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香说……》 故事的开始 江湖不外露秘辛── 云家庄,文公子武先生,手下数字公子众多,该庄公子写江湖史,先生护江湖史,一傅一公孙,百年宿命,从无例外。各代公子先生,行事公正无私,写史详尽,流传后世,其地位中立超然,各方江湖皆敬上三分。 血鹰肆虐江湖,正逢第十代春香公子与公孙先生,云家庄破例,插手江湖事,正式加入追缉血鹰行动,因而揭露一秘辛── 云家庄有第三名主子,云家庄生计用度,皆在此人手中运筹帷幄,人称金老板。女,一生无名,与春香公子纠缠不断。 疑,春香公子傅临春,出卖肉体,保住云家庄一世富贵。 ──云家庄消亡五十年后,华家庄于前人记载之蛛丝马迹推敲而得。 并以此提醒后人,皇帝老子的史官,写的是宣扬皇帝老子的史册;华家庄的公子们,写的是真实江湖。 切记翔实,以防后世造谣。 楔子 江湖一角·云家庄分庄 「进来吧。」隐蔽的书楼内传来沉稳的男声。 她依言进去,一名面目清秀的男子正在书桌前等着。 「坐下吧。妳叫李今朝?」 「是。」 答得很规矩,但坐姿却很有问题。男子略微蹙眉,忍着亲自示范一个小姑娘该有的坐法。 「把妳的名字写一遍。」他道。 精美的笔砚已备妥,她小心卷起袖子,站在小椅上挥毫── 男人的面皮抽动了下,但依旧保持着温煦的笑容。 当他接过那张写着「李今朝」的纸,眉目透着难以掩饰的惊讶。 「好字!」他脱口。由字看人最是精准,笔势简单难掩随性,这小姑娘是刻意还是…… 男子暗暗打量她。这小孩眉目带点市井之气,如果不是这手好字,实在很难看出是私塾夫子之后。 「妳爹是夫子,一定教过妳识字读书,妳背段诗词吧。」 「……」她摸摸光滑的小书桌。 「怎么了?」他很和气地问。 「写字算帐我都行,背书我就不行了。」她坦承道。 「妳爹没教过妳吗?」 「识字算帐是怕吃亏。我是女孩家,既当不成文人,也不能当官,寒窗苦读根本是浪费光阴。」 「令尊好……好见解。妳娘曾是江南一带才女,也没教妳吗?」 「我娘是不是才女,我不知道。自我有记忆以来,我娘只教我一事,便是快快活活地过日,明儿个天崩地裂的事明天再管,它日我若嫁了人,没了快活日子,今天的快活还是该有的。」 男子一怔,垂目掩去情绪。他含笑道: 「妳娘真是聪明人。可惜,她如此教妳,她自己却做不到,才会年纪轻轻为家里老小过劳病逝。」 「这倒是。」她颇有同感。 「今日快活今日寻,这种事,也不是说说就算,要有本事才办得到啊。」 「是啊。」她应着。 「妳今天开心吗?」 她想了想,眼一瞟,移到男子后茶几上的水果。 「我午饭还没吃,等我吃完了保证很开心。」 男子闻言,轻声笑着: 「等妳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差人送饭来。」 「那就快问快答吧。」她很爽快地说。 这小姑娘的市井之气实在不合云家庄的风格。男子寻思一阵,沉吟道: 「妳爹娘陆续走后,留下田地供妳收取田租,但妳爹娘毕竟都是读书人,不知人心难测,那些庄稼汉要是仗妳年纪过小,霸住妳田地,妳该当如何?」 她眨了眨眼,小眼睛流露趣味。她爹娘确实留着田地让她收租,这些田租必须非常省吃俭用才能熬到她长大,这人打听得真详确。 「大叔,你是拿我的处境打比方吗?」她好奇道。 男子点头。「我说的,正是妳的处境。」 「可是,田租三年收一次,我还没亲自收过……」 「今年秋末妳去收时,也许就会遇上这种事,妳说,到时妳会怎么做?」 「嗯……我吗?」她偏着头思索着。 男人似乎很有耐心在等着,但同时间,他取过墨笔,在她递的纸上,自左划过「李今朝」三个字。 一个小孩幼失怙恃,是很值得同情,但云家庄需要的,绝对不是一个弱者。都已经要十岁了,父母去世两年,竟对自身未来一点打算都没有…… 不能用! 她笑嘻嘻道:「那些庄稼汉要私吞我的地,那就别让他们打这主意吧。」 那横飞的笔势停在「今」这个字,男子头也不抬,随口问道: 「说得真容易,万一他们已经打这主意了呢?」 「就找几个地头流氓,打打吓吓,逼那些庄稼汉把田租缴出来吧。」 男子一顿,缓缓抬头,小女孩还是嘻皮笑脸的,似乎一点也不懂得现实。 「今朝,妳这办法只能说说,放在现实上,是行不通的。」 小眼睛弯弯地,有点吊儿郎当:「哪儿不通了?」 「妳今年才几岁?一个私塾之后哪会认识地头流氓?就算妳请那些人抢回田租,那些人是什么出身?不吃了妳这小孩的田租才怪,还不如去衙门告状!」 「衙门是给有钱人去的。大叔,我平日跟那些地头无赖交好,请他们出面,五五分帐,勒紧裤带,还是能过日子的。这些流氓头一遭会卖点义气,五五分帐也可以安抚他们,至于以后,反正田租三年收一次,那时再说吧。」 「……妳跟那些地头流氓有来往?」男人一脸错愕。 「偶尔凑在一块玩玩而已。」 玩?玩什么?斗酒?打架?还是,她故意跟那些流氓混在一块以保自身?难道她娘就这样任她在街上当小无赖?他寻思着,又问道: 「那些庄稼汉都是老实人,妳如此狠心,就为了妳自己吗?」 她一脸莫名其妙,道: 「若是老实人,又岂会吃了我田租?如果大叔是我,是要先保自己,还是保那些吃了你田租、害你饿死的老实庄稼汉?」 男子瞇起眼沉默着。过了一会儿,他放下纸笔,含笑道: 「妳用的法子是低俗些,但也不失为一个方法。我先去替妳弄些饭菜,妳在这里等着吧。」 她闻言,眉开眼笑。「多谢大叔。」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门轻轻地掩上了。 她跳下椅子,不问主人就先拿茶几上的水果充饥。不知道云家庄吃的饭菜跟外头有什么差别? 听说云家庄里都是江湖人,做菜都是用比手臂还长的刀子切菜,要喷血,也绝对比那些地痞流氓喷得还多。 她咬着多汁的水果,趴在桌面,瞥见书柜里的铜器正倒映着她模糊的小脸。 据说,云家庄都收些面貌清秀的孤儿。看看她,小眼如墨,小嘴像鲜红的小花瓣,双颊鼓鼓的,皮肤细致,完全是她娘小时候一个模子印出来。她喜欢娘亲的美色,理所当然也喜欢自己的,可惜看起来好像没什么气质。 她抹了抹嘴,缩回鼓起的腮帮子,眼神稍正经些,整个人坐直,这样才算跟娘亲一个模子印出来。 不过,人长得好看,气质不够,恐怕不合云家庄的需要吧。 她瞄瞄那被划到一半的名字,想了想,露出牙齿哈哈笑着,提笔替那大叔把李字全部涂黑,只剩今朝。 能不能被收留,她不是很介意,反正不管在哪儿,她照样能生存。 只是,她有点疑惑,云家庄前几年曾收留过一批孤儿弟子,听说是一块公开收留的,这次略有不同,明明分庄里有不少孤儿,却不能照面,甚至,连这种「收留考试」也选在这种隐蔽的书楼里,一个一个分开考。 她等了又等,把一盘水果啃光光,然后摊在椅上打盹。坐有坐姿,站有站姿,才会像娘亲,反正现在她看不见自己的倒影,等同娘亲不在,就随便一下吧。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透进的日光逐渐移位,男子才匆匆进来。 她立时睁开惺忪小眼,勉强坐好。 「妳还在……我忘了妳的午饭!」他讶道。 她瞄瞄天色,很随遇而安道:「没关系,别忘了晚饭就好。」 男子没理会她,忙着在书桌前找东西,抱怨道: 「刚才有消息,布庄新进的货,全有瑕疵,怕是亏大了。」 「是街上那间最大的布庄吗?」她目不转睛,追逐着他忙碌的背影。 男人应着:「就是那间。」 「我七岁那年,我娘曾用攒来的私房钱,在那间布庄买布亲手为我制衣,那间布庄真是贵得可以。」她笑道,很有聊天兴致。 「布庄每一匹布质上佳,成本极高,妳这种穷人家自然是嫌贵了,现在可好,每匹布都有问题,哪还卖得出去?」 她还是直盯着他看,然后小嘴翘翘,卷起袖子,重复道: 「大叔,我娘曾用攒来的私房钱,在那间布庄买布亲手为我制衣呢。」 男子转身斥道: 「妳就只会说这话吗?」暗眸隐约有不争气的怒意。 她垂目,非常珍惜地抚过干净的衣袖,道: 「我娘攒了私房钱尚不足买一匹好布,便求布庄卖她一匹瑕疵布。」 「瑕疵布是便宜许多,但布庄每一匹完美的布料皆以高价购入,现在就算全部以瑕疵货卖出,也赚不及成本一半,这次赔定了。」 「那就制造出,瑕疵就是无价的真相啊。无价之宝,谁不想要?」 男子一怔,瞇起眼瞳注视她。 「妳身上穿的,就是瑕疵无价货?」 「当然不是。」她哈哈笑着:「我身上穿的,虽是两年的旧衣,却是再完美不过的上等布料。」 「但妳娘买的是瑕疵布……」 「那布又不是给我穿的。」她眨眨眼。 「不是妳穿的?那妳娘买的有问题的布料上哪去了?」他终于掩不住好奇。 「大叔,富贵险中求,那布料如今是你腰牌的套子,你正戴着无价宝呢。」 男子傻眼,直觉执起腰牌套子。 那湖水色的腰牌套子,是两年前他花上双倍价买回来的,据说是高僧加持并且众人目睹灵验过。江湖上总是打打杀杀,难保哪天不会有莫名的劫难,加上绣工特别,质料上佳,他是好不容易才抢购到…… 「云家庄共有七名弟子买了,妳娘做了几个?」他轻声问道。 她笑嘻嘻着:「共二十个。多亏大叔庄里的人收购,云家庄是活生生的招牌,剩下的很快就卖光了。」 「是吗?今朝,妳可知道,妳娘是云家庄傅姓的远亲?」男子面色轻柔。 「远亲?」她眼睛张得大大的。 男子点头,来到她的面前,道: 「云家庄收留的孤儿,多半是傅家、公孙家的远亲,而妳,是春香公子傅临春的远亲,如果通过我的考验,以后妳就是云家庄的一员,再也不必小小年纪被迫跟地痞流氓打交道了。」 跟地痞流氓打交道也没什么不好,这话她没说出口,只道: 「听说云家庄都是要写书的,如果大叔要我去写书,那还是算了吧。」 男子轻轻一笑,取出一条青穗,青穗上头系着一枚铜板。 「要妳去写史是大材小用。这一次在云家庄分庄聚集的孩子,都将是云家庄背后真正的支柱,这串配饰妳系在腰间,此次跟妳一块接受考验的孩儿们,将来不是成为妳的主子,就是成为妳的手下,妳记得,一枚铜板就是现在妳的身分,以后妳能拿到几枚,就要看妳自己了。」 听起来很神秘,但只要日子过得去,她也无所谓。她要拿过那青穗,但男子紧攥着不放。她抬眼对上他的,他却满眼怀念地望着她。 这样看她? 「真像……真像……」他喃道。 「……」她又开始目不转睛。 他慢慢蹲下来,让真正的神色暴露在她面前。他语气哽咽着: 「今朝,妳可知妳爹娘为妳取的名字是何用意?」 「自然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了。」她毫不考虑答道。 「那妳可知,为何庄中孩子众多,我却单单选择考验妳?」 「不知道。」她坦白。 男子突地流下两行清泪,沙哑道: 「妳娘,正是我表姐。她与妳爹私奔后再无消息,直到年前我才找到妳,原本我不该动私情亲自考妳,但我实在想见妳……芊芊姐将妳教得真好,于公于私,我都要将妳留在庄内,不让妳再受苦……」 「……你真是我表舅?」她一脸震惊。 「是啊!我知道妳很难相信,但妳不觉得我俩有点相像……」 「舅舅!」小眼一红,眼泪猛然喷了出来。 男子呆住。 接着,她小嘴「哇」的一声,大哭出声,投进他很温暖的怀抱里。 「舅舅!舅舅!我有舅舅了!」 满面泪痕如喷泉,哭得小脸通红,哭到天昏地暗,哭到他衣衫全是眼泪鼻涕还不肯罢休! 「……」男子脸色僵硬。有必要哭得比他还凶吗?叫他这个大人如何自处? 这小家伙是唱作俱佳,还是真情流露?如果是前者,抢戏抢得比他还厉害,他这大人该收山了;若是后者,这小鬼还真是感情丰富到他望尘莫及。 但不管是哪样,都很容易混进市井中。 幸亏不是男孩儿,要不放任在城里,过不了几年,肯定市井无赖一个。 这小鬼,有点旁门左道,与历代云家庄金算盘的形象相差太多,但她反应够机灵,就算成不了金算盘,当个跟中低阶层打交道的小喽啰,也是很适合她的。 思及此,他微微一笑,拍着她的背,替她系上象征云家庄秘密的青穗。 云家庄未来的金算盘人选之一,诞生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东张西望,确定没有人,她才拎着裙襬跳上凉亭。嘿,完美跳跃。 坐在凉亭里的青年,约二十出头,一身春日长袍曳地,长发整齐地束在背后,他头也不抬地,执着黑子,沉思着。 「好香哪。」她笑嘻嘻地,用力吸口气。傅临春,遇春则香,果然如此!「傅临春,咱们来下棋吧。」 二十出头的青年,正是云家庄的春香公子傅临春。他脾气甚好,有人突扰了自己的娱乐,他也不生气,甚至嘴角浮起愉快笑意。 「随便。」他没有抬头,只看着她下子,他便接着下。 对弈者,眼珠子溜溜转着。「傅临春,上次你说的药方很有用耶,我救回来的人,好得挺快的。」 「妳乱救人,小心迟早出事。」他答得顺口。 「嘿嘿,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舅舅说,江湖上最近新起血鹰,专门混进各家门派,云家庄弟子都是孤儿,难保不会有人混进来,以后我要来,很难了。今天,我跟你打个赌,好不好?」 「好啊。」 「我若赢了,今年你……陪我过除夕好不好?」她脸红红,用力挤挤浮肿的脸,就怕他突然抬头,看见昨晚她熬夜玩乐的惨色。 「好啊!」嘴角隐着笑。 她心一喜,更加专心下棋。她跟傅临春下过十来次棋,这人棋艺不精,要下赢很容易的,摆明他有心要陪她过除夕嘛! 傅临春下了一子,终于抬起眼,瞧向她。 她又嘻嘻一笑,跟着下子。 「妳拿到几枚铜板了?」 她眼珠骨溜溜地转着,把青穗举得高高的,让他看见上头系着四枚铜板。 「真了不起。」他眼里有笑,自腰间取出一对胖耳环。「自该奖赏。」 她面色一喜,连忙接过。毛绒绒的白球耳环,上头镶着珍珠,她嘿嘿笑道:「我要是成不了云家庄主子,你可别笑我。」 「有什么好笑的?」他不以为意。 是没什么好笑的啦。现在她有四枚铜板,最多以后成为金算盘的助手或手下,矮他一截,跟在他的屁股后面而已啦。 这个傅临春,是她两年前在分庄遇见的,他气质高雅,全身温暖,很像是她爹娘,如果能跟他一块过除夕,想必就像往年跟爹娘过一样。思及此,她面色赤红,她年纪还小儿,却已经开始觉得,就这样跟傅临春下着一辈子棋也不错。这种话说出来,可能要被这家伙骂不知羞吧。 何况,舅舅说她市井气重,像他这么高雅的人,可能……不想了不想了,她笑容满面,移到他的身边,道:「傅临春,你替我戴耳环好不好?」 「好啊。」他微笑着。 她发丝撩到耳后,脸红着。他老说好啊好啊,是一个很懒散的好人,再这样下去,说不得哪天有个姑娘跟他说「娶我吧」,他也会说「好啊」。 他的鼻息接近她,她耳根也红了。「你真的很香呢……」她咕哝。早知如此,昨天她去洗澡也弄香喷喷,变成一个市井小春天也不错。 「天生的,倒也没办法。」他道,俯着头,轻柔地替她戴上。毛绒绒的球环在她颊面蹭着,让她孩子气的脸看起来很可爱。 可爱?他动作一顿,又笑着替她戴上另一头。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她鼓起勇气,趁着他在替她戴左耳的胖耳环时,她大声说道:「傅临春,你真像我爹娘,我喜欢你!」 身边的人,再顿。 她心跳停止。 香气依旧,他那温和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妳今年几岁了?」 「十五啦!」年底就要选金算盘了,他应该知道才对。金算盘是云家庄主子之一,却是最后出线的,她一点也不紧张,该她的就她的;不该她的,混吃等死也不错,就是有点小遗憾。如果以后她成为小喽啰,怕少有机会再见他了。 「妳还太小了点。」 这答案她不意外。她年纪小、市井气重,春香公子傅临春是何等人物,她是高攀不上的。可是,有喜欢就要说,是她的宗旨,她喜欢傅临春喜欢傅临春…… 「但,妳是跟我下了两年棋,却没打退堂鼓的人。」他声音忽柔,又笑:「不管赢不赢,我都陪妳过除夕吧。」 她眼一亮,抚掌道:「一言既出!」 他难得哈哈笑道:「驷马难追。」 她细长的眼儿,不住地望着他开怀的笑容。 他自在接受她傻傻的凝视,轻声道: 「将来妳要再这样看我,那在一块,也是不错。」 他的声音,过于低微,她听不真切,但喜悦染满全身,认真与他对弈。她忍着挠脸、跷脚等不雅动作,耐心等着他下子。 她完全可以理解没人陪他下棋,因为他沉思的时间过长,有好几次她都在打盹了,他才下一子,下了也就算了,偏偏这人还常输,那实在令人无言以对。 虽然如此,她还是非常喜欢与他下棋的。她笑嘻嘻地抚着毛绒绒的耳环,他为人高雅,一定不知市井间送耳环的意义。没关系,这次是奖赏,下次说不得就是定情物了。 有弟子捧着温茶,进亭道:「春香公子,请喝茶。」 她还在观察棋局。咦,真奇怪,他是不是偷吃子了?为什么少了好几颗?这样说起来,以前下棋时,也时常丢子,一定有鬼! 「嗯?」傅临春扬眉,在转向那弟子时,面色清恬。「哪来的人?不是咱们庄里的人,这样擅入,岂不找死?」 那弟子猛地抬头,结结巴巴:「春香公子,我刚入庄……」 「入云家庄的都该是身家清白,你在江湖史上名声不算好,怎会入庄?」傅临春慢条斯理道。 那弟子心一跳,自己明明在江湖史上只有一笔,傅临春怎会记住?他心虚,转身就跑。 傅临春身形疾快掠过他,白子弹破他的衣衫,露出臂膀上的老鹰红痣。 「果然是血鹰啊……你运气真糟,见到不该见的人,要请你见谅了。」其声清劭,完全不见杀气。 她瞪大眼,目睹傅临春俐落弹出白子。那白子毫不停速没入那弟子的体内。杀人啦!她知道江湖人打打杀杀不意外,但亲眼见证,真是……她赶紧把棋盘转了个方向,以免人家以为白子是她出的手! 傅临春扬眉,往她这里看来,神色轻柔,正要开口,忽地嘴角僵住,遽变。 两年来,她从未见过他这样大幅度的表情,不由得也跟着警觉起来,正要回头,眼前迎接她的却是一阵剧痛与黑暗。 娘咧,等她醒来后,要告诉傅临春,非得陪她过三年除夕! 第一章 「我李今朝起誓,今生今世,绝不再对傅临春动心,若它日真狗屁倒灶与博临春结秦晋之好,我必遭五雷轰顶,天打雷劈。这样你可安心了?春香公子。」 「多谢李姑娘成全。」傅临春道。 ——春香情史 收于汲古阁第二道大门后,未久,第二道大门内发生大火,损及上万书册,春香情史灭于其中。 事后,补其册,不出半年,大火再生,从此,春香情史不再补撰。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马车跶跶跶的赶着路。腊月夜里风大干冷,驾车的车夫身子单薄,缩肩驼背,面容隐藏在破帽下。 突地,车灯灭了。 车夫傻眼,正要策马狂奔,哪知,马儿猛然停蹄,让车夫差点飞出去。 稀疏的星光下,有个高大的身形静静地立在马前。 那高大的人,一字一语道: 「我,不杀无辜之人,你走吧。」 车夫暴着眼珠,虽然快吓破胆了,但还是很机灵地拔腿就跑,在擦身而过时,瞧见那高大男人的手肘上有块血胎记,形状很像是老鹰…… 阿娘咧,江湖杀手出现了! 那高大男人对着马车里的人,说道: 「金老板,妳也算无辜的人,要怨就怨云家庄吧。若不是妳替他们做事,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语毕,叹息的同时,长剑疾挥,劈开马车。 远方天际遽亮,白光坠落,同步劈开黑暗的天空。 车夫还在手脚并用,狂奔着。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第一滴雨落入地面时,迅速被湿软的泥地吸收,接着倾盆大雨而下。 叮叮咚咚、叮叮咚咚,打在屋檐上,一点也不惊扰房内正好眠的男人。 男人一身红衫,腰间黑色长带,睡得很随意,凌乱的长发与宽松的红衣交错,照说该是显眼艳丽,但这男人的气质温润如暖月,彻底颠覆红黑给人的感觉。 敲门声遽响。 「春香?春香?」 床上的男人扬起目眸,撩过长发下床,懒洋洋道: 「门没关,进来吧。」 门开的剎那,天际轰隆隆地闪着光,男人漫不经心瞧上一眼,便对上来人的目光。来人有两名,一名是即将退隐的三公子;另一个则是数字公子中为首的傅尹,后者捧着新年衣袍进房来。 「已经开始发送新制的衣袍了吗?」傅临春轻笑道,取过新袍。「怎么也劳动三叔过来……」忽地停顿,目光落在摊开的长袍上。 「春香也看出来了?」年龄可以当傅临春爹的三公子严肃问道:「你觉得如何?」 「……感觉还不错,很特别。」傅临春垂下脸,轻抚过那衣料,让人读不出他神色。 三公子苦笑。「是很特别。这就是明年春季每一位公子的长袍,都被火熏过了。一场大火,让云家庄最赚钱的布庄大失血,所以金老板才想出这法子来。」 送到傅临春这里的长袍是近年女子很喜爱的春日杏色,男子则少穿这种颜色,在衣襬处有精美的绣工加饰,但很明显的,有着不规则淡黄焦邑。 傅临春很爽快地换上长袍,三公子打量半天讶道: 「这颜色挺适合春香呢。」云家庄每个人多少都有点喜好,就只有春香一人,什么颜色都无所谓,就是不知道挑出杏色给傅临春的人,是嫌被熏黄的杏色不好卖呢,还是认定这颜色就是适合他…… 傅尹诧道:「三叔,什么叫云家庄最赚钱的布庄大失血?云家庄哪来的布庄?庄里每年裁制新衣四次,都是由春香负责挑色、挑绣工、挑衣坊的……」换句话说,云家庄生活小事都偷渡给春香。 「春香挑的,都是云家庄背后的产业。」三公子道:「我即将退隐,而你身为数字公子中的大公子,应该知道一些秘事,以后好协助春香。」 傅尹闻言一震,很快恢复镇定。他回头把门窗关妥,才坦白说道: 「我确实也注意到云家庄的生计用度并不是表面一家印厂、三家书铺可以供给的了,但我没想到,是春香负责……」 博临春瞥他一眼,浑然不在意傅尹错愕的语气。 三公子笑道: 「负责云家庄隐密产业的,是另有其人。云家庄开始培养下一代主事者时,连幕后那人一并培养着。」 「我见过他么?」傅尹好奇问道。 三公子沉吟着,不着痕迹地瞥了傅临春一眼,道: 「你是见过,但我想,你猜不出是谁。这次布庄失火,损毁大批上好布料,照理这些布料不能用了。金老板提议,就让瑕疵成无价,让那些受到影响的布料,裁成新衣给云家庄的主子们。」 傅临春闻言,微微一笑,微笑中有着几分赞许。 「让我们穿就能成无价,怎么可能……」傅尹疑惑。 傅临春吩咐着: 「大年初一,照旧跟『金香楼』订席,当作替三叔饯行,到时都穿这套新衣吧。」 三公子面色一抽。叫他穿这么年轻的彩衣…… 傅临春再道:「三叔退隐那天,也请三叔穿着这套新衣归隐吧。」 三公子面色抽了又抽。他有必要到最后一刻还为云家庄做牛做马吗? 「如果有人问,这是在哪儿裁的,就说在邻县『春宝衣坊』。」那温润的声音有些漫不经心,道:「一连七间宝铺都在各县遭火劫,这绝非巧合。」 三公子面色终于暂停抽动,正色答道: 「确实不是巧合。这半年七次大火,都与云家庄背后产业有关,如果是商场竞争,我们云家庄不插手,但金老板查了很久,始终没有个结果。今天送衣来的小哥只代述:不干他们的事。」 博尹插嘴道:「金老板的意思是,有可能是江湖人做的,他们不能管?」 「不是不能管,而是管不着。云家庄主写江湖史,而金老板所处环境不同,不懂武功,也不懂江湖,根本无从管起,江湖史对金老板来说,只是一堆废纸,简言之,云家庄与金老板有千丝万缕的密切关系,却又各自作为,别说我们,连春香跟显儿都管不着金老板的作为。」三公子道。 傅尹闻言,不免对这个姓金的感到有些钦佩,不出风头在幕后待这么久,又能长年维持云家庄的生计,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吧。 三公子又道:「傅尹,下次你看见身上有着五枚铜板加红穗子的人,那人就是金老板,切记,目前知情的人只有春香、显儿,你跟我,其他数字公子除非春香同意,否则必须保密,而你,就算认出金老板也绝不能相识。」 傅尹神色严肃道;「我明白了。」 傅临春听着他们交谈,心不在焉地打开窗子。放眼望去,云家庄被掩在夜雨中,唯有天上大雷遽起时,云家庄才短暂地进入傅临春的视野中。 「三叔,这七间宝铺该是遭血鹰焚毁的吧?」傅临春若有所思着。 「这很有可能。如果数字公子是神出鬼没,那么血鹰就是无孔不入,他们能查出云家庄背后秘密,我并不意外,就不知接下来会毁掉哪一处产业。」 「这分明是要逼云家庄走投无路!」傅尹恼道。 「云家庄地位中立,从不插手。两年前公孙显将血鹰名单交给闻人庄,才会惹来血鹰的报复。」傅临春语气淡淡地,嗑着不知从哪变出来的瓜子。 傅尹低声道: 「当年毕竟是云家庄交出血鹰名单的,如果因此让无辜的人丧命,云家庄一辈子都得背着这罪孽的。如果此刻,金老板正被血鹰追杀……」 「那就是她的命了。」傅临春头也不回,柔声道。 说得太云淡风轻了点吧?傅尹有些疑惑,瞥到三公子的暗叹,不由得问道: 「春香,你认识金老板吗?」 傅临春慢悠悠地回头,那一眼,竟让傅尹读不清思绪。似是有遗憾,也有回忆。是他看错了吧? 「嗯,我认识她。」傅临春笑得愉快。 一阵猛雷突响。远方大树被劈裂,一时之间,只见白光阵阵,以及…… 傅临春那向来随和的脸庞上,一抹极淡的恨意。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大雨一直下。 车夫一直跑。 劈开的马车内空无一人,高大的男人一愕,缓缓回过头。他眼神锐利,一眼就镇定那在长街上跑得气喘如牛的车夫。 一个没有主人的马车,连夜驾着胞做什么? 除非,车夫就是主子! 高大的男人猛地飞前,利剑直逼那车夫的背心。 「娘咧!」那车夫惨叫着,双腿一软,整个人扑到地上吃沙了。「救命啊救命啊!」边喊边滚,一路滚啊滚,手脚并用,加强滚速,就盼能滚到天涯海角去。 那杀手一震,怀疑自己找错了人。主管一方的老板哪会这么……丢人现眼? 接着,他又是一震。车夫的破帽不知何时落地,一头长发被雨水打湿,纠缠在身上。 车夫是个女人! 金老板也是个女人,而且是发色极美的女人! 「金朝,妳必须死!」杀手大喝一声,利剑锁住她,一剑穿心不会有任何的疼痛,这是他的怜悯之心。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她大喊,不死心地再当滚地球。 顷刻间,剑锋已近这颗滚地球,正要穿透过去,忽地,大刀从天而降,狠狠嵌入地面抵住他的剑锋。 杀手惊愕,定睛一看,浑身湿透的青年正以臂抵刀,挡住杀气腾腾的剑锋。 她张大快被雨打瞎的眼,兴高采烈大叫: 「上天果然有好生之德!老天保佑老天保佑!」万岁!万岁! 「进巷子。」那青年头也不回道。 她连滚带爬,赶紧躲入巷子,打算先观望谁强谁弱,再决定要不要没义气地逃命去。 她蹲在巷口偷觑着,无奈夜雨过大,只能隐约看见两抹交错的黑影。 飞啊!跳啊!打啊! 有没有血喷出来她不知道,只知这两人很卖力地剑光交错,不死一人不罢休!有这么深的仇吗? 她一心注意打斗,浑然不觉巷子里有抹黑影逼近她…… 黑影轻轻碰着她的长发,她一颤,面色发白。 慢慢缠上她的背…… 缠上她的颈子…… 最后爬到她的肩上…… 她的头遭受重击。咚咚咚…… 她不由得大哭出声,使力捶着泥地,喊道:「上天明明就有好生之德,何必给了生机又送来大头槌!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她的头继续遭受重击,雨水冲别着她满面的眼泪,她放声大哭,惨不忍睹。 未久,青年来到她的面前,见到这情况不由得一愕,吞吞吐吐道; 「我总不能放大妞自个在家里……大妞别再撞今朝了。」青年抱起李今朝肩上的胖女娃儿。「我的马车就在前头,走吧。」 李今朝哽咽着,抹着眼泪,眼珠却不安分地骨碌碌转着,问道: 「那人呢?」 青年沉默一会儿。「到西方去找佛祖了。」有小孩在,得含蓄点。 「喔……」她紧跟着青年来到另一边巷里的马车。「刚才是你拿石头击我膝上什么见鬼的穴道,害我一路滚过来?」 「呃……我来不及赶到,就先……」 「兰青,虽然你打得毫不留情,但我也得感谢你痛打得好,否则现在上西天拜佛祖的就是我了。」 兰青尴尬笑了笑,托着她上了马车,而后把自己女儿也一块放进去,这才坐上车夫的位子。 「驾」的一声,破马车立即弹前驶去。 李今朝拿过毛巾包住大妞的大头,然后趴在马车里,撩过车帘,随口问道: 「你怎么想来接我?」 「最近江湖很不安定,妳跟云家庄又有点关系,多少会有危险,本来今天出来接妳的不是我,但大妞一整天静不下来,干脆我关了面摊来接妳。所幸,是我出来,如果是旁人,只怕……」那语气是万幸的。 「只怕见佛祖的就是我了,是不?」她长叹口气,感慨道:「兰青,你们对我真好。」 雨中,兰青浅浅一笑,并没有回头。 兰青虽然与云家庄无关,但她也不会在他面前特别遮掩她的身分。云家庄在江湖中已有百年历史,台面上的主子有两名,一为写史公子,一为护史先生,手下数字公子数名,专门写着江湖史。只要是云家庄笔下的江湖史,绝对真实,只要是云家庄的人出马,江湖人绝对称服。 而她,就是云家庄那个台面下见不得光的第三个主子——金算盘。 「这人看起来是江湖人,我看他手肘上有血痣……」她道。 「那是血鹰……血鹰与云家庄结仇,他们想要釜底抽薪,将妳这金算盘直接抽掉。哼,一个杀手组织,不去对付傅临春那些江湖人,反而来对付妳,未免太过小家子气了些。」 「……是啊,我何德何能,竟然招来难惹的江湖人。」她叹道。 「今朝,妳……」兰青咕哝一声:「那人有什么好?」 李今朝眨眨细长的眼眸,哈哈大笑: 「一点都不好!他是一点都不好,我早就忘了。今年我都几岁,那种少女的迷恋早就忘了,何况那人讨厌我讨厌得很呢!」 兰青暗自叹气,道: 「妳找个机会,叫云家庄的去处理,妳只是个普通小老百姓而已。」 她敷衍地应了两声,有兰青在,绝对保证安全。 「妳记得,以后只要看见身上有像老鹰血痣的,那都是血鹰的人,绝对要防,妳别让他们近妳的身。」 「好好好,你说的我都听……」 「还有,别让人在妳身上画出血鹰,否则以后妳就得靠他的解药活着,他要妳做什么便得做。」 「这么神?」 「至今,还没有人知道那颜料究竟是如何调配的,妳千万小心。」 她想了下,道:「你有大妞,以后还是离我远点吧。」 兰青沉默着。 「不……我觉得,以后你跟大妞还是待在我身边好了。」李今朝又哽咽起来,最后放声大哭,用力捶着车板骂道:「我的小姑奶奶,妳知不知道妳有多重啊?妳这样压着我,要是压断我的腰骨,我就当妳的后娘打断妳的双腿!」 兰青闻言,回头一看,看见胖胖的大妞正在今朝的背上跳着,最后又用那颗大头敲着今朝的小头……他咳了一声,立刻转向前头的道路。 大妞的头很大,撞击起来实在是很够力。他没看见,什么都没有看见……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今朝!今朝!果然是妳!」李媒婆奔到面摊,一把攥住李今朝。「来来来,来帮个忙。」 「我正在吃面呢!」她边吃着面边喝着小酒,正惬意得很咧。 兰青送上其他人的面后,往这头瞄上一眼。 「吃什么面,我看妳是借酒浇愁吧!瞧妳,面色苍白,双眼浮肿,小心酒喝多了,迟早会出事!」李媒婆掏出随身带着的红包,塞了点碎银进去。「喏,有银子好过年,瞧妳,一年才卖出几坛酒,这样奔波,不如赚点现钱。来来来,很好干的!」语毕,也不容她抗拒,硬拉着她狂奔金香楼。 难得的机会啊,竟然在年末看见傅临春现身在城里!神迹啊! 李媒婆拖着她进了金香楼,也推开金香楼老板的阻止,来到靠内侧一桌,笑道:「哟,这不是春香公子吗?上回老身送过去的闺女图,春香公子看了吗?」 傅临春一如春天风采,面白玉颜,一身春日杏衫十分温暖,他满面生春,一点也不在意李媒婆的唐突,温声道:「还没看呢。」 「不打紧不打紧,您没空看,老身特地又带了几卷画轴来。」李媒婆不怕热脸贴冷屁股,就怕人老是不见影。她热中地摊开画轴。「您瞧,陈府的闺女今年十五,琴棋书画样样行,也很配春香公子呢!」 「是么?」傅临春不甚在意,连瞄也没有瞄上一眼。 同桌的傅尹客气代答道: 「云家庄里都是江湖大老粗,妳摆个琴棋书画的大家闺秀在里头,这不相配,何况春香祖宗有训,年过四十才婚,现在还太早些。」 「你们都是老粗江湖人,但春香公子可不是,瞧瞧他玉树临风,一笑……一笑春天就来了!对!尤其春香公子身有香气,这简直是……是连李家千金都比不上的,那换何家闺女吧,她自幼学武,从未外出过,绝对没有不三不四的传言,等成婚后,可以跟您夫唱妇随,为江湖尽心尽力!」 「嗯?您喝点水吧。」傅临春闲闲道,嗑着瓜子,当自己在听人说书。 李媒婆不客气地接过傅临春递上的茶水,一饮而尽,再道: 「其实啊,不管什么人选都好,只要我李媒婆经手的,绝对都是一流的闺女,比起今朝,可以说是好上百倍,这一点,春香公子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 傅尹闻言,咳了一声。 金香楼里偷听的食客们也咳了几声。这么当面说,还真是难看……但还是很想看好戏啊!于是又有志一同地转了过来,眼巴巴的。 「春香公子,你瞧,谁来了?」李媒婆笑着,硬把李今朝拉到他面前。 「谁?」傅临春瞧了她一眼,神色疑惑。 角落里传来几声窃笑。 「您真是贵人多忘事,您四年前曾救过她啊!英雄救美,惹得今朝芳心蠢动,连着三次跟您求爱,可惜您眼界高,婉拒了她,是不?今朝。」李媒婆笑道。 李今朝抿了抿嘴,笑了。 「是啊,春香公子眼界高,一连三次都不识得我,我当时,真是伤心欲绝呢!」她掩住一个酒嗝,笑着摊开桌上其中一幅画像,道:「李媒婆,妳挑的人真美,比起我来,简直像……像……」 「像云泥之别。不是我要说妳,妳要多读几年书,也不会被拒绝得这么彻底了。」 李今朝转转眼珠子,大叹道: 「对对,是云泥之别。」她笑嘻嘻地,手指抚过画像中的美女。「她是天仙,我就是地上烂泥,春香公子你可别被我吓到,城里的闺秀不像我,她们个个年轻又识大体,绝对很适合您的,至于傅家什么祖训,反正人都死了,就算不依循,他们也不会从坟里爬出来,瞧,这小姐真的跟西施有得比。」 「是是是,这是杨家的闺女,府上祖先还有人当过官,她饱读诗书,深谙三从四德,对江湖写史也很有兴趣,春香公子不妨考虑吧?」暗暗捏了今朝一把。 差点睡着的李今朝立即清醒,点头应和。 「很配很配……」目光微抬,不小心对上傅临春一双春泓,她直觉回避开来,又忍不住打个呵欠,道:「春香公子,你年纪也不小了,要再蹉陀下去,迟早变成人挑你,不是你挑人……李媒婆,我不行了,春香公子在我眼里都成两个了,我得回去睡大觉了。」 「去去。」反正「比较」也够了,只要是有眼睛的男人,看见李今朝这惨样,都会巴不得快点娶个好老婆回家暖床,以免很快向隅。 李今朝摇头晃脑,毫不遮掩地打个呵欠,越过看戏的小老百姓,蹒珊步出金香楼。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有钱回头再喝,回头再喝……」那低微的自言自语,一字不漏传入傅临春耳里。 傅尹低叹口气:「媒婆,妳这不是给她难看吗?」 「怎能算难看呢?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就是这性子,曾经喜欢过春香公子,但她也知道无望,还不如赚点小银子,反正城里都知道她的糗事啊。」 傅临春心不在焉,融融目光轻落在街上,望着她的背影。 她缩肩驼背,双手交迭在袖里,姿势不算雅,浑身带着市井的气息。 她走着走着,突然间又倒退回来,自红包里掏出所有碎银,嘻嘻一笑,丢进乞丐的破碗里,而后再低哼着曲儿转进巷子,消失在他眼里。 一直消失在他眼里。 第二章 小年夜,是目瞪口呆的日子。 橘红的火舌自「春记布庄」的二楼窜出,烧烂的粱木迅速垮落地面。 血鹰存心要让云家庄败在她手里就对了!一个个毁,她狡免三窟,第二窟的城镇被发现了,再没多久,她可能真的会死在血鹰手上了。 思及此,李今朝颤了下,混在观望火势的百姓里。通常纵火犯很有可能就在现场,她细长的眼珠骨碌碌转着,她现在是不是该回家?着火在城尾布庄,她老窝在城首,现在街坊邻居都来救火,她回家岂不自投罗网? 兰青是江湖人,她是知道的,但功夫有多高她不清楚,他家里还有大头妞,危急时兰青要是保她不保大妞,那她下半辈子可就要代大妞活,喊兰青一声爹,她可不干。她内心一一盘算城里的熟人,最后不得不承认,除非她直接奔进云家庄求庇护,否则她那些准备一块过除夕的非江湖朋友们,只能当她的肉墙。 肉墙一排排挡,肉墙一排排倒,她就得负责每年去扫墓,想来浑身就发毛。 有人奔井救火,她眼珠一转,瞧见布庄老头儿苦着脸来到她的身边,她叹气低语:「老蔡也不必如此。屋倒人命在,反正错不在你——」语气一顿,因为蔡老头整个人滑在地上。 她面色大惊,连忙要扶,哪知臂膀一阵遽痛,如一根细针活生生扎进。 「终于找到妳了,金老板。」轻微的女声,自她背后响起。 细长的眼瞳暴凸。他娘的,死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小年夜,离别夜。 「想我李今朝啊,今日命丧黄泉,无人送终,哎啊啊……无人送终……」她低低哼着曲。 「住嘴!进巷子!」 李今朝天生就是个识时务的人。她依言拐进巷子,趁着黑夜,手里滑落一样东西,左耳鲜血淋漓,她拢了拢漂亮的黑发,遮住左耳。 痛死她了! 这只胖耳环到底是她在哪里买的? 长巷漫漫,就像是黄泉路一样,黑漆抹乌。街上救火的锣鼓愈来愈远,仿佛隔了两个世界一样。她哀叹: 「我到底跟妳有什么仇?为何处处要逼死我?」 那背后的女人笑道: 「说仇也没有,谁教妳是金老板呢?咱们花了好大的工夫才查到,李今朝正是金老板。照说,狡免有三窟,可妳一年里有七个月都在这城里,真是令我们意外。云家庄的第三个主子,咱们有事麻烦妳了。」 「哎,请说请说,江湖事我不大懂,但如果是穿金戴银方面,我保证把妳弄得霞光艳艳的。」 「穿金戴银?」 「是啊!」李今朝眼珠又转,嘻嘻一笑:「既然女侠知道我的身分,一定了解我左手生金,右手生银的功力,难道妳不想过点好日子?戴戴金耳环,穿穿金缕衣,山珍海味,宅住京师大街道?」 背后的女人一怔,低声:「金……缕衣?」 「是啊是啊,女侠放过我,我私下将银庄里的金条一箱一箱的全渡给妳……痛痛,好痛!」那细针,整个穿过她的臂膀。娘啊,她怎么还没晕,晕了再杀她,她也好过眼睁睁目睹死亡啊! 「哼,我改变主意了,将妳变成血鹰的一份子,金山银山不也手到擒来?」 咦,不杀她了?不杀她一切好谈,正所谓苟且偷生必有后福,虽是这么想着,但李今朝嘴里仍道: 「别、别让我成为血鹰一份子,我是忠于云家庄的!我不能背叛云家庄啊!」但如果死亡跟背叛,她宁愿选后者,可总要装一下才好谈价! 在暗巷里,她被用力一推,整个趴在地上,她正要用老招滚地逃命,哪知衣裙被四根银针定住,让她动弹不得。 「不痛的。」黑暗里的侠女笑着:「妳的手臂已经穿了个洞,我在上面涂上老鹰,那血鹰便会钻啊钻,钻进妳的血骨,落入妳的肚腹,以后就成了一体。它日,组织要妳做什么妳便做什么,若有违抗,肚破肠流。」 她闻言,眼泪哗啦啦地落了下来,颤声骂道: 「娘咧,妳有必要说得这么可怕吗?我招谁惹谁了?」 「不是妳惹到谁,要怪就怪云家庄吧!本来云家庄不插手江湖事,两方勉强相安无事,两年前公孙显将血鹰名单交给闻人盟主,不是摆明要作对吗?既然要作对,绝不能放过妳这关键人物!云家庄失去妳,活生生崩了一半,我们怎能放过这机会呢?」 李今朝暗骂云家庄的两名主子。这样活生生牺牲她……她不死心道:「妳真给我植血鹰,那就没有金缕衣啦,金缕衣金缕衣,世上只有我才做得出来……」 「住嘴!」 「好痛好痛,救命啊!」李今朝惨叫几声。 「哐」的一声,那特制的血鹰盒滚到前面地上。那血鹰女子迅速回头,有人自她身后打掉血鹰盒,但黑巷之中哪来的人? 「兰青?」李今朝眼泪收住,瞪着眼前举着灯笼,慢步而来的青年。难道兰青天生就是她的福星? 来者确是兰青。他穿着很随意,平常扎起的长发如黑丝随风飘动,嘴角绽放异常的春意,笑道: 「今朝,我来接妳了。这是妳的朋友吗?」 李今朝一时看呆,呆到下巴合不起来,连手臂也不觉得痛了。那个平常很正经的兰青,就是眼前这人吗? 明明同一人,眼前这人却是妖美异常,一笑风情无限,让人心肝扑通通地跳,欲念勃勃大发。 「……」万丈光芒啊,她说不出话来了。 兰青扬眉,停在她的面前,没有扶起她,反而直勾勾望着那女子,扬起那春情中荡着情欲的神采。他抿抿嘴角,眼波流动,笑得无比勾魂。 李今朝傻眼。忽然间,这个风情万种的男人,脚尖不动声色地踢上她的下巴。她连忙一闭,终于回过神来,连忙拔掉银针。 慢慢往后爬……慢慢往后退……那女人竟然没有阻止她,是被迷晕了吗? 她心跳如鼓,手臂又开始阵阵抽痛,但不敢再抬起头来……这个,虽然她很可耻的没有经验,但光用听的,也知道有人在激吻中……兰青,辛苦你了…… 突然间,她退无可退,因为踢到了某个人。 她暗声叫惨,不知道兰青有没有本事一人对二女? 有人徐徐蹲到她的身边,她屏息着,眼珠溜溜滚着,发现这人衣袍暗色系,难怪在黑暗中看不真切。 他俯下头,在她耳边以气音低语: 「是我,傅临春。」 细长的眼睛顿时暴裂了,呼吸停了,身体硬直了。 他搂住她的腰身一提,让她直立在那里。她心跳加速,黑巷里,看不清对方,但她忍不住调开目光,这一调,就直觉往兰青那儿看去。 兰青那儿有灯笼,她很清楚地看见兰青正抱着那衣衫半解的女人相互缠绵拥吻,兰青单手撑住那女子的背,指间竟是银针。 她暗惊失色,顿时黑暗拢去她的目光。她稍停片刻才发现,自己竟是被傅临春捂去双眼。 她有些头晕脑胀了,傅临春竟这样碰她……内心又停在兰青那高举的银针。兰青杀人她不是没有见过,但这样杀人未免……好痛!痛叫及时吞回嘴里,她臂上的银针被取出。 傅临春温声道: 「针上无毒,可以放心。若是等那血鹰涂上手臂,就来不及了。」 「……喔……」 「多谢春香公子及时相助。」兰青的声音近在面前。 她心一跳,脑中有些乱,巴不得傅临春继续捂着她的眼,但傅临春根本与她心灵不通,就这么放开手,她眼珠子转了转,转上兰青的方向,眼角瞥到兰青的后头,是气绝倒地的身子。 借着灯笼微光,她目光终于停在兰青面上。 正常的兰青。 兰青是为她,她也想活着,就这么简单。她抿抿嘴,用力叹一声:「我真是吓死了,」她用力挥拳击向他的手臂。「我一只手差点废了。」 兰青眼眸终于露笑意。「幸亏春香公子及时打掉她手里盒子,要不,我怕也赶不及过来。」顿了下,他解释道:「妳离她过近,若是出招相搏,难保妳不会受到波及。」 「我当然知道啦!」她瞟到在一旁的傅临春,试探问道:「傅临春你是怎么突然出现的?」 「我路过。」那声音有点漫不经心。 原来如此,还真他娘的巧,害她用力扯下耳环,以为相熟的人看见后,起码替她收个尸。傅临春会识得她耳环,那才见鬼了,她摸摸左耳,痛得龇牙咧嘴。 兰青拍拍她身上的灰尘,嘴里道:「江湖事扯到不相干的人,总是麻烦点。今朝不懂武,对血鹰了解也不深,云家庄敢去挑衅血鹰,就该想到后果才是。」 「正是。」傅临春道:「血鹰的事,我们也在尽力。李姑娘,妳还要留在城里吗?」 她闻言一怔,立即嘿笑两声: 「这是当然……我住惯这城了,要我搬走,我还不习惯呢。」 「是么?」傅临春若有所思。 兰青瞪她一眼。 她当作没有看见。她就想留在这儿啊,这里她熟得不能再熟,都可以闭眼摸回家了,再者……唔,离云家庄也近些,要联络也方便,可没其它意思。 「这样吧,如果李姑娘不嫌弃,先上我那儿。城里必定还有血鹰,恐怕已在妳家附近埋伏了。」傅临春温声道。 她瞠目结舌。傅临春邀她去云家庄?见鬼了! 兰青迟疑一会儿,代她答道: 「好!晚些我在今朝妳家弄点小火,反正今晚干燥易着火,就让大伙认为布庄跟妳家着火都是意外,云家庄在本城一向助人不遗余力,颇得声望,可以藉这机会光明正大渡妳进去。」他自知依他之力,如果血鹰成双成打的来,他铁定无法同时顾及今朝跟大妞。 「那……」她眼珠子又转,轻声说:「就麻烦傅临春你了。」 「今朝,明晚还一块过除夕?」兰青问道。 她嘻嘻笑着:「这是自然。每年除夕都跟你们过的,不然还跟谁?」 黑暗里,她总觉得傅临春一直在看她,她想要对上他的眼,但他跟光源是反方向,她只能看见有个人站在那儿,却不知他在做什么。 傅临春一直在看她? 算了吧,她有自知之明的。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敲门声。 啪哒啪哒,一连串的脚步自房内响起,接着,门开了。 外头的云家庄少年子弟送上新衣,轻声道: 「这是春香公子吩咐的。李姑娘家中着火,全副家当都没有带出来,所以请姑娘换上这件新衣袍。」 李今朝有点诧异,但还是笑呵呵地接过: 「我穿什么都无所谓,有件新衣送我,我当然来者不拒,待会我就要回去了,傅临春他……」 「春香公子请李姑娘今晚留下,一块过除夕夜,守岁吧。」 「留我过除夕?」她真的被吓住了。昨晚来住,今天一整天不见傅临春,她自知彻底惹人嫌,正要准备回家去,却被邀请一块过除夕? 「是,所以春香公子差我送新衣,请李姑娘换上,再去吃团圆饭。」 「喔……」她眼珠子转啊转,正好对上那弟子偷觑的眼光,终于掩不住心中的渴望道:「那请小哥上兰青面摊转告,说我不回去过除夕了。」 「春香公子已差人过去说了。」 这不是摆明,傅临春一定要她留在云家庄过除夕吗?她内心暗怔,谢过那弟子,又啪哒啪哒走回房里。那弟子还在偷盯着她,她笑道:「小哥有事?」 「不……」他有点腼腆,自她湿答答的长发收回目光。「请李姑娘暂歇。」语毕,还很好心地关上门,以免有人看见她不雅的样子。 她也不介意,反正云家庄弟子擅长搜集消息,谁都知道她曾厚颜无耻对傅临春公开示爱过。她摊开红色衣袍,款式是男人的,而且是云家庄数字公子的。 每年云家庄裁制新衣袍,一律由她过目,她总会多备上几件,以防不时之需,没有想到最后会用在她身上。 博临春要她一起过除夕,已经够令她惊讶了,竟然还送来云家庄的新衣,这根本是天要下红雨了! 昨晚云家庄一并收留布庄以及遭火波及的受灾户,正是这样的义举,云家庄才令得城里百姓敬爱。说起来,她倒要赞叹傅临春,公归公、私归私,不会因为不喜欢她这个人而无视她的存在,甚至因私损公。 她摸着那上好的丝绸布料,想不出傅临春给她这件衣物的目的,干脆什么也不想,直接换上去。 她穿衣向来随意,男装她也不排斥,她连头发也扎起来,学起那云家庄男弟子的打扮。 自铜镜里看,朱色的长衫令她腰身纤细,但同时也突显面色的苍白浮肿。她是很少照镜的,照了镜也多半不理,她还记得小时候最后一次仔细看自己时,还有娘亲清美的美貌,现在倒是……折损不少了。 饮酒,作乐,不修边幅……唉,自找的。 又来敲门声。 「李姑娘好了么?」 那天生温暖的声音是傅临春所有,她直觉弹跳起来,心口难受控制地猛眺。 窗纸已被薄薄的暗色遮盖,她要去开门,而后又想起什么,冲到铜镜前,用力捏捏脸颊。 腮面顿时红咚咚,看起来算是有点美色了。 这样的行为简直是白痴,她知道。偏偏,就是无法控制这种傻瓜行为。本来要去开门了,后来发现自己赤着脚,于是连忙穿上,才跳着去开门。 门外,果然是傅临春。 她不由得屏息。 他温润如玉的面貌,完全不似兰青妖力大发的媚态,但她就是喜欢他这样的暖色。如果,这样的暖色,能陪她过除夕,该有多好啊! 从她十八岁那年开始就这样盼望着,今年总算盼到了!那多来几个血鹰,她也是不怕的。 「李姑娘,我来接妳上前院去。」他客气地笑着。 她挠挠脸,嘻嘻一笑: 「春香公子何必麻烦呢?」顿了下,她又道:「请带路吧。」 天色已经薄黑,放眼望去,笼罩在黑暗里的云家庄正蕴酿着热闹的氛围,她的心情也跟着愉快起来。过除夕,她不乏有人陪,但第一次在云家庄过,莫名的就像在家里。 她瞄着领路的傅临春,他身上是新换的杏色衣袍,一派的玉树临风,既优雅又温暖如春,果然,这颜色在傅临春身上,就是十足的抢眼。 她又偷看两眼,把玩着发尾。明明夜风寒凉,热气却涌上颊面,早知如此,干嘛还自虐掐着脸? 「李姑娘,左耳好些么?」 她一愣,直觉摸上左耳,而后痛得瞇眼。 「还好……可惜,耳环掉了。」他怎么知道她左耳受了伤? 「那耳环很特别?」夜风送来他温暖的声音,似是不经意的询问。 「也不是。从小戴到大,特别喜欢,我也替大妞做了一副。」嘿,大妞跟她是同伴,自然一样款式,每天擦来擦去,乐趣无穷。 「是么?」他神色不见任何喜怒,缓下步伐,与她并行。「李姑娘,妳身边那兰青,妳可知道他的江湖背景?」 她见状,心惊不已。愿意花点心思在她身上的傅临春是她从未见过的,以前别说是对话了,连看她一眼都不愿施舍。他们长年各自为云家庄做事,平日见面当作不相识是必须的,但她也心知肚明,他是不怎么喜欢她的。 今天晚上……倒是诡异得紧。 还是,除夕夜是神奇夜,家家团圆饭的同时,也可以满足一下没有家的人一个小小的愿望? 思及此,她心跳又加快,手心渗汗。夜风拂面,他杏色衣袂飘来,几乎碰到她的袖子,她撇脸转向另一头,脸颊下住发烫。真孬,平常看男人打赤膊,她还能论斤论两呢,现在人家只是不小心衣角擦过她,她心里就甜甜的,四肢百骸涌进无尽的暖意,就算此刻裸奔,她也不嫌冷啊! 她一贯地嘻皮笑脸答着: 「兰青江湖背景我不清楚,但他说他已退出江湖,那知不知道,其实都无所谓,傅临春,你大可以放心,他跟我在一块好几年了,绝对不会外传云家庄的事……我是说,他跟我,只是朋友,非常非常要好的朋友。」 「是么?这次委屈李姑娘了。血鹰之事……」他忽而低语:「本不该发生的。两年前,是为了保住公孙显的妻子,他才交出那血鹰名单,否则,云家庄不会正面与血鹰交锋的。」 她哈哈大笑:「无所谓无所谓。反正现在我还活着,什么叫怪猫九命,指的就是我这种人吧,你也不必介怀,咱们本来就是各自做事,我藏得不够好,这才让血鹰挖了出来,真的,你也不必太担心。」就算他担心的是金算盘的命,而非李今朝的命,她心里还是有着小小的欢喜。 傅临春在她左侧,正好看见她左边黑亮亮的长发扎成细辫束在耳后,避免长发沾上伤口,她的右边连点花稍的辫子都没有,左右不一样,贪懒跟随便正是李今朝的作风……思及此,他微微一笑。 「李姑娘,妳当真还要住在这城里?」他轻声问道。 「是啊。」她笑道,面颊热呼呼的。 傅临春目光慢慢落在远方一座凉亭里。那座凉亭,他很久没有去了,如今是数字公子们激论江湖史的场所。 「李姑娘进过汲古阁第三道大门后吗?」他声音依旧带温,却没有低头再看她了。 「少年进过几次。」她笑道。她真是对不起兰青他们,明明说好今年除夕一块过的,偏偏她好自私。 「妳有去过是最好,我也正在烦恼,不知要跟妳怎么启口呢。」他停步,终于回头,看着她笑着。 他停,她自然也跟着停下。这样对她笑,真难得啊…… 他目光短暂地垂下,落在她腰间的红穗。红穗上有五枚铜板,当他抬起眸时,是不经心的笑意。 「李姑娘,妳可知道往昔傅姓、公孙是如何跟金算盘相处的?」 她摇头。「我不知道。」还是拚命欣赏着傅临春。难得能这样近距离欣赏他,实在不想移开。 「我看过第三道大门后云家庄相关的秘辛。云家庄的金算盘一向都是男子,与傅姓、公孙二家一生一世皆为君子之交,从无例外,虽少有见面机会,但那情分总是在的。」他一字一语,慢吞吞但清楚无比地说着。 李今朝满心的喜悦顿时被这话给冻结了。 他的话,随着寒凉的夜风拂过她微湿的长发,化为一把利刃直入她的心脏,让她连防备的时间都没有。 细长的眼眸慢慢对上他看似温暖的春眸里。 原本她抿着的嘴角,突地夸张扬起,打破僵硬的沉默,哈哈一笑: 「这我懂得的,君子之交淡如水嘛。我虽是女子,但谁说男女不能是朋友呢?春香公子,以后咱们见面的机会只怕非常有限,甚至是不会再相见,它日你要有事,差人吩咐一声,李今朝一定鼎力相劝。」 他望着她,轻轻一笑:「多谢李姑娘了。」语毕,又领着路。 她放慢两步,退居他左后方,但他仿佛漫不经心,没有察觉她突然的生疏。 她死盯着他的背后,而后倔强地撇向它处,嘴角仍是噙着浮夸的笑,细长的眼眸瞇成一直线,让人再也看不见她会说话的眼瞳了。 突然间,轻快的声音自傅临春背后响起: 「我从小啊,爹娘死得早,说起除夕团圆饭,总是有些向往,多谢春香公子今晚让我重游儿时之梦。」 「哪儿的话呢,其实妳本该算是云家庄的一份子,这种团圆饭妳也有权利。」说归说,他却不回头。 她闻言,仰天大笑。 傅临春终于回头看她。 因为天寒地冻,她双颊早巳冻得苍白,身着云家庄弟子男衫,双手交错缩进宽袖里取暖,她的站姿不太雅,一身朱红长衫被风吹得膨胀起来。 就算穿了上好质料的衣物,她还是带着市井之气,连一点云家庄的优雅都没有学到。她勉强伸出食指指向前方某一处,嘻笑道: 「傅临春,那里,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地方。」 傅临春望着那座凉亭,神色不变。 她很快又缩成一团,嘴角翘翘道: 「我十七岁那年进云家庄,看见你坐在那里,像株懒洋洋的树,就定在那里,似乎什么也不想,什么也都想,世上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影响你那时的发呆。」 「是么?」 「那年年尾,我是秘密来,自是不能现身,那时你跟云家庄的公子们吃着团圆饭,你仍然像一株懒树,好像一靠近你了,便是温暖如春,我很是喜欢。」她开心道。 「是么?」那声音,平静无波。 「后来,虽然你不情愿,但还是在街上阴错阳差英雄救了我,这对十八年华的我来说,简直是很轻易的动心了。我娘说啊,今朝有酒今朝醉,有喜欢的人就要好好地去喜欢,大声地说喜欢,这才是今朝的人生。」 他看着她,不发一语。 她慢慢拉回目光,与他对视。 「今朝在今朝确实快乐,可惜,我一直在今朝,他们的今朝却没有了。j 「李伯父李伯母必在九泉下看护着妳。」 她根本不甩他的客套敷衍,哈哈笑着: 「有些话是要说清楚才能断得干干净净,春香公子要摆脱我,总要摆脱得彻底才好!我喜欢傅临春,正是他像那株懒洋洋的树,正是他像我爹,正是他像我娘,正是他有着我爹娘的暖意。也许,他可以陪我过除夕;也许,他可以看着我快乐,我爹跟我娘就不会遗憾了!」她又失笑,拍拍睑,有点失神;「不,我错了,遗憾的一直不是我爹跟我娘,是我。从头到尾是我遗憾。我想要,很想要他们,可惜,求不回了。」 他没有作声。 「你放心。现在的李今朝,早就摆脱了那种迷恋,也不在乎除夕夜家家团圆饭了,你也真是辛苦,若是其他女子爱慕你追求你,你大可不理,但偏偏是我这个身分,你只好主动提出君子之交。维持在君子之交,我就永远也不能跨过那条线,你也不会因此感到麻烦。你让自己当持刀人,还好,我过了年纪,我过了年纪,再也不是那个孩子气的李今朝了。」 夜色里,她的墨瞳乱滚,却再也没有映上任何渴望跟爱慕。她瞟着天上星星,嘴角勾起,跳前一大步,高举右手,爽快大叫: 「好,就让你放心吧!我,李今朝起誓,今生今世,绝不再对傅临春动心,若它日真狗屁倒灶与傅临春结秦晋之好,我必遭五雷轰顶,天打雷劈,上天为证!」她偏头睇向张口欲言的傅临春,笑得开心:「你可放心了?春香公子。」 他望着她,那黑亮亮的眼眸仿佛有些不可置信。 「嗯?」她嘻嘻笑着。 「……多谢李姑娘成全。」他嘴角一扬,平静笑道。 「哈哈,你早跟我说嘛,我会跟你说个明明白白的,从此一干二净,哎,我也没有想到你们江湖人龟得很,这么拐弯抹角地办事。」 「是我不好。」他柔声道。 「无所谓。」她始终嘻皮笑脸;「倒是团圆饭何时吃?我都快饿死了!」 傅临春噙着淡定的笑,带她在云家庄里走着。 她面带微笑,把玩着发尾,看东看西就是不看他的背影。她又低头看看自身云家庄弟子的长袍,原来是这样啊……在他眼里,她跟他的关系,就如同云家庄主子跟一般弟子,娘咧,这样的隐喻,鬼才懂。 没过多久他们来到前院。因为弟子众多,都是分批吃团圆饭,而且厅内容不下所有人,便移到户外来。 云家庄的弟子见她加入,都有些惊讶,但她是春香带来的,自然不会有人多话,只是,明明是数户受灾,为什么只带这女人来? 云家庄弟子一时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表示。 她一点也不介意,上前拿起酒杯,大声呵呵笑道: 「各位英雄好,听说诸位全力抢救布庄,还有人受伤了,真是了不起的大人物,让小女子很想以身相许呢,可惜,美人就一个,无法多许几人,今晚除夕夜,我先饮为尽,祝各位英雄来年有个好姻缘,都能够遇上自己心爱的姑娘。」她一口饮尽。 有人噗哧笑了出来。她本身就带点市井味儿,云家庄弟子都是幼年孤儿入庄,每日以学习写史为主,很少碰到像她这样的人,于是,她很快就打破他们的防线,拚酒吃饭聊八卦,熟得像是她一出生就在云家庄,从未离开过。 傅临春放纵着他们玩乐,当个随和的好主子。饭后,他就坐在主桌,漫不经心地闲嗑着瓜子,没人打扰他。春香啊,是个发呆高手,谁在他发呆时间话,他都是左耳进右耳出,马上就忘个干干净净。 中途,他偶尔会将目光落在她身上,久久不移,接着,他又移向远方凉亭,不知在沉思什么,直到快过完今天时,他垂着眼,摸上腰间收着的东西,半天,再抬起时,他神色已是如往昔的温暖,他喊道: 「李姑娘。」 红咚咚的脸转过来,显然已有几分醉意。 傅临春微笑:「我还想拐弯抹角做一件事呢。」 她哈哈笑道:「无所谓无所谓。」打了个酒嗝。 云家庄弟子们也好奇地围过来。春香跟李今朝,这其中,是不是出了什么暧昧?不然平常春香连瞧都不瞧她呢! 傅临春笑道: 「公孙家总是有些奇怪的,说是天注定或刻意为之都好,所娶所嫁必有个亲人关系,傅家则不同,一有义兄妹关系,就是真真切切的兄妹,绝没有例外。」 云家庄弟子们一脸疑惑,不知春香说出这件事的用意。在旁的三公子面色微变,傅家身在草莽江湖,但如最道地的书香世家,十分讲究规炬。春香根本是要彻底消毁李今朝的想望,一点余地也不留的。 李今朝听过傅家这种严厉而传统的习惯,她挠挠脸,笑着对他作了一个揖,打了个大嗝。 「如果春香公子不嫌弃,我这个亲妹妹以后就要仗你名声四处跔了。」 云家庄弟子个个不敢吭声了,只能睁着眼望着他们,甚至,有些对李今朝有好感的,都很同情地偷瞄着李今朝。 「李姑娘不嫌弃是最好的了。任何事总有淡化的时候,久了,也就散了。」 「哈哈,哥哥说得是。」她见有弟子匆匆来找傅临春,便转身抱着酒坛又灌了几口。 傅尹暴着美丽的眼珠瞪着她。她笑:「没看过女人喝酒吗?我高兴啊!平白无故多了一个哥哥当靠山,以后要做什么谁敢拦!」 傅尹一时之间答不出话来,目光慢慢移到她腰间那红穗子。 红穗……五枚铜板……负责云家庄生计的产业主人……怎么可能是她? 「有人来接李姑娘?」傅临春听了弟子禀告,并不意外。 「是兰青来接我么?」她想了想,摊摊手,嘻笑道;「我还是回去好了。」 「我送妳到庄门口吧。」傅临春道。 她耸耸肩随便他,然后又回头跟云家庄弟子道: 「各位英雄,以后有缘再见啦!」语毕,有点摇摇晃晃尾随着傅临春。 两人走了一阵,她拚命隐着酒嗝。在亲哥哥面前嘛,当然不能太过火,回去再喝!她突然听得傅临春头也不回道; 「妳的兰青,虽然十分关心妳……但依他在江湖上的品性,不大适合妳。」 她抹抹鼻子,打了个喷嚏,没有答话。 她瞇着醉眼,似是有点发困,远远看见庄门口有兰青跟大妞那冲天包包头,她开怀大笑:「大妞明明入夜一睡打也打不醒,偏还在熬夜等着我。」 「那我就不送了。」傅临春温声道,停步看着她。 「不送不送。」她满面笑容,要越过他时,突然想起一事,又退回来,开始拉下束环,任着一头滑若丝绸的长发落下,扯下腰带,直接脱掉红袍。 里头是她一直没有换下的旧衣物。 她抹抹脸,把新衣交给他,笑道:「穿这衣服还真不习惯,还是还你吧。」 他看着她,接过,道:「也好。」 她又笑。 「云家庄不可能一辈子保护我,明早我会离开这里,回到我另一个老窝,直到血鹰消灭,我才会公开露面。」她回头看看兰青跟大妞,再偏头打量傅临春,叹道:「瞧我呢瞧我呢,总是吃着自己碗里的菜,看着别人的碗。春香公子,我爹娘走后,一开始,我还不清楚以后的日子会有什么变化,凭我,还是能活下去,只是,每次到了除夕,我总是很寂寞。」 她笑着,一点也不介意让世上任何人知道她的寂寞,她的弱点,她的悲伤。 她半瞇着醉眼,停顿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 「第一年的除夕,我家里就我一个人,所以,我到街坊里一块守岁,可是,那是人家的家,人家的爹娘不是我要的。后来,我在街上捡不回家的人,包括伤重的兰青,就这样每一年我都跟他们过年,但,我一直以为那不是我真正想要的。」她绽出灿烂的笑容,哈哈笑道:「原来,云家庄才不是我要的。我要的,一直都在……一直都在啊……」她声音渐低,神色柔和。 博临春望着她。他看见她左耳的耳垂已经冻得发白,那耳缝的血积在上头,他手指动了动,终究没有动作。 她笑呵呵道:「再见了,春香公子。」 「请保重。」 「放心吧!我这怪猫命长得很呢。」她笑着转身,离去。 那头美丽长发在夜色里飞扬着,烙进他的眼瞳里。 「兰青,你们都在等我?」她的声音很爽快很高兴,甚至带着几分感激。 兰青微微笑道:「想想还是不放心,让妳在我眼里较妥当。」 大妞在兰青怀里,胖胖的手用力拍打着她的手臂。她叫一声:「痛啦,大头妞,妳有本事就下来跟我单挑,这样偷袭……」这大妞是个哑巴,又胖又重,专爱找她玩,她笑咪咪地捏着大妞白里透红的双颊。「大妞圆大妞胖……」 大妞的颊面鼓鼓,缩在兰青怀里的红裤胖脚踢了出来。 兰青轻斥:「别闹了,要闹回家再闹,大伙还在等着妳呢。」 她一怔:「大伙?」她在城里的名声不大好,因为她曾带过一些人回家,有男有女,有的像兰青一样伤重,有的是不肯回家,便在她这里待了一阵,如今都是朋友了。 「说好的,去年没赶全,今年能到的都到了,有大家在,血鹰要伤人,不容易,至少还能一块过个除夕。」他柔声道,抱着大妞陪她一块往回家之路走着。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那双细长的眼眸里全是盈盈似水的月光,他只是随意跟她聊着,菜色也好,天色也好,就是这么简单而家常的聊着。 「咚」的一声,李今朝又哀叫着: 「好痛!大妞,妳一天不撞我妳不快活吗?」明明大妞让兰青抱着,那颗大头还会镇定目标,硬往她的前额撞过来。 咚! 她的眼泪飙了出来,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喷泪了,骂道: 「妳老爱撞我,把我撞死了,我做鬼也不饶妳,没有妳的红包了——好痛,别再撞了,兰青你离我远点——」她顺理成章,把积了好久的眼泪用力哭出来。 她不回头,不回头。回了头,也只是人家眼里的垃圾而已,她绝不回头! 云家庄的大门,缓缓合上了。 第三章 一年后—— 映入眼帘的,是染上鲜血的花海。 满山满谷。 就算平常很容易陷入高僧境界的傅临春,也不禁微地一怔。大红的艳花、不知名的红草,混合着一股奇异的香气。 猛然间,星目里的所有景色错乱扭曲起来。 花香有毒! 他暗叫声糟,及时闭息,动作迅即要退出山谷,哪知毒素蔓延极快,他必须以剑撑地,才能稳住颀长的身子。 他的目光开始涣散,景色一点一滴自他眼瞳内消失,他心知这是盲眼前的征兆,也不惊慌,眼睛看不见了,以后口述照样可以写史。 他心血火热,体内气运乱行,竟是入魔前的预兆。很少人知道,他身上香气天生加以后天调理,有抗毒之效,但连现下他也有点挨不住,这到底是什么花草,害人如此恶毒? 他连续点了自己几道大穴,暂时封住错乱的真气,接着,他凭着瞎眼前最后的印象,跌进舞动的花海中,一路滚向他的目标。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人呢?」 「明明他追进来了……」 女人的交谈,惊动了傅临春。他的神智渐现,微微掀起眼皮,果然还是一片黑暗。 「为什么要将他引进来?他是云家庄的春香公子啊!如果让他发现这里……不出一个月,『青门』绝对会被那些名门正派歼灭的!」 青门?既然张眼闭眼都是黑暗,傅临春干脆合上那清而无神的眼瞳,尽一下云家庄公子的能力,回忆回忆这个门派。 青门是小门派,弟子皆为女性。这一任门主岳观武不算出色,非但没让青门发扬光大,还让青门快从江湖中除名。青门弟子不在江湖走动,也少与其他门派往来,更别谈什么大放异采,显赫事迹。如果不是云家庄克尽职责,决定将青门收入江湖册,天知道江湖上还有多少人知道这个小门派? 平常还不知道,这种时候他才发现,身为云家庄春香公子,其实他算是非常尽心尽力,竟连这种小门派还能有印象。 「我也不想啊!他一直跟着我,我怕他察觉青门有、有……所以我引他进来,麒麟草能让人产生幻觉,终至疯狂,所以春香公子成了疯子,就会忘记……」 傅临春闻言,想起会跟着她,是因为他在这城里发现一名有血鹰痣的官员跟青门女子有所接触,接触不打紧,但青门女子紧张兮兮,让人不怀疑都难。 倏地,他睁开无神的眼瞳。 血色的花草、异样的香气,能令人产生疯狂……这样的奇花异草从未在江湖上出现过,莫非是拿它来喂养什么? 「就算傅临春成了疯子,也得找出他来!」 傅临春寻思片刻,修长干净的十指轻轻弹着衣袍。过了一会儿,他又勉强回神,听着那两名青门女子交谈,同时自暗袋里取出一把瓜子,慢慢嗑着。 说来缝制新袍的衣工真有心,自他养成习惯后,每一年送来的衣袍里总有暗袋可以放瓜子。 瓜子很好用,宜吃宜打人,多种用处。他边嗑边听着她们道: 「对了,春香公子逢春则香,如今正是春末,循着香气就能找到他!他跟踪我时,我就是一直闻到那香气才会察觉的。」 「春香公子这么笨?明知身上有香气还跟踪妳?」 傅临春自动跳过有人嫌他笨。他又发呆一阵,收起瓜子,解开周身大穴,体内不止真气乱窜,功力还在散失中,他索性点上自己昏穴,任其意识涣散。 反正现在他是一个功夫正在丧失的盲眼客,迟早会因自身香气被找着,不如先睡一觉,任她们搞鬼好了。 幻觉?他可以理解为什么他没有幻觉,一个人会产生幻觉,必与他所牵挂、恐惧害怕,心之期盼的事情有关,但他如今什么想望都没有,自然无从生起。 什么想望都没有…… 蓦地,明明他是闭上眼的,但一抹美丽的长发烙入他的眼瞳里,驱不走,也无法视若无睹。 她离城一年,偶有公事经中间人联系,却再无私人消息。他没有主动问,也不去多想,她若能因此避开血鹰之祸,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那一夜,她细长眼眸荡着如水月光,月光不落腮,是一个理智胜于感情的好姑娘。 他嘴角莫名扬笑,手指抚上腰间藏着的东西。这习惯真不好,明明要丢了,每次老是发呆忘了,等他再次转醒时,定要将这样东西丢了才好。 丢了,便一切重新开始,回归原位吧。 那似水的月光……他心神一敛,暗暗提醒自己,停止回忆,要不,等他再次转醒时,非成疯子不可。 意识散尽的剎那,突然窜出一个念头—— 如果是她遇见这种事,她一定会产生幻觉,折也折磨死她了。 云家庄三名主子里的两名七情六欲太过强烈,想来,由他这个无欲无求的傅临春中麒麟草最能将杀伤力减低吧! 春香遇劫,失踪北里坡,公孙显暗动各地弟子,遍寻不获。该时正逢血鹰肆虐,春香恐凶多吉少。公孙显主持大局,动用秘令,召主回归。 ——云家庄秘史·大公子傅尹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大!大!大!哇,这真是见鬼了……」她拍桌咒骂着,摸着身上的荷包,里头扁得连只鸟都变不出来。 「去去,没钱就滚出去,要不,妓院在隔壁,妳去签了卖身契再来赌吧!」 「老娘有一技之长,用得着卖身吗?」她啐道。 很有骨气地走出赌坊,转往药铺而去,一路上她抓耳挠腮,气质全无,宽袖滑至肘处,隐约可见有块红痣。 「神医来了!神医来了!」药铺的伙计叫着,里头的老大夫冲出来,连忙拉住她,道:「妳来得正好,有重病患者呢!」 「哎,有重病患者正好,一个人价一两,否则不干!」她跩跩道。 「人家早凑足一两银了,妳的名声也早传出城了!」老大夫长叹口气:「朝闻道夕可死矣,想我余大铜七岁习医,行医五十年,竟然比不过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妳堪称神医啊!不,简直是神,也不是,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啊!」 她笑嘻嘻地接受他的赞美,赞美到最后,这个老大夫都满面通红,一等桌椅搬到药铺大门前,便立即钻进药铺里。 此时围观的人已经不少,挤得药铺前头水泄不通,面色发青的重病患者被抬出来,她就坐在椅上,笑着卷起白色的宽袖,轻按那人手腕。 脉呢?脉呢? 她又习惯地转着眼珠子,所幸,她的眼眸属细长,那样的不安分,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这简单。」她挥毫写下药方。 不知何时,老大夫又神出鬼没地冒了出来,取过药方,受到极大的刺激。 「老夫行医五十年,竟然比不过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这简直是神的药方啊,不,是观世音菩萨的药方……我怎么没想到呢?我怎么没想到呢?」 她瞟他一眼。这种赞美,实在是太贫乏了,她的虚荣心无法满足! 「这药真有这么灵验?」有人问道。 「灵啊!」那伙计道:「你之前没来过吗?神医待在城里已有月余,每次重病的患者,都是一帖药方,药到病除,绝无例外。」 「是是是,一帖药方就能药到病除。」她笑呵呵,很理所当然地推荐自己的神能。「我路过此地,过两天我就要离开了,要治病的快来找我,一人……改成三两银!」她又对着老大夫高傲道:「明天有病人你治不了的,我再来吧。」 老大夫忙声道:「这是当然,求妳一定要来!求求妳!」 她挤开人群,挠挠脸,那宽袖又滑动了些,露出她臂肘半个老鹰血痣。 在众人的目送里,她拐进巷子,把玩着那一两银子,嘴里哼道: 「傻哥哥,傻哥哥,为了女人一去不回头,连个影儿也下留,看那女人是不是母夜叉,一口吃……」「咚」的一声,歌声戛然而止。 她成大字型地趴在地上,一头很漂亮的浅色长发全扑地吃了沙。 过了一会儿,那药铺伙计一路追上来叫着: 「姑娘姑娘,余大夫说妳爱吃『金宝铺』的糕点,上午买了一份,我刚忘了拿给妳……」长巷空无一人,那伙计一时怔住。 依她脚程绝不可能这么快出了巷子,又不是飞天……蓦地,他目光锁住地上的一两银子。 他很快上前,拿起那一两银子,用力闻了闻,确实是药铺里的银子 银子在这里,人却不见了,这分明已经……他面色一紧,转身出巷,打算把一这件事上报,同时,他自腰间取出短穗,改挂在腰间。 短穗上,吊着三枚特制的小铜板。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夏天的傍晚,总是热得发晕,尤其这一阵子不定时的雷雨,让空气里弥漫着又闷又湿的气味,令人满头大汗。 竹屋内的红袍男子却不怎么受影响,一身清爽,倚在床柱,神情从容祥和,眼帘半垂,似在打盹。 「妳聪明些,最好别乱说话,记得,要『对症下药』。」门外,传来女人低微的殷殷叮嘱。 「是是是,治疗这种见不得光的毛病,我最拿手了。」 男子听见这说话声音,眼帘突地一颤。 门被打开了,女人特有的脚步声接近床边,讨好道; 「春香公子,大夫来了,这一次能治好你的。」 男子神色自然,客气地扬笑:「真是麻烦趟姑娘了跟这位……大夫?」 那女大夫嘻嘻笑道:「相叫我李神医。除了没法起死回生外,任何病症绝逃不过我李神医的手中,这位香香公子,放心吧,就交给我!」 「是春香公子!」赵英芙改正。 「春香?春天的香气?可惜现在是夏天了,要不,我真想闻闻春香公子身上的香气呢!」 她停在他的面前,正好进入他垂下的视线范围内。他的眼瞳里映着白色衣裙,同时,衣腰上有着看不真切的暗色穗子,穗子上有疑似铜板的圆物。 「好了,把手伸出来,让我看看公子你的……眼睛问题。」她卷起袖子,坐在青门女子搬来的椅凳上。 他沉默着,确定自身未中麒麟草的幻觉,那么,就是真的了?公孙显竟然召她回云家庄?难道公孙显不知血鹰时刻盯着云家庄么? 「香香?」女大夫取笑着。 他终于伸出手,模糊地看见来人细白的手指轻压在他的腕间。 「怎样?有救吗?」赵英芙紧张问道。 「这……香香公子,你看得见我的指头吗?」 博临春抬起眼眸,细白指头隐约在晃动着。他面不改色,微微一笑,道: 「看不见。」 「全黑?」 「天地尽黑。」 「那这样呢?」她弯身,一张脸离他极近,近到他能闻到女子专有的体香。 他没有退后避嫌,温声道: 「还是看不见,倒是姑娘身上香味重了些。」 「大夫!」赵英芙责备她的轻浮。 她又挠挠脸,坐回椅上,打开那一排珍贵的扁盒。 「其实要治不难,但总要一段日子。j 赵英芙闻言大喜。「真的?春香公子,你眼睛总算有救了,不枉我家门主这些日子的细心照料!」眼神直往女大夫瞟去。 傅临春瞧见那女大夫非常暧昧地点头,指指他胯下的地方。但可惜,他的目力尚未恢复,只知道赵英芙找她来,绝不是来治他的眼睛的。 那女大夫笑道: 「好了,公子眼睛全瞎,但也不是很难治。赵姑娘,妳要留下吗?」 「当然!」 女大夫点点头,又对他道:「公子,请脱衣服吧。」 趟英芙面色大惊,脱口:「脱什么衣服?妳要干什么?」 「针疗啊!」她拈起一根银白的细针,比了个狠狠戳的手势。「要对准穴道扎进去,才可以治那个那个。」 「……那个那个?」傅临春扬起眉。 「唔,就是眼睛啊!香香让许多大夫看过了吧?那些大夫都治不好你的眼睛,但你要相信我,只要经我手的,哪个不起死回生?来,脱衣,快脱衣吧!你放心,医者父母心,不管你是男是女,在我眼里都跟刚出生的婴儿没两样,来,宝宝,脱吧,我保证不起邪念。」 傅临春闻言,也不斥责她的轻佻,笑道: 「江湖中人一向不拘小节,那就拜托大夫了。」语毕,他解开腰带,听见一声惊呼。接着,他脱下红色外袍,春光微泄,门哐啷一声,用力过猛又弹了开来,赵英芙已经狼狈地逃跑了。 他动作一顿,继续脱下中衣,露出精实偏白皙的上半身。 「哥哥别心慌,妹妹呢,也瞧过不少男子的身子,口水不会流得太快。」字句很轻浮,但语气很正经,似乎对他身躯完全免疫。 她看见他扯下的长黑锦带里暗袋鼓起,不由得暗诧。他的瓜子都放在袖里暗袋,腰带的暗袋里会放着什么?可别是青门搞的鬼……思及此,她直觉要去碰,傅临春突地扣住她的手腕。 「别碰。」 她一怔,望着他无神的眼睛。娘咧,江湖人这么神能?连她左移右移都知道?她试着要抽回手,他却没有松手的迹象。 「那是故人之物。」他淡声答道。 「故人……失礼失礼。」 他眉心有些褶痕。「为什么妳手这么冷?」 「唔……我太紧张了……」顿时哑口无言,因为傅临春翻手探向她的脉门。她面色紧张,细长的眼珠骨碌碌转着,仔细看着他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松手。「妳身子没有问题,体质关系么?」 她低声哈哈笑:「是是是。是体质,我是夏冷冬暖,晚上很好抱的。」 傅临春当作没有听见她暧昧的言语,见她离开椅凳,贴近自己,仿佛在研究哪里好扎针。 他也就坐在那里不动如山,任她研究。 「刚才,妳没把到脉。」 「我才学一个月,要真能把到,我就是神医了,这个针……随便扎不知道会不会危险?」她吞吞口水,只觉这人肌肤线条十分具有美感,甚至,很有弹性。 所幸,她已经成为柳下惠了,真的。 「妳指下半截拇指距离可以下针。」 「喔……」李今朝很仔细地算着,拇指轻轻压上他的肌肤。「这里?」 「就那里。」 她小心地扎进去,看着细长的银针没入他柔软又结实的肌肤,那真是……真是有种虐人的快感。虐待傅临春啊,世上有几人能做到? 她又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假装在他身上寻找穴道,拍拍打打,遮掩她的声音。「不亏你我结识为亲兄妹,你竟能认出我的声音,了不起,真的了不起。」 他一阵沉默。 反正傅临春在云家庄是出了名的发呆高手,她也不甚介意,问道: 「你眼睛真看不见了?」嗯……连背部也如无瑕美玉。 「是看不见。」 「也有内伤吧?」她道:「公孙显说你数月未归,不是死了就是重伤难以回庄,他只能依着你最后留宿的客栈私下展开搜索,可惜找不到蛛丝马迹。」 「找不到蛛丝马迹,也不必连累妳。」 是连累还是不想见到她?她也不在乎,低笑: 「云家庄有个麻烦处,就是一代先生配公子,上一代傅老先生仙逝后,闲云公子便独揽大局,直到他退隐江湖,才有你跟公孙显,公孙显不愿意在未来的日子里操劳过度,只好动令召我回庄了。」 她的语气听起来很清淡,仿佛跟他没有发生过什么不快,更甚者,就像是个自远方来的故友般。 这样的结果,他不该意外,他意外的是,她身在此处。 她撩过裙角,干脆爬到他的背后,依着他的指令下针。戳啊戳,反正戳在他身,痛不在她心。她再道; 「总之,有人找出你留下的瓜子,怀疑你是误中陷阱,身上必带重伤,才会数月没有捎回只字片语。云家庄弟子必定习武,只怕一下就被认出是江湖人,要从我这里调人帮忙嘛,谁又有我的灵活呢?水帮鱼,鱼帮水,理所当然,现在总算找到你了,大家都可以安心。」言谈之间颇感欣慰。 「这里是青门,我确实误中青门陷阱,她们以为我不知始末,便冒充我的救命恩人,我打蛇随棍上,青门与血鹰有关……妳怎能轻易搏取她们信任?」 她咧嘴笑着,跪坐在床上,特地卷开袖子,露出臂肘越到他面前。「看,这是什么?是血鹰啊!还能不信我吗?啊,忘了,哥哥你看不见……」她话没有说完,手臂立即又被攥了过去,她整个人扑前,贴上那无瑕美玉的背上。 娘咧,她被撞得内伤了! 「妳中了血鹰?」他厉声问。就算他眼力有问题,也能看见那暗红的痣。 她吓了一跳,连忙道:「哥哥莫慌,我没那么笨,这是假的,用特殊颜料画上去的。她们看我有血鹰,见面一家亲,这才敢将我带来为你治病……」她一头雾水,这男人不是很讨厌她吗?还是怕云家庄的金算盘就这样趴了?该是后者吧。思及此,她又爽快地笑:「对了,哥哥,你不举?」她慢慢抽回细瘦的手臂,还真的给她五指红印。 「上个月,有人在我饭里下药。」他平静地说着。 「我知道,下春药嘛,你……」 「半夜我听见有人在门前踌躇不前,最后哭着跑了。」 她干笑了声,道: 「那是青门的门主岳观武,是个胆小又怕事的人,哥哥你还没见过她两回吧?有懒惰娘亲就有勤劳女儿,门主太过胆小,弟子就得强势,她们有心让妳跟岳观武生米煮成熟饭,云家庄一旦成为青门的靠山,青门就能发扬光大,赵姑娘说,那晚你服了足以让大象发情的春药,却是一觉到天亮,后来几天,她在饭菜里不死心持续放药,你仍是一样……八风吹不动,连点……激烈挣扎的动静都没有,她又不能真的找人来试你,正主儿又胆小得很,只能推敲傅家年过四十方婚,其实是不能人道,要不,就是你受了严重内伤,暂时……欲火无法上身。」 她说得很详细,详细到他差点以为她就是青门弟子。傅临春多少能明白她能拥有五枚铜板的原因了。她市井之气虽重,却很容易打入人群,亲和力很够,青门多是女子,李今朝有美貌,却不会给人压迫……他微地一怔,看她毫不犹豫撩过裙襬,露着两条模糊的小腿肚,越过他的身侧下床去。 他手心掬起,让她的发尾跳到掌心间,这发尾……他慢慢地眨了眨眼睛。 模模糊糊的目力里,可以确定发色偏淡,几乎是阳光色了。才一年,她那头黑得美丽的长发出了什么事? 「大夫,好了吗?」赵英芙在外头叫着。 「好了好了!」她大声道,同时旋身面对他,见他若有所思,她在他耳边低语:「我不会治病,但公孙显给了一盒药丸,叫什么百……就是一百种内伤都能治,还有杂七杂八全是神丹妙药,绝对可以加速你的康复之路,你看着办吧。」 他又被迫闻到她的体香,接着,他的掌心里被塞进极小的盒子,手指接触间,她的体温还是异常冰冷。 「哥哥,有妹妹来,你可以安心啦。」她道,又哈哈笑着:「穿上衣服吧,香香宝宝!明儿个再来看你,这针治疗法总是要好几天才能做完一套的。」 赵英芙半推着门,偷觑着里头,发现傅临春已撩上中衣,不由得暗吁口气。 「我走啦。」李今朝潇洒笑道。 「大夫!」他叫住她,确定她转身望向他,才道:「明天,我等妳。」他语气颇重。接着,他朝门口那方向轻轻颔首,道:「麻烦赵姑娘跟岳门主了。」 趟英芙俏脸微红,点头。「这是当然。」 李今朝拎着她的扁盒走出客房,终于吐出一口长气来。安心啦!人找到了,她终于可以睡一场好觉了! 「妳跟我上客房吧。」赵英芙道。 李今朝挠挠脸,笑嘻嘻地尾随她而去。 「妳心情很好?」赵英芙好奇道。 「是啊,刚看见美人玉肤,特别让人好胃口啊!」 赵英芙瞪她一眼,发现她面色青绿又疲倦,显然气力不济,便安慰道: 「妳放心,只要妳治好他,我会写封信,让妳提前去领解药,妳记得,只要治他的那个,眼睛跟内伤都不必治。」 「岳门主生得不差,如果春香公子能看见,一定会色心大起,不如连眼睛也一块……」 「不行!治好他的眼,他第一件事就是离开青门!」赵英芙明白小庙能留住大佛,全赖他重伤加眼盲。 老天掉下来的最佳礼物,足够让青门翻身三十年,绝对要把握! 「嗯,不如治好他的眼,打断他的腿,留住他的美色。」李今朝说着笑话。 赵英芙没见过被掳了还这么嘻皮笑脸的大夫,她只能说,世上无奇不有。 「李大夫,妳刚中血鹰还没几个月吧?」 「这样也能让妳看出来?」 「那是当然,就是看妳中了血鹰,咱们才敢抢妳回青门。刚中血鹰的人,四肢易冷,体质遽改,那是妳体内的虫子正在适应寄主,直到服了第一次的解药,才会好转一些。我已经在妳房里加暖被,以后妳要多多照顾身体。」 「多谢赵姑娘。」她笑道。 「妳也不要以为自己是神医,就可以解毒。云家庄江湖册里写着,血鹰是不可能会有真正的解药,妳要以身试药,最后只会落得加重的下场。」 「我已经试过,也早就明白了。」她叹道,又问:「赵姑娘,妳这儿有地窖什么的吗?我怕雷,很怕很怕,最近常下雷雨,我怕雷一来,我就晕了过去。」 「又不是小孩子……」 她嘻嘻笑道:「没法子,一打雷我头就痛嘛。」她指指耳后的脑勺。 「那是孔海穴,挺危险的,怎么会痛呢?好好,一有雷雨,我就差人领妳躲到地窖去。」赵英芙送她到客房后,便离开了。 李今朝看看夜色,嘴里带着笑意,而后甩着淡色长发,转身开门,哼唱着: 「傻哥哥,傻哥哥,大莽蛇下逃一劫,有人跳上你床你还不要,果然是个傻哥哥……哇,好冷!」她打着哆嗦,赶紧关上门。 客房外,一阵阵闷热的夏风拂过。 第四章 李今朝慢慢地吸着那泡得很肿的面条。 「嘶——嘶——嘶——」嘶得好无聊哪。于是,筷子移向桌前唯一一盘腌萝卜。「咔咔咔——」牙齿咬得也很没劲。 最后,她眼泪哗啦啦掉下来了,默默拎着扁盒,对着监视她的青门弟子道: 「时候到了,我得去看香香公子的不举之症,太晚治,我怕他一路不举到老了也抱不到亲生孩儿。」语毕,也不等青门弟子脸红回应,径自出门寻人。 青门真是贫穷得可以,一连几天,三餐全是煮得比她脸还浮肿的面条,配上一碟素菜,如果她不是曾吃到一口小腌鱼,她会以为青门的弟子来自尼姑庵。 远方严重剥漆的凉亭里,正是那个高雅动人的傅临春跟岳家门主在用饭,亭外是很久没有清理过的人工湖泊……突然间,她觉得非常骄傲。 如果没有她跟其他的隐藏弟子在,云家庄就会是第二个青门。她简直难以想象傅临春穿着破旧的衣物写史!那简直是一种罪孽啊! 岳观武背着她,缩在桌前埋头苦干,她走上凉亭,注意力放在傅临春。他心不在焉地用食,细白的耳朵却动了动。 她瞄着两人,挠挠脸,自觉有点不识相。瞧,这两人气氛多好啊,各吃各的,照这样下去,说不得老傅很快就举了,她是不是该避避?青门……只是贫穷,不算恶人吧! 傅临春见她停在阶上,主动唤道:「大夫?」 她被迫入亭,笑道: 「原来都在吃饭,二位真是闲情……鸡腿!」她难以置信,瞇瞇眼暴凸。「卤牛肉?四菜一汤!」有没有天理啊!青门把好菜塞给傅临春?而她却吃白面? 她眼泪又掉了出来,迎上岳观武那种「妳了解吧」的眼神。她是了解了,这个青门门主胆小得要命,但为了美食死也要硬着头皮跟傅临春吃上一顿。 她吞了吞口水,自动自发地坐在石椅上,喃喃道: 「我想起来了,我还没吃午饭呢,这最后一支美腿……」扑了个空。 岳观武个子生得小,身体也有点扁扁的,因为胆小不敢直视人,所以刘海过长,几乎遮住她的双眼,她的动作跟猴子一样快,转眼利齿已经在撕裂腿肉了。 李今朝一颤,是真的连皮肉都在颤动,桌上四菜一汤只剩残羹剩饭。 傅临春嘴角扬笑:「李大夫?」他的目力已有五成,比起前几天好多了。 她的发色,确是偏淡。他又撇向她有些模糊不清的面容。其实不用仔细看,她仍是有着那双不安分的眼眸,带点市井的气质,还有丰富的表情。 她赶紧从扁盒里取出一个饱满的小袋子。 「春香公子,今天你气色很好,这是特地奖赏你的。」 岳观武瞄上一眼,确认那不是食物,继续狼吞虎咽。 傅临春伸出手,让她把已经打开的袋子放在他掌心上。她的指尖还是冰冷的,明明今天天气高热,还得靠湖水降点热度,为什么她的体温跟人不一样?他不记得她以前有这体质,难道是来到青门后发生的? 锦袋里,是瓜子。 「瓜子。」她状似随口:「我爱吃,顺道买的。你若不嫌弃,就吃吧。」 傅临春垂着眼,嘴角噙着笑,嗑了颗瓜子,道: 「妳也喜欢啃瓜子?」 「唔,是啊是啊,我爱得不得了。」 她眼珠骨碌碌转,仗着他看不见,就把他吃剩的饭菜挪到自己面前。他咬了两口的牛肉,吃了一半的鸡腿……她含泪,这种贫穷,她很久没有享受过了。 「妳、妳不吃?」岳观武抹抹口水。 「我吃我吃……」反正是兄妹,吃点他的口水不算什么。她慢慢品尝没有味道的鸡腿。这里的厨子到底哪来的?这样他也能忍上几个月,太无欲无求了吧! 她大口大口吞饭,偷瞄着傅临春嗑瓜子的闲情风采。 傅临春似乎察觉她在观望他,不由得朝她看去。 她立即埋首吃饭。反正江湖盲侠之神能,已经连她的发丝颤动都能察觉了,如果有人说,傅临春在眼盲的情况下,还能伸出两指精确无误的戳瞎别人眼珠,她绝对第一个相信。 「岳门主,等我伤好,请岳门主一定要上云家庄做客。」傅临春客气道。 「做客?」送茶水过来的赵英芙大叫。 「是啊,赵姑娘也一块来吧。都是救命恩人,傅某是该要报答的。」 赵英芙进了凉亭,结结巴巴道: 「也、也不用了。我家门主不喜欢去太远的地方。」 李今朝瞄瞄她,突然冒出一句:「我去过京师哦。」 「京师!」赵英芙又嚷。 连岳观武的小眼睛都从刘海里眨巴眨巴地望着她。 「那是很繁荣的地方啊!没有银子是会被赶出来的!」赵英芙掩不住好奇心,问道:「李大夫,那里真的黄金满天飞吗?听说只要一入京城,连天上下的雨都是铜钱,是不是多到京师人都懒得捡了?」 「……」好惨哪!李今朝啃着腿骨头,撇开脸,掩饰眸里的月光。 傅临春下意识随她的方向移动视线,继续悠闲嗑着瓜子。他爱嗑瓜子,却不见得爱吃瓜子肉,没一会儿,瓜子肉便在桌上积了一堆,他看见她不拿有壳的瓜子嗑,却偷偷捻了颗瓜子肉去尝。 她真的爱吃瓜子?公孙显害她身处险境,照说他该不悦的,偏偏此刻心情颇好,目睹她竟拿瓜子肉去拌饭吃,真有这么饿?他一心二用,嘴里问道; 「这几年,武林大会,青门都没去吧?」 赵英芙闻言,红了脸。「明、明年门主就会去了,是不?门主?」 「……一定要去吗?」岳观武细声问。 「当然要去!」赵英芙推了她一把,赐她一记凶狠的眼神,道:「春香公子是名门世家,不必为金钱烦恼……不像咱们这小门派,要筹个旅费不容易呢。」 「若是旅费问题,很简单,一并由云家庄出了吧。」 「你出?」赵英芙立即细算起三个月的盘缠有多少。 在她低算的当口,向来容易陷入高僧冥想状态的傅临春,察觉右侧靠湖的李今朝打了个哆嗦,抱着碗筷移到他的左手侧。 真有这么冷吗? 李今朝瞇着那细长的眼,笑道:「岳门主,青门到底以何营生啊?」 岳观武把脸几乎埋进桌里了。 趟英芙吞吞吐吐:「靠着城里两间银楼,一间当铺,三间布庄……」 「听起来不错啊……等等,我在城里也有一个月了,城里就只有两间银楼,一间当铺,三间布庄,这都是『南桐派』名下的吧?」李今朝诧异问道。 「我、我肚子痛,告、告辞了……」岳观武结巴着,捧着她的饭菜,迅速消失在地平线上。 赵英芙狼狈不堪,暗骂这个李大夫什么话不好提,偏提到青门生计。 傅临春若有所思,忽问: 「南桐派跟青门在许多年前曾是一派,后来因为细故分成两派。城里的生财铺子是轮流?」 「……是……」 一搭一唱,李今朝理所当然接着问:「有多久没轮到妳们了?」 赵英芙像被大刀砍中似的,整个人弹跳得老高。她满面通红,说道: 「今年就会轮到了,春香公子你可别以为……以为我们没本事……」 李今朝挠挠脸,暗叹口气。 此刻,正好有青门弟子来报,赵英芙立刻借机仓皇逃逸,成为第二个消失在地平线上的人。 「走吧,湖边冷。」傅临春说道。 「你也觉得冷?果然啊!天气看起来很热,实际是很冷的。」她看着傅临春将瓜子倒进暗袋里,迟疑一会儿,上前扶住他的手臂,道:「哥哥可别误会,妹妹呢,有责任把你安全带回云家庄,在此之前容不得你跌倒受到伤害的。」 「安全带我走?」他反手缠住她的手臂。 她有点傻眼,也没料到他会应她,先是愣了下,又嘻嘻笑道: 「我不懂武功,也不了解江湖局势,公孙显给我唯一的任务,就是把药送到你手上。他说,只要你不死,那绝对能安全脱身,多加一个我也不会很难吧。」 「是么?」他不置可否,问道:「妳听青门提过哪儿不能去么?」 「没有啊,青门在这半山腰,没听过哪儿不能去。」 「麒瞵草呢?」 「麒麟草?」她反复默念,笑道:「我不知青门花花草草也有问题,没特别去注意。」 他没有再搭话,似乎又陷入高僧状态。 她垂目望着两人相连的影子,等了等,再也没有去年的心猿意马心动难抑,这算是进步吧。 「今……李姑娘。」 「哥哥得唤我一声妹妹,这身分总要落实的。」她随口道,进了院子,又问:「要不要我替你护法?」 「护法?」难得地,他竟是笑了出声。 「你不必运功自疗?我不是江湖人,但也能在门口守着啊。」这点小事她没问题的。 「那不必,我功力已回七成。」他发现她呆住的身影,轻轻一笑。「我还没走,是因为还有其它的事情。」他转身回柜上摸索,道:「我记得,这里有件披风,今天天气凉,先借妳吧。」 他看见那灰蒙蒙的披风,第一次看以为是灰色的,现在目力有些明显了,才发现这披风颇旧,而且有洗不去的污点。 他又回到门口,将披风交给持续呆掉的她,同时抽出靴里的七彩烟棒。 「妳自己小心,青门弟子看起来没有凶狠之心,但毕竟跟血鹰有关系。如果察觉不对劲,立即放烟火,我会赶过去。」 她回神,应道:「喔……好……」这简直是差别待遇嘛。去年还不大愿意跟她说上一句话,现在共患难,他便关心起她了。 也对,现在两人需相互配合,否则一不小心,很容易败在这里。青门虽是贫穷的门派,但跟血鹰扯连,那危险度就是暴增数倍了。 她接过披风的同时,猛然被藏在披风下的男人手臂攥了过去。她差点一头撞进他怀里,接着,他拉开她的宽袖,露出臂肘的血鹰。 他凑前去闻。 「傅临春你……」 他面色疑惑依旧不减,慢慢地放手。 她立即收回手臂,瞪着他。 「妳受风寒了?」 「……有一点吧。」 傅临春漫不经心地点头。「是我误会了,我以为妳真中血鹰了,血鹰入体,一开始,那红色的血鹰痣会有淡淡的奇香,一年后服下解药后就会消失。」 她愣了愣,大笑出声: 「你是真的误会了!血鹰这么可怕,还没有彻底的解药出来,我要中了,以后一年一次的解药,光是想都受不了。傅临春,既然结为亲兄妹,你就不必担心,我会以血鹰入体的方式,来期盼你的回报。」她笑得很真心。「我现在过得很好,我有一个家,这个家,没有我爹娘,但有兰青、有大妞,还有其他人,以前是我不知珍惜,现在啊,我很珍惜,这全拜你之赐。如果不是这次事态严重,我是不会回云家庄的。真希望血鹰能在今年除夕解决,你我各有家要回啊。」 傅临春沉默一会儿,柔声道; 「除夕之前,我让妳回家。」 她咧嘴一笑。「那就拜托啦!」 正要离开之际,傅临春忽道:「这样一说,我还没有谢过妳。」 她回头。「什么?」 「如果不是妳,云家庄就是青门第二了。」 她闻言,笑出声。 「还好啦,虽然我也很骄傲,不过金老板名下的人,分工合作得很好,功劳全在他们身上,我只负责摆不平的事。要不,现在也不会有空来凑凑热闹了。」 「烟熏的布料制袍,也是妳想的?」他依旧柔声。 她眨眨眼,慢慢上前,五指在他眼前晃动,见他完全没有动静,她挠挠脸,套上披风,缩肩忍着冷意,嘴里道:「是我想的啊!」 她夸张地看看天空是不是真下红雨了。傅临春真在问她的事?是太闲了还是发疯了? 「我袍袖里的暗袋也是妳吩咐的?」 她眼珠子又贼里贼气地转了起来,否认: 「不是。」 他没有答话,八成又陷进高僧冥思境界,只是他目光放在她这方向,让她很不自在。算了,她自行离去吧,才走几步,又听得他在背后道: 「李今朝,妳药盒里还有解春药的药丸吗?」 她满面吃惊,转首道; 「不会吧,她这么快下手,我跟她说还要一阵子啊,赵英芙真想榨干你最后一滴……不留任何……呃,如果你对外力协助感到有损男子气概,我马上把解药找给你。」 「妳回去找吧。」 「什么?」 「我吃的那碗白饭里,下了足以让大象发情的春药。」傅临春慢条斯理道。 她下巴掉了下来,连忙抚上鼓鼓的肚子。 难怪他吃得这么少!那碗饭里的最后一粒米还正在她的胃里满足地跳着舞! 她拔腿就跑。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外头雷雨正猛烈肆虐着,不定时的夏雷在今天午后提早爆发了,青门处在半山腰,雷雨交加比平地还要惊心动魄。 脚步声自雷雨中断断续续不安稳的奔来。傅临春早在等她,一听这脚步声,立即开门,听见她大叫着: 「别打我别打我!」 她一头撞进他的怀里。 她一身湿漉漉的,还没搞清楚状况,就从他身侧钻进屋里。他低头看看自己略湿的衣衫,再望进惊人的雷雨之中。 谁要打她? 他瞇眼,五感大展,确定没有人追着她,这才关上门,回头一看,看她全身抖抖抖。 「出了什么事?」他问道。她全身湿透,连长发也湿答答地黏在脸上,青门再穷也会有把破伞才对。 她眼珠子明显地滚来滚去,这次却不是不安分,而是像贼儿在观察四周。他看着她到窗前,非常小心地关上窗子,不露一点细缝。 「谁在追妳?」他疑声问道。 「没,没有啊……」她全身还在发抖,偶尔雷声大作时,猛地跳起,最后她索性掀开床底下,看看有没有空隙可以躲藏。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她会有这样的恐惧。他不动声色,道: 「我本想趁这样的雷雨,出去一趟寻东西去。」 「咦?」她蹲到床角,像只小白兔一样瑟瑟发抖,嘴上却笑道;「你眼睛看不见,怎么出去?」 「我目力已恢复七成。」他淡淡答道。 她慢慢对上他清泉般的眼瞳,而后大笑:「这真是太好了!」她立即起身,走向他。「公孙显说得果然没错,你功力很快就恢复了,现在很好很好很好……很好……对,你快去吧,这么大的雨,不会有人过来的,要不是我定时来看你病情,中途遇上这大雨,我也是不会来的。」 她笑得过分爽朗,站姿僵硬过了头。 傅临春慢悠悠地坐回床上,瞟她一眼。 「妳全身都湿了,如果妳不介意,柜上有换洗的衣物,妳就暂时委屈点吧。」 一听换衣,她就是一抖,想起除夕那天也是换新衣……她勉强打起精神,搬了张凳子就坐在他面前。 「我不冷,一会儿就干了,这种雨,很快来很快走,没事的。」她看见茶几上还有些瓜子,为了分散心神,她抓了一把放在掌心,一颗颗专心地嗑着,手指却微微发着抖。 每一颗瓜子壳都被咬得稀巴烂,她根本不是一个爱嗑瓜子的人。傅临春自她掌心取过完整的瓜子,细心地开出瓜子肉,分给她吃。 她一愣,没有料到他会这么做。 「妳怕打雷?」他温声诱导。 「……」 「这也没有什么好害臊的。姑娘怕打雷,不是件羞耻的事。」 她哈哈笑道:「你说得对。我打小啊,怕雷怕得要命!每次都是我爹抱着我避雷呢。这个雷……很容易打中人的,对吧?」 「是么?」 她急促地又笑。「说起来啊,我们当亲兄妹是正确的,瞧,当了亲兄妹,说些体己话,也不会让彼此误会,那个……」又是一声大雷响起,她马上回头看着门窗,很怕雷公破门而入。她终于熬不住,牙齿打颤:「哥哥,我知道你是不怎么喜欢我的,我现在,也、也绝对,没有在喜欢你,所以,你、你暂时充当一下,我、我爹吧……卖我一个人情,改天、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傅临春见她面色惨白,呼吸断续,分明是要活活吓昏的征兆。他暗暗吃惊,但面色不改,笑道:「好啊!」 她神智已经混乱,扑上床抱住他的纤腰,把脸埋进他怀里,颤声道: 「爹……兰青……兰青,我没做坏事!我没做坏事,对不对……」 他托住她的腰身,让她完全躲上床来。 好冷的身子啊!他指腹神色不露分别轻碰她颊面、颈间,甚至手臂,全是冰冷冷的。淋了一场雨,再怎么发寒也不是这样的冷度。他撩起她的衣袖,再一次确认臂肘的血鹰是画的。 「兰青,你为什么不答我?我不要被劈,再给我点日子,再一点就好……」 她是找爹还是找兰青?傅临春微地拢眉,但还是放柔声音道: 「妳当然没做坏事。」怀里的人儿听见这话松了口气,但一听到雷声还是紧绷起来。 「兰青,你就照以往,点我睡穴,雷一打,我就头痛,头好痛好痛……这一定是老天罚我的,雷公走了再让我起来吧,大妞、大妞呢?让她离我远点,我要被雷劈了,她、她好替我送、送终……」 傅临春面露惊愕,问道:「头痛?哪儿痛?」修长的手指轻移到她耳后的某个穴处。「这儿么?」 「好痛好痛……拜托,兰青,别整我了……」说到最后一个字时,蓦地软倒在他怀里。 傅临春要让她睡在床上,但她缩成僵硬的虾球,要强行扯动是可以,但他过于震惊,最后还是任着她抱着他的腰身。 雷声又轰轰大作,她在梦里不甚安稳,极白的面色依旧有些恐惧。 头痛?照说不该有的,为何又复发?他寻思片刻,暗暗运气,体内真气渐渐回笼,他迟疑一下,不敢运气暖和她的身子。她身子异常冰冷,若是受风寒也就算了,要是其它原因,他这一运气,说不得有反效果。 他轻轻碰着她苍白的脸颊。这次还是自她十五岁后第一次靠他这么近啊……他的指腹替她拂去颈间的雨珠,俯头接近她的颊面,而后顿住。 他没亲上她的脸颊,只是拂过她的发丝,摸过她左耳上的伤疤。现在她的耳环还是毛绒绒的胖球,却没有镶着珍珠,显然是新买过的。 以前那镶着珍珠的耳环,就这样……默默地消失在她的世界跟记忆里了吧。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她梦到一路上,被大雷追着。 追到最后,终于被雷打中,吓得她直挺挺地坐起来。 她用力深呼吸,再吸再吸,把心肺充得胖胖的,确认自己还在心跳中,才慢慢回过神来。 她看见自己枕在一个男人的怀里,正要脱口「兰青」,谢谢他每次在大雷时陪她,但她察觉有点不对劲。 她缓缓抬眼,细长的眼睛就此暴裂。 傅临春衣衫有些发皱,半躺在床边睡着,简直春光逼人! 娘咧,她是不是认错人了?她跟傅临春共睡一床?她挠挠脸,低头看看自己同样发皱但完整的衣物,哀叹一声,小心爬到床尾下床去。 果然不举,不举啊……不,他不是不举。不喜欢的人,他是不会理会的,看看除夕夜他是怎么对她的吧?兰青说过打雷时她的疯样,她很可能是巴着傅临春不放,他才被迫共睡一床。 鞋子还有点湿,她正要踢掉鞋子,忽地一顿,慢慢对上床上那道目光。 她微微往左移,那目光就跟着左移;她微微往右移,那目光就跟着往右。她神色自若地把赤足重穿进湿鞋里,嘻皮笑脸道; 「哎啊,哥哥看见我疯婆子的样儿,可千万别乱传,要不将来我可嫁不出去了。」 「也不像疯婆子,倒挺像只小白兔。」他笑,翻身坐起,掩嘴打了个呵欠,依旧优雅。 她傻眼。 「嗯?」他懒洋洋地扬眉。 「……哈哈,小白兔也不错啊!」她又挠挠头发,陪笑道:「下次我会小心点,唉,人真的不能有缺点,这种雷啊,一劈到人,肯定成焦炭的。」 「雷不会劈人。」 她抖了抖,没有答话,而后又笑道: 「最近天天下大雨,明天我会注意些的。」 傅临春看着她,问道:「明天又打雷,妳会怎么躲?」 「唔……」她挤眉弄眼,得意扬扬。「我问过青门,这里有地窖,我躲去地窖就没事了,那儿雷声小。」 「是么?」他若有所思道。 难得傅临春这么主动关心她,害她差点以为这人冒充春香。也幸亏她快要心如止水了,要不,这大雷一劈下来,她还有活路吗? 她眼珠子又不安分地转动着,瞄到傅临春正望着她。她心一跳,笑道: 「那我先走了,你……继续疗伤吧。」七成的目力到底是多少,她一点概念也没有,只是觉得自入青门之后,傅临春愿意跟她多说些话了,她可以理解那是共坐一条船,但他的目光似乎老是一直停在她脸上。 她再偷偷测试一下吧,退到门口,她笑道: 「哥哥,这七成的目力不知能看清楚多少呢?」 「够看清楚了,妳站在门口。」 她伸出五根手指乱动着,道;「这样呢?我在干嘛?」 傅临春轻轻一笑:「妳在跟我说话啊,还能干嘛?」 哇,原来七成目力这么差,她暗哼了一声,哈哈笑道: 「那我先走了,我还得回报你的病情给趟姑娘她们呢。」 「妳道,青门的结局该要如何才好呢?」他忽问。 地一愣。「这话怎么说?」 「青门跟血鹰有勾结,甚至藏有人人闻之丧胆的血鹰药材,若是公诸于世,江湖盟主自会派人除去青门。」 「这不好。」她立即答道。 「不好?」 「青门也不是自愿……因为太穷了……」 「那是妳没中血鹰,一旦被植入血鹰,一生都得为这杀人组织杀人,妳可以说,有的心甘情愿,有的不情不愿,这其中总有恨青门入骨的。」 她沉默一会儿,道:「青门弟子一直很少外出,江湖发生了什么事,她们不见得知道。贫穷也不是……也不是罪大恶极的事……」 「妳跟她们混得挺熟,这不是件好事。」 「唔……自动就熟了,我也不是刻意……」 「现在不头痛了?」 她愣了下,对上他关切的目光。「不,不头痛,只有打雷时才会痛。」 「孔海穴在痛么?」他比了下耳后的某一处。 她呆住。「你怎么知道……」 他皱眉。「什么时候开始的?」 「……打雷时。」傅临春真被鬼附身了是吧?竟然这么关心她? 「打雷?」他重复着,又问:「让大夫看过了?」 「……看过了看过了,没什么事。」她嘻嘻笑道:「哥哥,你这么关心我,倒让妹妹怕得紧。我知道你是个随和的好人,要不,我很可能就误会了,下次,别再这样对我嘘寒问暖了,我滥情,很容易动心的。」 他不说话了。 不必再多说什么,她自动自发消失去,反正在他眼里,她应该跟垃圾差不多等级。她拾起扁盒,确定外头雨停了,便踩着湿答答的鞋子,啪哒啪哒地走了。 「别打我别打我,我快要没感觉了,瞧,我睡在他怀里可没作春梦……我不骗人,兰青可以作证的……」她嘀嘀咕咕说服自己,一路远去,完全没有料到她声如蚊,还能让傅临春听得一清二楚。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身姿如行云流水,矫若游龙,李今朝不懂武,看不出岳观武的武功高不高,只知道她招数似乎很简单且十分流畅。 岳观武一看见她,立即跃下木桩躲到树后,探出一双眼睛,东张西望。 李今朝笑嘻嘻道:「傅公子没来。」 岳观武这才安心现身,细声道:「妳跟春香公子走得很近,我以为……」 「哈哈,那是因为我是大夫啊!」李今朝坐在木桩上。 刘海下的眼眸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像个猴子一样跳到她身旁的木桩,伸出手,道:「帮我把脉。」 李今朝眨眨眼,哈哈笑着,而后咳了一声,夸张地叹气: 「我受血鹰之苦,岳姑娘是知道的。这几日,把脉不准不准,神医都快变成鬼医了。」顺口转换话题:「岳姑娘,我瞧妳也是个好人,再怎么穷,也不该跟血鹰扯上关系啊!」 岳观武闷不吭声半天,才细声细气道:「门里的事,都是英芙在管。」 「赵姑娘想窜位?」看不出来啊! 「不,她都是为青门着想,没有她,青门早就垮了。」 岳观武的声音一向低微,好像天生无法抬头似的,李今朝必须细听才听得清楚。 「我跟春香公子谈妥条件了。」 「什么?」李今朝瞪眼。 岳观武低声道: 「云家庄写史,各家门派都会定时千里过去誊上一份,以供自家收藏,青门这一代没见过什么世面,了不起最远的旅途就是到城里,哪可能去千里外的云家庄?英芙主张青门不能太脱节,我只好偶尔夜探南桐派读那些誊来的江湖史。」 「……」本来双臂环胸缩肩御寒的李今朝,闻言,一个不稳,滑落木桩。娘咧,青门简直穷到骨子里了……说来她还是感谢爹娘的,自小就教她如何在市井间混,就算娘亲不教她高雅的气质,但,要混一口饭吃是没问题的。 岳观武跳到她身边的沙地上,继续细声道: 「那些册里有提到傅临春师承上一代闲云公子,武功深不可测,尤其他醒后只是受了些许内伤,并没有成疯子……再加上册里提到傅临春才智过人,洞窸人心,任谁也逃不过他的法眼,怎会看不穿他是误踏陷阱?」 「……这个册,是谁写的?」吹捧得太夸张了吧! 「春香公子本人写的,绝无虚假。」 「自己写自己,我得说……真是名副其实啊。」李今朝索性盘腿坐在地上,舒服些。「岳姑娘跟博公子谈妥什么条件?」 岳觊武迅速瞧她一眼,又垂下。「他没跟妳说?」 「我跟他,泛泛之交罢了。」她笑得很坦率。傅临春哪会跟她说这些?反正她的责任就是送药,除此外,他没有必要告知她任何事情。 「泛泛之交怎会专程混进来救人?」岳观武不待她说话,又细声道:「妳跟春香公子身上都穿同一种料子,青门虽穷,但小时候我也曾看过师父穿过一回这种黄金料子,后来实在没钱了,师父才拿去当……妳哭什么?」 李今朝抹去眼泪,哽咽道: 「别介意我,妳继续说,我是……一个情感很充沛的人……」她身上的衣料还不到价黄金的地步,竟会被人认为黄金价……她哭啊! 「英芙都是为了青门,为了我……」岳观武被她牵连情绪,眼眶也红了。「我跟春香公子谈妥,只要将来他平安出去,撰写江湖册时,记得多提青门几笔,只准提好的,最好连英芙都提上一笔,那么就算我们没到江湖走一趟,也不会令师父师祖她们丢脸的。」 李今朝听到此处,眼泪又哗啦啦地掉下来了。她的本性中,本就情感偏丰富,要哭就哭,也不遮掩,随性至极。去年在傅临春面前,是拚了老命忍着眼泪,还是大妞的铁头功才让她找个借口发泄。 如今,她肆无忌惮地大哭出声,岳观武一见这个陌生女大夫为青门流下同情泪水,不由得大受感染,两人抱在一块痛哭失声。 「妳放心,我不会跟妳抢春香公子的……」 「……他是我亲哥哥,没什么抢不抢的。」 「亲哥哥……」岳观武想破头也不记得春香公子有个妹妹。「是青门对不起妳!我有记忆以来,青门就有麒麟草了,我天天偷吃也没出事,哪知有人愿意花钱买一山废草。我们只当天降横财,我跟英芙以为血鹰只是小小害人,直到年前我在南桐派誊来的册子里看见血鹰的可怕,我们才察觉不对劲,如今已成共犯,谁也脱不了身……最恨的是,那人还砍价!砍价啊!」 商人砍价,本是理所当然,但这话李今朝可不会不识趣地说出来。 岳观武站起来,软声道;「我不忍拂英芙忠心,她要继续跟那人合作下去,我也随她去做,只是,对妳不起了。」 「血鹰都中了,也没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岳姑娘是青门门主,总得拿出点权威,管点事的。」李今朝不甚介怀道。 岳观武垂下头,过了一会儿,低声道:「我跟春香公子还谈妥其它条件,英芙给他的春药都由我来吃,他才不致于被迫……」 李今朝的眼眸暴凸,下巴差点一块滚到地上。这就是傅临春服了十头大象都会发情的春药,还没有任何反应的真正原因? 她还以为,傅临春自己解决……还以为傅临春自制力强到无人能敌;还以为青门买来的春药是过期廉价货……更以为傅临春绝对是不举的…… 那他岂不是开她玩笑?骗她饭中有春药? 傅临春对她开玩笑? 他瞎了眼,把她看成了别人是不是? 以前她喜欢傅临春,即使少打照面,她也会格外注意傅临春的一切,他绝不是严肃的人,他喜欢发呆、脾气好,好到她都怀疑如果岳观武想要霸王硬上弓,他也会躺在床上说「好,来」,然后任君蹂躏……当然,她是例外,傅临春是连点机会都不屑给她的。 跟她开玩笑?等她投胎吧。 「唉……谁教我无能呢……」幽幽叹息声传来。 李今朝抬眸,望着那飘然远去的孤寂背影。一个门主不管事,全交给忠心的弟子,偏偏弟子又不是生财高手。 其实,青门最需要的,就是一个金算盘,而不是随便把人塞给名门望族,就以为能一步登天,从此衣食无虞。 江湖上,到底还有多少个青门啊? 第五章 这一夜,虫鸣蛙叫,青门暗地迎进贵客。 破旧的书房里,有着微弱的烛光。 「春香公子在青门里吧?」男人的声音淡淡地响起。 「是谁说的……」赵英芙吃了一惊,而后怒声道:「想来是青门弟子纯朴,被大人几句就套了出来。春香公子确实在青门里休养,但他跟大人无关……」 「怎会无关?云家庄曾交出血鹰名单,害得咱们有一阵子被迫隐藏。」 「难道大人想杀了春香公子?」 「要杀傅临春,谈何容易?这两年,朝中几名血鹰官员都莫名死了,背后定有内奸……跟妳这种乡野村妇说了也没有用,如果对傅临春下血鹰,收归己用,这功劳就是我的了……」说到最后,似在自言自语。过了一会儿,那男人又道:「还有几天麒鳞草才能收割完?」 「再两天……」 「还要两天?妳们是怎么做事的?」 赵英芙有些愤愤不平。「麒麟草有毒,我们能在短时间采收完,磨成粉末,已经是非常辛苦了,大人应该加价才对!」 「哈哈,说来说去不就是为了钱吗?」哐啷一声,沉重的袋子丢在地上。「只要妳能将傅临春彻底放倒,让我将血鹰植入他的体内,这些都是妳们的了!」 「怎么可以?他是江湖上最公正的云家庄主子啊……」 「等他植入血鹰后,还公正得了吗?云家庄敢将血鹰名册交出去,就得承受这个苦果!还要两天……我带来的高手们会一块帮忙,他们中了血鹰,可以跟麒鳞草共存,他们会是好帮手的。妳家门主……」 「我绝不准你接近她!」 「哈哈,赵姑娘真是忠心的人啊!妳家门主懦弱无能,要不是靠妳从中周旋,青门早就成为历史了。现在她在哪儿?我总得跟她打声招呼吧!」 「……门主正跟春香公子在一块。」 男人一怔,而后放声大笑: 「原来这才是妳们的目的!留下傅临春,青门就有靠山了,让他加入血鹰,妳们这靠山岂不更稳?这得好好合计合计……」可能是太高兴了,手肘撞到什么东西。 赵英芙替他捡起来,语带忍耐,道:「大人的画轴掉了。」 男人接过,摊开它,仍是随口说着: 「青门想要云家庄当靠山,殊不知云家庄背后也有个金矿靠山,看看,妳们同是女人,她却不一样,非但是个金算盘,还滑溜得跟条蛇一样……」 「这不是李大夫吗?」 「李大夫?李今朝?她躲在青门里?」 窗外被夜色掩住的傅临春,窃听到此处,心知不妥,无声无息疾掠而去。 青门毕竟历史悠久,占地颇大,他轻功不如公孙显偏邪轻巧,但他习自正统武学,随着年纪而渐有大跃进。未久,他无声无息来到一扇门前,敲门问道: 「今朝?」 「……嗯?」里头有微弱的含糊声。 他客气完了,直接推门而入。床上的人正坐起来,往他这里看来。 这女人,一头浅色长发凌乱,睡眼惺忪,面色是有些浮肿,但埋在被窝里久了,腮面红扑扑的,不像这几日他看见苍白得吓人。 她挠挠脸,试着瞇眼看来人,但来人背着光,一时之间她看不真切。 「谁啊?」 「我。」 「兰青?」 他内心竟有淡淡不悦,但他忍住,平静道:「傅临春。」 突地,细长的眼睛爆炸了,睡意被震飞了,她整个人很不雅地滑下床,一脚还搭在床缘。「三更半夜,你来做什么?」惨了,腰扭上了。 「找妳。」 「找我,当然是找我啊……难道来我房里,还找别人?」她用力抹了抹睑,狼狈地爬起来,在床上乱乱摸索。 她的衣服呢? 她不会春心满天飞,以为今天傅临春是来当摧花圣手的。 暖气在她身后,她微地往左瞟去,傅临春竟然在帮她找衣服。哟,老天真的下红雨了,孤男寡女,女人是她耶,傅临春早该避嫌不是吗?她只穿着中衣……她不会想傅临春发春了,那只有一个原因—— 「出事了?」 「血鹰来找妳了。」 她眼睛瞪着更大。娘咧!死定! 傅临春找着她的夏衫,一把披在她肩上,随即扣住她的手臂,往外走去。 「现在你眼睛好几成?」 「一清二楚。」 这么快?「那内伤……」 「足够带妳走了。」 「为什么你知道血鹰来了?」 「有人把青门门主绑在我床上,以为我吃了春药,便是一夜无止境的销魂,血鹰组织夜访,不管是青门门主或是我,都不会特意再注意了。」 「……敢问岳姑娘如今……」 「还绑在床上。」 李今朝目瞪口呆。 才到院中,远方已有脚步声奔来。傅临春思索一会儿,对她柔声道: 「走不了就先躲了。妳不懂武,气息乱,容易被人察觉,我点妳穴可好?」 李今朝还没说出个好字,她便被点穴了。这是在尊重她?根本是在耍她吧?她还来不及抗议,傅临春托着她的腰身,直跃上树。 她心一跳,暗赞好个藏身处,哪知,他足下不停,竟再往上跃去。 再高一点也是可以……这种老树很容易藏身的。 再跃……第一滴清泪滑落颊面。她一辈子没上过这么高啊!有没有搞错?当傅临春停在高处,她已泪流满面了。 男人的大掌捂住她的嘴,另一手则托着她的腰身,但高处枝节过细,微地摇晃,他索性只手勒住她的细腰揽进怀里,如同抱住一具布娃娃。 她一双可怜的脚丫子孤零零地晃在空中啊。 她的眼泪喷得更多了。杀人了啊!她惧高啊!这比城里的十二楼还高啊! 「妳怎么还是这么冷?」绝对出事了!她的体温寒凉,自背心隐隐散发,纵然临时拉她出床,在闷热的夏天里,怎会又是瞬间寒凉如冰? 她到底是生了什么病?为何弄得一头长发失色?可有找大夫细看? 他要再开口问清楚,院子已有人奔进,他只思量一会儿,便放弃男女之防,将她的背心贴纳进他的怀里,让她汲取他身上的暖意。 领头的是神色惊惶的趟英芙,接着是三名江湖高手,最后的是那名官员。 「李大夫已经中了血鹰,不用逼她死……」赵英芙不安道。 「哼,这个女人耍我许多次,明明要逮到她了,她却从我手中消失,分明是这贱人有心玩我!」 傅临春功力已恢复七八成,耳力极尖,即使落在极高之处,也能将地面上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本以为她又要眨着那双不安分的细长眼眸,哪知,当他目光落在还里的人儿时,却见她侧着脸,紧紧闭着眼睛,不敢正面对着下方。 她的肤色偏白,在月光下漾着朦胧的柔光,眼睫又黑又长,傅临春撇开目光,几乎要轻咳一声,掩饰他的心绪了。 怀里抱着一个姑娘,这姑娘姓李,叫今朝,十三到十五岁那两年,跟他感情甚好……如今,这姑娘已经长大了……心底藏着的情感渐渐荡开,不,现在他怀里抱着的是一只小白兔,没什么大不了的,毛绒绒的,烤了后很好吃…… 「不在?」那男人扑了个空,面色震怒,转向赵英芙。「妳把她藏到哪里了?」 「我……我不知道啊!」 男人细密地审视她,忽而冷笑: 「这样说起来……是不是我误会了呢?青门穷得都快没饭吃了,给妳们这些女人一点饭吃,妳们就跟狗一样趴在地上,现在妳们是更贪心了,以为跟云家庄连通一气,铲除血鹰,就能得到云家庄的好处了?青门难道没有想过,现在妳们跟血鹰同坐一条船上,不管谁先落海,另一个也不会有好下场!」男人招来三名高手,观望四周。「现在春香公子躲在哪儿,想来个一网打尽?可惜,妳不知云家庄护史的是公孙显,傅临春只是写史,他武学师承闲云公子,但闲云武学天分极高,方能在二十出头就有一流高手的造诣,傅临春自接公子之名后,不曾展露功夫,妳道,他能接下这三人几招?这三人可都是江湖上一流高手啊!」 傅临春闻言,面容没有太大的变化,他目光落在院外黑暗的某一处,又拉回到李今朝的侧脸上。 她不懂武,听不清地面上的人说的话,但可能在树上待久了,已经死心了,整个身子抽掉力量地任他抱着。 现在真的很像是一只放弃逃命的小白兔。 她偷偷张开左眼,睫毛扇啊扇,仿佛那种天生的不安分又在她眼眸间流转。 傅临春微微倾前,也许是鼻间热气喷到她的侧面,那不安分的眼珠转到眼尾僵了一下,又状似自在地转了回去。 地面上的人浑然不觉高处有人在窥视,赵英芙咬牙道: 「我们确实没有跟云家庄勾结!」 「哼!给一条狗一碗饭吃,牠还懂得报恩,妳们这些女人除了卖主求荣还会做什么?要毁青门太容易了!」 「买主求荣不适用在青门跟血鹰的关系上。」低哑的声音,自院外响起。 地面上的众人皆是一惊,定睛努力往夜色中看去。 「门主!」赵英芙面色赤红,道:「妳怎么在这……」 岳观武慢慢踱进来,道:「英芙,我们都是狗,腰也折够了。」 赵英芙红了眼眶。「讨生活我来就好了……」 「我这个门主,真够没用的,是不?」刘海下的眼睛转向那男人身后的江湖高手们。「既然如此,就让岳观武来接诸位几招吧。」 「门主!」 一名高手冷笑:「江湖册里青门连百名都入不了,妳能接得下我们几招?」 岳观武不理他,将长剑摆在地上,而后双膝落地,磕了三个头,说道; 「这把剑,是青门代代相传下来的,到师父那一代,几乎没有跟外人比试过,今天,观武不止跟外人比试,还要赎罪。英芙,我问过春香公子了,血鹰所作所为,已出乎我们想象之外,妳说,我们为了填饱肚子,害了多少人?」 赵英芙垂下首,咬住牙根。 男人笑道:「岳门主,平日总是不见妳踪影,今日得见,才知青门有好高的志气,可惜,好小的能力!妳若违背血鹰的好意,以后就不是饿肚子这么简单的了,光凭这三个高手就足可杀尽青门所有女人,妳真敢挑战?」 赵英芙看了岳观武一眼,默默走到她的身后。 岳观武持剑起身,道: 「我若死了,青门弟子也不会让你们四人步出青门一步,听见了么?」 「是!」众声苔道。 男人一怔,身后的江湖高手低声道:「院子已被那些女人围住。」 「可有生机?」男人有些惊慌。 「大人莫怕,青门七十年前在武林排名是百位之外,了不起一个岳观武拚个几十招,青门弟子不涉江湖已久,不足为虑。」 男人闻言,松了口气。 岳观武头也下回道:「这是我第一次与青门之外的人对招,能学的就尽量学,青门弟子绝不耍阴招!」 「是!」 当众弟子齐声高喊「是」时,李今朝位居高处,是唯一……唯二能看见那官员身后的江湖高手耍诈先出手。 她嘴巴被捂着,不能及时提醒,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卑鄙无耻,先下手为强。她出身市井,用的手法偶尔很低劣,但还不会拿来对付无辜百姓…… 夜色下,「刷」的一声,一道血泉喷了出来,溅上院内的每一个人。 她细长的眼眸又爆炸了。 接着,有人捂住她的双眼,让她看不见接下来的血腥。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请、请、请……」细细的声音再度响起时,变得结结巴巴的。 「门主?」 「下、下……」 「他们都已经下地狱了。」赵英芙还有点在恍惚当中。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下、下来……」岳观武来到老树下,对着老树继续结巴。 「那傅某就下来了。」那声音,清晰地像在每个人耳畔响起。 青门弟子纷纷抬头向上看,只见一抹杏色自高处旋落,这样美丽的杏色,只在一人身上见过。衣袂飘飘,如绽放的春花,坠势曼妙,不似一般高手如鹰俯冲。轻功之中,上慢下快,但这人偏偏相反,尤其怀里抱了一个真人大小的布娃娃,在夜色里,这个衣衫不整的布娃娃实在有点破坏男色美景,令众女有些遗憾。 直到傅临春缓缓落地,青门弟子才同时暗叫一声。原来布娃娃是李大夫,李大夫不懂武,自然无法承受由那么高坠下的疾速。 「春香公子你一直藏在上面?」赵英芙瞪大了眼。 「是啊。」 「都看见了?」 「嗯,都看见了。」傅临春察觉怀里的布娃娃双脚紧紧黏在地上,试图摆动她的头,但他的手掌如影随形直贴住她的双眼。 她不死心,拚命转来转去,像颗旋转的瓜子,他很感兴趣地隐声轻笑,依旧随着她动,不让她看见满地肢解的血腥。 「傅某倒没有料到这一代的青门门主有一身绝世好功夫。」 「是、是……」 「是吗?」赵英芙激动地抢话道:「春香公子你见多识广,我家门主的功夫真的很高?」 「是啊。」傅临春随口道:「能在十招内连……连伤四人,其中三人为一流高手,这已有排名前十的功力。」 「你就直说连杀四条人命吧,何必这么含蓄?」李今朝低声嘀咕着。就算第一剑后的一切全被他遮住了,她也知道岳观武那样快的剑法,绝对不是一般人耍得出来。 娘喂,比兰青的菜刀还快! 在青门弟子欢呼雷动中,赵英芙勉强维持冷静,颤抖问道: 「前、前十?春香公子,你、你是不是讲错了?是前百吧?一百人跟十个人是差很多的……」连她也结结巴巴了。 傅临春还真的沉思一会儿,慢吞吞道: 「这个……也许是我搞错。」见青门众人瞪着他,他也很识时务地改口:「但多半是错不了,明年岳门主可走一趟江湖,云家庄自会有人记下妳的排名。」 「可是旅费……」 「云家庄本着惜才爱才之心,可资助岳门主旅费。」 李今朝嘴角微抽。散财童子傅临春以散财为乐,背后的金算盘总是痛哭失声,她看帐本容易头痛,但每年还是要尽义务扫过一次,每一年云家庄必会支出大笔银子,这笔银子归向何处完全不知道,就像无底洞一样,原来都是用在营造云家庄高洁的名声,今天总算让她彻底明白了! 「那真是太好了!」赵英芙感激得哭出声,看看岳观武一身血衫,再看看地上的残尸,她面色微变,想起傅临春的身分,遂道:「门主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血鹰之事,是我,是我干的……」 「我没看见。」 「咦?」 傅临春漫不经心道:「太高了,我什么都没看见。」 数十双秀气的眼睛全凸出来。明明云家庄册里写着,好说话的是公孙先生,春香公子出身名门正派,血统纯正到比黄金还高贵,这么好说话?骗人的吧? 李今朝也暗暗吃惊,傅临春不是打算把青门供出去让人给剿来剿去剿成梅子汁的吗? 「如果麒麟草能够消失在青门中,今天之事我不但没看见,云家庄也愿收拾一切善后,不让青门牵连其中。」 与其说他在开条件,不如说他太过和气像在话家常,青门弟子不趁机占便宜就太对不起傅临春了。 既然众弟子一致点头同意了,傅临春自动取出李今朝腰间云家庄特制的七彩烟花,对空鸣放。 「……」李今朝认了。 赵英芙见状,面色微白。七彩烟花一开始在青门疗伤就可以放,但傅临春却等到现在……从头到尾,不是她们强留傅临春,而是傅临春自愿留下来的。 「英芙,找人先收拾尸体,等云家庄的人来,再通知春香公子。」岳观武道,而后面对傅临春时又结结巴巴:「我带你、你们去麒麟草那边吧。」 李今朝暗声啐着,这青门门主平常说话很正常,见男色就结巴,真丢人! 「麻烦岳门主了。」傅临春道。 「那个……让我穿一下鞋吧。」李今朝一直转头,但不管转到哪里去,都有大掌挡着她的眼睛。 敢情傅临春拿她当小孩在玩? 傅临春又沉思一会儿,托起她的腰身,让她腾空着,才道: 「这样也方便些。」 「……」她面色变了再变,很卑微地陪笑:「哥哥总可以把手放下,让妹妹瞄一瞄吧?」 「你们是兄妹?」趟英芙讶道:「完全不像啊……」 博临春瞥她一眼,托着这个僵硬的布娃娃,对岳观武道:「岳门主,请。」 「请、请……」岳观武先行。 他奶奶的……李今朝在肚里骂他千百句低俗的话,可千万别告诉她,他讨厌她讨厌到在青门见到她都烦,只是之前眼盲被迫接受她的存在,现在要整她了。 呸,他当她愿意么? 日子过得好好的,干么来救人?她人贱么? 幸好,大概天一亮,就可以下山回城了,从此各过各的,再也不相见。 她含泪,继续当布娃娃去。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当傅临春的手终于离开她的眼时,她吐了好大一口气,被托着走这么久,真要以为自己变成布娃娃……她用力眨眨眼,俯望鲜红如血的山谷。 天色已有薄白,软若白絮的云层几乎触手可及,满山的红花红草,翻滚如浪,美则美矣,就是看得人眼花撩乱、头晕脑胀。 傅临春将她放在大石上,瞄瞄她有些凌乱的前襟,随即撇开目光。 李今朝心知他出身大家,当然瞧不起她这种随便的人。她胡乱遮好肚兜,也不想想,这是谁搞的……她内心咒骂着。 「妳待在这儿吧。」语毕,他转身步进花草之间。 她眼珠又转来转去,发现自己两旁都有大石围绕,正好为她挡住寒风。 先前在大树上太紧张,没有注意到香气,现在仔细想想,傅临春遇春则香,如今是夏天了,平日是闻不出什么香气来,但被他抱了一阵,连她衣上都沾染着淡淡的芳香。她迟疑一会儿,偷偷俯头闻着袖上香气。 突然间,傅临春回过头看她一眼。她一怔,连忙假装用力抹去鼻水。 他又漫不经心地调开目光。 她暗咒一声。愈来愈觉得这个男人在玩她,她也没有……没有喜欢着他了,只是好奇春香公子的香气而已,有必要这样吓她吗? 晨夜交替之间最是寒凉,她抱着双臂取暖,为了转移心思,她跳下大石,赤脚走进血色的麒麟草间。晨风一吹,自身好像处在舞动的红绸里。 「这能变成血鹰?」她喃喃自语,不太敢相信。 傅临春头也没抬,摘下数朵红草,收进瓜子袋后,心不在焉地回答她: 「麒麟草磨成粉,喂养血鹰后,再当成颜料涂在人体上,血鹰由肤入体,便开始以人体为食,也许还有其它毒药,这都得让前任五公子好好研究才行。妳上去坐着,下头冷。」 「喔……」她折了一根红草,凑近鼻间嗅闻着。 岳观武拿来裹着油布的火把,来到傅临春的面前,结巴道: 「小、小时候,师父曾烧过一次、烧了又烧……没有用,不管种什么,都生不出果实,唯有麒麟草,才能在这里生存,大火得烧好几天……现在开始吗?」 傅临春接过她的火把。「现在开始吧,等云家庄派人过来后,他们会接手一切,让这块地方永远寸草不生。岳门主请放心,除了云家庄跟闻人盟主,不会再有人知道这里藏有与血鹰有关的麒麟草。」 岳观武点点头。 傅临春要点火之际,朝李今朝看去一眼,确定她还能充裕地慢步上去,不受火势所困。 她也在收集麒麟草,显然很在意血鹰,不是江湖人,还得管江湖事,也真为难她了。 一瞬间,有什么警讯飞快抹进他向来散漫的思绪中,他一时逮不住,于是停下火烧麒鳞草的动作。 他们中了血鹰,能与麒麟草共处。 这是死在岳观武手下的官员,对赵英芙说过的一句话。 傅临春面色遽变,迅速瞪向她。他内功深厚,只要事先防范,麒麟草对他不会有影响,但她呢?瞬间,他丢了火把,疾奔过去。 李今朝听见脚步声,抬眼一怔。「傅临春你……」跟她没有杀父之仇吧? 她完全没有机会说出心里的话,就被他攫住手臂。 「咦,你是要看血鹰痣吗?不就跟你说,是假的吗……」她连声惊叫,因为傅临春对她臂肘的血鹰毫无兴趣。 他一把撕了她的外衣。 她眼睛凸了、下巴掉了,嘴巴半张说不出话来。 接着,他又伸出魔掌…… 「傅临春你疯了……」 衣帛被撕裂,白色的中衣变布屑,在天空中凄凉舞动着!娘喂,傅临春产生幻觉了! 「岳姑娘,杀人啊!傅临春中幻觉了!杀人啦!快救命哪!他发疯啦!」她惨叫着,呼救着,转身要逃跑,哪知她的膝盖窝被击中,她整个扑上花间,嘴巴塞了一堆红花。白色的布屑缓缓飘荡在她眼前,红白相配,简直在预告她的结局,她心头惊惧,大喊:「救命啊!傅临春,傅临春,我绝对不是你最恨的人,我不叫李今朝,我姓高,姓高、高大春,别杀我……」她整个背被制住,傅临春毫不留情地撕了她的衣服。 她的清白,她的肚兜,她的青春,她的……傅临春是要杀人还是要非礼?至少说清楚讲明白啊! 她等了又等,只觉接触空气的背面又冷又寒,完全等不到下一步动作。 「傅……」顿时,她住口了。 她想起她背上有什么了。 她安静一会儿,吐掉嘴里的花瓣,嘻皮笑脸道: 「哥哥你也别内疚,这个呢,就叫分工合作。你是在追查血鹰途中消失的,九成跟血鹰有关,如果没有一个中血鹰的人当诱饵,又怎能找上你呢?小事一桩小事一桩,云家庄有解药,没啥好怕的!」真是吓死她了!她还以为今天死定。 「妳心甘情愿的?」 那声音,有点咬牙切齿的。李今朝有点疑惑,平常的傅临春,就是温温吞吞的,哪像现在…… 「当然不是,是抽签的,我抽中签王,所以,哥哥你也别承这个情。」顿了下,她对着眼前的红花展开笑容,笑道:「真的别承这个情,我们不就是亲兄妹?可别把我当死皮赖脸的人,你要真承情,我还觉得麻烦泥。」 「……妳可知,我费了多少苦心,让妳避开血鹰?」 「什么?」那几乎自言自语的愤怒,令她错愕。 「妳可知云家庄的解药,必须年年服用,直到找出真正的解药来?」 她眼珠子骨碌碌转着,叹道: 「是么?我被公孙显骗了么?他诓我说,回头有解药,我就可以恢复如常,要不,我才不干这事呢。」 「妳的长发也是因此变淡的?」 她一愣,道: 「这发色有变过吗?我一点印象也没有。拜托,我冷得很。」她打着哆嗦。 压制在她背后的男人慢慢起身。 她暗松口气,摸到半披在腰间的残破衣衫,小心地拉好,这才敢转身。 她以手肘撑地,半躺在花草间看着这男人。 晨光在他身后,他的表情她看不真切,但她知道她的表情他一定看得很清楚。她咧嘴笑道: 「好啦,这点小事你也要计较?一年前那血鹰差点害我葬身火窟,终于有机会报仇了,我还不忙跳第一?」 他没有回答,那双黑漆漆的清眸冷冷地望着她。大红色的长袍在风中飞扬,几乎与麒麟草混合一色。 她仍是脸嘻笑着,但语气却是正经不过: 「傅临春,我已经说了,我只是尽云家庄主人的义务,千万别承我的情,去年你拒绝得好,我一直找不着机会谢你,这一次我逮到机会对你道谢了。我这人,就是有个坏处,容易迷恋,可是一旦放弃了就提不起劲了,云家庄有李今朝的兄长,别人八辈子都求不来呢。所以,别在意,这就是我报答云家庄的方式,与你无关。」顿了下,她又微微笑道: 「何况,我并不想,天打雷劈。」 第六章 「兰青!」 在城门等候的青年,一听到熟悉的呼喊,立即放下大妞,抬头看去。 他面带微笑,看着李今朝下了马,奔向这里。他的胖女儿也迈开小步伐,摇摇晃晃跑向李今朝。 兰青任着这一大一小逃来逃去,逃到李今朝开始在喘气了,他才笑道; 「好了,大妞,今朝现在身子不比以往,妳别追着她了。」 大妞这才乖乖停下来,伸出胖胖的小双臂,任兰青抱起来。 李今朝嘿笑两声,瞟瞟兰青。这个男人根本是把大妞当整她的工具吧? 她哀叹一声,把额面贡献出去,道:「好好,大妞,妳要撞便撞吧。」 「咚」的一声,李今朝整颗头被撞得七荤八素,她眼泪差点喷出来,骂道: 「妳有没有必要下这种毒手啊?妳仗着妳头大,就可以这样欺负我吗?妳有种就下来跟我单挑啊!我保证妳会输到脱裤子!」 大妞用力拉拉红绸裤子,拍拍屁股,确定裤子还在自己身上。 兰青揉揉大妞红肿的额头,徐徐说道: 「今朝,妳也不是不知道大妞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这样做。」 「呸,我可没瞧过她撞你。」 「可见,她喜欢妳远胜我这个爹。」兰青对她说着,目光却是越过她。 她转身,瞧见傅临春迎面而来,目光正落在她的额面,她抹抹红肿的额头。反正所谓的美色,早就在她小时候挥挥手展开翅膀飞走,她也不介意自己在他面前是不是惨不忍睹了,遂笑道: 「好了,总算告一个段落,我也跟岳观武谈好,让她派几个学武不佳的女弟子来我这儿学经商,以后至少不必饿肚子,接着的事与我无关了,傅临春,自己保重吧!」 傅临春看着她,道:「恐怕这两年,血鹰还不会彻底自江湖消失。」 「我明白,云家庄前任五公子擅药理,目前只制出一年一次药,也不会很难受啦,反正有麒麟草,云家庄研制出真正解药的日子不会太远了。」她故意面露欣慰,以免他内疚。 「妳要回哪儿?」 李今朝愣了下,对上傅临春的目光。他在问她要上哪儿?傅临春在问她? 兰青有意无意笑道:「春香公子的意思是要妳保密。方才我看见闻人盟主的人赶到山下,想必云家庄要彻底消失在这件事里,避免再度招惹血鹰吧。」 「原来如此啊。」李今朝恍悟,哈哈笑道:「这你放心,跟我无关的事,我可是会忘个精光。」 傅临春还是看着她,没更正她的误会,微笑道: 「晚点,我带大夫过去看妳,植入血鹰初期畏寒,体质大改……」 「这也不必。」兰青又插嘴。「今朝手底下也有神医,早在城里等着她了。走吧,今朝,瞧妳抖成这样,真受了风寒,染给大妞,妳就有得受了。」 「是是是。」李今朝咧嘴笑道:「傅临春,各自珍重了。」 傅临春文质彬彬,微地颔首,目送他们离开。 她身上穿着青门的旧衣物,但单看背影身姿,还是很容易认出她就是那个不太正经的李今朝。半天,傅临春回过神,漫不经心地看着傅尹,直觉摸向装着小瓜子的锦袋。 他忘了袋子里是麒麟草,停顿在袋上半天,才放下手。 傅尹已经习惯他的散漫,能寻获这个失踪主子他不奢求其它了。他望着兰青那背影,说道: 「春香,一开始我没注意,直到现在我才想起兰青这个名字下的秘密。几年前,江湖上有个人就叫兰青,妖神兰青,男女皆不由自主地被迷惑,你道……」 「你是说,李今朝已被迷惑?」他皱眉。 「耶?不,我的意思是,看不太出来这个兰青到底哪儿又妖又神了……」 「我看过他妖神之貌。」 傅尹又是一惊,瞪向他。 「那你有没有被……哈哈,瞧我是说笑了。你脾气好,性散漫,以致未曾动心过,如果一个妖神就能让你晕头转向,那你也不会是春香了。」傅尹一顿,又道;「江湖册上并没有记载为何兰青会退出江湖,有些不死心的人,总是在找着妖神的下落。」 傅临春闻言也不吃惊,只道:「傅尹,你真是天生就是数字公子的料呢。」 「哪里哪里……」傅尹把它当赞美地收下,问道:「现在马上要回云家庄吗?」春香很恋家,一年至少有大半窝在庄里,若是在外奔波,也是处理完第一时间就会回云家庄。 人人都以为春香在云家庄长年写史,但江湖哪有这么多重要的事可写?春香在庄里的生活很简单,就是品茗看书发呆,兴致一来,就跟九公子比试谁写的史疯狂到令人拍案叫绝。 他可以一夜写上一本史,也可以半年不碰江湖史,这才是云家庄春香公子的真面目。 「先不回庄。我等闻人盟主来,跟他谈谈云家庄公开加入追缉血鹰的合作细节。」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门板轻轻刮着地面的声音,李今朝忽而惊醒。她挠挠凌乱的头发,睡眼惺忪地坐起来,细长的眼睛瞇成一直线,看见大头妞趴在内侧睡着。 大妞什么时候上床的,她一点印象也没有,不过那个跷屁屁她很想打下去。 「妳醒了啊……」兰青低声道。 她掩嘴打个呵欠,想要下床,却发现她淡色的发尾被大妞紧紧握在手里。连睡觉都不放过她,她暗叹口气,就坐在床缘接过兰青的鸡汤,喜孜孜道: 「我就说,哪来的香味把我逼醒……兰青,你只煮面真是太可惜了。」忍不住先尝了一口,一脸满足到快要飘上天去了。 兰青搬过凳子,坐在她面前道: 「妳这一觉睡得沉,老大夫说妳心神一松,睡到明天都不意外。」 她眨了眨眼,瞄瞄窗外微暗的天色,笑道: 「这么说来,还是兰青的厨艺高啊,活生生把我从周公那儿挖回来。」 兰青没有说话。 没有说话,就是兰青飙火了。她早有预感,当过爹的人,总是会不小心把其他人当成自己儿女看待,所以她也很配合,缩起手脚,让自己成为大妞第二。 每次兰青对大妞发火时,大妞都是怎么做的?大头垂垂,快要掉下来,胖爪子打打自己的头,然后伸出头让爹打。 这个……面对兰青,她实在做不出彻底幼儿化的动作,只能垂下头,叹道: 「自作自受这话我是懂的,今天我一看见你,心里虽然高兴,也知道得挨你一顿脾气。你要发脾气,行,但可别故意玄勾引傅临春来罚我。」 他本是一脸严厉,听到此处,不由得一怔。 「勾引他?」 她撇撇嘴,嘀咕道:「以前你在我面前,中规中矩,直到小年夜那次,你只是轻轻一笑,那简直是天地翻转,男女不限都会落入你的……」她本想说欲海,但为免被痛殴一顿,便改口:「总之,你的魅力无边,若是你有心,说不得连傅临春都无法抗拒。」哎啊,头被轻击了。 嘿,她做不出来大妞那种幼儿动作,但她还是有办法让「爹」打的。 兰青拿她没辙,细细目视她苍白的面色,柔声道: 「老大夫说,妳体质正在改变,很容易手脚发冷。」指腹轻轻滑过她的脸颊。「瞧,妳跟我的体温相差太多。」 她眼珠转啊转,抿了抿嘴,笑了:「这就是代价啊!所幸,这个代价我能接受。兰青,你会出现在这里,真令我吃惊,我以为会是其他人来接我。」 「因为我曾是江湖人,对血鹰之事,多少了解一些,再者,我是里头生得最俊的一个,自然是要来充场面了。」 她闻言,很想哈哈大笑,又怕惊动铁头功传人,遂把嘴角扬得极高,道: 「真的是很俊,这个……简直不输傅临春啊!」 兰青似乎很满意她的看法,微微一笑: 「说起来,妳从来没有问过我的过去。」 她偏着头,想了一会儿,又回头看看大妞,最后,露齿笑道: 「我可以问吗?」 兰青一愣。 她低声笑着:「以前我是不大会问的,各人自有心酸事,你爱讲便讲,你要哭了我陪你一块哭,你气了我陪你一块气。你不说,不是不把我当自家人,只是不想说,你不想说我就不听吧,兰青照样是兰青,大妞照样是大妞。」 「今朝……j 她捧着鸡汤取暖,轻笑道: 「今年我被公孙显召回去,下血鹰是我自愿,也没问过你们的意见,但我心里绝不是没有你们,我还是期待着每年的除夕,除夕夜里一定有你们才成家,下血鹰是我身为主子的义务……」 「真只剩下义务?」 她眼珠又开始转了,把食指跟大拇指挤到只剩一咪咪,然后笑道: 「很有进步了吧!这就是我对他的迷恋,只剩这么一点点点,幸亏我不是死心眼儿的人,久久不见也就淡忘了。我想,再过一年,就彻底烟消云散。以大雷为证,看,我躲了好几次,雷都没劈下来,可见雷公也很认同我的努力。」 他目不转睛,突然倾前轻轻环住她的身子,在她耳畔低语: 「如果我能爱上妳就好了,那倒方便些。」 「呸,什么方便?什么叫你爱上我就好,也得看我喜不喜欢你啊!」她送他一脚,他却闪得极快,她一眨眼,又见他好好坐在凳子上。 她有些傻眼。改天她是不是该请教她那个亲哥哥,兰青在江湖上的排名? 兰青轻轻撩过长发,颇具风情地笑道;「要喜欢我,是很容易的。」 她眨眨眼,吞了吞口水。「兰青,你卖面真是太可惜了……」简直一出手,男女都会受刺激。对她而言,是很赏心悦目啦,但不太合她胃口。她喜欢的是,再暖色一点的,像……傅临春那种。 他见她虽然笑着,但面容又有倦意,遂接过她喝了一半的鸡汤,道: 「刚傍晚而已,妳第一次卷进江湖事件,肯定累坏了,妳好好睡,明天一早咱们再离开。」 「也好。」她又爬上床,看见大妞睡得香甜,不由得用力压着这胖妞。 大妞被惊动,迷迷糊糊地张眼,看见是她,于是努力要撞她,今朝哈哈一笑,压制大妞的小身体,道:「看妳怎么撞!」 就见小的拚命要伸出人头撞她,大的一直在小身体上压滚着。 这简直跟小孩没差了,兰青好笑地拉过棉被,一块盖住两人的头身,任她们在被里翻滚。 一开始他只觉得今朝是个市井味颇重的姑娘,行事机灵,反应很快,判断很精准,要识大体时也不会被情感左右,去年布庄失火,损及多匹高贵布料,原本都该放弃的,她思量一夜,改差人通知云家庄弟子量身,提早将春衫制出来。 用那些被烟熏过的珍贵布料制衣,让云家庄的主子们换上,定时出去走走,制造风潮,再将剩余受损的布料分批送至云家庄主子春天会经过的县城,不低价卖,照样标高价……谁说瑕疵品,不能是无价宝?当时,她是这么说的。 而确实,一季春下来,那些受损布料几乎都被订走,由云家庄背后的绣坊制成与云家庄等人类似的款式卖出。 这样看似很随性的姑娘,也有低智孩子气的一面,这一面,只跟大妞一块时,才会显露出来。 这样也好,她幼失怙侍,童年跟常人略有不同,现在有大妞在,对今朝未尝不是件好事。 瑕疵……无价宝吗?他轻轻一笑。 他正端着剩下的鸡汤离开,细白的手臂突然从被里伸出来,揪住他的长裤。 「兰青,救命,我不行了……我很困我认输……快把大妞带走,我认罪!你不要再拿大妞来罚我了,把这个小胖子带走吧……」她是个没有骨气的人。 兰青当作没有听见,轻轻一使劲,摆脱她的揪拿,默不作声地走出房门。 「……」兰青你够狠!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有人用力压着她。 压压压……她又张开眼,看见大妞一直坐在她的身上。 「果然是妳啊,大妞……我很困,暂时休战行不行?」她又打个呵欠,准备推倒大妞,继续入睡去,又瞄到大妞大脸着急,用力拍着她自己鼓鼓的肚子。 「要尿尿?」 大妞点点头,那两颗冲天包包头差点戳瞎李今朝的眼珠。 「娘咧,妳爹把妳扔在我这里,他跑去哪了……算了,问妳也是白问。」总不能让大妞尿在床上,于是李今朝迟缓地下了床,穿上鞋子,双手藏在袖里,驼着背瞇着眼,鞋底蹭着地走,幽幽道:「大妞跟我来,我带妳去招魂……」 她发困地打开房门,一阵风灌进,令她抖个不停。虽然公孙显事先提醒过血鹰植入体内该有的后果,但实际面临了,才发现她的身体还真他娘的虚弱。 以前半夜照样可以生龙活虎上赌场,现在睡得天昏地暗,连此刻,她都可以随时趴下来睡大觉。 她小碎步地下楼,确定大妞尾随在后。茅房呢?茅房呢?这客栈简陋,一楼的烛火全灭,黑漆抹乌的,所幸今晚有月光,她领着跳来跳去的小僵尸,一路出了客栈,东张西望,终于瞄到茅房的影儿,便指着茅房,道: 「大妞可不可以自己上?还是要我抱妳进去尿尿?现在妳快跟每年祭拜的神猪一样重了,今今生病了,抱不动妳,如果手滑,妳掉进粪坑里,我是不捞妳的哦……」 大妞气鼓鼓的,用力以铁头撞她的小腿,然后拔腿就冲向茅房。 李今朝挠挠脸,缩着身子,就蹲在原地,埋膝打盹等着这小胖子自己出来。 兰青上哪去了?真是…… 夜风阵阵,她好像睡了一会儿又像睡了很久……一阵雷声,打进她的心脏,直窜她的脑勺,让她痛得大叫一声。 有人一直打着她的脸……娘的,她的脸够肿了,有没有必要让她变馒头?她抚着头,猛地张开眼,正好看见大妞的小手又要挥来。 大妞?她连忙抓住小胖手,大妞立即埋进她的怀里,紧紧抱着她。打人先认错?她一头雾水,发现她正躺在床上,四面以丝纱为幔。 她不动声色,紧紧环抱大妞。她这一觉不是被熟人给带定,就是被掳了。 她听见有声音自厚重的木板后传来,有点模糊—— 「你就是妖神兰青?」女人的声音。 果然不出她所料!被掳了!有没有搞错?云家庄第三个主子是不习武的,因为没那么多时间去学,况且,金算盘不混江湖,所以,江湖一向离她很遥远……哪像这两年,江湖简直是她的家了! 妖神兰青?令她想起小年夜兰青万丈光芒的媚态。她瞄瞄大妞,头大大的、肚子胖胖的,哪儿像兰青了?她怀疑,兰青是有计画把大妞当神猪养。 「……妳觉得我不像么?」 她听见这声音,猛然坐起,大妞被弹出去,滚到角落里。雷声自远方响起,她心跳加快,头痛阵阵,但她确定没有听错。这声音……这声音…… 根本不是兰青! 「不……」女声有些惊艳。「我只是没料到妖神兰青会生得这模样……我本以为妖里妖气……」 李今朝眼珠骨碌碌转,想下床探个究竟,突然听得闷雷声大起,她赶紧又跳上床,招来大妞紧紧抱着,同时东张西望,确定这是一间密室,就算大雷要劈也不是那么容易。 「嗯?原来姑娘没见过我啊……这也好,我也是初识姑娘,双方都公平。」那声音,温暖得很可口,如软绵绵的糖儿,令人有些垂涎。 李今朝埋进大妞的肩头。这还是她头一次听见他声音这样的温暖,已经不只是春天了,简直是迈进夏天了。 「妖神兰青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我师父曾说兰青之魅,足够让男男女女为他心甘情愿地做事,只求春宵一夜,如今看来,她老人家形容不足,兰青公平根本是神仙般的人物……怎会甘于平凡呢?」 清爽的笑意迎来,竟将雷声减缓许多。李今朝抿抿嘴,说不出心底的滋味,一直有人在揉着她的太阳穴,她抬头,正是大妞认真在她太阳穴上又揉又吹。 她掩着嘴,哈哈一笑,用力亲上大妞略宽的大嘴。这头妞,快成神猪第二了,平常也被她爹弄得跟冲天炮一样,老爱撞她,但要是她生病了,这头妞儿也是会关心她。 管那个什么香香公子呢,她又亲大妞嘴儿,大妞抗议地撞撞她,她咕哝:「大妞让我亲嘛!打雷下雨,我头好痛……」真的很痛哪!痛得她怀疑,是有个小雷公藏在她脑袋里。 她又听见—— 「……那真是你妻儿?」 「妻儿……是啊,还请姑娘放了她们。」那声音如清泉,悦耳温暖得很。 「那样的妻儿……实在不像兰青公子的选择……」 是她错听了么?竟觉得这女人在喘息,有没有搞错啊?把她跟大妞困在这儿,外头却在乱七八槽。 她瞪大妞一眼,塞住耳朵,大妞见状,学习力非常强,立刻跟着她学起。 李今朝赞许地点头,跟她撞撞头,表示「同伴,妳绝顶聪明」。 不知过了多久,她瞟到本以为是墙面的地方竟缓缓开启,她立即倒卧在床上装睡,大妞连忙接受指令,整个人撞到她身上装睡。 死大妞!等我逃出生天,我要把妳压成肉饼!李今朝憋着内伤咒骂。 「瞧,不就在那儿?兰青公子好好考虑……我等你答复哪……」 厚重的门渐渐合上,她听见有人缓步而来,撩开白纱,接下来再无声音。 雷声又起,她弹了下,连带着她身上的小胖子也弹了下,滚到床上去。小胖子又赶紧爬上李今朝的身上装睡,同时不忘撞撞她的头,表示「同伴,我很绝顶聪明」。 她差点一口血狂喷出来。这是谁生出来的小孩?这小胖子跟兰青到底哪点像了?她试着透过细长的眼儿,偷觑立在床缘的人……只有一人,这人身着红色长袍……蓦地,她瞪大眼。 这人是傅临春? 长发未束,些微凌乱地落在红色长袍上,腰带微斜,并不如平常那样正经缚起,衣襟半松,神色也不似平日那懒散,反而眉目荡着似冷春水,带着几分夺目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又容易让人上勾的风采。 像……像天仙?让人想要攀上他却又不敢触摸他,想要吃掉他又怕自己没有那资格吞食他,莫名地,李今朝内心浮起这想法。 他一见她,便微微一笑,明显地松口气。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目光定在她亲大妞亲到肿肿的嘴巴,一愣,再转向大妞时,大妞嘴也是肿的。他一叹:「妳们倒玩得快乐。」 「……兰青呢?」她含在嘴里问道。 他撩过衣袍,坐在床缘。她很想坐起,但大妞重压她的肚腹,害得她只能以肘撑着床瞪着他。 这人刚才在外头翻云覆雨?不大像啊,衣着还算整齐,嘴唇也红滋滋地很正常,她偷偷吸吸气,没有什么暧昧的气味。 「嗯……」他朝她微笑道:「他在哪儿我不清楚。我跟妳住在同一间客栈,半夜我才到客栈,看见有人送来拜帖找妖神兰青,说是妻儿都在此做客。」他自怀里取出一束淡色短发。「一看就知道是妳的。我就冒充他来了。」 她愣了下,接过她的短发,见傅临春指指她光滑的额面,不由得面色大愕。 他依旧保持温暖的笑容。「不会很难看。」 她颤抖地摸上她的刘海。王八蛋!王八蛋!把她的刘海剪成这样!凹凸不平像狗啃的,就因为把她误当兰青妻子?要整她? 「妳放心,我有留下线索。」他道。 「……留下瓜子?」她完全没有信心。 他轻笑:「不是,他们来时,我正吃着馒头。」他自暗袋里取出瓜子盍。 「……」馒头?他奶奶的!这样也能当线索? 雷声又响,他见她痛缩一下,便直接踏上层层重纱的软床。 她细长的眼暴张,看着他越过她,改倚坐在床墙旁。她不动声色,用力拍打大妞的大头,让这大神猪自她身上爬起来,大妞愤怒地撞着她的头。 傅临春见状,皱了下眉,摊开掌心,上头都是瓜子肉。「妞儿要吃么?」 大妞看看他,紧紧环住李今朝的脖子,又撞撞她的头。李今朝叹了口气,自他手里取过瓜子肉,喂着大妞吃。 「这儿是密室,雷声打进来的机会是零,也会令妳害怕?」 「……还好,就是头容易痛。」她恢复常态,嘻嘻一笑:「哥哥冒充兰青,想必是有计画……」 「计画没有,妖神兰青招惹的人太多,我拿到拜帖时,还不清楚对方是谁,方才一看,是不入门派的小家弟子……」他见她有些疑惑,解释道:「各门各派弟子众多,总有几名弟子未经同意,在外私收秘传弟子,掳妳来的江湖人,就是这种秘传的弟子,他们自成一宫,行事为讲名声,只为宫主行事。」 「那与兰青何干?」她讶道。 他徐徐看她一眼,嗑着瓜子。「妳没问过他么?」 好一会儿,李今朝才明白「他」是谁。她眼珠骨碌碌转着,低声道: 「没,这种事我从不问。」 「是么?」他垂下眼,看见大妞突然伸出手抢走他掌心的大半瓜子肉,然后塞到李今朝的嘴里。 李今朝哈哈一笑,又抚着头。「哎哟,大妞,妳待我真好。」她捂住大妞的双耳,低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湖上传说妖神兰青练有不外传之秘功,既妖又神,男女皆惑,如能得此秘功,再与秘功传人春风一夜,便能天下无敌。」 「什么?」她目瞪口呆。 傅临春再道:「江湖传说,从未有人亲身证实过。与妖神一夜露水的,不少,但真正得此秘功的,尚未听闻。」 她啐声骂道: 「这是什么东西啊?这跟娶了富家千金少奋斗二十年有什么差别?」 「嗯,听起来是没差别。」 她抬眼觑向他那温暖的笑容,欲言又止。 他看穿了,笑道:「妳想问,我这身气质,怎会让人误认为妖神兰主目?」 「好歹也是在城里一块住了几年,你从未有过这样如仙的气质……」他多半是温暖的,不曾有过傅临春如天仙的传闻,况且,未免厚此薄彼了。他面对外头那女子,展露一身天仙风华,但一被关到密室里,又回到那个春天午后令人很好睡的春风了。 「那样的天仙气质,并非我本性,那是自闲云公子上学来的。兰青既妖且仙,要学妖媚也是可以,只是……」他浅浅一笑,不再说下去。 只是,学妖媚容易,相对被人扑倒的危险性增高?李今朝揣测,想着他刚进来的那天仙样儿,令人只敢远观不敢亵玩,娘咧,连她看了都心痒但不敢行动。 「妳头真的很痛?」 她立即放下揉着耳后的动作。 他把剩下的瓜子肉全倒在大妞胖胖的掌心上,而后道: 「孔海穴老是发痛,绝为是好事……」 她抿嘴一笑,道:「你也别担心,人啊,生死有命,其实哥哥也不必特意来,瞧,你来了,不也是没有用处吗?」 「是么?」他不甚在意地笑说:「总要确保妳……跟妞儿的平安才好。」 她叹了口气,实在有些累了,整个人卧倒在床上。她怎么想,也不会料到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跟他一块落难。 大妞滚到她的身边,跟她一样卧倒。 她只手挡住双眼,道: 「其实啊,你不必因为我中了血鹰感到内疚,我说过,这是身为云家庄主子该做的,再说,我都是你亲妹妹了,替哥哥做些事是理所当然。」 「既然妳执意如此认定,那就当我这次是特地来报答妳,一报还一报,从此不再相欠了。」 不再相欠?说得多绝情,但这正好,真的。她不怕躺在床上睡着会被他给动手脚,因为博临春是个君子,还是个不怎么把她放入眼的君子。 「妳体内有血鹰,我习的是正统武学,无法替妳注入真气,让妳暖和。」语气无不遗憾。 遗憾?她是听错了吧?「无所谓,我睡一会儿就好,麻烦有人事时叫我。」 「这是自然。」 「……她要你做什么,才肯放了我们?」她问道。 「动动手,动动脚,动动身子吧,我想。」 她差点大笑出声。动来动去,就直说一夜春宵换秘功,不是简单多了?果然出身大家,说话就是含蓄。 「那……」 「嗯?我还在考虑。」 考虑?也对!若是旁的男子,也许就这样允了,但傅临春好歹也是云家庄的春香公子,要他献身,他可能必须先挑对象吧。 脑海蓦地闪过兰青以色杀人的一幕,若是傅临春出卖色相……混蛋,他出卖色相干她屁事啊? 这什么江湖啊?要穷说穷,要色说色,还有像血鹰那种强制杀人,什么嘛,她还以为江湖多义气呢! 闷雷每回一响起,她就被惊动一下。老神医说她平日生活不正常,以后得戒酣酒笙歌,三餐定时,还她一个干净的身子才能长期对抗体内的血鹰,还不如死了较快…… 轻快的乐音忽地响起,有人以手头细叶吹着乐音,她动了动眼帘,终究还是没有张开。 乐音带点优雅,又有春天的气息,时而低柔时而缠绵,不知不觉中,雷声渐远,头也不这么痛了。真难得,如果不是她确定他就是傅临春,真要怀疑他是不是戴着人皮面具的兰青,竟然对她这么好…… 不回头,就算再好也不回头。 回了头,便是天打雷劈了! 第七章 「兰青公子,你想妥了吗?」 模模糊糊中她听见有女声这样问着。 「……这……」傅临春沉吟着;「也不是不行……」 她猛然张开眼,却发现眼前是一片温暖的黑暗。怔了半天,才发现,以把她当布娃娃为乐的傅临春又以掌心遮住她的双眼。她试着要抬头,却被他压制住。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那女人的语气充满不舍。「只要你肯……肯与我师父……你妻儿自然会放走……」 「那就多谢姑娘了。」他淡声道:「我跟我妻儿说句话告别吧。」 厚重的门又缓缓合上。 那温暖的声音又道:「妞儿别撞,妳今朝姨有头痛的毛病,不能挨疼。」 她心一跳,而后掌心被挪开,她看见大妞就趴在她身边,很像随时会滚上她的身体,而那傅临春依旧倚在床墙,红袍与白绸床被翻滚着…… 她抹抹脸,皱眉坐起来。「他娘的,大不了跟她们拚了,你卖什么身?」 「嗯……」他漫不经心,嘴角上扬。「也不算卖身,说起来,这种事,女儿家较吃亏。」 她瞪着他。 他低笑:「我时常心不在焉,这个……要混过去也挺快的。」 「……傅临春,你在说笑话?」又在跟她说笑话?她不解:「你不是功夫不错吗?如果一路杀出去,应该方便许多吧?」 他扬眉。「也是。」看看她,再看看抱着她的大妞。若有所思道:「要带两个人出去,也是可以,但总是有危险。」哪怕有一分危险,他都不大愿意的。 她眼珠子骨碌碌转着。有危险?谁?大妞?她?自被他发现她中了血鹰后,他的态度似乎不大一样,总令她……总令她有点误会。 呿,她可是市井小民李今朝,傅临春这般高雅的人会对她有兴趣才见鬼了。 她见他还真的要下床,连忙拉住他的手,骂道: 「你没必要蹚进这浑水!」 他回头,目光落在她手上,轻轻一翻,便将她给甩脱了。他笑道: 「小事一桩罢了。」 小事?兰青以色杀人的那一幕又浮现在她脑海。这样也叫小事?如果今天是两情相悦,她绝不会阻止,因为那就是傅临春的选择,但现在…… 「哪儿有刀?给我一把,一块杀出去便是!」 傅临春哈哈一笑,神色微柔,站在床缘,挡去她任何下床的可能性。 他沉默地凝视她一会儿,看得她一头雾水,满面疑惑,他才慢吞吞直: 「妳跟妳十几岁的模样,差不了多少,就是憔悴了些。」 细长的眼眸暴了。傅临春在她年少时曾注意过她? 他一时心不在焉,仿佛心神暂游天外,他道: 「我年少有一友,她年纪颇小,第一次她出现在我面前时,我不以为意,云家庄来来去去不少人,没想到后来她竟能忍受我棋艺。」唇畔扬起回忆的笑来。「她来时,我若在看书,也能察觉她的存在,这对我来说,真是意料之外。后来有一年,有恶徒上门,目标在我,我自恃功夫不弱,哪知仍是措手不及,我那时太过年轻,功力虽有一定火候,却过于自信,三枚银针都是针对她的死穴,我挡去两枚,第三枚有了偏差,射入她的孔海穴。」 她正揉着头的动作,停住。 「银针几乎全没,所幸,终究是取了出来。那一针只伤去她的记忆,已是万幸了。她失去记忆的那部分,正是我,大夫说,人脑千奇百怪,实在难以找出原因。我虽有遗憾,但也不会过痛,只要她过得好,那忘掉我也无妨。她身分特殊,为免恶徒伤人,最好两不相识,直到恶徒消失在这世间,也许到那时,她早已另建家庭,我俩依旧能愉快地以友相交,坐在那凉亭内继续下着未完的棋子。」 「……你朋友……是男是女?」她疑声问道。 傅临春笑得连眼都弯了。「自然是男的。」 她闻言,并未松口气,又听他道; 「如今,我内功较当年已有跃进,但一遇这种事,依旧不敢冒险。今朝?」 「什么?」她直觉紧绷。 「妳道,这事了结后,咱俩会有发展的机会么?」 她一颤,接着哈哈一笑:「哥哥说哪儿的话呢,什么发展不发展的?我不就是你妹妹么?兄妹之间要说发展,自是发展兄妹感情了啊。」 「是么?」 她眼珠子转啊转的,就是不看他,直到门关上了,她才惊跳一下,脱口喊道:「别去!」 人已经不在了! 她跳下床,用力捶着那门。「王八蛋!连门怎么开都不告诉我!别去啊混蛋!」有没有搞错啊!明明是他把她赶到非天打雷劈不可的好不好?发展?发展个娘咧!她这么低俗、这么垃圾,能配得上那么高雅的人吗? 以前她敢示爱,是因为不觉得自身有什么问题,她李今朝自信又快乐,活在今朝快乐得像只鸟儿,直到那一夜! 除夕夜,这只鸟坠地了!她才发现,原来有些人,是她永远也配不上的! 有人在敲着她的腿,她低头一看,看见大妞一直撞着她的腿,好像在说:同伴,同伴,我在这里! 她眼泪哗啦啦地落了下来,蹲下来抱着大妞,骂道: 「混蛋,大妞妳要讨厌我,我死皮赖脸也要叫妳喜欢我,妳跟我就是同一阶的嘛……他跟我又不是同一阶,他一定是瞧我不顺眼,想害我天打南劈……」抹抹泪,吸吸鼻子,全数擦在抗议的大妞身上。她寻思一阵,思起他说的故友。 真的还是假的?她摸着发痛的孔海穴。没那么巧吧?她完全不记得在十七岁前看过他,她只记得十五岁那年,有天她一觉醒来,舅舅他们全松了口气,骂她不该跟人拚酒过头,差点归西,她不大记得是跟谁拚的酒,一努力想就头痛欲裂,那几天脑袋像是塞满泡水的棉花,让她在街上走路都会莫名撞上摊子。 后来好了,就什么事也没有,直到一年前的除夕,她说出再喜欢他便天打雷劈的誓言后,只要每次一打雷,她就头痛痛得不得了。 她当是报应!这就是她感情没有丢得干净的报应。 他的故友? 不,绝不可能是她!最多,是类似的情况,令他在她身上找故友之影而已。 她卷起袖子,准备找暗门的开关。王八蛋,她可不管傅临春以前有没有上过青楼,但在她眼下,这等同强迫他行男女之欢,焉能不救? 「可恶!」她一脚踢向门。 同时间,门蓦地打开。 她一脚飞了出去。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她拐着走路。 领路的是一名江湖女子,李今朝一听那声音,就知道是先前那个迷恋傅临春天仙之姿的女子。 兰青抱着大妞一路尾随,不时回头看着她。 那一脚,正好踹向兰青,兰青闪得极快,害她整个人四平八稳趴在地面上。 「我们在半途遇上她,说是妖神兰青请她通知我们,来带妳跟大妞走。」兰青道。「这次连累妳了。」 大妞撞撞他的肩头,表示她也被连累了。 「不止连累我啊……」她咕哝一声,低声问:「那他怎么办?」 兰青面不改色,轻声道;「我听说了。这里的主人练功岔了气,才五十岁的人,已经跟个老婆子没两样,正需要……妖神兰青的帮助。」 细长的眼珠暴了。「五十岁……」 「嗯哼。」兰青退到她身边,改用唇语:「只要今朝一句话,我可以承认我是兰青,替妳换回傅临春,反正这种事我也不是没干过。」 大妞摸摸他的嘴,有点奇怪他的声音怎么没有出来。 李今朝怔了怔,直觉摇头。「哪有这种事的!你不要乱来啊!」 兰青看见她的唇语,神色微柔,无声地说道: 「妳对朋友,真是看重。今朝,妳知道我的背景了?」 她点点头。 「不觉得我有问题?」 「……我只觉得你把大妞养成神猪很有鬼。」 兰青哈哈一笑,把大妞的脸压在自己的肩上,以免她愤怒地又要撞今朝。前头的女子回头看他们一眼,兰青客气一笑,完全让人读不出什么媚态。直到那女子又继续领路,兰青便再以唇语道: 「什么秘功,都是假的,都是江湖传言罢了。人们都想一步登天,却不知登了天,天上什么也没有,还不如跟妳一样,快快活活在市井中生活。」他又看她一眼,道:「妳心中放不下傅临春?」 「……他救了我,我总是对他不起。」 「今朝,对自己有信心些。只要多花些日子跟妳相处,没人不会喜欢妳的。起誓这种东西呢,就别当真了……」 「我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起誓过。」她轻声道。 兰青停下脚步,明白她有多认真。正因太认真,正因感情尚在,所以才那么怕打雷。他越过她,往她身后的长道看去,她一愣,也跟着回望,只是一条黑漆漆的长道而已,哪有什么人在。 「我刚来接妳时,听到她们说,傅临春就是自这里走去见这里的宫主。他牺牲奉献的精神,我跟大妞会牢牢记住的。」 她眼珠不安分地转着,接着再看看大妞,最后与他对上。 「兰青,你先带大妞回去。」她下定决心。 「要我借妳刀?」 「娘的,你看我像是高手吗?」她拍拍胸,挥挥手,然后义无反顾地钻进长道里。 兰青摇摇头,低声在想要跟过去的大妞耳边道; 「大妞,爹不求妳将来发达精明,只求妳,有今朝一半精神就好。」 哭不会哭太久,笑就快乐的笑,看重周遭的每一个人,愿意主动伸出手,所以,他们每一个人都心甘情愿以同等的重量回报。 她自信的一角曾被傅临春击溃,但没有关系,会慢慢复原的,这就是他最佩眼的一点。 不过,她是不是一遇见傅临春就傻了?如果真有危险,他还真会眼睁睁看她去送死吗?这样他还算是朋友吗?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甬道极黑,连盏灯都不点。她也不害怕,摸了摸玉簪,确定簪子能伤人,她又脱掉外袍,直接丢在地上,她想,这样搏击方便些。 她确实不是江湖高手,也没打算杀人,但如果非得要打,她也不会躲避,以前她在市井跟人打架的次数不少,就是植入血鹰后麻烦点,不时疲累无力。 她的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紧,完全不去想傅临春正在做什么。管他做什么,只要他有一丝不甘愿,她自然该鼎力相助,这就是义气。 微弱的烛光在前,她看见一扇雕镂精致的门,门旁矮台放着红色衣袍,她一愣,连忙快步拾起。 果然是傅临春的外袍! 她面色惨白,心跳加快,内心有着怒火,也有着不甘。一连咒骂数声,有着难以言喻的心痛。那样高洁的人…… 她轻轻拍着脸,力持冷静,寻思一会儿,不想把红袍丢在这里,遂穿在身上,用力缚紧,让它不致带累自己。她能带走这件红袍,自然也能带走博临春,她又伸手摸进自己肚兜,确定东西还藏在里头。 红袍左袖沉甸甸的,她有些疑惑,伸手摸着暗袋。袋里不是瓜子?她迟疑一下,隔着袋子摸那形状,愈摸愈熟……她索性厚颜无耻直接取出来。 她的耳环! 这毛绒绒的耳环,正是除夕那夜她用力扯下,希望有人察觉来救命的耳环。 在傅临春这儿?当时为什么不给她?为什么他不说出来是看见它来救人的? 她的拳头又是握松不定,这一次手心渗满了汗。 最后她左手握拳,右手摊开,盯了良久。握拳不打开,什么都握不住,右手摊开,是可以握住任何东西,但那样东西不一定愿意被她给掌握。 她的心一直火热地跳着。当年她立誓时,心在痛,但现在她的心,却是空荡荡的,如果傅临春能平安回来,她、她是不是可以…… 「妳……」 她迅速回头,傅尹正在她身后。 「你怎么在这儿?」她低声问道。 傅尹一怔。「我收到通知,过来等春香公子。」 「他正在里头?」 「是……」 「你不去帮他?」 「……我不能帮,这事只有春香一人能做得,妳不是该跟兰青走了吗?」 「我来助人!」 「助春香?」傅尹疑惑。「妳能做什么?」 她能做什么?她什么也不能做!她愿意跟江湖高手搏击,但一眨眼就被打趴;她愿意倾家荡产换回傅临春,但江湖高手愿意收么?她一怒之下,把双耳的耳环卸下,丢弃在地上。 她重新把毛绒绒的耳环戴在左耳。「王八蛋,我能做的就是这个!」 「……看起来,这耳环不错。」傅尹只能这样答道。身为数字公子的大公子,他这几年才算正式回到云家庄,但他发现,云家庄的人都有点病,一些他看不懂的毛病。他没有想到云家庄第三个主子也是如此。 「如果他在里头结束了,一出来看见我戴这耳环,就知道我的心意!那不管他遭遇了什么,心情总是会好的!」她大声道。 「我想,并没有那么快……」 「很好!他进去多久了?」她卷起袖子,露出细瘦的手臂。 「我到时,他已进去半个时辰了。」 她寻思一阵,点头。「好,你一块来,不,你还是在外头等着。」男人多要面子,何况傅临春是主子。她想想,要脱下红袍交给傅尹保管,而后一想,她早把短衫丢在道上,便挥挥手,要他等着,径自入内。 她一入内,发现外厅有烛光但不明亮,内室也没有淫声浪语。见鬼了,人在里头,却连半点声音都没有,是怎么回事?还是,傅临春装成天仙的样子,对方忙着膜拜,下不了手? 「哪里来的姑娘,敢擅闯此地?」冷幽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 李今朝面不改色,回头一看,按住急促跳动的心脏。 在外厅的一角,竟有一名蒙面的华贵妇人坐在椅上。娘喂,刚才明明没有看见人的,这女人是鬼还是人?李今朝哈哈一笑,硬着头皮上前,抱拳道: 「在下李今朝……小姐真是吓了我一跳呢。请问,我家相公跟宫主,嗯……在里头?」 「妳家相公是谁?」 「妖神兰青。」她答道:「我刚才才知道原来这儿的老婆子主人想与兰青交合,藉以恢复青春美貌呢!」 「老婆子?」那声音冷冷地。 「是啊。」她没有察觉这女子的杀气,叹口气;「听说是练功练岔的五十岁老太婆,如今满面皱纹等人救。我是很同情她啦,但若与兰青男欢女爱,便能有青春貌美,我岂不是貌美如花?瞧,我眼角都有皱纹了呢!」她哀叹。拜以前吃喝玩乐之赐,夜不眠,日不起,加上体内血鹰,娘亲之美,一去不复返。 「任何法子试一试,都不吃亏。多少人想与妖神兰青春风一夜,我家主子也不算吃亏。」那女子冷冷地说道。 「正是!」李今朝不住张望内室,偏偏还是没有声音。她嘴里道:「正因任何法子试试都不吃亏,我才特地过来,跟她以物易人的。」 「以物易人?妳要拿什么东西来换?」 「自是好得不得了的东西!可以青春返回,延年益寿……不瞒妳说,本来我打算将来不干活时,就靠这玩意搞个金库,享福到死,现在可好,得掏出来换回我相公了。」 「妳拿出来我瞧瞧。」 李今朝回头看她,嘻嘻一笑;「姑娘貌美,何必用得着这药方?」 「我蒙着面妳又如何知道我貌美?若我说,我就是那五十岁的老太婆呢?」 她叹气,有点不耐烦。「妳双眸带桃,额面光滑,哪来的皱纹?别闹了。」她跨前一步,正要进内室,却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往后滑去。 羔子娘的!这种高手,她搏击根本没有用吧! 玉手抚过她的脸,逼着她转首面对那女人。那女人取下面纱,露出真貌。 李今朝目瞪口呆,很想甩她一巴掌。一个青门穷得可以升天了,一个女人为了美貌可以掳来男人强制发生亲密,江湖到底有什么好? 「吓到了?」 「呸!妳这也叫五十岁满面皱纹的老婆子?了不起我三十岁时就妳这样,这也叫老态?给我刺激么?」她一击桌,又当着她的面,伸手探进肚兜。 那女子看着她自肚兜里掏出一帖药方。 「我装不下去了!明明的美人儿,这样也嫌?仙女宫主,妳可听说闲云公子?」李今朝完全化身为街头摊贩,而且是专门舌灿莲花的那种。 「自是听过。」她笑道,似乎很高兴李今朝这样称呼她。 「有听过最好!听说他老人家今年至少五十以上,外貌却如三十左右,正是他养生得宜,我数月前为救人而中毒,闲云公子身边的五公子特地送我一帖千金难买的药方,以后我不干活了,就以此药方走遍天下!」她都已经打好金算盘了,等傅临春跟公孙显不干了后,她也跟着隐退,到时她就以闲云公子为招牌,到处贩售这帖药方,还怕不吃到老赚到老?偏偏栽了!「妳要肯放掉兰青,这药方只给妳,以后我绝不贩售,将来过百岁依旧貌美如花,天下只有一人,就是仙女宫主,如何?兰青已经被我训练成非我不可,旁人他都不举,仙女宫主难道不是因此坐在外厅苦思对策的吗?」 「是这样吗?」那女子笑道,要拿过那药方,李今朝立即扣住。 「我信宫主,这药方妳可以先拿走,但兰青要还给我,别再碰他!」她非常爽快地说道。 「我可不知妳这药真不真……」 「确实是真。我五叔隐退之后,致力撰写养生之道,前两年他用尽五十年药理知识,写出一帖药方,我服过几次,夫人当知,成效如何了。」 李今朝闻言,立即转头,其速之快,她差点就此颈断人亡了。傅临春一身蓝跑,长发束起,十分干净简单……不像是刚被怎样怎样过的…… 傅临春微微一笑,自内室出来,看也不看李今朝一眼,同时交给夫人一迭墨渍犹在的纸张。 「这里头,是春香平日修练的内功心法,只要夫人照着练,再配以李姑娘的药方,要恢复十七、八岁的美貌太容易了。」 宫主对上他的眼,笑道: 「春香公子尽得闲云公子的真传,这内功心法也是闲云亲授,你这样随便给了我,不怕它日……」 李今朝一听她喊的是春香,而非兰青,细长的眼眸暴裂了,她慢半拍想起傅尹早在外头等着,分明是以春香名义召他过来的!娘的! 「对夫人能有助益,这点内功心法算得了什么呢?」 「你真服过这药方?」她细细观察着他白若春玉的面容。 「当然,春香从不骗人。」 不骗人才有鬼!李今朝暗声咒骂。 宫主一目十行,阅完内功心法,又打开药方,喜孜孜地笑了: 「我本对妖神兰青的能力有所怀疑,但既然能擒着他,试一试也无妨,可如今有春香的保证,我这青春,想必能在短时间内寻回。闲云公子他……」 「只要夫人愿意,春香愿请夫人上归隐之岛住上几个月。」 那宫主笑得开心,仿若十七、八岁少女的笑容。李今朝自认现在她已经没有十几岁的笑容了,可见,这位夫人先前应该确实是实龄五十,外貌十七八,如今练功岔了气,变成三十多岁的憔悴! 宫主忽地朝她看来。「可她想换的,是妖神兰青啊!」 「我在她眼里,便是像那妖神兰青,极具惑她之能。」傅临春微笑道。 李今朝坦率道:「确实如此。仙女宫主若需珍珠粉或养颜美容的药材,尽管来找今朝吧,今朝一律无条件供给。」经青门一事后,她可以很确定,江湖贫穷的挺多,有钱的也不乏,但要做到像云家庄这样,有钱到天天砸上百珍珠也不会皱上眉头的,鲜矣。 那宫主果然眉开眼笑了。「既然如此,我就承下这情了。今朝姑娘想必是心急如焚,连耳环都只戴上一只,就忙着来救人了。」 傅临春闻言,瞟向她的耳上,随即一怔。黑眸若秋水,顷刻溢满惊诧,惊诧下翻滚着不小心倾泄的情意,然后,迅速收起,藏得妥妥当当。 她撇开目光,不想承认自己看见了。 宫主笑道:「今朝姑娘可以先走,但春香可要在这里留几天。」 「这是自然,春香还得留在这里一阵,让夫人顺利习得心法。」他道。 那宫主起身,又多瞧李今朝一眼,忽道: 「真是遗憾啊,若你不是闲云公子的亲授弟子,那你我……」 「春香也很遗憾啊。」他叹道。 她噗哧一笑,道: 「李今朝么?市井间的小奸小恶、江湖的义气、姑娘家的心慈,不会遮掩的弱点,既理智又情感充沛,冲动又有几分小才智,重情重义,哪怕自家人介于是非模糊不清的地带,只要她视作自己人了,就算是恶人她也力掩到底。春香公子,我跟她说这么几句话,却也能勉强感觉到你言下之意了。」又是一笑:「你们聊聊,我这儿,是不欢迎自家人外的女人,晚点就送她走吧。」 「多谢夫人。」 李今朝一等她出外厅,咕哝道:「她在扯什么?」 傅临春笑道:「她念的是我收入第三道门后云家庄秘辛的一段。这里不欢迎外来的女子,就连我一身红袍也是沾了女子气味,才脱在外头。虽然妳被强掳来,但,只要她不高兴,妳也会消失在世间的。」 「那你给她内功心法……」 「就算给了,能练到几种火候全凭各人资质。如果她真能练到最高层,那时,她也不会留在江湖了。」见她不解,他笑:「能练到最高层次的,就是武痴了。一个武痴,一生只懂练武,哪会再来兴风作浪?」 李今朝拳头握了又放,想着:握了拳就什么也得不到……她看向他,低问: 「你过来时,已打算不再顶着兰青的身分?」 「不一定。」他笑,盯着她的耳环,声音低柔;「看情况。我事先并不知她是否会卖这面子?全仗闲云公子在江湖上的名声,这才卖给我这个薄面。」 换句话说,若是见机不对,傅临春还是会继续冒充妖神兰青?他行事太过随意,她是知道的,但不知竟这么「见机行事」。 不可否认,她确实暗松口气。 忽地,大掌掬起她的胖胖耳环,他微地俯头,似乎在确认这耳环的真实性。 「我没料到妳会来。」在内室写着内功心法时,还真是错愕不已。 「哥哥有难,妹子自是力挺。」她故意道。 他呼吸一顿。漆黑的眼眸与她对视。良久,他才沙哑道: 「我不知妳会下那么重的誓。我原以为,让妳远离云家庄,等血鹰消失在江湖上后,也许再有机会……」 再有机会什么,他没有说出口。是把酒言欢么?还是下着棋?她都不清楚,但她唯一清楚的是,他没有计画地冒充妖神兰青先来,是因为当时天要打雷了,她又不是没有知觉的傻姑娘,怎会不知道呢? 她不是缩头乌龟,在她以为他被迫去抱一个女人时,她内心的决定绝不反悔。咬咬牙,大声问道: 「傅临春,你喜欢我?」 「傅临春是喜欢妳。」 那答复毫不犹豫,令她心一跳。这一跳,不止是颤动,还有心痛。一个云、一个泥,那一天,她彻底的明白了。可是,不往前走,她永远也不知道自己能掌握住什么。她瞇瞇眼,咬牙对上他的眼。 「我还是怕雷。」那雷,总令她想起彼此的距离。 「那我把十年送给妳吧。」 她瞪着他。 他平静但温暖地说道:「傅家人皆是过四十才婚,四十之前,我的日子都送给妳,当是我的赔罪。若是十年后,妳依旧怕雷,我便出家当和尚,日夜求老天不再劈雷。」 她瞠目。这根本是在明示,他的未来只有她一个?什么时候傅临春这么肉麻了?还是,他看穿她犹豫不决的主因?因为两人差别太大了,一个高雅、一个低俗,终究难保将来不会各自厌烦。 「说不定,是妳受不了我这性子,到时我缠妳也缠着不放。」他笑,忽地吻上她的耳环。 她全身僵化。 他浅浅笑着,没有再进一步。「我带妳出去吧,总要亲自见妳安全。」以前装作互不相识,以为可以保得了她,哪知她依旧避不开血鹰,还不如,由他保护着。现在的傅临春,已非当日不及接下第三枚银针的青年了。 「这红袍妳就穿着吧,回去想想我也不错。」傅临春微笑着。 她顿时面红。她哪要想人,她只是、只是……王八蛋,天上七彩烟火落到她手上,她又是期待又是害怕,期待他的接近,害怕自身的不配。 一直到第三天,她已经在回老窝的路上时,她忽地顿悟了,拉开车帘,对着远方破口大骂: 「他娘的,傅临春,你要我啊!你送给我十年,那我的十年怎么办?不也要浪费在你身上?这也叫赔罪?混蛋!」诈骗犯啊! 驾马车的兰青摇摇头,叹息不已。坐在他旁边,拚命晃动胖腿的大妞,转头看看她,然后爬进马车里去撞今朝,表达着「同伴,我也送妳十年,别生气」。 「大妞,我被妳撞出去了!兰青,停车!救命——」 第八章 半年后—— 快马奔驰过大街,武器楼的二楼有人打开窗子,看了一眼。 「那是华家庄的公子。」有人在她背后说道。 李今朝回过身,瞧见一名年轻少爷步上阶梯。「彭武楼」的二楼武器偏向轻薄华贵,江湖人一向不爱,也不愿花过多的金钱在一件装饰大于实用的武器上,所以,二楼贩售的对象都是店主筛选过的有钱商人、千金,以及少爷们。 「阁下是?」今天她一身月白色衫裙,十分朴素干净。 「在下杜连之。」这名青年风度翩翩道。 「我认识你吗?」 「以前不认识,但很快的,金老板就能对杜某通盘了解。」 李今朝离开窗边,来到平列在台面上的轻武器前。她笑嘻嘻道;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金老板,准是你认错人了,我姓李,李今朝。」 「李今朝不就是金朝金老板吗?」他笑道。 她抬眼看他一眼,正要开口,突然听见武器台旁的老爷聊道: 「云家庄?这我听过,江湖上很有名的,对不对?云家庄主子傅临春、公孙显,公孙显几年前成婚,至于这个傅临春……」 她的小耳朵自动扩张,升级为白兔长长耳。 「傅家祖训一律年过四十才婚,恐怕还要好几年呢。」有人接话道。 另一头的商人过来凑热闹笑道: 「说起这春香公子傅临春,我上个月倒是见过,果真是一表人才,貌若暖春,在气度上,也非常人可比,当时那江湖耆老寿宴,本不请华家庄人,还是春香公子带华家庄的人进去,这才能让华家庄记上一笔。」 她窃听着,心不在焉摸着台上的护腕。 「真是可惜这祖训了,要不,听说那个月,春香公子都跟一名侠女形影不离,这要是郎有情妹有意,也算是江湖佳偶……」 「金老板?」杜连之试探低喊。 她抬起眼瞧着他,笑道:「不就说了,我不认识你,也不姓金啊!」 杜连之一点也不介意她一再否认,反而有意无意引她到角落,道: 「在下姓杜,既然李姑娘不愿承认,那就容连之重新介绍吧。」 李今朝挠挠脸,反正听听也没有差,于是摆脱那些傅临春与江湖女侠将来可能之无数美满结局的话题,来到角落无人处。 「李姑娘,现在南方有金、彭、杜三大家商,人称三家商,这三家在南方各霸一方,不瞒妳说,杜家商正是家父白手而起,如今他老人家仙逝,由我接手;这金家商嘛,老板姓金单名朝,几十年来金家商一直很稳定,只经营正派生意,也因此,无法鲸吞其它有点气候的商家,但也正因守成有道,下游小商家十分信赖金老板。至于这彭老板嘛……」杜连之看看这武器楼,叹道:「李姑娘,妳也是来探个究竟的吧?」 她把玩着颊旁毛绒绒的耳环,不正面承认也不否认,只笑道: 「原来杜公子醉翁之意不在酒,不是来挑武器赠人,而是来探究竟啊。」 「李姑娘不也如此吗?」杜连之扫过室内其他商人。「彭家商近年有意北进,它跟金家商赚钱的方式完全不同,想来妳已经感到威胁,才特地来此一看。这间武器楼共分三层,楼下供江湖人打造各家门派武器,二楼为富贵人家的轻武,第三层则为武林盟主闻人不迫专属,这等同这间武器楼得到了江湖的认同,以后,江湖人怕是以彭家武器为主了。」 「唔……杜公子好像有点道理……」 「云家庄背后有个金家商撑着,武林盟主背后有个彭家商,李姑娘,妳说,到最后,彭家商有没有本事把金家商给鲸吞了?」 她的眼珠溜溜转儿,终于问道:「那,杜公子之意呢?」 杜连之闻言,知她有了承认之意,大喜道:「自然是合作……」 又有脚步声上来,杜连之回头一看,一名青年正上楼来。 这名青年气质上优,衣色温暖,可惜相貌平凡些。那青年收着伞,一一扫过二楼商人后,落在这个角落。 漆黑的乌瞳明显漫不经心,但杜连之总觉得在剎那间这青年似乎瞇了一下。 那青年往这儿走来。 杜连之回头看向李今朝,不由得吓了一跳。 李今朝本来面色有些憔悴,肤色白皙到有些透明,但此刻却像抹了腮红似的,红得惊人。他想,她还没有那么高的功力可以在眨眼间抹上胭脂吧? 「我来接妳了。」那青年开口,其声温润,十分好听。 「喔……」她不太安分的眼珠又打转了,这一次却是东转西转,就是不瞧向这青年。她道:「这位是杜公子。杜公子,他是……是我哥哥。」 「哥哥?」 「唔,亲哥哥。」她故意道。 「你们不像啊!」 「要像,才有鬼咧。」她低声咕哝,心一跳,因为青年的五指勾住她的手,一股暖气隐隐传到她冰冷的掌心。 娘咧,她怎么还没爆炸? 「妹妹得赶着下大雨前回家,杜公子有事改日再谈吧。」青年温声道。 她背脊一阵发毛,背骨差点软掉。为什么她喊「哥哥」很正常,但一听他喊「妹妹」,那语气让她觉得暧昧到骨软肉趴?连杜连之的面色都有点古怪,那就是她没误会了! 她有点心不在焉,但牵着她走的「哥哥」更心不在焉,蓦然停步,害她一头撞上他。 「这护腕倒是不错。」哥哥取过台上锦盒里的一双护腕。 她瞪大眼。 专门招呼的二楼店主连忙凑过来,笑道: 「爷儿识货,这对护腕是给姑娘家用的,平常挡刀挡枪挡火挡毒针都很有效,上头还有女儿家爱的南海避邪玉,瞧,镶起来多美啊。」 青年看看她呆掉的表情,笑道:「妹妹挺合适的。」他俐落地扣上她的双腕。「出门在外,就算妳不入江湖,但难保不会有些意外,妳就戴着吧。」 「……你送?」 「嗯?是我要送。」他笑得眼睛弯弯。 「……谢谢哥哥。」这里的东西定价很贵,而她可以起誓,傅临春跟李今朝之间,后者才是有钱的那个。 傅临春付钱?可以,那她得先给傅临春钱。 这双环,等同她付费。但,她还是有些愉快。 出了彭武楼,已有丝丝细雨飘落,傅临春打开伞,两人一块走在大街上。 她瞟瞟他的侧面,咳了一声,道: 「以往你回来时,总是先回家,怎么这次出来找我了?」 「要下雨了。妳怕雷不是吗?」他柔声道。 「我情况很好,没什么值得害怕的。」她眼珠又乱转,撇撇嘴,道:「其实你也用不着赶着回来。」 「在外没事,我不回家做什么?」那语气十分之理所当然。 是是是,她打算撰写一本《傅临春之真面目大揭露》贩售,内页第一句话就是:傅临春天性其懒无比,只要没事做,一定回她家当食客! 「还在看着咱们的那人,对妳很有兴趣?」他没回头,也知道彭武楼的二楼窗口有人在看着。 李今朝闻言,笑嘻嘻道:「他不是对我有兴趣,是对金老板有兴趣。他动作好快,竟然能挖出金算盘的底来。」 「是么?」 「你等等!」她跑向附近的摊子买豆子。傅临春尾随她身后,等着她结账。 「这是小孩子吃的。」她笑道,瞟他一眼,强调道;「我也爱吃!」 「是么?」 她暗地扁扁嘴,掬了一把在手心,慢慢吃着。她又故意道; 「你要吃吗?」 「好啊。」他答得很随性。 她一怔,掌心一合,忙把豆子攥在手里,道: 「这是沾糖的豆子,小孩子才爱吃的,你不会喜欢的。」实在没必要配合她,而装爱吃。哼,当她是笨蛋吗? 「我的喜好是很广泛的。」他又想了一下,补充一句:「我不吃苦的,以后别叫厨房煮苦菜。」 他还真的说得很认真呢,她无奈地看他一眼,摊开掌心,任他捡个两颗吃,哪知,他竟俯下头,要学小狗舔食。 她心头一跳,连忙收手,让他扑了个空。 他徐徐抬起漂亮的眼睛。 她夸张地东张西望,满面通红,又探出伞外,看看天色,大叫一声: 「哇,雨要变大了,要打雷了,要打雷了!快回家吧!」脚步加快,不敢回头看他,最后有些狼狈地快步跑了起来。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细雨绵绵,远方已有雷声。 她上了床,直接滚到内侧,蹭着软棉棉的暖被,试着入睡去。 身体放松了,脑子却隐隐作痛起来。 轰隆—— 她浑身一颤,把脸深深埋进暖被里,却没有捂住耳朵。 门轻轻地开了。 她把脸埋得更深,感觉床轻轻震动一下。 「今朝?」 她连动也没有动,接着,箫声轻快地吹奏着,一时,密室里乐音如春,渐渐取代外头的雷声。 这样的妙音,始终带着轻盈灵活,闻者心旷神恰,如入春林,与百禽共乐。很动听,带着几分雅致,与她不怎么搭得上边。 她爹娘是雅人,她自然有些目染,后来,在成为云家庄一分子后,她也时常接触这些雅乐,要扩展产业,绝对不能只靠市井小技,她什么都懂一些、都会一些,文人雅士的眼光不见得有她好,但,她就是喜欢大口吃肉、露齿而笑,要笑就笑,要哭就哭,要踹人就踹,不必自己生闷气,她就爱在市井间打转。 他跟她,总是有距离的。 箫声转为幽悠清柔,似在催眠。她眼皮重重,太专注聆听的下场就是真的被催眠了。 雷声不知何时停止了,全身暖烘烘的,她昏昏欲睡,忽然间,床又轻轻地震动一会儿,她蓦地张开眼,瞪着内侧的床墙。 他娘的……对不起,傅家娘,不是在骂妳。她差点要用力捶着床板了。 有没有搞错?这么随便?这个博临春在云家庄都是这样吗? 为什么这个男人、这个男人这么随便地找床睡? 有只手臂环过她的腰,她瞪大眼,发现这只手臂很有力量地把她拖到背后那个人的怀里。 「……」她不是布娃娃。他是抱上瘾了吗? 「嗯?还没睡着么?头还在痛?」他声音微倦,隐了个呵欠。「是不是太冷了?」 她正要答话,哪知她紧紧抱着的被子正在移动中,她瞠目结舌,连忙抢,抢啊抢的,最后力敌不过,宣告阵亡。 棉被覆在两人身上……是谁在冷? 有没有搞错?他是傅临春!高雅的傅临春啊!她的眼睛又被遮住了,她嘴巴张得大大的。 「好睡了吗?」 那语气,很困,有点像在说:我先妳一步睡了,再见。 「……」她心头发闷,嘴巴却抿得紧紧的。仔细算算路程,他会在今天出现,肯定是日夜兼程赶回来,不累才怪。难道他一点也不留恋跟他相处近一个月的江湖女侠? 她习惯地想挠脸,又怕惊动他,不由得暗叹口气。 云家庄已正式宣告与血鹰纠缠到底了,为防血鹰循线追来,他总是在易容后,来到她现在住的老窝,有时半个月也好,几天也无所谓,他就是跟着窝进来当食客,摆明是有人养他,他最快乐了! 虽然说,这样搂搂抱抱,不拘小节共枕一床,实在有损女子名节,他要付出的代价就是名媒正娶,他敢这么做,想必心里已有这个盘算。 但她根本不在意。 只要让她察觉他的眼神,开始追逐其他姑娘;只要让她察觉他有了悔意,觉得浪费生命了,她立即可以踹他出门,让各自解脱。 真的。 现在她会努力地看,看他俩之间差距有多么大,这样子,死心时才能够死得彻底。它日就再也不会一听他消息,便心甘情愿地为他赴汤蹈火,到那时,她的所作所为只为尽义务……到那时,还她一个洒脱的李今朝,岂不妙哉? 她咕哝道:「让我翻个身,好不好?」 他的臂力微地放松,她立即转身,钻进他怀里,再把他的手移到她的耳后。 他马上张眼,关心问道:「还头痛?」 「唔,一点儿,你也用不着揉,一会儿就好。」 他小心地抚揉在她的孔海穴,看她闭上眼才跟着一块合眼。 她嘴角偷偷在笑,然后双手以非常龟速的动作滑进他的衣内。 有人紧绷了。 她继续咕哝:「我取暖我取暖,冬天好冷哪……我睡了。」 十年不利用,实在太可惜了!无本生意商人绝不放过,何况她也赔进十年,就算要提早结束,她该捞的,就一定要捞够本才甘心!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她成了养猪户…… 她掩嘴咳了一声,笑出声。 「嗯?」他回过神,微微一笑。 「没什么,我想起大妞被兰青养到神猪地步,我就想,等大妞长大了,不知会怎么想她这个爹。」她家里窝着大头猪,也窝着一个很懒得出门的春香猪。 只要没人找傅临春,他绝对懒得出门一步,简直是把她这里当成家一样待了。 她执起白子,觑他一眼。 他的神态慵懒,坐姿随意但高雅,依旧一身红袍黑腰带,素雅而大方,就是……衣袍有些发皱。 为什么会发皱呢?因为这个人,不知是真随意还是假表演,竟然睡觉时连外衣都带上床去。 这种事是她才会做的吧? 尤其,她发现,他下棋十分风雅,令她觉得跟他下棋的对手气质差太多,但,她偏偏喜欢跟他下棋。 她笑嘻嘻地下白子,又瞄到他心不在焉地掬一把甜豆吃。 吃得这么凶,零嘴吃,三餐也吃,偶尔再来个消夜,不是食客是什么?她原以为他只爱吃瓜子,沾糖的甜豆只是吃给她看,后来她发现,只要是小东西他都爱吃,摆什么他都吃,唯有苦菜他真的跳过。 真的是很好养啊……唔,跟她一样好养。她有些口渴,直觉摸向酒壶,娘的,酒壶里装的是温茶! 茶茶茶,只有茶,没有酒,她都快崩溃了!她咒骂一声,又瞄一下棋局。他下棋慢得很,人人都说,聪明人能下得出好棋局,但,她想,傅临春可能真的很心不在焉吧,她完全看不出他的棋路,可是她笃定这个人的棋技,中等。 她眼珠滴溜溜,趁着他在观察棋局时,假装兴头大起,低声唱道: 「哥哥啊哥哥,回眸一笑百媚生,一朝分手,它年再见,已是儿孙满堂……你觉得不好听?」细长的眼儿故意挑衅。 「不会。」俊眸扬着温暖。「挺有趣的。」 「我来试试看吧。妹妹啊妹妹……」 「停!」她跳起来,面色震撼加晕眩,全身还在颤抖中。「你你你别唱!」 他讶道:「音色不好么?」他的歌声应该还不错才对。 她牙齿打架着,薄怒道: 「你唱什么你,根本不适合唱!」娘咧,吓死她了!傅临春唱这种轻佻的曲儿,太、太、太不可思议了!他适合吹箫、弹筝,而不是像个小老头随便跷着二郎腿,剥着花生壳,哼着低俗的曲儿。 他哈哈一笑,很随和道; 「既然妳觉得我不适合,那晚些妳唱给我听吧,我喜欢听妳唱。」 她瞪着他,坐回椅上,挠挠脸,眼珠又转了转,假装闲聊道; 「你这次去平宁城盟主那儿,有什么趣事?」 她以为他多少会提起那跟着他一个月的姑娘,不料他想了一会儿,才答道: 「也没什么趣事。这一次,在平宁城,由闻人盟主为主,云家庄为辅,公开宣告血鹰的解药已调配出来,虽然一年必须服上一次,但只要中血鹰者,云家庄愿先给解药,再论是非。」 「听起来,这等同痛击血鹰组识,云家庄不就明显成标靶了吗?」江湖已开始腥风血雨,非要挖出血鹰不可,最近她还是多待在老窝的好。 他微微一笑。「以前云家庄不插手,固然是地位超然,但最主要是保护云家庄第三个主子,既然妳已中血鹰,那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顿了下,他温声道:「妳由我来顾着,这一次,没人可以自我眼下伤妳。」 那语气似乎还有点怨公孙显。她故意笑道;「其实中血鹰不可怕,一年一次解药也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必须听血鹰命令杀人,幸亏我不必如此。再者,只要有解药,血鹰是不致死的。」 他越过棋盘,抚上她苍白的脸。「妳有些憔悴了。」 他的手是温暖的,害得她差点像猫一样满足地叹息了。 他轻轻抚着,直到她有点暖色了,才收回手,柔声道: 「妳这里的住处隐蔽,身边也有不少能手,只要在外,我们不公开在一起,再多加小心点,这几年一定会有个结果出来。」 她也没想过要公开啊,现在就不错了。现在她最想问那名江湖女侠怎么没有一直跟着他,但话到嘴边,还是闭嘴了。反正该散时就会散,强留也留不住的。 傅临春看她一眼,笑道;「这可怎么好呢?」 「什么?」她提心吊胆。 「妳这样子,真像大颗棉糖,让人很想舔一口。」 李今朝闻言,立即满面红胀。今天她穿着白色缀毛的冬衣,左右耳环都是毛绒绒的大圆球。 她眼珠又灵活转着,一会儿,她道:「咱们来赌一把吧?」 「赌?」他颇感兴趣:「赌什么?赌我的人么?还是妳这个人?」 「……」娘的!高雅的傅临春开始在她心中崩裂了。 那小白脸似的男人轻轻一笑,道:「我说话很露骨么?」 「……还好啦。」她直觉拿杯子到嘴边,想起是茶,又放了回去。 他看着她的动作,掩饰眉目忧心,笑道: 「妳这样子,若让五叔看见,必会训到妳不得不悔改。养生之道,就是各样食物都得节制些。」他亲自替她倒出温茶,看着她乖乖饮下,才道:「妳想赌什么呢?」 「赌……」她眼珠不安分地滚啊滚,笑道;「以这盘棋为准,我要赢了,你就把你在平宁城里的事巨细靡遗地告诉我……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不是江湖人,但对江湖事也很有兴趣啊!」她厚着面皮无辜道。 「也对。如果我赢了……」他也在比无辜。 她再瞄瞄棋局,确定自己能赢,豪爽地说道: 「随你!」 「那就开始吧。」他笑道。 她非常想知道他想要什么啊,总不会是真的、真的要她这个人吧?她挠挠脸,那这该输还是该赢啊?明明棋艺没她好,要她让子她绝对做不出来…… 「今朝。」金老板的助手站在院子门口。 她回神,手里还执着白子,抬头看向助手。 「有位杜公子来访。」 「杜连之?又来?也好,去看看他是不是又要用联姻方式来说服我……」忽然发现她的助手震惊地瞪着傅临春。 有什么好震惊?她的手下们全是云家庄当年培养的,可以说是相互竞争过,彼此熟得不能再熟的好伙伴。傅临春在她宅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大惊小怪…… 她回过头,正要下最后的棋子,再去见杜连之,哪知她瞥见一个动作。 她用力眨眨眼。 他看向她,笑道:「妹妹要冠别家的姓,可也得先在这盘赢了我。」 她再看看棋局。 「嗯?换妳了。」 「……」他娘的!见鬼了!她骂道:「你藏什么?」 「藏?」他讶道:「藏什么?」 「你藏了我两颗白子!我看见的!小古,过来,说,你刚才看见了什么?」 小古面色一变,摇摇头。「我什么也没看见。我先去招呼杜公子了……」连忙退出,嘴里咕哝:「输了就输了吧,也不必太计较了。」 她狠狠白小古一记眼,再看向傅临春,骂道: 「傅临春,你别玩了,把棋子拿出来,有品的人不干这种事的。」 「我有品?」他笑得愉快。「论棋艺,我确实不如妳。妳知道为什么吗?」 她憋着满肚子内伤,咬牙道:「为什么?」 「因为云家庄没什么人愿意跟我对弈啊。」下盘棋要下许久,因为他容易心不在焉,棋局输赢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他也没有什么棋艺高低的执着,自然培养不出什么棋艺来。 他功夫高,是为了保护云家庄,这是他该担的义务;他饱读诗书,是为了云家庄,这也是他的义务。他从未想过自己竟会「有所求」,而这个「有所求」早就藏在心底许多年,自己不曾正视过。 「现在我赢了,我可以说我想要什么吗?」他柔声道。 她一愣,有点不甘心道:「明明是你藏棋子的。」 他长叹口气,拍拍衣袖。「那妳来搜吧,搜得到我就认输。」 她瞠目结舌。要她去搜他的衣物?一层层的剥下看个仔细? 「嗯?不要?」傅临春移到她的身边,修长的十指捧起她的脸,笑道:「我也不多求,妳只要支付一吻就好了。」他要求很小的,因为是个很无为的人啊! 「……愿赌服输,向来是我做人的宗旨。」 「是么?那妳吻吧。」 她本来乱滚的眼珠又暴了。她吻?见他还真的一脸期待,她卯上了!直接勾住他的颈子,用力吻上去。 商人不做无本生意,绝不做无本生意,要啃得干干净净,十年利息全先赚回来……赚回来……她努力地吻,绝不被他的回吻给迷惑心智。 他的回吻,他的回吻……有没有搞错?她一直很好奇傅临春本性中是不是真有点像闲云公子那样天仙冷性,这样的冷性去接受一个女人会是怎样?但,现在她确定并且后悔了! 傅临春本性绝对没有闲云公子那样的清冷,当他面对众人时是温暖如午后春风,漫不经心,但当他吻上一个女人,那简直是一团又一团的火焰……她很孬地想摆脱,但火焰不放过她,压着她的后脑勺,在唇舌间纠缠着她,热情到她到死也绝不会忘记这个初吻……她五体投地,认输了! 娘的!她被傅临春的火焰给烫伤了! 春天失火了,李今朝着火了! 第九章 除夕,云家庄。 「春香?」三公子进汲古阁第二道门后,看见傅临春正漠然读着一本书册。今年除夕夜,依旧由春香主持大局,但明天一早,他会带着一年一次的解药,赶回去交给今朝。 「三叔。」傅临春没回头。「你要跟我一块回去跟今朝过年么?」 「好啊,我也挺久没有见到她了,连夜赶路,十天就可以到她那里,还来得及一块过元宵小年。」三公子上前,来到他的身边。 「多亏您了。你本已退隐,又专程为了对付血鹰回来,今朝有你这舅舅,真是不枉了。」 「你俩能成一对,我自是欢喜。明明我不是她真舅舅,她心知肚明,却也还是喊了我十几年的舅舅,想来,她真的很想念她的家人。」 「是啊,今朝性子中有孩子气的一部分,我想,她到老都是如此了吧。」那语气隐隐有欢喜之感,也带点恼怒。 三公子瞄见他手上那本春香册里,那一页正写着—— 「李今朝起誓,今生今世,绝不再对傅临春动心,若它日真狗屁倒灶与傅临春结秦晋之好,我必遭五雷轰顶,天打雷劈。这样你可妥心了?春香公子。」 「多谢李姑娘成全。」傅临春客气道。 傅临春垂着眸,指腹滑过每一个墨字,慢慢说道: 「我跟她在一块一年了,她还是怕雷。每次一打雷,她就怕得闹头痛。就跟当年一样,只要你逼她想,她便怕到头痛,最后,只得骗她是醉酒过头了。那一天,血鹰杀手离她极近,近到连我都怀疑,下一刻她就会死在眼前,何况是她这当事人的心情?我性子散漫,本以为既然天意弄人,从此当个陌路人,保她平安也好,所以逼她立誓,认她为妹,不料到头她还是中了血鹰……」 三公子轻声道:「这也不能怪你或显儿,你跟今朝的事,只有我知道。现在,你有足够的能力护住她,你又喜欢她,那在一块,对今朝绝对是好事。五弟一直在试你送去的麒鳞草,最多不过五年,一定能找出真正解药来!」 傅临春还是一直盯着那一页,忽道: 「三叔,你说要是哪天,她进了这扇门,看见这段曾有过的事实,是不是又会痛上一次?」 三公子张口欲言,最后只能无言以对。 「我最近常想着一件事。云家庄记史,固然是流传真相,供后世了解,但,若因此伤害到当代的人,流传后世又有什么意义呢?」 三公子一愣。 傅临春哈哈一笑,将册子收回柜上,然后转向三公子。 「以后我该称呼你舅舅了。」 「今朝听了肯定别扭。」三公子笑道。 「我就爱看她别扭。」那语气带抹隐约的宠爱跟乐趣,他又道;「舅舅一块去前头过除夕吧,明天一早,我想尽早赶回去,亲自盯着她吃解药。」 傅临春吹熄烛火,而后一块与三公子步出汲古阁。 在封上第二道大门的同时,傅临春头也不回,袍袖突地一弹,负手离开。 「啪」的一声,烛火再度燃起,同时,烛台倒地,正落在书册之上。 火焰窜上书册,迅速烧起。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失火?」吃到一半的解药,差点全吐了出来。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三公子。「舅舅是说,那个……云家庄的主子春香公子傅临春,放火烧汲古阁?」 三公子亲自看她吃完,才道: 「不,我没这么说。根据我跟数字公子们研究的结果是,前些日子华家庄老来借册,但都被拒绝了,所以对方心怀怨恨,半夜潜进来火烧汲古阁。当然,由于逮不到证据,这事就算了。」 「娘咧,比我还会说谎?」 三公子瞪她一眼。 她立即闭嘴,又忍不住问道:「他烧……我是说,华家庄烧哪方面的册?」 「烧了两万多册,还在计算重整中。春香也说了,不必太劳累,不重补也无所谓……其中有一本,是记载妳跟春香的事。」 「我跟傅临春?」 三公子委婉道:「妳待在云家庄的那一年除夕,有人看见妳立誓。」 她心一跳,直觉想到那一夜冷到骨子里的寒风,以及绝望的心情,孔海穴又阵阵抽痛,她勉强笑道:「我不知道这事也被记下……记给那么多人看。」 他一把火烧了汲古阁,这个人……不是什么都会说好的人吗?还是,他本性里也有偏绝情的一面。 三公子见她面色有异,转移话题道: 「难得有机会跟妳闲聊,想知道春香的事吗?」 「想!」她果然上钩了!细长的眼非常规矩地锁定在爆料舅舅身上。 见她好奇得不得了,他笑道: 「我选中妳,是因为妳滑溜得像条蛇,虽然跟以往的云家庄的金算盘大不相同,但我就是很期待在妳的主持下,云家庄能维持多好的门面?闲云看中春香,是他没有贪念、没有执着,即使心无挂碍成了绝顶高手,也不曾想过在江湖上独霸一方;再者,春香有个厉害之处,即使不曾见过这个江湖人,但只要江湖史上有这人,春香见了真人,一定认得出来。例如妳身边的妖神兰青,他一开始就认出来了。」 她瞪大那细长的眼,啐道:「真他奶奶的够神!」 三公子又看了她一眼,面露不赞同。 她眼珠溜溜转着,扮个鬼睑。 三公子摇头叹气,道: 「春香对任何事情都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何时隐退不重要,就算做到老死也不在意,我想妳也注意到了,华家庄几次抢得先机,春香根本不放在眼里。他只在乎,保住云家庄就够了。」 「我知道。别人都爬到头上了,他却无关紧要,而且他睡觉时老爱穿着外衣,也搞不清楚这是他的乐趣还是懒得脱,一没事他就当我那儿是个密室,老窝在那儿,娘啊,竟然还想唱小曲,那『妹妹』两个字出自他嘴里,我浑身发毛。最可恶的是他喜欢我的头发胜于我的脸,每次打雷时说好听是吹箫安抚我,但雷声一停他就睡着了。舅舅,你说,傅临春在云家庄是不是也是如此?」她咕哝着,嘴角却是不甘情愿地在微笑。 「这个……没听过他爬上谁的床去,他恋家是庄里弟子都知情的,前两年,二公子喝醉进到他的房里,那时春香正看着闲书,二公子就这么醉醺醺躺到春香床上,春香他——」 「怎样?」她好奇得不得了。也爬上床把二公子当布娃娃抱着睡?还是,傅临春床上一直有个布娃娃,被二公子给抢走了? 「春香连同被褥,把二公子包了起来,放在门外。」 「……那舅舅跟他下过棋?」 「他下棋可以下上一天,没人愿意跟他下。」三公子一想到就头痛。 「哈……」她终于掩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最后,大笑慢慢缓了下来,变得轻轻笑着。她扬眉看着三公子,有点撒娇地:「舅舅!」 三公子看着她神采飞扬,再无以前的迟疑。 她嘿笑两声:「舅舅!舅舅!」叫到最后,声量极大,快活地对他大喊着。「舅舅,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好高兴我有个舅舅?」 三公子面色泛柔,把她当孩子似的摸着她的头。「我一直都知道。妳没说过,可是,妳一直都用妳的行动在表达着。」 她哈哈一笑,说道: 「舅舅,一个聪明的商人,是懂得以小搏大,该舍就舍,该拿就拿,是不?不管方法有多阴险多贼头,非得到手不可!」一顿,她柔声道:「这个聪明的商人,知道自己要怎么做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傅临春步入院子。 静悄悄地。 元宵节将至,今朝所居的城里,入夜有着灯会。她喜凑热闹,灯会、庙会,只要是热闹的街会,她都像在自家里逛着,今晚应该也不例外…… 「舅舅!」醉声突然响起。 傅临春循声瞟去。亭里有个穿着喜气洋洋大红衣裙的姑娘,他记得,早上妞儿穿的也是一样,这一对宝儿,他想着,而后微微笑着,撩过衣袍,入凉亭去。 时值初更,圆月融融,亭内仍是悬着夜灯,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她满面异常红晕,抱着酒壶在喝酒。他眉头一拢,又看见桌上棋局正下了一半。 「舅舅,你坐啊!」她朝他瞇眼笑着。 他落坐在她身边,要拿过她的酒壶,她扁扁嘴,咕哝: 「就这一次,这一次嘛,不然你替我喝。」她耍赖地递到他面前。 他接过,毫不考虑地一饮而尽。而后,他以手背擦过她红咚咚的烫颊,又将她凉凉的双手包在掌心里。 她嘿笑两声,低声道: 「舅舅,这真像梦,是不?是不是中了血鹰,也会有幻觉?打我中血鹰后,傅临春竟肯跟我好了!」 「这不是梦。」傅临春温声道,见她愈坐愈靠近,不由得多看她两眼。 她嘻嘻一笑,有点稚气地: 「舅舅说不是梦就不是梦……」她瞇眼,看着他。「傅临春?」 「嗯?」他等着。 「你说,你在闻人庄一个月,跟个什么江湖女侠……难道你都没有感觉?」 傅临春望着她。近距离下,她细长的眼眸藏着月光,他轻轻吻上她的嘴,她本来已经合上眼,开始回吻,忽地她眼眸一张,又退回她的位子,咕哝道: 「我在作梦吧?舅舅你别乱亲我!被傅临春发现,他会把你灭尸!」唇舌有点火辣辣,像是大火烧过,让她脑袋又是清楚又是混乱。 他不以为意她把他误认是别人,道: 「我一直在等妳开口问,妳总算问了。我一向只喜欢吃自己碗里的好菜,其他人的碗有什么菜,我可一点兴趣也没有。」 她睫毛扇啊扇的,眼珠乱滚,低声道: 「本来你碗里也是没有菜的,你要再挟好菜,也是可以的。」 「我千辛万苦才把我想吃的菜色给挟进碗里,这菜活蹦乱跳,我不拿筷子压着她,她还会跳出碗里逍遥去,我哪来余力去看其他人的碗?」 不知道是不是醉得过头,她连耳垂都红扑扑的,整个人像是一团小火焰,她看看桌上棋局,又看看他包着自己的大手,慢慢垂下眼,细声道: 「舅舅,我唱首歌给你听好不好?」 他沉默一会儿,柔声道:「只要妳肯唱出心里的话,我都会听。」 她盯着他的手,轻声哼唱: 「哥哥啊哥哥,曾经拿着一把刀,亲自砍进我心口……舅舅,其实我不怕雷打死我,也不觉得我有错,傅临春更没有错,我只是会老想起那天。他是天、我是地,天地哪来的机会相爱?」她声音微地沙哑,踢掉鞋子,让一双赤足一块踩在石椅上。 「我喝口酒,好不好?」她想要抽手,却发现搞了半天,这双大手不是让她温暖的,而是用来控制她拿酒的动作。她一脸苦命,又笑咪咪地偏头,醉眼朦朦地凝视棋局,叹道;「从小我在市井生活,要发誓,随随便便,从来没当真过。就除夕那一天,我以我全部的心意起誓,如果我再喜欢傅临春,我一定遭天打雷劈,老天绝对不要宽待我!现在我还是忍不住跟他在一起了……嘿嘿,舅舅,老天何时来打我呢?」她半醉半醒,脚趾自己玩着蜷缩的游戏。 「老天若打了妳,也连我一块打吧。」傅临春一字一语,慢慢说道。 她猛地抬头。 傅临春目不转睛,沉声说道: 「话都出口了,我没法收回来,但若雷要劈妳,第一个一定先劈过我。」 她闻言,眼泪哗啦啦地掉了下来。 「王八蛋!舅舅,你也看出来了,是不?每次他老躺在我背后,还不要脸地抱着我,第一次我想他真是把我看得很随便,后来我才明白他在我背后,雷要从窗口劈进来,一定先劈他。你说他过不过分?跟我玩这阴招!」她又要抽手,他还是紧抓着不放。她咒骂一声,道:「你不放手,我怎么擦眼泪?」 「我一放手,妳便会拿妳桌下的酒喝了,我怎么放手?」 「……他娘的,我找个男人来管我做什么?」 「我偏喜欢有个姑娘来管我。」 她满面红红,分不清是酒醉还是挨不住他的话,她含糊地说道: 「那把刀,我不想拔了!不管我配不配得上你,现在你是跟我在一块的,它日,我不喜欢你了,我就拔了。」 「我个性散漫,妳可要多多关照了。」 她瞪向他。「舅舅,你笑这么高兴,做什么?」笑得像朵灿烂的春花听! 傅临春眉目如春水,笑得开怀无比。「妳若把心里的事全吐露出来,那便是表示妳有心忘记不愉快的过去,我等了多久啊,自然是喜不自胜的。」 「……」总觉得她有点居下风了,她眼珠子骨碌碌转,醉声道:「舅舅,你放开我吧,咱们来下棋。」 傅临春看她捧过棋盘,摇摇摆摆地想奔进房里,但她赤着脚,他立即提她一把,让她轻松抱着棋盘。 她以肩抵开门板,嘻嘻一笑:「舅舅,外头天冷,进屋里下吧。」 「妳让舅舅跟妳进房?」 「……大妞,外头天冷,进屋我教妳下棋吧。」 「好啊。」傅临春深深看上她一眼,而后慢吞吞关上房门。 城里街会人山人海,有着每年喜气洋洋的年节气氛,至于她的老窝里—— 她酒喝太多了。明明面前的棋局很正常,但她糊糊的脑袋就是每步都错! 她挠挠脸,觑见他露出微笑。这微笑,分明是胜券在握了,她岂能输掉?于是,她一把抓了五颗白子。 傅临春抬眸望着她。「嗯?」 五颗白子全数落入她的肚兜里。她一脸无赖,嘀咕道: 「耍无赖我也很在行。」本来想下赢他,再施展她的阴招,但明显的,她醉酒误事!要是她真输给这个每下必输的傅临春,她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的! 她踉跄地扑上床,幸亏傅临春及时托住她,她眼明手快,硬是抱住他,让他一块跌进床上。 虽然,她有点怀疑他是顺势跌下来的,但,不管了,继续照计画进行。她试了几次,要把床幔放下来,但始终扑空。 最后,还是有个男人的手,越过她,帮她放下床幔。 「这样放下就好了么?」他慢悠悠道:「今朝,下回别喝这么多了,伤身。」 她不理他,反身扑上去。 「你要把白子拿出来!」 「好啊。」 「你什么都说好,如果岳观武叫你拿,你是不是也要拿……等等,等等,不太对!别拿了!」她自己掏出肚兜里的白子,改塞进他的中衣里,他竟也配合任她动作。她咧嘴一笑:「换我拿!换我拿才过瘾!」十指并伸,开始摸寻白子。 「好啊。」那声音带点压抑的情绪。 「你……为什么压着我?」 「是妳滚到床上了,今朝,妳想压着我?」 「是!我要把你当布娃娃玩弄!」话才说完,她发现整个人又被抓回到他身上了。她眨眨眼,卯上去,火力全开!傅临春是一团火焰,她不怕,她准备施展兰青的媚态,跟他一较长短。 「香香,为什么你又推开我?」她有点火了。 「……今朝,妳又滚到床上去了。」 她又爬回……也许又被抓回到他身上去,她有点火大,开始拉着他的衣物,摸索着那几颗放进他衣内的白子。 她咕哝着:「我以前没那么醉的……」白子呢?白子呢? 「那是妳体质改变……妳全身都很冷呢。」那声音带点爱怜。 「为什么你知道我很冷?」她摸着他的肌肤,真的挺暖的。 「……妳都自己脱了,怎会不冷?」他叹息,双臂环住她带寒的身子。 「香香,我找到了!一颗……两颗……」还有呢还有呢?不对,她光找棋子干嘛?应该要施展妖媚大法才对啊! 「今朝……」他沙哑着,同时带抹喜色。她这姑娘是打算跟他耗终生了,才会这样借酒壮胆,意图行使不当手段。 他自是无所谓……甚至有些欢迎,只是—— 他长声叹息,再把她自床上抓回自己的身上,抚着她淡色的长发,尽力克制自己的冲动,发出严重宣告: 「……妳再滚下去一次,我可不管谁是谁的布娃娃,我这碗菜是要自己动手吃了。」 兴许是这句话她终于听进耳,她狼心大放,扑上去用力撕咬这个男人,然后心满意足地吞食。 第十章 二年后—— 「哥哥啊哥哥,献尽美色,妹妹吓得跳下床……」她低声哼哼唱唱,一路来到前厅。 守在厅前的是自家手下,他努努嘴。「杜老板就在里头。」 「傅临春呢?」一早忙到下午,她连看这个男人的机会都没有。 「在书房里看书呢。他真赖定妳了是不?等解决血鹰后,今朝也可以成亲了。」那手下低笑。 「还远得很呢,现在多自由啊。」今天特别累,她很想回头再睡一觉去。 每年一到春天,就是她最头痛的日子,各店铺的盈余、新铺的地点勘查、云家庄的支出、帐本等等琐碎但必做的事,想逃也逃不了。 但,自她体内有血鹰后,在云家庄的默许下,她的同伴们逐一分担她的职责,让她有机会多多休息,也可以避开一些很容易被血鹰锁定的场合。 她现在过得很快活,还没想到什么成亲的结局去,反正傅临春四十成亲也不晚,她照样可以先玩乐。她步进前厅,笑道; 「杜公子,有事?」她瞧见厅内还有一名青年。「这位是?」 「这位是华家庄的大公子,华离。」杜连之道。 她打着招呼:「华公子。」又看向杜连之。「你们两位来是?」 「也没什么,只是告知妳,华家庄也是知道李姑娘这老窝的。」 她扬起眉,望着杜连之。 杜连之索性直说了: 「云家庄是为了李姑娘追缉血鹰吧?妳中了血鹰,而傅临春为妳卖命追药吧?」 她眼珠骨禄碌转着,承认道:「杜公子的消息真是灵通,今朝佩服。」 「明人眼里不说暗话,那个平凡的青年就是易容的傅临春吧?李姑娘妳向来聪明,应该明白傅临春会跟妳在一块,全是利用妳这个无价宝替云家庄生财!」 她哈哈一笑:「杜公子不也是想利用我吗?反正都是利用,挑俊俏点的,总是悦目。他拿他的肉体来换,我当然要尽心尽力啦!」这两年杜连之总是想尽办法,要跟她搭亲,好一块称霸商场。笑话,她李今朝是让人真心喜爱的无价宝,还须靠金银财宝换男人吗? 「难道李姑娘不怕妳这老窝被人泄露出去?」杜连之有意无意,暗示华家庄随时可以泄露这个秘密。 最近她真的好容易累,便坐在椅上,托着腮道: 「杜家商干得好好的,何必与华家庄结成一气?云家庄跟你又有何仇恨,非得把他们搞到喝西北风去?」她瞄一眼桌上的茶。 连待客都是茶,整个宅子里绝对挖不出一壶酒来,她正被严密监控着。也对,她要嗝屁了,她的同伴们将加重负担,还得每年抽空扫她的坟,多累啊。 「我跟云家庄没有什么深仇,只是替妳感到不值,妳为云家庄做牛做马,得到什么好处?瞧,明明可以穿金戴银,却将自己弄成这样,真是一种罪过!」 弄成怎样?她很惨吗?「我天生穷酸性,穿戴太好,反而会倒大楣。杜公子,不是我不给你机会,可是,你左拉拢彭家商说要打下我,右拉我这头说要合作让彭家商毫无生机,你说,我要信哪个才好?」 杜连之脸色微变。「这是谁造的谣?分明是有心坏我跟妳的合作。」 她嘴角噙笑,闭上眼。 远方,「轰」的一声,她心头震了一下,眼皮有些张不开。春雷总是不定时,让她心惊肉跳。 她听到那华公子道: 「杜公子,如果你拉拢李姑娘,是为了击垮云家庄,那大可不必,华家庄没不济到要搞小动作……」 起内哄了起内哄了,平常她挺爱看人吵架的,但今天例外,她还真的虚了。说起来她也是照规矩来,植入血鹰后,平常不喝酒,偶尔背着兰青他们偷喝一点;平常也早眠,偶尔半夜睡不着就压醒大妞,傅临春在时就压醒他,通常后者会抱着布娃娃继续睡,让她连作乱的机会都没有…… 这样仔细算来,这个偶尔还真多,搞不好最后她就亡在这个偶尔上头。 思及此,她就想痛哭失声。这就跟要个酒鬼去戒酒、赌鬼去戒赌一样,要她干干净净地活着,她做不到啊! 一记雷声突地爆起,让她猝不及防。一股凉意猛窜心口,好像大雷痛击在她的孔海穴,如一细针,直刺进她脑海的每一处。她浑身忽冷忽热,头脑痛得说不出话来,不由得本能地屏住呼吸,憋住最后一口气。 她痛得说不出话,隐约听见杜连之断断续续的声音。 「春香公子?」那声音像隔了千山万水似的,远到令她吃惊。 傅临春来了吗?也对,只要他在家里,一下雨,不管他是懒到哪里去,他一定会出现在她面前。他说过,真有雷劈下来了,也是劈一双。 思及此,她安心了,那口快憋不住的气轻轻吐了出来。 迷迷糊糊中,她忽然觉得天地一片死寂,再无声息。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一见天色将有雷,傅临春便走出书房,问了她的去处,一路往前厅而去。 有仆役正领着一名美貌寡妇迎面而来。 傅临春不经意地跟她打了个照面,那寡妇就瞪大眼,脱口: 「春香公子?你跟杜连之认识?不对,这仆人刚说主子姓李!你又在这儿,莫非,这儿是云家庄金朝的老巢?」 博临春眼一瞇,动作疾快,转眼已到她的面前,连打她几处穴道,她惨叫:「别杀我别杀我!我上闻人庄拿解药,我跟血鹰没关系了!」 她的叫声,让他暂停动作。最后一指,能令她转眼断气,死人不会说话,不会传出今朝住在此处的消息。 那仆人也是云家庄内部的人,急忙道: 「这寡妇是小商家,说是见到杜老板走入这宅,想跟杜老板谈些生意,我这才领她进门,她也是血鹰?」 瘫痪在地的俏寡妇吓得面无人色。「我不是了,不是了!多亏闻人庄帮忙,我才能够不替血鹰再杀人,干干净净做个小商家,我发誓,我发誓,如果我将金算盘的老巢传出去,我死无葬身之地!」 「为保自己性命而去杀人的人,妳能叫我相信?它日血鹰再找上妳时,妳不会再为了自保而供出她么?妳的誓言,毫无意义。」他冷冷道。 那俏寡妇流着泪,抱着他的大腿,低声道:「春香公子,春香公子,只要你放过我,我愿意、愿意以身相许……只求你能放过我,保护我。」 傅临春注视着她,客气一笑:「情势所迫,我不得不杀妳,请妳见谅。」 她面色惨白。「傅临春,你为了保护金算盘就要滥杀无辜?你竟为云家庄做到这地步?你要沾上无辜人的血腥?」 他闻言,偏头沉思着。一时之间,他的神色竟有些温柔有些笑意,甚至,还出现明显的甜蜜。 当他的眼瞳再次落在她脸上时,那样的甜蜜已经彻底消失,他面容依旧温和,风采依旧高雅,但修长的手指,动了动,带着残忍的杀意。 「有些事,我并不想它消失,也不要任何人再来破坏,只有委屈妳了。」 「别杀我啊!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轰」的一声,大雷爆起,他不由自主地抬眸望向天际那白光。 「春香公子?」那仆人低声唤着。 傅临春拢着眉头,沉思片刻后,隐隐的杀气已自面容消失,那天生的温暖又回到他那白玉似的面庞上。 「看紧她。入夜后,差人送她进闻人庄,通知闻人庄主,在血鹰组织还没有彻底瓦解前,我不允她出现在任何人面前。」他又道:「你的伞给我。」 「傅临春!傅临春,你这天杀的——」那寡妇叫着。 傅临春连头也不回地,直接将瓜子壳弹至她的哑穴。 来到前厅时,已有细雨,他挥挥衣袍上的小水珠。今朝遇雷时,会躲进他怀里,她身子偏冷,要是着凉,多半会像个孩子耍赖,这绝对是他的经验之谈,偏偏他一点也不讨厌。思及此,他嘴角绽笑,神色柔和地步进前厅。 厅里有杜连之跟华家庄公子,他不经意地点头,而后落在她那灵活的脸上。 顿时,他思绪停住了。 「春香公子?」杜连之唤道。 他目不转睛,死盯着她的睡容。没有血色的安详面容,没有起伏的胸口…… 是死相! 猛然地,麻感痛击他俊脸的面皮,一波又一波,让他措手不及。 他本以为轻松可以控制,哪知这次的冲击比当年眼睁睁见到银针没入她脑间的痛感更甚。 来不及自我控制了! 喉口涌上了甘甜味! 是血?他有些迷惑,运气调解,却发现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中。他自幼习武至今,从未发生走火入魔,也鲜有大悲大喜的时候,这一次,太过突然了! 「春香公子?」连华家庄大公子都察觉不对劲,轻轻叫着。 黑暗之中,七彩的幻觉出笼,他仅存的神智警告他不能被带走,一旦被牵引就会发狂,从此将处于幻觉之中…… 蓦地,他回到她十五岁那年除夕,前院弟子正在准备,他刚自汲古阁出来,听见有人嘻嘻笑道: 「舅舅,我拿到五枚铜板,好歹你也要给我奖赏嘛,别在庄里过除夕了,跟我回家一块过。」 他停步,就站在廊上阴影处。他想起来了,金算盘在十二月初便已择定,三公子自动请命,择日带金算盘进汲古阁,记下当代金算盘的身家背景。 三公子道:「妳之前不是提过,今年会跟朋友过吗?」 「有舅舅一块陪,总是好的。」 三公子微笑,正要开口,忽地抬眼望这儿看来。 她也跟着回头,两耳胖绒绒的耳环打在她的颊面。「有人吗?」她转着眼。 「……没有。」三公子收回目光,笑道:「我送妳出庄吧。」 「好啊!」她笑咪咪地跟着三公子离开,出长廊时再一次望着他这方向,她一脸疑惑,揉揉耳后有些发痛的穴道,咕哝道:「明明没人,舅舅见鬼了吗?」 「什么鬼?」 「没有没有……」 他性偏无为,本以为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没有料到,记忆竟如此清晰,他又回到她十八岁,她当众求爱他必须视若无睹……除夕她被迫立下誓言,他目送……她中血鹰,他懊恼后悔……她跟他抢瓜子又啃得极烂,他笑得开怀……肌肤之亲任她玩弄,他心生怜爱……无数的回忆迸裂开来,散落在黑沉的世界中。 黑暗的一角,只剩她闭目托腮坐在那儿。 其实,现在的今朝从头到尾都是他的幻觉?那日在青门他中麒麟草想着她时,就已经发狂至今,所有的一切都是自我幻想,真正的李今朝自那年除夕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如今,她还在别处意气风扬地活着吧? 既然他本性无为,得失不计,为何现在他会走火入魔? 他从未想过自身的情感放得多深,但他确实很喜欢今朝,在外追踪血鹰时,他不嗑瓜子,反而爱吃甜豆,因为那让他想起她孩子气的一面。他从未想过在名为感情的棋局上,她每放一颗白子时,他必然也会接着放下一颗黑子。 直到今日。 他可以杀一个无辜人,只为护一个女人。 他可以不杀一个人,只为让一个女人免去惧怕雷击之苦。他不杀那寡妇,是不是老天可以让今朝少点惧怕? 他知道她憔悴很多,虽然与植入血鹰有关,但她性子大放,不受拘束,贪玩乐,这才是她身子过虚的原因。他曾私下问过五叔,五叔打过包票,植入血鹰的人,只要年年服解药,确实不会猝死。 不会猝死! 不是幻觉! 遽然间,天地还他一片清光,他自魔障中挣脱出来,顿时回到现实里。她依旧在那里,不安分的眼眸合着,穿着厚重冬衣,看不出胸口起伏。 他目不转睛,举步维艰,来到她的面前,痴痴搜寻着她细微的表情。 睡了么?睡了么?不会猝死,不会猝死…… 突然间,她动了动,慢慢掀开眼,初时,她有些迷惑,仿佛不知身在何处,接着,眼瞳映入他的身影,她疲倦道: 「傅临春?」轻轻一笑:「我刚才,觉得好安静哪,连雷声都不见了,我正跟我娘说话呢,突然间听见你骂我,我才惊醒。你在叫我?」 他还在瞪着她。 她半合着眼,累到无法举臂打呵欠,又笑:「刚才你到底骂我什么?」 「……我骂妳什么?」 她有点讶异他声音里的粗哑,想了想,道: 「好像在骂……李今朝,妳要跑了,我就死给妳看,吓得我连忙醒过来。」想想真是好笑,这个懒人功夫高强,离死还有几十年呢。 「妳要跑了……我就死给妳看……所以,妳不该跑,不能跑……」 那声音,低低的,重复直念着,令她浑身有些发毛。雷声又起,让她错愕,雷声一开始有这么大吗?怎么刚才完全没有? 他恍惚地伸出手,缓缓抚过她凉凉的腮面。 她咦了一声:「你的手怎么这么冷?」她错觉吗?还有点抖咧。 「我刚冒雨来,自然是冷的。」他轻声,将她虚弱的身子打横抱起,搂在怀里,紧紧的。不管她是不是入魔中的虚幻,只要活着,他都抱住不放。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当她清醒时,已经是半夜了。她摸向枕边,发现空无一人,不由得大奇。 屋内没有烛火,但今晚圆月,几缕月光自半开的窗子透入,傅临春半倚在窗边的屏杨上,长发垂着地,外袍末脱,漫不经心地咬着甜豆。 这么晚了,还没睡?这可少见了。 「妳道,一个人走火入魔后会处在什么世界里?」温声蓦地自春夜里响起。 她差点吓得魂都飞了,如果不是相处两年多,熟知他的习惯,她会以为这个傅临春此刻在跟鬼对话。 「谁走火入魔了?」她试探地问。 「我说,走火入魔后,这人是处在他最快乐日子的那段幻觉里而不自知。」他自说自话:「我呢,现在是走火入魔了,还是在现实生活里?」 「自然是在现实生活里了!你要在幻觉里,我岂不是假人?」她骂道。 他闻言,终于转头看她,偏头沉思良久。最后,才道: 「若是在走火入魔中……能让妳活着,我也甘愿。」 「呸,明明活着,我干嘛在你幻觉里?」她得确认这混蛋没被鬼附身。「我好冷,你上床吧!」 他下了屏榻,朝她走来。 她叫道:「脱鞋,记得脱鞋。」她叹息,跪在床上,替他脱下外袍。「你记得替我脱外衣,就懒得替自己脱,哪有这种道理……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他微微一笑,目光依旧不离她,就坐在床沿。 「妳先睡吧。」 她眼珠子转了转,撇撇嘴,道: 「你要看我睡觉,也是可以啦。」她钻进棉被里,闭眼笑道;「你早就知道杜连之是华家庄背后的金矿,对吧?本来我没什么好感的,今天我才觉得华家庄的公子还不错,还算有点品儿。说不得将来能独当一面听。」 「能独当一面不是很好吗?将来有没有云家庄,江湖史依旧能流传下去。」 她猛地张眼。 「在咱们这一代不大可能,也许再过两代,傅姓、公孙可以放手去做其它喜欢的事情。」他一直望着她,微笑道。 云家庄根本有心把这个百年老壳让人家去背嘛……但她竟然能理解,因为偶尔她也很想回到只卖酒的李今朝! 「两代,还很久呢。」她笑道。 「至少妳我的孙儿有选择,这也不错。」 「……我睡了。」她闭上眼装睡去,面色却微微烫起来。 娘,爹会跟妳这样说话吗?很有可能哪,妳这千金小姐才会乐滋滋地跟爹跑了。孙儿?她还没想这么远呢。她嘴角掩不住笑,道: 「傅临春,你唱首曲儿让我容易睡吧。」 「好啊。」 她满面笑容。他的歌声不赖,只要别睁眼看着他正经八百的哼曲儿,绝对是一种享受。 宁静的夜里,温暖的歌声轻轻袭了过来。 「妹妹啊妹妹,哥哥疼,哥哥爱……长命百岁,儿孙满堂,牙儿光光,无齿小嘴惹人爱……」 她突然张开眼,看着他手指不动声色落在她的人中间,像在探她鼻自心。 「……傅临春,我还没死。」 「我知道,妳死不了。」他上床,拉过棉被,没睡下,反而俯下头吻着她。 她心一跳,直觉搂住他的颈子。一头黑发落在她两侧,掩去了外界的视野。她主动回吻,试着以小火苗对抗大火球,吻着吻着,暗叫不妙,平常他随意,就算她翻身压住他,他也任她玩,现在她试着反击,发现他竟然不动如山。 娘咧!小羊终于化为大野狼啦!这次要惨败了! 火焰般的热吻让她无法把持,不由得竖起白旗,十指探进他的中衣内,抚摸着他结实的胸膛。暖啊,真暖啊……真巴不得跟他融为一体,窃取他的温暖。 「真好,妳心跳还在……」他温声说道,吻着她的颈子。「今朝?」 「干嘛!」人要有始有终,把事情做完,再说话行不行? 他又吻着她的眉心,垂下眸对上她藏着月光的眼眸,柔声道: 「妳是我的第一个女人。」 她一顿,再顿,三顿,顿到最后,混乱的脑袋慢慢清醒,她低声道: 「你说错了吧?应该是,你是我的第一个男人。」 「是么?」 她满面通红,嘴角掩下住春意,把他搂个满怀,大叫道: 「傅临春,你真是懒得彻底!这世上,只有我才能让你感兴趣,让你悬在心口上,让你想一口吃掉我,是不?」这家伙真是走狗屎运了,明明懒到对女人没兴趣,偏偏不小心跨进她的世界,一头栽了下来!她就说,人人一喜欢上她就断不了的嘛! 他抚去自她眼眸落下的月光,而后轻舔着沾着她泪的指尖。 「什么是夫妻呢?多半,就像咱们这样吧,我心里多了个人,以往我窝在云家庄,是没事做,现在我窝在家里,却是因为这家里一直有我心爱的人在。」 她看着他。 他又轻笑,吻上她的额面,喃喃道: 「我喜欢上一个姑娘,本以为彼此有情,与她相伴到老,就心满意足了,倒也不曾想过其它,却不料,原来最是心爱最是致命,妳才是我的麒麟草。」他停顿一会儿,望着她,她一脸呆然,他又微笑:「今朝,这话我得要说,若是不说,也许哪日妳会遗憾,我也会遗憾。」 「……你要说什么?」她声音哑哑的。 他神色自若,笑道: 「没什么重要的话。我只是想告诉妳,麒鳞草能使人产生幻觉,终至发疯。这株麒麟草待在我身边愈久,将来爆发的威力愈是出乎意料,今年她才伴我第几年啊,我就差点走火入魔了。以我的本性,要走火入魔太难了。偏偏,在当下,我心想就这么入魔,是不是会好些?」他住口甚久,而后,沙哑笑道:「妳道,这就是我的报应吗?」 她眼泪滑落,摇摇头,抿着嘴,抱住他,骂道: 「你这混蛋,我以后多注意自己就是了!娘咧,这样威胁我!报什么应?我要被雷打了,你也逃不开,你要有报应变成疯子,我也变疯子就是!」 她也不管那时她人死了,还怎么陪他疯!真是王八蛋!这个人,真的是性子温和吗?根本是藏着绝情的本性吧! 「好啦!」她哭道:「我发誓,以后没有偶尔玩乐了啦!我会保重,如果我还没有满面皱纹就去见阎王,那……」 「妳转世后,就来看我服了这株麒鳞草后的下场吧。」 她眼泪停住。 「……」娘的,真狠!傅临春性绝情,绝对是云家庄一大秘密,温和都是假面具。她大声喊道:「我发誓,我要还没满面皱纹就去见阎王,下辈子就、就回来看傅临春变、变疯子的样子啦!」娘的娘的!被吃定了! 「我放心了。」 放心?这就是他要说的「不先说出来,彼此会遗憾」的话?对!他是不会遗憾了,现在很怕遗憾的会是她!王八蛋!哪有人拿自己做恶咒!就是看准她哪天被阎王抓去下棋,她会拍拍屁股不回头地走了……都嗝屁了,谁还管他啊! 难怪下午他抱她回来时,他不发一语。她觉得奇怪,但因为太困了只得先沉梦乡,在合上眼时,看见他转身对着窗外不知吐什么……吐血吗? 思及此,她心里咒骂的次数降为零,抱紧他,嘀嘀咕咕着,突然觉得,以后打雷时,她可能不那么害怕了。她嘴角翘翘,很不害臊地转移他的注意力,问: 「那哥哥现在是要继续呢,还是要睡大觉?」 这一次,「哥哥」两个字带着几分瞹昧与情意。 他那黑黑的眼儿,竟如云家庄七彩烟火的灿烂。他慢慢地道:「继续吧。」 她本以为他会说随便,她就可以说她要继续。然后翻身压住他,哪知他会蹦出这个答案来。 她赶紧要推倒他夺回主控权。她就爱跟他这样玩,平常他也随她—— 推,推,推—— 推不动啊! 娘喂,壮烈成仁了……这是她最后残留的意识。 这一夜,她淹没在狂风暴雨的大海中,淹没再淹没,淹到最后,喘不过气,好不容易爬上岸又被人拽下大海,救命啊!她发誓,她保证会活到七老八十,让她上岸吧……她再战江湖的功力是很弱的…… 她认输了!以后再也不敢拿他当布娃娃玩弄了,布娃娃反击是很可怕的! 傅临春的本性,根本不是温吞,也不是绝情,而是报仇心重的小人吧!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几年后—— 「今朝!」 刚下马车的李今朝,回头一看,惊喜交集。 「兰青,真巧!我们一块到家呢!」 兰青快步走来,大妞在后头拖着棒槌追着他,最后兰青叹口气,回头一把抱起大妞,才朝她走来。 她迎上前,笑道: 「说好的,说好的,你不准再把大妞留在这儿,跑出去帮五叔找配制血鹰解药的方法!你至少得在这里留上两个月,天天陪我们一块吃饭才行!」 兰青笑道;「以后我要留多久都可以。」他任着大妞拉扯他的头发。 李今朝一愣。 兰青柔声道:「解药,配出来了。」 她目瞪口呆。 「我与傅临春带着药回来,中途遇上岳观武。正好,解除血鹰,需要内力雄厚的高手,岳门主二话不说,愿意耗去数年内力,与傅临春轮流助妳化解药性。只是岳门主有要事缠身,我一时等不及,先回来通知妳这好消息。」有人相助,绝对有益今朝,难怪傅临春愿意耐心等着岳观武,以防岳观武临时改变主意。 兰青见她一脸呆傻,不由得笑着弹了弹她的额面。 「以后,又是生龙活虎的李今朝了。」 她闻言,一喜,击向大腿,喜孜孜道: 「说得对!以后又是生龙活虎、夜夜笙歌的李今朝了!从今天开始,家里不买茶,改买酒了!」 「……」兰青叹息。眼前这大姑娘,不管有没有中血鹰,其实是没差的吧? 尾声 三年后—— 云家庄所居之城。 近除夕的倒数日子里,街上人来人往,城里商楼内,却是安静无声。 现在的李今朝,眼角有点笑纹,乍看之下,带点市井气息,肤色健康,心境有时跟孩子差不了多少,跟大妞赖皮,可以一路赖到她枕边那个男人,无耻至极,但此时此刻,她一身干净俐落衣裙,负手跟着杜连之上了二楼。 「就在里头。」杜连之道。 她点点头,跟着走进特别室里。特别室空无一人。她听见杜连之讶声道; 「还没来……也对,是该由我们等彭老板,礼数才够。」 她东张西望,来到窗前,看着热闹大街,然后挑了靠窗的椅子坐下。 「这一次,三方会晤,希望有个好结果。」杜连之喃喃道。 她把玩着腰间铜板,笑道:「自然会有好结果。你干耗在江湖上,迟早完蛋,要从江湖谋利不简单,还不如回到你熟悉的环境去。」 「李姑娘不也混进江湖里,全力支持着云家庄吗?」 「但是,我在这里头玩得很愉快啊。不愉快,我早跑了,何况现在还有我喜欢的男人在……」说到此处,有人敲门。 进来的是名送茶小仆。 「请用。」小仆很骄傲地答道:「点心都是春香公子爱吃的。」 杜连之一怔。 「茶是彭老板爱喝的。」一名锦衣青年自门外走进。 「彭老板!」杜连之迎上前。 青年笑道:「杜老板不妨尝尝,每个上商楼的老板,都会带一些回去的。杜老板要还有兴趣,可以上金香楼去,金香楼有云家庄每月菜单,让你可以享用云家庄的一切饮食。」 「云家庄?」 「云家庄风头正健,自是商机无穷,华家庄如能争气,我也比照办理。」青年笑着,来到她的身边又道:「喝喝这茶啊,李姑娘,茶,是彭老板爱喝的。」 她面色一垮,咕噜噜地一口饮尽。 杜连之察言观色,微有疑惑,却没有问出口。只道: 「此次见面,是我与李姑娘共同约彭老板,相关合作的部分,如果三方都同意,彭老板定有好处……」 「好啊。」 杜连之一顿,慢慢移向李今朝,刚才答话的是她…… 青年笑道: 「杜老板,其实杜老仙逝后,我们是想吞并杜家商的,你求好心切,想摆脱旧有的包袱,可惜,眼界有些……这几年我一直在观察你,你太急躁,在华家庄投下太多,再这样下去,金山银山也是一场空,此次两方合作,你不妨安分些,我敢保证,杜家商将来会在江湖上有一席之地。」 「两方?」他迟疑着。 李今朝嘿笑两声,道: 「杜公子,你以为云家庄的背后净是一些搏得名声的稳当生意,就能取之不尽了吗?与其让人去做那种生儿子没屁眼的黑心生意,还不如经我的手,有点余地可留。下回,你上彭家赌场时,我会差人招待你。」 杜连之瞪着她。 「我忘了说,我娘姓彭。」她笑道。 杜连之的目光自她腰间五枚铜板移到他一直以为是彭老板的青年。 那青年的腕上系着黄绳,上头有四枚不起眼的小铜板。 这青年,跟李今朝是一家人!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一出商楼,她东张西望。很久没回来了,金香楼重咸重辣,她一定要重游故地! 既然云家庄有心要让华家庄壮大,她也不会任杜连之毁掉华家庄。杜连之的合作细节,她就交给彭老板二号,现在她……吞吞口水,肚子全是茶水,绝对要上金香楼一趟。 正这么想的时候,忽地街上有人惊叫,一抹橘光映入眼瞳,她吓了一眺,直觉以护腕来挡,热度擦过她,击中附近的大树。 「娘喂!」她大叫,整个人蹦离原地。「是哪家没良心的小臭头,竟然玩火球……」不对,小孩最多丢雪球,谁要玩火球就是三太子哪咤附身了! 她定睛一看,人群匆匆集中在街上一处。她掩不住好奇,挤进去看八卦。 人群里,有人自语道: 「光看这火球的力道、大小,就知道是黄山三侠的。不,现在叫三狗了。」 她瞄去,说话的那人正是华家庄大公子。华家庄终于也懂得神出鬼没了。 「三狗?」她问道。 那华家庄公子头也没回,随口道: 「据闻,前两个月黄山三侠手刃仇人。以眼还眼,本是江湖常事,偏偏三侠连三十六口无辜的家人也杀,毁得尸无全尸。春香公子直接将黄山三侠改成三狗。这三十多年来,江湖有不成文规矩,再大的仇恨也不能累及不是江湖人的家眷,说起来,这也是云家庄一手促成的规矩呢。」 「傅临春呢?」三狗咆哮着,让躲在角落里的一般百姓个个掩耳。 「傅某不就在此吗?」傅临春的声音自远而来如水波涟漪,浅浅荡开。 李今朝细眸顿时暴起,用力揉揉眼再看个仔细。明明傅临春还很悠闲地在街头散步,怎么转眼间跑到大街中央上来了? 他一身新冬衫,负手立在那儿,风采潇洒,令人垂涎。她抹抹嘴角,明明见惯的了,偏她还很容易被迷得晕头转向,可恶。 黄山三侠怒道: 「好个傅临春!你不辨是非,竟以春香公子的名义,毁我三人声誉,云家庄根本毫无公平可言!你不烧掉那册子,今天我们黄山三侠绝不放过你!」 「烧掉之后呢?」傅临春和气生财问着。 「烧掉之后自是重写其册。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父债子偿也是理所当然,如果当日他们不群起反抗,我们又怎会……」吱吱喳喳,长篇大论起来。 「老天,他们是在当说书人吧?」狂奔来到傅临春身边的二公子低语;「这种颠倒是非的事情,我们怎么可能写得出来?」 「好啊!老八,去把江湖恶人册取来。」傅临春微笑道。 云家庄数字公子几乎都到齐了,众位公子瞪着他,八公子更是努力要跟傅临春的眼神搭上边,试图交流一下。 傅临春随和可亲是庄内公认的事实,但没必要对三条狗可亲到这个地步吧? 「不止要烧掉那恶人册,还要将我们改入江湖侠人册。」黄山三侠大喜。 「小事一桩。」 「还有,咱们明明叫黄山三侠,谁改成三狗的?」黄山三侠得寸进尺道。 「嗯……」傅临春回头问道:「是谁改成狗的?」 数字公子有志一同瞪着傅临春。还会有谁改?能够随便乱改人名号的只有一个,那个人如今正在问他们是谁改的! 「如果今天没有一个是非,云家庄怎能在江湖立足?傅临春,你道歉!」 「对不起,是傅某管教不严,老八还不快去取?」 「云家庄一向以公正闻名……」怎么可能这么好说话? 「你们都说是澄清事实了,就照你们说的记录吧。」 「你发誓?将我们说的真相写入册里后,永远不改?」 傅临春微微一笑,那笑容令人如沐春风。俊眸轻瞟,落在人群中的人儿,而后定定望着她。 李今朝心一跳。娘啊,她今早才入城,这样他也能发现她? 「春香公子?」黄山三侠叫道。 傅临春慢吞吞道:「我发誓,如改半字,就五雷轰顶吧。」 李今朝闻言,呆住。这个男人,是不是太随便允诺了? 「傅临春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儿在骗!我们说什么你就允什么?绝对有假!」说到最后一句时,其中一名黄山狗情绪激动地拉开弩弓。 眨眼之间,弩弓竟裂。 李今朝发现她跟大家正在做同一个动作——用力揉着眼睛。 弩弓确实断了,而且三狗已经瘫在地上难以动弹,傅临春就站在三狗旁,撢着袍子,含笑道: 「这新衫,还不能沾血。」等曝光够了再沾,比较妥当。但这话他是不能说出来的。「傅尹,去处理这三个人。」 「请问……怎么处理?」傅尹虚心求教。 「别让他们再来叫嚣就好。」傅临春很随意地说道。 「等等,等等!」黄山三狗就算是死,也要护住名声。「傅临春,无论如何,刚才你已发誓……」 傅临春那小白脸似的面容有些吃惊,道:「哎,我发了什么誓?」 「如果你不修改江湖册,会五雷轰顶的!」 傅临春停顿一会儿,徐徐抬首看着万里蓝天,笑道: 「今天天气不错。」语毕,不再理会他们。 「傅临春,你还要不要脸?你发的誓,谁都听见了,如今你违背你的诺言,根本不配为云家庄公子之名!」黄山三狗叫道。 傅临春不痛不痒,完全不当回事。 她的下巴很想掉下来,可是,她更想笑。她把玩着有些淡色的秀发,她的发色原是黑得发亮,植入血鹰后,因体质关系一夜转淡,如今血鹰不在她体内,发色还是很遗憾的保持淡色,但,家里那个男人爱就好了。 她眼珠子开始不安分地转了起来,而后,爽快地偷笑,往傅临春慢步而去。 傅临春是背着她的,所以他没有看见她正跟着他,而数字公子跟一些百姓,则是同时停下动作。 「哥哥啊哥哥,可愿与妹妹手牵手,一生一世,相亲相爱,亲亲嘴儿,摸摸胸……」 蓦地,傅临春停步。她也跟着停步。 他慢慢地转过身,瞟向她。 她嘿嘿笑了两声,走到他的面前停下。 他扬起好看的眉。 真过分,都几岁的人了还是小白脸一个,连点皱纹都没有。如果不是晚上老有机会验明正身,确认这男人真是男人,她真要以为是哪儿冒出来的鬼怪呢! 血鹰组织年前已彻底消灭,云家庄明里暗里施力不少。今年,她总算可以在阳光下堂而皇之的出现,可以跟没有易容的傅临春当众说话了。 「这个……可怎么好呢?」她叹道。 「嗯?」他微笑着。 「今年除夕我打算分两半,一半跟老家人们过;另一半,不知上哪去才好呢?除夕夜,良宵难度啊!」 他的微笑不变,眼瞳里却漾出薄薄的情欲。她心一跳,决定光天化日下最好少挑战傅临春的底限,因为大海爆发时是很可怕的,她可不要再爬不上岸,痛哭失声地求饶。 「如果妳不介意,那就上云家庄来过除夕吧。妳八年多未曾来过云家庄过除夕,里头变动很多。」他柔声道。 「我要用什么身分上云家庄过除夕呢?」她眼珠子骨碌碌转着,贼兮号地。 是啊,要用什么身分呢?云家庄除夕向来是自家人过的,外人几乎很少加入,数字公子目不转睛等着春香的答案,甚至,八公子直接踢开三狗,蹲在地上写册。华家庄的大公子看见了,赶忙也借来纸笔,就地挥毫。绝对不输云家庄! 「嗯……什么身分呢?」他若无其事偏头思索着。 呸,这个人还真会装模作样!今天她是来报仇的!每年春天傅临春遇春则香,害得她这个枕边人,每天都香气四溢,好不丢脸。春天,是她的恶梦啊!偏偏他身香令她不易头痛,害得她每天晚上都成他的布娃娃……她嘴角撇笑,道: 「听说傅家四十而婚,你还有两、三年呢,不急不急。」 「有这祖训么?我不记得了。」他一脸无辜。 她眼睛暴凸,就知道这个人根本就不把狗屁事放在心上。现在她过得很快乐,生活自由,虽然家里的香香老爱以高雅的举动去耍无赖,但她想,她李今朝这一生过得还算尽兴,成不成亲她都可以,只是偶尔想起娘亲成亲后操劳过度,她还是再悠闲几年好了。 他伸手抚摸着她十年不变的耳环。「成亲时也戴着这耳环吧。」他怯天。 「好啊……」答得太快,她瞪着他,赌了!「傅临春,敢不敢现在亲我?」 「敢啊。」他俯下头,擦过她的嘴,火苗立即烧起。 她立即往后跳一步,避开他的深吻。幸亏她逃得快,要真被火焰吞了,她也不要面子了。整条街一片死寂,她力持镇定,决定先退再说。 她满面明媚,嘻嘻笑着;「晚上我再过去庄里,现在我……去探探旧人。」 「不如请对方来庄里吧。冬天易有雷雨,一有雷雨妳明明不怎么怕了,又爱往我这儿钻,我怎能放妹妹独自在外头?」傅临春眉目如春,笑得愉快。 「……」娘咧,她要去金香楼吃香喝辣也会被看穿?她不及说话,就被他托住腰身,看似是亲昵,其实是被拖着走了。 曾经,看过当年李今朝示爱遭拒的小老百姓们,全部跟木头人一样,没有一个人说得出话来。 数字公子,埋头就写。 傅临春,名号春香公子,年过四十方婚。婚日为冬日除夕,其妻李今朝以八人大轿抬进云家庄。李今朝,为该城卖酒女,乐观好施,为一代杰出女子,傅临春难掩心动,遂苦追十余年,其诚感动天,佳偶天成也。 当日雷雨不停,定为天贺。 ——春香情史·云家庄撰述 博临春,名号春香公子,年过四十方婚。其妻李今朝以八人大轿抬进云家庄,该日,各地八方入城百姓疑为李今朝之暗中人马。李今朝,为某商老板,性喜豢养男色,傅临春为男色之一,事后李今朝主动求亲,意图夺云家庄之权,傅临春误把瑕疵当无价宝,云家庄危矣。 ——春香公子情史·华家庄撰述 「李今朝,到底是什么身分?」有人同时阅过云家庄与华家庄的册子,对于各说各话相当迷惘。以前只要信云家庄就好了,现在要信谁? 「李今朝,自然是个卖酒女,云家庄这本,是经春香公子亲写,才放入汲古阁第二道大门后,还不够真实吗?」有人这样答着。江湖史,一直在记载。 【全书完】 后记 江湖史的部分,终于告一个段落,换句话说,就是云家庄莎哟娜拉了! 本来云家庄系列,只有《一鸣天下》跟《春香说……》,《闲云公子》是意外诞生,所以春香的细微设定跟闲云有点类似,因此春香写得很慢很慢……我不喜欢加系列名就是如此,因为好像背上有壳,不去解决它就会忘记它,然后将它沉封在地底。 《春香说……》还有另一个书名:「今朝醉」。可惜书名不能双挂,不然很想一块弄上去xd。李今朝跟春香这一对,可以说是有点互补的,当李今朝在赌场或跟人斗蟋蟀时,傅临春就会在茶馆或家里自在品茗,各有兴趣,但要两人兜在一块看戏喝茶时,也能相处融洽,这就是写到最后,作者的感觉(其实依傅临春的个性,要斗蟋蟀也是可以,只是容易输)。 本来想在《春香说……》后放一个番外篇的,但,咳,看也知道书有点饱了,就让我们简单地进行一下另一个云家庄未来发展小番外—— 公孙显的女儿名叫公孙孙孙,为下一代女公子,也是云家庄历代中第一任女公子,她的背后一直跟着一个男人,名叫傅棋……嘿,对,就是在《一鸣天下》中完全不像男主角的人(有一点像啦,就是面目清秀),他在岛上生活很久,几乎是把公孙孙孙从小看到大,她接手云家庄,他自然也会跟着保护她,然后就这样了……年纪相差颇大的一对。 虽然很感兴趣,但我实在不想写这一对,闲云会变成爷爷级人物。 所以,江湖史,到此为止吧(在此立誓,如有反悔,不必接受任何惩罚)! 希望二〇〇七年大家都能阅读到喜欢的小说,并因此感到愉快。 最后,如果有兴趣的朋友,可以上网找「于页网」,那是我的网页。网页是现代人必备工具,这几年还很流行部落格,天知道未来几年又将风行什么?有人的地方,就会一直进步,就会一直八卦,就会一直真真假假……我们继续看下去吧。 嗯,看看接下来还会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