己的男朋友?不能参予他的生活而只是一味地希望他成为她想要的那种男人。 他上进、他努力、他有理想目标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吗? 初桐又抿了下唇,打住那突然飙起的冲动。 算了……他们之间关她什么事?她为方顺颐抱不平也无法改变什么,只是会突显自己的好管闲事罢了。 “来,漱个口。” 方顺颐将抽吸的管子从小不点的嘴中拿出来,让诊疗椅的椅背缓缓竖起,习惯性地将前臂搁在诊疗椅上,将口罩解下一边,抬眼看向初桐。 “你今天晚上没有课?”他知道她是补习班的化学老师。 “嗯,我星期二四六晚上都没课。” “跟我相反。”方顺颐再度将诊疗椅降下,起身拿需要的东西。“我是一三五没有排到班。” “哦?我以为你每天晚上都有班。” 他坐了下来,勾出一个笑纹。“本来是的,可最近……也觉得应该要稍稍休息一下。” 依巧因为这件事情不知道跟他闹多少遍了,不管他如何跟她解释,她却只是一味地认为他把工作看得比她重要…… 她这个从小到大锦衣玉食、从不需为金钱担心的千金小姐,怎么能够了解他想要为以后两人的生活努力的心? “那依巧一定很开心。”她的声音有些浮,轻轻的、硬压下了那抹口是心非。 她虽然不是挺确定,但也猜想着──他八成是在依巧长时期的吵闹不休后,终于屈服了吧? “是啊。”方顺颐笑笑地应着,将口罩上提,继续手边的工作。 沉默又悄悄荡开,言初桐一直遏止自己那些胡乱的想法,即使她似乎看到了方顺颐那抹笑容牵引着难以言喻,她仍是告诉自己──方顺颐和张依巧的事情轮不到她来管。 何况,有些事情实在不是单就一些线索和细节就能够全盘了解的,她这个局外人实在不应该自以为是地为任何一方抱不平。 依巧虽然有时候比较孩子气、有些任性,不过也是她多年的朋友,她不应该以任何理由扯依巧后腿。 采取沉默吧。 就像依巧在抱怨感情路不顺的时候,她从没有袒护任何一方那样,此刻的她,什么都不用说,说了也是自讨没趣。 “好了。”方顺颐二度将诊疗椅椅背升起,以轻快的语气宣布道。“子宁很勇敢喔。” “有奖品吗?” 原本还因为疼痛而极度哀伤的小不点,一听到称赞,马上亮着水汪汪的眼睛看向方顺颐。 “你妹妹真有趣。”方顺颐站起身,笑着摸了摸小不点的头,一边这样对初桐说道,并好奇地问:“你有几个兄弟姊妹?” “一个哥哥、一个姊姊、除了宁儿还有一个妹妹。” 方顺颐笑着。“这么多哥哥姊姊,子宁一定很幸福。” “她呀,被宠坏了。”初桐有些宠腻、又有些无奈地看向奔去后诊室翻漫画的小不点。 “可爱天真的女孩子……大家也比较不忍苛责吧。” 初桐不是听不出来他在影射些什么,但无意道破,只是微笑,掏出小不点的健保卡交给他。 “要刷健保卡对吧?” “对,等我一下。”方顺颐坐到电脑前面。 初桐静静地看着他侧面的脸部线条,突然一个冲动地开口:“我原本以为你会是个温和的人。” 话一出口,她马上就后悔了!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这样的话很不得体哪!好似说他是个人面兽心的恶魔一样。 “我怎么了吗?”他看向她,有些震惊地。 难道他做了什么事,让她觉得不高兴吗? “不,你没有怎样。”她被他的直视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忙解释道:“我只是觉得……你颇有个性的,不是我想像中那么愿意轻易妥协。” 方顺颐望着眼前这个一边解释一边微笑的女子,突然意识到她那美丽的笑容似乎是用来掩饰她的不安与忐忑的…… 她有些紧张,却不笨拙。 还不认识她的时候,她看起来是这么不可亲,浑身都是千金小姐那种高不可攀的气息,像一朵带刺的鲜红玫瑰。 可当他开始同她接触,才发现她那股充满着自信、却又带着点别扭的模样是多么有趣。 她落落大方的身段很迷人,但心有胆怯的她也同样让人心动。 她的论调、她的笑容、她的敏锐,让他不由自主地笑了,带着欣赏的意味。 “我说错了吗?”看他不说话,只是笑,初桐不禁心头又是砰砰两下。“难道你是个不与人争、和平为上的人?” “不,我不是。”他以极轻却又是极为肯定的语调说道。 他从不同别人谈论自己的个性,更不喜欢别人用那种“我很明白你”的那种态度来面对他、剖析他,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承认了。 他毫不迂回的坦承反而让初桐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啧,她管这么多做什么?方顺颐是个怎样的人关她什么事? 可是他好像不觉得她这样的问题很无礼,反而觉得她很有趣的样子耶……怎么会这样? 可能是因为我是依巧的朋友,所以他对我比较容忍吧? 初桐这样想着以安抚自己过度雀跃的心。 “你会在这代班多久?苏医师回来以后你就不会在这里了吧?”她接过他递上来的健保卡,决定换个话题。 “苏医师他有考虑让我在这边继续做下去……我还不确定,目前好几个诊所在跑。” “你想留在这里吧?” “嗯,这里的薪资比较高,上班时间很完整不会断断续续的,又可以学到很多东西。”他的声音是一贯的平静轻柔,不见情绪。 “但是?”她很自然地为他接下去。 他笑了,想了下才道:“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的。” 地雷!又踩到地雷了! 初桐脸色微微一变,她最忌讳同他谈到依巧的任性、依巧的不谅解、依巧的骄纵……这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同他一起数落依巧的不是?这难道一个朋友应该有的行径吗? “我不会再继续说下去,你不要一脸防备的模样。”方顺颐仍是笑着,将双手交握放在桌上,抬头看她。 “我只能说,喜欢什么,想清楚了,就去把握它。”她低头将皮包拉链拉上,身子转向门的方向,转头看向他。“这是我当初对喜欢上你的依巧说的。” 心有点酸,就任由他酸吧。 她虽然心疼他处处忍让,可那终究是他和依巧之间的问题,他们若打算继续走下去,便理当去克服去解决。 这个男人……不会是她感情的依归。 “什么时候再来?”小不点放下漫画,乖乖跑到她旁边。 “等你牙齿又蛀了的时候。”初桐笑笑地说道,然后转头对方顺颐道了声谢,便牵着小不点离开。 “哗,方医师,那是个大美人耶,你怎么桃花运这么好?”一旁刚忙完的小周一边擦着手一边揶揄地说道。 “那只是个朋友。”方顺颐轻声地回答。 朋友…… 这两个字该如何界定?他知道自己欣赏她、被她的聪慧所吸引,那他们之间还能称得上朋友吗? 第三章 还没走到教师休息室,言初桐便听到了一个熟悉的笑声,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像是银铃般清脆地笑着。 然后,印入眼帘的,是坐在她位置上的张依巧,和一个背对着她的男子,两人正在谈天。 那男的不知道正在描述些什么,依巧笑弯了眉毛眼睛,一手捂着唇,一手轻拍了下他的手臂。 这是什么?打情骂俏吗? “桐桐!”依巧眼尖地看到了她,挥着举高了的手,同她打招呼。 “嗨,言老师。”那男的转过身,用那个初桐始终不喜欢的笑容对着她。 沈纬,长得是不错,但她始终不喜欢他那脸上挂着的轻浮样。他是重考班的国文老师,据说是专门开黄腔避免学生睡着、以下流低级的口诀帮助学生记忆的那种老师。 “沈老师。”初桐冷淡客气地微微颔首,视线并没有在他身上停留太久。 然后,绕过沈纬,走到依巧旁边,放下手中的讲义,瞄了依巧一眼。“怎么突然来了?” “经过,想说来看看你,反正我也没什么事。”依巧背靠在转椅上,笑得甜甜的。 初桐扯了下嘴角当作是回应。此时此刻,她觉得依巧那抹笑刺眼极了。 “我不打扰你们啰。”沈纬抛下一个随性的笑容,插着口袋走了。 “欸,桐桐,你跟那个沈纬熟吗?”沈纬一走,依巧马上抓着初桐问道。 初桐从旁边拉来一张椅子坐下,喝了口茶才回答,以极冷淡的声音回答:“从来没有熟过。” 真是的,要劈腿、要“换个口味”,也找个像样一点的好吗?她从不知道依巧是那种会被空有嘴上功夫的男人拐骗去的女人。 “可是我觉得他看你的眼神不太一样耶。”依巧笑得贼贼的,完全没有意识到初桐不太高兴的情绪。“欸欸,你不考虑看看吗?我觉得他很有意思耶,说话又很风趣,长得又不错。” “你想太多了吧。”初桐满腹的火气直往上冲,却隐忍了下来。“你难道不知道我对于那种只会耍嘴皮子的男人没兴趣吗?” 或许她古板了点、或许她把事情看得太严重了,不过她真的认为:一个已经有男朋友的人,不应该同别的男人这般调笑玩闹。 “哎呀,你老是这么严肃做什么?他只是跟我开玩笑嘛,又不是甜言蜜语或是高谈阔论。你也常开玩笑啊,而且我现在啊,常觉得那种一派正经的男人越来越无聊了。” “哦?嫌弃方顺颐了?”她冷哼一声,不以为然地抛过去一个白眼,翻开讲义迳自看着。 依巧趴在她桌上,叹了口气埋怨道: “也不是啦,我只是觉得他何必这么认真呢?他说他想要自己开一间诊所,所以要努力一点。说来说去不就是为了钱吗?我爸又不是不愿意帮忙,如果他觉得这是‘施舍’,那就当作是借给他,以后再还就好了嘛,干嘛那么计较?” “至少他是个有担当、有责任感的男人,不是吗?你以前不就是被他这点所吸引的吗?”初桐手上的红笔“刷刷”两大声在讲义上头画下重点,语气不太好地反驳她。 “欸?桐桐你今天怎么回事?你以前都只是听,从来不帮方顺颐说话的。”依巧抬起头,又些稀奇地看着她。“真是的,你第一次开口评论就不站在我这边。” “依巧,你不是小孩子了,为什么不试着为别人着想呢?”面对依巧毫无自觉的态度,她很无力地叹道,为方顺颐感到不值得。 他一直很努力,不希望让身为千金小姐的依巧稍受委屈。可为什么依巧就不能了解呢? 只是一味地闹着,从以前的偶有小抱怨,到如今的高频率争吵。 “我哪有不为他着想?我也知道他工作很辛苦啊,就是不想看到他这么辛苦所以才跟他提说从我爸那边拿钱嘛。只是自从上次我因为这件事情跟他小吵以后,最近都找不到他人,原本他值班的那几家诊所时间也都变动了。” 初桐原本还想要回什么的,却在听到后头几句话后,抿住唇,没再说什么。 她不想告诉依巧方顺颐人其实就在这附近的牙科诊所。 她知道她这样的举动很自私,但……自私就自私吧,她就是什么都不想说,这种事情,她一个人知道就好了。 这样拥有着一个小小的“秘密”,让她为方顺颐难过的心感到稍稍平衡些了。 可到底是怎样的心态,让她会有这样的自私?她似乎有些明了,却又不太想面对这个问题。 或许……是因为她欣赏他的上进吧,也或许在言谈之中,有些察觉到他和自己的契合,于是不知不觉中,已经把他当作朋友看待了吧? 是了,是欣赏,并不是其他原因。 “桐桐你不高兴啊?”依巧看着初桐严肃的表情,歪着头问道。 “没有啊。” “嗳唷。”依巧撒娇地靠了过去。“好嘛,我以后会减少对方顺颐的抱怨啦,你也知道我依赖心很强,老是要人照顾要人哄。” “你光说不练有什么用。” “我一定会改进的啦。我也有在阿顺的手机里面留言跟他道歉了嘛,这是我第一次道歉耶。我有告诉他:我不应该因为他要去台北上课三天就跟他闹情绪,大不了我也跟着上去就好了嘛,白天不能见面,晚上也可以在一起呀。” “你总算有点长进。”初桐的声音好欣慰。 这么一来……小俩口又差不多合好了吧? 这……是好事啊,但她心口那股闷堵是怎么回事? 见不得别人好吗? “啊,现在台北一定很热吧,我可以穿那件细肩带的小洋装。”依巧笑眯眯地开始计画她的台北之旅。 “是是是,趁机去台北采购一番吧,反正你也闲闲没事。”上课铃响起,初桐阖上讲义,瞄了她一眼。“你要继续待在这里?” “我待会就要走了啦。”依巧再度露出贼兮兮的笑容。“怎样?你怕我勾搭沈纬啊?” “对他有兴趣的是你吧,方顺颐真可怜,遇上你这种会劈腿的。”她白了依巧一眼,半开玩笑地道。 “这哪叫劈腿?我只是多认识一些人而已啊,我这么多年也只有过方顺颐一个男朋友,也无从比较起……” “比较?为什么要比较?”初桐顿住原本要离去的脚步,错愕地看向她。“你不觉得,如果你还想要多方面比较,就表示你根本就不够重视你跟方顺颐之间的感情吗?” 他们都已经交往五年了,还在“不确定期”? 当初倒追方顺颐的也是依巧,怎么反而是她不确定起来了? “现在谁不是货比三家?”依巧一副觉得她莫名其妙的样子。“很多男孩子在跟女孩子交往的时候也是‘备胎’好几个,我只是想要‘比较’一下,确定他真的是我所要的,有这么严重吗?” “那你要比到什么时候才会确定?跟全天下的男人都交往过之后吗?你们都交往这么久了,还有什么好不确定的?”初桐完全没有办法认同这样的论调。 “我爸在催了,叫我该结婚了,所以我最近一直在思索我和方顺颐是不是能够继续走下去啊。我跟他在一起很开心、我很喜欢他,可是这不代表我们适合在一起一辈子。而且我跟他最近还真常常意见不合。”她咕哝地补上一句。 初桐望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不能说依巧完全不对,只是为方顺颐感到不平。 她不喜欢“同情”男人,总觉得那是个愚蠢的举动。 她总觉得男人遇上了什么难事便应自己想办法解决;而不是同女人诉苦。女人也不应该轻易被激起保护欲,所谓的母性光辉只是让男人更没有担当。 但此刻她真的同情起方顺颐,以一个局外人的客观角度,深深地为他的付出感到遗憾。 “你说的没错。”初桐又喝了口茶,将上课要用的讲义拿起。“终身大事是要审慎思考的。” 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饿死了。 初桐一边嘀咕着,一边抓紧手中的钱包疾步往前走去。 她比自己所想的还要生气。 她不是没有因为依巧的孩子气而不高兴过,可从来没有一次像现这样觉得依巧是这么的不可原谅。 是她太古板了吗?是她把男女之间的感情看得太过严肃吗? 但她真的认为──一旦交往了,对彼此就应该有一定的责任感,这是不能儿戏的…… 说起来八股,但感情的培养不是应该来自双方的付出吗? 初桐有些烦躁地吐了口气,继续向前走去。 抬起头,目光不自禁地捕捉到左前的诊所招牌,原本已蕴着满腹心事的眼睛如今右刷上一层淡郁。 知道他就在她上课的地方附近,这让她每每想起就是一阵难以言喻的躁动与不安。 她是想见他吗?期待能够与他不期而遇吗? 她对他,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 若他只是她欣赏的人,为什么这几天每每想起他,胸口就是一阵难受的紧揪、热烫? 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得太入神了,还是这条路政府挖得很勤快却没有什么心思把它好好铺平,初桐硬生生地踩进了柏油路上的一个凹洞中,脚一拐,身子重心一个不稳,在她连一声“唉呀”也来不及叫,便摔在地上。 摔倒了摔倒了摔倒了…… 摔在地上的言初桐错愕地愣了愣。 “都几岁了,走路还会跌倒……”她小声地挖苦自己。 她用手背拍着裤子,缓缓站起来,弓着身子,像只戒备的猫儿一样,瞪着那双水亮亮的大眼睛小心地看着四周……好险,这里没有人经过,没有人看到她出糗的模样。 确定面子没丢半分以后,她这时候才感觉到身体其他地方的疼痛。 咬着牙、皱着眉,她将掉在地上的白色七分袖外套用左手的两只指头拎起来,心疼地抖了抖上头的尘屑。 唉,她很喜欢这件衣服的说。 “倒楣死了。”她嘀咕着,一面低头审视着身上的灾情。 因为穿着长裤,所以还不至于有多严重的伤,只是衣服有些脏了。不过那基于反射性而在第一时间支撑身体的手掌,可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连连叹了好几声,初桐望着她可用血迹斑斑来形容的手掌,露出了每次二姊看到四妹的物理成绩所露出的凄惨无比的眼神…… 这些血沾到衣服就惨了…… 她望了望四周,想看看路边有没有水龙头之类的可以冲冲手,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狼狈。 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前方、方顺颐有可能会在的牙科诊所的招牌上。 她不确定此时此刻自己心里是不是突然涌起一阵喜悦──因为有个好借口可以进去找他的喜悦。 她只是确定方才飘过的念头── 牙科……应该会有个碘酒、药水、绷带什么的吧? “嘿,方医师,一起去吃饭?” 中午十二点半,休息时间,小周伸了伸懒腰,一边咬着尚未点起的烟,一边问道。 “你先去吃吧,我把这里收一下。”方顺颐将用过的漱口杯拿到后头丢掉,一边和气地回答。 “好吧。”小周拖长了尾音,大摇大摆地走出诊所。 他太了解方顺颐这个家伙了,表面上客客气气的、凡事不与人争,但实际上将自己和别人之间的界线划分得非常清楚── 他不随便与人深交的。 方顺颐环顾了一下收拾过的诊所,看了一下是否有何处遗漏。 将电灯都关掉、单纯靠外头日光照明的诊所,不知为何予人一种平静祥和的感觉,或许是因为这是一间由医师细心规划、用心经营的诊所吧? 什么时候他也能拥有一间如此规模的诊所? 他轻叹了声,转身走到门边,准备要将铁门降下,却因为眼前的景象而突然顿住了正要往按钮移动的手指。 是……是初桐? 她是朝着这个方向过来吗? 他的胸口一阵凉一阵热,他没有办法描述他内心那股涌起的莫名激动,像是他已经想她想很久了、如今终于得能见到她似的狂喜。 只是…… 方顺颐不自禁地皱了皱眉,不确定地眯着眼看着她。 阳光有些刺眼,看不甚清楚,不过,他依稀感觉到眼前这名一向十分有气势的女子,今儿个……好像有些狼狈? “嗨,不好意思……” 他还愣着,她已经在自动门开启的下一秒走到他的面前,脸上带着有些窘迫的笑容。 “怎么了?要请我吃饭?” 他很自然地端出微笑,只是没有察觉自己的语气中,夹杂了一份微不可查的亲切。 “你也会开这种玩笑啊?”她笑瞪了他一眼。“要请你吃饭是没问题,只是要请你先帮个忙……” 说着,便将双手摊开给他看。 “这是怎么回事!” 方顺颐一见眼前的一片惊人的腥红,下意识地便抓住她的手腕、带到面前,想要看个仔细。 那冰凉柔嫩的触感让他微微一愣,理智随即提醒他这是不合宜地,但他仅是稍稍解松了些力道,却没有放开她。 “呃……如你所见,我受伤了。” “看起来很吓人。”他作出评论,将语调放慢,把方才的慌乱收起。 “是这样没错,但其实都是细小的伤口。你不要紧张啊,你们应该惯于血腥的场面了吧?”初桐淡笑着,很顺势地、轻轻将手抽回。 方才无预警被掌握住的感觉让她突地心头一惊,现下手抽离了,温暖、被包裹住的感觉没了,但那阵阵暖意却仍停留在心中。 有人关心、有人担忧的感觉真好…… “过来擦药吧。”他指了指最靠近他们的一张诊疗椅要她过去。 初桐一拐一拐地走到暗红色的诊疗椅前,乖乖地坐下。 “脚也有伤吗?”他注意到她的走法不大对劲。 “应该是没有,只有淤青吧。” “你是怎么受伤的?”他背对着她问道,从消毒锅里面拿出一支镊子,从一旁的一个不绣钢罐里夹了一小块棉花。“跟学生打架啊?” “才不是,我跌倒了。” 反正她今天已经够丢脸了,坦承一下也不会怎样。 “呃?”他没有预期到会是这样的答案,有些惊讶地转头看了她一眼。“车祸吗?” “不是,是单纯的跌倒。”她很无奈地回应。 他没说话,仅是笑着,回到她面前,将棉花沾了些水帮她清理。 他那噙在嘴边、很温文的笑容看在她的眼里总觉得有点刺眼,哼哼两声:“你要嘛就大声笑我,我不会介意的。” 他蹲下来帮她上药,没有如她所愿地干脆地大笑,只是顿了一下,然后道:“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啊?”她没料到他竟然会跳脱话题跳得这么快,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考虑一阵子了,可是不知道这样的忙会不会对你造成麻烦……” “你就直说吧,你这样我很紧张。”她被他那不轻不重、云淡风清般的语气搅得好忐忑,忙笑着接话。 “我有个今年读高三的表弟,他想要上你的课,可是和其他的补习时间冲堂,所以想说可不可以跟你拿一些考卷,他跟我说过你自己编写的考卷很棒,跟指考的走向很接近。” 她笑出声,顿时松懈下来。“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咧,当然好啊,拿个考卷有什么问题。” “那太好了,我这个表弟很聪明,也挺上进的,功课也一直很好,他的同学似乎都有在你的家教班上课。” “如果时间允许的话……”初桐想了下。“我可以帮他上课啊。” 他抬起头看她,有些不可置信的模样。“你是说去当他的家教吗?” “是啊。” “这、这样不好吧,太麻烦你了。” “怎么会,只要时间刚好的话,我跑这一趟没什么问题,怕得是学生不够积极而已。”她很肯定地微微笑着。 她平常是没有在兼家教的,但对方是方顺颐、她很欣赏的一个朋友,所以她愿意帮忙。 他看起来很惊喜、很感激。“如果能够这样,那真是太好了!谢谢你,我欠你一份人情。” 她被他诚挚的模样打动了,那对直视她的眼睛让她有些不好意思。“让你表弟还就好了,你这个当表哥的这么尽心尽力还真是难得。” “我们像亲生兄弟一样。” “哦?” 他再度低头,拿了一旁的绷带在她手上绕了两圈。“国小六年级,当我爸离开我和我母亲以后,我阿姨便把我们接过去住,并负起照顾我的责任,所以我和表弟的感情特别好。” “你父亲是……生病?”问题一出口,她便后悔了。“对不起,我不应该多问的。” “不要紧,我父亲他……是外遇。” 方顺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根本毫无交情的人透露这么多私事,家里的事情他一直都很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 之前,他一直认为他之所以对初桐特别,是因为她是依巧的朋友。 但……他并不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 他渐渐明白,他对初桐的不太一样,不是因为其他的因素,只因为她是个很令他欣赏的女子、且和他有种说不出来的……契合。 方顺颐的声音很轻柔,将纱布固定好的动作也是,但声音夹带着的那一点点失落还是进入了初桐耳中。 她没有接话,对于这般好似“同情”的言语她说不出口。她当然不认为他是在博取同情,但是若她接了话,就会有那种意味了。 但她疑惑的是,她听依巧说过很多他的事情,却从来没有听过半点有关于他的家世背景之类的话题。 除去那些抱怨,依巧也只是会喜滋滋地说方顺颐怎样对她好、怎样处处顺着她容忍她…… 初桐望着这个此刻与她十分靠近的男子,那股混着酸的苦涩又涌了起来。 他……一定很爱依巧吧?不然以他这样颇有自己的主张的人,怎么会愿意放低身段? 她的视线停留在他低下的脸上……是因为此刻只有他们俩吗?是因为空气中飘荡着一鼓难解的因子吗? 她总觉得眼前有些蒙蒙的,有股极度想要触碰他的冲动…… “好了。”方顺颐轻轻按压了下纱布,满意地笑着抬起头,却因为对上她的视线而顿住。 他不确定她的眼神是代表着什么,但却确定那样的眼神用力拨动了他心中的一条弦,荡出了阵阵波动…… 他没有意识到他与她之间的距离这么近,而他们周围昏黄的色调、静谧的气氛像是在催化着什么…… “欸?”当他的手上抬搁到她身旁、当他的身体微向前倾的时候,初桐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断了方才的凝望。“包起来的感觉很严重喔。” 是怎么回事…… 她刚刚是怎么了? 她的手心冒着汗,觉得脸似乎也在发着热,觉得好紧张。 噢,别想了,再想下去不知道又会厘出怎样的情绪…… 方顺颐撑着诊疗椅,顺势站起身,解释道:“你待会还要上课,避免你的手沾到粉笔灰,所以我固定得比较牢。回到家要记得把纱布取下来,让伤口透气。” 怎么回事?他方才……竟有些失控了。 真是胡来,绝对不能再这样。 但,他是不是真的被她……吸引了?那种沁入心脾的炙热该怎么解释呢?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她笑着站起来,同他道谢。 他们,都不太确定对方的感受,只是很清楚──这样的感觉,不能再产生第二次。 “哪里。” “啊,对了,我把手机号码留给你,这样方便你跟我联络。” “好。”他将手机拿出来,纪录下她念的号码,按下通话键。 她有他的号码了…… 初桐听着自己的手机响了几声,一边这样想着。 是她想太多了吗?只不过是交换了号码啊……怎么,她竟觉得他们之间……不太一样了呢? 第四章 “阿顺!” 走出研习会的大楼,方顺颐便听到一个清亮的声音唤着他。 他的视线很准确地捕捉到在长长的楼梯尽头、用力挥动着手臂的依巧。 她看起来很开心。 但他,竟没有欣喜、没有愉悦,反而有一丝……战战兢兢。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对她的出现已经从欢喜转为防备? 张依巧乐呵呵地跑上阶梯,紧搂住他的手臂,一副甜蜜小女人的模样。“我跟你说喔,我今天买了好多的衣服耶。” “真的吗?”方顺颐不自然地笑了笑。 有些热。 这样的接触让他觉得太过紧贴,让他有些想要将手抽离…… 方顺颐皱了下眉,有些讶异地发现自己对这样的碰触,竟产生了排斥。他不喜欢与人有太近的接触,可是他向来都是纵容依巧、也从未觉得不适…… 可能是因为一整天下来的讲习让他感到疲倦了吧? “我买了那天在杂志上看到的那件衣服,我真庆幸我这阵子吃得比较少,不然那件洋装是铁定穿不下的。” 等他回过神,依巧正在描述她今天的战史。 “这样很好啊。”他随口应着,瞄了眼她的上衣。 “我们晚上吃什么?日本料理还是潮州菜?” “都好,你决定吧。” 偶尔,让自己的胃享受一下也挺好的,依巧也会开心,算是两全其美。他平常很节省,但绝对不是一毛不拔。 依巧一边拿出手机要订位,一边抱怨道:“我今天逛街,原本很好玩的,可是到最后就觉得一个人好无聊,本来我是想要邀初桐一起上台北的。” “她不是要上课?”他愣了下,这般问着,很小心翼翼地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丝的过分好奇。 不知道为何,听到她的事情,他的精神就来了。 “这几天重考班段考,她不用上课。”依巧应道,然后跟电话那头预约订位。 初桐、初桐、初桐…… 和依巧的对话暂时停止,他望着前方喧闹的街道,心头一直挥不去这两个字。 他不明白,不过是个名字,却在方才依巧提及以后,一圈一圈地在他心中环绕着,越绕越紧,久久不能停息…… 这样地想着念着,让他觉得有些烦躁,却不知道怎么将之挥去。 “订好了。”依巧结束通话,冲着他微笑。“唉,难得桐桐有空,可是她说她最近接了个家教,所以不能来。她说她最近只要有空,都会过去。” 方顺颐心头微微一阵,他不知道他仅是将表弟的时间告诉她,她便马上腾出时间…… 是因为他的关系吗? “真不知道是谁这么大牌,请得动她。”依巧嘟着嘴说着。 方顺颐又愣了下。“你不知道是谁?” “我有问啊,我超好奇的,可是她好像不想说,有点迂回,只说是什么朋友的弟弟。哼,一定有鬼。” “终于有追求者了吗?”他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心思却荡得老远。 他很感激她,感激她重视他的请托。 是因为她将他认定为自己的朋友,才会愿意帮他吧? 她是为了避嫌,所以才不打算告诉依巧的吧? 他也是的,一方面怕依巧多虑、一方面也因为着不知名的原因,并不打算将这件事情随意予人知晓…… “桐桐本来就很多人追啊,她以前只要参加商宴,就一定是全场的焦点。可是她都看不上眼,她眼光很高的。久而久之就没有太多人敢碰钉子,唉,我有的时候也觉得她太骄傲了,好爱坚持己见。” 方顺颐皱了下眉。“有自己的主张不好吗?” 他喜欢她的有主张、有原则……不卑不亢的态度让人觉得她并不随意受外界摆布。 也因为如此,能够被她重视,他觉得是件深具意义的事情。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她年纪越大越喜欢独自一个人,越来越不喜欢跟大伙去玩、去闹,很多人都觉得她很自命清高,跟她姊姊很像。” “你不是跟她挺好?怎么这样形容她?”他轻问着。 他在不高兴,为什么呢? 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单纯对依巧这样不厚道的举止感到不悦,而是不高兴别人这样诋毁言初桐…… 可是为什么他会如此在意这些呢? 是因为她是他认定的“朋友”吗? “是啊,可是其实我有的时候还挺怕她的,尤其她最近好爱教训人……”抱怨得正起劲,她的手机却在这时候响起。 “说不定是初桐。”方顺颐忍不住勾起唇,有些冷嘲地道。 “不是啦。”她娇叹着,按下通话键。“喂……咦,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然后不知道对方同她说了些什么,她咯咯地笑了起来。 方顺颐瞄了眼依巧。他没有看她这样笑过,像是被取悦了一般,甚至带了些打情骂俏的意味。 “好啦,我不跟你多说了,我跟我男朋友要去吃饭……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你以为我行情跟你一样差吗?”她骄蛮地反问。“哼,你以为我不敢啊?好啦,我要挂电话了,下次再跟你算帐。” “谁啊?”她结束通话后,他不禁这样问。 但也就只是单纯的询问,连一点吃味的意味都没有。 看到她这副模样,他是不是应该感到不是滋味呢?还是因为他对他们之间非常有信心,所以不会在乎这些? “桐桐台中补习班的一个同事,我总觉得他想要追桐桐耶。” “你想要帮他追初桐?” 怪了,真是怪了,他此刻竟又觉得有些闷、觉得有些忌妒难受…… “如果可以当然好啊,桐桐其实对这种牛皮糖型的男人没有免疫力,你别看她冷冷淡淡的,其实很不禁缠。所以我很鼓励他想尽办法黏上桐桐。” “可如果初桐不喜欢他呢?你有问过她吗?”他对她这样自愿充当红娘的举动不是很赞同。 “怎么会不喜欢呢?沈纬的条件很不错啊,又很风趣。我有问过桐桐,她说不喜欢,可依桐桐的个性,就算她不讨厌他,嘴上还是会说不喜欢的,所以就试试看嘛。” “你这般闹,不怕她生气?” “唉,她对我很纵容的啦,从以前就是这样。” 是了,依巧就是这样,认为只要卖个笑、厚脸皮地道个歉,朋友们就会不跟她计较了。 这就是为什么她越来越任性妄为的原因吧? 原本吸引他的那份率真、可爱,随着年纪的增长,似乎已有所改变,变得骄纵、情绪化…… 不经大脑的话说惯了,她那口无遮拦的习惯也越来越严重。 他们之间的对话,也大多环绕在她自己的身上──买了什么衣服、听到了什么八卦、被谁惹着了…… 他不是听不惯那些琐事,只是有些时候,他希望能够得到一份关心。 就算是一句“你累不累?”“今天忙不忙”之类的例行问句也好,但这些,却从没有过…… 方顺颐无奈地浅笑了下。这样的问句他怎么可能会听到呢?对于他的认真努力依巧一向是不以为然的……她明白他对自己的期许,但她觉得那是不必要的。 我不要让她觉得跟着我是一种委屈。 当初拼了命准备转系的他,是一直这样告诉自己的,也是这样的意念,支持着他一直往前。 他希望她一直是无忧无虑的,他希望她开心。 但当初有这样念头的他,又怎么知道她的快乐、她的无忧已经渐渐转为一种自私?。 她是千金大小姐啊,什么都不虞匮乏的……以前他有自信自己一定有能力给予她所要的一切,但最近的他,却常常自问,无奈且疲累地自问── 他到底能给她什么? 一回到台中,方顺颐便直接往阿姨家去。 他去台北三天,到了第二天晚上,依巧就嚷着无聊便先回去了。 也好。他是这么想的。 以前他会希望能够将他学习的新知,所获得的资讯与她分享。但她却从来没有兴趣,从不会想要试着了解…… 这和“能否理解”无关,是在于她是否有心参与他的生活…… 起初他会因为她的漠不关心而有些惆怅,但现在不会了,只是觉得他们这样的关系有些可笑。 “啊,顺颐,你来啦?”来开门的是姨丈,福态圆润的脸上堆着笑容。“快进来、快进来。” “姨丈。”方顺颐笑着打招呼,走进玄关脱鞋,一边抬高手上的纸盒。“我这几天去台北,带了些点心回来。” “你人回来就好了,还带东西做什么啊?”阿姨出来迎接,一边笑骂着。 “只是些小东西。阿志呢?去补习了吗?”那小子平常就算正在读书,听到他来了也是会马上跑出来的。 “在上课。”阿姨微微压低了声音。“就是顺颐你帮忙找的那个很漂亮的化学家教啊。” 他愣了下。“今天也上课?” “她叫阿志只要有时间、有问题要问就打电话给她,她如果刚好补习班没课就会过来。”姨丈说着,然后面带疑惑地问道:“欸,顺颐啊,我听说这个言老师是补习班的王牌老师耶,我们给这么低廉的学费这样怎么好意思?” “是啊,她很认真耶,还一直帮阿志补课,而且不收钱的。” “她补课没有收钱?”方顺颐皱眉。“这怎么行。” “顺颐,她是你的谁啊?怎么会愿意到我们这边来赚这种小钱?”阿姨说出内心长久以来的疑惑。 “她是依巧的朋友。”方顺颐自行倒了杯水。 “她们是朋友?她们根本就是两种不同类型的人啊。”两个长辈觉得很不可思议。 “言老师也有活泼的时候,她只是在学生家长面前不好意思表现出来而已。”他淡笑着。“她和依巧从高中开始就是好朋友。” “我跟你阿姨都挺欣赏她,她很稳重、很沉着,气质出众又礼貌周到。” “是啊。”他也是欣赏着这样的她。 不懂她的人常会觉得她是个冷漠、高傲的女子,但实际上她比谁都还心软、比谁都还愿意为他人付出。 所以依巧始终缠着她,因为知道如果发生了什么事,她是可以依赖的人。 “今天你错的那几题,待会还要再看过,我下次会拿化学键和晶体结构的考卷过来,记得要先作准备。” 一个温婉的声音随着下楼梯的脚步声传了下来。 “啊,下课了吗?”两个长辈端着笑容迎上前,顺带端着点心。“老师您辛苦了,吃个点心再走吧?” “对啊,我妈做的小蛋糕很好吃耶。”作学生的在一旁附和着。 “不用了。”初桐客气地笑笑着轻声回绝,本想顺便白阿志一眼,一抬头,却不经意地对上方顺颐的眼睛,不禁愣了下。“你……不是在台北?” 是因为这样的情况不在她的预期之内吧?所以她的心突然狂烈地震了一下,眼睛始终停留在那个漾着温柔的宽和视线里,抽不离。 “刚回来。”他放下手上的水杯,冲着她微笑。 怦怦、怦怦、怦怦…… 如果可以,初桐实在很想吓阻她那没出息的心跳。 他、他笑什么笑啊?笑得那么好看、笑得那么温文儒雅做什么啊?她都快不知道眼睛该摆哪好了。 奇怪,之前都不会这样的,怎么这次的不期而遇会让她反应这么剧烈? “不留下来喝个茶嘛?”他间,也帮着留她。 他从她的表情中读出惊讶,她那水灵灵的大眼瞪得圆圆的,让平常面对他的正经八百的模样顿时抹去了几分。 “真的不用了。”她脸上挂的仍是那个客气的笑容,摆了摆手婉拒。 “那……阿志送老师下去。”长辈们命令着。 “我送吧。”阿志还来不及回答,方顺颐便抢了这个差事,上前走到玄关套上鞋子。 这下初桐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绝,毕竟方顺颐的态度非常坚决。只好乖乖地穿上凉鞋,由着他帮她打开门,并按下电梯。 “谢谢老师。”爹娘压着儿子跟初桐鞠躬哈腰。 “呃……再、再见。”初桐有些不好意思地应着,好不容易等到电梯门打开,她才抱着逃跑的心态快步进入。 电梯门合上,她从右方的镜子瞄到他的嘴角!!吓!他在笑她! “笑什么?”她有些不甘示弱地问着,但语气却像是个败寇的无谓挣扎。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落荒而逃的模样很有趣。” 她不打算跟他计较,只是低哼。 他仍是笑着,视线朝她飘去,却不自禁地将目光停留在她的后颈上……那白皙的曲线让他一时移不开眼睛…… 她身材匀称,并不是瘦弱娇小型,但与他相比便显得纤细了,他不禁猜想着自己是否能够轻松地环住她,探入她发间的淡香…… 他瞥过头,紧握了下拳,觉得掌心有些麻痒燥热。 初桐没有意识到身后的他有何异样,只是无奈地再白了他一眼,在电梯门滑开的时候率先走出去。 “我的家人很热情。”他跟在她旁边,脸上挂着闲适的微笑,一边说道。 “我不怕人家热情,只是怕人家对我很客气……”她在中庭停下脚步,转向他淡笑着解释。 “哦?”他双手反插在裤子后面的口袋里,用那有着些许兴味的眼光瞅着她。“那我应该对你客气些啰?” “你希望我疏远你啊?”她反问,觉得今天的他俩的距离似乎又近了些。“那下次依巧再跟我抱怨你们之间的事情的时候,我就直接建议她跟你分手。” 之前为了联络阿志上课的事宜,他打过电话给她。 在电话中,或许是因为距离拉远了、让彼此很自然地收起部分以往见面时的客套,他们从那时候开始对话变得比较自在,偶尔还会开个玩笑。 但,当她看到他脸色的细微变化时,心头微微一惊,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应该开这样的玩笑…… 可他不应该是会因为这样就不高兴的人啊。 才正些微忐忑着,他却又笑了。“我不是因为你是依巧的朋友才将你视为我的朋友……” “我知道你不是想要巴结我才接近我的啦,你当我这么笨啊?”她笑着。“我也知道就算我在依巧前面道你的不是,你也不会怕的。” 他的目光驻留在她慧黠的笑容上头,隐隐露出心中难以倾诉的情绪。 突然一个冲动开口问道:“我听依巧说过,你家的产业很大,比她家有钱上许多倍,那为何你还要出来跑补习班呢?就我所知,这也不是很轻松的工作。” 同样是有钱人家的小姐,为什么心态差别这么大? “虽然我希望能够经济独立,但出来工作也不完全是为了钱,我只是想要知道我的能力可作哪些事情。我没有兴趣当一个无所事事的米虫。” 平常,她不太愿意同别人诉说这样的想法,总觉得别人会觉得她是自命清高、觉得她再怎么认真,也只是个把工作当作娱乐的千金小姐。 但她愿意让他知道她的感受、她的想法,因为她知道他能够了解…… “那……你会觉得依巧这样的生活方式太堕落了吗?” 她又笑了,没让他看出她笑得好牵强,她尽力将嘴边的弧度加深,语调很轻,好似只要这样轻轻的诉说,那股揉着酸涩的苦楚可以被忽略── “我觉得依巧的快乐是理所当然的,她的无虑无忧并不是因为她好逸恶劳,是因为她有个可以全心依赖的人,因为她有你。” “谢谢。”她的话让他动容,缓缓跟上她的脚步,往她停车的地方走去,喃喃地道:“如果……我像你所说的这样好,就好了。” 如果……他对依巧的观点,能够如同他所说的那么理性简单就好了。 十点的街头,街道两旁的店家尚在营业,来来往往的车辆将市镇的繁华照得通明。 车外,是尽情的喧闹,而车内,却是沉默的深渊。 停在斑马线前头,初桐前臂轻抵在方向盘上,幽幽地注视着车子前头来往的行人。 恐怕是累了吧?她总是一再恍神、一再地……想着他,想着他脸部的每一个线条。 真奇怪,他们并不是常常见面啊,为什么她能在脑海中,将他刻划得那么详细呢? 像是已经早巳将他烙在心版上似的…… 朋友──目前为止,他们好像是这样的关系。 但其实她很明白的,若要避嫌、若是不想要让依巧误会,就连“朋友”这样的关系都不知是否恰当。 在处理男女关系上,她一向是有分寸的。 也就是因为知道分寸,才会在一举一动上觉得左支右绌……才会在与他见面以后产生了煎熬…… 她言初桐一向很豁达的,什么时候成了这种提不起放不下的女人了? 叹了口气,将身子往后靠着椅背,瞥了眼车子前头那一对抢在最后五秒冲过马路的男女。 “真危险……”才正喃喃着,却突地顿住了,几近瞠目结舌地望着已经到达马路另一端的那一对。 那女的停下脚步,搭着男子的肩,一边喘着,一边笑得好开心…… 是……张依巧和沈纬?! 叭叭! 前头是绿灯,她的迟疑和困惑让后方的驾驶入很不耐烦地按了喇叭,她忙回过神,踩下油门。 车子持续往前,她的脑袋却是一片空白。 或许,他们只是单纯约出来吃个饭、买点东西…… 不然,可能是她看错了…… 即使她有着没看走眼的笃定、即使她认出依巧那件在法国买的紫色花裙,却还是自欺欺人地这样想着。 第五章 与其说单纯、没有心机,像张依巧那样的女孩子……还不如说是自私。 这几天,初桐望着常跑补习班、美其名是来找她、实际上却是来制造和沈纬相处机会的依巧,觉得可笑极了。 也碍眼极了。 尤其是看着依巧那宛若沉醉在恋爱当中的甜美笑意,她便益发觉得厌恶。 若依巧知道方顺颐这阵子就在这附近代班,不知道她会不会收敛一点? 还是在她天真的认知里面──她和沈纬只是很投缘的“朋友”罢了? 她真以为,所有的人都是瞎子,看不出她跟沈纬之间的暧昧吗?就算单纯是朋友,能够这样毫不避嫌地随性打闹吗? 多难看啊。 初桐一方面气她的举动,赌气地巴不得让方顺颐自己看看他交往这么多年的女友是个怎样的货色。 可一方面,又希望依巧只是一时地爱玩心态,不是对沈纬认真,希望在她醒悟之前,方顺颐都不要知道这件事情。 可恶,这种人最差劲了。自己做错事情还要累旁边的人陪着担心忐忑。 “桐桐,中午一起吃饭怎样?” 沈纬上课去了,张依巧黏了上来,问着。 “我下午没课,待会就要回家了。”她没看她,迳自收着东西。 “阿顺这几天去南部看他妈了,下星期才会回来。都没有人陪我。”依巧撑着脸蛋,意兴阑珊地道。 “你找沈纬啊。”初桐冷冷地回应她,压根没打算隐藏带酸挟刺的口气。 她还有想到方顺颐啊?可真是不简单。 依巧还不至于听不出她的态度是在暗示着什么,脸色微变,紧抿着唇,然后问道:“初桐,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初桐也不打算收回自己的话,干脆把事情挑明了说:“你最近不是都跟他不错吗?” 她知道此刻的自己算不上是理性的,她的情绪正莫名的高涨,恨不得现在将依巧臭骂一顿好消气。 可她知道自己仍是好彷徨、好为难的── 到底……自己这样的观感、这样的论调是对抑或是错?而她的怒气,到底是针对“依巧的不忠实”,还是在为方顺颐叫屈? 她是气依巧,还是心疼方顺颐? 她还在疑惑着,但这样的情绪一旦发泄出来便很难收回。 依巧眼睛因气愤而瞪得老大,提高了音量。“我不能交朋友吗?不能交男性的朋友吗?为什么我跟他说个话你就要用那种谴责的目光看我?”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方顺颐在场,看到了会怎样想?” 她冷哼一声。“对,他会生气,那又怎样?他根本就是个老古板,跟你一样不通人情!我又没有做错什么!” “重点不在你错了与否,是在于别人的感受!你为什么就不能多为别人想想?想想别人如何为了迁就你而让步,再想想你是怎样的对待别人!” 方顺颐很努力、很拼命地希望能够让你过好日子,不希望你受一点点委屈,他这点心意,连我这个局外人都能感受得出来,为什么你不能? 她冷淡的笑意更深了,语气既尖锐又酸涩。“听起来你挺同情阿顺的嘛,三两下就偎到他那边去帮他说话了。” 初桐沉下脸,那尖锐的声音让她觉得很受不了。 “我们就事论事,你不要乱扯。” “谁知道你们之间有没有怎么样!人家说朋友是最常见的第三者,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扮猪吃老虎!” “张依巧你不要太过分了!” 她跟方顺颐一直是相敬如宾,即使她心里对他真有那些不一样,她还是很知分寸的跟他保持距离。 哪像眼前这位大小姐?大剌剌地怕是人家不知道她交了“新朋友”似的成天你侬我侬。 “过分的是你!对,我喜欢沈纬,那又怎样?他在乎我、关心我、把我摆在第一顺位,不会让我觉得委屈寂寞,我就是喜欢他,你去跟方顺颐告状啊。” 初桐望着她,觉得此时此刻,再也没有一张脸比眼前的她更可憎了。 面对这样的人,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只是挤出一声冷笑! “我凭什么告状?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你不要以为天底下所有的人都跟你一样无耻。”然后,将东西扫进手提袋,转身离开。 我喜欢他又怎样?我为他说话又怎样? 我欣赏他、敬他的上进、重他的气度,他在我心里早巳占着很重要的位置。 所以我忌妒你──这样只会耍性子,没有一丝体贴、温柔的你,为什么配拥有他? 而……为什么有了他还不够? 这是她们第一次的争吵,也是初桐第一次和女孩子争吵。 她觉得好无助好疲累……希望能够将身子的重量归零,往那个系着她的心的那人而去。 “碰”的一声巨响,将方顺颐带回现实。 他因为那突如其来的声响而坐直了身子,看着前头踢倒纸箱的小孩,意识到自己还在火车上,忙抬手看时间。 幸好,没有过站……他只睡了二十几分钟而已。 他松懈了下来,肘抵在椅旁的扶手,撑着下巴,静静地望着外头。 四周围持续喧闹着,往下一站去的火车缓缓发动,外头的景致也跟着奔跑了起来,他的眼睛,因想起了什么而溢着醉人的温柔,而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 像是情不自禁的微笑。 他方才,在短短的二十几分钟内,作梦了。 梦见了她──言初桐。 他梦见自己拥着她,如他所猜测地,他轻易便将她环在怀里,他的鼻尖,正巧能够轻触她蕴着淡香的秀发。 梦里的他极度希望……不要醒。 他不应该因为这样的梦境而感到快乐,他是一个有女朋友的人,真的不应该多想其他。 但……或许是因为处在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吧,让他突然有那股任性放纵自己的思绪往初桐那儿去。 为什么作这样的梦? 难道真是应了那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这几天忙,老是南部、中部两边跑,只能从阿志那边听到关于她的琐事──例如她终于答应留下来喝个茶、偶尔愿意吃个便饭…… 阿姨、姨丈一定高兴得不得了。 真令人郁闷。明明他和她上班的地方这么近啊,却老是找不到机会相见……只能任凭着一颗心寻向有她的所在。 “言老师虽然上课都是不苟言笑、很严肃的、即使讲笑话自己都不会有笑容,可是这几天她心情好像特别不好,闷闷的。” 前天阿志下了课、打电话来找他瞎扯,在说到上课情况的时候,不经意地提起。 这样的消息让他心头突地一紧,他稍愣了一下,但却只是以普通的态度很平淡地回答:“你乖乖上课就好了,管老师的情绪做什么,她又没有迁怒你。” “顺颐哥,话不是这么说的,你们不是朋友吗?我把她的状况告诉你,好让你去关心她,不是挺好?”阿志不太满意他的漫不经心。 “还是那句话,认真读你的书,不是快要学测了吗?”他笑着。 他当然关心她,但是他们的关系实在是太难定义,虽然他很想,但总不好打电话给初桐,没头没脑地问她“听说你心情不好,怎么了?”吧?! “你安啦,我很认真的,我也就只是帮你注意言老师而已。毕竟她老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的,以前她下课的时候,打开手机总是有好几封简讯传进来,据说都是依巧姊传的,可是最近都没有。” “是吗?”他皱了下眉。 这件事就比较奇怪了,他知道依巧一向黏初桐黏得颇紧,很不甘寂寞的。 难道……两人吵架了?为什么而吵架? “哥,如果你早一点认识言老师,那依巧姊和她,你选哪一个?” 他还在沉思着,阿志又有问题了。 这个问题更让他心头一阵忙乱,很努力地稳下情绪,还略带指责地轻道:“什么选哪一个,你不要乱说话,又不是女孩子,哪来这么多怪异的问题。” “我就是好奇嘛,我也不是说依巧姊不好,毕竟那是你喜欢的人,可是我就是想要知道到底言老师对你有没有吸引力?” 怎会没有吸引力? 当然有! 就是因为她对他的吸引力太大,所以他才会这样煎熬、这样难受、觉得每口吸进的空气都带着沉重的因子…… 但即使是这样,他还是很沉稳地、三度将表弟的好奇心压回去:“阿志,你是读书压力太大了是不是?不要老想这些有的没的,长途电话不便宜,快去读书吧,顺便帮我问候阿姨姨丈。” 或许……因为他难得的和颜悦色,所以阿姨他们也发觉初桐对他而言,是不太一样的吧? 毕竟,他一向没什么有深交的朋友,更别提异性的友人了。 阿姨姨丈的好客也不是针对所有的人,他们对于依巧就似乎有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戒心。 或许是依巧虽然亲和力不低,但却无意间摆出大小姐的架子吧? 而也或许是依巧向来对别人的事情不是很在意,与人交往的时候,不够贴心真诚……她太习惯别人疼她、宠她、凡事为她着想了。 初桐说过他是个可以让人全心依赖的人,他也很高兴自己有能力为心爱的人撑起一片天…… 可当那人不懂得他的努力所为何物的话,这样的一份情,便只是心伤了吧? 奇异的,原本他还常因为会和依巧在认知上的差异、理念的不合而感到不悦,但这样难受的感觉,已经渐渐褪化了。 他的笑容渐渐收起,铺上淡淡的一层沉思。 对于他相依巧之间的情感,他……是否已经没有挽回的念头?若是,那他……应该为这样的心境变化而感到惶恐吗? “今天先上到这里。”初桐宣布道。 “耶!下课!” 初桐望了眼正在伸懒腰的阿志,淡笑了一下。这孩子,上课的严肃模样和下了课的吊儿郎当还真是不搭调。 “明天要模拟考吧?”她问。 “嗯,这学期的倒数第二次模拟考,采学测的模式。” “你今天晚上把高一的部分读一读,把该记的都记熟。作过的考卷也要全部都看过。” 阿志站起身。“嗯嗯,这我知道。”然后话峰一转,问道:“欸,老师啊,你最近心情好像不太好喔?” “有吗?”初桐疑惑地抬眼看他。 因为依巧的事情、还有她自己复杂的情绪,她的确有些低落,但她有将她的心情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明显到一个毛头小子也能瞧出来? “哎唷,我猜的嘛,老师你闷闷的,又加上最近依巧姊没有找你,我就想说你们俩是不是吵架了。”初桐还没来得及回答,阿志就又接下去说了,夸张地叹了好大一口气道:“老师啊,我觉得依巧姊是你的朋友,和依巧姊是我表哥的女朋友一样,令人匪夷所思啊。” “不就是朋友吗?有什么好匪夷所思的?” “因为你跟依巧姊,还有我表哥和依巧姊,根本就不是同一种个性的人啊。” “谁说一定要个性相似才能在一起?”她笑着。 是啊,她跟依巧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类型的人,连喜好都不是那么相似。但依巧就这么黏上她、她也不知道要怎么拒绝,关系就这么维持下来…… 算是上辈子欠她的吧。 不过或许也就是因为理念完全不同,所以很容易因为一些小事而闹决裂。 “是没有啦……” “你啊,把自己的书念好,少管你表哥感情的事情。他爱谁是他的事情,他高兴就好了。” 就算他爱错了人,那也实在不关局外人的事。 她真高兴方顺颐没有像她一样,几乎天天都看着张依巧和沈纬出双入对,依巧现在已经一点也不避讳了,大大方方地跟沈纬甜蜜地偎在一起。 可如果方顺颐回来了,她依然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找他。 张依巧到底在想什么?她不知道这样的行径很可恶吗? 若方顺颐知道了,一定会倍感心寒吧? “可我真的不知道他喜欢张依巧哪一点啊,她是长得不错,挺可爱的,但我觉得她是个独善其身的人,别人的事情都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对我表哥好,到底是因为我表哥本身?还是因为我表哥是她的男朋友?” “什么意思啊?”她笑着问。 不简单!初桐不是听不出她的意思,但她实在颇佩服这小孩,竟然心思这么地细腻,连这一点点的差距都能够察觉出来。 “如果喜欢我表哥本身,应该会有爱屋及乌的心态,对他的亲戚朋友抱以客气友善的态度。但若是喜欢‘她的男朋友’,那么她就只愿意待他一人好,因为他是她的所有物。这就是张依巧给我的感觉,她面对我们的时候,笑容是有,但她一丁点也不想要参与我们之间的任何活动。” 初桐微笑。是的,依巧的确是这种人,将你、我划分得极为清楚的人…… 当初她倒追方顺颐的时候,其实也是因为她认为方顺颐是符合当一个男朋友、甚至是当一位丈夫的条件。 或许没有像阿志讲得这样严重;或许依巧对方顺颐也有放不下的依恋,毕竟世上的事情不是随便能够划分清楚……但是…… 唉,她管这么多做什么呢? 依巧爱方顺颐也好,不爱也罢。就算她如今背叛了他,目前为止,他们都是一对,不是吗? “你啊,分析得这么透彻作啥?乖乖读书啦,你模拟考考烂了小心我打你。”她状似凶狠地警告着,站起身,宣布道:“好啦,我要走了。” “言老师啊,我常在想,如果你跟我表哥在一起就好了……”阿志跟在她后面嘀咕着。 “不要乱讲话,感情哪有这样随便乱谱的?”她一边下楼,一边无奈地笑着。 她又何尝不希望跟他在一起呢? 若能够分享他生活的所有喜乐、所有点滴……该有多好。 “你不喜欢我表哥啊?他很优耶。”后头那只九官鸟持续发声着。 唉,这孩子八卦起来怎么跟女孩子一样?语气还跟自家小妹差不多。初桐有些哭笑不得。 “对啊,我很优耶。” 才踏下最后一阶,便有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附和道。 初桐有些震惊地对上那她思念了几百个小时的眼睛……然后在下一秒感到十分庆幸她没有白目到去回答阿志那个喜不喜欢的问题。 “你不是在台南吗?”她上前几步,问道,觉得自己的脚步有些急切。 像是……想要奔向他…… “提早回来了。” “依巧……知道吗?” 方顺颐脸色微微一变,但随即又挂上微笑回答。“我确定她是不知道的。” 他让张依巧知道他的行踪要做什么? 初桐微微皱了下眉,虽然此刻的方顺颐笑笑的。但她不是没有注意到,方才他的嘴角有一抹不以为然的冷笑。 这样的发现让她心着实震了一下。 她知道他是有脾气的,但她以为提起依巧的时候,他顶多是露出一丝丝无可奈何,并不会有任何带着贬意的表情出现。 怎么了吗? “你是怎么来的?”他看着她些微的疑惑,只是这样问着。 “我……坐公车。” 今天她的车子送修,所以改搭大众运输工具。 “我载你回去。”他拿起一旁的车钥匙,不容拒绝地说道。 “好……”今天的他不太对劲,让她连稍微迟疑的空间都没有。 “阿志,你爸妈出去买个东西,待会就回来。”他转身对后头那个也有些愣住的小孩说道。 然后,便和初桐相偕出门。 第六章 第一次,他让她感到忐忑。 不是因他的靠近、因他的声音在耳边环绕而引出的心慌和狂烈心跳,而是另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 她知道他不是像她大哥那样和平为上的角色,他对她也像平常那般温和。但她却觉得今天的他,有些强势。 她偷偷瞄了眼开车的他。 才正因为他那看似平和的表情而稍稍觉得安心了,他却在下一秒偏头看她,而且毫不放松地牢牢地捕捉住她的视线,与她四目相接,让她无所遁形。 “怎么了?”他微笑。 “不,没什么……”她没料到他会这样转头看他、还这样犀利地望着她。只能愣愣地回答,眼睛顿时不知道要摆哪里。 今天的他,怎么这样给人压迫感? 这是他的本性之一吗? “天气转凉了,你穿这样不会冷吗?”他的视线回到前方,一边这样问着。 “还好。”事实上,因为紧张,所以她觉得很热……唉呀,还是快点找个话题吧──“依巧说,你去南部找你母亲?” “嗯,她身体不适,我去看她。”他回答她的态度很温和,还多了点他也说不明白的因子。 “我本来以为你们住在一起。” 他摇摇头。“她改嫁以后,我就一直住在阿姨家。我继父也不太喜欢我去找我妈。” 她小心注视着他的表情,怯怯地问:“你……不高兴她改嫁?” 糟糕,她这么多事做什么?探人隐私吗? 他沉默了一下,不是因为不高兴她的询问,只是单纯地思考她的问题。 “其实……也无所谓高兴不高兴,毕竟我和我继父并不熟。或许当时是有些排斥的吧,但现在想想,她的确需要一个人陪伴,如果她能够从我父亲带给她的伤痛中走出来,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对不起,我又多问了。” 他又微笑地看向她,带着一丝从未见过的纵容。 “不要紧的,我也希望能够多了解一些你的事情,所以你过问我的事情、想要知道我的事情,我不会介意,反而很高兴。” 是这样吗? 他想要知道她的事情啊? 还高兴被她探一些隐私、问一些八卦? 他说这样的话、还有他那样的表情……是代表着什么呢? 初桐觉得有些开心,又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傻傻地带一点谨慎地问道:“你想要知道什么呢?” “就从你的家人开始好了,我只知道你有几个兄弟姊妹,还没听说过你父亲母亲的事情。” “我父亲……其实就跟普通家庭的父亲没有什么两样吧?很关心我们、很疼我们。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我对于有母亲是怎样的感觉一直是很模糊的。” “咦,那子宁?” “子宁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我父亲在外头有很多情人。子宁的出生算是一个意外,本来大家都不愿意接纳她,可是看到她这么可爱,又加上她母亲也是难产去世,没有一个人忍心放她自生自灭。” “你家兄弟姊妹这么多,一定很热闹。” 他幽远的目光像是在揣摩这样的情景感受。 她点头。“嗯,是很热闹没错,现在又加上我大嫂和姊夫,每次家庭聚会都很温馨。” “等到你哥哥姊姊都有了小孩,就会更热闹了吧?” “是啊,我很喜欢小孩子,光想到满屋子的小不点爬来爬去、跑来跑去,便觉得很开心。” “你很喜欢小孩?”他又瞥了她一眼。 “我们家人都很喜欢小孩。” “我也是,而我本来以为依巧也会喜欢。” 他这样随口提起,语气中已经没有像是以往那样含着淡淡的遗憾,仅像是在说一件他人的事情。 其实……他也是知道的,以依巧凡事以自己为重的个性,不会是一个称职好母亲。 那生了孩子又有何意义呢? “各人喜好不同嘛。”她有注意到他方才的语气,虽然觉得奇怪,却不愿意多想,只是轻易地将这个话题带过。 “真羡慕你有很多家人。” “跟爱你的人在一起就很温馨啦,其实不需要很多人的。”她继续打着圆场,不想要看到他那复杂的情绪,他的语气有些慌乱。 “的确。”他笑了笑,别有深意地笑望了她一眼。 初桐又是一惊。 他那眼神,像是在说她就是那个与他一起制造温馨的人一样…… 是这样吗?还是她误会了? 之前的他从来没有这样过,他这个人,在情感的表达与态度用词上,都是十分谨慎不逾矩的,让人误会的话也绝不会说。 唉唉,是你自己“居心不良”,想太多了吧? 人家不是这个意思的。 “一起去吃饭。”他突然这样宣布着 “啊?”她看向他,想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才正说他正常呢,他又说出怪异的话。 “已经六点多了,你肚子不饿吗?”他用一种理所当然的态度回应她,像是觉得现在两人去吃饭,是再自然不过的了。 “呃,我来之前有吃甜甜圈。” 他皱眉。“甜甜圈怎么够?你太瘦了,要多吃一点。” “我并不瘦,我的肉都在看不到的地方。”她抗议道。 “每个女孩子都这么说。”他笑着,不以为然,接着又间道:“你喜欢吃海鲜吗?” “喜欢。”她看她也只能这样坦白地回应了,今天的他,是不容许别人说一个不字的。 “那我们去清水吃海鲜,那家店很简陋,可是海产很新鲜,又很便宜。你会在意在不高级的地方吃饭吗?” “不会。” 事实上,她不仅一点也不在意,反而很期待…… 或许是因为他先前把这家店讲得太过破烂,所以当他们开了好长一段路到了这里的时候,初桐觉得这家连招牌都没有的海产店没什么好嫌弃的。 不过就是像普通的小吃店嘛,她又不是那种非大餐厅不吃的人。 她站在店门口四处张望着,而方顺颐则是在门口跟厨房里头的老板讨论今天的菜色。 “然后再一盘冷笋和炒面。量不要太多,不要太油、太咸,不要放味精。”他交代完,转向她。“来吧。” “这家店比我想像申的好。”她笑着说。 幸好他也不是爱吃重口味的人,她的胃没有办法消受太刺激的食物。 “哦?那心理建设的确是有效果的。”他低笑着,看了眼店里的人声鼎沸,转头对她说道:“我们上楼去。” 她跟着他走上狭窄的楼梯,一边问着:“你常来?” “以前常来,这是学长介绍的,我们总是一大伙同学跑来这里。”他回答着,率先走上二楼的他伸手开了灯。 她迟一步踏上二楼,看了看那几扇老式的窗户,觉得很新鲜,然后也帮着拿餐具摆上。 他们挑了一张比较小的桌子坐下,初桐又四处看看。“只有我们啊。” “那不是挺好的吗?比较不吵。”他将电风扇打开,拿了两个杯子,开了一瓶啤酒。“你喝吗?” “一点点。”她递出杯子,让他倒了三分之一杯。 “我第一次带依巧来的时候,她吓坏了,一直觉得自己会中毒。” 她轻笑着。“所以就没再来过了?” “是啊,我一个人来没意思,也因为忙,就很少再来了。对了,我已经确定会在苏医师那边上班了,经过这几个月的协调,总算订下来了。” 她有些惊喜,然后轻声问道:“和依巧的协调?” “不是,是各个诊所上班时间的协调。” “喔。”她敏感地觉得事情不太对劲。“你会想要自己开一家诊所吗?” “我很想,但钱是一个最大的主因。苏医师再不久就要退休了,到时我会考虑将他的诊所买下来。” “依巧知道吗?”她一问出口,便发现到他眼中的异样。于是迟了两秒后,大胆地猜测道:“我们今天……还是别谈她比较好,对不对?” 如果能,她也是不想要谈论到依巧的。 更不想要看到他对她露出任何一丁点的眷恋。 她想和他有属于他们自己的话题…… 他笑了,很欣赏她的聪颖。“对,我们今天不谈她。”然后指着端上来的炒面道:“先吃吧。” 她一边夹着,突然觉得四周实在是太静了。明明楼下挺热闹的啊,为什么那喧哗声没有办法传上来呢? 这样的静,让人有些彷徨和不安,但也有说不出的温馨。 就这么与他相距不远地坐着,偶尔的闲聊,什么也不用顾虑,多好…… “呵!我醉了!” 走出海产店,初桐抬起头,冲着满天星斗和一弯明月轻声嚷着,带着满满的欢娱情绪,呵呵地笑着。 她本来酒量就不是很大,可是海鲜配上啤酒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便忍不住多喝了点。 或许也是因为和他聊得很开心吧? 她一直知道她和他是合得来的,可没想到他们连兴趣喜好都很接近。 话匣子一开,更是高兴了。 “言老师,我不知道你这么能喝。”他跟在她后头低笑着,觉得她这样难得的可爱模样十分逗趣。“幸好是我开车。” “方医师,你这样说就不对了,还不是你一直猛灌我这个弱女子。”她转身,一边倒着走,一边甜甜地咧嘴笑着。 方顺颐微微顿了下,没有料到自己会这般痴迷地望着她。 她这样毫无保留的笑容,是多么地甜、多么地美、多么地纯粹……让人情不自禁…… 他疾步上前,轻易地便拽住她的手腕、将她的身子往怀里带。 “顺、顺颐?”他这样的举动,让她觉得酒醉都要吓醒了。 “有车。”他顿了下,声音低低地解释,把方才恰巧经过的车当作借口,但灼热的眼光却始终停留在她微启的丰润朱唇上头。 “喔……”她不敢乱动,只能望着他、只能这么应着。 他是为了她的安全才这么做的吗? 那此时此刻他的表情、他的眼神代表什么?他仍不放开她又代表什么? 而她……在期待什么、盼望什么? 他手掌的温度、他的气息热切地环着她,让她觉得全身散发着暖热…… “上车吧,弱女子。”他略移开眼,放开她,这么说着。而那满满的温柔却在他开口的瞬间释放,抵去了那些原本的尴尬。 啊……好可惜。 头脑已经有些昏沉的初桐闪过这样的想法,乖乖地上了车。 他刚才……是不是、是不是真的有吻她的冲动呢? 不可能的,一定是真的有车。他不可能会有这种把持不住的时候,以他以往的作风,他连想要抓住她的冲动都会强压下。 但他……对她的心意,是否跟她对他,是一样的呢? 她不敢想,也不愿意想。 但,是怎样的事情让他的态度改变了呢?他所有的举动,都让她觉得不解。 方顺颐又看看初桐,后者将椅子稍稍往后倾,选了个舒适的姿势,然后露出愉悦的笑容。 好险她酒品不错,他这样想着,发动了车子。 “我四妹最近在学车。”她看着他说道。“她好像很紧张,一直学不好。真奇怪,她踩缝纫机一流的,却不会踩油门。” “踩缝纫机的时候,只有车针会跑啊。踩油门,自己也会跟着跑。” “好像也是……”她温顺地应着。 “也不一定要会开车啊,嫁个有钱人,出门就有人接送了。”他打趣着说道。 “我妹是那种会在家里相夫教子、打毛衣给小孩穿的贤妻良母。” “你结婚以后会待在家里面吗?” 她转着眼睛想了想。“会吧,没什么比家庭更重要的了……在下个路口右转,谢谢。” 她半眯着眼睛,伸长了手指示着。 “你家是往这个方向吗?”他看她好像醉眼昏花、不太可靠的样子,于是再度确认道。 “不是……”她摇头。 “啊?”他差点踩下煞车。 “那是我二姊跟我二姊夫以前小俩口恩爱的地方,现在空着……”她不疾不徐地回答,顺便补充:“她那时候随便挑了间房子搬出去住,因为她不想要有被包养的感觉。” 无意间知晓人家亲密事的方顺颐有些尴尬地咳了咳。“你要在那里过夜吗?” “嗯,我这样醉醺醺地回去,会给宁儿树立一个不好的示范。”她迳自笑弯了眉眼儿,平常的严肃不可亲消失殆尽。 到时候小不点跟她吵着说也要喝酒就惨了。 啊……可是这么一来,就要跟他提早五分钟分开了耶……哎呀,真令人难过。 第七章 “你住几楼?” 停下车,方顺颐一手搁在排档上,一边转头看她。 她伸出手指给他看──八楼。 “我自己上去就好,谢谢你。” 即使有些醉了,她该有的礼貌还是都不会少的。 “没问题吧?”他实在有点担心,却又觉得她这样有趣得紧。 “没问题的。”她半眯着眼睛,握紧拳,非常有把握地说道,然后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谢谢你带我去那么棒的海产店。” “只可惜没能请你。” 这个女人实在不简单,即使有些醉了,抢帐单的速度比男人还快,三两下就把钱掏出递给老板,差点变成她请他。 好在最后两人各退一步,五五分帐。 “无功不受禄嘛。”她笑着,弯下身从车外半探头进来,对他伸出手。“握个手吧,好朋友。” 他温文地握住她那比他小了一号的柔嫩小手,却不愿意承认“好朋友”这三个字…… “晚安。”他道,然后看着她上楼。 开门、脱鞋、关门,这一连串的动作却在按下电灯的开关时,断了流畅。 “唉呀,停电耶。”初桐有些郁闷地看着满屋子的漆黑。 这样的黑……让人倍感寂寞啊…… 如果……如果……他能够留下来陪她该有多好?如果她有正当的理由让他为了她留下来,该有多好? 可她从来就不是他的谁,凭什么呢? 即使……她好喜欢他、越来越喜欢他,也只能深藏心底。 喝酒有助于多愁善感吗?为什么她方才还好开心的,现在又低落了起来? “浴室里面好像有香香的蜡烛……”她一边喃喃地道,一边拖着脚步往浴室走去,想拿以前姊姊他们小俩口泡鸳鸯浴的“助兴用具”。 才走到一半,外头突然有人大声地拍门,不锈钢门“碰碰碰”地响着。 她想也没想地就回头去开门,几乎可以说是迫不及待的。 是他吗? 她拉开大门,透过玻璃看着门外的他,觉得方才被他搂着的那股激动又回来了,她直视着他温和的双眼,愣愣地问道:“怎么了?” “你的手表掉在我车上,好像是因为链子断掉了。”他拉过她的手,将手表放到她手心上。 “谢谢……你可以打电话给我,我下楼去拿就好啊。” “呃,这个方法我倒是忘记了,想也没想地在大马路上回转。”他瞄了下她身后的乌黑。“停电啊?” “是啊,好像不是整栋大楼,电梯还会动呢。”她有些无奈地皱眉。 “不会有事吧?有没有手电筒什么的?” 她点头。“有蜡烛和打火机。” “那就好。”他看起来比较安心了。 两人对望着,都抿了下唇、客气地笑了笑。就在他准备开口说要离开之际,她抢先道:“再留一下好不好?” 人家说借酒壮胆,她言初桐或许是最佳案例了。 “什么?”他压根没有料到她会这样要求。 他们都是很小心、很知分寸的人,不是吗? “再留一下,陪我说说话,待会再走……”唉,她实在是太大胆了。“还是你有事?有要找其他人?” 他眼中闪过一丝说服自己留下来的意念。“我……没事,也没有人要找。” 只是陪陪“好朋友”说说话、谈谈天,又何妨呢? 他也……舍不得离开啊。 “那就进来吧。”她将门拉大,让贵客进入。“你等我一下喔,我去浴室拿蜡烛。” “小心不要撞到东西。”他在后头提醒道。 “安啦。”她应着,没有一会就回来了,在客厅的玻璃桌前面盘腿坐了下来,在蜡烛下垫上一张纸。“你对有香味的蜡烛不会过敏吧?” “不会。”他也坐了下来。 她“啪”地一声点上打火机,将蜡烛点燃,不自禁地望着火光赞叹道:“喔,好漂亮。” 然后爬上后头的长沙发,侧躺下来,将小椅垫抱在怀里,看着他。“来吧,说你的事情给我听。” “床边故事吗?”他打趣地问。 “你如果要说小红帽的故事,我也不会有意见的。”她看着他,烛光照个他的侧脸,看起来好英俊、好令人心动…… 又好令人心碎…… “你这样突然提起,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不然……就说说你初遇依巧的事情吧。”她挪了挪身子,选了一个舒适的姿势躺好。“虽然我们说好今天不谈她的,可是我想要听听你的版本。” “她是怎么说的?” “她啊,都只是说个片段片段的,不够完整。” “嗯……大一的时候,她的朋友和我的学长是一对,所以我们因为这层关系而间接认识,然后,她就很热情地常来找我。” “对,我知道她是倒追。那你是为什么被她吸引呢?” “被她的单纯吧。”他想了想又继续说到:“觉得像她这样可爱没心机的女孩子很讨喜,便不知不觉地被吸引了。我的生活充满着她,她的笑声、她的快乐、她的撒娇和偶尔耍赖……或许我也有些大男人主义吧?觉得被依赖、被需要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我变得越来越在意她,因此更努力地充实自己,希望能够给她好日子。” “你人真好。”她低低地说出这句未经过任何一丝修饰的话,说出口连她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她笑了,却又好想哭。“我想,她有一天会明白的。” 睡意阵阵袭来,她半眯起眼睛,觉得眼角有些湿润。 明明累了,但心疼和难受的感觉还是这么的清晰…… 心疼他的一片苦心成了空,难受她只能站在一旁,什么也不能做。 为什么她不是那个可以为他流泪的人呢?为什么她不能拥抱他、分担他的难过呢?为什么她爱他爱得这么辛苦…… 她心中那股强烈的欲望,总是和她的道德感互相拉扯着,让她觉得进也不是、退亦不是…… 两难二字,牵扯出她太多的感慨和遗憾。 “我也曾经这样想过,可没想过这个‘有一天’会这么久。” “是吗?你后悔过吗?后悔选了她……” 她觉得她似乎说了什么不应该说的话,觉得这样单凭着意识说话,好像有些危险…… “我不知道。”他低低地回应,目光转向她。 “你骗人。”她合上眼睛,带着一丝凄苦的笑容指控着。 她真的困了…… 好像随时要睡着了…… “那么你知道答案?” 是蜡烛的香味吗?为什么她觉得纠结的心缓缓地松了?全身轻飘飘的,安心了也踏实了…… 他的声音好像近了些……还是远了些?她分不清了,只是好像依稀牵住了一只温暖的手…… 只是好像,有人吹熄了蜡烛…… 只是好像,有人抹去了她眼角的泪水…… 只是好像,有个柔软带着温度的东西,轻触上她的唇…… 一个穿着睡衣的小小身影抓着熊宝宝踱进了客厅,看了看那个坐在沙发里看电视的女子、再看看电视、再看看女子,然后好疑惑地间道:“三姊,你被炒鱿鱼了吗?” 这是她长久以来一直很好奇的事喔。 “啊?这么晚了你不去睡觉,在这里问什么笨问题。”初桐将电视转小声,看向自家小妹。 “你最近都好闲喔,宁儿看了好不习惯。”说来说去,会问笨问题,都是姊姊的错。 “我只是没课的时候不会乱跑,像个学生一样准时回家,并不是被开除。”她耐着性子同小不点解释,深怕她的小脑袋瓜又会胡思乱想。 “那以前没课的时候,你都去哪里了?”小脸蛋上头满满的都是问号。 “去哪里了啊……”初桐有些心虚地想着这个问题。 以前没课的时候,她都待在补习班让学生问问题,顺便幻想着能不能很幸运地在出补习班的时候,遇上方顺颐…… 可是……自从半个月前那天她在早上醒来,发现自己连衣服都没换就在沙发上睡着、发现桌上那燃了一半的蜡烛,却想不起来前一天晚上在睡着前发生什么事、只想起自己邀他进屋陪她…… 自此以后,她便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方顺颐。 尴尬死了,她竟然大胆地邀请他进来。 她竟然要他陪她到她睡着为止……厚,这是什么不要脸兼没节操的要求? 就算不提那些道德规范和礼节了,光想到有人看到她睡着的样子,她就觉得尴尬到不行。 还有、还有……为什么她觉得有人吻了她呢? 为什么会有这样诡异的感觉呢? “姊……大哥说,迟疑越久,说谎的嫌疑越大喔。” “我哪有迟疑,我只是想到其他事情上头去了,姊姊年纪大了,宁儿你要多体谅我。” “三姊那么年轻貌美,怎么会老?”甜言蜜语从一脸天真的小娃儿口中出来,特别受用。“说嘛,以前去哪里了?” “就待在补习班里面出考题啦、帮学生解题啦,没什么。” “不是跟帅帅的牙医出去约会喔?你有一次没有回来睡觉觉耶。”好失望喔,三姊,也不跟二姊学学,生活实在一点刺激都没有。 初桐扮了个鬼脸。“你想太多了啦。” 这小不点如果知道自己歪打正着,一定会很乐吧? 唉,她跟方顺颐之间真的不能再这样了,要确确实实地保持距离! 毕竟……毕竟跟他交往的人是依巧。 即使她知道依巧欺骗他的事,但她还是不能趁虚而入,更不能让他冠上一个“不忠”的罪名,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躲着他。 躲他很容易,她跟他生活上唯一的交集,只有阿志那边的家教。 而因为阿志那边的课一直没有固定的时间,她刚好又知道他上班的时间,因此要避开他也不是难事。 除非……他想尽办法要找她。 这没道理,不是吗?她又不是他的女朋友…… 而事实证明,他也只是在她决定开始躲他的前几天,打过电话给她,她没有回覆。再来也就没消没息了。 “我们去散步好不好?”一旁望着发呆的初桐的小不点突然提议道。 初桐回过神,白了她一眼。“你是小狗啊,还要人家遛,去睡觉啦。” “才九点多,我睡不着。”小不点露出好无奈、好可怜的模样。 初桐皱了下眉,瞄了下时间。“好啦,就去附近走一走,一分钟之内你没有换好衣服带上外套,我们就不去。” “耶!”小不点好乐,以跑百米的速度狂奔进自己的房间。 好冷。早知道就不要一时心软…… 初桐搓了搓手,蹲下身将宁儿的外套拉紧、连衣帽戴上。“会不会冷?” “不会。”小不点好乖巧地摇头,然后更乖巧地建议道:“可是买个关东煮会更好。” “你这小鬼头实在有够会敲竹杠的,别想,这么小就养成吃消夜的习惯不好。小心你以后变成小胖妹。” “好冷……”方才说不冷的小不点如今开始哆嗦起来。 “你少来,你当我很好骗啊?”初桐又好气又好笑地瞪了她一眼。“冷的话我们就提早回去,免得着凉。” “厚!好热喔!”小不点拉拉领口,像是冒着汗似的。 “够了喔。”她捏了捏小不点的脸颊,牵着她继续在红砖道上慢慢走着。 有台车靠着红砖道旁边停下,初桐本来不甚在意的,但当看到车主将车窗降下来的时候,便不得不多看两眼。 然后…… “是帅帅的牙医耶。”旁边那个小不点适时地作了注解,还好热情地挥动着小小的手。 初桐雀跃的心,还是不免冒出了小小的感慨。 唉,这个城市真的有这么小吗?小到她随便在自家附近的小路走一走,也会遇上他。 “散步吗?”他半探出窗外,问道。 “遛小孩。”小不点抢着回答。 方顺颐笑了起来,熄火下车,目光锁在初桐身上。“有一阵子没见了。” “是啊。”她稳住狂飙起的心跳和心虚,浅浅一笑,却是个过度甜美的笑容。 唉,她能够装出一副很正经的模样,可是她的笑容却又泄漏她的情绪,真是太糟糕了。 “你下班经过?”她问道。 “嗯,待会要去附近办点事情。”他走近她,也送还一个笑容。然后低头看着仰望着他的小不点,摸了摸她的头。“子宁有没有乖乖刷牙啊?” “有啊。”小不点回答得好大声,实际上好心虚。 办点事情……这么神秘…… 初桐发现自己竟有些怨起他的不坦白起来了。 她这是怎么了呢?要跟人家保持距离的也是她,怪人家不轻易将话说明白的人还是她,真是的! “你……”方顺颐的目光再度回到她身上,没让她有太多思考的机会,压低声音,带着笑意间道:“你最近在躲我?” 初桐吓了一跳,没料到他会问这种问题! “没有啊。”她愣愣地回答。 有!当然有! 她躲他躲得有够辛苦。常常车子刚开离阿志家,从照后镜看到远远地、他的车驶进阿志家的车库的时候,像个偷儿差点被抓似的吓出一身冷汗…… “你没有回我电话。”他的语调慢慢的;笑容有些贼贼的,像是明知故问。 “咦,你有打电话给我吗?我的手机最近怪怪的,常常收不到简讯,有未接电话也没有纪录。” 将所有的错都推到现代科技上吧,反正这是个科技挂帅的年代,也是个科技莫名其妙故障的年代。 他这样的紧迫盯人好不寻常!害她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原来。”他好像相信了,但他那别有深意的笑容,看起来只是不想要戳破她的谎言。 “不好意思。”她满脸愧疚地道歉,然后悄悄握紧拳,意志坚定地告诉自己: 不论他对她有无心意,这个距离一定要保持。 他们之间,不能再有任何的差错。 “怎么会不好意思呢?”他看起来很宽宏,又和气地笑了笑,道:“我有事情先走啰,两位言小姐继续散步吧。” “再见。”初桐抱着矛盾的心态同他道别。 她一方面希望他多待一会,另一方面又因为尴尬而不希望跟他共处同一个空间太久。 “掰掰。”小不点依然热情地挥着手,然后目送着车子驶离,抬头望着初桐,又有问题。“帅帅牙医是要去办什么事情啊?” “我怎么会知道呢?” “说不定是去找女朋友‘办事情’。”小不点眯起眼睛,像是经验老道地猜测着。 初桐大惊,不敢相信一个七岁的娃儿竟然会有这么“先进”的资讯。“这谁教你的?!” “我只是将上次二姊和姊夫的对话套来用而已啊。”仍是好无辜好单纯、像是完全不受污染的小天使,然后很有求知欲地问道:“那三个字是什么意思啊?” “等你长大就会知道了。” “喔,那就一定是色色的事情。” 初桐打算不再理会这个头脑结构复杂的小不点。 “办事情”啊……唉,将“欲望”二字和方顺颐连接起来,真是好让人脸红心跳啊…… 可却又是好惆怅的事情。 唉……她最近叹气的次数好像越来越多了? “帅帅的医生又回来了耶!”小不点突然这样嚷着。 初桐愣愣地抬起头,看着那台原本应该要驶远的车又折返回来。 第八章 还没来得及想“为什么”,方顺颐已经再度下车,朝着她走了过来。 一步、两步、三步…… 初桐盯着持续向她前进的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兴起了要往后退去的念头。是因为他走的很快吗?还是因为现在的他,让人觉得有些……危险? 她的心敲起这样的警讯,可是她却随即发现她压根无法动弹,只能直愣愣地看看他离她越来越近,然后,在她面前站定。 他们的距离好近好近,似乎只要她略往前倾,便能偎进他的怀里,似乎只要他低首,便能吻住她…… 这样的念头让她轻颤了下,觉得全身的细胞都突然不安了起来,只想逃…… “我这里有维也纳爱乐的票,是这个星期六的场次,一起去?”他的声音从她上方传来,低沉的询问着。 是询问,却像是在问着一件他已经确定的事情。 他知道她会答应的──他们同样喜爱的事物很多,古典音乐便是其中一项。 “星期六……我有课。”她不太敢看他,却不知道该如何移开视线,只能这样轻声地道。 “是台北的课,不是吗?演奏会也是在台北啊。”他透着笑意的声音提醒着。 “那是七点钟左右开始吧?我五点多下课,会不会来不及?”她又这样问。 唉,她的问题都很实际,可是他会不会觉得她很迂回、很不干脆? “一定来得及。”他手半插在口袋,语气没有丝毫的不耐烦。“我可以前一天先订好餐厅,你一下课我就去接你方案很多,绝不会迟到……” 一旁的小不点也骚动了起来,跳啊跳的,举高了手嚷道:“去嘛去嘛,宁儿要吃台北百货公司楼下的泡芙!” 太多的问题和语句同时出现,让初桐突然觉得不安烦躁起来,一手制止了小不点,吐了口气,用力地抿了抿唇后,又问道:“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了?你找不到其他人跟你一起去吗?” 方顺颐顿了下,笑了,明亮锐利的眼睛牢牢地扣着她的视线,蛊惑般地道:“我想和你一起去。” 那依巧呢?不找她吗?我们一起……适当吗? 初桐望着那似乎透着什么深意的眼睛,不禁这样想着,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站在偌大的更衣室的大镜子前面,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后,初桐不得不承认──对于演奏会的邀约,她是很期待的。 否则,她怎么会如此费心打扮? 他开口约她的那天晚上,她失眠了,一直想着他为什么会想要约她、为什么会用那种似乎毫不忌讳的态度约她…… 是因为他认定他们之间是“朋友”吗?还是其他的原因? 她不愿意去细想,可思绪却一直在这样的问题上徘徊不去。 他们不可能是朋友的! 她很清楚那只是自欺欺人用的词语,但即使心里清楚,每次想到这样的事实,却还是让她觉得很可悲…… 然后,接下来的那几天,她便这样一边期待着、一边泼自己冷水地迎接星期六的到来。 初桐觉得她快成为那种自己最不想要成为的人了──那种会因为感情事而时时伤神的人,那种丧失理性的人。 对方是自己朋友的男朋友啊……她这是在做什么呢?趁虚而入吗? 或许她真是在自欺欺人吧?她装得好像无法拒绝,其实……她是根本就不想要拒绝。 方顺颐坐在服饰店里的沙发中,闲适的眼神一直停留在紧掩的更衣室门上。 他才在前往她补习班的路上,她便打电话来告诉他,有些结巴地说她已经吃过晚餐了,现在在某家店里面换衣服,她说那家店的店长是她的朋友,很擅长编各种不同的发型…… 他听完她一连串紧张的话语后,只是平和地跟她说“慢慢来”,实际却比这样的语气开心很多。 她的装扮一向是俐落大方的,很高雅好看,但却不像依巧那样总花很多时间在小细节上,那她的费心打扮应该是因为很重视他们这次的约会吧? 待会出现在眼前的会是怎样的美景呢?他已经期待很久了。 他期待的事情很多──他期待能够随时看着她每一丝情绪的透漏,猜着她每一分心思;他期待能知道更多有关她的事情、更明白她是个怎样的人;期待能够随时和她在一起…… 他不是没看见她的煎熬、她眼中闪着的问号和困惑,但他不能多解释什么,至少现在不行…… “请喝茶。”一名店员端着笑容,将冒着烟的绿茶放在他肘边的玻璃桌上。 “谢谢。”他看了她一眼,礼貌地笑了一下,视线再回到原本注意的地方,然后,有些惊讶地笑了。 眼前的美人穿了件深蓝色的礼服,裙摆和衣领都闪着银白的光,肩上围着白色的披肩,看起来既成熟又高贵。而那对原本明亮的双眸,也因为这些装扮而变得更加深邃迷人。 也让他原本已经不甚安定的心,骚动了起来…… 他微笑着站起身,朝她走去。 “很奇怪吗?”初桐有些不自在地提了提裙摆,浅笑着问他。 她当然不是第一次着这样正式的衣服,也不是第一次这样被盯着看,但此刻却觉得浑身不对劲。 一旁的店长朋友帮她戴上项炼,一边说道:“怎么会奇怪?漂亮极了。” “真的很漂亮。”他站在她身旁,低嗄的嗓音轻轻地肯定道。目光在她身上无法移离。 “谢谢。”她抿了下唇,望了他一眼。“你这样也很好看……” 她从他的眼中瞧出了惊艳,也瞧出了一些她不太明白、不太敢深究的情绪。他最近常这样瞅着她,让她心跳加速、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我也就只是普通的西装打扮。”他笑着,轻拨去她肩上的几根发丝。 “不是每个人穿西装都好看。”她接过朋友递上的小提包、轻声道了谢,一边这样道。 他的肩膀很宽阔,将西装撑得挺挺的,看起来很潇洒帅气、很有型。 “走了吧?”他问。 “嗯。”她点头,跟上他的脚步。“你吃了吗?” “来的路上吃的。”他给她一个微笑,却又随即移开目光,几不可察地紧握了下拳,才道:“你如果肚子饿的话,我车上还有面包。” “还是不要好了,这件礼服很合身,待会把它撑破了,我就糗大了。你车子停在这附近吗?” “嗯,就在前面。” “我也是,可是……我们还是坐计程车去吧?要找停车位恐怕会有点麻烦。” “也好。”他简短地回答,没有再说话,抬手招了计程车,上前几步替她将车门打开,待她将裙摆拢进车内后,轻轻地关上车门。 他今晚一直很安静,她意识到这一点。 从上车以后,他便很少说话,仅是很温和地回应她的话,眼睛始终直直地望着外头的路况。 他们之间从没有这样的!他甚至都会主动找话题!为什么突然这么冷淡? 进了音乐厅、坐定了等节目开始,他也没说什么。 她一直觉得这样并肩排排坐,常会不小心触碰到手臂,所以很小心地拿捏和他的距离,谁知道他比她更小心,从头到尾都坐得直挺挺,手臂完全不往扶手上搁。 她知道他一直很君子,但他这样不自然的举动让她觉得他……有些冷漠。 初桐抿了下唇。 她真蠢,他们之间明明就不可能,她还傻里傻气地费心打扮,结果他根本就不看她一眼。 她觉得好窘,前半场的演奏会她还能够专心、尽兴地欣赏,可是到了下半场的后二十分钟她已经完全被自己的情绪淹没了。 现下,两人坐在计程车后座,也是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偷偷瞥了他一眼,发现他正冷冷地看着窗外。 他是基于一时冲动、是因为没人有时间跟他来、白花了票钱可惜,所以才会找她吧? “你们是去听演奏会吗?”前座的司机问道。 “嗯。”他们两人齐声应道。 “你们是男女朋友吗?”再发问。 这次两人也是一齐回答──“对。”“不是。” 初桐瞪大了眼睛看向他。他是怎么了?竟然说他们是一对。 何必对外人说谎呢?就算怕对方啰唆什么,也不应该说这种谎吧?多难堪啊。 “到底是不是啊?”司机笑着。“啊我知道了,是这个男的想要追你对吧?所以已经认定你是他的女朋友了。” “不是,我这个朋友最爱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他知道我交不到男朋友所以故意要取笑我。”初桐直直地看着方顺颐,带酸挟刺地说道。 而她的直视和酸言酸语却只引来他的不以为忤。 他瞥头望了她一眼,而她却在这时候被引出了隐忍已久的怒气,狠狠地、毫不保留地瞪了回去。 然后,即使还是觉得很生气,但也感觉心里踏实多了、舒服多了。 他最好因为她的态度而感到错愕!凭什么她要永远当忍让的一方?她已经忍太多的事情了!先是张依巧,现在是他,她怎么就这么倒楣? “麻烦前面停车。”她冷冷地道。 瞄了下窗外,虽然她车子停在下一个路口,但她就是想要现在下车,不要再跟他待在同一个地方,尤其是这种太过拥挤的地方! 她比他快速地掏了钞票递给司机,接过零钱后便开门下车,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想要尽快甩掉他。 谁知道他没两三下就赶上她的脚步,还走得颇为悠闲,像是嘲笑她急迫的模样似的! 她咒着脚上那双可恨的高跟鞋,脸色更难看了,冷冰冰地盯着前方,压根不看他一眼。 “你为什么走这么快?”他问得好云淡风清。 她不理他,连白一眼过去也懒了,当作没听见。 “你怎么了?”他的问句里面没有一点的不耐烦或是困惑,像是单纯的好奇,语气完全是一派地轻柔温和。 他不问还好,越问她越气。始作俑者一点感觉也没有,却让她气得要命,真是可恶极了。 她往前方她的车子那儿走去,按下遥控器,就要伸手拉开车门,后方却有一个更强大的力道将车门抵住。 然后还是那个轻淡的语调──“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他的声音离她很近,因为他几乎要贴上她的身子了!他右手搁在门板上,将她锁在他围画出的小小空间内。 “你到底要做什么!”初桐抓狂地霍地转过身,却差点撞上他,怒火因此又上升不少,她恶狠狠地瞪着他,却突然轻颤了下。 占上风的应该是满腹怒火的她呀,可是当她对上那对虽然噙着笑、却隐含着许多难解情绪和压迫感的眼睛时,却突然觉得有些胆怯。 他这样看着她、这样锁着她是做什么呢?她好像能够明白,可是却如同她每次面对他有这样表情的时候一样──不敢去想。 “是因为……”他又靠近了些,近到他的影子完全遮盖住她的娇弱,一边用异常低沉的声音问道:“是因为我这个晚上都不怎么理睬你吗?” 她愣了下,看进他蕴着阴沉危险的双眸,觉得心都慌了。 正要开口说点什么掩饰她的不知所措,他又问了,好慢好沉的问句:“知道我为什么连眼睛都不敢放在你身上吗?” 他说“不敢”?是什么意思?她知道的……可是…… 他的眼睛突然又闪过什么,搁在门上的手掌突然往下滑,扣住她小巧的下巴,倾身便是一个毫不保留的吻! “唔!”初桐的背倚靠在车门上,什么都没办法反应,所有的思绪全部被他的存在感所强势取代。 他的唇、他的手强迫地挑起了她每一丝触觉,似火却又若冰地袭击着她。 不行……他是依巧的男朋友…… 她的心底有个微不足道的细小声音这样提醒着,可是她轻嚷出口的那个柔嫩缠着喘息的声音却是说着:“会、会有人……” “不会,这里很暗。”他低嗄的嗓音贴着她的唇回答,半睁着的眼睛对上她蒙着水雾的眸子,心头又是一紧,再度吻住她。 他怎么敢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他对她早有不一样的感觉,这件礼服又将她美好的曲线勾勒得完全,让他每瞧一次,便扬起要她的冲动。 他的口袋里面有他一位朋友在台北空屋的钥匙,而她的车竟不偏不倚地停在那栋公寓的前方,也真不能怪他有这样的想法了。 初桐的手抵在他胸前,仰首回应着他。她觉得昏沉、虚软,他在她腰间游移、充满情欲的手让她不安恐惧、却又不想要拒绝…… 他的手随着吻的加深,来到她的身后,准确地摸到了拉链的顶端。 “不行。”她察觉到他的意图,吓得想要躲开。 但他不让她如愿,依旧霸道地搂着她,蛊惑般的低沉嗓音像是央求却又像是强制的命令。“今晚留下来过夜。” “我们不可以这样……”她闪避着、拒绝着,明知无法逃离却不得不阻挡,好无助地望着他。 “相信我……没事的。”他温柔地吻住她,企图化解她的不安。 怎会没事?不可能会没事…… 她明明知道,可是却宁可相信他、相信他那句“相信我”,任凭所有外界刺激淹没自己。 第九章 她早料到她事后一定会后悔,可是她没有料到,当所有的激情与浪漫逝去时,懊恼会来得这么快。 她用力拉过被单的一端,转过身背对他,捂住脸,觉得羞愧极了。 她怎么会成为第三者?依巧再怎么不对,也是她和方顺颐之间的事情,自己怎么能这么没有原则地跟他上床? “初桐……”后方传来他撑起身子的沙沙声,他轻声唤她,手搭上她裸露的肩膀。 她很快地闪躲开,不想让这熟悉的热度触碰到她,抗拒的意味十分明显。 “不要碰我、不要跟我说话!” 她不要听他说什么安抚的言语,说什么他会跟依巧分手之类的混帐话…… 但方顺颐不但没有认分地将手收回,反而张手搂住她坐了起来。 “你放开我!”她大声嚷着,可是语气却已几近哀求,心头累积了好多委屈,但她不要在他面前落泪。 “你听我说……”他搂紧她,不给她有任何脱逃的可能性。“我跟依巧已经分手了,上个月的事情。” 初桐瞬间一僵,原本已经难看的脸色如今更加铁青,良久才挤出一句冰冷的问句。“为什么不早说?” “我不是……” 他才正要回答,她便又接了下去,语气也尖锐了起来。“你为什么不早说?看我这样因为愧疚而难受觉得很有趣吗?看我煎熬觉得很好玩吗?方顺颐你安什么心!” 要不是他把她抱得死紧,她真想转身对他大吼! “如果我说了,你会怎么想?是不是会觉得我因为刚分手,心情不好,所以把你当成解闷的对象?把你当成替代品?我是真心喜欢你……不希望这样的心意被扭曲。”他本可以很平静的解释,但看到她眼中的慌乱夹杂着愤怒,自己也变得不知所措了起来。 “你就顾着你自己?那我呢?你明明知道我会因为这样而不安,为什么不替我想想?”她知道他说的不无道理,但就是无法接受。 他轻叹一声。“还记得上个月我第一次约你出去吗?” 她顿了下。依旧冷淡地道:“你现在扯那些做什么?” 他没在意她具攻击性的恶劣态度,温和地继续解释。“我那天比原订计画提早回来,本想到苏医师那边,看看是不是需要帮忙,却在半路遇上依巧和沈纬牵着手走在一起。” “所以那天心情不好,就找我出去?”她很快地接话,还是那样的尖锐。 他笑了。“你瞧,我还在解释呢,你就已经有这样的想法了,叫我怎么敢提前将所有的事情说明?对于我和依巧之间,我因为爱过她,所以即使知道两人之间的隔阂已经不小、即使已经觉得很疲累,却还是想要挽回。但是当我看到她这样的行径的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没有必要再让这段已经残破的感情延续下去,所以我马上掉头离开,第二天提出分手。” 她抿着唇,沉默了一下,还是质疑着,但语气已和缓不少。“但……你虽然讲得轻松,心情还是不好不是吗?不然那天怎么会反常的约我?” 他环着她的手劲也松了些,下巴轻倚在她的肩上。“并不是反常。我只是很清楚地知道,我想要拥有你……” 看到依巧和沈纬在一起的那刻,他不否认他是震惊的,但无力感多于震惊。 他知道依巧很爱玩,可不知道她会是这么乱来…… 或许,他没有资格对她做出评判,因为他已为初桐倾心,想着、念着都是她。可即便如此,对于初桐,他从来没有任何逾越的举止。 因为他还重视他和依巧之间的感情,即使知道他们之间已经没有太大延续的可能性。可是看到她这样对他的不尊重,他还是很不高兴的。 分手的时候,他很简洁地告诉她──这段感情我努力过、用心经营过。我真心宠爱过你,但既然我没有办法给你你所要的,我想……我们还是分开吧。 “刚分手的时候,我有一阵子很急切地想要找你,却一直连络不到人,我于是想,缓一缓也好,过一阵子再跟你提。原因还是一样,不想让你觉得我是因为寂寞所以想找这个伴。另外,依巧的孩子气你也是知道的,她一直认为是你跟我告了状,我才会知道这件事情……如果我马上找你,对你可能也不太好。” 她的手轻搭在他的手上,觉得有点不甘心,但还是被说服了……虽然,还是有那么一丝不确定。 他知道她接受了,露出宽慰的笑容,亲匿地拨弄着她及腰的秀发。“我猜得没错。” “嗯?” “你凶起来好吓人。”他笑着。 “我脾气本来就不好,你有意见吗?”她冷哼。 “没有,一点意见也没有。”他吻了下她的颈际。“谁叫我就这么爱上了?” 原本是有些戏谑的语气,但到了最后一句话,却转为再正经不过的态度。轻轻地、慎重地、只予她一人知地……说出他内心的话。 她是知道他心意的,但却没有像此刻这样的肯定和踏实…… 明明就只是一句像是玩笑的话啊。 初桐转过身凝望着他,深切地注视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抬手轻触他的脸颊。 曾经爱得好深、好辛苦,那埋藏在心底的情意逼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可一切都值得了吧?他竟也是爱着她的…… 方顺颐拉下她的手,笑容中透着眷宠。 他知道她爱他爱得很委屈。 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表现出来,所有的情绪,只能往肚里吞。 他都了解的,因为他也是藏得好辛苦…… 拉她进怀里,紧紧地搂住,不同于之前过于激动的亲热。将这纤细的身躯嵌入自己的心中,抚平了彼此曾经有的伤口。 她的手抵在他的胸前,偎靠着他,觉得此时的拥抱已足以抵过她这么多月以来的委屈…… 但…… “再……让我想想好吗?”她抬头,离开他的紧拥,轻声地问道。 他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挫败。“为什么?你还是不相信我?” “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我没有办法否认‘身为依巧朋友’的这一层关系,还是有些困扰着我,每次我想起,总还是觉得煎熬。让我再想想……或许应该说,我们步调放慢,重新来过,给我一点调适的时间……” “好吧。”他宽和地点头。 他可以等,可以体谅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顾虑,可以明白她不是不能接受他,只是还不能适应这样的改变。 这些情绪他都能够接受的。会有这样的耐性,或许是因为她现在已经在他的怀里,他的心……算踏实了吧? 所有的言家人,除了言小娃以外,每个人都以震惊的目光看着处于甜蜜恋情中的初桐。 太不可思议了! 不愧是言家三小姐,连谈恋爱也是这样一点征兆都没有,杀得大家措手不及!佩服佩服。 虽然三小姐说他们俩刚开始,但到底是怎样的人,让眼高于顶……噢不,让审慎选择另一半的三小姐轻易地被攻陷了呢? 当初桐带着方顺颐到家吃火锅,也就是答案揭晓的时候,言家人一个个震惊得扶着下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人……不是之前同张依巧在一起吗?怎么被初桐“捡”来自己用了? “他是缺了一只眼睛还是嘴巴歪了?为什么你们要这样看着他?”初桐不悦地盯着自家人,冷冷地道。 “呃……”为爹的先开口。“我本来以为,桐桐你的个性和你姊姊是最像的,所以也会找一个可以成天陪你斗嘴兼打打杀杀的角色。” “岳父……”那个被形容得像是江湖恶煞的姑爷带着被鄙夷的不悦,冒着黑线低唤道。然后站起身,背着手,绕着方顺颐走了一圈,点头道:“还不错。” “姊夫,你是在应征秘书吗?要不要我告诉你他的三围?”初桐叉着手问道。 “咦?你已经知道这种详细的资料了啊?你们进展得可真快。”言家次女开口说话。“不过你突然交了男朋友我还真是意外。” “那是因为我低调,不会随便张扬。”初桐白了她一眼,然后将站在原地、好性子地随人指点的方顺颐拉到身旁坐下。 “初桐喜欢最重要,我们其实都是没什么意见的。”一向温和的大哥和大嫂抱持着相同的看法。 “我也没意见!”一旁正大吃特吃的小不点举手插嘴道。 “轮不到你说话。”初桐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然后完全不在乎家人们的暧昧表情,夹菜给方顺颐。 “谢谢。”他对她笑了笑。 太刺眼了!太恩爱了!太看不下去了! 言家人一个个又哎叹了起来。 自从方顺颐跟初桐的家人熟识以后,便常常出入言家。 他们这阵子开始交往,如她所愿的一切步调放慢。他们偶尔约会,也会像是朋友一般的闲聊。 他们并没有刻意要随时黏腻在一起培养感情,只是对彼此的需要比他们想像中还要浓厚,只要稍有空闲,便希望能够见到对方。 如他们所猜想的,他们很契合、在一起很轻松自在,不论是谈话时,还是仅是静静地依偎,对彼此都是绝对的幸福。 “电话!电话!” 小不点哆哆哆地跑到初桐旁边,献上她正响着的手机。 “谢谢。”她没有多看来电显示,直接接起,然后目送小不点再咚哆哆地离开现场。“喂?” “桐桐……”一个像被水泡过的声音这样道。 “依巧?”本以为会是方顺颐的她,被这个没有预期的声音惊得险些没有将手机掉到地上。 “嗯……”那个声音哭得更厉害。 “怎么回事?怎么哭成这样?”她最怕人打电话来先哭再说了,老是让她不知道怎么办。 “我……我……桐桐你要救我。”依巧一边吸着鼻子,一边哭道。 “如果我能帮一定帮,可是你总要先让我知道是什么事情啊。”她轻声地安抚着。 “我、我知道我很不懂事,可是我也没有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到底是什么事情?你不说清楚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初桐被她的迂回惹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怀孕了。”她声若蚊吟地回答。 怀孕? 初桐觉得有一道雷从她头顶轰了下来,一时半刻不知道如何反应。 “怎么办?我爸如果知道的话就惨了,可我也不敢去堕胎,听说堕胎以后会有婴灵,光想就好可怕……我该怎么办?” “你……怎么就不小心一点呢?”她也傻住了,一时半刻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这样怨道。 依巧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责任感也不重,怎么照顾孩子? “我又不是故意的……桐桐,我现在要怎么办?” 能怎么办? 初桐被她这个突然的大消息搞得七荤八素的,也几乎失去了判断的能力,只能问道:“沈纬怎么说?他愿意负责吗?” “他、他说他会负责。” 她稍稍安心。“幸好,不是不愿意负责就好。” “好什么?他还不是觊觎我爸的钱。”依巧没好气地道,一边哭一边骂着。 初桐没闲情再理睬她的题外话,只是又间道:“那你……爱他吗?” 依巧只是哭,又慌乱又无助。“我不知道,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了。” “如果你爱他的话,就跟他结婚吧。跟你爸好好说,说不定他会因为快要当外公了而不责怪你呢。”她好声好气地安慰她。 “真的吗?” 她微微笑了下,依然是安抚的态度。“我不敢打包票,可是这也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对不对?” “好像……也就只有这个办法了。”依巧嗫嚅地道:“可我不敢一个人跟我爸说,你来帮我好不好?” “好吧,你找一天,我一定到。” 她挂上电话,有些担忧地叹了口气。 这种事情是家务事啊……她能帮的忙实在有限。 “怎么了?为什么脸色这么凝重?”熟悉的声音从身旁响起。 她看向方顺颐,有些无奈地道:“依巧她……怀孕了。” 方顺颐脸色微微一沉,走到沙发那头坐下,紧抿了下唇。“沈纬不是个谨慎的人,我也猜想着早晚会出乱子。她打电话来求救?” 初桐点了下头。“冷战好久了,结果第一个话题就是这种事情。” 他微微皱了下眉。“那是家务事哪,我们外人实在不好说什么,顶多打打圆场而已。你跟依巧的家人熟识吗?” “认识,但不是非常熟稔,他们做生意的都是大忙人,没有时间招呼我们这些小辈,顶多和气地寒暄几句。” “可是你是举足轻重的言家千金哪!他们不会巴结你吗?” “张家也很有钱啊,没有到巴结我的地步啦,只是千交代万嘱咐依巧要跟我友谊长存。”她笑着。 方顺颐将她拉上沙发,轻搂着。“我想,长辈责怪是难免的……但他们一向很疼她,应该也就大事化小,让她嫁给沈纬了吧?” 她偎在他怀里,有些难过地道:“嫁给那种人……不会有什么好日子的,就一张嘴厉害。” “我知道,可如果他心里有她,那还不至于太糟……”舍不得让她伤神,于是尽量往好处想。“这种事情实在不是我们能够作主的,别想了吧。想想我们,心情会愉悦许多。” 她抿了一下唇,突然道:“去依巧家的那天,你载我去好吗?” 方顺颐愣了下,内心涌起一股激动。她打算让依巧知道他们在一起的事情了?打算……完全接受他不再有一点犹豫了? “好吗?”她转向他,再度问道。 “好……”他的声音有些干,轻声地回应道。稍稍放开她,眼神从她水蒙蒙的眼睛,缓缓地移到她的唇瓣,手掌轻扣住她的后颈,低首探向她的唇。 有些迟疑地、像是未曾有过经验一般,带着加快的心跳,缓缓地贴上那两片柔嫩。 当依巧的爸妈知道她怀孕的时候,如所有人预期地大发雷霆,狠狠地把她数落了一顿,但多少还是看在初桐的面子上把情绪压下一些。 也幸好沈纬挺识相,表现出的模样很诚恳,让张家的长辈放心了些。 “谢谢你来。”依巧送她到门口,微低着头,声音细细小小的。 “哪里,我没有帮上什么忙。” “别这么说,你不在,我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她顿了下才又问道:“你开车来的?” 初桐微往后一指。“顺颐载我来的。” 依巧直直地望向她,眼中有些不可置信和很快扫过的指控。“你们……在交往吗?” “嗯,你们分手一个月后的事情。” 依巧紧抿着唇,眼中漾着复杂。“我没有资格说什么……阿顺……他是个很好的人,是我不懂得珍惜……” “依巧……”初桐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这样有些尴尬地唤着。 “桐桐,我不是觉得被背叛了。你们两个人我都了解,你们都是很谨慎的人,不可能作出逾矩的事情……是我自己不好……”她的眼眶有些红了。 “可是你爱沈纬对不对?爱他比爱顺颐多,对不对?”初桐轻声地问道。 依巧红着眼睛点头。 “那就是了,若你爱他,愿意为他付出,那还需要犹豫什么呢?”初桐安抚地说着,很欣慰从依巧的语气中,得知她明白了当初顺颐对她的用心。也因为她的谅解而感到宽慰。“要当新娘子的人了,开心一点,嗯?” “我会的。”她轻轻点着头。 这样的结局,或许不能说是完美的,但至少心……是踏实的,对自己曾经失去的,没有遗憾。 尾声 “我从以前就知道依巧会比我早婚,可是却不知道会是这样的情况。” 婚宴上,初桐一边看着前方大萤幕上播放着依巧小时候的照片,有些感慨地跟方顺颐说道。 “我没有看过你小时候的样子。”方顺颐说道,很遗憾的语气。“那天我翻你家的相本,好像也没看到。” “没什么好看的,我不喜欢照相,所照片很少。据说我妈曾经把我睡觉磨牙的模样录起来,但带子不见了。” “你睡觉会磨牙?”他很好奇地看向她。 “不会吗?”她问他。 “我没有听过。我只知道你睡着以后,如果我亲你,你会笑。” “好变态啊你!”她轻声嚷着,没有办法接受自己会有这样的举止,但也不忘斥责他。“你睡觉就睡觉,亲我干嘛?” “忍不住嘛。”他回答得好理直气壮。 “说到这个,我们上次去吃海鲜回来,你不是待在我屋里直到我睡着吗?” “嗯,我很君子的等你一睡着我就走了,怎么了吗?” “你是不是有偷亲我?”她用指控兼怀疑的表情看他。 “这个嘛……”他故弄玄虚地拖长了尾音。 她轻推了他一下。“到底有没有嘛?” “这……哎呀!新娘要进场了。”他指着宴会听外头的阵仗,顺势地转移话题。 灯光暗了下来,烛光集中在新人的两侧。 初桐微微跟方顺颐拉开距离。若依巧看到他们这样打闹,不知还会不会露出那天看到他们两人一起出现的表情吧?那个有些复杂的表情。 “坐那么远做什么?”他很敏感地马上察觉到了,低声地问道。 “没什么。” “你还怕人家说话吗?坐过来一点。” “你先告诉我那天到底有没有偷亲我,我再考虑要不要坐过去。”她拒绝轻易合作。 “怎么这么啰唆?典礼要开始了。” “反正我们一定会比他们幸福快乐,有什么好看的?”她神气地道。 “你好有自信啊。”他赞叹地道。“好吧,我那天有吻你,轻轻地在靠近唇边的地方。” “嗯,这表示那不是我的错觉。” “可以坐过来一点了吧?”他好声好气的问着。 她稍稍挪过去一些,而在新郎牵着新娘走过红地毯的时候,他在餐桌下牵住她的手,紧紧地握住。 像是为他们的未来,许下了承诺。 编注: *欲知言少枫和项茗之间的爱情故事,请见花裙子543恋人请喊有之一《木头前男友》。 *欲知言幼榕和崔烨昕之间的爱情故事,请见花裙子557恋人请喊有之二《恶魔金龟婿》。 *敬请期待佟月最新力作,恋人请喊有之四《山顶黑狗兄》。 后记 【惨叫 佟月】 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是佟小月从这本稿子开始动工以后,常常会发出的声音。 因为男女主角太温吞而连进度也跟着拖慢,是惨叫的主因,然后还有一堆忙不完的事情也是惨叫的附加因素。 最可怕的,莫过于突然改期的日本之行了。 本来预计是要在8/11出发前往日本,但后来才知道那时候正好是小倭寇们的中元节,也就是有连续休假,又碰上前后的周末,形成了一个好长好长的假期。 因此,日本之行时间往前挪! 吓!这让原本装上两支火箭筒还飞不快的稿子,更加的艰难。我死命赶!用力赶!像是挑战人体极限地赶赶赶! 结局──还是赶不上。 于是,佟小月只好带着满满的愧疚和只剩下一章就要完工的残念上飞机…… 可怜的编编,从香港回来以后发现佟小月人已经在倭国的时候,也跟佟小月发出一样的声音──啊啊啊啊啊啊啊! 编我对不起你……(跪倒) 回来以后,事情也是多到吓人,明明就没有做多少事情,可是时间就是给给它流逝掉了。 一定是我睡觉的时间太长了,呜……可是人家想说能睡就是福啊。 一定是我贪看王建民投伸卡球啦,呜……可是台湾之光这四个字好棒嘛,人家现在也是洋基迷了(但是坚持只支持一个投手)。 不过虽然是带着不安的心情飞往日本,可是不可否认的,小小的倭国还真是一个不错的地方。 佟小月去的时候很幸运,东京大部分是阴天,晚上的时候下个小雨,感觉就像是秋天的天气,不像台湾,下雨以后还是好闷热(叹)。 最棒的莫过于第一次在日本看的烟火。 佟小月借了表姊的浴衣来穿,跟着满街的浴衣女孩子们一起踩着难走的木屐往看烟火的地方前进。 之前都不知道浴衣在穿的时候也是很麻烦的耶,众姊妹你帮我、我帮你,七手八脚地一边看着说明书,一边玩起“包粽子”的游戏。 为了让腰带看起来很平整很漂亮,腰带里头要塞毛巾唷,塞完以后我们模仿中古时代西洋女性束腰的方式── 大嚷一声“吸气!”以后,将腰带用力地往后拉扯!听到一声抽气声以后赶快绑紧! 如果绑不紧,除了不好看以外,万一…… 腰带里面的毛巾掉了出来,跟在后头的行人应该会故作镇定地走上前道:“小姐,你的毛巾掉了……”吧? 烟火是七点开始,六点准时封街(封街的时候很好玩,会有一个叫做“步行者天国实施中”的牌子立出来)。 封街之前,大伙都乖乖地塞在人行道上。 六点一到,每个人就“霍霍”地将塑胶布摊开,很快速地占地为王。 我们这群超幸运,在封街的前一分钟,站在大马路中央发呆(因为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占位子),后来一看到大家都在抢位子,便非常合群地就地坐下。 烟火很漂亮,佟小月特别喜欢那种劈哩啪啦放得特别快速、特别耀眼的类型(应该说大家都很喜欢,因为每次这样的烟火出现,总是有很大的赞叹声),日本的烟火放得很有诚意,不像法国国庆日上放得不怎么样的烟火。 九天的假期让佟小月暂时放松了下,但回国以后是难以避免的大忙特忙,而且应该还会再继续忙下去…… 啊啊啊啊啊!我又要惨叫了。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