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主子》 楔子 【楔子】 初次见她,是在火焰中。 一场熊熊大火,将一切烧成灰,华美的屋宇坍落,地上血迹斑斑,散落数十条死尸,有的断手,有的断脚,有的全身焦黑,惨不忍睹。 而她,仗剑怔立于烈火中,衣袂飘飘,出淤泥而不染,雪白的小脸蛋木无表情,失神的瞳孔映着眼前地狱般的景象。 至今他仍记得自己当时的震撼。 看她年纪,不过十一、二岁,身材矮小,骨架纤细,手上却持一把与她外貌甚不相称的长剑,剑身比她半人还高,教他不禁怀疑,她真的使得动那把长剑吗? 他比个手势,命黑松扶着大病初愈的他,一步步走向她,颤巍巍地在她面前停住。 「小姑娘,这剑是你的?」 她点头。 「这些人,是你杀的?」 她震动一下,不吭声。 「到底是不是?」他又问。 她抬眸,眼神空茫,似是陷在另一世界。「……或许是吧。」 「或许?」他眯起眼,更仔细地研究她。 是装傻?抑或真痴?自己杀人与否,怎会不能确定? 「你叫什么名字?」 她又摇头。 「连自己的名字也不记得?」他不信。 「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这更奇了。「怎么可能?」 「师父说,战斗的兵器,不需要名字。」 战斗的兵器?是指她吗? 他心弦微紧。「那人们都怎么叫你?」 她奇怪地瞅他,仿佛他问得可笑。「没有人叫我,只有师父。」 「你师父是谁?」 她不回答。 「他人呢?」 「死了。」 「死了?」他玩味地沉思。一个与师父相依为命的孤女,一夕之间,挑了风云庄数十条人命。 可能吗? 瞧她年纪轻轻,世上真有这样的剑术奇才? 「三少爷,这些人当真是这个小姑娘杀的吗?」他贴身的跟班黑松也不信,张着眯眯细眼,惊恐地瞪着眼前惨绝人寰的一幕。 「不论是真是假,这小姑娘,我要定了。」说着,他剧烈咳嗽,咳到仿佛几欲呕血,黑松慌忙拍他的背。 「三少爷,你没事吧?我看我们还是——」 他举起扇柄,阻止黑松继续说话,对那少女淡淡微笑。「你,要跟着我吗?」 「跟你?」黑白分明的眼俱是狐疑,也显得空洞无神。 「你无家可归吧?我可以供你吃、供你住,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每个月还给你银两,让你钱多到没处花。」 「我不要银两。」她反驳。 「你要的,这世上谁都要银两,没听过『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吗?」 她怔然瞧他。 「看来你该学的,还多着呢!」 他嗤笑,将她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火焰烧落一根屋梁,砰然倒在他身后约莫一寸之处,黑松吓得揽着他往一旁退,他却不惊不惧,视线依然钉在少女身上。 看够了,他忽地展扇,好整以暇地在胸前摇了摇。「决定了!从今以后,你就叫『红莲』。」 「红……莲?」 「对,红莲。」他意味深长地勾唇。 一朵降生在红色火焰中的莲花,一个武功高强的女剑客。 她将成为他在这尔虞我诈的江湖中,最有效的护身符—— 第一章 【第一章】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好一副宁馨的乡村景致啊! 平和,实在太平和,真教人如沐春风,不醉也难,可惜,唉唉唉,稍稍有一些美中不足。 若是,脖子上没有这把杀风景的刀子架着就好了…… 温行浪垂眸,目光落到那亮晃晃的刀面,然后又抬起,直视眼前蒙着脸,羞于露出庐山真面目的彪形大汉。 「我说,这位兄台。」他细声细气地扬嗓。「咱们萍水相逢,素不相识,您要打招呼,不妨用些礼貌的手段比较好。」 「你娘的啥礼貌手段!」大汉说话极粗。「你当我这是在跟你玩笑吗?」 温行浪溜他一眼。「你笑不出来,我是知道的。」 「你知道什么了?」 「瞧你连脸也不敢露出来,想必也明白自己正在行一件见不得人的丑事,羞愧着恼,笑不出来是自然的。」 「你、你说什么?」大汉脑筋虽不灵光,也没笨到听不出他是在讽刺自己,黑布后的脸色大变。「好你个小子!」刀锋更贴近温行浪细嫩的颈肤。「再多话信不信老子一刀砍了你!」 「信、信,怎么不信?」温行浪陪笑。「兄台,有话慢说,刀剑无眼,休伤了彼此和气。」 「哼!你知道识相就好了。」大汉满意地挑起一根粗眉。 「不知兄台究竟有何指教?」温行浪眉弯弯,眼清亮,笑容可掬。 大汉目光一眩,一时被他绝世的美貌所迷,皱皱眉,心下又窘又怒。 明明是个大男人,相貌偏生得比女人还美,粉面朱唇,一双桃花眼比那位名满京城的花魁还销魂,怎不教人气恼? 大汉喘息,心跳不争气地快了些,他咬牙,咳两声。「我没指教,只想请你跟我走一趟。」 「走去哪儿?」温行浪眨眨桃花眼,表情无辜。 大汉脸发热,懊恼地冷啐一声。「去哪儿你不必问,只要记得捎封家书请你爹拿东西来换就得了。」 「啊,原来是掳人勒索。」温行浪若有所思地点头。「不知兄台想要什么?黄金万两?宝马千匹?话说回来,在下家境只能算小康,并非什么大富大贵之家,还请兄台切勿开价太高——」 「别打哈哈了,你明知道我要什么!」大汉冷笑。「朝阳门温三公子,我要的,是你们的家传宝贝——天干剑!」 又是一个为了习得绝世神功的武痴。 温行浪无奈摇首。这些年来,不知多少武林高手用尽千方百计,前来朝阳门窃剑、夺剑、抢剑,一个个都无功而返,挑战者仍是络绎不绝。 只是大伙儿都是江湖人士,虽是觊觎人家的宝物,总也是规规矩矩凭功夫高下见真章,掳人勒索他倒是第一回见识。 「我说兄台,绑票这回事我虽不在行,却也明白既然要绑就该绑人家的心头肉、掌中珠,你绑我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的人,实在大大失策,你真以为我爹会为了救我,交出天干剑吗?」 难道不会?大汉半信半疑。 「你没打听过吗?我们温家三兄弟,最软弱蹩脚的人是我,我爹最气的人也是我,你掳了我去,说不定他还乐得眼不见为净呢!」 想玩他?大汉眯起眼。「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放了你?」 「放不放在你,我只是好心提点你,免得你白费心机。」 大汉磨牙。难道真绑了个无用的肉票?但无论如何,既然已经动手了,总不能无功而返。 「总之你跟我走就是,别废话了!」说着,他反剪温行浪双手,强迫人质跟自己走。 温行浪却杵在原地,动也不动。 「怎么啦?还不走!」 「我不能跟你走,兄台。」 「为什么不能?」大汉浓眉斜挑。这小子以为他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因为有人不允许。」 「谁不允许?」 温行浪淡淡一笑,星眸扬起,轻唤一声:「红莲。」 嗓音方落,前方树林蓦地传来一阵诡谲风动,叶片沙沙,一道红影在空中俐落地连翻数转。 大汉大惊,扣着温行浪退后几步,只见那红影瞬间已飞到眼前,如一朵红花,翩然旋落。 她驻足,凝定,单手仗持一把未出鞘的长剑,长袖飘飘,水红色的衣袂随风曳舞,姿态清冷而潇洒。 有片刻时间,大汉只是呆望着这位从天而降的年轻姑娘,她神情冷凝,雪白的容颜恰与身上的红衫成鲜明对照,虽然五官并不出色,只能算清秀而已,但全身上下绽放着一股勃勃英气,耀眼夺目。 大汉蓦地心中一突,有不祥之感,视线一落,触及她那把剑柄上镶的珍贵红宝石,猛然倒抽口气。 「你是火焰红莲!」 她不答,乌亮冰洌的眼瞳扫向他。 大汉顿时腿发颤,掌心发汗。 他曾听人说过,这位温家三公子身边有个剑术极为高强的女护卫,特征是一身红衣,以及一把镶着红宝石的火焰剑,剑如其名,出鞘时宛如火龙吐信,威风凛凛,却又灵巧诡魅。 朝阳门树大招风,温行浪丝毫不会武功,却能在江湖上自在行走,多管闲事,靠的就是这名女护卫手上那把剑。 据说她从不杀人,最多挑断对方四肢筋脉,废去其一身武功,但对江湖中人而言,武功尽失,生不如死,实是最惨烈的酷刑。 一念及此,大汉面如土色。 方才他见温行浪落单,这才动手劫人,没料到这朵火焰红莲来得如此之快。 「放了我家主子。」红莲声嗓清晰,语气不冷不热,不带一丝情绪,却是听得大汉胸口直发凉。 他咬紧颤抖的牙关。「别过来!不然别怪我不客气,一刀宰了他!」 「你若伤他一根寒毛,今日也别想活着离开这里。」红莲慢条斯理地响应,持剑往前一步,丝毫不在乎大汉的威胁。 大汉呼吸一停,未及发话,反倒是温行浪唉唉叫。「喂,红莲,你不会真不把你主子我的性命看在眼里吧?」 红莲轻哼,不语。 「别这样,我知道你生气,不过也用不着拿我的命开玩笑吧?」 「我早警告过你,别擅自离开我眼前。」红莲面无表情,拇指一弹,火焰剑微微出鞘。 「且慢!谁让你拔剑了?」 「我得救你。」 「不成,我不许你拔剑,万一伤到我怎么办?」 「放心,不会让你死。」 「可是……」 这是在干么? 大汉瞠目,眼见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自顾自地斗嘴,全没把他放在眼底,又惊又怒。 可恶!瞧不起他吗? 他咆哮一声,刀锋一转,在温行浪颈肤划出一道淡淡血痕。 红莲目光陡亮,纤指一弹,一粒铜珠疾射过去,弹偏大汉刀锋。他怔了怔,她则趁这刹那犹豫的空档,身形一转,旋风似地窜向大汉,火焰剑出鞘,精准地挑了大汉手筋。 他一阵哀嚎,刀把松落,她乘隙揽来温行浪的腰,将他护在怀里,一面挥舞长剑,大汉只觉自己全身被罩在一道挣不脱的剑气里,须臾,他左右两腿各中了一剑,软坐在地,痛苦地大声呻吟。 第二章 温行浪怜悯地瞧他。「本来是可以放你一马的,谁教你不识相伤了我,惹恼了我家红莲呢?」他笑吟吟地转向紧搂着自己的贴身护卫。「你说对吧?红莲。」 红莲不置可否,一把推开他,长剑还鞘。「你伤口没事吧?」 「你不说,我差点忘了。」温行浪连忙低头检视自己,见伤口泛出血丝,他哇哇叫。「天哪,流血了!」 红莲蹙眉。「男子汉大丈夫,出一点点血,别那么大惊小怪。」 唉,怎么她好似不太同情的样子?莫非还为了他私自离开在生气? 温行浪干笑了声。「闹了半天,肚子也饿了,咱们快回客栈用膳吧!黑松肯定等得着急了。」还是快快闪人为妙。 「且慢!」清亮的嗓音喊住他,他僵住身子。 「有事吗?」回首展露最动人的笑容,不论男女,只要是人都会着迷。 偏她视若无睹,来到他面前,玉手不由分说地解开他衣领。 他愣了愣。「这是做什么?吃我豆腐?」 「……」 「要吃了我,也别急着在这儿啊。」他嘴角邪挑,刻意咬她耳朵。「等晚上回房后,你尽管慢慢来——」 细长的指尖倏地掐紧他喉头,他吃痛,识相地闭嘴。 她从怀里掏出一瓶金创药,拈一些药膏在指尖,轻轻抹上他伤口。 他微眯眼,享受她指肤抚过他时,那冰凉又柔腻的滋味。 「好了。」大功告成后,她将药瓶揣回怀里。「可以走了。」 他却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怎么?」她奇怪他过分炽热的视线。 「原来你还是心疼我的,红莲,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受伤。」他嘻嘻笑,志得意满的笑容很小人。 红莲气息一呛。 老天!怎么会有如此自以为是的男人?真令人受不了! 她不理他,翩然转身,走没两步,只听后头传来几声呻吟。 「又怎么了?」她不耐地回首。 「嘿嘿。」温行浪傻笑。「说也奇怪,我的腿好象软了,走不动。」 腿软?走不动?红莲不敢相信。「方才那家伙真把你吓得那么厉害?」 「好象是吧。」 没用,真没用!她怎会跟到这种毫无英雄气概的主子? 红莲翻白眼,无奈地伸出手臂。「我扶你吧。」 「那最好了。」他目光一闪,邪肆地勾唇,不待她更进一步鼓励,很快乐地整个人贴近她软玉温香的娇躯—— 她搀扶着他,慢慢走回客栈,沿途惹来不少路人指指点点,她目不斜视,他亦毫不在乎,自得其乐。 快到客栈门口,温行浪远远地便瞧见他的贴身跟班正如一只无主苍蝇,急得四处乱乱转。 他嗤声一笑。「红莲,你放开我吧。」 「你可以自己走了?」 「就算走不了也得走,要不然让小黑见到我这样,说不定会以为我腿摔断了,将整间客栈闹得鸡飞狗跳。」 这倒是。红莲赞同地颔首。 这两主仆,一个胆怯娇弱,一个杞人忧天,恰恰是天生一对。 她松开臂膀,两人刚刚分开,正巧黑松也看到他们了,急如星火地赶上来。 「三少爷,我的好主子,您到底上哪儿去了?可担心死我了!」 「不就是四处走走瞧瞧吗?」温行浪拿扇柄敲他的头,淡笑。「担心什么?」 「我怎么不担忧?三少爷身子骨不好,万一在路上发病了,没人照看,那可怎么办好?」 「怎么?你咒我不得好死啊?」 「三少爷!」黑松又恼又急,胸口堵得慌,视线一转,见主子颈上一道细细的伤口,惊声尖叫。「天哪!你受伤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瞧你都快把人的魂给叫飞了。」温行浪阻止黑松发作。「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快叫店家上些好酒好菜吧,我饿了。」 「三少爷……」 「快去吧!」 「是。」黑松不情不愿地领命,自去张罗。 不过若是温行浪以为自己这样便能逃过一劫,那可就错了,一顿晚膳席间,只听黑松不停碎碎念,担心东又抱怨西,唠唠叨叨,逼得温行浪最后威胁要让红莲点他哑穴,这才耳根清净。 用过晚膳,温行浪借口明天一早就要启程,早早打发黑松去歇息,自己也在小二的引领下,住进上等厢房。 「客倌,房间都给您打点好了,若是还有什么需要的,请尽管吩咐。」 「多谢小二哥。」他掏出一串铜钱算是打赏,小二欢喜地接过,低声告退。 温行浪在桌边坐下,方要为自己斟一杯茶,只见红莲捧着一碗药走进房,他脸色顿时一变。 「又要喝药?」 「当然。」红莲白他一眼,仿佛嫌他问的是废话。 「那你先放着,我待会儿再喝。」 「不行,现在就喝。」她干脆地拒绝,看穿他想乘机偷偷倒掉汤药的鬼念头。 「能不能不喝?」他还想耍赖。「最近我身子感觉好多了,我看没必要——」 话语未落,药碗已直接送到他面前,黑乌乌的液体让他看了就倒胃口。 「喝。」简单一个字,不容置疑,再加上一双火焰似的眸咄咄逼人。 温行浪见无可抵赖,只得苦着脸,接过汤药,捏着鼻子,一口灌下。 「咳咳、咳咳!」他猛呛咳。唉,这药当真难喝,苦到最高点! 对他狼狈的模样,红莲毫不同情,径自在他对面坐下,取出银针试了试茶,确定无毒后,方为两人各斟了一杯。 「喝点茶润润喉吧。」她施恩似地建议。 他无声地咕哝一句,只得端起茶杯,默默喝。 「方才那个想掳走你的人到底是谁?」她忽问。 他耸耸肩。「谁知道?」 「不知道?」秀眉一扬。「那他抓你做什么?」 「你说呢?」他不答反问。 她寻思片刻。「是为了天干剑吗?」 聪明!他在心里赞她,表面却故意摇头。「是为了我。」 「为你?」 「因为我生得俊啊!」他指指自己俊美异常的脸孔。「我瞧他八成是被我迷得团团转了,才会一时鬼迷心窍,想把我掳走。」 红莲瞪他,半晌,重重搁下茶杯。「他是男人。」 「我知道啊。」 「你也是男人。」 「没错。」 「男人会喜欢男人?」她不相信地眯起眼。想耍她吗? 他暗暗好笑。「所以说你不懂啊!你不晓得这世上就是有男人喜欢男人吗?否则那些娈宠是怎么来的?」 「娈宠?」她是真不晓得。 「就是男人养的小白脸。」 「真有这种事?」红莲半信半疑,凝思片刻。 虽然她不明白男人怎么会喜欢男人,就连自己是女人,她也不觉得男人有啥好喜欢的,不过,这几年跟在他身边,她的确慢慢明了这世间有许多形形色色的怪事。 「好吧,我懂了。」 她点头,接受了世间确有同性相吸之事,想了想,她又颦眉。「对了,方才那人没轻薄你吧?」 轻薄?!温行浪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他望着她蹙拢的眉宇,明白她是真的担心他让人占了便宜。 第三章 呵,他就喜欢如此一本正经的她。 好玩。他笑着摇折扇。这女人又呆板又老实,虽然聪明却也容易被耍,真是太好玩,不玩可惜。 「你笑什么?」见他笑容灿烂,她隐隐察觉不对劲。 「没什么。」他端起茶杯掩饰笑意。「幸亏你及时赶到,那家伙来不及对我动手动脚,就让你给打发了。」 她闻言,安心地点头,顺便教训他。「我早说过,不准你擅自离开我眼前,这回幸好我及时出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是,是,你说得是。」他抿唇。 红莲喝口茶,若有所思地打量温行浪。 她这个娇主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比黄花大闺女还弱不禁风,偏又爱四处游山玩水,而且很有惹麻烦的本事,这一路上,不知招来多少抢匪刺客,若不是她一把长剑护他周全,他早在这险恶的江湖灭顶。 以前那些人看上的是他朝阳门三公子的身分,抑或是他身上的财物,也就罢了,没想到现在连他的美貌都有人觊觎。 看来她得想想办法才是…… 「你看什么?」这回换他奇怪了。 「我在想,你这样很危险。」 「危险?」 「正如你方才说的,你相貌太俊,会引起其它男子的觊觎,我们回朝阳门还有几天路程,为免又惹麻烦,我想还是做些防护比较好。」 「什么样的防护?」 她偏头思索。「戴面纱吧。」 「面纱?」 「上回我们不是在路上遇见明月宫的人吗?她们一个个脸上都系着面纱,你说她们是不想让男人见到她们的容貌,心生邪念,我想我们也可以比照办理。」 比照办理?温行浪嘴角古怪地抽动。 她意思是说,要他学明月宫那些娘儿们,在脸上蒙上那些五颜六色的薄纱? 开什么玩笑?他可是堂堂男子汉! 「我不戴。」郑重声明。 「为什么不?」 「我是男人,怎能做那种女子打扮?」 「有分别吗?」她不解。「你不是说,有些男人就是喜欢美貌的男人吗?」 所以她打算拿面纱蒙住他的「美貌」,以免那些男人心生「邪念」?温行浪脸上浮现三条黑线。 「我这也是为你好。」她很严肃地劝他。 他真是败给她了。 温行浪大翻白眼。 若是别人,他会怀疑对方是不是故意整他,但偏偏是她,他很明白她心眼单纯,绝不会九弯十八拐。 她是认真的。 正因为如此,才格外难缠。 他重重叹气。「唉,不好玩。」 「什么东西不好玩?」 你啊!他白她一眼,她亦睁着一双清澈水眸,他看着她,她也回看,目光在空中默默地角力。 他存心要折服她,她却是木然地无动于衷。 温行浪颓然收扇。算她狠!他认输了。 「我说红莲,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很难缠?」他感叹。 「有啊。」她点头。 「谁?」 她扬眉,端起茶杯。「不就是主子你吗?」 他哑然盯着她粉亮的樱唇,微微愣住。 是他眼花吗?还是她半隐在杯缘后的唇角真的悄悄弯起? 这下,究竟是谁玩谁,他开始有点不确定了—— 【第二章】 她的名字,是他取的。 她的身分,也是他给的。 十一岁前,她的命属于师父,十一岁后,她的命是他的。 她是护卫,他是主子,从两人初次见面那天起,他便让她明确了解这件事。 那年,她十一岁,他十六岁,她失去了师父,在江湖游荡,他则是大病一场,被家人送去临湖的别庄调养身体。 他在火场里捡到了她,带她回去,供她吃住,给她缝制了几套新衣裳,其中大部分都是红色调。 他说,她是一朵在火焰中诞生的莲花,最适合穿红色。 而她站在铜镜前,左看右瞧,实在不明白自己哪里像一朵莲花了,也不觉得自己穿红色比别的颜色好看,即便换上质料轻软的新衣,镜里纤瘦的身影,也不过就是一个寻常的小姑娘。 但,既然他说她像莲花,那就当她是好了。 既然他要她当贴身护卫,她就听命也无妨。 反正,她也无处可去。 红莲淡淡牵唇,坐在窗边,守着床上正安详沉睡的男人,思绪却飘飘忽忽地回到过去。 回到,她与他初识的那一年—— 春暖花开,一道红影在桃花林里舞剑,花随风动,随剑气旋落,一瓣一瓣,在地上铺成一条美丽的花毯。 「好剑法!」温行浪站在一旁观看,大声喝采。 红影不理会他,迳自提剑、下腰,挑起一朵桃花,抛向空中,唰、唰、唰唰,花蕊与花瓣分离,削得干净俐落。 长剑持平,银亮的刃面上,安息着惨遭分尸的桃花。 温行浪挑起一根花蕊,微笑。「没想到你的剑法如此精准,我果然没看错人。」 红莲静静垂下剑刃。「你还要我继续试演吗?」 「不用了,你的剑术高强,我已经很明白了。」他潇洒地展开摺扇,在胸前摇了摇。「唉,我要是能学到你本事的十分之一就好了。」 「你如果想学,我可以教你。」 他眼眸一亮。「你真的愿意教?」 她点头。 他深思地打量她认真的神情,哈哈一笑。「你愿意教我,我自然是很高兴,只可惜我这人天生就不是练武的材料,恐怕学不来。」 「师父说,只要肯努力,没什么是学不来的。」 俊眉一扬。「这是在鼓励我吗?」 她摇头。「我只是把师父跟我说的话告诉你。」 不是鼓励也不是安慰,只是陈述事实。 温行浪兴味盎然地瞧着不通人情的她。「你师父除了教你学武,还教你些什么?」 「还有什么要学的吗?」她觉得他问得奇怪。 「那当然啦,这世上可学的东西太多了。比方说,你会刺绣、缝纫、洗衣、煮饭吗?」 她摇头。 「姑娘家的东西,你一样也不会啊……」他若有所思。「那读书写字呢?你会不会?」 还是摇头。 「如此说来,你的生活里除了剑与剑术,没有别的了。」他似笑非笑。「原来你师父真把你当成是一件战斗兵器。」 那有什么不对吗? 她疑惑地盯着他看来不甚舒朗的神色。 「对了,你还是不肯告诉我你师父的名字吗?」他忽问。 「我说过,我不知道。」这是实话。 「至少可以形容一下他是怎样的人吧?我很好奇呢!」 她垂下眸。「我发过誓,绝不能跟外人提起她。」关于师父的一切,只能是永远的秘密。 「是吗?」他语气似有些嘲讽。「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 她默然,静静站着,等待他吩咐,忽地,桃花林外隐隐传来一阵脚步声,她戒备地挺直背脊。 他则是猛然大咳起来,咳嗽声响亮得怕是几丈外都清晰可闻。 她惊愕地扬起眸,望向他咳得铁青的脸色。「你还好吧?」 「我……咳咳,没事。」他以扇捣唇,摇摇手。「红莲,你再……演示一套剑法来瞧瞧。」 她犹豫片刻,点点头。 第四章 长剑一抖,她潇洒地舞起另一套剑法,剑气森森,瞬间笼罩整座桃花林。 一套剑法舞毕,原本在林外的人也刚好走进来,是个身材颀长的青年,浓眉俊目,英气朗朗。 「大哥!」温行浪爽朗地叫人,后者却不应,一迳注视着红莲,锐利的黑眸掩不住吃惊,将她从头到脚看个仔细后,才转向一旁的温行浪。 「三弟,这小姑娘剑法当真厉害得紧!」 「大哥也这么认为吗?」温行浪呵呵笑。「我才跟她说,要是我……咳咳,能学到她十分之一的本领就好了。」 「你怎么又咳了?病还没好吗?要不要请大夫再来瞧瞧?」 「不打紧,我这破烂身子就是这样。」说着,他又咳嗽几声。「对了,大哥,我还没跟你介绍过呢,这位就是红莲。红莲,这是我大哥温行风,快叫大少爷。」 红莲闻言,上前一步。「大少爷。」 「嗯。」温行风朝她微微一笑,又转向么弟。「爹说你在别庄附近检了个小姑娘,就是她吧?」 「是啊。」温行浪笑容灿烂。「爹还答应我,留她在身边做我的贴身护卫。」 「我听说了。」温行风颔首。「不过我觉得奇怪,你如果要人保护,家里武功高强的随从多得很,为何偏偏要这个小姑娘?」 「因为她好玩啊。」温行浪的回答很妙。「大哥你也晓得,我这人最怕无聊了,家里那些叔伯武功虽然厉害,却一个个都是罗唆的老头,红莲就不同,跟在我身边,又不罗唆,又归我管,随我怎么玩都行。」 「你都几岁了,怎么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温行风低声斥责。 温行浪只是笑着耸耸肩。 温行风沉思半晌。「你既然喜欢她,我就不多说了,好好对待人家,别净想着怎么欺负人。」 「知道了,大哥。」温行浪很乖巧地眨眨眼。「对了,二哥呢?好几天没见他了,他去哪儿了?」 「四海帮的新帮主即位,爹派他送贺礼去了。」温行风回答,锐眸闪过一道谜样的光。 「原来二哥闯江湖去了!好羡慕啊,我也想去。」温行浪表情向往。 「你啊!把自己身子养好再说吧,整天只想着玩。」温行风半无奈地摸摸么弟的头。「大哥还有事要办,先走了。」 「大哥慢走。」 恭恭敬敬地送走兄长后,温行浪笑吟吟地转向她,星眸一闪一闪,灿亮异常。 「连我大哥都称赞你剑法好呢!红莲。」 那又怎样? 红莲眼睁睁地瞧着他,不明白他为何笑得如此开怀。 「总有一天,你会成为我最好的护身符。」说着,他轻轻卷起她束发的红丝带,在指间把玩。 要她成为他的护身符,她是无妨,不过他对她管东管西是怎样? 红莲很快就发现,自己跟到一个麻烦的主子。 他除了要求她日日练功,只要得空,就会强拉着她,硬要她学读书写字。 她长这么大,从未拿过笔,如今要她坐在书桌前几个时辰,握着软趴趴的毛笔挥来舞去,还真不习惯。 初始,他先教她写自己的名字,接着要她默三字经,什么「人之初,性本善」,搅得她晕头转向。 「这跟我保护你有什么关系吗?」她很严肃地请教。 他却是笑嘻嘻地解释:「是没什么关系。只不过人活在这世上,不会读书写字,就少了很多乐趣。何况万一以后我有事留字条给你,你总不能都看不懂吧?」 说的也是,万一他遇上危险,留字求救,她总不能看不出端倪。 她点头,算是接受这理由。「你要我学写字,我就学,不过有必要背诵『三字经』吗?」又不是武功心法,也不是剑法要诀,实在看不出这部落落长的口诀有何益处。 「这个嘛,是在教你为人处事的道理。」 「为人处事的道理?」她迷惑。 他轻声一笑。「我知道你不懂,不过就因为不懂,才要教你。这世间说简单很简单,说复杂也很复杂,总之就是有一套伦理规矩,不照着做不行。」 她睁着清亮水眸,不解。 「比方说吧!」他拿扇柄轻敲桌子。「你是护卫,我是主子,身分上我比你高,所以你得听我的话,敬我一声『主子』。」 「就像我得听师父的话一样吗?」 「不错。」他赞许地点头。「就像你听师父的话一样,对我的命令,也要绝对服从。」 她听师父的话,是因为他是她师父,教她养她,但他呢? 「我也一样教你养你啊!」彷佛看透她内心的疑问,他笑道。「哪,我供你吃住,是不是在养你?教你读书写字,是不是在教你?」 那倒……也是。 她又让他给说服了。 她摸摸鼻子,不再抗议,毛笔蘸墨,埋首继续在宣纸上写下一个个歪七扭八的字。 「真丑!」温行浪毫不客气地评论。「简直是鬼画符。」 她抬眸。「鬼画符是什么?」 「鬼画符你也不晓得?」他愣了愣,接着朗笑。「有趣,真真有趣!」看来他真的捡回一个好玩的小姑娘了。 「像你写字这样就叫鬼画符啦。哪,让你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好字。」他在她身旁坐下,兴致勃勃地挽袖,提起毛笔。 力透纸背的墨迹,一笔一捺,圆融潇洒,自在如意。 写罢,他得意地搁笔。「你瞧瞧,我写得好吧?」 红莲拿起他的墨宝,很仔细地瞧,很认真地瞧,却看不出好在哪里。「我看都一样。」 「都一样?」他嘴角一歪。「跟谁一样?」 「跟我一样啊。」她比对着两人的字迹。「你这里是一撇,我也是一撇,这是一横,我也是一横。」 没错,他们是写相同的字,但写出来的格调可就差很多。 温行浪眯起眼。「你真的觉得我们俩写的字一样?」 她点头。 对牛弹琴,真是对牛弹琴!他摇头哀叹。 「我看书上写得还比较好。」她又发表高见。「你瞧这字一个个都小小的,又很整齐,不像你写得大大的,又扭得乱七八糟。」 他一笔漂亮的行书被她批评是乱七八糟? 温行浪先是忍不住懊恼,继而嗤声一笑。 「罢了罢了!谁教我偏偏检回一个毫无慧根的小姑娘呢?」说着,他伸手欲扯她的发。 又来了。 她直觉避开,结果不小心打翻了砚台,黑色的墨水渗进衣袖里,还有几滴溅上她的脸。 他哈哈大笑,伸指点她颊上的墨。「瞧你,成了大花脸了。」 「你不要老是碰我。」她抗议。 「为什么不?」他偏偏要碰,手指继续刮她脸颊。「你不喜欢吗?」 「不喜欢。」她说得直率。 他闻言,大退三步,手捧住胸,夸张地感叹。「喔!我被刺伤了。」 什么被刺伤了?她呆呆瞧着他。 「我说红莲,你晓不晓得,从小到大,没有哪个姑娘家见到我不脸红心跳的?」 「不晓得。」答得好干脆。 他一窒。「好吧,那我说给你听。你知不知道那些姑娘送我一个什么样的称号?玉面潘安!」 「那是什么意思?」 第五章 对牛弹琴,真是对牛弹琴!「潘安是古代一个美男子,这称号的意思就是称赞我长得跟他一般好看。」 「喔。」她点头,但仍然一脸疑惑,显然不认为他跟那个古代美男子有什么相干。 他再次遭到重击。「你真不觉得我长得特别漂亮吗?」 她眨眨眼。「一样啊。」 「什么一样?」 「你有一双眼,我也有一双眼,你有鼻子,我也有,你有嘴巴,我也——」 「停!」他抬手止住她,深思凝望她片刻,忽地朗声大笑。「也就是说,你看人跟欣赏字画一样,完全没有感受可言!哈哈哈——」 不知为何,她不喜欢他那样的笑,蜜桃色的小嘴瘪起。 「生气了吗?」他好玩地看着她。 「没有。」她闷闷地应。 他又笑了,不知怎地,他就是觉得她很逗趣。「瞧你,脸都弄脏了。」手贱地又摸摸她的脸。「我让下人们替你打水沐浴吧。」 说着,他吩咐几个丫鬟在里间拉开一道帘幔,搬来浴桶,盛满热水。 红莲依命拉开帘幔入内,一见桧木浴桶内滚滚冒出的水蒸气,骇一跳,退出来。 「水是热的!」她惊喊,像发现什么奇闻似的。 他愕然望她。「洗澡水不热,难道要冷吗?」 「可我之前都洗冷水啊。」 「那在别庄的时候呢?」 「一样啊,我自己到湖边洗。」她解释。「师父说过,洗澡水愈冰愈好,这样才能锻链身体。」 「你的意思是,从前至今,你都洗冷水澡?」 「嗯。」 他胸口一紧。她从前过的究竟是怎样的日子?连洗澡水都是冷的? 他不愉地皱眉。「你师父已经死了,现在我是主子,你得听我的话,我要你以后都洗热水澡。」 「可是……」 「没可是了,快进去洗。」 「喔。」她不情不愿地再次掀帘,站在浴桶前迟疑好片刻,这才卸去身上衣裳,缓缓踏进浴桶。 好温暖! 她坐在浴桶里,奇怪地注视自己微微泛红的肌肤。 以前在冰凉的溪水里洗澡,她总觉得不太舒服,尤其是冬天,经常冷到全身打颤,肤色发青。 但此刻,肌肤却是粉红粉红的,在水气里润泽。 洗热水澡,原来不是一件坏事啊! 带着新鲜的领悟,她不觉在浴桶里浸泡许久,享受着不曾有过的绝妙体验,直到他不耐烦地在帘外扬声喊。 「喂!你该不会淹死在里头了吧?」 她一怔,连忙起身。「我好了!」 随手擦干身子后,她套上丫鬟事先为她备好的衣裳,凉凉的丝料贴着热热的肌肤,很是舒服。 她走出来,只见桌上摆了一席丰盛的菜肴,而温行浪倚在窗边,湛眸不客气地打量她红润的小脸。 她蓦地有些羞窘,颊色更红。「抱歉,我洗太久了。」 「好玩吗?」 什么好不好玩?她困惑地扬眉。 「洗热水澡,比洗冷水好玩吧?」俊唇浅浅勾着。 「嗯。」她点头,感觉到四肢百骸一股难以形容的放松,又补充道:「不过我看我以后还是洗冷水比较好。」 「为什么?」 「因为好像会让人变懒,」她蹙眉。「松懈戒备。」 「傻瓜!」他走向她,拿扇柄轻轻敲她的头。「沐浴除了净身,本来就是为了放松啊!你每天练武,肌肉一定很紧绷,得了机会就该好好放松放松。」 是吗?她怔望他。怎么他教她的,都跟师父不一样? 「哪,你饿了吧?坐下来一起吃饭。」 「嗯。」她坐下来,默默地进食。 她用餐的礼仪倒是不错,一口口细嚼慢咽,颇为秀气。 总算像个姑娘家了。温行浪窃笑,举箸挟起一只鸡腿,堆到她饭碗上。「瞧你那么瘦小,要多吃点,才会快快长高。」 她瞪着那鸡腿,半晌,挟起来又放回盘子里。 「怎么?你不喜欢吃鸡肉吗?」 「我不吃肉。」她声明。 「为什么不?」他愕然,不一会儿,俊眉一拧。「又是你师父的吩咐?」 「不是,是我自己不喜欢吃。」 「为什么不?」 她不吭声,慢慢地扒饭吃菜。 他挟住她筷子,强迫她回答问题。「为什么不喜欢吃肉?」 她垂下眸,许久,方细声说道:「会想到屠夫手上的刀。」 「屠夫的刀?」他挑眉,转念一想,忽然懂了。「你会联想到自己杀人的情景吗?」 她手一颤,几乎握不住饭碗。 他望着她苍白的小脸,说不出冒上心头的是什么样的滋味。 「放心吧,你以后不需要再杀人。」他沉声许诺。 她惊愕地扬眸。「可是我必须保护你!」 「保护一个人有许多办法,不一定非杀人不可,杀人是下下之策。」 她怔望他,不敢相信。「以后,我真的不用再杀人了吗?」 「不用。」他淡淡地微笑。 而她觉得,那微笑就好似她方才洗过的热水澡一般,好温暖,好……舒服。 【第三章】 他果然言出必行。自那以后,她从没需要再杀一个人,他也不曾交代她那样的任务。 虽然他总爱多管闲事,虽然不少人找他麻烦,虽然试图取他性命的刺客来了一个又一个,但他总是命她打发那些人离开即可,太过阴恶的,顶多废其武功,给对方一个教训。 他不像师父,师父总是教她一出手就得见血,他却说得饶人处且饶人。 他是个……很奇怪的主子。 真的很奇怪。 红莲悄然起身,不知不觉来到床前,凝视睡在榻上的温行浪。 他的睡颜很安详,不似平日嘴角总勾着莫名其妙的笑,他肤色白皙,五官分明,黑松老说这个主子长得太俊俏,怪不得迷倒一堆姑娘。 他自己也颇以「美貌」自豪。 他真的很美吗? 红莲微微蹙眉,研究着,不得不承认他长得的确很赏心悦目。 她不晓得那样算不算得上是「美」,可至少很好看,好看到她就算站在床边看他一夜,似乎也不会厌倦。 她怔怔地沉思,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浓密的眼睫忽地颤了颤,扬起。 两束清亮的眼神射向她。 她蓦地心跳一停。 「你看什么?」他沙哑地问。 她愣住,答不出来。 是啊,她在看什么? 「看得那么入迷,该不会喜欢上我了吧?」他坐起身,玩笑地说道,黑眸炯炯。 喜欢?她从来不晓得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她不会喜欢上任何人。 红莲眨眨眼。「我没入迷。」不自觉地争辩。 「真的没有吗?」他笑问,坐在床上拥着被的模样可爱得像个孩子。「承认吧,红莲,你是不是觉得我长得很俊?」 俊又怎样? 她横他一眼。「男人不该那么在意自己的容貌。」 「你又要说我不像个男人了!」他叹息。 「本来就是。」男人应当是英雄气概,怎能像一般女儿家婆婆妈妈地介意自己的外貌? 「你也不像个女人啊!」彷佛看透她的思绪,他笑道。「女人有像你这样,完全不懂得如何打扮的吗?」 她瞪他。「我是剑客。」郑重声明。 第六章 「所以呢?」 「剑客只需精练剑术即可,剑客最重要的,只是手上这把剑。」 「也就是说,不需要为穿着打扮费心吗?」他朗笑,灼亮的眼打量她全身。「幸亏你跟的主子是我,若不是我还记着给你做上几套漂亮衣裳,恐怕你连麻布袋都可以穿在身上了。」 他这意思,是嘲笑她吗?红莲不悦地颦眉。 「现在几更了?」知她不快,温行浪识相地转开话题。 「过三更了。」 「那你怎么还不睡?睡不着吗?」 她不答。「主子快继续睡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呢。」 「那你呢?」 「等你睡下,我也就睡了。」 「嗯。」温行浪颔首,却没躺下,反而下榻,闲闲为自己斟一杯茶,一面啜饮,一面来到外间。 外间除了桌椅,还摆了另一张窄小的床榻,这床比不上里间那张柔软,硬邦邦的,是专给随从侍女睡的。 为了保护他,红莲一向和他同房,他睡里间,她睡外间,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她立时便能察觉。 在家里是这样,出外行走江湖也是这样。 「今晚我就睡这张床吧!」他忽地朗声宣布,在硬床上坐下。 她讶然不解。「为什么?」 「我总觉得不太安心。」 「不安心?」 「傍晚那个挟持我的家伙虽然让你给打发了,可我总担心他另有同伙,万一他们找上门来,总是不妙。」温行浪眼珠滴溜溜地转。「不如今夜我们换床睡,那些抢匪贼人肯定料想不到我这个主子会睡在下人榻上,就算想暗杀我,一时也不会得手。」 「也就是说,让我充当你的替死鬼?」红莲猜测他的主意。 「不错,就是这样!」他赞赏地拍手。「不愧是我的红莲,够聪明。」 「我明白了。」红莲点头,虽无异议,心下却莫名地有些不是滋味。她这个主子,真的很怕死。 「你快进里间睡吧!」温行浪催促。「记得把帘帐放下来,免得贼人一眼就认出躺在床上的不是我。」 「知道了。」 目送她进了里间,躺上床,他才跟着躺下。 调整了下硬如石块的枕头,拉上略带霉味的被子,温行浪不免有些自怜。这床躺起来……果真很不舒服啊! 在家里,他还可以在里间外间都摆上同样柔软好睡的床榻,但在这乡野客栈,可就没法如此要求,只好将就了。 他闭上眼,耳朵却竖起,听见她窸窸窣窣地上床,轻轻放下帘帐,然后,寂静无声。 他静静地等了将近半个时辰。 睡着了吗? 他寻思,嘴角淡淡挑起。 这几年,她睡得好多了,不像刚来到他身边的时候,总在恶梦中惊醒,无法真正深眠。 害他也常常跟着睡不好。 现在好多了,太好了…… 他朦胧地想,慢慢地,沉入梦乡。 三日后,温行浪刚回朝阳门,还没能坐下喝杯茶歇会儿,便被掌门人,也就是他的父亲温亭给召进议事厅。 「你终于舍得回来啦?」 见到么儿,温亭脸色不甚好看,一开口便是一顿数落,说他年纪也不小了,却是整天胡闹,正事也不干。 「……你知不知道,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又有多少人找上朝阳门来,想抢我们的天乾剑?」 「我知道啊。」温行浪笑嘻嘻地点头,一副漫不在乎的神态。「可我留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有大哥、二哥在,就够了吧?」 「你的意思是,咱们朝阳门生死存活,都不干你的事了?」 有那么严重吗? 温行浪挑眉。「不过是一把剑!」 「什么只是一把剑?」温亭怒气冲冲地斥责道。「这把剑关系的可是武林的将来!你知道多少人想习得乾坤剑法?多少人觊觎武林盟主的位子?你居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本来就不关他的事啊。 「我身子不好,也学不来武功,这把剑反正是轮不到我来使的。」温行浪顿了顿,俊眸瞥了瞥站在一旁的两位兄长。「倒是大哥、二哥,早就过了该娶亲的年纪了,爹不如早早决定究竟是谁该继承天乾剑,娶明月宫的的月姬为妻。」 他这话说得漫不经心,听的人却是大为震动,温行风、行云两兄弟互相瞧对方一眼,目光皆是警醒。 「你这么说,是对继承天乾剑完全没兴趣了?」温亭冷哼。 「就算有兴趣又如何?」他耸耸肩。「我又不会使剑。」 「你、你这不上进的小子!真是气死我了!」温亭气得吹胡子瞪眼。 温行风上前一步。「爹,三弟志不在此,您就别强逼他了。」 「是啊。」温行云也搭腔。「朝阳门和天乾剑有我跟大哥来守护,也够了。」 温亭不吭声,铁青着脸。 温行风目光一闪。「爹,三弟说的对,这天乾剑的归属老悬在那儿也不是办法,爹是否应该尽早决定由谁来继承?」 「这个……」温亭很明显地陷入犹豫。 「若是爹说一句,这剑就由大哥来继承,儿子绝不多说半句话!」温行云豪气地拍胸脯,信誓日一日一地保证。 但他这保证,却一点也没让温行风宽心,锐利地瞥他一眼。「我也是,若是爹认为二弟才是继承的最佳人选,我也没话说。」 温亭看在眼里,也知道这两兄弟表面和气相让,实则龙争虎斗,他拧眉,暗暗寻思。 他这两个儿子,一温文,一豪迈,却是同样优秀,武功志气都不相上下。 照理说,他早该选定其中一位传掌门之位及镇门之宝,但…… 他复杂地望向一旁看好戏的么儿,胸口一把怒火又熊熊烧起来。 「爹,不如办一场比试如何?」偏这不肖子还兴致勃勃地提议。「看大哥二哥谁的本领更高,胜者得剑。」 「不错!」温行风、行云两兄弟听了,都是眼眸一亮,跃跃欲试。 温亭眼角一抽,挥挥手。「该怎么做,我心里自然有数,你们都先退下吧!」还是延宕着不肯做决定。 温行浪耸耸肩。他是无所谓啦,不过两个哥哥已经等得快失去耐心,瞧他们,额头都冒青筋了。 他躬身告退,不欲趟这浑水,早早闪人为妙。 踏出议事厅,红莲侍立在廊下等他,默默跟着他穿过游廊亭阁,回到他居住的院落。 他在池边停下,看水中鱼儿悠游。 红莲静静注视他。 「你有话想问?」他微微一笑,早觉得她目光奇特。 「嗯。」红莲也不否认,单刀直入。「你为什么不争?」 「争什么?」 「天乾剑。」 「我为什么要争?」他不答反问。 她一窒,半晌,方寻回嗓音。「你不想学乾坤剑法吗?」 「学那干么?」 她又是一窒。「我听黑松说,二十年前,曾有一对夫妇威震江湖,他们各执天乾剑及地坤剑,双剑合璧?所向无敌。后来两人闹翻了,一个成立朝阳门,一个回到明月宫,乾坤剑法就此在江湖销声匿迹——那个创建朝阳门的男人,就是你爹的师兄,五年后,他将掌门之位传给你爹,从此不知所踪。」 第七章 「小黑那小子,原来没事就在你耳边碎碎念这些武林轶闻啊?」温行浪淡淡地笑,对红莲的提问不置可否。 「那个回到明月宫的女人,后来接任明月宫主。她立下规矩,只要有哪位持有天乾剑的年轻人能过她三关考验,她就将圣女月姬许给他,传两人乾坤剑法。」 「小黑整天糊里糊涂的,对这些江湖典故倒是记得清楚!」温行浪语带嘲弄。 「江湖上还传言,能学到乾坤剑法的人,结合明月宫现在如日中天的势力,很有可能就是未来的武林盟主。」 「是有这么一说。」温行浪好整以暇地摇扇。 红莲深刻地望他。「我瞧掌门老爷的意思,似乎很希望你也能加入竞争天乾剑。」 「嗯,好像是那样。」温行浪不否认。 「既然老爷对你有此期待,难道你一点也不想回应吗?」 「我回应什么啊?我又不会使剑。」 「我可以教你。」 「我不是学武的材料。」 「没有人天生是学什么的材料。」 「我身子太差。」 「你现在已经好多了!」她不觉拉高嗓音。「就因为你体质文弱,才更应该练武强身。」 「你那么激动干么?」他奇怪地瞅着她。「我学不学武,有什么关系吗?」 「我——」红莲愕然无语。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激动。 或许是因为她实在看不过去吧?一个出身武家的少爷,却丝毫不会武功,还经常拿自己的体弱多病做借口,他一点都不觉得耻辱吗? 「你为什么那么想我去争天乾剑?」温行浪继续逼问。「你很想见到我迎娶明月宫的月姬吗?」 迎娶月姬?红莲愣住。 对啊,她怎么忘了呢?若是他真的继承了天乾剑,自然下一步就是娶那位圣女月姬了。 「其实要我去娶那个月姬,我倒是不反对啦,听说她有沉鱼落雁之貌,又聪明多才,这两年盘据天山的邪王几次想要扩张势力,都让她用计破坏了,真是个了不得的奇女子。」 奇女子……吗? 听着温行浪对另一个女人满口夸赞,红莲只觉喉间酸涩,似噙着个东西。 「怎么啦?红莲。」温行浪忽然凑过来,打量她。「你脸色好像有点苍白?」 「我没有!」她直觉后退一步,避开他深邃的目光——他那双眼,看得她连呼吸都有点不对劲了。 「是不是肚子又饿了?」他关怀地问。「唉,我早说了,你光吃素,不吃荤,身子会撑不住啊!」 「我不饿。」她否认,脸颊微热。 他却不理会,迳自招手唤来一个路过的丫鬟,吩咐厨房尽快摆饭上菜。 「对了,你说我们今天把饭摆在凉亭里如何?吃吃菜、喝喝酒,还可以赏赏月亮,岂不快哉?」 红莲不可思议地注视他爽朗的笑颜。 他的生活里,难道就只挂念着吃饭喝酒、吟风赏月这等小事吗?真是一点出息也没有! 但不知怎地,她忽然觉得紧窒的胸口舒坦多了。 他不想跟兄长争,那就别争了,不想学乾坤剑法,不去娶那个月姬,也……很好啊。 「三少爷、三少爷!」 急促的叫唤拉回红莲迷蒙的思绪,她跟着温行浪一起回头,只见黑松捧着几个卷轴,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来得正好!」温行浪笑着拍他的肩。「小黑,晚上咱们一起喝酒赏月。」 「喝酒赏月?」黑松愣了愣,半晌,无奈地叹息。「三少爷,赏月是不错啦,不过您可不可以别再那么叫我了。」 「怎么叫你?」温行浪刻意装傻。 「就『小黑」啊!」黑松撇嘴。「我已经跟您提过好几回了,麻烦请叫我r黑松」就好。」 「可叫「小黑」比较亲切啊。」 「又不是在叫狗!」黑松不平地嘟囔。「您不晓得,每回您这么叫我,听见的人都在肚子里暗笑呢!」 「是吗?」温行浪扬眉,转向红莲。「你觉得好笑吗?红莲。」 她摇头。 「红莲不算啦!」黑松哇哇叫地抗议。「她这女人怪得很,根本跟平常人不一样,怎能了解我的痛苦?」 红莲秀眉一蹙。 她是个很怪的女人吗? 「真有那么痛苦吗?小黑。」温行浪故意又喊一声。 「三少爷!」黑松苦着脸。 温行浪呵呵笑。「好吧,我答应你,顶多以后不在别人面前那么叫你。」玩够了贴身跟班,目光落向他怀里的卷轴。「那是什么?」 「是大少爷要我送来给您的,是江南一个名画师的画,大少爷说您可以挑喜欢的留下来。」 「是大哥要送我的吗?」温行浪眸光一闪。 大哥行事果然周全,知道他喜爱书画,便经常送来这些礼物,比起少根筋的二哥,细心多了。 当然他很明白,大哥如此做有其深刻的用意…… 「把画拿来我瞧瞧吧!」说着,他率先走上凉亭,命黑松在石桌上一一摊开画卷。 几幅画轴,有花鸟也有山水,都是栩栩如生,添一笔太多,减一笔太少,显见绘者不凡的功力。 「不错嘛!」温行浪喜上眉梢。「红莲,你说哪一幅好?」 问她? 红莲愣了愣,目光犹豫地扫过几幅画。「我看都不错。」 「总有特别喜欢的吧?你喜欢哪一幅?」 都一样啊。在她看来,这些画并无任何高下之分,也说不上自己特别中意哪幅。 「你挑不出来?」温行浪顿了顿,忽地敲扇朗笑。「嗳,我怎么就忘了呢?你根本没什么眼力,哪里说得出喜欢哪一幅?」 他随手拣起一卷墨竹、一卷山水。「就这两幅吧!其他的你帮我送回去给大哥,顺便替我跟他道谢。」 「是。」黑松领命,巴巴地又捧着剩下的画轴离开了。 红莲目送他匆匆的背影,又瞧了瞧桌上被温行浪留下来的两幅画,胸口空空的,嗓音涩涩扬起。 「如果是月姬,大概会懂得该挑哪幅画吧。」 「什么?」温行浪愣了下。「你说月姬?怎么会突然提起她来了?」 「你不是说她聪明多才吗?那么才貌兼备的姑娘,肯定懂得欣赏了。」她低声道,眼睫垂落。 他凝望她,半晌,心口蓦地柔软。「红莲,你该不会是吃味了吧?」 「什么?」她惊愕地扬眸。「我干么要吃味?」 对呀,为什么呢? 他不答腔,收回定在她脸蛋的目光,悄悄地抿唇,看着画的眼一闪一闪,亮着微妙的光。 【第四章】 是夜,红莲喝醉了。 也不知怎地,晚膳席间,她酒一杯接一杯地喝,兴许是因为厨娘料理的几道素菜实在太精致可口,或是因为月色太美,教人不禁怦然心动,又或许是温行浪兴致太高昂,不停拉着她干杯尽兴。 总之,喝到最后,她整个人神智迷蒙,嫣红的脸蛋贴在石桌上,昏沉睡去,生平第一回醉在酒乡。 「不会吧?真的睡着了?」见她动也不动,黑松皱眉,伸手摇她。「喂,醒醒……」 「别吵她。」温行浪拿扇柄敲了敲跟班的手腕。「让她睡吧!」 「可是……」 第八章 「她酒量本来就不怎么好,今晚多喝了几杯,约莫是醉了。」说着,温行浪低下头来,仔细审视红莲甜蜜的睡颜,他微微一笑,手指轻轻替她挑去一绺搔弄她鼻尖的发丝。 黑松陡地倒抽口气,伸手揉了揉眼。 是他看错了吧?他家这个爱整人欺负人的三少爷竟也有如此温柔的时候? 「少爷。」他咕噜地唤了声,温行浪却充耳不闻,迳自喃喃低语。 「不能让她睡在这里,夜深天凉,她会染上风寒的。」 不会吧?黑松僵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看,我抱她回房吧。」温行浪喃喃做了决定。 「不行!」黑松阻止。 温行浪讶然瞧他。「什么不行?」 「不能对她那么好。」黑松瞪眼。「其实我早就想说了,三少爷,您会不会太宠她了点?」 「宠谁?」 「红莲啊!」黑松眼珠滴溜溜地转,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她身为少爷您的贴身护卫,居然还不知节制喝醉酒,万一此时刺客来犯怎么办?结果少爷您不但不责备她,竟还要亲自抱她回房,这也太——」 「太怎样?」温行浪轻柔地问,擒住黑松的目光异常炯亮,近乎危险。 黑松察觉到了,打了个寒噤,一时不知该不该继续。 话说他本来是想跟少爷打趣打趣,平反一下平日无端被整之冤,不过情势似乎不太妙,他是否该识相点闭嘴? 「是不是因为我宠她,不宠你,所以你吃味了?」温行浪又幽幽地问上一句。 黑松剧烈呛咳,差点没把方才灌下的几杯黄汤给全呕出来。 他、他、他他他……吃味? 「三少爷!」他抗议地喊。 「其实我待你也是很好的,难道你都不知情吗?真教我伤心啊!「小黑』。」温行浪眨眨桃花俊目,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态。 恶心,真恶心! 黑松猛然跳起身,怕自己一时承受不住真的呕出来,连忙展袖遮眼,不去看主子娘娘腔的表情。 「少爷,我好像也有点醉了,嗯,如果没事的话,小的先告退了。」语毕,也不等主子指示,急急转身逃难去。 温行浪好笑地看着他疾如风的背影,好一会儿,目光回到红莲身上,又变得温柔。 食指探出,轻轻地刮了刮她微烫的粉颊。「红莲啊红莲,有人吃醋我太过宠你呢!」 顿了顿,又道:「话说回来,你今夜怎么喝酒如此不知节制呢?是否我提起月姬,也让你有点不是滋味呢?呵。」 他轻声一笑,收起摺扇,展臂将她整个人拦腰抱起,轻盈若羽的身躯教他微微吃惊。 她比他想像的轻多了,是否长年茹素,才清瘦至此? 正拧眉沉思,她似乎感觉到异样,动了动,弯弯的睫毛扬起。 「主子?」她迷惘地低唤。 他安抚地朝她微笑。「你喝醉了,我送你回房。」 「喔。」她应一声,蒙胧地合落眼,忽地又睁开。「我的剑呢?」 还记得啊。 他微笑加深,指了指石椅上。「不就在那儿吗?」 说着,他弯下腰,方便她伸手取剑。 她抓住剑,捧在胸前。「谢谢。」闭上眼,又安心睡去。 不知是酒醉迟钝了,还是真的对他十分信任,她全然放松地躺在他怀里,不见一丝剑客的戒备。 温行浪静静凝视着她安详甜美的睡颜。 他是否真的太过宠她了?竟容许她如此松懈警戒之心? 他自嘲地摇头,抱着怀中佳人回到房里,刚将她放上床,一枚飞镖倏地破窗而入。 他神智一凛,身形快速旋开,手臂打横,俐落地接住飞镖。 飞镖顶端,系着一条青绳,认清那青绳打结之法,温行浪眼眸顿时点亮,嘴角勾起灿灿笑意—— 「师父!您老人家什么时候回来的?」 幽深绵长的山洞里,回荡着兴奋的嗓音。 「昨天刚到。」回话的男子着一身藏青色长袍,年约五十开外,发丝全白,眉目却仍如同青年人一般俊朗。 温行浪打量他,笑道:「一年多不见,师父似乎更是神采奕奕,想必这趟出游,心情大好吧?」 「是还不错。」青衣男子在石桌旁坐下,锐眸瞥向温行浪提在手上的竹篮。 「那是什么?」 「是徒儿的一点心意。」说着,温行浪打开竹篮,取出几碟小菜、一壶上等美酒。「这酒是徒儿上回出门在路上搜刮回来的,滋味美妙得紧,店家说这酒在地底下封坛了二十年。」 「也算是陈年老酒了。」青衣男子微笑。「倒一杯来我尝尝。」 「是。」温行浪恭敬地呈上一杯。 青衣男子接过,先在嘴边咂了咂味,然后一饮而尽。 「果然是好酒!」他赞叹。「浓而不烈,醇厚芳香,这酿酒的师傅很有些功力。」 「师父喜欢就最好了,也不枉徒儿一番心意。」温行浪喜孜孜地也在石桌另一边坐下。「这几碟素菜都是我家厨娘的得意新作,师父在外行走,肯定都没尝过,试试。」 「嗯,我尝尝……确实不错,厨娘的手艺又精进了。」 「师父喜欢吗?」 「喜欢倒是喜欢,不过……」 「不过怎样?」 「不过你家厨娘钻研素菜,恐怕都是受你所托吧?是不是因为你身边有人只吃素,不吃荤,所以她才如此费心呢?」青衣男子目光咄咄,看得温行浪有些困窘。 他干笑两声,习惯性地打开摺扇,摇了摇。 青衣男子注视他,良久,喝杯酒,吃几口小菜,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听说你大哥二哥最近争天乾剑争得厉害,已经差不多要公开撕破脸了。」 温行浪扬眉。「师父怎么知道?」 「我虽然人不在朝阳门,心还是挂念的。」青衣男子深思地把玩酒杯。「我知道你爹最近很伤脑筋,不晓得究竟该把剑传给谁。」 「爹也不晓得在犹豫什么,我提议让大哥二哥来一场比试,他又不肯。」温行浪撇清关系。 青衣男子白他一眼。「你真不晓得你爹在犹豫什么吗?」 哈,这个嘛…… 温行浪摇头晃脑,装傻。 「你爹是在等你加入战局。」青衣男子懒得跟他兜圈子,直接点破。「凭你的聪明才智,武功又尽得我真传,你若是愿意出手,还怕不手到擒来?」 「师父!」温行浪苦着脸。「怎么连您也跟着逼我?」 「我不是逼你,是劝你。其实我老早就想过,天乾剑若是能传给你,那就最好了,毕竟你是我唯一的传人,我也希望「她」能亲自把乾坤剑法教给你。」 说到「她」,青衣男子眉宇微露忧郁,俊面顿添几许风霜。 温行浪暗暗叹息,很明白师父心下懊悔着什么。 二十年来,他从未曾一日真正放下那个女人,那个曾与他一同走闯江湖,曾是他挚爱伴侣的女人。 为了她,他一夜白发,负气创建了朝阳门,却又洒脱地放弃一切,将世俗的名誉荣耀全归给自己的师弟,飘然远引。 他,就是曾以乾坤剑法名动江湖的曹开朗,也就是温亭的师兄。 第九章 离开朝阳门后三年,曹开朗偶然在别庄附近巧遇温行浪,一个为情所苦的男人,一个体弱多病的孩子,两人意外地投缘,结下师徒的情分。 至今,也有十二年了。 这十二年来,温行浪一向当他是最亲近的长辈,比亲生爹还亲。 「浪儿,我希望你能得到天乾剑。」 爹的话他可以不听,但师父的命令他却难以抗拒。 温行浪为难地蹙眉。「师父,你知道我一向不爱跟人争,何况我对乾坤剑法或什么武林盟主之位,一点兴趣也没有。」 「就算为师的求你,也不行吗?」 「师父,您自己也说了,我的武功尽得你真传,就算差一套乾坤剑法,也不是太重要吧?」 「唉,重点不是那套剑法啊。」 「那是什么?」 「是我的女儿。」 「师父的女儿?」温行浪大吃一惊。 「我不久前才得知,原来明月宫的月姬,是我的亲生女儿。」曹开朗解释,语气掩不住激动。 温行浪瞅着他悲喜交集的神情,总算懂了。 怪不得一向与世无争的师父会忽然劝他去争取天乾剑,原来是为了自己的宝贝女儿。 「我希望你能替我照顾月姬。」曹开朗一点也不拐弯抹角。 这可苦了温行浪了,虽说他早听闻圣女月姬才貌双全,是绝代佳人,可从来没想要娶她过门啊! 「师父,我不能——」 「为什么不能?」曹开朗皱眉打断他。 为什么?温行浪苦笑,不语。 曹开朗瞪视他,眼神一凛。「莫非跟你身边那个吃素的小姑娘有关?」 他一震,急急否认。「不是,跟她无关!」 「是吗?」曹开朗似乎不信,沉吟着,盯住温行浪的目光锐利无比,看得他好不自在。 这下,糟了…… 糟了。 她又惹师父生气了。 小小姑娘穿着单薄的衣裳,站在结冻的湖面上,低垂着头,乖乖听师父训斥。 「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呢?你说!我给你下的指令是什么?」 「是……」她强忍住颤抖。「所有经过的人,一律杀无赦。」 「结果呢?你却放过那个老人和小孩!」 「因为那老姿婆……很老了,那小孩……比我还小。」 「那又怎样?你又知道他们不是乔装易容的?说不定他们是谁派来的探子呢?要是我的藏身之地让他们知晓了,大举派人追杀我怎么办?」 「可是……」 「没有可是!我说过,宁可错杀一百,不能放过一人。你不杀人,人家就会杀你,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懂?」 「……」 「你给我进去!」 掌风凌厉,湖面破口,而她,坠入冰冷至极的潭水里。 她在冰寒中闭上眼,封闭自己,拒绝所有感触,她是一件兵器,没有自由,只是听命行事。 她是兵器,兵器是不懂得冷热的,没有感情,不知喜怒哀乐。 所以,她不会觉得冷,不会的…… 可寒冷却如狂风暴雨,席卷她全身,她不明白为何自己会一阵一阵地颤抖,为何无法控制。 她好冷,又好热—— 冰冽的潭水不知何时变成炙热的火焰,熊熊燃烧,人们在火中痛楚地呻吟,挣扎求救,而她,只能呆呆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断气。 火焰里,有个黑衣少年,他疯了,狂放的笑声宛如最可怕的催魂曲。 有个少年,一个邪恶的、悲哀又绝望的少年…… 红莲蓦地惊喊出声,冷汗涔涔。 「……红莲,醒醒!」 有人在叫她,很忧虑、很焦急地呼唤着她,那声音,很远,又很近,温暖异常。 她缓缓睁开眼,看见一张很好看、教人觉得舒服的脸。 「主子。」她沙哑地呢喃。 「终于醒了。」坐在床沿的温行浪松口气,淡淡一笑,探手摸她额头。「流了好多汗,你又作恶梦啦?」 「嗯。」她点头,一时有些茫然。「我怎么睡着了?」 「你喝醉了,我抱你回房的。」 他抱她回房的? 红莲颦眉。她怎么都不记得了? 「你一定很不舒服吧?来,喝点醒酒汤。」他说道,扶她坐起上半身,递给她一碗汤。 他干么靠她这么近? 不知怎地,她敏锐地觉得自己正偎着他胸膛,一股隐隐的热气透过彼此的衣衫烫着她背后肌肤。 她努力定下心神喝汤,胸口却一下下撞击着,跳得好快。 「我……很重吧?」良久,她才勉强寻出说话的声音。文弱的他会不会抱得很吃力? 「真是抱歉。」愈想愈懊恼。「我是你的护卫,应该保护你,结果反而喝醉酒让你伤脑筋……」 「是很伤脑筋。」他笑着打断她的自责。「我的手臂到现在还酸着呢。」说着,甩甩双手,装出一副很难受的模样。 她真的那么重吗?红莲轻轻咬唇。 温行浪扳过她肩膀,好玩地审视她白里透红的脸蛋。「奇怪,奇哉怪也!」 「哪里奇怪了?」她呼吸顿住。 「若是平常,你肯定要笑我一个大男人,连个女人都抱不动,怎么今天却一声不吭呢?」 她一窒,瞪他。「我什么时候「笑」过你了?我说的那些都是实话。」一个大男人,本来就不应该老是哀苦叫痛的。 「这还不算笑吗?」温行浪自嘲地撇嘴,站起身。 离开他的怀抱,红莲蓦地感到一股凉意,她不觉揪紧被褥,望着他在桌边坐下,提壶斟酒。 「你整晚一直在喝酒吗?」她注意到桌上有几个已空的酒壶。 「嗯。」他微笑诡异。「算是吧。」 「为什么不去睡?」 「睡不着。」 「为什么?」 他不答,又进一杯酒,俊秀的脸孔泛着迷人的桃色。 她默默瞅着他,直觉他心里有事,静静地等着。他喝了几杯,忽然又来到床沿坐下,与她相望。 「红莲,我耳朵好痒。」 耳朵痒?她愣了愣,跟着恍然。「又要我帮你掏耳朵吗?」 自从去年某个夜里,她一时好心替他掏耳朵后,他似乎上了瘾,时不时总要如此要求她。 「可以吗?」他热切地问,望着她的眸闪闪发光,满怀期待。 唉,他有时候还真像个孩子啊! 红莲无奈地想,粉唇却不知不觉一弯。「躺下来吧!」 她拍拍自己的大腿,而他如蒙恩宠,兴高采烈地将头枕在她丰润柔软的腿上。 她从床头找来耳挖子,扳过他的头,小心翼翼地探入,轻轻转动。 温行浪合上眼,舒服地叹息。「红莲,要不要听我娘的故事?」 「你娘?」她一怔。 这么多年来,他从不曾提起自己的亲娘,她只知道他娘是他爹的小妾,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我娘呢,人长得很美,又有才情,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她以前可是江南第一名妓。」 「什么?」他亲娘是……妓女? 掏耳朵的动作一顿。 「很意外吗?」他扬起眸,朝她微微一笑。「就因为她有绝世美貌,我爹才会一见着她便入了迷,不顾家里河东狮吼,说什么也要将她娶进门。」 红莲默然。 虽然温行浪以一种轻快的口气说话,她却察觉其中有几分难以言喻的伤感。 第十章 希望只是她弄错了…… 她拨开他鬓边的发绺,继续替他清理耳朵,而他也继续享受着那温存,一面说故事。 「我娘脾气很傲,可能以前被那些王公贵族捧惯了吧?她受不得一点闲气,虽然只是个妾,还是想跟正妻争地位、争名分。她跟我大娘天天吵、日日斗,终于有一天,她被发现在菜里下毒,想毒害我大哥二哥。」 「什么?!」红莲惊愕,手一颤。 「小心点!很痛耶。」他撒娇似地抱怨。 「抱歉。」她低声道,手指轻轻安抚他被她弄痛的耳朵。「后来呢?」 「后来啊,我爹一生气,将我娘逐出家门,我娘坚持不肯离开,宁可当着我爹和我面前自尽。」 「她真的……在你面前自尽?」她颤声问,不敢相信。 「不错。」他在她腿上点头,她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我亲眼看见她将涂上毒药的短刃插进自己胸口,流出来的血都是黑的。她说,既然我爹要冤枉她在菜里下毒,她就毒死自己以示清白。」 好烈性的女子!红莲震慑无语。 「人究竟为什么要争呢?」温行浪感叹。「我娘想争名分,我大哥二哥想争天乾剑,争朝阳掌门人,争武林盟主,兄弟俩为了斗争,不顾彼此情分,好多年都不曾私下交谈了,这又何必?」 是啊,又何必? 人们为了斗争,宁可不顾更重要的东西,到底是为了什么? 红莲觉得自己有些明白他的心情了。「所以你才会不顾你爹的期望,坚持不与兄长们相争吗?」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躲得远远的,就是不想牵扯进去。」他怅然低语。「我娘因斗争而死,所以我不想争,不争不行吗?」 「当然可以。」她认真地点头。「你若是不想争,别争也罢。」 温润的眼眸由下而上,凝定她。「你会不会认为我这样很没出息?」 「当然不会。」 「谢谢你,红莲。」他微笑,忽地伸手拉下她玉颈,另一只手在她脸颊上游移。「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她俯望他,被他抚过的肌肤散着教她心慌意乱的热气。「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为何忽然说起他娘亲的事,剖白自己不愿与兄长相争的心事? 他不吭声,只是用那又深又亮的眼瞅着她,大手在她脸上来回抚摸,拇指轻轻刷过她长长的睫毛。 他到底……在做什么? 红莲愣住,心跳快得她无法把持,脸蛋蒸出淡淡的红晕。 「你是不是喝醉了?」她颤声问。不然怎会行止如此诡异? 他轻轻一笑。「是啊,我大概是醉了吧?」大手将她更拉下,方唇亲昵地啄吻她鼻尖。「也不知是何时,开始醉的……」 【第五章】 是何时开始醉的? 他话说得好玄,她完全不懂。 可虽然不懂他话中用意,她却明白他说这话时,手指在她脸上与发际亲密游移,那一点点烙下的烧烫感。还有他的唇偷袭她鼻尖时,她的心,跳得好快好快,这辈子还是初次如此心旌动摇。 她开始有点怕他,虽仍是每天随侍在他身边,却不敢轻易接触他眼神,那炯炯的、好似火焰的眼神。 他是除了师父,第二个令她感到慌惧的人,但又是不一样的害怕。对师父的怕,是冰天雪地般的寒冷,对他,却是不可思议的温暖燥热。 师父令她脸色苍白,他却是让她脸红。 站在镜前,看着镜中女子那淡淡染着红晕的容颜,她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像是一朵红莲花了。 一朵困窘的、不安的红莲…… 「你在看什么?」神采奕奕的嗓音在她身后扬起,骇她一跳。 她连忙转过身,迎向温行浪含笑的俊脸。 「没什么。」她呐呐否认,心跳却不争气地加速。 「很难得看你一早起来就揽镜自照耶!如此姑娘家的行举,真不像你。」他似嘲非嘲。 她板起脸,不理会他的调侃。「早饭已经送上来了,你要是梳洗完毕,可以用餐了。」 「嗯。」慧黠里一眸在她身上转一圈,他会意一笑,不再逗她,在桌边坐下。「小黑呢?」 「掌门老爷找他去问话。」 「问话?」俊眉一扬。「问什么话?」 红莲耸耸肩。 「他去多久了?」 「将近半个时辰了吧。」 「这么久?」温行浪端起饭碗,深思地沉吟。 爹没事找他的跟班去问话,莫不是在探问他日常起居作息吧? 「小黑那傻蛋!可千万别傻到露了馅啊——」他喃喃自语。 「露什么馅?」红莲不解。 温行浪但笑不语。 红莲蹙眉,正想继续追问,一道高亢的嗓音抢先闯进来。 「少爷!三少爷!」 说人人到,被抓去盘问的黑松气喘吁吁地归来了。 「小黑,我爹找你去做什么?」温行浪也不等他稍稍喘口气,立即问道。 「也没什么,就问我一些琐事啊。」 「什么琐事?」 「就是问问少爷平日都何时起床、何时睡觉,有没有按时喝药,除了读书写字还有哪些消遣娱乐?」 果然让他料中了!温行浪胸口一震,表面却不动声色。「那你怎么跟他说的?」 「就照少爷平常教我的说啊!」黑松搔搔头,笑道:「放心吧,三少爷,我不会笨到跟老爷说你平常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每天还要午睡小憩,也没跟他说你不爱喝药,经常背着我们偷偷把药倒进草丛里,更不会跟他说,你平日最大的消遣就是拿我们这些下人取乐。」 说到最后一句,黑松语气变得哀怨,眯眯眼眨巴眨巴的,可怜兮兮。 温行浪忍不住好笑,拾起筷子就往他前额敲上一记。「算你这浑小子聪明!没给你主子丢脸。」 「这也是少爷调教有方嘛。」不愧是好奴才,很懂得适时狗腿一下。 温行浪嗤笑,一旁的红莲则是大翻白眼。 这主仆俩,还真是天生一对。 「对了,少爷,我急着赶回来是有件事通知你。」狗腿完了,黑松赶紧报告正事。 「什么事?」 「齐非公子来了,现在正和老爷在大厅里聊天呢!」 「齐非?」温行浪眼眸一亮。「他真的来了?」 「是。」 「那小子,这么多年不见了,怎么忽然有空来?」温行浪大喜,饭也不吃了,袍袖一拂,匆匆起身。「我瞧瞧去!」 齐非,出身神医世家,祖上几代都是皇室御医,偏传到他这一代,坚持不肯继承「家业」,年纪轻轻就离家出走,浪荡江湖。 说起他和温行浪的缘分,倒也奇妙,当时他四处玩耍,闲来无事逛到朝阳门来,恰巧遇上温行浪缠绵病榻,沉疴难起,温家请来的名医一个个束手无策,都说三公子该当命绝于此,不料少年齐非花不到一刻钟,便断出温行浪尚还有救,洋洋洒洒开了张药方。 他在朝阳门盘旋半月,硬是将温行浪从鬼门关拉回来,闹得几个名医灰头土脸,黯然拜别。 此事传开,江湖上因而给他起了个「狂医」的外号,一方面是赞美他医术精湛,有家传之风,另一方面也点出他狂放不羁的性子。 第十一章 「浪少,好久不见了,气色不错嘛。」 「唉,我药罐子一个,哪比得上非少神清气爽啊?」 两个青年男子相见,分外热络,又是拍肩又是握手,笑吟吟地往温行浪住的院落走来。 见四下无人,齐非才揭好友底牌。 「你那话对别人胡说也就罢了,在我面前也想来这套?」 「方才耳日目众多,那话自然是说给闲杂人等听喽。」温行浪笑道,主动伸出手。 齐非会意,替他把脉,不一会儿,已然心里有数。「你已经很久没吃药了吧?」 「嗯,有三年了吧。」温行浪坦承。除非偶尔作作戏,否则能不喝尽量不喝。 「身子全好了,自然不需要再进补了。」齐非笑道。「我的医术还不赖吧?」 「第一流的!」温行浪竖起拇指。 两人交换一眼,会心一笑。 当年,温行浪大病初愈,齐非建议他到山温水软的地方调养身子,于是温亭把儿子送到临湖的别庄,请托齐非跟去照料。 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因而建立起亲密交情,温行浪偷偷拜师学艺,齐非也是唯一知晓的人。 「我知道你不想与两个兄长相争,才会一直在家人面前装药罐子,不过也亏你戏一演就这么多年,在下实在佩服不已。」 齐非谐谑地抱拳,表示敬意。 温行浪嗤笑,捶他肩膀一记。「你就别取笑我了!」 「在下岂敢。」 两人说说笑笑,来到湖边凉亭,温行浪招呼好友坐下,命人送来点心茶水。 齐非闲闲饮茶,纵目四顾。「对了,怎么没见你那个女护卫?她不是对你亦步亦趋的吗?」 「你说红莲?」温行浪笑道。「我们两个说体己话,我要她别跟来了。」 「这么说你连她也瞒着?」 「不但是她,连小黑我也没让他知道。」 「你这人心机还真沉!」齐非摇头,似叹非叹。「跟在你身边的人也算倒霉了,这么多年来,都被你耍得团团转。」 「怎比得上你?」温行浪摇扇,故作谦虚。「你家里那些长辈,一个个不也被你玩得晕头转向?」 「我哪里是玩他们,我是怕他们玩我!」齐非辩解,白他一眼。「这叫自保,懂不懂?」 「我这也是自保啊。」温行浪呵呵笑,瞳神灿亮。 这些年来,若不是他装傻扮弱,拿红莲当挡箭牌,早让两位亲哥哥给斗得遍体鳞伤了,说不定连小命都不保。 「这倒也是。」齐非同意,默然半晌,叹道:「当年我就发现,你之所以差点去见阎罗王,除了天生病弱,也是因为中了一种慢性毒药,可惜我一直查不出下毒者是何人。」 「所以你才建议我爹送我去别庄养病吧。」温行浪收住笑意,神情难得一本正经。「多谢你了,非少,我这条小命是你捡回来的。」 「呵呵,这你倒不必跟我客气了,那也算咱们有缘,若不是你病了,我又怎能交上你这样的好朋友呢?」 「好,既然是朋友,也别罗唆了,你留下来小住几天,陪我好好聊聊。」温行浪盛情邀约。 「那当然,你以为我没事干么来找你?不就是为了白吃白住吗?」齐非也不客气,以茶代酒,两人干一杯。 「对了,这些年来你行踪飘忽,都到哪儿去了?」 「这个嘛,说来话长……」 红莲远远地望着在凉亭里谈笑的两个男人。 他们看来聊得极为开心,从早到晚,坐了几个时辰了,茶点撤下,换上酒菜,话题仍是滔滔不绝。 温行浪甚至命人传话,说他今晚准备在客房和好友促膝长谈,要她不必等他了,自行歇息。 自从他正式收她当贴身护卫的那天起,这还是两人首次不同房而眠。他贪生怕死,总是要她就近保护他,她亦顺从听命,并不以男女之防为意。 但今夜,他为了跟好友谈心,竟连自己性命也不顾了。 「他就不怕有人暗算吗?」红莲喃喃自问,但就连自己,也觉这样的猜疑好笑。 朝阳门防护严密,哪里容得刺客自由来去?以前她就觉得是他多虑,根本无须如此小心翼翼。 只是她没想到,当他难得不杞人忧天、坚持要她随侍待命的时候,自己竟会感到心下涩涩的,有些不是滋味。 她怅惘地回房,趁晚饭的时候,抓来黑松一起用餐,顺便探问。 「主子跟那位姓齐的公子很要好吗?」 「当然要好啦!」黑松一面猛啃她绝对不碰的鸡腿,一面呱呱解释。「以前三少爷曾经病得死去活来,要不是齐公子妙手回春,早就性命不保了。后来三少爷到别庄养病,也是齐公子在一旁照料……对了,那就是在捡到你不久之前,可惜齐公子早几天离开,不然你们两人就能见着了。」 「是吗?」红莲怔忡。还真不巧。 「其实三少爷这几年到江湖行走,我瞧有一半原因也是为了找这位老朋友,不过一直没机会碰上就是了。」黑松大口喝酒。「他们两个感情好得很,以前在别庄时,天天形影不离,我有时都怀疑……」 「怀疑什么?」 「怀疑这两人有断袖之癖。」黑松嘻嘻笑,趁主子不在,败坏他名声。「你也晓得咱们家三少爷生得比大姑娘还俊美,齐公子则是英挺帅气,两人站在一起,那画面还真说不出的协调呢,呵呵!」 「你的意思是——」红莲呼吸乍止。「他们可能……互相喜欢?」 「是啊!我的确这么猜想过啦。」黑松调皮地眨眨眼。 说者是半开玩笑,听者却是有心,想起不久前温行浪曾说过的话。 「原来男人,真的有可能喜欢男人。」红莲怅然低语,脸色雪白。 「你可千万别跟少爷说我跟你提这些啊!不然他肯定骂死我。」黑松怕东窗事发,赶忙叮咛。 「知道了。」红莲漫应,胸口空空的,忽然间胃口全失,她推开饭碗站起身。 「你上哪儿去?」黑松好奇地问。 「出去走走。」 她随口道,信步往院子里走,湖畔的凉亭已不见人影,看来温行浪与齐非是进客房去了。 夜色寂静,静得她莫名地有些心慌。 他们在房里做什么呢? 她站在花丛边,怔怔地望着凉亭,怔怔地揣想着两个男人独处的景象——温行浪会像摸她的脸一样,也去摸齐非的脸吗?会像搂着她的腰一样,也去搂人家吗? 老天爷!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红莲脸颊爆热,用力甩头,为了镇静心神,一时不辨方向,往后山走去。 刚转上一条小径,她立时感到身后有些异样,跟着,一道剑风疾射而来。 她心神一凛,双足一点,施展轻功,身形急速在空中旋转,火焰剑旋即出鞘。 只是她快,那人比她还快,双剑在空中过招,她很明显落于下风。 她随机应变,堪堪挡了二十多招,那人眼眸陡亮,大赞一声好,手下更不留情,招招狠辣。 好厉害! 红莲暗自心惊,哪来的剑术高手?就她所知,就连朝阳掌门人温亭都不及这人武功高强。 第十二章 「你是谁?」她问。 「我是谁你不必知道。」那人回答,说话间仍是中气十足,招数丝毫不慢,甚至更快了。 剑光陡长,剑刃朝红莲面上袭来,她往后仰,灵敏地避开,长剑顺势往地面一撩,挑起漫天尘土。 「好个刁钻的小姑娘!」那人厉叱,在漫漫烟灰中袍袖一展。 暗器劲射而出,红莲听声辨位,身子向旁凌跃,躲开暗器,却躲不过那人随之逼来的掌风。 她左肩中掌,重心顿时不稳,脚步踉跄。 那人微微冷笑,将剑刃高高举起,狠狠落下—— 不妙! 酒喝到一半,温行浪忽地心惊肉跳,一股凉意窜上背脊。 「怎么啦?」齐非不解地望他僵硬的身躯。 「我有不祥的念头。」他喃喃,白玉扇柄不觉敲着桌面。 「什么不祥念头?」齐非问。 他不答,眉宇打结,猛然站起身,推开客房门扉,匆匆往自己房里赶。 齐非在后头追。「浪少,究竟怎么回事?」 温行浪仍是不语,匆促疾行,不一会儿,便回到自己房门口。 「红莲、红莲!你在哪儿?」他一进门,便放声大喊。「小黑呢?人都到哪儿去了?」 凌厉的叫唤惊醒了在偏房打盹的黑松,急急赶上来。「怎么了?三少爷,出了什么事吗?」 「我才要问你呢!」温行浪眼神锐利。「红莲呢?」 「红莲?」黑松愣了愣。「刚刚吃完饭,她说要出去走走。」 「走走?」温行浪心一沉。「走去哪儿?」 「我怎么知道?腿长在她身上,我又管不着。」黑松傻笑。 温行浪却没心情听他说笑,横他一眼,迳自沿着院落一路找寻。 「红莲!红莲!」 「我说浪少,你冷静点好不好?」齐非看不下去,阻止他继续扰人清梦。「你那个女护卫又不是孩子了,而且她剑法高强得很,难道你还怕她遭人暗算吗?」 温行浪闻言一窒。 是啊,他会不会太紧张了点?以红莲的武功,一般人想对她不利,还早八百年哩! 他深呼吸,勉强定下心神。 「我瞧你也先别慌,回房里等着吧,过会儿她逛腻了,自然就回来了。」齐非建议。 「嗯。」他怔忡地颔首。 齐非兴味打量他魂不守舍的模样。「看来那朵红莲,在你心目中地位不低呢!」凉凉评论。 「你说什么?」温行浪没听清,一颗心仍挂在不见踪影的红莲身上。 齐非凝视他,朗笑出声。「我说浪少,这几年应该有不少姑娘对你示好吧?」 「是又如何?」 「你都没有看上眼的?」 温行浪一凛。「你到底想问什么?」 「我想问什么,你应该很明白啊!」齐非笑呵呵。 他是很明白。 温行浪冷哼。「我跟红莲,不是你想像的那样。」 「嘿!你又知道我是如何想像了?」 「你那贼脑袋想些什么,我一清二楚。」 「是吗?」齐非抿唇。「那你倒说说,你们俩究竟是何等关系?」 「她是护卫,我是主子,就这样。」 「真只有这样?」齐非不信。 温行浪懒得回应,给了好友一记「不然还想怎样」的白眼。 齐非又是一阵朗笑,正欲发话,一枚劲镖破空射来,他轻快地转身一让。 飞镖直直钉入屋梁,深及寸许。 温行浪随即将之拔起。 「是谁发的?」齐非好奇地问。 「我师父。」温行浪答,解开镖上系的字条,展开一瞧,顿时面色大变。 「怎么了?」 「我师父他!」温行浪咬牙,捏着字条的手不听话地颤抖。「抓走红莲了!」 【第六章】 黝黑的洞穴里,寂静无声,红莲自昏迷中悠悠醒转,发现自己手脚被反绑在一根石柱上,动弹不得。 她暗暗运气调息,确定自己左肩中的掌伤并不碍事,心下略安。 这是哪里? 她睁大眼,极力在一片黑暗中看清周遭,却只见四面石壁,其中一面,开了一道仅容一人的窄口。 那人究竟是谁?为何要将她困在此处? 红莲蹙眉寻思,实在不懂自己是得罪了何方武林高手,除非那人是为了引开她,对温行浪不利…… 糟糕! 她神智一凛。 他还好吧?那人该不会正在对付他吧? 一念及此,红莲再也无法保持镇定,她挣扎起来,想尽办法要脱开绳索,可绳结打得极紧,她扭转半天,徒然在手腕上割划一道道伤痕。 她忍痛继续努力,好不容易绳结才稍稍松落,她深呼吸,慢慢地抽出其中一只手…… 窄口外忽地传来细微的跫音,她一震,停止动作。 一个男人穿过窄口进来,他穿一身黑色劲装,脸上戴着银色面具,只露出一双湛深的眼。 「你是谁?」红莲戒备地问。 「嘘。」男人要她噤声。「我来救你。」嗓音极是粗嘎。 「救我?为什么?」她仍是谨慎。 他不吭声,手上长剑一挥,俐落地割开缚住她手脚的绳索。「跟我来。」 他命令,率先往外走,她犹豫一会儿,也跟上。 两人才刚挤出洞穴,一阵意味深长的朗笑便从远处飘来。 「你果然来救她了!」 红莲认出这声音正是出自强掳她的剑术高手,面色一变,正欲发话,黑衣男子却一把拉住她,将她带到自己身后。 她愣住,呆望男子挺直的背脊。 他这算是……保护她吗? 「要带她走,先过我这关!」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青影倏地如旋风般卷落,跟着,白光刃影犀利地吐出。 青衣高手与黑衣男子顿时斗将起来,青衣高手招招凌厉,毫不留情,黑衣男子却是明显有所顾忌,颇为施展不开。 他在顾忌什么? 红莲在一旁观望,心下不禁懊恼,可惜她的火焰剑不在身边,不然老早上前助阵了。 正焦灼时,一道剑影朝她砍过来,她一凛,急急向旁一跃,秀发却已被削去一束。 她无暇顾及散落的秀发,狼狈地左避右闪,青衣高手却是步步进逼,不给她丝毫喘息的机会。 剑风犀利,落叶漫天飞舞,一枚落叶栖上她眉眼,遮去视线,只是短短一瞬,青衣高手便把握机会,剑刃往她脸上招呼。 「师父,休伤了她!」 千钧一发之际,黑衣男子伸过剑,替她格开这危险一击,然后揽过她的腰,护着她且战且走。 青衣高手自然不肯轻易放过两人,一路追击。 「抱紧我。」黑衣男子忽然低语。 「什么?」红莲一愣。 「抱我!」他重申命令,也不等她回应,深吸口气,身形急速拉高,带着她往上凌跃。 她骇一跳,藕臂下意识地勾紧他颈项。 他施展上等轻功,如大鹏展翅,搂着她飞越一棵棵树梢。青衣高手不及追赶,冷啐一声,鼓足丹田中气,撂下狠话—— 「好小子,你护得了她一时,护不了她一世!」 青衣高手虽然放弃了追击,黑衣男子仍是脚下不缓,一路狂奔,直到转进桃花林里,才停下来。 「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他低头问她,嗓音异常沙哑,深炯的目光掩不住担忧。 第十三章 红莲一怔。 他们素昧平生,为何他如此关心她? 「我没事。」 「真的没事吗?」 「嗯。」 他这才松一口气。 她愣然瞧他。「你……可以放开我吗?」 「啊。」他这才发现自己还搂着她,忙松开手。「抱歉,我并非有意冒犯。」 他呐呐道歉,她却置若罔闻,只是一迳瞅着他。天色蒙蒙亮,晨光勾勒着他俊拔的身形,她看着,忽然有种奇特的熟悉感。 「我们……见过吗?」 他闻言,似是一震,半晌,摇首。 可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 「你到底是谁?」 「我……」他涩然一顿。「是个无名的人。」 无名人?红莲一凛,好想看清他面具下的表情。「方才那人是你师父吗?」 他点头。 「为何你师父要强掳我?」 「他……只是跟我闹着玩。」 「闹着玩?」她难以置信。「为何要拿我跟你闹着玩?」 他默然不语。 云层破开,天边射下第一道晨光,映亮他深邃且忧郁的眼眸,她蓦地胸口一跳,芳心微乱。 「你……」 他抬起手指抵住她的唇。「姑娘,我们就此别过,望你以后多加保重!」 语落,他没给她回话的机会,身子疾往后跃,不一会儿,便退出桃花林外,不见踪影。 红莲怔然凝立原地。 一个无名男子,救了她。 为什么? 她怅然寻思,漫漫踏出桃花林,走回居住的院落。 她魂不守舍,一路上想的都是方才出手救她的黑衣男子!他说自己没有名字,莫非他和她从前一样,都只被自己的师父当成战斗兵器? 他是否也被师父强逼着去做不愿做的事? 他是否也很慌、很懊恼、很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只是工具,却又不得不去做那个工具。 他,一定很难受吧? 不知为何,红莲感觉自己心口揪紧起来,有些闷闷的,喘不过气。 她回到房里,一片静悄悄,空无人影,她瞪着里间空荡荡的床榻,忽地有些怨怒。 她让人给掳了去,还受了伤,她那个主子倒逍遥,自顾自跟好朋友在客房秉烛夜谈,现下说不定睡得正香。 可恶,太可恶! 红莲也不晓得自己恼些什么,只觉得肩口一阵阵抽疼着,手腕上划伤的几道口子也很痛。 她回到外间自己榻上,卸下衣衫,自行在一片青黑的肩头涂抹药膏。 药才涂到一半,只见温行浪乐呵呵地掀帘闯进来。 「红莲,早啊——」他猛然顿住,惊愕地倒抽口气。「你受伤了!」 「没事。」她连忙拢紧衣衫。 「还说没事?」他大惊小怪地抢上来,掀开衣衫一角,注视她肩头紫黑的肌肤。「都乌青了!」 「一点小伤而已。」她白他一眼。 「这可不是小伤啊!瞧这里,隐隐约约还有个掌印,你是让谁给打伤的?」 她不答。 「怎么不说话?」他皱眉,一副好心疼的模样,抢过她手上的药瓶。「来,我替你上药。」 「不用了。」 「不行,一定要。」他不容她拒绝,迳自在她身旁坐下,大手点上药膏,在她伤处抹匀。 他轻轻抹着,小心翼翼地控制力道,粗糙的指腹在那圆润的肩头来回游移,暖意透进肌肤里。 好……奇怪。 红莲蹙眉,莫名地烦躁,不只肩上的肌肤发热,似乎脸颊也灼烫。 偏偏他还火上加油,突如其来抓起她的手,懊恼地注视皓腕上一道道红痕。 「天哪!你怎么连手上都是伤?」 够了!他能不能离她远一点? 「你别管我。」她冷淡斥道,用力推开他,站起身,背着他整好衣衫,系紧衣带。 「怎么了?我还没替你上完药呢!」他在她身后抗议。 她不理会,确定自己衣裳整齐后,才旋过身。「今天怎么这么早起来?你平常不都要睡到日上三竿吗?」语气尖锐。 「还不都是齐非害的!他那人习惯早起,害我七早八早就被吵醒了。」他抱怨。 「是吗?」她撇撇嘴,似讽非讽。 「对了,你受了伤,体弱气虚,得命人熬些汤药给你喝才行。」说着,温行浪急急起身,到外头张罗去。 不过一刻钟,早饭便送上来了,他亲自盯着她一口口吃下,又过半时辰,汤药 也熬好了,他强迫她整碗喝干。 「三少爷,这是怎么回事?」黑松接过喝空的药碗,好奇地问:「怎么红莲会受伤的?」 「这你得问她,我也不晓得。」 语落,四道目光同时往红莲身上射过来。 她轻轻咬唇,思索着该不该和盘托出,最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昨夜有人强掳我。」 「有人掳走你?!」 黑松惊喊,温行浪则是俊眉一蹙。 「我打不过他,又被他逼得跌落山崖,昏迷过去。后来醒了,才发现被他囚在一座山洞里。」 「囚在山洞?那你后来怎么逃出来的?」 「一个无名大侠救了我的。」 「无名……『大侠』?」温行浪一呛,瞪着红莲淡淡染上嫣红的容颜。 该死的!那个见不得光的家伙哪里配称为「侠」了?还有,她干么无端端脸红啊? 「他的剑术很高明,或许比我还强,他的轻功也很厉害,我从没见过像那样抱着一个人还游刃有馀的高手。」她回想着,粉唇盈盈一弯。 那是笑吗?她在笑吗?温行浪双手紧握住扇柄,不敢相信。 她很少笑的,不是吗?她跟在自己身边那么多年,他几乎不曾见过她笑,然而她现今却为了个无名男子露出那般羞怯又女儿家的微笑…… 「听你的口气,你好像很景仰那位无名大侠?」他试探地问。 她垂下眸。「他愿意舍身救我,我很感激他。」 为何要敛眸?为何不敢看他? 酸味在温行浪胃袋里沸滚,他眯起眼,涩涩地声明:「我也可以舍身救你啊!红莲,要是那人胆敢在我面前掳走你,我一定跟他拼命,无论如何也要救你。」 他,救她? 别来拖累她就不错了! 红莲冷冷一哂,轻哼。 温行浪惊喘一声,猿臂猛然揪住一旁侍立的黑松。「小黑,你听见没?她刚刚那是哼声吗?」 「没错,少爷。」黑松忍住笑,证明主子的猜疑。 「她真的在哼我?」温行浪脸色发白,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 黑松肚里笑到快抽筋。「她的确……是在哼你,少、少爷。」 完全让人瞧不起! 温行浪狠狠磨牙,眼看挂在红莲雪颜上那淡淡不屑的表情,胸口气血陡然一翻,扇柄喀地一声,一折两断。 「我没听错吧?你在喝自己的干醋?」 宽敞的客房里,齐非坐在花桌旁,一手还端着酒杯,另一手已等不及握拳拍桌,哈哈大笑。 他笑得爽朗,笑得放肆,笑得温行浪眼角抽搐,很想扁他一顿。 「你笑够没?」 「噗……哈哈——」显然还没笑够。 「齐、非!」从牙关迸出的嗓音,警告意味十分浓厚,烈眸喷出的火,足以将人烧成灰。 第十四章 齐非识相地停止拍桌。「好,我、明白,咳咳!」他咳两声,虽然尽力忍住笑意,嘴唇还是微弯。 温行浪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提壶斟酒,一仰而尽。 看来心情果真很不好呢! 齐非好笑。「浪少,这我就不明占口了,既然你如此不服气,何不干脆告诉她,你就是她一心仰慕的无名大侠?」 温行浪不吭声,闷闷地又倒一杯酒。 「说不出口吗?」齐非猜测好友的心情。 温行浪举起酒杯的动作一顿。 「因为欺瞒她太多年了,一直装成是个弱不禁风的主子,现在要说自己其实会武,简直千难万难——对吧?」齐非替好友说明理由。 温行浪不置可否。 不否认,就是承认了。 齐非又咳两声,阻止自己嗤笑。「说到底,你会对「无名大侠」那么吃味,其实是因为你很喜欢红莲,不希望她看上别的男人!对吧?」 「……」 不否认,就是承认喽? 齐非再次确定自己的猜测,嘴角噙起调侃,他主动提壶,替两人各斟一杯酒。「别闷了!我陪你喝,一醉解千愁!」 说罢,他豪迈地干杯,温行浪却不动,握着酒杯发愣。 齐非也不催促,耐心地等好友想透问题。过了好片刻,温行浪才徐徐发话。 「就算我喜欢她,又如何?」他干涩地低语。「师父已经挑明说了,我护得了她一时,护不了她一世,若是我坚持不听师父的话,她随时会有性命危险。」 「所以呢?」齐非挑眉,约莫猜到了好友的想法。「你决定出卖自己,去娶那个月姬?」 温行浪自嘲地苦笑。「我如何能不娶?」 「你真的要娶?」齐非拧眉。「那天乾剑呢?你打算去争了?你爹跟两个哥哥会怎么想?」 「我爹倒不是问题,他早隐约猜到我就是师父收的关门弟子,他其实也希望由我继承天乾剑。问题是我大哥二哥。」温行浪意味深长地停顿。「他们若是知道我这个假想敌原来从不曾脱离战场,一定会很火大。」 「也对。尤其是你二哥,性子那么急躁暴烈,谁晓得他会做出什么事?」 温行浪摇首。「你错了。」 「我错了?」齐非一愣,转念一想,蓦地恍然大悟。「你是说真正难对付的是你大哥?」 「他才是心计深沉的那个人。」温行浪苦笑。「这些年来他对我极是关心,一方面是希望我有机会能在爹面前替他说好话,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试探我是否真的毫无野心。」 齐非一震。「这么说你以前中的毒……」 「我想是他下的。」温行浪沉声道。「自从我娘死后,爹一直觉得对我娘不住,对我也深感歉疚,或许是因为如此,我大哥担心爹会决定将天乾剑传给我,才会防患于未然吧!」 「好阴毒的人!」齐非冷冽地评论。毕竟是同一个爹生的兄弟,竟可以如此用尽心机,实在可怕。 「我明明不想斗争,情势却由不得我。」温行浪自嘲地冷哼。「也罢,既然他们要我斗,我就斗到底吧!」 「你打算怎么做?」 温行浪默然,半晌,方哑声道:「我想请你替我照顾红莲。」 「我照顾红莲?」齐非愕然。「那你呢?」 温行浪不语,转过头,若有所思地凝望窗外明闷月—— 【第七章】 「爹,你这是什么意思?!」 夜深人静时分,温亭的书房忽然响起一阵抗议。 原来是温行风、行云两兄弟接获父亲召唤,来到书房,一听他的宣布,同时变脸。 「你说师伯的关门弟子要来跟我们争夺天乾剑?师伯人在何方?他什么时候收了弟子了?」 「师兄这几年来虽然行踪不定,但偶尔也会回朝阳门来——」 「他什么时候回来过了?我们怎么都不晓得?」温行云急躁地打断父亲的解释。 「他虽是回来了,却还是避不见面,你们当然见不着他了,连我也是偶然才见到他两回。」 「师伯连爹都不见?」温行风不解地沉吟。「为什么?难道他回来不是为了爹吗?」 「不是。」 「不是?!」温氏两兄弟面面相觑。 还是温行风心思缜密,转念一想,立时恍然。「难不成师伯回来就是为了见他收的那名弟子?」 「不错。」温亭朝长子赞许地点头。 温行风眼神一闪。「也就是说,师伯收的弟子就在我们朝阳门内?」 「不错。」 「爹!那人究竟是谁?」温行云听出端倪,气急败坏地质问。 武功高强的师伯竟在朝阳门内收了关门弟子,而他们温氏兄弟却浑然不晓,实在令人又气又妒。 「那人是谁,你们明日便见分晓。」温亭低语,目光闪烁。 见父亲神色有异,温行风眉宇一凛,心下暗自有了计较。 师伯那名关门弟子,说不定是跟他们关系很亲的人…… 「明天,我和你们师伯将举办一场夺剑比试,由你们三个年轻人切磋武艺,胜者得剑。」 「明天要比试?」温氏两兄弟又惊诧地互看一眼。 「爹,那人学到师伯几成武功?」温行云追问。「很厉害吗?师伯不会把乾坤剑法也传给他了吧?」 「他学到你们师伯几成功夫我不确定,不过听师兄说,他的弟子资质聪颖,悟性比他还强。至于乾坤剑法嘛……」温亭顿了顿。「你们兄弟俩别担心,没有明月宫宫主的同意,他不会擅自将乾坤剑法传给任何人的。」 两兄弟听了,心下略安,但一思及明日就要比试,仍不免脸色难看。 「你们俩今晚就好好歇息,养足精神,明日天一亮,后山山顶,比武夺剑!」 「是。」 两兄弟带着满腔疑问,神色不愉地退下。 温亭亦是心神不定,目送两人的背影,下意识地抓起书桌上几颗铁球,在大掌里来回弄转。 明日,就要决定天乾剑的传人了。 结果如何,他约莫能够料想到——师兄武艺一向比自己出色,连师兄都赞不绝口的弟子,自然是青出于蓝。 行风、行云两兄弟,怕是对付不过。 他个人对这结果倒是不以为意,掌心掌背都是肉,只是从小便爱在他面前争功比高下的两兄弟,是否愿意坦然接受? 若是一个不慎,祸起萧墙,那就不妙了—— 将近午时,仍不见温行浪踪影,红莲开始有些坐立不安,在屋内来回踱步。 最近她总是找不到他。 自从他那位好友来访之后,两个大男人镇日混在一起,同桌共食,同房共眠,形影不离。 究竟哪来那么多话可说?红莲实在不明白。 她也不懂为何以前总要她随行保护的主子,这几天忽然遣开自己,不让她跟了?初始她还不甚介意,但时日一天天过去,她不觉有些气恼。 红莲凝住步履,瞪向躺在桌上的火焰剑。 这剑是前两天温行浪派黑松送还给她的,说是朝阳门一个小师弟在后山发现的。能找回自己的爱剑,她自是十分高兴,但那个她一直以来仗剑相护的人,现下似乎不怎么需要她,要这把剑又有何用? 第十五章 一念及此,红莲秀眉微颦,来到桌前,玉手轻轻抚过剑鞘。 「你,寂寞吗?」她望着剑鞘低语,眼神迷离。 这几日她先是丢剑,找回来后又心神不宁,很久不曾练剑了,或许该是让它出鞘透透气的时候。 剑不寂寞,人就不寂寞。 她怅惘寻思,忽地下定决心,持剑来到屋外,就在空地上舞起剑来。 剑气森森,人影飘飘,剑与人一体,人与剑同命,她的剑就是她,她就是剑 不,不对,他说过,她不是兵器,她是有血有肉的人。 所以,她不是剑,不是…… 红莲蓦地停下动作,怔怔地,望着银亮的剑刃。 她是怎么了?为何现在连练剑都不能令她专心了?为何连手上握着剑的时候,都如此心绪纷扰?她这样怎还能称得上是名剑客? 正懊恼时,身后忽然响起一阵掌声,跟着,是一道爽朗的男声。 「好剑法!」 红莲一怔,回眸,映入眼底的形影,正是那位近日总和她主子黏在一起的英俊男子。 他什么时候来的?她竟未察觉! 红莲警醒地还剑入鞘,微微颔首。「齐公子。」 「红莲姑娘果然名不虚传,剑法当真飘逸诡魅,了不起!」说着,齐非又拍拍手。 她不理会他的赞美,眸光一转。「我家主子呢?」 「他嘛——」齐非耸耸肩。「我刚出来时,他还在睡。」 「还在睡?」红莲讶异。「现在都快正午了!」 「是啊,不过他昨夜和我喝酒到将近四更,怕是宿醉难醒吧。」 「他宿醉?」红莲蹙眉。「该请人送醒酒汤过去。」说着,她转身就要命人准备去。 「且慢!」齐非拦住她。「要让浪少醒酒也不忙在这一时,不如我们先聊聊?」 「聊聊?」红莲一愣。「我和你?」 「就我和你。」 有啥好聊的?红莲瞠视眼前这位据黑松形容相貌十分俊朗的男子。 「我和你素不相识。」她狐疑地道。 「也不能算不相识吧?」齐非反驳。「至少你知道我是你家主子的好朋友,而我认得你是浪少的贴身护卫。」 那又如何? 「难道你不认为,光是这层渊源,就足够我们好好聊一聊,认识认识彼此?」 「不认为。」她回答得好干脆。 齐非一窒。「难道你不想多认识我?」 「有必要吗?」 他是他,她是她,就算他们跟同一个人有渊源,也不代表什么意义。 「你——」齐非愕然注视她冷淡的容颜,好半晌,忽地迸出朗笑。「你果然不是一般女子,怪不得浪少会拿你没辙,哈哈——」 笑什么? 红莲凝眉,心下有些不悦。 齐非看透她思绪,眼神一闪,嘴角勾起浅笑。「看来你似乎不是太喜欢我啊!红莲姑娘。」 「我有必要喜欢你吗?」她问得坦率。 「是没必要,没必要,只不过嘛……」齐非神秘地顿住,含笑负手,闲闲地在红莲身边来回行走,彻底打量她。 红莲让他看得心头冒火,雪颜凝霜。「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嘛……」齐非意味深长地眨眼。「既然你的主子想将你送给我,我还是希望咱们之间能相处得好一些啊!」 红莲震住,眼神一冷。「你说什么?」 「我说啊,你的主子要将你送给——」 话语还来不及落下,一团红影已然飞起,如暴风龙卷,瞬间旋至几丈之外。 好俊的轻功! 齐非不觉目眩神迷,呆了片刻,方喃喃低语—— 「浪少,你可要好好跟人家解释清楚啊!」 温行浪! 他人在哪儿?她非找他问个清楚明白不可! 红莲在院落内疾奔,不一会儿,已来到客房,她不客气地推门而入,面对的却只是一片静寂。 他不在房内。 齐非不是说他还在睡吗?为何睡榻上空无人影? 他到底去哪儿了? 红莲退出客房,在廊处抓住了黑松,揪住他衣领。「主子去哪里了?」 黑松让她冷厉的语气给骇了一大跳。「什、什么?」 「我问你,主子人呢?」 「你说三少爷?」黑松愣了愣。「我也正在找他啊!从一早就不见他人影,也不知上哪儿去了。」 一早就不见人影? 红莲一震,猛地放开黑松,也不管他在后头哇哇叫,迳自飞檐走壁,在整座朝阳山庄内四处找寻。 他是说笑的吧?他不可能真的打算将她送给别人,一定是说笑的,他那人天生就不正经。 但,即使是说笑的,她也不原谅他!这玩笑实在太可恶、太侮辱人,她不会原谅他…… 不过一刻钟,红莲已将山庄里里外外全部找遍,就是不见温行浪,她心跳急遽,胸臆被一股难以形容的慌惧占领。 她来到桃花林,择了一株长得最高的桃树,轻巧地跃上最顶端,单脚踩在桃枝上,纵目远眺。 那个过分的家伙究竟在哪里? 「快给我滚出来!温行浪,你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她切齿低语。 但他整个人像是凭空消失似的,踪影杳杳。 她找不到他! 红莲慌了、乱了,脊背窜上凉意,脸色苍白似雪,银牙重重咬唇,咬出一个月牙印。 她浑然不觉,颤巍巍地立于桃枝上,风吹过,卷起她红色衣袂,如一团激烈又绝望的火。 忽地,她走神,失去重心,纤细的身躯往下飘坠。 「小心!」 一道男性嗓音焦急地追上她,跟着,一道黑影在她眼前一晃,两只有力的臂膀将她稳稳地接在怀里。 他抱着她在空中打旋,温暖的胸怀坚定地护着她,她偎靠着他,从不曾如此地安全无虞。 风静止,桃花瓣无声地旋落,他搂着她凝定在地上。 她扬眸,怔怔地凝望那张戴着银色面具的脸。 「是你。」 一个没有名字的男人,无名的大侠。 「是我。」他涩涩低语,深邃的眼眸似是藏着说不出的千言万语。 她瞅着他,不知怎地,心弦一紧,酸意涌上喉头。 「谢谢。」她垂下眼,轻轻挣脱他,离开他怀抱。 「你……」他咳两声,嗓音沙哑。「脸色看来不太好,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没立刻答腔,良久,才哑声开口。「我的主子不要我了。」 「什么?」 「他要将我送给别的男人。」她抬眸,涩然苦笑,眼神不自觉地流露着凄楚。 他怔忡地瞧她。 「我从十一岁那年,就一直跟着他,从没想过有一天必须离开他。」她轻声倾诉,不知为何,总觉得似乎所有的心事都能对他吐露。 「你很难受吗?」 「我不知道,或许吧。」她别过头。「我不相信他会那样对我。」 「也许……他是为你好呢?」 「将我像个物品似地随手转送给别人,叫作为我好?」她冷讽。「他至少该问问我的意思!」 他悚然一震,似有些手足无措。「你……生气吗?」 「生气又如何?」她撇唇,神情惨澹。 他无语地望她,眼神千变万化,彷佛陷入挣扎。 第十六章 她迷蒙地低语。「我跟你一样,也曾经是个没有名字的人,我的名字是他给的。」说着,她顿了顿,扬起迷离水眸,樱唇若有似无地一牵。「每个人都应该有个名字,对吗?」 「……」 「我叫你『无名』好吗?」 「无名?」他一愣。 「对,无名。」她涩涩地、怅惘地微笑。「你是无名,我是红莲,我们都有名字,每个人都该有名字。」 因为人不能只是孤单一个人。 「如果他真的不要我,那我干脆跟你走好了。」她忽道。 他大为震惊,不敢相信地瞪她。「你说什么?」 她凝望他,微笑加深,眼中的苦楚却也更浓。「如果他真的不要我,那我也无牵无挂了,就跟你一同去浪荡江湖也无妨——」 「我不允许!」他蓦地打断她,语气激烈异常。 她怔了怔,不明白他为何忽然如此激动。 「你、你这笨女人!你懂得什么?一个陌生男子稍微对你好些,你居然就傻傻地要跟人家走?你也太水性杨花了吧?你!」他怒拂衣袖。「真是气死我了!」 气死他? 红莲愕然,这恶言恶语的神态还真像某人,就连说话嗓音也不似之前沙哑,而她似曾相识的清隽爽朗,莫非…… 她心念一动,趁他不备,迅雷不及掩耳地扯下他面具。 「是你!」她悲愤地瞪着这些年来再熟悉不过的男人脸孔。 「呃……的确是我。」温行浪尴尬地僵在原地,没料到自己的「假面具」这么快就被拆穿了,一时措手不及。 「你!」红莲瞪他,内心波涛汹涌,眼眸遽然冒火。「原来你会武?」 「没错,我会武。」眼看瞒不下去,温行浪只好坦然承认。 「你的剑术比我还强?」 「呃,也不能这么说啦,我们又没正式比划过!」 「为什么要骗我?!」她焦躁地打断他,不想听他废话。 「我——」他窘迫不已,不知该如何解释。 「从一开始,你就一直在骗我吗?你根本不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公子哥儿,根本不需要人保护,是吗?」她质问他,嗓音强烈发颤。 「我小时候身子的确不太好,那年会遇到你也是因为我在别庄养病,至于我的武功嘛——」他蓦地顿住,眼见她神情愈来愈冷凝,暗暗在心内叫苦。「也是在别庄时,因缘际会之下,拜师学艺……」 「就算那样,你这些年都是何时练武的?我一直跟在你身边,从没发现你……」 「我的床榻底下有个地下通道。」他低声解释。 她一凛。「这么说,我以为你在赖床睡觉的时候,其实你都偷偷在练武?」 「嗯。」 太过分了! 红莲气得浑身打颤,料想不到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被蒙在鼓里,亏她还自恃剑法高强,原来身边一直有个更厉害的高手默默戏耍自己。 「怪不得你会决定将我送给齐非,其实你根本不需要我,你一直在戏弄我!」她再次用力咬唇,唇瓣终于破了,缓缓渗出血来。 望见那血丝,温行浪惊得六神无主。 「红莲,你听我说,不是那样的!我……唉,我并非有意戏弄你啊!」他握住她肩膀,急切地澄清。「我承认一直瞒着你是我不对,但我只是不想让别人识破我会武,你明白的,不是吗?」 她当然明白! 红莲冷冷地自嘲。直到今天她才明白,他说她是他最好的护身符,不是因为她能保护他,而是她是能够守住他秘密的最佳幌子。 她是傻瓜,天字第一号大傻瓜,最可笑的傻瓜! 「既然你不需要我,为何不干脆放我走?」她冷淡地格开他臂膀,手指抹去唇上的血。「为何要将我指给另一个男人?」 「因为……」他犹豫了,眼神闪烁。 「因为什么?你倒是说清楚啊!」她提高声调。 「因为我……希望你能保护齐非。」他苦笑。「我希望你跟着他,护他周全。」 「为什么非要我?」 「因为我只相信你。」 他只相信她?哈! 她瞪他。「你若是担心好友的安危,可以自行保护他啊!又何必非要我不可?」 「我不能,因为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什么事?」她追问。 他哑然。 「你说话啊!」为何今日老是吞吞吐吐的? 「我……拿到天乾剑了。」 「什么?!」她震撼。 他别过头,不忍看她。「今晨我们三兄弟在山顶比武,已经确定由我继承天乾剑了。」他继承了天乾剑,为什么? 「你不是说你不想跟两位兄长相争吗?」她涩涩地问。「为何又答应比武夺剑了?」 他默然不语。 她瞠瞪他,绝望的浪潮在胸膛翻滚。他得到了天乾剑,那么下一步就是…… 「你打算迎娶月姬?」 他一震,半晌,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他要娶月姬了,去娶那位才貌兼备的奇女子,他们会一起学乾坤剑法,像二十年前那对武林前辈一样,成为人人欣羡的神仙侠侣。 他们当然会是一对美眷,他才情高,月姬肯定也是,他们当然会夫唱妇随…… 很匹配的,才子佳人,天生就该是一对。 而她呢?她只是个多馀的护卫,他根本不需要。 真是个笑话,天大的笑话! 红莲漠然寻思,有股冲动想大笑一场嘲弄自己的无知,可嘴角才扬起,一颗泪珠已先行坠落。 温行浪震撼地瞧着那晶莹的眼泪,脸色发白。「红莲!」 他焦灼地唤,上前一步,她却也跟着后退一步。 「红莲,你生气了吗?」他无助地问道。 生气?她不过是个护卫,有资格对主子生气吗? 她在一片蒙胧里冷漠望他。「主子要我保护齐公子,是命令吗?」 他愣了愣,一时不解她的用意。 「如果是命令,我就遵从。」嗓音寒冽如冰。 他蓦地懂了。 她这是在跟他划清界限了,他是主子,她是护卫,他的命令,她就遵从,没有多馀感情,也无所牵挂。 他伤了她!他竟伤她如此之深—— 温行浪深吸口气,闭了闭眼,好想痛掌自己几个耳光。 「这是你的命令吗?主子。」她轻轻地、冷冷地再问一次。 而他听见了,她心碎的声音—— 「是。」 【第八章】 她坚持马上离开。 与温行浪谈过话后,红莲不愿再于朝阳门内多逗留一刻,提起火焰剑,连包袱也不收拾,就架着齐非与她同行。 齐非被她激烈的举动骇了一跳,本来还笑着打趣说要走也不必急于一时,但一见她冷凝如霜的神情,立时识相地闭嘴。 「浪少,看来你真的惹毛你贴身护卫了。」临走前,齐非来与好友辞行,顺便也撂下几句调侃。「看她那样子,是铁了心以后老死不与你往来了,这下可怎么办才好?」 「我怎么办不劳你费心。」温行浪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你只要记着,替我好好照顾她就是了。」 「你既然将她托付给我,我当然会尽力护她周全啦,只不过……」齐非悬疑地一顿。 「只不过怎样?」 第十七章 「她的性命我可以担保,她的情绪我可就控制不了了。」齐非慢条斯理地说道。「若是她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疯狂的傻事,那就——」 「她不会的。」温行浪打断好友。「她从小就冷静自持,很少笑也不懂得哭,她会……撑过去的。」嗓音蓦地喑哑。 她一定会撑过去。温行浪黯然寻思。 他很了解他的红莲,她从来不是那种会呼天抢地的姑娘,就算遭受再多折磨与痛苦,她也只会默默忍受。 就算被养她教她的师父视为毫无人性的兵器,就算她从不曾在那人身上得到一丝亲情和温暖,她依然不曾憎恨对方,依然遵循自己许下的诺言,保守对方的秘密。 她不懂得僧恨。 即使他在不曾事先征求她同意的情况下,将她托付给另一个男人,他相信她仍是不会恨他。 她或许会有些恼、有些怨、有一点点受伤,但她不会恨他,不会让一时的情绪主宰自己。 她就是那样一个姑娘,无情无绪,波澜不兴。 有时候,他真不晓得该欣慰或是感伤…… 温行浪苦笑,在日落时分,来到朝阳山庄门前,目送红莲与齐非策马离去。她骑在一匹白马上,除了火焰剑和身上那袭红衫,什么也不带。 因为所有的东西,都是他给她的,所以她全都不要了。 他约莫能懂得她的想法,因为懂得,于是更心痛。 她是真的决意斩断一切与他的联系了啊…… 马蹄踢踏,卷起漫天烟尘,温行浪不舍那英姿焕发的红影太快离开自己的视线,竟悄悄跟在后头,送进森林又送过溪流。 「你到底打算送到哪儿去?」 直到一道低沉的声嗓在他身后不悦地响起,他才恍然回神。 「你对那位姑娘,真有这么舍不得吗?」那声音又严厉地问。 他一凛,回过头,神情一派云淡风轻。 「师父。」他低声唤,若无其事地迎视两道锐利的眼神。 曹开朗微微拧眉。「你不要忘了,你已经答应我迎娶月姬,她才是你该当照顾一辈子的人。」 「……」 「怎么不说话?该不会是后悔了吧?」这话质问意味浓厚。 温行浪无奈地扯唇。「徒儿已经听从师父之命,夺得天乾剑,也将红莲送离我身边,难道您还不信我?」 曹开朗一窒,神情略窘。「为师不是不信你,只是……」他叹息一声。「你对那个小姑娘心意如何,我很清楚,我……唉,我也不是故意要拆散你们,只是……」 「我明白的,师父,您别说了。」温行浪体贴地接口,微微一笑。「咱们回去吧!」 「嗯。」曹开朗点头,眼底不免有些对这位关门弟子的歉意。 一老一少,并肩在夕阳下徐行,人影逐渐淡去。 直到完全不见后,一株粗大的树干后,才转出一个蒙面黑衣人。他瞪着两人消失处,目光闪烁,嘴角缓缓挑起算计的弧度。 她卸下了红衫。 红色的衣裳,轻盈的袖管,飘飘欲飞的裙袂,当她看着自己镜中的形影,总觉得根本不似个剑客。 穿红衫,是为了他,因为他爱看她穿。 但如今,又穿给谁看呢? 既然他不要她,不想留她,她也不必再为了他刻意装扮成那种娇娇女红妆。 反正,她本来就不是…… 「红莲!」 有人在唤她。 她茫然回眸,失神的眼瞳无法凝定在唤她的男人身上。「有事吗?」连问话也漫不经心。 「没事就不能跟你说话吗?」齐非打量她,从她一身素黑的黯淡打扮,看到苍白无色的雪颜,他暗暗叹息。「我让小二把晚膳送上来了,过来一起用吧。」 「嗯。」红莲点头,离开窗前,盈盈走向圆桌,坐下。 桌上的菜色有荤有素,她瞪着一盘油腻的肥鹅发呆,若是温行浪邀她共餐,绝不会在餐桌上摆任何荤食,他知道她不喜欢。 「抱歉,我知道你吃素,不过本人非荤腥不行。」齐非淡淡一笑,彷佛察觉到她异样的眼神。「所以你就将就一下吧。」 「无所谓的。」她轻声道,拾起筷子,在饭碗里来回拨弄,却几乎没捞进嘴里几口,显然没什么胃口。 齐非却是饿昏了,连续几日马不停蹄地赶路,他快累垮了,胃口奇佳,风卷残云地收拾一桌菜色。 到后来,红莲索性不吃了,怔怔地捧起茶杯。 吃饱喝足,齐非满意地擦拭嘴角,见红莲仍处在恍惚状态,眼神一闪。 「对了,不晓得浪少前去明月宫求亲,一路可平安?」他状似不经意提起。 红莲闻言却是一震,手上茶杯一晃,溅出几滴茶水。 「听说要娶到圣女月姬,不但要先得到天乾剑,还得过那明月宫主三关考验,也不知浪少是否应付得来。」 「他当然……应付得来。」红莲咬唇,纤指紧紧扣住茶杯。「他武功高强,人又聪明机灵,一定没问题。」 「你对他倒挺有信心的嘛。」齐非似嘲非嘲。 红莲心一紧,不说话。 不知怎地,她竟暗暗盼望温行浪过不了关,娶不到那个才色兼具的月姬姑娘。 「话说回来,我挺好奇的。」齐非闲闲提壶斟酒。「你跟在浪少身边那么多年,到底觉得他是怎样一个人?」 她又是一震,搁下茶杯,别过头。 「我不知道。」她涩涩低语。「我本来以为我知道的,原来一点也不。」 齐非端起酒杯,注视她木然无表情的容颜。「你会为他死吗?」 「我会。」她毫不犹豫。 他不觉有些震撼,半晌,才哑声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是他的护卫,自然要不惜一切保护他。」她理所当然地说道。 「是那样吗?」齐非深思地望她。「那我呢?你现在也算是我的贴身护卫了,你也能为了保护我而死吗?」 「我——」她一愣。 「你不会吧?」他摇摇头,刻意大声感叹:「唉,不公平啊!明明我是你的新主子,你却不把我当一回事。」 「我没有不把你当回事。」她反驳。「我……既然我答应了他会保护你,就一定不会让你死。」 「因为是他的托付,所以你才愿意保护我吧?」 「是又怎样?」她直视他。 「还不懂吗?」他微微一笑,好整以暇地啜一口酒,忽地又问:「红莲,你恨他吗?」 「为何要恨?」她轻哼。 「因为他把你送给我了啊!」 红莲一颤,咬唇不语,片刻,她漠然起身,走到窗前,望向天边一弯新月。 月姬。 她默念这个名字,心狠狠抽痛。 他就要去娶那位姑娘了,她恨有何用?怨又如何?还不如离他远一些,眼不见为净,这样也好。 一念及此,红莲倏地咬牙,玉手紧紧地、紧紧地抓住窗框…… 好孤寂的身影。 齐非默然凝望站在窗前的纤细身形,眼底浮现一抹同情。 他那个好友心也够狠的,竟然舍得抛下这么一个忠心耿耿,如影随形地跟了他许多年的女人。 齐非叹息,摇首,伸手入怀,掏出一包药粉,不着痕迹地洒进茶壶里,然后重新斟满红莲的茶杯。 他起身,将茶杯递给她。 第十八章 「喝了这杯茶,就去睡吧!我瞧你今晚也累了。」 「嗯。」红莲接过茶杯,慢慢啜饮,不过片刻,便感到头有些晕沉,她不觉蹙眉。 齐非微微一笑,满意地注视她变得蒙胧的眼眸。「去睡吧。」 红莲颔首,迳自走到外间榻上,坐下。 没料到齐非也跟过来,摸摸床垫又检查被褥,然后手搓揉下颔,似是陷入深思。 「你做什么?」她沉声问,眼底闪过一丝警戒。 「我看你还是睡里间榻上吧。」他忽道。 「为什么?」 「这床榻很硬,睡起来不舒服,里间那张床好睡多了。」 「不用了。」她拒绝他的好意。「床榻是硬是软都无所谓,能睡就好了。」 「那可不成,你非睡里间那张床不可。」他坚持。 「我不明白……」 「总之你去睡就是了。」他不解释。 红莲也不再追问,凝睇他片刻,垂下眸,唇角若有似无一抿—— 「好吧,我进去睡。」 深夜,一道灰色人影悄悄潜进位于荒山野岭的客栈。 他来到位于二楼的上等厢房,食指在窗纸上戳破一个口,竹管插入,吹出一缕迷魂轻烟。 等了半刻钟,确定房内无声无息,灰衣人才推开房门,蹑手蹑脚地走进去。 外间榻上,齐非正甜甜地睡着,被子遭他不安分地踢开,委屈地悬挂在床角。 灰衣人嘲讽地勾唇,不理会他,潜进里间,掀开帘帐,静静凝视紧闭着眼的红莲。 「睡得很熟嘛。」灰衣人冷冷一笑,弯下腰,正想拦腰抱起她,身后蓦地传来一阵破空声响。 他神智一凛,急忙往一旁躲开,暗器钉在墙上,而他旋过身来,正对笑容满面的齐非。 他震惊莫名。「你、你怎么还醒着?!」 「因为被你吵醒了啊!」齐非搔搔头、打呵欠,一副很不甘遭人打扰清梦的模样。 灰衣人依然不敢相信。「可我明明——」 「下了迷魂香,是吧?」齐非接口,嗤声一笑。「我说温家二少爷,你也不想想我是何等人物,区区迷魂香,奈何得了我狂医吗?」 「你!」事迹败露,温行云忿恼地咬牙,下颔肌肉抽搐。 「不过我倒很意外,来的人怎么会是你呢?」齐非兴味地沉吟。 本来他以为,若是温行浪能成功绊住自己的师父,唯一会对红莲不利的,大概只有老谋深算的温行风了,没想到却是这位行事急躁的老二。 「……奇怪,我以为来的人会是你大哥呢!」 「大哥说他不想再趟这浑水。」温行云恨恨说道。「他说既然我们两兄弟都输给行浪就算了,他不想再争。」 「这么说,不服气的人只有你?」 「我当然不服气了!」温行风脸色铁青。「这么多年来,行浪一直在我们面前装疯卖傻,把我们当笨蛋戏耍,谁能咽下这口气?」 是啊,的确很难咽下。 齐非完全能理解温行云的不甘愿,但也因此对温行风的洒脱更疑惑了。 温行风一向自恃精明,多年来也小心翼翼地以各种方法试探自己的么弟,如今真相大白,发现自己一直被么弟玩弄在掌心,又怎能轻易释怀? 莫不是想隔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吧? 「让我猜猜,你来劫持红莲,是出自你大哥的主意?」 「你怎么知道?」温行云一愣。 果然如此!齐非眨眨眼。「他该不会是告诉你,行浪很在乎红莲,只要拿她做要胁,说不定他就会乖乖交出天乾剑。」 「大哥确实是这么说的。」温行云狐疑地望他。「你竟然都猜到了。」 只有他这不长脑筋的莽夫才猜不透他那个狐狸兄长的心机吧? 齐非好笑。「亏你这么多年还活得好端端的!不简单啊,二少爷。」 温行云猛然拧眉,再怎么不聪明也听出齐非是在讽刺自己,他暴喝一声,动起拳脚。 齐非亦不是省油的灯,左避右闪,一下化解他数招凌厉攻势。 「看剑!」温行云陡地抽出长剑,往齐非身上招呼。 齐非心念一转,随手便拿起红莲搁在枕畔的火焰剑来抵挡,两人堪堪斗了十多招,从房内斗到房外,从走廊斗上屋檐,仍是僵持不下。 「我来!」一声清喝蓦地在齐非身后响起,跟着,一条藕臂抢过他手上的剑。 「红莲?!你醒啦?」齐非一愣,眼睁睁地看着长剑脱手而出,握在红莲手里。 「我根本没睡。」她冷冷解释,一面挥动长剑,与温行云过招。 「你没睡?」齐非吃惊。「我明明给你下了安眠药啊。」 「原来你果真对我下了药?」她冷哼。「我早察觉不对劲,暗暗运气抵抗了。」 「那迷魂香呢?」 「这家伙一进客栈,我就发现了。」 哈,原来如此。齐非尴尬一笑。 「不愧是浪少最信赖的贴身护卫,够细心!」他赞道。 红莲的反应是赏他一记凌厉的白眼。 他心跳一突,连忙摇手澄清。「嘿,你千万别误会了,我只是希望你睡得好啊!」 「等会儿再跟你算帐!」红莲不跟他罗唆,玉手蓦地迅捷旋转,剑光成圈,密密罩住温行云。 他骇一跳,急忙往后退,脚步一个不稳,差点坠下屋檐。 红莲眸光一闪,立时抓住机会,长剑在他衣袖划破一道口。 「果然厉害!」温行云忿忿道。「怪不得行浪要将你带在身边。只是想不到你不但以剑侍人,也以色侍人。」 以色侍人?红莲一时摸不着头脑。他什么意思? 「只可惜我弟弟糟蹋你够了,便将你一脚踢开,送给别的男人。啧啧,我说你难道不会不甘心吗?」 他到底在说什么? 「听说圣女月姬国色天香,举世无双,你比起人家确实是差一大截,不过看在你多年侍奉行浪的分上,他也真不该对你如此绝情……对了,该不会是你在床上的表现不够风骚吧?要不要我调教调教你呢?」 「够了!」一道怒喝扬起,反倒是齐非先听不下去,袍袖用力一拂,劲风扫偏温行云剑锋。 红莲剑刃随之压上,温行云抵挡不住,长剑脱手,铿地掉落在地。 他一震,不及思索,身子急忙往后翻转,退出丈许之外。 红莲也不追击,站在原处目送他逃离,确定他远去后,她才回过眸,冷冷地望向齐非。 「原来你武功也不错。」 「呃,还可以吧。」齐非教她冷冽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虚。 「你跟他一样,根本不需要我保护。」 这个「他」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齐非苦笑。 「既然如此,他为何坚持要我跟在你身边?」她质问。 「你还不懂吗?」齐非叹息。「浪少不是要你保护我,是要我照顾你啊!」 红莲一愣。「他要你照顾我?」 「不错。」齐非点头,眼看瞒不下去,索性说清楚讲明白。「他担心有人会对你不利,所以才请托我把你带到我的别庄安置。」 「有人会对我不利?」 「方才温行云不就是想掳走你吗?他想拿你要胁浪少交出天乾剑。」 「为什么是我?」 第十九章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因为你有这价值!」齐非又好笑又好气,怎么这姑娘有时聪明,有时又如此迟钝呢?「你真不知道他有多在乎你吗?全天下他什么都不怕,就怕你有丝毫闪失。」 「他怕我……有闪失?」红莲顿时失神。 「就说今晚吧,你知道我为何坚持要你睡里间吗?」齐非若有深意地问道。 她颦眉。「我以为你别有企图。」 「我哪敢有什么企图啊?浪少不杀了我才怪!」他哇哇喊冤。「是他叮咛我让你睡软榻的!」 「是他叮咛的?」她愣住。 「你一定不晓得,他有多担心你睡不安枕吧?」他兴味地笑。「他跟我提醒过了,你晚上偶尔会作恶梦,特别叮嘱我一定要让你睡得好。」 「他真那么说?」 「难道你从不曾发现,他特别关心你的睡眠吗?」 「我——」红莲迷惘,忽然想起之前与温行浪行走江湖时,他偶尔会跟她交换床铺。 他总是有各种理由,比方外间比较凉啊,可以看着窗外月色入眠啊,又或是为了避免半夜遭刺客暗杀等等。 对他诸般借口她总是很不屑,甚至瞧不起他贪生怕死,但…… 他何须害怕刺客?他武功比她还高强啊! 所以那些借口,也都是谎言了。 一念及此,红莲蓦地心弦一紧。为何他总要对她说谎? 「你说他内敛也好、别扭也好,总之他明明是为你着想,却老要装成若无其事。」齐非顿了顿,语气变得沙哑。「这回也是,他之所以要去争夺天乾剑,迎娶月姬,其实都是为了保护你。」 「为了我?」 「因为他师父威胁他,如果不听话,就要取你性命。」 红莲胸口一震,忽然懂了。 那名青衣高手为何要囚禁她,他为何要蒙面救出她,在桃花林时,他为何要用那么忧郁又温柔的眼神看着她,还有,为何要下那样冷淡又绝情的命令…… 她全懂了。 不是因为不需要她,更不是因为讨厌她,而是因为,太在乎她。 他是关怀她的,她早该明白,他是给了自己名字的男人啊!若不是他,她至今仍是个无血无肉的兵器。 因为他,她才开始变成一个「人」 「为什么,他老要对我说谎?」红莲酸楚地低喃,眼角湿湿地,坠下两行泪。 那可恶又自以为是的男人! 她真的恨透了他满口的谎言,好恨好恨…… 「我要去找他!」她扬起水眸直视齐非,倔强的口气大有不管他允不允,她都非孤注一掷的意味。 齐非扬眉,淡淡一笑,笑容里并无惊讶,只有了解的宽慰。「真的要去吗?」 她点头,目光坚定。 【第九章】 明月宫。 自从现任宫主冷枫于十年前接掌宫主之位后,便弃了以往只收女弟子的规矩,广纳五湖四海的英雄好汉,积极与武林各门派交游,声势日隆。 尤其近几年来,更成了天山邪王眼中的心腹大患,每回他想扩张势力,总会遭明月宫暗中破坏,而在幕后策划一切的便是明月宫七圣女之首,也就是下一任宫主继承人——月姬。 据说圣女月姬不但才智出众,更秉绝代容姿,一笑倾国,是明月宫内男性徒众仰慕的对象,也是江湖上青年才俊一心渴求的良配。 何况娶得月姬,得到的不仅是如花美眷,还有明月宫庞大的江湖势力,再加上习得盖世的乾坤剑法,何愁有朝一日不能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 于是,青年才俊们更疯狂了,几乎不过数日便有人找上朝阳门,指名要抢天乾剑。 没想到这剑,最后是落在他手里啊…… 一念及此,温行浪不禁自嘲地苦笑。 经过将近半月的日夜跋涉,他终于抵达明月宫,在宫外闯过由十二金钗组成的「天女散花阵」后,其中一位金钗将他引进会客厅,等待宫主亲临。 位于深山幽谷的主体建筑,并不如他想像中那般奢华富丽,反倒十分低调,只是用一块块简单朴实的石材堆砌而成。 倒是宫内庭院,小桥流水,奇花异草,妆点得颇具诗意情调。 温行浪站在会客厅口,闲闲赏玩外头雅趣的景致,一刻钟后,明月宫主冷枫总算在四名宫女前导下,姗姗现身。 他转过头,看着宫主雍容地坐上厅内主位。她是个容貌妍丽的女子,虽然已是中年,仍是不减风采,反而更添几分妩媚。 「你就是朝阳门温三公子。」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一个长辈威严地要他确认身分。 温行浪躬身作揖。「在下正是。」 「没想到最后是你夺到了天乾剑。」冷枫淡淡打量他。「听说你从小体弱多病,武功底子极差。」 「传言总是不可轻信。」温行浪呵呵一笑,四两拨千斤。「在下得到了天乾剑,又闯过了冷宫主设下的天女散花阵,应该足以显示一些能耐了吧?」 「嗯。」冷枫颔首,清澈的目光再度巡过他全身上下。「看你骨骼精奇,确是可造之材。」 「承蒙宫主看得起。」 「看不看得起,还不一定!」 语落,冷枫蓦地飞身而起,朝温行浪直袭而来,手上迅捷使开一套绵密多变的掌法。 温行浪手握扇柄,不慌不忙地接招,冷枫看准时机,手指连点他胸前六大穴,他以扇柄一一拨开。 「好小子!」冷枫赞道,衣袖一卷,带来宫女手上一把长剑。「亮出你的剑!」 不待她催促,温行浪早将天乾剑拔出鞘迎击。 两人从厅内斗到厅外,冷枫招招奇诡,出其不意,温行浪却总是能料敌机先,彷佛早就习于这样的招数变化。 过了十多招,冷枫像是察觉什么,蓦地停剑。 「温公子的剑法是令尊亲传的吗?」她沉声问道。 温行浪目光一闪,摇头。「家父并非是我师父,我的武功剑法都是另一个人教我的。」 「是谁?」冷枫问话的嗓音似有些轻颤。 温行浪听出来了,微微一笑。「我师父便是家父的师兄,也就是朝阳门的创建人。」 「是……曹开朗?」 「不错。」 「原来真的是他。」冷枫低语,如花美颜一时有些失色,蹙眉垂眸,似是陷入深思。 温行浪悄悄观察她略显惆怅的神情,心下雪亮。 这女子对师父,恐怕也并非全然无情吧?两个彼此有情的人,偏生闹到老死不相往来的田地,又何必呢? 他暗暗叹息。 冷枫沉思半晌,忽地抬眸,又恢复原先的冷静淡定。「你闯过了天女散花阵,方才也挡住了我的剑,算是连过两关,至于这第三关嘛——」她一顿。 这么快就第三关了? 温行浪心跳一突。「敢问冷宫主,第三关考验为何?」 「我要你在七日内……」冷枫目光锐利。「学会乾坤剑法。」 「什么?」要他学乾坤剑法?温行浪愣住。「那……月姬姑娘呢?」他试探地问。 「等你学会乾坤剑法,我自会让你见她。」 这是怎么回事?温行浪蹙眉。 不是应该先闯过第三关,才能迎娶月姬,娶了月姬,才学乾坤剑法吗? 怎么顺序全乱了? 第二十章 江湖上的茶馆客栈,因为来往的四方人客川流不息,一向是街谈巷议的集散地,这几日,有个事儿更是众所瞩目。 听说明月宫的圣女月姬即将下嫁朝阳门温三公子! 「这是真的吗?」一个带刀的青年人焦急地问身旁老者。「那个月姬真要出阁了?」 「帖子都发了,受邀的宾客也陆陆续续去到明月宫了,哪还会是假的?」老者捻须回答。 「唉,真真可惜!」青年懊恼地大叹。「我本来还想上朝阳门,试试自己能不能抢到天乾剑呢!」 「天乾剑若真那么容易抢到,这些年也不会有那么多人从朝阳门败兴而归了!毕竟是一代宗师曹开朗创立的门派,哪那么容易让镇派之宝落入外人之手?」 「可说也奇怪,最后拿到剑的怎么会是那个温行浪呢?他不是温家三兄弟里,最不中用的一个吗?我听说他体弱多病,武功极差,又贪生怕死,走到哪里都要那朵火焰红莲跟在身边保护……这么一个软脚虾,是怎么拿到剑的啊?又怎能连闯明月宫主三关考验?」 「别说你觉得奇怪,我也怎么都想不透。莫不是那温行浪使了什么迷魂计,哄得明月宫主团团转?」 「说得有理!那温行浪生得俊俏异常,号称再世潘安,说不定明月宫主真是被那张小白脸给迷去了。」 「如此说来,我的猜测还真有可能……」 怎么可能! 一路上听这些所谓武林豪杰的闲言碎语,红莲是愈听愈气,几乎想把手上这杯茶水往那些碎嘴的人脸上泼去。 一群状况外的家伙妄自揣测,败坏温行浪名声! 他们怎么不说温行浪真人不露相,其实身怀绝顶武功呢?为何偏要往最不堪的一面去猜想? 真可恶! 「别气了。」看出她的不愉,坐她对面的齐非微微一笑。「人就是这样,茶馀饭后不说上几句中伤别人的话,生活就不带劲。」 「可是他们说他是『小白脸』。」红莲咬牙切齿。 虽然不太懂得分别容貌的美丑,她仍能明白这名词带有的强烈贬抑意味。 「浪少不是小白脸,难道是大黑脸吗?」齐非开玩笑。「算了,你就别同这些人计较了,他们娶不到月姬,自然是心中积怨难吐了。」 「嗯。」红莲轻应一声,神情仍是不开朗,秀眉颦着,唇色发白。 糟了,他说错话了! 齐非暗恼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明知眼前的姑娘最在意的就是她心上人即将娶别人,他偏还拿来说笑。 「嗳,红莲,你别介意……」他呐呐地想安慰她。 她涩涩打断。「明日,他就要成亲了。」 齐非一愣。「是啊。」 她能阻止他吗? 红莲颤颤地握住茶杯,瞪着水面上反照出那微微扭曲的、雪白的面容。 他师父的命令,他不能不听,不是吗?就如同她从前一样,总是被师父逼着去做不情愿的事。 她明知道他抗拒不了师父的命令,却还是想阻止他—— 为什么? 这日,明月宫内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会客厅内挤了满堂宾客,个个翘首期盼,就等着吉时一到,新郎新娘拜堂成亲。 忽地,众人眼前一亮,只见明月宫主冷枫着一身紫衫,在四名美貌宫女簇拥之下,风华绝代地现身。 惊叹声顿时四起。 「不愧是二十年前江湖第一美人,果然是沉鱼落雁、国色天香啊!」 连徐娘半老的宫主都美艳至此了,那年轻的月姬肯定更加非比寻常。 一干男人暗自寻思,都是心痒痒的,恨不得能亲眼见到新娘是何等绝色。 又过片刻,喜娘出来宣布良辰已到,鞭炮声热热闹闹地响起,跟着,温行浪头戴冠帽,身穿喜服,手上握一条红绸,牵着凤冠霞帔的新娘子走出来。 可惜啊! 新娘的脸让红巾给遮了,众男子心痒难耐,甚至有人思索着是否能制造个意外,让新娘露出脸面来? 就在一厅各怀鬼胎下,新郎新娘开始拜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 话语未落,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道火焰似的红影自空中翩然旋落,立定在大厅正中央。 她是个姑娘,一个穿红衣的姑娘,身上那袭红色衣裳虽不如新娘的喜服鲜艳华丽,从天而降的神采却更加亮眼,令人目眩神迷。 温行浪一见到她,脸色立时一变。 厅内宾客亦是惊讶不已,一个个睁大了眼,瞅着这位不请自来的年轻姑娘。 她仗剑而立,姿态潇洒,雪白的面容冷凝,自有一股肃煞英气。 有人视线一落,认出她手上那把宝剑! 「是火焰红莲!」他惊喊出声。 什么?是她? 众人震撼,目光不觉齐齐往今日婚礼的男主角——温行浪身上射去。 后者一声叹息,上前一步。 「红莲,你怎么来了?」他哑声问,凝住她的眼神阴晴不定,变幻莫测。 「我想问你一句话。」她直视他,清澈的眼眸并不把其他人看在眼底,唯他一人。 温行浪心跳一突。「什么话?」 「你,是真的情愿娶她吗?」她问得直率。 他却一时语窒,不知该如何回应。 「只要你有一丝不情愿,我无论如何也会带你走。」她慎重言明,嗓音清冽如水,眼里却隐隐跳动着两簇火焰。 「你要带我走?」他愕然。 「是。」 她这一回话,厅内抽气声顿时此起彼落。 要抢婚了! 一场婚礼,说不定要演变成血光之灾,情势大大不妙。 宾客们面面相觑,眼底却没太多遗憾或懊恼,相反地,不少人还感到兴致勃勃,巴不得这场婚礼早早破局。 温行浪明知一群人等着看热闹,却无暇理会,俊目凝定红莲,望进那清清水眸最深处。 他看见一丝藏不住的忧伤,心弦一紧。「为什么?」 红莲一怔。「什么为什么?」 「为何你要带我走?」他低声问。 她愣住。 是啊,为什么?为何她坚持要带走他,不许他完成这场婚礼? 「因为……」她咬唇,试图在一团混乱的脑子理出个头绪。「因为……你是为我才接受你师父的命令,答应这桩婚事。」 温行浪将她的慌乱看在眼里,胸口绷得更紧了。 「就算不是为你,我也会答应。」他从齿缝逼出冷淡的嗓音。 红莲一震,不敢相信地瞪他。 就算不是为她,他也决定娶月姬? 「你……」千言万语梗在喉咙口。 不对,不是这样的,齐非说他是为了保护她,是为了她。 可他却说不是,是齐非弄错了吗?是她,自作多情吗…… 红莲狂乱地想,满腔疑问在心里找不到出路,她苍白着脸,玉手扣住剑柄,鬓边,流下冷汗。 她垂眸,颤着眼睫,思绪迷蒙,是她想错了吗?其实这男人根本对自己无情 「十二金钗,给我拿下这个丫头!」 一声清喝蓦地响起,只见明月宫主冷枫衣袖一挥,十二名白衣女子一拥而上,摆开天女散花阵,团团围住红莲。 温行浪被挡在阵外,急忙叫唤:「红莲你先退下!我晚点再跟你解释!」 第二十一章 她置若罔闻,木然凝立原地。 「红莲退下!」温行浪提高声调,语气变得焦灼。 红莲这才回神,望向温行浪。 他在阵外,她在阵内,他手上牵着与新娘相系的红绸,而她手上,只有一把孤独的剑。 他不肯跟她走,又怎样? 粉唇嘲讽一撇。 她还有这把剑,还有与她相依为命的火焰剑,她不孤单,一点也不…… 「给我上!」 一声令下,十二金钗开始催动阵势,十二把长剑从不同的方向,朝红莲进逼而来。 她急旋身子,移形换位,一手持剑,一手拿剑鞘,两手并用,如一团诡魅的火焰,在阵式内穿梭。 红影,白衣,十三名女子宛如跳舞一般,在一来一往的过招间自然展示着美好身段。 众人看得啧啧称奇,不觉大声喝采。 「散花!」其中一名为首的白衣女子忽地下令,十二把长剑同时脱手射出。 红莲心神一凛,扭动娇躯,长剑快转,形成密不透风的剑圈,凌厉的剑气一一逼开疾射而来的长剑。 但格开的长剑,转了个角度,又一一回到十二名白衣女子手上,她们交换了彼此手上的剑刃,心念相通,再一次散花。 这回,散的不只剑,还有梅花形飞镖。 「红莲快退!你会受伤的!」温行浪在阵外惊喊,身形一跃,本想插手,却硬生生让冷枫给挡住。 「冷宫主!」他又怒又急。 「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冷枫目光如冰。 「我答应你的事,与红莲无关。」 「她坏我好事,就该受教训,不许你插手。」 「你——」温行浪还想说什么,只听见阵内传来一声娇呼,他心一沉,连忙转头察看。 幸而受伤的不是红莲,而是一名白衣女子,她小腿中了镖,倒落在地。 温行浪心下稍安。 阵内,红莲继续挥舞长剑,一面思索该如何破阵。 虽然少了一个人,十一名女子仍是把阵式发挥得淋漓尽致,看来她要破阵,只有想办法用内力震断她们手上每一把剑。 只是这天女散花阵攻势极急,招数又绵密,几乎不让人有喘息的空档,若是稍有不慎,控制不好力道,伤人事小,说不定还会取人性命。 难道,非杀人不可? 你不杀人,人家就会杀你。 冷酷的声音忽地在红莲脑海响起,她神智一昏。 是的,她也明白,一时心软只会送了自己性命,只是他说过,她可以不必再杀人…… 她迟疑着,就在这瞬间,一把长剑乘机刺进她臂膀,她吃痛,秀眉一拧,跟着,另外十把长剑又逼过来。 她忍痛点足,提气往上一跃,飞镖如影随形地追击,她咬牙,身子几个翻腾,躲开飞镖,然后以倒栽葱的姿势往下落,剑锋对准其中一个白衣女子。 她恐怕,真的得杀人了…… 想着,红莲胸口骤然绞痛,一颗珠泪静静坠落。 「过来!」一道人影忽地掠过空中,截住她,将她柔软的娇躯护在怀里。「抱紧我!」 他低声命令,一面踩上白衣女子们交叠的剑刃,借力使力,往上几个翻跃,飞出阵外。 「你还好吧?红莲。」 他抱着她在角落站定,焦虑地低头问道。 红莲不语,迷蒙的眼,痴痴地瞅着眼前容貌俊秀的男子。 他果真生得很好看啊!她觉得,自己真可以就这样看他一辈子,永远、永远,都不腻。 她多希望,能这么看他一辈子啊! 可是,他就要娶别的女人了…… 「温……行浪。」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他大为震撼,又是心痛,又是感伤。 「傻红莲!你真是傻,为什么就是不肯走呢?」 「你不走,我也不走。」她静静地回应。 他一凛,心疼地看着她臂膀上那道不浅的伤口,以及不停渗出的斑斑血迹。「你别说话了,你伤得不轻。」 她摇头。「只是小伤。」 无所谓的,她曾受过比这严重许多的伤,还不是撑过来了? 红莲深吸口气,伸出未受伤的手,颤颤地抚摸他的颊。「听我说,我……不管你要不要我,是不是要赶我走,总之我……跟定你了!这辈子,你摆脱不了我。」 听闻她沙哑的宣告,温行浪只觉胸口强烈震动,心跳如雷。 这傻女孩啊……这话等于是在对他示爱了,她可明白? 「我不离开你,再也……不了,你休想再赶我走。」她再也不要孤单一个人。 眼泪,又从她迷离的眼滑落。 而他屏息望她,鼻头一酸,不觉恨起自己。 她不哭的,从没任何事能令她如此示弱,他却一而再、再而三逼使她流泪。 他真是个坏男人! 「你可以娶她,没关系。」她颤着唇。「可我请求你,让我跟着你……」 「傻瓜,傻红莲!」他再也不忍听下去了,蓦地低下头,俊颊在她湿润的脸庞摩挲。「我从来没想过要让你离开我啊!这辈子我要的女人只有你一个,除了你,我谁也不娶。」 他……只要她? 红莲怔然望他,一时弄不清怎么回事。「那月姬呢?」 俊唇贴近她耳畔,轻声低语:「这婚礼,是假的。」 「什么?」她惊愕。 他抬起脸,看着她的目光好温柔,深情满蕴。「我本来想等事情结束后再向你解释的,不过看来你是等不及了。」 她迷惘。「究竟……怎么回事?」 他微微一笑,正欲发话,一串冷厉的笑声抢先响起。 「哈哈哈哈——可笑啊可笑!」 随着笑声堂而皇之走进大厅的,是一个身材高大颀长的黑衣男子,脸上带着半张狰狞如鬼的面具。 一见那面具,厅内众人立时不寒而栗。 「是邪王!」 有人惊喊,跟着,几乎所有人同时拔出刀剑,摆出架势,严阵以待。 被称为邪王的男子对这阵仗却是丝毫不看在眼里,嘴角牵起一丝讥诮的冷笑。 「真可笑的婚礼!闹够了没?立刻给我停止这场猴戏!」 他说什么? 众人不解,却是更加戒备。 温行浪看着这剑拔弩张的一幕,嘴角却是浅浅一勾。 「真主角总算出场了。」他低语。 什么真主角? 红莲困惑,凝望着邪王,由他鬼魅般的面具,看到另外半边冷俊的脸,她看着,忽地在温行浪怀里强烈颤抖。 「你怎么了?红莲。」他大惊。 「他……」她牙关打颤,脸色因脑海里交错浮现的景象而惨白。「就是那个少年……」 【第十章】 狂暴的火焰里,站着一个更狂暴的少年。 他疯了,来去如鬼魅,手刃风云庄数十条人命。 待她赶到,只能无助地目睹他刺破最后一个人的咽喉,那人在火焰中惨叫,哀号声震耳欲聋。 恐惧攫住她,她呆立原地。 「你来了啊。」他发现她,转过身来,朝她扯开笑容,极其扭曲、极其怪异的笑容。 「你……是你杀了他们?」她颤声问。 「是啊,是我杀了他们!」他走向她,在她面前站定。「我替你杀光了这些人,完成那个女人的遗愿!哈哈!你开心吗?很感激我吧?」 第二十二章 「我……」她说不出话来。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他纵声狂笑。「那个女人已经死了,不会再有人这你做杀人武器了,都结束了,哈哈!都结束了!」 语落,他忽地往前走,一步一步,接近大火烧得最旺之处。 「你做什么?!」她嘶声喊。 他不回答,迳自走进火焰里,火舌吻上他的身、他的脸,他在熊熊火焰里,折磨着自己。 某个奇异的感受,掐住她喉咙,她好想喊,却喊不出来,嗓子哑了,眼眸好酸好酸。 她蒙胧地目送他,走出火焰,走向一个绝望、未知之地…… 红莲惊喘着从梦中醒来。 鬓发让冷汗浸湿了,脸颊亦爬满了泪痕。 「你怎么了?红莲,又作恶梦了吗?」温柔的嗓音在她头顶上方扬起。 她眨眨眼,看见一张微微揪着眉宇、满蕴关怀的俊脸。 「是……你。」 「是我。」温行浪低语,伸手替她拭干颊畔泪痕。「你哭了,那恶梦很可怕吗?」 她茫然坐起身。 他握住她冰凉的手,搓摩着她,好似要把暖意送进她全身上下,送进她心房里。 而她,看着那温暖的、好看的大手,喉间忽地涌上一股酸意,她哽咽着,放声大哭。 她不停地哭着,每一声,都是无穷悲哀,每一声,都是无尽懊悔,每一声都似在泣血。 温行浪无助地望着她,只觉一颗心几乎要被她扯碎。 自从她十一岁跟在他身边开始,他不曾见过她如此哭泣。他曾以为她不懂得哭,现在才知她不是不懂,只是始终压抑着。 她把所有的痛苦都埋葬,把所有的委屈都藏在心底最深处,她不哭,是因为她不晓得如何将这些痛苦或委屈挖出来。 而今,她终于愿意将一切阴暗与不堪,都摊在他面前了…… 「邪王……就是那个少年,是他,杀了风云庄所有的人……」她抽噎着,将多年来纠缠自己的梦魇对他倾诉。「虽然动手的人是他,可是我觉得凶手……其实是我。」 所以那时他问她是不是她下的手,她才会那么茫然又迷惘吧? 温行浪胸口拧着,完全能感受红莲心中极度的痛楚,他心疼地将她搅进自己怀里,像哄着孩童似地拍抚着她。 她偎在他怀里,心神却仍困在过往的回忆里。「其实我师父,就是他的亲生娘。」 「什么?」温行浪一惊。「原来你师父是女的?」 「是。」她点头,瞳眸无神。「而他的师父,据说就是我爹。」 他又是一震。 「听说他们俩,原本是一对情人,可是后来反目成仇,各自嫁娶,又杀了彼此的妻与夫,劫走彼此的孩子。」 「也就是说,他们彼此把对方的孩子教养长大,又分别把你们训练成杀手?」温行浪约莫猜出端倪,脸色刷白。 「不错。」红莲证实他的猜测。「我本来一直不晓得这件事,直到有一天,他……邪王找上门来,跟我师父摊牌。他要我师父放我离开,我师父坚持不肯,还说这是一场比试,他们要比比看谁训练出的兵器更厉害。」 「什么?!」温行浪低咆,勃然大怒。这世上怎能有这等没良心的父母? 「他听我师父那么说,整个人发狂,后来……他就……」她蓦地一顿,身子一阵颤栗。 他连忙更拥紧她。「是他杀了你师父吗?」 她沉默半晌,才僵硬地点头。 从小被教养成冷血杀手,又亲手弑母,怪不得邪王会长成那么一个十恶不赦的魔头了。 温行浪悄然叹息,垂下头,注视怀里面容雪白的女子,一腔柔情在胸口缠绵。「红莲,你受苦了。」 「若是当年我没遇到你,或许现在也会变得跟他一样吧。」她震颤地揪住他衣襟,仰望他的眼眸雾蒙蒙的,又是伤感,又是甜蜜。「我很高兴能遇见你。」 「我也很高兴。」他微笑,俯下头,俊颊与她脸颊相贴。 「你知道吗?」她幽幽倾吐。「那时候你跟我说,我以后再也不用杀人了,我……我真的好激动,我终于可以……活得像一个人。」 「傻瓜,你本来就是个人啊!」他轻叹,方唇爱怜地吻上她弯弯的眼睫。 她幸福地迎接他的吻。 两人温存片刻,她忽然叹息。 「我很幸运,可是他却太不幸。」 温行浪淡淡牵唇。「也不能说完全不幸,至少他还有圣女。」 红莲一怔。「什么意思?」 「我不是跟你说过,这场婚礼是假的吗?其实目的就是为了引出邪王。」 为了引出邪王? 她蹙眉。「我不懂。」 他微微一笑。「一开始我也不晓得,原来月姬早在两个月前就被邪王掳走了,而且邪王还命人投帖给明月宫主,说月姬已经是他的人,只差一场公开仪式而已。」 「他的意思是,他要娶月姬?」红莲愕然。 「不错。」温行浪笑着点头。「冷宫主收到这封信,气得不得了,正好我来了,她便要我跟她学乾坤剑法,一起去天山救人。我跟她说,与其去天山碰壁,不如办一场假婚礼,把邪王引过来。」他顿了顿。「我想他既然宣称月姬是他的人,一定无法忍受我这个冒牌相公在江湖上招摇撞骗。」 「所以你们才策划了这场婚礼?」 「嗯。」他低头又亲了亲她的唇。「其实我本来就没想娶月姬,我答应师父来求亲只是缓兵之计,一方面是让齐非能把你带到安全之处藏好,另一方面,我打算亲自跟冷宫主说明我的苦衷,顺便看能不能撮合她跟师父和好如初。」 「原来你是这么打算的。」她幽怨地瞥他一眼。「为什么不早说?我还以为你 真的要娶她呢!」 「因为我怕告诉你实话后,你就不肯乖乖跟齐非走了。」他捏捏她鼻子。「没想到那家伙还是把你带来明月宫,也不怕你遭遇危险……哼,这笔帐我一定会跟他算清楚。」 「你别怪他,是我自己坚持来找你。」她急忙解释。 「因为你舍不得我去娶别的女人,对吗?」他嘻嘻笑,眼神灿亮,言语中颇为洋洋得意。 她芳心一跳,羞涩地垂眸,不敢看他。 「其实你很喜欢我,对吧?红莲。」他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她不回答,顾左右而言它。「你还没说完呢!你不是说这场婚礼是为了引出邪王吗?那后来呢?发生什么事了?」 当时在大厅上认出邪王就是她梦中少年后,她便因大受打击而晕去,之后的发展她完全不知。 「后来发生什么事我也不太清楚,那时我把天乾剑交给及时赶到的师父,就急着找齐非为你诊治疗伤去了。」他一顿。「不过我听说,邪王受到武林人士围攻,最后是月姬替他挡了一刀……」 「怎么样?月姬情况如何?」 入夜后,红莲因疲倦而睡去,温行浪守护着她,直到三更,才悄悄离开房间,找到好友齐非。 他眼皮浮肿,已经一日一夜未眠。 「情况很不妙,伤口穿透内脏,刀上又喂了剧毒,性命堪忧。」 「这么严重?连你这个狂医都束手无策?」 第二十三章 「我暂时用千年老参替她续住性命,不过那毒一日未解,她就一日离不开鬼门关,若是七日不得解,那就……」 齐非没说下去,但温行浪明白他的意思。 「看来情况很棘手。」 「棘手的还在后头呢!」齐非大叹。「你知道那个邪王跟我说什么吗?若是我救不了月姬,他就要杀尽天下人陪葬。」 温行浪一愣,片刻,嘴角嘲讽一牵。「怪不得你脸色会这么难看了,你怕自己小命不保吧?」 齐非白他一眼。「我固然活不了,你也别想苟活————你没听他说是天下人吗?连你那朵心爱的红莲也别想逃过!」 「放心吧!就算他武功绝顶盖世,也无法真的杀尽天下人。」 「我可不敢如此乐观。」齐非冷讽。 两个男人一面谈论,一面往庭院走去,月色晕沉,凉亭里似有一道黑色人影晃动。 「好像是邪王。」齐非低语。 「是吗?」温行浪也识相地放低音量。 抓狂的野兽,谁都惹不起,他们最好还是远离为妙。 两人默契地互看一眼,正想悄悄闪人时,忽听到一声短促的抽气。 只见凉亭里那个男人,将拳头咬在嘴里,肩膀微微地上下摇晃。 两人呆住。 「喂,那家伙……该不会在哭吧?」齐非不敢相信地问。 「嗯,好像是。」 两人又互瞧一眼,然后同时转身,宛若看见什么不该看的秘密,急急抽腿,落荒而逃。 「非少,看来你非治好月姬不可,否则我们谁也别想活命。」温行浪提醒好友。 「这还用你说吗?唉,我歹命喔——」 一方面担心月姬性命不保,邪王会当场掀起腥风血雨,另一方面却又担心月姬保住性命,师父再次异想天开逼迫自己娶她,温行浪左右思量,决定还是趁早护着红莲安全离开为妙。 确定她伤势无碍后,他雇了一辆车,两人于清晨悄悄离开明月宫。 出了山谷,眼前豁然开朗,原野如茵,景色宜人。 温行浪掀开车帘,让红莲深深呼吸新鲜空气。 「伤口还痛吗?」他微笑看她神清气爽的表情,柔声问道。 她摇头。「好多了。」顿了顿,迟疑地望向他。「对了,我们这样不告而别,好吗?」 「当然好啦!」他不以为意地笑道。「总比被无端端牵扯进风暴里好。你也知道,邪王撂下狠话了,若是非少治不好月姬,就要杀尽天下人为她陪葬?!我可不想白白死在他手下。」 「就算那样,我们也不该离开啊!」她仍是不安。「你的好友跟师父都还留在明日仨宫呢!」 「放心吧,师父跟冷宫主乾坤双剑合璧,邪王奈何不了他们的。」 「那齐公子呢?」 「他那人什么优点没有,就逃命最快,不必替他瞎操心。」温行浪半嘲弄,星眸灿然生光。 红莲凝睇他,片刻,轻轻叹息。「你啊!」 「怎样?」 还是一样贪生怕死。 她瞅着他,说不上胸臆是何滋味。「有时候我真怀疑你到底会不会武,你的剑法当真比我高强吗?」 「怎么?到现在你还怀疑啊?」他不满地拧眉。「我可是两次救了你性命呢!」 「我知道啊。」她颔首,又是一声叹息。 有那么无奈吗? 温行浪懊恼地瞪她。「看来你还是很瞧不起我。」上回遭她不屑一哼,痛感仍在心内犹存。「说实在的,我很怀疑。」 「怀疑什么?」 「你喜欢的人,究竟是那个无名大侠呢?还是我?」忿忿吐出盘旋心头许久的郁闷。 她却不懂。「不都是同一个人?」 「不一样!」他声明。「他是他,我是我。」 「我不明白。」 见她一副迷惑的神情,他更恼了,闷闷地撇嘴。「总而言之,他在你心里是英雄,而我就是狗熊,对吧?」 英雄?狗熊? 红莲怔忡,半晌,蓦地领悟。「你这是在吃自己的干醋?」 「哼!」他别扭地别过头。 她好笑地望他,一股说不出的温柔满满地占领心房。 她握住他的大手。「我说过了,我很高兴当年能遇见你,那个你,可只是个娇娇的公子哥。」 「所以你才会那么瞧不起我。」他还是郁闷。 「我没有瞧不起你。」她澄清,脸颊莫名地发热。「我……我觉得你很好,你总是让我觉得很温暖。」 「温暖?」 「嗯,就好像洗热水澡一样。」 什么?把他比拟成洗澡水? 温行浪眼角抽搐,也不知该笑该哭,是喜或悲。 她甜甜一笑。「我本来有点受不了你,因为你总是爱管我,可是后来我明白了,其实我很乐意你那么管我。」 「喔?」 「因为……」她牵起他的手,让他掌心遮住自己的眼。「那是一种关心,对吧?我喜欢你那样的关心。」 他胸口一震,看她晕红着脸,眼睛躲在他手里,那甜蜜蜜又害羞的模样,教他心动不已。 「红莲。」他蓦地展臂拥紧她,好想将她整个人收在自己心口。「你要不要听我的秘密?」 「什么?」她抬眸瞪他。「你还有事瞒着我?」 「嗯,最后一件。」他微笑。 「是……什么?」 「其实我初次见到你,就被你迷住了。」他低下唇,一口一口地轻轻咬她滑嫩的肌肤。「我告诉自己,我把你留在身边,是想把你当作自己的护身符,其实我只是舍不得让你走。」 「你……」她醺醺然,醉在他话里,醉在他浓情密意的亲吻里。 「从很早很早以前开始,我就已经喜欢你了。」 而且这些年来,他一直在等,等她哪天开窍,也对他动了情…… 说真的,他等得好苦啊! 温行浪放肆地舔吮红莲小巧的耳垂,她心跳狂乱。 「那,我也有事跟你坦白。」她迷乱低语。 「什么事?」 「其实你……真的很好看。」她在吻与吻之间,轻喘道。「我觉得我可以看你一辈子,永远不厌。」 他震撼,一时情动难抑,更狂野地吻住她,蹂躏她柔软的芳唇。 「你可不能反悔喔,红莲,你这意思是要一辈子跟在我身边吧?」 「……嗯。」 「我也是。」他热切地表白,趁她意乱情迷之际,偷偷解开她领口衣钮。「这辈子我要与你形影不离,你逃不掉了,姑娘。」大手在她肩颈处轻薄。 她轻声笑,痒得想躲开他。「我、我才不会逃呢!我又不像你,那么胆小。」 「呵,你嘲笑我?」不可饶恕。 邪佞的手指报复似地滑进她胸口,解她肚兜。 「你……温行浪,你别这样……」 「我偏要!你怕了吗?」 「我才不怕。」 「真的不怕?」 「你别、太过分……啊,小心我的伤口。」 「抱歉,很痛吗?那这样呢?舒服吗?」 「嗯……」 暧昧的言语,隐隐约约,穿透紧掩的车帘,挑逗坐在车头驾驶的车夫。 他脸红心跳,不敢回头偷看一眼,缰绳用力一扯,强迫自己专心驾车—— 清风薰人暖,此时此刻,良辰美景,正是无限旖旎啊! 后记 【后记 温芯】 大家好,我是温芯。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哈!很高兴又有机会跟其他作者合写主题书了,而且这回还是古装,对小芯子而言真是一个闪亮亮的新尝试。 话说当时编编给我四个书名当参考时,我最中意的就是《娇主子》。 不知怎地,我一看到这书名,一个超俊美又爱装弱的少爷形象便浮现在我脑海,当下觉得好想写喔,反倒是女主角的形象一直到快开稿时才想到。 本来想,主子是不是该配丫鬟呢? 主子丫鬟的故事,小芯子本人也超爱看的,如果能写出来也不错,但某天我看到某部卡通dvd,当场推翻了原先的设定,决定来描写一个帅气又有点憨直的女剑客! 究竟是哪部卡通让小芯子改变心意呢? 「灼眼的夏娜」,各位听过吗? 一个有点奇幻的故事,女主角夏娜是个专门消灭「红世之徒」的剑客,(至于啥是红世之徒就别问我了,有点小复杂,有兴趣的人自己去找动画或小说来看吧!)她战斗时,头发和眼睛都会变成很漂亮的红色,宛如火焰一般。 嘻,所以各位知道红莲为什么老是要穿一袭红衣,手上拿一把火焰剑了吧? 完全是作者本人的恶趣味啊! 书里还有另一个小小恶趣味,是男主角跟他的好朋友彼此之间的匿称,编编还感到很奇怪地打电话来问,为何那两个家伙要「浪少」、「非少」这样叫来叫去啊? 哈哈,其实说来也好笑,因为小芯子爱看的《大唐双龙传》里,两个男主角寇仲跟徐子陵就是「仲少」、「陵少」这样叫来叫去的咩! 顺便推一下《大唐双龙传》,这是黄易的作品,曾经改编成港剧,我很喜欢港剧版的「仲少」唷,是林峰饰演的(巧的是他在现实中外号也是「少爷」),他也演过《寻秦记》里的秦始皇,眼神棒极了,够酷! 不知是否男女主角形象都是本人特别喜欢的,所以在写这个故事时总是感到心情愉快,而且不经意间会想让书中角色搞笑——也许没到爆笑的地步,但比起小芯子其他作品,这本应该算是轻松一些喽。 当然啦,不免也要有感性的一面,两个人谈情说爱起来才会更缠绵深刻。 最后打个预告,下本作品也是古装,嗯,大家应该猜得出主角是谁吧?就是某个脸上戴半张面具的别扭家伙啦!希望他乖乖地听小芯子的话,乖乖地演上一场好戏,满足各位看官。 敬请期待——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百年不合之一《娇主子》; 2、百年不合之二《懒夫子》; 3、百年不合之三《鲁娘子》; 4、百年不合之四《佛公子》。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