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眼王妃(下)》 第一章 “若儿,过来!” 清晨的阳光明亮而温和,魏王寝宫的偏殿内,拓跋圭躺在木榻上轻抚著伤腿。刚才骑马视察军营晨练,此刻的他感到伤口疼痛难忍。 这里很安静,空气中充满著淡淡的药草清香。他喜欢这个味道,因为这是若儿身上的味道。 从伤势渐好后,他几乎每个清晨都会来这里坐一下。 在这儿,他不仅觉得与她很亲近,而且看著湛蓝的天空中偶尔掠过的飞禽,感受著环绕自己的清新空气,他能获得精神上的自由和安宁,感应到大自然赋予他与她的美妙时光,让他的心情格外舒畅。 “若儿,你在哪里?” 良久不见回应,他以为她不在,便提高了声音,并坐起身来寻找她。 可是她在,就坐在距离他不远的台阶上,安静地望著在阳光照耀下益显英俊威武的他。 “喂,发什么愣,干嘛不过来?我有话跟你说。”拓跋圭瞪著她。 若儿轻声说:“你要说什么?我在这里能听见。”因为过去这么多天来,他常常对她搞突袭,弄得她脸红耳热,因此她故意不靠近他。 自从那日他在磬风谷受重伤被送回王宫后,她就被留在他的寝宫内。 最初是为了救他的命,后来他醒了,醒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解除她牧羊女的责任,要她留在宫内当御医,兼做药师,配制良药,以因应战事之需。 这样的决定,立刻得到联盟各部大人和长老们的支持。 大家都认为,既然她能将濒临死亡的管迁救活,能让身受重创的王上康复,那就没有理由让她把高超的医术只用在牲畜身上。 若儿不愿意进宫,一想到他的后妃们都住在那里,她就心痛,更何况她不喜欢与这么多人接触。 拓跋窟咄也反对她进宫,因为那样的话,他再也休想得到她。 但是无论他们如何不愿意,都无从反对这个决定。 在战事频繁的年代,死伤病痛是寻常事,王上及诸位大人的健康平安,对新生的魏国来说尤其重要,因此她与汍婆被带进王宫,安置在王上寝宫的偏殿内。 十多天了,他的伤大都已经愈合。可随著伤势的好转,他的行为越来越放肆。从不顾忌她的羞涩不安,也不管是否会有人来,只要一靠近她,他就离不开她。 昨天,他在用药水泡澡时,甚至将她拽进澡盆里,害她在管事责备的目光中羞窘不堪地爬出澡盆。 “这话很重要!”拓跋圭继续召唤她,又故作可怜地说:“你是要我这个瘸子走过去找你吗?可是我的伤口好痛。” 若儿犹豫了,明知道他“重要的话”一定又是那些让她既渴望又害怕的事,也知道她得学会远离他,可却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看著他、亲近他,容忍他为所欲为。 “不要,我正在为王上准备药。”她别开眼、垂下头,将艾叶铺放在香炉内,眼里却是他沐浴在金色阳光下的俊美形象。 “来嘛,若儿,到我身边来。”他的声音更加温柔低沉,相信没人能够听到这样的呼唤而无动于衷。 若儿站起身,往他走去,看到他脸上出现胜利的笑容时,她的嘴角提起,眼里眸光一闪,专注地看著他,用同样柔和但更低沉的声音说:“好吧,我来了,王上确定要我来吗?” 已经久无防备的拓跋圭旋即坠入她的黑眸深处。“是的,我要你……” 他咕哝著,视线与她的胶著。 “我来了。”她蹲在木榻边,轻柔地说:“现在,把你的双手放在膝盖上。” “好的。”他照做。 “这样就对了。”看到他危险的手放在了安全的地方,若儿微笑。“现在,我要你躺下……” 拓跋圭听话地往后躺下,却因为动作过猛扯到了伤口,立刻痛苦地皱起眉头。 若儿一惊,忘记了自己正在对他使用魅眼,忙著扶他躺下,并抚摸他腿部依然红肿发烫的伤口,以减轻他的痛苦。 此伤靠近大腿根处,是较难包扎固定的地方,任何细小的动作,都会牵扯到伤口,因此愈合较慢,并导致拓跋圭行走不便。 感觉到他平滑的肌肤在手掌下绷紧,充满力量,若儿略感放心。 可安下心后,她猛地羞得抽回手,暗怪自己又一次失态,这么多天的治疗,她早已熟悉他赤裸的身体,不该再有那样奇怪的反应,可是每次面对他壮硕的身躯,她还是会忍不住口干舌燥、心慌意乱。 唉,这是什么毛病啊? 他的大手覆在她的手背,并稍一用力,她的手再次回到他的腿上。 她抬头一看,他的双眼清澈明亮,丝毫没有先前的迷惑与茫然。 “你、你怎么……”她吃惊地望著他,却不知该怎样问下去。 他接上她的话。“怎么能够保持清醒,是吗?” “是……是。” “也许神灵也给了我某种天赋,是专门用来克制你的。”他嬉戏地说,随即面色一整,严厉地说:“我早告诉过你,不许对我使用魅眼,你难道忘记了?” “如果你不规矩,我就会那样对你。”若儿不服地说,心里却对他的天赋之说非常怀疑。她相信刚才的魅眼会失灵,是因为他让她分神了,而这是她使用能力的最大忌讳。 “什么是‘不规矩’?这样吗?”他双手一拉,若儿就这样倒在了他的怀里,被他紧紧抱住。 因为怕挤压到他的伤口,所以若儿一点也不敢动。 “还是这样?”当她抬头想说话时,拓跋圭用力吻住了她的嘴,那是一个足以烧毁理智的热吻。 当那个令人窒息的吻结束后,他们注视著彼此,两人都气息不稳。 “你不可以……”她的话还没说完,身子已被他一转,仰面平躺在木榻上了。 “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不可以。”拓跋圭脸上充满激情,可眼里带著怒气。“只要我想,我就可以。” 他的一只手抚摸著她激烈跳动的心口,另一只手撑起自己的身体,以减轻压在她身上的重量。 若儿目瞪口呆地望著他,可他还在继续。 “要不要试试?”他的手滑上她的俏脸。 “不要。”若儿心跳如雷地抓住他的手,而他也顺从了她的意愿,离开了让他心荡神驰的娇颜。 她立刻感觉到拓跋圭手心传来的不正常热度,担心地举手擦拭他额头的汗,责备道:“你腿上的伤还没好,怎么可以这样不知分寸?” 他抓下她的手,气恼的目光在她娟秀的五官徘徊。“我最痛的伤你看不见。” “最痛的伤?”若儿吃惊地问:“我仔细查过你身上的每一处,难道还有我没发现的伤吗?快让我看看。” “我都说了,你看不见。”他翻滚下榻,闭著眼睛,忍受这番激烈动作所引起的疼痛。 若儿立刻坐了起来,抚摸他腿上的伤。“不要动,让我为你消除疼痛。”她按住他,微微闭上眼睛,将消除痛感的意念集中到覆盖著他伤口的双手上。 令人难以忍受的剧痛神奇地消失了,拓跋圭的眉宇渐渐放松,可是他眼底的阴霾却在堆积。“发誓,永远不得再对我使用你的天赋!”他执拗地要求。 若儿睁开眼睛,看到他神情忧郁,很不忍心,于是连忙答应。“我发誓,今后一定不对王上使用。” “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可以!”他孩子气地绷著脸。 “是是,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可以!”若儿立刻重复著他的话。 她的顺从让拓跋圭满意,他将她拉到身侧,但心中的忧虑仍难以消除。 册封暨婚典即将到来,虽然对所有的事他都做了安排,可他不能确定若儿是否能理解并接受安排,也担心她能否与其他女人相安无事地住在他的后宫。 如果不能,他能放弃她、看著她,却永远得不到她吗? 不能!眼前这个女人是神灵赐予他的礼物,早已深入他的骨髓,他渴望永远将她拥在怀里,取走她所给予他的一切,也将自己的所有都献给她。 他知道她不是个任人摆布、随意占有的女人,一旦他接纳了其他女人,她或许会永远不让他碰她。 而他,只要想到怀里的女人不是她,所有的渴望和热情就会化为零。 除了她,他不需要其他女人。 既然无法说服众姻亲,让所有人和平、理性地接受他的选择,无法遣返慕容秋雁那群美女,让他与她拥有自己幸福快乐的生活,那么,为了能与她长相厮守,他做这样的安排,应该能被她理解和接受吧? 可是要如何说服她呢?他英挺的浓眉再次蹙起。 唉,大鲜卑神哪,既然注定我们彼此相属,为何不给我们指引一条明亮的路? 下意识地,拓跋圭抓住若儿放在他伤口上、消除他痛苦的手。 若儿一惊,坐起身看著他。“还很痛吗?” “是的,很痛。”他喃喃地说。 她的双手从他的伤口上移开,俯身靠近他,担忧地问:“怎么还会很痛呢?我分明感觉到你的痛楚消失了。” “那里的痛消失了,可是这里的痛怎么办?你也能让它消失吗?”他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将手移到他的胸口。 “王上?” “只要你不再逃避我、逃避我们的感情,我的心就不会再痛。”他深情的目光让她心悸,他的请求让她无言。“我需要你,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我──” 正想回答,眼角瞥见一道灰色身影在窗边一闪。 若儿立刻挣脱他的手,拉平他的衣襟,走到积满艾草的香炉边。 几乎同时,与庭院相连的厅门敞开了,管事罗结走来对拓跋圭说:“陛下,郡主们前来求见。” 拓跋圭和若儿都知道他所说的“郡主们”,正是久居后宫、等待册封的女人。 自拓跋圭受伤回来后,她们已经来看过他许多次,不过从他清醒后,他就拒绝了她们的探访。 “不见。”拓跋圭懒懒地闭上眼睛。 “郡主们忧心陛下贵体,都等在大殿外了。” “让她们离开,朕不需要她们忧心,只需要安静。” “属下领旨。”管事俯身行礼,退了出去。 等老臣离去后,拓跋圭张开眼睛,看著逃得远远的若儿。“他来他的,你干嘛要跑呢?” 若儿低沉地说:“他不喜欢我。” 拓跋圭轻声笑了。“要是他敢喜欢你,我会杀了他!” “正经点,我是说真的!”若儿皱眉警告他。“他喜欢住在后宫的女人。” 拓跋圭心中微怔,暗叹她果真灵秀聪明,进宫不过短短时日,已能看出宫内潜藏的人际关系。 罗结是拓跋家族的老臣,过去一直伺候拓跋圭的父亲,代国灭亡后隐居乡间。 当代国复国计画付诸实施时,他与其他旧臣纷纷投奔拓跋圭,并一直照顾著拓跋圭的生活琐事。 虽然他很忠诚,但也十分固执。他坚持拓跋圭应该按祖例,迎娶出身高贵的郡主。娶一个身分不明的牧羊女,既玷污了拓跋家族的血统,也破坏了与姻亲世家数百年的和睦关系。 基于此认识,拓跋圭对住在后宫的慕容秋雁等人十分敬重礼遇,虽未册封,但已然以王后妃嫔之礼对待她们。 因为知道罗结的个性,拓跋圭也懒得纠正他,况且,他相信等一切明朗化后,老臣会对若儿改变态度的,因为他绝对会迫使他改变。 “不要在意他,他喜欢谁跟我们没关系,但如果他敢对你不敬,那我绝对不轻饶。” “不,他没有。”见他如此维护自己,若儿心里有种甜甜的苦涩。 若儿不在乎别人对她的喜恶,可是想到罗结所表现出来的正是如今许多人的态度时,她就无法超然于事外。 “没有就好。”拓跋圭拍拍身边的木榻催促她。“过来,让我们换个话题好不好,说点有趣的事吧!” “不了,该给王上治疗了,我这就点燃艾叶,王上得先回去。”她要用燃烧的艾叶烘烤他腿部的穴道,艾香具有舒筋活血的作用,能帮助他加速康复。 “不行,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等治疗完了再说。”一涉及到他的身体,若儿就十分固执,拓跋圭也没再坚持,因为他看到他的两名卫士已经出现在庭院里。 “你们来得正好,扶王上回去吧!”看到晏子和柯石,若儿十分高兴。这两个机灵忠诚的卫士,总是知道什么时候该消失,什么时候该出现。 随后,她端起点燃的香炉,跟随他们往拓跋圭的寝宫走去…… *** 日子一天天过去,王上的册封暨大婚之礼即将来到,迁都计画也开始实施,牛川显得忙碌而充满活力,所有的男女老幼,无论出身贵贱、地位高低,都在为王上的婚礼和不久后的迁都做准备。 拓跋圭的伤在若儿的精心治疗下,总算痊愈了,如今无论行走还是骑马,都恢复了往日的矫健灵活。因此他每天忙于国事,留在寝宫中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要见他一面很难,若儿心里难免有些失落,尤其是在众人为王上大婚快乐忙碌的气氛中,她的心情就格外压抑,丝毫没有人们那种快乐的心情。 若儿把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用在陪汍婆采草药、烘焙及调配药剂等事情上,努力不去想其他的事。 “若儿,王上派大憨来找你。” 这天,她在马房内照顾她的宝马,汍婆走过来告诉她。 “怎么了?有马受伤了吗?” “也许,他没细说。” “我去看看。”她拍拍骏马的脑袋。“来吧,多情,这几天你也被憋坏了,我们出宫去好好散散心吧!” 她接过汍婆为她准备好的药包,往马背上一放,牵著马走出偏殿,立刻看到往日的朋友。“大憨,你怎么都不来看我呢?”她心情愉快地打招呼。 大憨也笑嘻嘻地说:“这里是王宫,不是羊舍,我能随便来吗?” “你爹和你妹妹都还好吗?” “好,他们能有什么事?” “说吧,王上让你来找我有啥事?” “前些日子,我套到一匹特别剽悍的马驹,嘿,那马儿才真叫骏哩!”一说到马,大憨立刻换了个人,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那日王上来马场,看到那匹马,就十分喜爱。你知道的,龙驹的伤虽然被你治好了,可毕竟受过重创,年龄也老了,所以大将军想将这匹鸟驹献给王上。这几日,王上经常去训练它,跟它的感情也越来越好,可今日不知怎么了,乌驹不吃不喝,跑得也不如往日轻快,没人看得出它有啥毛病,王上急了,让你过去。” “哦,那我们快走吧!” 两人寒暄著出了宫,大憨的马就拴在宫外的大树下。 翻身上马,往马场赶去的一路上,若儿看到草原、牧场和兵营的每一个地方,几乎都在为即将到来的王族婚礼热闹准备。 夏季的鲜花点缀著楼宇、毡房,就连各类篷车,也换了鲜卑人表示喜庆的艳丽车篷。 “王上的大喜日子真的到了吗?”若儿心情郁闷地自问自答:“是啊,就是六月初七,这不是你占卜的吉日吗?你怎么都忘了?” 是啊,是我算的日子!若儿自嘲地想著。 王上受伤后不久,张衮和南部大人来看王上时,问她适合婚娶、安家的日子,当时她并未多想,便卜了一卦。 如今想来,他们是为了不刺激她,才故意不提为谁求的卦。 “唉,大人们何苦如此为难我呢?”她酸楚地想。“王上要娶谁,不就是大人们的一句话吗?我能说什么?” 轻提马缰,若儿往远处的牧场奔去。 *** 春天的草原美丽繁盛,各种野花将油绿色的草地点缀得像一张美丽的大毯子,美景和迎面而来的风,吹散了她满心的郁闷。 在马场,她并没有见到拓跋圭,只见到许谦,想必是因为忙,他先离开了。 她不想怀疑他是有意在回避她,却难掩妒意地想:他的婚礼即将到来,有十位美女在等著他,王上见她一个牧羊女有何意义? 笼罩心头的沮丧压迫著若儿,幸好急需帮助的乌驹将她的注意力转移了。 那果真是匹好马,体态健美,肌肉发达,与她的“多情”浑身洁白刚好相反,鸟驹的全身黑得发亮,没有丝毫杂色,即便是病中,双目依然炯炯有神。 面对这样的好马,若儿忘记了烦恼,专心地用眼睛跟它交谈,让它顺从地伏卧在她面前,接受她轻柔的抚摸。 她很快就发现了导致它不吃不喝、精神萎靡的原因! 当若儿将双手平贴在它的腹部时,马儿舒适地扬了扬尾巴。 稍顷,她收回双掌,在马儿的四条腿上分别轻弹了数下,那马便长嘶一声,站了起来,精神抖擞地踢踏著脚。 “没事了,牵它出去蹈跶吧!”若儿站起来,抚摸著乌驹柔软的鬃毛。 许谦看著乌驹恢复常态在马场上奔跑,欣喜地要求若儿,再替他检查几匹有相似毛病的马。 若儿又按他的吩咐,看了其他战马,也发现了同样的病灶。 “这些马都得了什么病?”见她手到病除,许谦钦佩地问她。 “没什么大病。”她指著草原上奔跑的鸟驹说:“这些马都是鸟珠穆沁马,是耐粗食的马种,得吃野草、饮清流,不要让它们吃谷物或果子。” 许谦点头,对身边的大憨等人说:“记住了吧?不能再把果子拿来喂马,不然我们会失去最好的战马。” 再看了几匹马后,若儿向许谦等人告辞,骑马离去。 但她没有急著回宫,而是沿著熟悉的道路,往羊舍行去。 那片低矮的房舍对她来说曾经是座监狱,她并不怀念它,可是她怀念那里的羊群和绿色的草地。 如今的羊舍还是当初她跟汍婆住在这里时的模样,羊圈和草屋依然保持著整洁和干燥,看来新来的牧羊人是个勤劳并且不想改变的人。 她骑马绕过羊舍,看到远处奔跑的羊群。 山青草绿,一切还是原样,生活不会因为某一个人或某一件事而改变。 羊舍没有了她,还会有其他人;辜群离开了她,照样活蹦乱跳。 可是她呢?没有了羊群,她失去了玩耍的伙伴;离开了牧场,她不再拥有广阔的草地和奔跑的空间。 如果再没有了王上…… 她的心沉了下去,抬头看著天边的云朵,知道没有了王上,她就会像那朵云一样,任何一阵风都能将她吹散,消失在广袤的天际,不留丝毫痕迹。 可是,她要如何才能留住王上,让他不要离开她呢? 远处传来优美的歌声,她循声看去,见一群男女正在祭祀台搭棚子,估计那也是为王上的大婚做的准备。 到处都是欢庆的歌声、快乐的牛羊,唯独她心情晦暗。 为了消除自怨自艾的情绪,若儿调转马头,往远离歌声的青石冢走去。 树枝刷过她的额头,弄乱了她的头发,她抬起头,看到了萧条的枯枝再次绿叶葳蕤,穿过浓密的林荫,她来到自己求神祈祷的圣地。 若儿看著熟悉的大石头,想起她曾在这里为王上祈福、祝福他平安无恙,为他的前途占卜,祈求大鲜卑神助他复国成功……甚至连在月夜召唤他灵魂的往事,也一幕幕跃入眼前,让她的心情欣慰中也有沉痛。 是的,他平安无恙地完成了复国壮志,弘隆祖业。可是,他的成功也意味著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意味著她必须放开他、忘记他。 “爱”这种情感真是奇怪,来得那么轻松突然,去得却那么痛苦艰难。 同年同月同日生,是缘分;九岁时救了他,是命运;此后,为他祈祷祝福成为自然;思念他、记住他,成了习惯,他的身影就这么牢牢地盘据在心头九年。 如果拓跋窟咄没有硬将她带来牛川,她与他就不会重逢,那么他们的感情又会怎样?她相信她会一如既往思念著他、为他祈福,而他或许已娶了他的王后妃嫔,那日的择妻大典上,他不是已经有了选择…… 忽然,多情的耳朵竖起,似乎感觉到某种危险。 若儿注意到了,立刻收敛心神倾听,四周除了树叶沙沙声,并没有其他异响。但马耳依然高耸,脚步依然迟疑,她的心头顿时充满不安。 “多情,我们快离开这里。”她轻抖缰绳,驱使它往树林走,但多情不动,若儿伏身看它,发现它的眼睛正注视著茂密的树林。 “你是告诉我,危险就在那里吗?”她伏在它耳边低语。 多情噗噗地打了几个响鼻,细碎的脚步在原地浅踏。 她明白了,她不能按原路离开,茂密的树林里一定潜伏著某种危机。 她缓缓地拉著缰绳,退到巨石后,对著树林大声问:“什么人躲在那里?” 没有回应,诡谲的青石冢充满令人惊沭的寂静,似乎连风都停止了吹动。 “出来!不然我就施法将你们全部杀掉。”她借助长久以来被人以讹传讹、夸大了的能力,来给自己壮胆。 没想到这招还真管用,树林里传来一声惊呼。“不要,我们没有伤害你。” 那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但她一时想不起来,便大声问:“你们是谁?” “是想帮助你的人。” “帮助我?我不需要帮助。” “你需要帮助!走进树林来,让我们告诉你。”这次说话人的声音变了,是个低嗄、好像捂著嘴巴说话的男声,听不出是谁。 进树林?若儿警觉地注视著那里。“我有什么事需要帮助?” 耳熟的声音回答:“拓跋圭要成亲了,我愿助你一臂之力,除掉那些女人。” “我为何要除掉她们?” “为了当王后,独掌后宫,获得专宠啊!” “呸,我不想做王后,更不想害人,你们给我滚开。” “你不害人,人要害你。”又是那个低嗄的声音阴恻恻地说:“她们会毫不手软地除掉你!在不知不觉中,在你稍不留神时,她们美丽的手会剜走你的魅眼,勒断你的颈子,伤害你的身体……” 那诡异阴沈的声音渐渐消失,却在若儿心头盘旋,令她有种难以消除的恐惧。 “你们到底是谁?”寂静的树林默然无声,他们走了,若儿颓然伏在马上。 风吹来,树木发出声响,一片云彩挡住了头上的太阳,光线骤然暗下,嶙峋怪石也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狰狞可怖。 “多情,我们快走。”若儿猛抖缰绳。坐骑这次没有犹豫,带著她冲入树林。 穿过树林后,她往四处眺望,想找出威胁她的人,可是放眼所及,没有人影。 那些人是谁?难道是拓跋窟咄?还是又有新的敌人出现? 他们为何要她除掉后宫的女人?又为何要威胁她? 他们根本不是要帮助她,他们的目标是要针对拓跋圭的女人。 若儿还是第一次知道,有人对拓跋圭的女人心怀歹意。 这是为什么呢?她百思不得其解。 为了让紊乱的心获得平静,若儿骑马来到东山上,这是她听拓跋圭谈理想、说抱负,与他有过爱、有过怨的地方。 远方的景色依然令她激情澎湃,长城、中原依然是她最向往的地方。 下马坐在石头上,身后的大树为她提供了舒适的林荫,山风抚平了她的恐惧,但那些人所制造出的阴森气息仍紧紧环绕著她。 她微闭双眼,盘起腿,将双手张开,手心向上平放在膝盖上,任思绪天马行空地漫游,任情感经由呼吸与自然界的万籁律动,任全部身心在大自然无拘无束的变化中得到放松和抚慰。 在这样的放松中,若儿忘记了担忧和恐惧,也不再有爱或恨,只有平静! 但平静是如此短暂,当广袤无垠的天空大地、山河湖泊在她眼前幻化成一幅幅图像时,她感觉到忧虑与疲惫、痛苦与混乱,却丝毫没有婚礼喜庆的气氛。 为什么会这样?若儿在脑海深处搜寻,希望得到某种启示,可是一无所获。 望著远方,那份纠缠不去的恐惧与疑惑,似乎渐渐消散…… 第二章 就在若儿对王上即将到来的婚典饱受感情煎熬时,拓跋圭也正为此烦恼。 “陛下,这个恐怕行不通啊!” 凉爽的清晨,管迁握著一卷册子走进宫内,对著正伏案忙碌的拓跋圭说。 “为何行不通?”拓跋圭瞥他一眼,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便继续低头在地图上做标记。 近几天又有外族前来归附,他正与张衮等人商议该如何安置才好。 管迁迟疑地说:“前朝从未有过一个国君同时立两个王后的先例……” “没有先例,朕不能创一个吗?”他终于抬起了头,瞅著忧心忡忡的史官。 “这……”管迁沉吟不决。 知道内情的张衮同样有所忧虑。“真要到大典之日才宣布吗?” “当然。”拓跋圭往椅背一靠,毫不掩饰厌恶地说:“你以为朕会给他们机会控制全局吗?如果连要个女人的事都得听他们的,那统一北方、挥师南下,只是一场黄梁美梦。”他的语气平静,却显现出无比的决心。 “磬风谷一战,朕最大的收获不是杀了刘显,而是明白了只有王若儿才是朕想要的王后。” “陛下可曾想过慕容垂的反应?”管迁不放心地问。凭心而论,他喜欢若儿,不仅因为她救过他的命,更因为她的聪明和异于常人的能力,那将对王上的大业有帮助。可是身为史官,他知道很多王朝更迭都始于内乱,因此免不了担心。 “朕自然想过。”拓跋圭淡然一笑。“他会很不高兴!可是他把女儿送来做我的王后,我给了她这个头衔,满足了慕容家的要求,他还能怎样?” 许谦则另有担心。“陛下这招出得很好,既让老家伙们没话说,又能娶到心上人。只是,王姑娘乐意听从陛下的安排吗?” 闻言,拓跋圭的两道俊眉猛然一缩,来于眉心,坦承道:“这才是问题。” 随之,他将手中的地图扔回桌面,撑著桌沿站起身,对许谦说:“你抓紧时间训练军队,朕需要更多能征善战的勇士,才能对付所有的事。” “你们……”拓跋圭转向张衮等人。“就照我刚才说的,安置归降各部。” “臣等遵旨。”张衮见他往门口走去,又忙问:“陛下要去哪儿?” 拓跋圭低沉地说:“解决问题。” 看到两名卫士伴随著他往寝宫走去,三名忠臣知道王上是去说服未来的王后,脸上都露出了会意的笑容。 他们猜得没错,不过拓跋圭并没在王宫内找到他要找的人,但身为王上,要知道一个人的行踪并非难事── *** 独坐山顶的若儿依旧面对著眼前美景,沉浸在自己剪不断、理还乱的忧思中,身后的多情发出一声嘶鸣,无论何时,这嘶鸣总能打动她的心。 她相信多情一定经历过某些事,否则它的每一声嘶鸣不会带著凄凉和悲伤…… 一阵马蹄声传来,这是多情嘶鸣的原因。 她回头,看到拓跋圭正牵著马,向她走来。 看到她,他英俊的脸上再次绽放出让她心跳加速的笑容,而他有力的脚步也显示出他的伤真的痊愈了。 有多久没看到他了?五天?不,应该是四天半。她在心里自问自答。 “干嘛那样看著我?不认识我了吗?”拓跋圭逗趣地问。 自改国号为魏后,拓跋圭除了对少数至交保留著「我”的称谓外,其余均以“朕”自称。 看来他没把她当外人,若儿略感欣慰,信口答道:“是快不认识了。” “真的吗?”拓跋圭蹲在她面前,注视著她。“我们几天没见了?” “四天半。”她竖起一个巴掌,曲起小拇指表示一半。 拓跋圭抓过她的手惊呼。“才四天半吗?我怎么觉得有一辈子了呢?” 若儿撇撇嘴,抽回手。“少来了。” “我是说真的。”他再次抓回她的手,顺势将她拖进怀里,深深嗅了她发间的香味。“我好想念你。” 若儿挣脱他的拥抱,赌气地说:“我可没住在千山万水之外。” “你生气了?因为我太忙,没去看你?”拓跋圭抬头看著她。 “住在你宫中的女人不只我一个,你有去看过谁吗?” “有。”拓跋圭双臂一展,环抱著她的腰,闷声道:“你回去问汍婆,她会告诉你,我去看过谁。” 汍婆?若儿问他。“你是说,你去看过我吗?” “每天。”他头都不抬地说:“你睡著的样子真好看!” 若儿的心情转瞬间变好,就因为他每天都去看她!他心里有她! “你为什么不叫醒我?”她用手指轻轻梳理著他的头发,因为天气热,他没有用缠头,头发显得凌乱。 “看你睡得那么香,我舍不得……别停下。”他将头略微抬高,让她手指的移动范围更大。“喔,你的手指也有魔力,我喜欢你梳头的方式。” 他的话提醒了她正在对他做非常亲匿的动作,若儿立刻窘迫地抽出手,语气僵硬地说:“以后让你的王后妃嫔替你梳吧!” 由于脱口而出,她没掩饰其中酸溜溜的味道。 拓跋圭闻言,立即抬起头来看著她。“你还是不答应做我的女人?” “不。” “如果我硬逼你答应呢?” “你不会。” 是的,他不会!不会逼她做任何她不愿意做的事。 深深叹一口气,他放开圈著她的胳膊,坐在她身边,一言不发地注视著山下的景色,可是敢肯定,他根本什么都没有看进眼里。 看著他额头上深深的皱纹,若儿又不忍地安慰他。“王上的雄伟抱负正一点一滴地实现,事情也正按照预期的目标发展,为何还要烦恼呢?” “只要你答应做我的王后,我就不再烦恼。” “做你的王后?”以为他在开玩笑。“那慕容郡主呢?” “谁说我不可以册封两个王后?” “两个王后?!”若儿惊呼,仿佛他疯了似的看著他。“你不是当真的!” 他专注地看著她。“我是认真的。” 见他对慕容秋雁与她是同样的重视,若儿的脸色一变,站起身想离开,但被他粗鲁地拽回,按倒在他腿上。 “你可不可以理智一点。”他对她大吼。 “我就是因为理智,才不愿意。”她无法站起来,只好躺在他腿上同样大吼。 因为用力挣扎和大声吼叫,她的面孔红通通的,显得十分娇美诱人。拓跋圭克制著想在她脸上咬一口的冲动,专心地说服她。 “你知道我目前还不能得罪慕容世家和其他姻亲,也知道我只爱你,不能没有你,你就不能委曲求全,为我做一点让步吗?聒噪的长老和姻亲们能反对我取消册封大典,也能反对我遣返各位郡主,但他们管不到我的后宫,管不了我的心,这也是我不得不册封两个王后的原因,你能理解吗?” 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若儿很惭愧地觉得自己是个顽固又冷酷的女人,可要她与其他女人分享丈夫,她就是做不到。 见她不回答,拓跋圭俯身,额头靠在她肩窝里叹息。“唉,我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只想跟你在一起,我讨厌册封大典,可又无法躲避。” 他的叹息扯痛了若儿的心,既然无法承诺他什么,那么安慰他,是她所能做到的。她轻轻揉著他僵硬的颈部,低声说:“暂时不会有大典。” “不会?”拓跋圭猛地抬头盯著她,充满希望地问:“你得到启示了?” 若儿沉默,不想回答他。 “是吗?”他再问,而他的眼神让她知道,他不弄清楚是不会罢休的。 于是她也学他叹息道:“你一直都这么固执吗?” 拓跋圭笑了,但眼里毫无笑意。“是的,所以你不要再回避,快回答!” “是的,是我看到的。” “看到未来?” 若儿点点头。 忆起九岁时,她就很自信地告诉过他,她能知道将要发生的事,拓跋圭相信她说的话,可是他不明白,为何没有发生的事,她会看得到呢? 然而,世上的许多事,本身就很难解释,因此除了信任,他不会怀疑她。 过了一会儿,他问她。“你怎么会有那些神奇的能力?”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遗传吧!听汍婆说,我娘就有这样的能力。”她简单地回答,看到拓跋圭眼里明显的不理解,可是她无法回答得更具体。 她很早就知道自己与常人不同,当她第一次预测到即将发生的事情时,汍婆就含蓄地告诉她,并非人人都像她拥有特别的天赋。至于为何会这样,汍婆不知道,她也无须了解,更不必向人解释。但对他,她愿意尽量满足他的好奇心。 “这种能力能带给我快乐,但也让我尝到更多的孤独。”她注视著远处蜿蜒起伏的长城,幽幽地说起自己的神奇能力。 小时候,当她发现自己有异于常人的能力时,她曾经很快乐,因为那些天赋并没有妨碍她与其他同龄孩子嬉戏玩耍,也不影响她的生活,她还可以帮助受伤的动物或人类解除痛苦,因此她很快乐。 可是慢慢地她发现,自己提供的好处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接受,有的人不仅不接受她的好意,还将她视为怪物、妖精。 于是,当岁月流转,她由一个孩子长成漂亮的大姑娘时,她被迫离开了人群,在孤独中寻找自己的天地…… 在她叙述这些往事时,拓跋圭一直专注地听著,当她说完后,他低声说:“你果真与众不同!没有大典也好,如果王后不是你,我希望永远不要有婚典!” 一听他的言辞如此激动,若儿赶紧拉著他的手,用力摇晃他。“王上不可以那样想,你是一国之君,需要繁盛香火以续帝业,若儿不敢成为千古罪人。” 他转而拉住她,大声地说:“如果不想成为罪人,就做我的王后,替我生许许多多的王子,延续帝业。” 拓跋圭眼里的真情让若儿感动,浓浓的爱意在她心头激荡,威胁著要冲破理智的铁闸。 而若儿也非常渴望答应他,既然已经知道失去他的生活将如同天空的云朵一般虚浮,那她还犹豫什么?可是另一方面,她又害怕被永远禁锢在禁宫中。 她们会剜走你的魅眼,勒断你的颈子,伤害你的身体…… 不久前青石冢遭遇到的恐吓声音再次出现在耳边,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敏锐的拓跋圭立刻感觉到了,他将若儿拥入怀中,问道:“这么热的天,为何打哆嗦?你在害怕吗?” “是的,我害怕……”瞬间,她的声音被他炽热的唇吞噬,她的恐惧迅速被流窜身心的激情浪潮淹没。 “别害怕,有我在,没有人敢伤害你。”他对她再次发誓。 他饥渴地索取著多日来渴望得到的东西,也热情地释放对她的思念和情感。 他无助地发现,只要靠近她,他就无法控制急于亲近她的心。与她在一起,要想不碰触她几乎不可能。 因为在与她独处时,每一次呼吸都带给他新的活力,都将他对她的感情增加一分,以至于他担心一旦她离开他,他将如何呼吸?如何生活? “若儿,我要你,只要你,你能理解吗?”他低声说著,眼里燃烧爱的火焰。 她望著他,痴迷地望著他眼中的那团爱火,突然觉得自己的坚持很愚蠢,也很冷酷。他已经真诚地将他的恐惧和爱,不止一次地呈现在她的眼前,将他的苦衷毫无隐瞒地告诉她,而她是如此爱他,无法离开他,那她还在意什么呢?只要能得到他的爱,与其他女人分享他又如何?即使只得到他点滴的爱,也好过干渴而死。 她心底的希望变成语言破口而出。“能!我能理解,我也要你,只要你。” 喜悦的火花在拓跋圭眼中绽放,他笑了,将她抱得更紧,似乎想将若儿整个人都嵌入他的身体内。 “你答应了,记住你答应了,不许反悔喔!” 他的笑容是最好的鼓励和回报,若儿的心门敞开,她抛弃了拘谨,激情横溢地说:“是的,我答应了,我不会反悔,因为我爱你!” 欣然的喜悦僵硬地刻印在拓跋圭俊朗的脸上,火焰依然在,但他的目光深邃得宛若夜空,表情严肃得仿佛花岗石。 她看著他,知道自己刚刚让激情冲昏了头,将心底最神圣的誓言告诉了他,既然如此,她会遵守承诺,现在,就看他会如何对待她付出的真心。 “若儿,你知道自己答应的是什么吗?”他以一种令她羞窘的语气问若儿,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是个不知羞耻的女人。 “知道。”她面颊通红地回答。 “你愿意与其他后圮和平相处吗?”拓跋圭的目光更加深沉难懂。 若儿脸上娇羞的红色迅速消褪,变得苍白。尽管为了爱,她愿意尝试接受所有的一切,可他为什么非要这样提醒她?索求她的保证呢? 难道在他心目中,她真是个这么难以相处的女人,而他更重视其他女人吗? “不愿意,我会谋杀她们!”她难忍妒意地回答。 拓跋圭的眼里出现了怒气和失望,那刺痛了她的心。若儿的心头顿时泛起新一波的苦涩,环在他腰上的手垂下,握成了拳。 “既然不信任我,那何必要我?你娶她们就好。”她低沉地说。 他注视著她,什么都不说,但眼里的怒气和失望正在消失。 就在她觉得自己的心被他的沉默打击到时,他笑了。那全然放松的爽朗笑声很是让她吃惊,这份吃惊甚至压过了她心头刚刚兴起的恼怒与伤心。 若儿抽回胳膊,想退离他的怀抱,可是他不但不放手,反而将她抱得更紧。 挣脱不开,她只好随他抱著,松开握紧的拳头,缓缓舒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没什么了不起的,最艰难的部分已经过去,他怎么想是他的事。 意识到她的僵硬和自己的失态,拓跋圭克制著笑声对她说:“不许生气,我不是笑你,只是太高兴了。” “王上高兴就好。”若儿生硬地说。 “你真生气了?”他定定地望著她,用那双燃烧著火焰、只要轻轻一瞥就能让她晕头转向的眼睛望著她,她的心情越来越糟。 她讨厌这种状况,她将内心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眼前,可她却不知道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当她在他眼中看到类似怜悯的眼神时,她简直想立刻对他大叫。 但她只是细声细语地说:“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就算我很愚蠢,我也不需要被人可怜。” “可怜?”拓跋圭一愣,眼睛随即半眯。“你说我可怜你?” “没错,你就是在可怜我、不信任我,还嘲笑我。”她固执地说。 看到泪水在她眼眶内打转,拓跋圭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你错了,我不是可怜你,而是感谢你。” “没人在感谢时会用你那种方式。” 发现她正要从他身边逃走,拓跋圭急了。他好不容易得到她,绝对不能让自己把好事给搞砸了。 “不许逃,听我解释。”他用力将她抱住,阻止她逃开。当她试图抗议时,他用炽热无比的吻封住她的口。 他温柔又霸道地吻著她的唇,将颤栗送入她的灵魂里,若儿双腿发软,抵抗意识迅速消逝在那样的颤栗中。知道抵抗没有用,她依偎著他,任凭他在她身上、内心点燃熊熊烈火,任凭自己融化在他的热吻里。 感觉她安静了,拓跋圭才离开她的唇。“我好高兴终于听到你愿意接受我的安排做我的王后,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要如何把你绑在身边行大礼,所以刚才听到你答应做我的王后时,才会欣喜到不知该说什么。” 他急促地喘了口气,接著说:“我要你与郡主们和平相处,也是为了保护你,我知道你刚才说要谋害她们的话是气话,你这么善良,绝对不会伤害无辜的人。你这么爱我,也不会想看到我的后宫喋血。我笑不是因为不信任你,更不是嘲笑你,而是高兴啊!我要感谢你让我得到了这份厚礼!” 他的话化解了若儿心头的阴郁,她仰起脸看著他,从他眼里看到全然的快乐和安心,她为自己的一个承诺带给他那样的快乐而高兴。 于是她笑了,用额头轻触他的下巴。“十八年前,我们就属于对方,如今又有什么理由要分开呢?” “没错,从今以后,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只要活著就永不分离。” “我还要跟随你越长城、过黄河,到中原去。” “我会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当他们相互重复著以前在这里说过的誓言时,不约而同地转头眺望远方,并欣喜的相信,这些誓言即将在他们的眼前成为现实。 一种崭新的情感伴随著责任感与使命感,在他们心中成形,那新生的爱情令他们感动得无法言语。 良久后,拓跋圭开口问:“你在想什么?” 若儿依偎在他胸前笑道:“在想大鲜卑神灵此刻一定在为我们祝福。” “是的,肯定是。” 若儿反问:“那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当我们的身体和灵魂真的彼此相属时,会是什么样子。”他的声音温柔似水,饱含深情。 她觉得自己的心儿不跳了。“王上……” “现在,我渴望婚礼早日来到。”他用唇摩挲著她的眉眼。 “你会有十一位新娘。”她低声说。 “可是我要的只有一位,你是我唯一想要的新娘。”他的唇覆盖在她嘴上,那是她渴望他碰触的地方。 所有的一切全都溜走,除了他们俩相依相偎的身子,其他的一切似乎都不复存在。她听到他在叫唤她的名字,那声音中流动的情感让她抬起头来,看到他充满爱慕的脸,她的心又狂跳了起来。 “若儿,再告诉我一次,你爱我。”拓跋圭眼中闪烁著热烈的渴望和深沉的情感,若儿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重复著这三个字。 毫无意外的,她同样得到了这三个字的回应! *** 王上的大婚之典,如若儿所预言的,并未能如期举行。 因为六月初七那天,王上正率领联盟大军,在陵石一带平定护佛侯部首领侯辰为首的反叛。 这次的叛乱发生在五月末,当时魏国上下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大婚庆典做准备,侯辰等竟率部抢劫了由盛乐运往牛川的数十车粮食和百余头牲畜,杀死运送货物的将士,并一路逃往柔然国,于是拓跋圭带人前往围剿叛贼。 拓跋圭率军离去后,四部大人负责维护牛川的稳定。 若儿每天在药房内忙碌,有伤病者需要帮忙时,罗结会来告诉她。自从她的名字正式上了王上将要册封的后宫名册后,她得到了罗结的些许尊重。 由于她的特殊才能,王宫中的大人们也对她颇有好感,只要避开拓跋窟咄,极少有人会刁难她。 自六月中旬起,不断有受伤的士兵被送回来,集中在角楼,因此她按南部大人的指示,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那里救治伤患。 时间因为忙碌而过得飞快,转眼到了六月下旬。 刚开始给士兵们治疗时,不少神志清醒的伤者拒绝接受她的治疗,也不敢看她的眼睛,可是现在,他们不仅欣然接受她的治疗,也不再害怕她的魅眼。 认识相了解是消除恐惧的基础! 这是她给那些害怕她的士兵们上的第一课。 和平与尊重是避免伤害的保证! 这是她对那些用语言或表情表示对她的鄙视的士兵们上的第二课。 而她平等待人,救死扶伤和不避血污疮疤的美德,尤其是她面对重伤患者时,不眠不休、彻夜守候的精神,彻底感动了大家。 从那些不再有惧怕和厌恶,只有感激和尊敬的目光中,若儿知道自己得到了他们的信任。 而士兵们也不时将跟随王上平乱的经过说给她听,于是她知道六月初七时,他正在陵石,六月十五时,他到了北关,最近的消息则说他在阴山。 不久后,被抢劫的粮食、牲畜都一一被押送回来,可是拓跋圭的大军依然没有回来。 看来,这次的叛乱不仅迫使王上的册封大典延后,甚至也可能打乱他七月迁都的计画。而她知道,那是他计画中最重要的一环。 “王姑娘,今日去角楼前,能否先去看看慕容郡主?” 早晨,当她和汍婆准备出门时,罗结来找她。 自从得知她将被册封为妃嫔后,这位难相处的管事对她的态度略微改善,但她仍感觉得出,他的改变是基于对拓跋圭的尊重,而不是对她本人。 在罗结心目中,她永远都是出身卑贱的牧羊女,是用“魅眼”迷惑了年轻君王的“妖精”。 不过她不准备同他计较,为了拓跋圭的后宫安宁,她会容忍所有的事,既然她接受了他的安排,答应做他的王后,那她就不会去跟那些女人争风吃醋,更不会与深得他信任的管事斗气。 “郡主有何事?”一听是去看未来的王后,若儿稍有迟疑,但仍平和地问。 “郡主身体不适,想请姑娘前去瞧瞧。” 若儿对汍婆说:“角楼那里也不能耽搁,你先去,我看完郡主后就过去。” 汍婆似有话要说,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地将手中的药包递给她。 若儿接过药包,转向罗结。“请罗管事引路。” 罗结一语不发地转身,往左边的长廊走去。 跟随罗结往长廊顶端左转时,若儿不由得看向右边,那里同样是长长的走廊,连著一道有士兵把守的门,穿过门洞,她看到外面的树木和栅栏。 “就在这里。”前面的罗结在说话,她赶紧转过头来,发现他已经带她来到另一端的圆形门洞前,门口的守卫看到罗管事,立刻为他们开门。 一跨入门内,她立刻看到前些日子已经见过的圮嫔们正坐在树下。其中个儿最高、很有几分英气的美丽女子,是对她最不友善的贺兰倩。 原来她们就住在这里?与王上不过一廊相隔。 若儿望著这些胖瘦高矮虽各不相同,但看起来都很美丽的女人,冷冷地想。 “喂,罗大叔,你怎么现在才把她带来?”贺兰倩的声音刁蛮又无礼。 罗结尚未说话,其他女子也围拢过来,几道好奇鄙视的目光齐射向她。 “她就是牧羊女吗?” “她的眼睛真的好亮,我们还是不要看她吧!” 女人们窃窃私语,瞟向若儿的目光都带有鄙弃与惧怕。 与这些肤浅的女人相伴,真不知有什么乐趣可言?若儿心里想著,恨不能立刻离开这里,于是她转向管事。“病人在哪儿呢?” “吓,见了面,连招呼都不打,你这个牧羊女可真够放肆的。”贺兰倩走到她面前,用那种“你不过是个贱民”的眼神斜睨著她,还冷嘲热讽道:“除了多点魅惑男人的能耐外,你还有什么值得骄傲的?要想以后日子过得平顺,你最好明白,就算王上封你做了妃嫔,你也是个次等货。” 罗结见状不妙,女人们的争风吃醋,他可没法调停,于是满脸堆笑地说:“贺兰郡主误会了,王姑娘正忙著,是属下将王姑娘请来,为慕容郡主看病的。” 罗结说著,急忙对若儿说:“请王姑娘随在下过来。” 若儿马上跟随他前行,但贺兰倩身子一横,挡住了她的路。 若儿不看她,也不说话,轻巧地转身绕过她,快步走到罗结身边。 见她如此,罗结心里暗自惊叹!看她将王上迷成那样,他总以为若儿是个刁钻任性的女子,可没想到她竟能容忍那些女人的刁难。 当与慕容秋雁见面时,若儿仍像在王上寝宫见到她时一样,被她的美丽震慑。 王上伤重被送回宫时,所有的郡主都前去探视,那时王上还在昏迷,她的表情与其他哀伤哭泣的郡主不同,她不说不喊,每次来了,就只是安静地坐在榻边,用美丽忧伤的泪眼望著昏迷不醒的王上,娴静凄美的神情让人难忘。 今天见到她,虽说身体不适,但那沉鱼落雁的容貌,仍令人怦然心动。 她的身高与若儿相彷,但更为纤细。 弱柳扶风的娇姿,仿佛经不起丝毫打击,让人只想捧在手心好好呵护。 面对如此娇丽高贵的佳人,若儿心里不期然产生了一丝罪恶感。 她相信,如果没有自己,王上一定会全心爱上她! 第三章 看到丫鬟带著传言中的“魅眼妖精”进来时,慕容秋雁立刻亲切地上前迎接,而她望著若儿的眼里,丝毫没有轻视之意。 “秋雁自幼体弱,惊扰了王姑娘,深感惭愧。” 她柔软甜美的嗓音与和蔼可亲的态度,让若儿绷紧的神经松弛了,她欠身回礼道:“郡主不必客气,能替郡主诊脉,是若儿的荣幸。” 慕容秋雁盈盈一笑,拉她坐下,客气地说:“那日去前殿探视吾王,情急中忽略了问候姑娘,还请不要见怪。” “郡主多虑,若儿怎敢怪罪郡主。”若儿礼貌地回答,面对如此亲切美丽的女人,即使想到她将是拓跋圭的王后,若儿也没有丝毫怨恨。 接下来,若儿为郡主把脉问诊,发现她并没有什么病,只是气血略虚而已。 于是若儿将结果告诉她,并承诺稍后会配药,让管事送给她。 “服用一段时间的药,郡主会觉得精神好转的。”她安慰慕容秋雁,随后对等候在外面的罗结说了同样的话,便告辞离去。 “王姑娘请留步。”慕容秋雁唤住她,再对罗结道:“罗大叔辛苦了。” 那轻轻柔柔的声音,让人听了如沐春风,看到管事总是冷冰冰的脸上出现了温暖的笑容,若儿暗自感叹:慕容郡主的笑容果真有影响力! 随即若儿转身询问:“慕容郡主还有事吗?” “也没什么事,只是想说王姑娘人美,医术高超,难怪得陛下宠爱。”她甜美的语气里没有嫉妒,只有真心地赞美。“日后在宫内,姑娘如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就来找姊姊,只要我慕容秋雁在,一定为姑娘做主。” 她的话给若儿一种受人恩赐的感觉,那是她最不喜欢的,于是她略显僵硬地回答道:“谢郡主美言,若儿容貌平凡,医术泛泛。吾王陛下乃九五之尊,自得神灵庇佑,并不是若儿的功劳。郡主体弱身贵,请歇息吧,若儿告辞了。” 说完,在贺兰倩等人插进来之前,若儿转身出了门。 进来不易,出去可轻松,若儿不在乎管事是否会为她引路。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罗结很快就走到了她身前,亲自为她挡住横在她前方的贺兰倩等人,又为她开门,陪她离开了这个让她受气的地方。 片刻后,当若儿独自前往角楼时,不由得一直想著刚才与那些郡主的见面,尤其是慕容秋雁给她的感觉特别难以描述── 她很美丽,很温柔,脸上带著亲切、宽容的笑,可是为什么跟她在一起,听她说话时,会有种冷冰冰、难以亲近的感觉呢? 看著远处的草地和牛羊,若儿找不到原因,最后认定那是自己太少接触人,尤其是太少接触美女,所以无法与她们沟通。 既然这样,她得尽量少跟她们来往!可是,她转而忧愁地想:同事一夫,她真的能避开她们吗? 唉,想著她们装腔作势的腔调和高高在上的目光,她不由得想起自己以前对拓跋圭说过的话,如今,她确信自己将要落入一群好斗的母狮中。 王上啊王上,你的爱,到底会陷我于何种困境呢? 叹息中,若儿一夹马腹,催马往角楼奔去,将烦恼抛入疾风中。 对比之下,到角楼看伤兵残将,远比去后宫看美女愉快得多! 角楼内因空气不流通而十分闷热,为了让伤者得到更好的空气,从第一批伤患被送来后,她就让士兵们将角楼的每个箭孔都打开,尽可能让清新的空气进来。 “王姑娘,你快看哪,王上回来了。” 六月末的一个下午,当她在替一名伤者换药时,箭孔边守望的士兵喊她。 她立刻将手里的活交给汍婆接手,匆匆赶到箭孔前往外眺望。 只见远处的山峦上,烽火台正冒著三道淡淡的轻烟。 她欣喜地问:“那烟就是通报王上回来的讯息吗?” “没错,三道轻烟报王师,两道黑烟传敌讯,一道浓烟告危急!这就是我们守在角楼的士兵每日要观察的要事。”那个士兵耐心地告诉若儿。 “喔,原来这个角楼与远处的烽火台关系这么密切。” “是啊,所以姑娘不用担心,王上很快就到了。” “是的,他回来了。”若儿的心海窜起快乐的浪花,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她与他已经分开了那么久,她是如此地想念他! 然而,当她渴望地注视著前方时,心里猛地掠过一丝不安,随即眼前出现一条鸿沟,一匹黑马正带著它的骑士跃起,坠落在鸿沟中…… “那是什么?”她心一紧,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黑马?不好!那是鸟驹!是王上!” 回想黑影坠落沟内的画面,若儿抑制不住心头的焦虑,提起裙摆就往楼下跑。 她相信自己遥望未来的能力,有时当它发生时,会有一个影像清晰得不可能错认,那是对未来一种强烈且富有启示的预警。 然而,她所见的幻影很少像这次这么确定无疑。 要确认影像中那个一掠而过的山坡并不难,那是位于牧场尽头的长坡,是牛川通往外界的主要通道,因为坡道长而得名。 她相信出现在她预警中的鸿沟,一定与拓跋圭有关,而且它也一定就在长坡。 身后传来士兵们善意的笑声,可她顾不了害臊,也无暇解释,跳上在草场上吃草的多情,就往远处的山峦奔去。 她得赶在灾难发生前阻止一切,保护王上和其他可能因此丧命的士兵。 “多情,拿出你的本事奔跑吧,带我去长坡。”骑在马上,若儿猛抖缰绳大声命令坐骑。 已经与她心意相通的骏马,立刻鬃飞尾扬,迈开长蹄往山峦狂奔而去。 刚越过牧场,就听到前方传来惊天动地的马蹄声,那是成千上万的马蹄集合而成的声音,它告诉她,他们来了,正向她奔来,向险境奔来。 王上,不要跑那么快,停下来! 她在心头呐喊,额头上的汗水不断流下,遮蔽了她的视线。 “讨厌!”她诅咒著用手背抹抹眼睛,大队人马的足音越来越清晰,她的心几乎窜出喉咙口。 长坡终于出现在前方,那里因为经年累月走马过车,已经形成一条不长树木的秃坡,但是坡两边的树林却十分茂密。 “多情,不要绕道走,到坡下去!”当发现坐骑试图绕道而行时,她急切地命令!因为她相信,拓跋圭他们必定是归心似箭,直接从山坡上冲下来。 听到她的指令,多情立刻调整方向,往山坡奔去。 靠近山坡时,多情放慢了速度,吐著气在坡下慢行。 若儿不理会大队人马的逼近,跳下马,抓起坡下的一丛灌木。 果真!乍看好像是自然生长在坡下的灌木,被她一提即起,她连提数丛,所有草丛都是虚的,其下覆盖著的,正是她预见到的那条丈余深的鸿沟。 真缺德!她愤怒地扔掉手中当作掩蔽的蓬草,跳上多情的背,缰绳一抖,高声喝道:“多情,快上坡,阻止他们过来!” 骏马猛甩头,扬蹄跃过壕沟,往山坡上奔去。 才走几步,那红底黑框,一个篆体“魏”字的帅旗已然出现在坡顶。 “停住!”若儿在马上急声大喊,可是声音消失在对方激昂的马蹄声中。就算有人看到她在摇手呐喊,也以为她在打招呼,大队人马仍风驰电掣般奔来。 她急了,狠命一踢马腹,厉声大喝。“多情,你得帮我阻止他。” 受这一踢,多情昂首长嘶,那悲伤幽怨的嘶鸣,在山坡上久久回荡,坡顶奔跑的战马也扬声应和,因而减缓了马行的速度。 这阵马嘶,终于引起了在队伍最前头的拓跋圭注意。 他伸手做出一个停止的动作,队伍的速度减慢,轰鸣的马蹄声顿时消失。 “停下!”山坡下的呼声清晰地传来。 “若儿?!”拓跋圭命令大军原地待命,独自率护卫策马而来。 怕他冲下山坡,若儿再次大声阻止他。“不,快停下,不要过来!” “发生了什么事?”拓跋圭勒住马跳下地,向她跑去。 就是因为在很远的山上,看到她越过草场前来迎接他,他才加速赶来的,不料在这里遇到她的第一句话,竟是阻止他过去。 “坡下有陷阱,你们得留神。”若儿也跳下马,气喘吁吁地向他跑来。 “陷阱?”拓跋圭的脑子里满是与她重逢的喜悦,一时转不过弯来。 “是的,陷阱!”他们终于在山坡上相遇,两双手相握的瞬间,还来不及告诉他详情,若儿就发现有道白光向他飞来。 “当心!”她本能地将他往自己的方向猛力一拉,毫无防备的拓跋圭,重心不稳地扑向她,两人同时倒地。 他穿著铠甲的身体沉重地压在她的身上,而那道白光几乎是擦著拓跋圭的头部飞过,直落在他们身边的大树上。 伴随一声闷响,刺眼的光消失在树林中── “王上?!” 无数声惊呼传来,拓跋圭看到很多张脸在自己眼前晃动,其中最显眼的是柯石和许谦。 拓跋圭沉重的身体随即离开了若儿的身子。 “若儿?”他跪在她身边,将她扶起靠在树干上,让她呼出郁在胸口的气。 “快,脱掉我的铠甲!”他站起身命令。 柯石立刻将他身上沉重的筒袖铠解开、拉下,再将他的兵器取走。 “若儿,你怎样?”他担忧地蹲下身,抚摸她发白的脸。 “我没事,别担心。”她安抚著他,再对许谦说:“大将军,有人要害王上,树林里有暗器。” “没错,我已经取出来了。”晏子从一棵树上取下一把断剑,对拓跋圭说:“若非王姑娘及时搭救,这把剑就会插在王上的身上了。现在,容属下去抓住那个投掷短剑的大胆刺客。”说完,他将剑递给许谦,飞身往坡下跑去。 “你们也去,要活抓!”许谦命令另外几名卫士紧随晏子而去,然后看著手中的短剑沉思。“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这里放剑谋杀王上?” “不光是飞剑,大人可以到坡下去看看。”若儿站起来,拓跋圭立刻扶著她,她轻轻推开他的手。“没事,我就是被王上的铠甲撞岔了口气。” 她幽默的说法,让拓跋圭和许谦等人笑了起来。 可是,当看到那条显然新挖不久的壕沟时,所有人的笑容都消失了。 “混蛋!杀我一人还不够吗?”拓跋圭一脚踢飞沟边的灌木,愤怒地说:“找出这个人,让他永远躺在这条沟里。” “晏子一定能抓到刺客。”许谦把玩著短剑。 拓跋圭立刻提醒道:“这个刺客得秘密审问。” 许谦的眼睛从剑上转到王上的脸上,明白地点头。“放心,这个我懂。” 随后,许谦回到山坡,带大军绕道回营,拓跋圭则走进树林。 若儿理解他的愤怒,没有人希望自己凯旋而归的欢迎仪式是个致命的陷阱。 她转身安抚多情,为自己先前踢它一脚而道歉,立刻得到了多情的回应──它用大头碰触她的肩,摩挲她的面颊。 若儿才放心地让它陪伴著拓跋圭的坐骑去吃草休息,自己则走进树林去找拓跋圭。 当她走进树林时,一时没看到他,仔细一找,才发现他正仰面躺在大树间的草丛里,一只手搭在眼睛上。 她轻轻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心痛地看著他长满胡碴的下巴。 他好像瘦了,鲜卑人白皙的肤色在长途征战后,除多了些风霜,并没有什么改变。他身上的锦缎、征衣满是皱痕,兽皮制成的裤子紧紧绷在他结实的腿上,脚上的征鞋布满灰尘。 她好想替他松开紧套在脚上的鞋子,用手按摩他疲乏的脚趾和双腿,让他紧绷的双腿松弛;也想解开他东得很紧的袖带,让他粗壮的手臂自由自在地享受阳光与空气;她更想亲吻他因为生气而紧闭的嘴,抚平那里的皱纹…… 可是她不敢动,怕惊醒了他,也怕光那样不足以慰藉自己思念他的心。 忽然,一股力量牵引著她,她倒在了他的身上。 他坚硬的胸膛撞痛了她的鼻子,若儿摸著鼻子抬起头,惊讶地看到他正露出一口白牙对著她笑,而他先前盖在眼睛上的胳膊,已经转移到了她的腰。 “哼,你又偷袭我?我还以为你睡著了呢!”她揉揉鼻子怪他。 他笑望著她。“有美女相伴,我能睡得著吗?” “那我走了。”她作势起身,但被他拉了回去。 “休想。”他捧起她的脸,亲了亲她被撞红的鼻头,感激地说:“你又救了我一次。” “很高兴能救你。”她用指头勾勒著他的五官,余悸犹存。“当我眼前出现预警时,真的吓坏了,生怕救不了你们。” “不要担心,你永远是我的守护神。”拓跋圭又亲了亲她。 若儿用一只小手推开他的嘴,不让他的亲热弄乱了自己的心,她专心地问他。“你知道会是谁想害你吗?” “敢在这里动手的,还会有谁?”他抓著她的手,冷冷地说。 “我猜也是他。”若儿颦眉。“可他是你的叔叔啊!” 拓跋圭的双目闪现冷酷的眸光。“那又怎样?权力的欲望能让人六亲不认。” 注视著那两东令人不安的光芒,若儿又忧虑地问:“七月马上就到了,你能按时迁都吗?” “能,我一定要按照计画迁都。” 听到他会及早离开这里,若儿松了一口气,终于让自己轻松地亲近他,她侧过脸亲吻他的手掌。“这样最好,我希望你尽快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不是我,是我们。”他纠正她,眼里冷酷的锐光被柔情所覆盖。 “对,是我们。”她欣然同意,手指描绘著他的唇形,激起他压抑心头多日的激情。 他拉下她的头,热情亲吻著她,而她立刻模彷著他,以同样的动作回应他。 “对的,就这样,给我你的全部。”他用全部的情感吞噬她的唇,将她的忧虑焚烧在两人共同点燃的爱火烈焰中。 此时此刻,除了对彼此的爱,再也不能有任何东西横亘在他们之间。 他们心跳加速、呼吸急促,有种本能在各自心中涌动,若儿伏在他身上焦躁地移动,似乎亲吻已不足以释放内心的情感。 “不要乱动。”他的手移到她脑后,将她紧紧固定在自己面前。 “抱紧我。”若儿要求道。 “我此刻抱著的是谁呢?”又一声压抑的咕哝,这次好像带著笑。 “你在笑?”若儿迷惑地抬起头来,询问地看著他。 而她粉红的面颊、湿润的双唇,和迷蒙美丽的眼睛,差点让拓跋圭失去控制。 “是的,我在笑,因为我又能抱你、亲你了。”他呼吸粗重地说:“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知道,因为我也好想你。”她柔软的唇拂过他的唇,吻上他坚硬的下巴,摩挲著他刺人的胡子,她的声音充满诱惑人的魅力。 与过去每次亲吻时一样,她的甜蜜很快就彻底诱惑了他,让他忘记了一切。 拓跋圭压低她的头,饥渴地亲吻她,心里只有一个感觉;她是如此甜蜜、如此珍贵,如此勇敢非凡!若儿,神的礼物,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甜蜜宝贝! 她就像是他的守护神,不仅在危难关头救他,更能让他忘记烦恼,让他喜悦,让他沉醉! “王上,晏子抓到刺客了。”就在这时,柯石的声音从树林外传来。 一听到“刺客”两字,若儿立刻从痴情迷爱中苏醒。 她抬起头来对他说:“王上,我们快去看看吧!” “没错,去看看是何方神圣想要我的命。”拓跋圭拉著她站起来,两人相携往山坡下走去。 被两名士兵架著的是一个中年男人,若儿以前做牧羊女时曾见过那个人,知道他是中原来的商人,因能言善道,在草原上挺有人缘,没想到竟然是个刺客! 此刻,那人除了眼珠子频频转动外,全身被捆绑得不能动弹。 “问过话吗?”拓跋圭问晏子。 “问过了,可是这老小子不仅有点武功,嘴也挺硬的,见打不过我们,就想寻短见,属下不得已,让他的下巴吃了点苦头。” 拓跋圭点头。“做得好!”再看看远处的王宫,对那两个抓著刺客的士兵说:“你们去请管大人和中部大人到朕的寝宫来一赵,不要说刺客的事。” 那两个士兵领命,立刻上马而去。 “柯石,将这个家伙弄到你的马上,悄悄带进王宫,不能让人看到他。” “是。” 大个儿闷声不响地走过去,将自己马背上的毯子扯下来一抖,蒙头盖脸地将那男人包住,随即像拎一捆没啥重量的草料似的将他扔上马背,随即翻身上马。 那人口不能言,但从不停抖动的双腿看,柯石一定弄疼了他。 柯石毫不理会地翻身上马,那个瘦小男人顿时被掩藏在他庞大的身躯下。 *** 他们回到拓跋圭的寝宫不久,史官管迁和中部大人郎逊来了。 当得知短剑和壕沟的事情后,他们都很吃惊,立刻对刺客展开审讯。 在他们审讯时,若儿回到了偏殿,也将发生的经过告诉已从角楼回来的汍婆。 可是事情还没说完,安超就来传唤她,说王上请她过去帮忙审讯。 她知道一定是审讯遇到麻烦,需要藉助她的能力,于是匆匆赶去。 寝宫正殿外,她看到了比平时更多的士兵正严密把守每个角落,不由得对拓跋圭的戒心感到宽慰,在这个时候,他确实需要处处提防。 一个士兵为她开门,可她才走进去,就听到一个困扰了她许久的声音。 “你们冤枉我,我没有投掷短剑。”那个刺客的下巴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说话中气十足,一副死不认罪的模样。 “原来是你,那天躲藏在树林里威胁我的人是你!”若儿忘记了其他大人也在场,走到那个男人身前,指著他说。 “我……”那男人被她突然冲过来指著鼻子,一时仓惶失措、无言以对。 若儿不容他狡辩,厉声说:“就是你,你不要想抵赖,我认得你的声音,和你一起的人是谁?” “若儿,发生了什么事?” 拓跋圭紧绷的声音让若儿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她急忙后退对身后的大人行礼。“对不起……” 拓跋圭不耐地打断她的道歉。“不要顾虑那些,先说他对你做了什么。” “没有,我们什么也没做,只是想吓唬吓唬她罢了。”男人大呼。 “是的,五月的某一天,你们藏在青石冢附近的树林里,目的只是想吓唬我,对吗?”若儿的声音忽然变了,变得低沉柔和,她的目光直射向对方的双眼,美丽的脸上神态柔和,仿佛在说一件有趣的小事。 “嗯……不要看魅眼,要耐心,等靠近了,就套住她、抓走她,可是……妖精不进树林……”男人被神秘亮丽的眸光吸引,痴迷地注视著她,嘴里杂乱无章地说著。 “那天跟你在林子里的人是谁?”她的目光愈加明亮,声音也愈加低沉。“是他要你刺杀王上的,对不对?” “对,杀王上、抓妖精……”男人盯著她,仿佛梦游似的走向她。 “不要。”她的眼睛余光看到拓跋圭正想过来,连忙伸手阻止他,但说话时的语气不变,眼睛也一直注视著对面的男人。“不要靠近我,站在那里别动。” 她的话是对所有人说的,但受到影响的,只有面前被她魅眼迷惑了的人。 “喔,不要,不要靠近。”那男人笑嘻嘻地站住。 若儿再次轻轻地发问:“是谁要你刺杀王上的?” “杀王上有金银珠宝、华车美女……全是我的。”男人描述著出现在脑海里的东西,痴迷的目光带著贪婪。 “他是谁呢?”柔柔的女声带给他另一种刺激,他兴奋地涨红了双颊,他的心深陷于那道刺目的亮光中,只想跟随它、穿越它,坠入深邃无底的黑洞。 他傻笑。“你认识他,我认识他,大家都认识他,他是……啊──” 他的笑容冻结在脸上,嘴里发出一声惨叫,瞪著眼向前扑倒。 在他的背上赫然插著一把锋利的短剑,与晏子取自树林的那把一模一样。 大家都震惊地围了过来,蹲下身,翻过那男人的身体,若儿伸手往他鼻息处试探了一下,对拓跋圭和两位大人摇摇头。“他已经死了,中剧毒而死。” “毒在剑上,这是杀人灭口!”拓跋圭愤怒地说。 “王上,杀他的人也死了。”晏子隔著窗户报告,他原是守在寝宫门口,当听到屋内刺客的惨叫声时,立刻往四处查看,在后檐下发现了一个满脸青紫的刺客。 “这人同样是中毒身亡。”若儿勘验尸体后,告诉大家。 这真是个惊人的消息! 在防守严密的王上寝宫内,就在王上和两位重臣的面前,正要招供的刺客被暗杀,连暗杀刺客的凶手也随即毒发身亡,这真是令人费解。 最令人困惑的是,这两个人都不是魏国人,一个是来自中原的商人,一个是不知来自何方的陌生人,可他们却能混入王宫,躲过卫士的眼睛、靠近王上。 显而易见,如果没有极其熟悉王宫内情的人做内应,他们绝对做不到。 那么,这个既能接触王上,又熟悉王宫的内应会是谁呢?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可是没有确凿证据前,谁也不敢大胆地说出他的名字。 就在王上险些遭到暗算的消息被传得沸沸扬扬时,长平府则是风平浪静── “冯羌,你确定没有留下痕迹吗?”石亭内,迎风纳凉的拓跋窟咄问站立在身边的谋士,此刻亭内只有他们两人,侍卫都站在很远的四周巡视。 冯羌的神情没有了往日的跋扈嚣张,显得有几分忧伤。“长平王放心,我已将所有线索都清除干净了。” “那太好啦!”拓跋窟咄松了口气,进而口气一转,说:“我又欠你一次情。这次多亏你的计谋,还牺牲了自己的弟弟,否则我命休矣。” 冯羌掩藏起眼底的黯然,巴结地说:“为了王叔,属下愿肝脑涂地,牺牲一个兄弟算什么。好在属下给他服下的毒,不会让他死得太痛苦。” “唉,只是你兄弟两人失散多年,昨日才相逢,今日就为我而死,让我心里深感内疚……”拓跋窟咄假意悲伤地以袖拭目,随即道:“等有机会,我会重新为令弟修坟、祭奠。” 冯羌立刻说:“王叔深情,属下心领,但修坟、祭奠万万不可,此举必引人疑窦,自毁前程。属下小弟自幼好武,崇尚侠义,如今用他的性命替王叔消灾解难,也算得偿所愿,王叔不必往心里去。” 拓跋窟咄历来冷酷无情的心,也被他这番话打动,他将桌子上的盒子推到他面前。“这个,是本王对你的一点补偿,等来日事成,我定不负你。” “谢王叔。”冯羌跪地叩头。 “起来坐下吧,我还有事要跟你商量。” 冯羌起身,到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 见他坐定后,拓跋窟咄道:“如今看来,拓跋圭果真命硬,三番两次都功败垂成,我看得改变策略,另谋其他方法。” “王叔请指示。”野心勃勃的冯羌,立刻抛开了个人的情绪。 拓跋窟咄说:“因为长坡深壕、飞剑行刺和刺客在宫内死亡等意外连续发生,拓跋圭及其他长老必定会怀疑长平府,我想,近期内我们都不要再有任何动作。” “属下同意王叔的话,至于说,近期内不要有任何动作,那倒大可不必。” 拓跋窟咄眼睛一亮,急忙追问:“愿闻其详。” 冯羌老谋深算地说:“即使怀疑王叔,可是没有证据,谁都不敢说出来,因此我们的计策只要变主动出击为借刀杀人,就可万无一失。” “借刀杀人我们不是也试过很多次,这招有用吗?” “那是时机不对,如今,好时机正向王叔这边靠近。” “好时机?”拓跋窟咄英俊的面颊抽搐了几下,因好时机永远与他背道而驰。 “没错。”冯羌凑近他。“以属下推算,这次迁都一定会如期举行,届时王上会下令王叔同行……” “不,我不离开牛川。”拓跋窟咄尖声反对。“只有在这里,我才安全。” “不,王叔不能抗令,而好时机就在盛乐。” 拓跋窟咄瞪大眼睛,露出惊恐状。“不行,在他怀疑的目光和那妖精该死的魅眼下,我不被他们逼得发疯,也会自露马脚。” 冯羌立刻安抚他,以消除他的怯意。“不,不会的,王叔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先王之后,是天生的帝王之才。” 这一句吹捧,果真刺激了拓跋窟咄的虚荣心。 他深深呼了一口气,坐直身子,不失威严地说:“是的,我是先王之后,帝王之才,没有人可以威胁我!” “没错,王叔不要忘记,到盛乐的还有十把随时会出鞘的刀。” 这阴森森的提醒,顿时让拓跋窟咄阴黯的脸色一亮。“对,她们正是我们要借来杀人的刀。” 第四章 牛川发生意图弑君的案子,因为线索中断而暂停追查,死亡的凶手被葬在那条邪恶的壕沟内,与泥土一起填平了壕沟。 既然婚典错过了预定时间,只好改在迁都后再议,而迁都的日子则没有改变。 七月初五这天,天刚拂晓,在期待与不安中度过一夜的拓跋圭已穿戴整齐,这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天。 晏子、阿石等侍卫跟随著他,向已经等候在宫门外的队伍走去。 那里,八大宗亲、四部大人和所有文武官员,都已经在等待他。 他的目光特意在拓跋窟咄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他很好奇,几日前他下令所有部落长老,包括长平王都必须随王廷南迁时,一向不愿离开牛川的拓跋窟咄,居然平静地接受了。 他本来准备好要听他大吵大闹的,可如今,长平王这反常的举动倒让他心里不安起来,难道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就在他沉思时,拓跋窟咄也望向他,眼里并露出毫不掩饰的挑衅和不服,于是他也立即送出一个不甘示弱的应战信号。 随后,拓跋圭转开视线,往其他大臣们和看不到边、覆盖了草原牧场的牧民们身上看了一眼,这些都是即将随他迁徙的魏国臣民,他将对所有的人担负起历史的责任。 强烈的使命感撞击著他的胸膛,拓跋圭抛开了与王叔的私人恩怨,昂首阔步走上祭台。各部大人和宗亲首领跟在他身后登台,其他成员则跟随著他们,集体面对大鲜卑山的方向和祖先的牌位跪下。 “悠悠天赐,希仰余光。王业之兴,起自祖皇……子子孙孙,福禄永延。” 拓跋圭高声吟诵著对先祖的崇拜和对神灵的敬仰,他洪亮的声音在峡谷山脉中回响,在族人国民的心中激荡,大家都被他的气势和文采震撼,被他的忧国忧民之情感染。 聆听完他对神灵和祖先的祷告,人们紧接著听到的是前进的号角,是奋发向上的鼓声,于是全场肃穆,人心激昂。 祭祀完毕,南部大人指挥著宫人们,将祭坛上的物品全数搬到马车上,运往盛乐新都的祭祀大殿。 “启程!” 当太阳冉冉升起时,拓跋圭雄壮的号令拉开了迁都的序幕,浩浩荡荡的队伍按照部落的顺序,逐一跟随著出发了。 拓跋圭站在王宫卫队的队伍前巡视四周。 王公大人们的马车家仆后,十辆有王族标志的华丽马车显眼地排列在他眼前,拓跋圭越过它们,往紧随其后的马队看去,却没有看到他所渴望的身影。 “她呢?”在这重要的时刻,没有她在身边,拓跋圭觉得很失望。他的坐骑,那匹浑身黑亮得可爱的乌驹,因感受到他的不安而焦躁地移动。 柯石和晏子都摇摇头,因为他们根本没时间去注意其他的人。 “王上看那里。”管迁指著前方告诉他。 拓跋圭踩著马蹬,挺直身子,往远处眺望,终於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此起彼落的车顶,看到远离队伍的山坡上,有一辆缓缓移动的小马车。在它前头引路的,是匹雪白的马驹,骑在马背上的人,不用细看,也知道那正是他在找寻的人。 “我先走一步。”拓跋圭双腿一夹,宝马立刻箭一般地飞奔而去,柯石和晏子立刻紧随其后,他们很快就将大队人马甩在身后。 “郡主你看,王上又去追她了。” 宽敞舒适的马车内,慕容秋雁正从半敞的窗户眺望外面。 贴身丫鬟元元不满的声音并未引起她的不快,她淡淡一笑。“那有什么关系?她很快就是王上的妃子了。” “那郡主您还是王后呢,王上怎么不来看您?”元元替主人抱不平。 慕容秋雁靠著车板,眼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她看著远处山坡上渐渐会合的一白、一黑两匹马,美丽的小嘴噘起,似怨似嗔地说:“谁教我没生一双魅感人心的眼睛?” 听了郡主的话,丫鬟更加不服。是的,都是那双魅眼在作怪,否则天下有哪个男人抗拒得了郡主的美丽和温柔?! 而在她们车后,另一辆同样华丽舒适的马车内,贺兰倩的反应则截然不同。 “呸!就会凭一双魅眼迷惑男人,总有一天让老鹰啄了她的眼珠子,看那死妖精如何魅惑人!” 她的贴身丫鬟草儿吓得蜷缩在角落不敢出声,可还是没能逃过的被主子狠狠掐了一把,疼得她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蠢蛋,我又没骂你,你哆嗦什么?”贺兰倩瞪著美丽的眼睛骂道:“学学人家元元,处处护著她的主人,哪像你,胆小如鼠,总有一天我会赶走你!” “不,不要赶我走,我……我会好好伺候郡主。”从小生长在贺兰家,无家可归的草儿,害怕被脾气乖戾的主人责罚,更怕被她赶走。 贺兰倩气恼地看她一眼,暗自憎恨自己总是遇到扫把星,没有好运气。 自从十四岁那年,见到拓跋圭的第一眼起,她就觉得他是个将来要做大事的男人,虽然那时他才十岁,但她喜欢他,为了他,她拒绝婚配嫁人,发誓要等到他复国成功后来娶她。 如今,她已经二十二岁,终于等到了他复国成功,看到他果真如同她预想的那样英姿卓绝、气宇轩昂,也如愿进了他的后宫,她知道无论是姿色还是家族背景,她都竞争不过慕容秋雁,暂时做不了王后,但她不在乎,她相信只要能亲近他,她就能迷住他,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没想到他竟将她们晾在宫内几个月,虽然住在后宫离他非常近,但他眼里只有牧羊女,不但从未来看过她们,甚至不许她们去看他。 而她是多么渴望能看到他的笑容啊! 想起择妻大典上他投给她的笑容和灼灼目光,她整颗心再次变得滚烫。她好喜欢他那独特的笑容,那是一种混合著天真与成熟,热情与冷酷的微笑,只要他再对她笑一笑,贺兰倩相信她会忘记他的冷淡,会原谅他的疏忽,甚至可以放弃对牧羊女的仇恨。 王上,我的主人,请给我你的笑容,用你火热的目光燃烧我的身心吧! 贺兰倩望著窗外远处的身影,渴望与失望在心中纠结成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 虽然正值盛夏,但高原的清晨和夜晚,仍可感到清冷的凉意。 由牛川前往盛乐的庞大队伍,绵延了数十里,草原山峦每日清晨都有一群群的人马在移动,每天傍晚则有一堆堆的篝火和一顶顶的帐篷,提供迁徙的人们温暖和休憩之所。 长途迁徒对于游牧民族来说,并不是什么艰难的事,大家说著、笑著,偶尔还有人手舞足蹈地跳上一会儿,欢乐的气氛充满了一向寂静的山谷。 途中,若儿不管白天还是晚上,始终骑马伴随在她的乳娘左右,而她心爱的王上,则总在身边不远处陪伴著她。虽然他们几乎没有机会独处,甚至连好好说几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可是无论她什么时候用眼睛寻找他,他总是在那里,并总是及时地回应她。 当他们的目光相遇,一个含情脉脉的注视,一个饱含深情的微笑,一个细小亲匿的表情,便似千言万语,传递著他们对彼此源源不绝的感情。 因此,一路走来是快乐的,她暗自希望这样的日子不要结束。 若儿从草原上摘来鲜花,编织成美丽的花环装饰汍婆的马车,让那辆寒酸的小马车变得漂亮。 “你九岁前一直住在这里,是吗?”当队伍进入云中城时,拓跋圭问身边的若儿。自从过了黑河后,他就没有离开过她。 “没错,你怎么知道?”若儿也正有故地重游的感慨。 “九年前,你告诉我的。” 若儿眼珠一转,想起九年前那个大雾之夜,她带他逃离刘显追兵时曾经告诉过他的话,于是惊喜地说:“你真的记得那天我对你说的话?” “我记得你的一切。”他含蓄地回答。 她挑衅地问:“那你也记得自己对我保证过的话吗?” “当然记得,而且我做到了,我们都做到了──没有忘记彼此。”他深情的目光让她心里翻腾著滚烫的激流,她渴望碰触他、亲吻他,蓦地,若儿为自己突然兴起的念头感到吃惊,赶紧转开视线,怕自己控制不住跳到他的马上去。 “若儿──”拓跋圭温柔地喊她,令她不由自主看向他,立刻被他眼中同样的渴望震撼,而他的膝盖恰巧在此时碰到她的,吓得若儿急忙避开,害怕他当众抓著她为所欲为,而此刻,她是没有抵抗能力的。 拓跋圭笑了,眼里的激情火花依然在燃烧。“别怕,我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吃了你,但就快了,你等著吧!” 他的话和他眼睛里的火花,让若儿心里充满了期待。 “等著吧?是的,我会等著。”她微笑著对自己无声地说。 *** 这天,大队人马终于进入盛乐城。 若儿记得小时候来过这里,那时盛乐城只有草原、树林,可如今这里变了,建起了宽阔的城池、雄伟的帝宫、四通八达的街巷、生意兴隆的商号和茶肆、形形色色的民宅和兵营。 “若儿,跟我来。” 正当她兴致勃勃地四处张望时,拓跋圭忽然出现在她身边,抓起了她的马缰。 “去哪里?”她好奇地问。 “跟他们一起走太不自由了,我宁愿你陪我先进宫,你愿意吗?” 若儿心想,他一定是讨厌众人跪拜迎接的仪式,想先行逃开,因此笑了,她喜欢他的孩子气。“好啊,我陪你进宫。” 拓跋圭脸上带著满足的笑容,轻扯多情颈子上的缰绳,那匹通人性的骏马立刻跟随著乌驹的脚步,慢慢离开了队伍。 避开人群后,拓跋圭立刻要她策马加速,两人迅速从小道赶去王宫。 “柯石和晏子呢?”她想到总像影子似跟在他身边的两个护卫。 “这次我不要他们跟著,将他们骗去陪其他大人了。”他顽皮地挤挤眼睛,一副计谋得逞的模样。 可是当他们兴冲冲地赶到新王宫时,拓跋圭的笑容消失了,因为宫门前已经有莫题和南部大人的属下在守候了。 “恭迎陛下迁都盛乐!” 一看到他,在场无论是将军或文臣都俯身行礼,宫人仆佣更是跪趴在地,弄得拓跋圭一脸不悦。 迁徙以来,他一直没有机会与若儿独处,本想私下带若儿无拘无束地欣赏新王宫的建筑,现在有了这班碍眼的人,别说偷美人几个香,就连说几句私密话的机会恐怕都没了。 不过拓跋圭也有自己的办法,否则当国君不是太没好处了? “长孙悦,你是负责管理后宫房舍的,现在朕只需要你陪同前往就行,其他人就在这里等候,其他大人及各位长老随后就到。” 见王上发令,众人自然不敢违抗。 而尊贵的王令一出,拓跋圭立刻携同未来的王后,跃马扬鞭进了王宫。 害得后宫监舍大人长孙悦,喘吁吁、汗淋淋地跟在他们身后一路猛追。 进了宫门,若儿立刻被雄伟的建筑群和四周美丽的景色吸引了。 新修建的王宫,前半部是王上与大臣们处理国事的地方,由数幢方形楼阁组成,正中的楼宇是王上接见大臣们的地方,取名“参宇殿”,殿前有高高的石阶,阶下是一个类似阅兵场的大广场。 整座殿堂由十二根粗大的八角柱托起,含前后左右四处偏殿,正中的主殿屋顶高挑,柱头间优美的曲脚人字拱,显得稳固坚实。 “王上,这里真的很不错啊!”若儿惊喜地说。 “是的,是很不错!等到了后面,我相信你也一样会喜欢。” 事实正如他所说,当她跟随他沿著宽阔的石板路转过参宇殿,进入一道高大的拱形门,拓跋圭告诉她,这里就是后宫时,若儿立即被小巧的建筑和开阔明亮的色彩吸引了。 与前面所见不同的是,这里的每一幢楼宇均自成一体,其间以花园林苑相隔,用长廊相连,而屋顶采用的是屋角起翘的新式样,这样使得体积巨大的屋顶显得轻盈活泼。所有房间的门窗都为直立窗棂,不仅好看,也易于冬季保暖、夏季采光。 看著建筑四周的环境,若儿明白了,情绪也略微低落。“这些屋子就是给你的女人们住的,对吗?” “没错,成亲后我会陪你住在这里。”拓跋圭兴奋地靠近她。 若儿皱眉看著他,心想难道他忘记了他的另外十名妃嫔随后就到? “不许那样看著我。”拓跋圭轻拍她的脸,不愿看到她皱眉。 若儿拨开他的手跳下马,穿过花木,走到围墙边,用手摸摸黄土夯筑而成的高大结实宫墙,难掩心头的惆怅,不自觉轻声地叹息道:“我以后真的要被永远关在这里吗?” 随她下马的拓跋圭没听到她的叹息,但看出她情绪的转变,一时也没说什么,只是走在她的身边,陪她欣赏一幢幢小楼。 她发现这里的每一处楼宇,都是根据它周遭的环境特别命名的。 例如:面对东方的叫“日升楼”、带花园的叫“紫芳轩”、有池塘的叫“观鱼阁”、多竹子的叫“听风楼”,还有“望月楼”、“彩霞居”、“冬暖阁”等。 “这些名字是谁取的,真好听!” 等看完所有的楼房,若儿的心情已不再那么压抑,她暂时抛弃了心头的烦恼,开心地问:“我和汍婆要住哪里呢?” 拓跋圭很高兴她不再皱著眉头,快乐地告诉她。“名字是盖楼的工匠们取的,这里的房舍你喜欢哪幢,随你挑。” “我真的可以挑选吗?” “没错,你可以。” “那我要冬暖阁。” “冬暖阁?”拓跋圭想起刚刚去过、位于墙角的那座小楼,不由得纳闷。“那里会不会小了点?” “不小。”若儿兴奋地说:“我刚刚看到那里有一片空地,可以种草药,而且那里阳光充足,与其他楼宇相隔也远,这样方便晒草药。” “好吧,只要你喜欢就成。”拓跋圭欣然同意,并对终于追上他们,还不断擦拭脸上汗水的长孙悦说:“你去写牌牒,冬暖阁不能再给别人。” “是,陛下。”长孙悦奉旨离去。 “太好了,我这就去接汍婆。”若儿转头就要跑。 “等等。”拓跋圭将她拉入怀中,终于将身边多余的人遣开,他怎能放过这个与她独处的机会? 他把自己滚烫的嘴唇压在她的唇上,深情地亲吻著。 “唔……有人……”她想提醒,可手却情不自禁攀住了他的脖子。 片刻后,她也弄不清自己到底是要推开他,还是要拉近他,反正她挂在他的脖子上,应和著他的需求,献出她全部的热情。 久抑的情感,一经释放就难以控制,他们紧抓著对方,热情相缠,两人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著,当他放开她时,若儿心中充满无限的幸福感。 等气息稍微平稳后,她轻轻拍打他的胸膛抱怨道:“你总是这么不规矩,这里是王宫,随时有人来来去去,让人看到怎么办?” “这里是我的地方,我想怎样就怎样,谁都管不著。”他瞪著眼睛,随即又轻抚她的红唇,温柔地说:“可是这不能怪我,我已经好多天没抱你了,我本来只是想告诉你,以后冬暖阁是我们两人的,可是一碰到你,我就失去了自制。” 说著,他再次低头亲吻她,但这次比较克制。 当听到有车轮声传来时,他们知道这里很快就会有很多人,于是两人依依不舍地分开,若儿看他一眼后,就往拱形的门洞跑去。 接著由各长老们率领的大队人马缓缓地进入王宫,停留在大殿前的广场上。 若儿站在侧殿台阶的顶端,看著长孙嵩与刚才随她及王上参观后宫的长孙悦,正对著一个长册子分配住所。 远处有许多士兵则在许谦等将军的指挥下进入另外一边的楼宇,她想,也许那边是兵营。 各部都有自己的区域,长老们领到牌牒后自行带部众离去。 她看到拓跋窟咄拿了牌牒后,率众走往东面的一个大门。 想到这个令人讨厌的恶狼终于远离了自己的生活,她感到很高兴。 从人们快乐的笑声和赞美的言辞中,若儿知道大家也跟她一样喜欢这里的景色和建筑,想到自己今后将住在这么美丽的地方,她心里很高兴。 此时,一阵马车声由远而近传来,不仅是她,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正驶近的华丽车队。车上醒目的拓跋圭旗徽也提醒著若儿,住在新王宫里的不仅有她,还有华车内的十名美女。 若儿的情绪陡然低落,尤其想起在牛川曾与她们有过的短暂接触和树林里匿名者的恫吓,不由得有几分忧虑。 她开始寻找拓跋圭,发现他正站在台阶下仰头看著她,脸上的表情很淡,然而眼中却有种奇异的光芒。 若儿似乎听见了他正对自己说──美丽的眼睛不是用来盛忧愁的,不要在意她们,我的王后永远是你! 若儿回望著他,虽然他的嘴唇没动,但她确信他是这么说的! 可是,她有种感觉,事情不可能像他想得那么简单。 自从答应接受他的安排后,她已经很少去想与其他女人分享他的事,为的是要遏制自己的嫉妒心。 在理智上,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妒嫉其他女人。身为国君,王上不仅需要更多的后嗣,以确保继承人顺利成长,也需要借助联姻来建立牢固的外部势力。 在情感上,一想到他给予她的感情并不是完整的,她的心就痛苦地扭绞著。 树林里那些恫吓她的话,不时与她心中的隐忧混合在一起,让她没有安全感。 慕容秋雁身后是后燕的强大势力,贺兰倩则代表著联盟中势力仅次于拓跋部的贺兰部。 而且凭她的观察,她知道她们都对拓跋圭有很深的爱慕之情,也等待了他很多年,甚至耽误了青春年华。 如今,她们能容忍王上的冷落?能容忍她的存在吗? 无解的问题,伴著阵阵寒意困扰著她,就是对面这双深情的眼睛,也无法给她完美的答案。 她转开眼,再次看著缓缓驶入的马车,眼前却出现了另外一幅画面。 画面模糊,看不很清楚,但能感觉到慕容秋雁的眼泪,听到贺兰倩的骂声,还闻到冰冷、腐烂的气味,甚至看到各部大人与王上指责的目光…… 老天,这是什么? 若儿惊跳起来,难道这又是一个对未来的警示?! 她神情惊惶地往台阶下寻找拓跋圭,可是他已经不在那里了。 这次,她没能看到那双总能带给她安慰与希望的眼眸。 噢,王上,这是一个预警,是个不祥的征兆! 她心悸地想,随即又安慰自己:不会的,一定不是预兆,只是我自己的胡思乱想。不会的,王上不会对我有著那样不信任的眼光,就算我受了冤屈,他也会全力捍卫我们的爱情,为我做主! 心,略微得到宽慰,可是当她看著那些马车,想到自己终将成为众多后宫妃嫔中的一人,若儿仍忍不住感到寒冷而浑身颤抖…… *** 无论内心怎样担忧,日子还是要过。 在后宫中,罗结掌管著所有大小事,无论有什么需要都得经过他。 在罗管事那里,冬暖阁的需要总是被排在最后,而“日升楼”的慕容秋雁总是能得到第一优先的照顾和满足。 好在若儿与汍婆都不是要求很高的人,于是她们什么事都自己解决,冬暖阁经过她们的打理布置,很快就有了家的味道。 拓跋圭派人送来大量的草药,要求若儿和汍婆配制成各种药剂和便于携带的药丸,但冬暖阁无法容纳这么多草药,于是拓跋圭下令在冬暖阁前修盖了一间宽敞的药房供她们使用。 这天傍晚,若儿在药园内培植药苗,看到郡主们带著贴身丫鬟在庭院里嘻笑奔跑,喊叫著要抓小兔子,还让所有宫人都加入了捕兔大战。 看著乱哄哄跑来跑去、又笑又嚷的人群,若儿兴味索然地想:宫中无趣,连小兔子都成了这些贵人折腾的对象。 她低下头继续干自己的活,忽然,身边的灌木丛摇动,她拨开一看,一对惊恐的红眼睛露了出来。 这时,捕兔人马纷纷赶来,那只惊恐的兔子一头钻进她的裙下。 “喂,看到一只灰色兔子吗?”动作最敏捷的贺兰倩最先追来,粗鲁的问蹲在地上的若儿。 “没有。”若儿摇摇头,感觉到紧贴脚边的小动物在颤抖。 其他人也相继赶来,若儿小心地拉好裙子,继续低头往土里埋草苗。 “奇怪,怎么不见了?”郡主、宫人们议论著,转移到其他地方去了。 若儿将小兔子从裙子下抱出来,轻柔地说:“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看看四周没人,若儿抱起兔子,用衣袖遮住它,往围墙走去,她得放它离开。 虽然因为时常出外采草药,她和汍婆获准持有进出宫门的腰牌,但若儿不想惊动别人,因此想起后墙有道被锁住的小门,从那里将兔子放生,应该会很合适。 来到小门边,她蹲下用力地推门,想弄出一道门缝,让兔子出去。 “你在干什么?” 身后传来一声问话,差点儿没把她吓晕。 将小兔子藏在袖子里,若儿小心地回头,看到罗结正满脸不悦地盯著她。 “你想干嘛?”他再次问道,口气里充满怀疑和责备。 无法隐瞒,若儿只好捧著小兔子给他看。“没干什么,只是想放它出去。” “为什么要放走它?郡主们都在找它呢!”罗结板著脸说。 若儿的脸红了,她知道自己有点蠢,但还是老实地说:“她们只是想玩它,那样会弄死它……” “死一只兔子有什么了不起?”罗结不层地看著她手中的兔子,转身想走。 若儿突然有股冲动,便唤住他。“罗管事。” “什么?”罗结悄悄回头,斜视著她,那神态好像她是个低贱的奴隶。 “你为什么要恨我?我做错了什么事?伤害过什么人吗?”她激动地问。 “我没有恨你。”他没看她,转身走了。 若儿一屁股坐在门阶上,颓丧地想哭,可是她不会哭,这么多人都不喜欢她,多一个后宫管事,也没什么了不起。 手中的兔子蠕动了,她低头看著它,轻轻抚摸它的背。“去吧,不要留在没人珍惜你的地方。” 她用身子顶开门板,把兔子放到下方的三角缝隙处,看著它消失在门外…… *** 迁都后不久,北魏又一次遭遇危难。 在黄河以北的辽阔地域里,生活著一支称为“库莫奚”的游牧民族,这是个人口虽少,但民风剽悍的民族。 在群雄割据、南北对峙的岁月里,他们以游牧方式在北方求取生存之道。 当拓跋圭复国成功并将迁都的消息传出后,库莫奚首领因惧怕北魏势力扩大会危及部族生存,因此不时率领族人攻击边境、骚扰边民、抢劫牛羊、掳掠妇孺。 这些骚扰在拓跋圭迁都后愈加猖狂,发展到了杀人放火的地步。 新迁来的王廷由于百事待兴,拓跋圭无暇分心,只派大将独孤鸿率军一万,前往北方边境平乱。 由于库莫奚本是游牧民族,居无定所,在草原上四处乱窜,独孤鸿分兵追击,却总不能与其正面作战,弄得疲于应付、顾此失彼。 加上天气炎热,士兵多半感染热疾,部分病患因得不到治疗而死亡,军队失去了战斗力,于是被困在库莫奚大本营弱落水,独孤鸿不得不派兵赶回盛乐报急。 “库莫奚欺人太甚!”读完独孤鸿的信,拓跋圭怒气冲天,当即决定亲自率军出征。“这次,朕要直捣他的老巢,一劳永逸地解决他!” 当若儿接到王令,要她赶制足够三万人预防和治疗热病的药剂时,她愣住了! 这一夜之间,就算有通天本领,她也做不到啊! 于是,若儿让传令的许谦直接带她去见王上。 第五章 拓跋圭正与几位大人商量出征后的王廷事务,看到若儿出现时不免惊讶,而她提出的要求更是让所有人大惊。 “陛下所需药剂一夜之间难以备齐,为了不耽误大事,请求陛下让若儿随军出征,亲自为患病士兵治疗。” “不行,打仗不是女人的事。”拓跋圭二话不说,就否决她的提议。 其他大人虽然吃惊,但并未开口。 若儿急了,问他:“那陛下可有救治士兵的良策?可有保护自己的措施?” 拓跋圭不喜欢她这个时候跟他争执,粗声粗气地说:“没有!” “那么,陛下是要看著士兵们一个个死去?还是要让自己身历险境?” 拓跋圭瞪眼,逼视著她道:“朕虽然没有良策,但上战场杀敌是男人的责任,生死也是各自的命。” 他的固执让若儿气结,她皱著眉头说:“陛下忘了,若儿虽是女人,但有比一般男人更好的骑术,还有一匹好马,更有救人活命的医术,这次时机紧急,让我同行将是目前唯一的方法,等以后,若儿自会及早为陛下准备足够的药剂。” 看到拓跋圭沉吟不语,她又继续说服他。“英明的陛下,请看在独孤将军和士兵们翘首等待王师救援的分上,就让若儿同行吧,我可以立誓,绝不会成为陛下和魏军的累赘。” 她这番话感动了在场的各位大人,也让拓跋圭心服,可是想到刀剑无情,她又毫无作战经验,拓跋圭还是很迟疑。 “陛下,王姑娘的提议实属可行,为今之计救人要紧。”许谦开口。 “是的,老臣也以为如此。”北部大人点头。 “你们都别说了。”见还有人想开口,拓跋圭伸手阻止他们,转头对若儿说:“既然要上战场,就把你那些女人衣服统统换掉。把该用的药草准备齐全,你的责任是去救人,如果在半路上累趴,我会把你扔在大路边,任野兽吃掉。” “是,陛下。”知道他同意了,若儿很兴奋,此刻他说什么都好。 匆匆行礼后,若儿跑出了王殿去做准备。 当晚,整个王宫都在忙碌,拓跋圭甚至没来探望她,但她能理解,并不怪他。 “王姑娘,我们把草药都捆绑好了。”押车的士兵匆匆跑进来向她报告。 若儿走出去检查了一遍他们绑在车上的药:银花、柴胡、黄芩、贯众、苍术、防风、生甘草……嗯,都有了,而且绑得很好。 她高兴地对负责的士兵说:“这些药是救人的宝,你们可要看管好。” 随后,她走到药房,看到汍婆正在教安超识别那些药草,后者正认真地听著。 这次安超将成为她的助手,所以他必须知道她带出去的药名和效用。 不想影响他们,她回到自己的房间,看著床上拓跋圭让安超带来给她的军服。 她打开看,往身上比了比,纳闷他是从哪里找到这么小号的军服? 女人的衣服? 脑海里出现白天他警告她的话,若儿暗自一笑,这次他可是白担心了,因为她从来没穿过太女儿气的衣服,她的衣物一向朴素,因为放羊时要在沾满露水的草丛里跑,所以她的鞋子多长及小腿,跟士兵们穿的几乎一样。因此,只需要穿上那条裤子,就足以掩去她的女儿身。 翌日清晨,当拓跋圭在各位大人、长老的陪同下,走上点将台亲自点兵时,起初并没有看见已经换装的若儿,直到后来,才看到她站在安超身边。 她娇小的身上穿了那套他为她找到的军服,看起来头上的甲制兜鍪和身上穿的兽皮裤都有些大,头盔压住了她的眉梢,本该长及膝盖的裤褶几乎盖住她的小腿,不过整个看起来很不错。 唯一让他不满的是,紧而窄小的甲胄将她的身体曲线暴露得太显眼,可是对于这点,他相信那是神灵的杰作。 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前,他并没有看著她的眼睛,为的是避免自己的眼睛流露出太多情感,因为这里是点将台,他得立军威、王威。 看著他面无表情地移开眼,若儿十分失望。 本来以为自己这身精悍飒爽的装束会赢得他赞赏的目光,可是他甚至连视线都没和她交集,让她白期待了半天。 失望中,感觉有人在拉她,是安超,原来大军出发了!她赶紧提振精神,拍拍爱马的大脑袋,低声说:“多情,这次就看你的啦!” *** 盛夏的骄阳烤炙著大地,拓跋圭的大军在荒原中已经赶了三天的路。 “陛下,让她到车上去吧!你真准备让她跟受过训练的士兵们一样奔波吗?” 队伍前方,许谦对马背上的拓跋圭说。 “女人上战场本来就是禁忌,她既然立下军令状,不想成为累赘,就得努力做到。”拓跋圭口气冷硬地说,可眼睛却不时瞟向队伍中的那匹白马。 许谦知道拓跋圭一旦披上战袍,一向铁面无私,也因此魏军纪律严明,战斗力旺盛,可是看著若儿这几天来不输一个好士兵的表现,他钦佩中也有些担心。“如果累倒了她,谁来救治伤患?” 拓跋圭没说话,皱眉看看天上的日头,下令加速。 若儿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既无用又脆弱。 第一次跟随拓跋圭出征,她发现拓跋圭与平日相比,仿佛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她所熟悉的他,是个温柔细心、活泼调皮又不失男子气概。可现在的他,严肃冷酷、沉默寡言,发号施令自有一股王者之威。 三天来,他不仅一次都没来看望过她,甚至连个问候的眼神都没有恩赐给她,让她很不开心。 “哼,不理就不理,谁稀罕?”她忿然想著,对前方高坐黑驹的男人撇嘴。 军队每日都是晓行夜宿,在疾速而安静中赶路。每到扎营休息时,做饭的、守望的、喂马的、找水的,人人各司其职,忙中有序。 若儿则每到一处就忙著检查药草是否受潮、是否遗落,并照顾自己的马。 长时间在烈日下骑马奔走,她能忍受;以肉干为餐、以山野为营的军旅生活,她能适应,唯独头上的兜鍪使得她受不了。 天气太热,她的头发太多,没有太阳照射都嫌热,何况在烈日曝晒下,密不透风的兜鍪更是使得她满头大汗。 她很想摘掉它,可是军中有令,为了防止突袭,士兵们不得卸刀弃甲,其中包括不能脱掉铠甲、头盔。 于是她不敢违令,只有晚上在营地时,她才能偷偷摘掉它,让头皮散散气。 这天,队伍大部分时间都行进在大草原和荒凉的道路,烈日晒得她仿佛头顶著火。她看看身边的安超和其他士兵,发现他们也很热,但没有人摘下头盔,于是她忍著,靠想像冰凉沁心的林荫、凉爽宜人的和风来消除烈日造成的头晕眼花。 “王姑娘,你不舒服吗?”当她渐渐感觉到想像也难帮助她度过难关时,安超靠近她问。 若儿赶紧否认。“不,我没有事,只是有点热。” “来吧,喝点水会好一些。” 看看那晒得不烫不凉的水,她很想拒绝,可又不愿辜负他的好心,她先前已经拒绝过他好心递给她的午餐!那块牛肉干。 于是她点头接过他递来的皮囊,打开盖子,应付似的喝了一点,就还给了他。 太阳下山时,队伍进入一座山谷,头顶的毒热消失了,可是曝晒后的峡谷弥漫著潮湿闷热的暑气,地面散发出腾腾热浪,让人如同置身于大蒸笼里。 若儿觉得身上的每一处都浸泡在汗水中,她渴望停下歇息,让两条僵硬的腿放松,让背脊活动活动。当然,她最最渴望的是摘掉头上仿佛有千金重的兜鍪,和身上仿佛突然间缩了水的甲胄,它们束缚著她,让她喘不过气。 “安超,太热了,我要摘掉头盔。”她呻吟道。 “不行!王上有令,甲不卸身,盔不离头,手不弃兵,否则军法严惩。”安超急忙制止她,可看到她被兜鍪压得通红的脸蛋,又很为难地说:“要不,我去替你找王上求情?” 安超的话让她沮丧,也让她想起了自己立下的军令状,连忙说:“不用不用,我可以坚持,反正很快就要扎营了。” 可是直到黑夜降临,月亮升起,军队还在散发著强力热量的山谷中行进。 幸好她有匹通人性的宝马,多情根本不需要她驾驭,自动调节速度跟随大军移动,她只要好好坐在它的背上就成。 当终于得到扎营号令时,她真想跪下感谢大鲜卑神听到了她的祈祷。 滑下马背,她忍著浑身的不适,坚持自己照顾马匹和检查草药,直到这些事都做完后,她什么也没吃,借口要处理自己的隐私,往山崖后的大树走去。 倚靠在树上,她回头看看夜色中的马车和晃动的人影,确定这里已经够远,不会有人来这里后,便解开了兜鍪的系带,摘下压迫她一整天的东西,而她同时瘫坐在地上。 哇,好多了! 靠著大树,放下辫子,她的脑袋顿时轻松许多,用手摸摸汗湿的头皮,厚厚的头发间散发出的热气让她缩回了手,她干脆将发辫解开。 真是天堂!她低下头轻轻晃动著头部,让满头青丝随意地垂落、飞扬。 忽然听到树枝的断裂声,她猛地一甩长发,抬起头来。 树影后冒出在月光下闪著银白色光芒的骏马。 “噢,多情,你想吓死我啊?”她惊魂未定地跳起来,轻拍她的爱马。 骏马摇晃著脑袋,依偎在她颊边。 她牵著它走到树后。“我知道你也很热,来吧,我们暂且轻松一会儿。” 说著,她将马背上的马蹬取下来,多情顿时嘴里“噗噗”的踢踏了几下,尾巴摇摆,鬃毛竖起。 若儿笑道:“我知道,很舒服对不对?” 之后,她让马卧倒,自己趴在它身边的草地上,本想休息一下就将头发绑好、戴上兜鍪回营地的,可是想不到才一躺下就睡著了。 一阵轻微的声音惊醒了她,她微微张开眼,本以为又是多情,可是却看到高大熟悉的身影,她轻声咕哝。“呃,王上,你挡住了我的星星,还有……风。” “你不需要星星,也不需要风。”拓跋圭微笑著在她身边坐下,用手指梳理著她披散的长发,第一次发现她的头发这么多。 “啊,真舒服,我需要风……”他的抚摸令头皮窜过一阵酥麻,她舒服得连脚趾头都蜷起来了。她张开睡意蒙眬的眼睛,仿佛为了证实这是否是梦境似的,举起手去摸近在眼前的脸庞,可却被他抓住了。 “你不需要风,需要这个……”他低头饥渴地亲吻她,将她剩余的咕哝吞噬。 “是的,我需要这个。”她热情地回应他,她的声音消失在被他骤然点燃的激情火焰里。熟悉的、渴望的吻,让她分辨不清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一半的她希望这是梦,那样的话,她就可以放纵情感为所欲为,一半的她希望是现实,那样她才能知道王上依然为她著迷,知道她真实地依偎在他身边。 然而此刻,她实在太累,没法将自己唤醒。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跟随本能,释放自己的热情,攫取自己的所需。 她用力抱著熟悉的躯体,用他的方式回吻他,强烈的感官刺激让她似乎陷入了一个幻境,只感觉到他灼烫的吻,以及令她心荡神摇的男性气息。 喔,热,好热! 忽然,她用力地扭动,似反抗,又不是。 “你在干什么?”发现她的扭动很怪异,拓跋圭放开了她。 “噢,我好热,能帮我把这个解开吗?”经过这番折腾,若儿清醒了,她觉得自己正在燃烧。 “可是军令……” “去你的军令。”她激烈的言辞让拓跋圭瞪大了眼睛。 可她则毫不理会地用力甩了甩披散的长发,再抓著紧绷在身上的甲胄,叛逆地面对他。“反正我已经违反军令了,要怎么处罚都一样。现在,我得解开这个,它勒得我骨头都要断了。” 边说,她边伸手到背后,拉扯系在身后的甲胄带子。 “都是汍婆,硬把我捆得像羊草似的……你干嘛愣著,快帮我啊,想看我死也得让我死得舒服些才好看啊!我早知道你见死不救,三天了,连句问候都没有,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才不会让你得逞呢!” 她喋喋不休地说著,因为无法解开背后的甲胄带子而愤怒,又因为他三天来的不理不睬而气恼,还因为他只是坐在那里看著她笨拙不堪的表现而羞窘。 可是她的话还没说完,嘴巴已经被他封住。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他在她唇边问。 “我当然知道,你就是想惩罚我跟随你来……” 这次她的嘴又被他吻住了。 “小声点,你会吵醒所有的人。”等她安静后,他才在她嘴边说。 “那你说你是不是在惩罚我?”知道他说得对,这样的夜晚,山林里说话能传得很远,于是她把说话声压得低低的。 机灵鬼!拓跋圭暗笑,将她搂进怀里,为她解开身上的甲胄,低声说:“我要是惩罚你,就不会让你来。不,我不是要惩罚你。” 在她不服地张嘴争辩时,他用手指压住她翕动的嘴唇,声音不大,但很清晰地说:“我从来就不想惩罚你,可是身为全军主帅、一国之君,带著女人上战场已经是笑话,如果又一路上与你卿卿我我、恩恩爱爱,这成何体统?别说军纪不整,王威扫地,就是你自己立下的军令状,也会成为大笑话,你愿意那样吗?” 他的话让若儿羞愧得无地自容,她可不是个不讲理的人,这么简单的道理,她怎么没早明白呢? “是我错了,都怪太阳把我晒糊涂了。”她用双掌蒙在脸上,拒绝看他。 拓跋圭抓下她的手。“你也没错,错在我们现在是在军营里,否则我怎舍得让你那么辛苦?” 看著他在月光下闪闪发亮的双眼,若儿忧虑地问:“我让你丢脸了?” “不,你一点都没有让我丢脸。”他将她拉到膝盖上躺下,手指插入她的头发中轻轻梳理著,然后深情地说:“你是我见过最有毅力的女人。” “是真的吗?”一抹笑容在她的唇边漾开,渐渐形成一个笑靥镶嵌在脸颊上。 “是的,是真的。”他低下头,将一个奖励的吻,深深地印在可爱的笑靥上。 若儿双手环抱著他的脖子,发誓般地说:t我会是个好士兵。” “是的,你是。”一连串的吻,伴著无数爱语,落在她的脸上和心中。“如果你在其他人发现前,整理好军容仪态,我保证你是我最好的士兵。” 若儿立刻在他怀里坐正身子。“好吧,我会不发牢骚,戴好头盔,穿好甲胄,保护好战马,像个真正的士兵那样遵守军令。” 她的保证换来他欣慰的笑容,但他并没忘记加上一句。“还要好好吃饭。” “是,好好吃饭。”知道他真的在关心她,她很高兴。 随后,他看著她在月光下将美丽的长发编成辫子,盘在头上。 “以后,当我们在自己的宫中独处时,我要你放下头发,让它们披散在我们身上。”替她戴上头盔时,拓跋圭在她耳边充满激情地说。 夜色掩盖了她的羞涩,她大胆地回答他。“我愿意为王上做所有的事。” 仿佛一只燃烧的箭射入拓跋圭的小腹,他克制著狂猛的渴望,抱紧她低声说:“记住你今天的话。” 若儿点头,拍拍被解开的甲胄,调皮地对他眨眼睛。“你得帮我穿上。” “乐意效劳。”他欣然允诺。 而她玲珑的曲线不时诱惑著他,使他不得不用了超过预期的时间,才将那些带子系上。当做完这件工作时,他与她都被强烈的热情折磨著。 “我希望现在我们是在王宫内。”他握著她的手放在唇边,水眸氤氲地说。 她明亮美丽的眸子凝视著他,富有感情地说:“我也希望这时侯身边没有一支三万人的军队,山那边没有虎视眈眈的敌人和急待救援的将士。” 她的话提醒了他。“走吧,我送你回营地,今晚好好睡觉,很快就会忙得没时间睡觉了。” 这夜过后,行军中,拓跋圭照样对她不理不睬,严格治军,但无论走得多快,天气多热,若儿没再抱怨过,心里也不再有疑虑,她知道他在关注著她,因此她要努力做个让他自豪的好士兵。 终于,在距弱落水尚有数十里的南部草原,他们与埋伏已久的库莫奚人遭遇,双方拚杀得很激烈,但最终库莫奚人抵挡不住魏军的攻势,四处逃窜。 拓跋圭立即将魏军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由自己带领往南追击库莫奚主力,另一部分由许谦带领攻入库莫奚大本营,解救被困在那里的独孤鸿及其部下。 若儿自然是跟随许谦去了弱落水,在那里,魏军没有遭到任何抵抗,因为守在那里的库莫奚人也都病了。 如果说,在盛乐得知独孤鸿的军队遭遇热病侵袭时,若儿已有所准备的话,那么眼前的情势则是她所未预料到的── *** 弱落水是个人口不多的小镇,这里的居民全都是库莫奚人,他们以放牧和养鹿为生,近来草原热病流行,不仅前来平叛治乱的魏军因感染疾病而伤亡过半,就连当地的库莫奚人也病的病、死的死,也因此他们的首领放弃了他们,躲避瘟疫似的躲开了这个地方。 进入小镇后,大家都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这里仿佛是人间炼狱,举目所见皆是东倒西歪、面黄肌瘦的病人和哭喊不停的孩童、妇女。 “独孤将军,你也病了吗?”当看到面色蜡黄的独孤鸿躺在痛苦哀号、呻吟的士兵中间时,许谦大为震惊。 可惜独孤鸿虚弱无力,除了一双眼睛露出惊喜之色外,再无别的反应。 见情况紧急,若儿立刻与许谦商量,除了担负防守责任的士兵外,其余人一起帮忙清理出干净的房屋,将病患按病情程度集中在不同的房内,再取来清水,在空地上架起炉火,找出所有能用的大锅熬药。 很快,药熬好了,空气中弥漫著浓浓的草药味,吸引了所有尚能移动的病人,大家都纷纷来到大锅边取药服用。 见天色不早,许谦安排独孤鸿底下没有伤病的部属负责照顾药锅、火炉,自己率领部属到镇外布防。 安超带著赶车的三名士兵,照顾那些病势一般的伤兵、病患,若儿则在重病者中,为他们逐一治疗。 忽然,门外传来争吵声,而且还愈吵愈烈,若儿不得不跑出去查看,发现是几个士兵拦在药锅前,不让一群库莫奚人靠近── “这是你们惹来的灾难,死了也活该。” “库莫奚人都该死,你们害死了我们的兄弟,现在还想要我们救命,做梦!” “就是,如果不是看你们生病,老子会一刀砍了你们。” 围在锅边的魏军士兵群情激愤。 “好痛苦啊,给我一碗药……” “救救我的孩子,他快要死了。” 被挡住的库莫奚人摇晃著手中的碗碟哀求,但伸出的碗碟被魏军士兵夺过去摔到地上,一片粉碎声中传来哭泣…… 见此状况,若儿非常难受,她理解魏军士兵的心情,可也绝对不能看著库莫奚人在病痛中死亡。 她大步走人人群中,对士兵高声说:“给他们药吧!” “不行,他们是敌人。”士兵异口同声地反对。 “可他们也是人哪!”若儿痛心疾首地指著库莫奚人中,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对士兵们说:“看看他,他只是个孩子,他病了,全身都在受苦,可是他还活著,你们忍心看他那样死掉吗?” “他是库莫奚人耶!如果是我们边境的孩子生病,他们会因此放过我们,不骚扰我们吗?”魏兵中有人不服,很多人附和。 “治好了他的病,他又会来杀我们。”大家都围著大锅,不让敌人取药。 “给他们药。” 就在若儿不知该如何说服他们时,拓跋圭威严的声音传来,大家回头,看到他正高坐在马背上,头盔下的双目炯炯发光。 “给他们药。”他再次命令,挥舞著手中的长刀说:“如果治好了他们的病,他们还想杀人的话,朕会用这把刀等著他。” 士兵们遵令,让开了路,若儿对马上的拓跋圭投去感激、敬佩的目光,可他似乎没有注意她,一拉缰绳,往稍远处的山岗而去,晏子、柯石则紧跟著他。 就这样,有了王上的支持,所有病症较轻或没有染病的人,无论敌友,全都按照若儿的要求服了药。 回到重病患区,她很快忘记了其他的事,这里的病人大多身负刀箭伤,又感染了热病,因此病情危急,其中又以独孤鸿最严重。 在喂他们药之前,她先清洗他们的伤口,然后逐一为他们敷上治疗创伤的药,再喂他们服药。 房间虽然门窗大开,可是因为人数众多,空间不足,因此显得很闷热。 等做完这些事时,夜已深了,但她丝毫没有倦意,因为独孤鸿的伤让她担忧。 他年纪较大,身上又中了数刀导致失血过多,再因为染上热病,就更加虚弱。好在从他的眼神,她知道他意识是清醒的,这是好兆头! “独孤将军,你能伸出舌头吗?”若儿对著那双注视著她的眼睛说,可是那双眼睛只是困惑地看著她。 “我想看看你的舌苔,好为你配药。”她俯身向他大声说,怕他听不见。 可是他只是动了动嘴皮,还是没有反应。 “来吧,我帮你。”拓跋圭走进来,在她身边蹲下,轻捏独孤鸿的下巴,对他低沉地说:“独孤将军,朕要你伸出舌头。” 独孤鸿的嘴唇动了动,终于张开了,露出部分舌头。 若儿赶紧举起手中的灯火仔细看了看,然后说:“可以了。” 拓跋圭放开独孤鸿,问:“他怎么样?” “从舌象看,独孤将军的舌心苔色黄而焦,说明热症极重。”若儿皱著眉头告诉他。“我得去找一味药,给将军重新配药,否则恐误事。” “现在吗?”一听她要去找药,拓跋圭不放心地看看外面的夜色。 “现在虽然晚了,但救人如救火,我不能等到天亮。” “你不是带了药吗?难道还不够?”拓跋圭不放心她这个时候去采药。 若儿理解他的心情,耐心地告诉他。“我带来的药,主要是治疗热病,可是独孤将军因受伤失血,体内躁湿难化,我得找到利湿解毒的药,才能救他的命。” “那我陪你去。” “不行,王上是一军主帅、一国之君,怎能陪我去荒原找药?”若儿立即阻止了他。“让安超陪我去就行了。” “不够,让许谦也去。” “今晚月色明亮,不会有事的,他是大将军……” “别跟我争,要嘛我去,要嘛许谦和安超,你自己决定。” 自然,她选择了后者。 当她在许谦及其护卫和安超的陪伴下,在附近山上找到她所需要的药草时,已经过了半夜。 她刚要把好消息告诉他们时,却手脚冰凉地发出异乎寻常的凄惨尖叫。 宁静的夜晚,山风淡淡,月光晶莹,她的惊叫声吓得山鸟惊飞,更是吓得距离她不远的几个大男人四肢发软。 “王姑娘?!”一向镇静的大将军许谦满头冷汗地扶起蜷缩在石头上的她。 “蛇,有蛇啊!”若儿惊恐地抓著他的手,冰凉的手哆嗦著,却非常有力,最让人担心的是,她在月光下苍白如雪的脸色,可见她被吓坏了。 一听是蛇,安超松了口气,在这个季节,蛇是最常见的夜行动物。他在她掉落在地上的草叶堆里寻找,很快就发现了蛇洞,只见他抓起地上一截棍子,往洞边的草丛猛打,嘴里笑道:“姑娘别怕,看我安超如何打草惊蛇?” 说著,他猛出手,再举起时,指间已经掐著一条在月光下呈青白色的小蛇。“看咧,这是小青蛇,虽然很毒,但只要捏住它的七寸,它就只有等死……” “不要杀死它,放走它,放走它。”若儿拉住许谦的胳膊,带著哭腔喊叫,安超赶紧照她说的,将蛇甩到远处的草丛里。 “王姑娘不要害怕,安超没有要杀死它。”许谦轻拍她的肩安慰她,从她颤抖的双肩他知道她害怕蛇,却又不忍心杀死它,不由得对她的善良充满好感。 “姑娘,你看,我放走它了,它也没有伤害我,对不对?”安超走到她身边,拍拍手证明给她看自己放走了小青蛇。 若儿抬起头来看看他的手,果真没见到那个令人四肢发软、头皮发麻的东西,再看看月光下寂静的山坡,她深吸了一口气,虚脱似的跌坐在石头上,双手捂著脸颓丧地说:“唉,我真丢人!” 第六章 许谦轻声笑道:“有什么丢人的?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东西。” “是吗?”放下盖在脸上的手,若儿对他的理解感激地说:“谢谢大将军。” 然后再看看安超和那位许谦的护卫,羞赧地说:“我喜欢动物,可不知为什么就是怕蛇,因此采药的事一向是汍婆在做,她总保护我,今夜……你们可不可以不要对人说起刚才发生的事?” “对王上也不能说吗?”许谦逗她,想让她放松。 “不,不要让人知道。”她急切地说,眼里那种很深的恐惧让人无法拒绝她。 “放心吧,我们三人,谁都不会再提此事。”许谦再次安抚她。 安超弯腰捡起她掉落地上的草,岔开话题问她。“这就是你要找的药吗?” “对,我被吓到都……”她想走过去,可脚下一软,差点儿摔倒,幸好许谦扶住她。 “行了,你走好吧,我替你拿著。”安超对她说。 一行人慢慢地往山下走去,若儿十分小心地走著,眼睛总是盯著脚下的路,仿佛一不留神,那里会窜出另一条蛇似的。 许谦和安超一左一右,小心地保护著她。 当他们回到镇上时,看到拓跋圭正站在哨兵身边,显然在等他们回来。 许谦笑嘻嘻地迎上去,关切地问:“这么晚了,陛下怎么还不休息?” “为什么去了这么久?”拓跋圭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注视著若儿问。 若儿垂下头,回避他的目光,僵硬地回答:“草药不好找,走了不少路。” 拓跋圭看她一眼,没再多问,转向许谦。“大将军休息吧,我查过啃位,今夜不会有大事,但防卫不可放松。” 在他跟许谦说话时,若儿拉著安超,继续往镇里走,到岔路口时,她接过安超手里的药,对他说:“我去配药,你去独孤将军处再喂他一次大锅药,其他重症者也得再服一次,我熬好这帖药就过去。” 说完,她往药车的方向走去,其中有一辆车的药材大部分都被拿去熬药了,留下了很大的空间,因此她点起一盏灯,爬到充满药味的车内,一面配药,同时也借助车内的安静,消除内心因蛇而引起的恐惧。 她在车内剩余的药材里找到所需要的药,再将自己刚找来的药,按剂量分开。 好啦!看著眼前的药,她相信这个方子应该能阻止独孤将军的病情恶化,并治愈他的病。现在,她只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小锅来煮这帖药就行。 掀开车帘,她正要跳出去,一只浅底瓦钵出现在她面前。 “需要这个吗?” 熟悉的声音带著最能安抚她的力量穿透她的心,她欣喜地张开手臂,抱住他宽厚的肩膀。“此刻我最需要的正是它。” “我以为我才是你最需要的呢!”拓跋圭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嗡嗡地响。 她转过脸,在他面颊上亲了一下。“是的,你总是我最需要的,可现在,我得把这份需要先藏起来,等独孤将军脱险后,我会把对你的需求放在第一位。” “真的吗?”他目光如炬地凝望著她。 “真的!”她跪在马车上,他站在地上,他们的视线平行,从他辉映著月光的瞳眸中,她看到忧虑和关心,忍不住凑过去亲亲那双忧虑的眼睛。 而拓跋圭揽在她腰上的胳膊收紧了,他贴近她,用极其性感的碰触索求她更深的吻,她也尽力满足了他。 “今晚发生了什么事?”他在她唇边沉静地问,那声音与他激烈的心跳形成鲜明对比。 若儿一愣,再次惊注于他的敏锐。“为什么那样问?” “因为我了解你,你被什么事吓著了吧?” “没有,什么事都没有,我只是有点累,你也一样。” 他将她推开一点,看著她的眼睛。 “让我去煮药吧,治好那些病人,我们才能安心休息。”她说服他。 他沉默地看著她,然后双臂一提,将她抱下马车。“好吧,我放你走!” 知道他不相信她的话,但此刻她真的不想跟他或跟任何人说蛇的事情,于是她匆匆将药放进瓦钵内,往有火堆的地方走去。 拓跋圭在她身后注视著她,知道她有事瞒著他,让他的心里很不舒服…… 有了若儿的医术和消除痛苦的能力,所有生病和受伤的士兵都迅速康复,她受到了大家的爱戴,其中以独孤鸿对她的感激最甚。 “我独孤鸿的命是姑娘救回来的,今后,只要姑娘一句话,我独孤鸿愿为姑娘赴汤蹈火。”这是他恢复活力后对若儿说的第一句话。 就在大部分病者逐渐恢复健康时,逃进草原深处的库莫奚首领又纠结起逃散各地的族人,在柔然国的支持下攻打弱落水。 拓跋圭立即给予他有力的还击,在距离弱落水不远的荒原,彻底击败了库莫奚主力,库莫奚首领死于乱箭之下,其余猛将则率领部众归降于魏。 随后,拓跋圭又与挑唆库莫奚人攻击魏国的柔然人在马邑附近交战,大败柔然兵并捕获大量俘虏和战利品。 马邑是刘显当年为自己营造的第二巢穴,是为了防备拓跋圭的报复攻击而建立的军事基地。自从刘显死后,这里成为反魏力量的集结地。 因此拓跋圭利用这次出兵的机会,消灭了盘据在这里的刘显余部,然后将马邑赏赐给了第一个突破防线、占领马邑的部将。 回到弱落水后,拓跋圭又重整归降魏国的库莫奚族,赦免投诚的所有贵族,封原库莫奚副首领为北原王,与马邑守将一起负责魏国北部边境的安全。 这一系列的战争和胜利,扩大了拓跋圭在各部族心目中的地位,有力提升了他的王权和威望。同时,因为他在征伐中救治了大量感染热病的老百姓而备受人们称赞,因此一时之间要求归附魏国的部落剧增,被他随地安置。 平定北方边境后,拓跋圭的大军班师回朝。 当大军凯旋而归时,王宫门前挤满了欢迎的人群,因为救人有功,若儿也受到了欢迎,但她不喜欢引人注目,早在进城前,就请许谦和独孤鸿代为求情,让拓跋圭同意她先行离开。 此刻,她站在潜心潭边,得意地问汍婆。“汍婆,我看起来像个好士兵吗?” 乳娘见她英姿飒爽,健康红润,自然十分欢喜,笑嘻嘻地说:“是,我的若儿是个好士兵,要是咱们魏兵都如同你这般俊,那准保永远不败。” 若儿开心地问:“为何这么说?” “因为敌人看到你,准会发呆,说不准会立刻下马投降称臣呢!”乳娘逗她。 若儿却感叹道:“啊,那样倒好了,王上就不用流血、流汗那么辛苦了。” 话虽这么说,可亲自跟随王上出征这么久,她看到了更多的死亡和鲜血,她为王上担忧,但也知道战争总是残酷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唉,不想了!你帮我带衣裳来了吗?”她摇摇头,想摇去那些忧郁的情绪。“帮我解开这个讨厌的甲胄吧,它可让我受苦了。” “有,当然有,我可不爱看你穿成这样。”汍婆抱怨著替她解开带子。 当甲胄除去后,她匆忙将兜鍪摘下,再脱下身上的军服。 “好了,现在我得到潜心潭去泡一泡,好久没洗澡,我都快臭掉了。” 汍婆笑笑没说话,抱起她的衣物、鞋子,坐在石头上,为她把守通道。 若儿毫不犹豫地脱掉最后一件衣服,扔给乳娘后就跃入水中。 酷暑盛夏,池水清凉却不寒冷,浸泡其间,让人浑身舒坦。 “汍婆,当初我们寻草药,找到这个地方真的很幸运,是吗?”仰面躺在平静的水面上,她开心地跟乳娘说话。 “是的,是很幸运。” 乳娘的声音在她双脚踢水、两臂拍打起无数浪花的水声里,显得特别模糊。 她自由地在水里游著,让长发与水草纠缠,让身子在水面上载浮载沈,觉得自己完全脱离了东缚,与大自然的天光水色、山石草木,融为了一体。 “起来了,太晚会有人来的。”见她洗了很久,仍没有上岸的意思,乳娘提醒若儿。 “不会,这里我们来过好多次,从来没有遇到过人。”若儿不当回事地说。她认真地洗头和擦洗身体,随后轻轻划水,享受这份独特的清凉幽静。 太阳渐渐偏西,汍婆好长时间不跟她说话,四周除了水声和不时传来的山鸟叫声外,安静得让她想睡觉。 “唉,我还是起来吧!”她往岸边游去,可是却看到一朵飘来的山花,那花很美,像长在水里似的,可她知道水里不会长这种花,于是她像鱼儿那样游向花朵,不幸的是,她激起的水波将那朵漂亮的花带走,她只好不断地挥动双臂游向它。 终于,一条水草帮助了她,美丽的花搁浅在水草旁,她抓住了花朵,同时也抓住了水草。 水草一动,在它的下方,忽然冒出个人来,掀起的水花溅了她满头满脸的水。 她用手擦去脸上的水,定睛一看,眼前的人居然是拓跋圭。 “王上?!”她这一惊可不轻,恍惚中搞不清自己究竟身在何处。“你没穿衣裳。”她瞪大眼睛,看著他裸露出水面的强健肩膀。 “你也没有!”他脸上带著顽皮的笑。 “我……”血液顿时往脸上涌来,若儿口吃了。“我在洗澡。” “我也在洗澡。” “我分明是独自在这里的。” “我也以为我是独自在这里的。” “你、你乱说。”她迷惑了,看看他俩的位置,正在水潭正中央,他不可能跳下水而不惊动她。难道真是他先来的,自己没看见? “没乱说,我说的都是真的。”他的神情丝毫不假。 “那、那么说,我是后来的?”她感到愈加地疑惑。“我没看见你……” 她忽然觉得窘迫不安,因为他的目光正从她脸上移开,她知道这里的水非常清澈,他一定能看到她在水面下的身体。 这份认知让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紧绷、浑身僵冷,而那绝对不是水冷的原因。她想游走,可他拉著她。 她只好环手抱在胸前,可不小心身子却猛地往下沉,嘴巴里灌进一大口水,吓得她赶紧展开双臂划水。 他的动作更快,一把搂住她。 “你想沉到潭底吗?为何不踩水?” “我不会……”她猛地吞咽著,看他将她带到岸边水浅处。 “好了,站直吧!”他说,可并没有放开她。 伸直腿,脚碰到地面,若儿站直身体,推开他的手。“我要上去了。” “不行。”他拉回她。 “我已经洗好了。” “可是我还没有,你得帮我。” “帮你?你要我帮你洗澡?”若儿惊讶地问。 “怎么?不行吗?作为你的王上,我有权要求你。”他理直气壮地说。 若儿哑然,看著他闪闪发亮的黑眸,她隐约觉得他故意为难自己。 “汍婆在上面。”她指指岸边,提醒他不要太放肆。 拓跋圭眸光一闪,露出狡黠的笑。“放心吧,她不在。” 若儿气呼呼地说:“是你让她走开的。” 拓跋圭毫无罪恶感地承认。“没错,我让她先回王宫去了。” “那你是怎么下水的?”仍不太相信他能无声无息地潜到她身边。 “简单!”他随手抓起一根水草。“就靠这个。” 若儿接过水草一看,原来中间是空心的,于是她明白了果真是他在搞鬼。“原来你是咬著这个,潜到我身边来的?” “没错,还算聪明,一点就透!”拓跋圭快乐地称赞她。 “哼,你真坏!”若儿用水泼他,趁他躲避时转身游开,但被长手长腿的他展开手臂,捞进怀里。 “你真的想上岸了吗?”他问她,嘴唇轻轻擦过她的唇。 她的意识停止了活动,第一次与他如此贴近,尽管太阳落山了,水开始变凉,但她仍感到身体暖洋洋的,非常舒服。 她不由自主地仰起脸,欢迎他的亲近。 拓跋圭同样被怀里的娇躯迷惑,他俯身亲吻她,这一次用了点劲儿。她的唇有点冷,可是柔软甜蜜得让人不愿离开,她身上的气息清新可人,闻起来充满了水草与野花的芳香。 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亲吻过她,他给了她一个更深的吻,吻得他躁热难耐,她的感觉、她的气息和她的一切,都占据了他的大脑、渗进了他的血液,以致他无法再考虑别的事。 他抱起她,往岸边走去,将她放在柔软的草上,而他的身子覆盖了她。 他紧紧搂抱著她,深深吸了口气,将她内心的激情唤醒。 她的回应迅速而炽热,在他的搂抱中,他的气息、他的热度都是她所需要的。于是她迎合著他,用毫不掩饰的方式告诉他,她喜欢这样的肌肤相触。 她靠著他,目光变得狂野,让他热情澎湃,除了占有她、得到她,让她与他完全融为一体外,他无法消除内心的空虚感…… “若儿,我要你──现在就要。”他深情地对她说。 “那么就要我吧,因为我也要你!”她意识模糊地回应,心里只有一个愿望就是靠近他,再近一点,近到完全没有距离。 “神灵作证,青山作证,我爱你,从此刻起,你就是我的王后,答应我,接受神灵的祝福。”他的唇在亲吻她的间隙里,用力地宣誓著爱。 “我爱你,我是你的王后,神灵祝福我们。”无法抵挡的情感强烈袭来,朦胧中,她似乎听到了天外神灵的祝福。 他们一遍又一遍呼唤著对方的名字,将心底的真情传送给对方。 他们不仅在身体上,而且在灵魂上都为对方做好了准备。于是在夕阳中,带著最深的情感,在山清水秀的自然怀抱里,他们为对方献出了完整的自己── 很久以后,若儿从迷惘与激情中苏醒,夕阳早已被月亮取代。 此刻,她躺在拓跋圭的臂膀上,身上搭了件他的衣服。 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一下子传遍她全身,她已经和这个她爱了似乎一辈子的男人合而为一,现在,他们彼此相属,再也没有力量可以将他们拆开,因为他们不仅有神灵的祝福,还有两颗心的结合。 “你好吗?”在她身下的拓跋圭动了动,他的手抚摸著她光滑的脸颊,低沉的嗓音让她的心充满温暖。 “很好,你呢?”她抬起头来看著他。 “我很好,你让我得到了最大的快乐。”他柔情似水地亲吻她。 她紧紧依偎著他,觉得自己再次被熊熊燃烧的爱情火焰吞没…… *** 年轻有为的国王陛下,终于在击败库莫奚等部回宫后的第二天,主动宣布要举行娶妻仪式。 这让四部大人和各位长老,尤其是姻亲世家们,都大为欣喜。 可是让人捉摸不透的是,王上不同意用原来的选妻名册诏告天下,而坚持要等大典之日,由自己亲自宣布,并举行册封之礼。 大臣们都很好奇他这样做的目的,却不敢打探,因此都期待大典之日的来临。 有此期待之心的,不仅是好奇的大臣与百姓,拓跋圭本人更是心急如焚,自从在潜心潭边身心相许后,他时时想著若儿,渴望与她厮守!可惜回宫后,他们的身边总是有人,因此即使他每天早晨都会去看她,但两人几乎难有独处的机会,这让他深感懊恼。 幸好有太多的事压在他身上,让他不得不将儿女私情暂且放下。 这天早晨,他如往日一样地来药房看她。 “若儿,汍婆呢?”一进门,看到只有她独自在碾药,他好奇地问。 “出去采药了,怎么,陛下要找她吗?” “不是,我找你。”他兴奋地抓过她,紧紧搂在怀里就一阵狂吻,又贴在她耳朵上,对她倾诉自己的相思。“我好想你!” “我们不是每天都见面的吗?”知道他的意思,但她故意逗他。 他报复般地轻咬她的耳,不满地看著她。“你明知道只是见面、不能碰你,我会很难过,你还敢取笑我?” 见他真的很沮丧,若儿忙踮起脚来主动亲吻他,一只小手在他胸前抚摸著安慰道:“别生气,不就是再等一阵子吗?我也很期盼,可是谁教你是王上呢?王室婚礼本来就很麻烦,所以我们都耐心点,好不好?” “你也很期盼大典吗?”他眼里闪过傲然的光彩。 美丽的脸蛋出现动人的红晕,她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却又不好意思承认,便故作正经地说:“有什么好期盼的?十一个老婆,王上顾谁还不知道呢,期盼不是给自己惹麻烦吗?” “你怎么能这样想?”她的话如同朝他心窝里揍一拳,年轻气盛,正心烦气躁的拓跋圭,霎时变了脸色。“你明知我的心里只有你,却还故意这样想,你到底要我怎样?” 说完,拓跋圭生气地拂袖而去。 看著他的背影,若儿知道她的话伤了他,急忙追出来想唤回他,告诉他她并不是那个意思,可在刚踏出药房门时,就看到慕容秋雁倒在他的怀里,他的双臂正环绕在她肩上。 若儿僵硬地站住,震惊地看著他们。不知为何转眼间他就抱了其他女人。 拓跋圭则是另有计画! 当他怒气腾腾地走出药房时,不料甬道靠屋子的一边走出一个人,被他撞得踉跄欲跌,一看那人正是慕容秋雁,为防止她跌倒,他本能地拉住纤弱的她,可力度没掌握好,竟将她拉进了怀里。就在想推开她时,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知道是谁追来了,不由得赌气地顺势将倒在怀里的慕容秋雁搂住。 “陛下,都怪秋雁莽撞……”慕容秋雁也看到了拓跋圭身后的若儿,心里顿时明白这两人之间正发生的事,于是依偎在他怀里,娇滴滴地说。 “没有关系,是朕走得太急了!郡主还好吗?” 拓跋圭的声音轻柔如风,慕容秋雁的双颊顿生红霞,若儿则如万箭穿心。 她颓然地退回门内,将门紧紧关上。 听到身后的关门声,拓跋圭松开了胳膊,而慕容秋雁也知趣地退后,笑道:“陛下对秋雁帮衬上演的这出戏,还满意吗?” 拓跋圭一愣,想不通她怎么能看出自己是在演戏。 慕容秋雁笑道:“放心吧,秋雁自幼长于王室,自然知道身为国君,理当多纳妻妾,广布恩泽,方可子孙满堂,承继帝业。陛下与王姑娘情投意合,王姑娘聪明貌美,秋雁对此只有羡慕高兴的份,断不会生妒嫉之意。” 她的一席话,说得拓跋圭心情大好。 唉,要是若儿也有这样的胸襟该多好!拓跋圭感叹地想,不由得打量著慕容秋雁,觉得她确实美得出奇,也娇柔可人。可是她的美让他有不真实的感觉,她美丽的笑容无可挑剔,却让他觉得遥远;她的目光稳定,但他却觉得过于深沉。 注视著她,他的眼前是若儿明亮清澈的黑眸,即便是那张缺少温顺的小嘴,也让他感到温暖和快乐。 “陛下,要不要到‘日升楼’坐一会儿,让秋雁伺候您?” 甜美的邀请打断了拓跋圭的思绪,他微微一笑。“不了,朕还有事。” 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但慕容秋雁还是笑容灿烂地说:“是的,陛下正忙,是秋雁唐突了。改日吧,改日让秋雁伺候陛下。” “行,改日吧!”拓跋圭随口应著,往外走去。 慕容秋雁目送他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外,仍痴痴地凝望著那个方向。 她的丫鬟元元从甬道边的树丛后走来,提醒她。“郡主,陛下走了。” 慕容秋雁方收回目光,跟随丫鬟往日升楼走去,并耳语般地说:“他是走了,但他还会来,一定会来。” 她轻轻抚摸自己的肩膀,那里似乎还留有他强壮手臂留下的重量和热度,他的胸膛好宽,他的身体好强壮,她渴望再次被他拥入怀中。 元元见她不说话,只是沉默,担心她生气了,便安慰她。“郡主不要担心,今天这是第一次接触,陛下已经被郡主的美貌吸引了,明天早晨,奴婢再陪郡主来,多与王上接触,他一定会去日升楼的。” “你确定他明天还会来吗?”慕容秋雁神情恍惚地问,她的心还沉醉在与王上那短暂的相拥中。 “会!奴婢已经告诉过郡主,从迁来盛乐起,王上只要在宫中,每日早晨一定会来见那个牧羊女,不是去冬暖阁,就是在药房。” “元元可真是个贴心的好丫鬟啊!”石径边传来尖锐的声音。 慕容秋雁主仆抬头一看,贺兰倩和几个郡主正站在“听风轩”前望著她们。 慕容秋雁脸色微变,以责备的目光看了身边的丫鬟一眼,怪她说话声音太大,让对方听了去。 元元知错地红了脸,却转向前面的女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她谦卑地说:“贺兰郡主见笑了,奴婢喜欢跟主人嚼舌根,正被主人责骂呢!” 贺兰倩呵呵一笑,对慕容秋雁说:“郡主好福气,有这么一个伶俐又护主的丫鬟。不过咱们姊妹间不必遮遮掩掩,大家进宫不都是为了伺候王上吗?实话告诉你吧,不光是你家丫鬟注意王上的行踪,我们当中谁不是这样?” 见慕容秋雁双颊微红,她又道:“王上独宠牧羊女,迟迟不册封咱们,不要说姊妹们心有不平,就是家人面子也不好看,想点儿办法见到王上也属自然。” “贺兰郡主说得没错,不过秋雁今早遇见王上纯属偶然,并非刻意。”慕容秋雁听出她话里有指责自己故意亲近王上的意思,但仍宽容地笑著解释。 “慕容郡主不要多心,我们其实就是看不惯那个妖精的魅眼。”贺兰倩娇笑著安抚她,转而看著冬暖阁前的木屋,凤眼微眯道:“那间药房也没说咱们姊妹去不得,以后咱们就到那儿去坐坐。王上见我们姊妹们和睦相处,只会宽慰,而牧羊女一向孤独,有我们姊妹作伴,也该高兴才是!” 听了她的话,慕容秋雁明白了,想对王上投怀送抱的,不只是她。 木屋内的若儿,对屋外众人的算计丝毫不知情,她的整颗心都因刚才看到的那一幕而乱了、寒了、痛了。 她麻木地坐在门边的地板上,听著门外他与她的对话,听到她的邀请和他含糊的应承,然后是脚步声的离去。 “天哪,这是怎么发生的?” 她仰头靠在门上,为了忍住泪水而紧闭著双眼。 他怎么能这样对她?怎么能?!以前她也曾说错话、惹他生气,可他从未像这次这样丢下她离去,还当著她的面,抱著别的女人。 难道这是真的,她痛苦地想,男人在得到一个女人后,就会将其视为敝帚? 那是几天前在潜心潭与她亲热的男人吗?是她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有缘人吗?是那个对她总是含情脉脉,深情相待的王上吗? 她觉得自己的心,正在被情感的利刃凌迟! 门上传来敲门声。 “若儿,是你在里面吗?快开门,汍婆老了,站不动了。” 一听到慈祥的声音,若儿立刻振作起来,擦擦眼睛,起身将门打开。 汍婆进来,将手中的药篮放在地上,抬头看著她。 “你哭了?” “没有。” “不要哄我,虽然汍婆人老了,可心不老。” 若儿不想在她的目光下崩溃,便俯身提起她放在地上的篮子,走到桌子前。 “我看到王上跟慕容郡主。”汍婆试探她。 “我知道。”她的回答淡淡的,没有情感色彩。 “他没有来看你?”乳娘担心地问。 “有。” “你们吵架了?” “没有。” “你……不愿顺从他?”这次的试探变得小心翼翼。 “不是。”她回答得很快,太快了,并瞬间转移了话题。“汍婆,你把这个也采来了,这药不是治外伤的啊!” 汍婆随意瞟了一眼若儿亲手拣出来、扔在桌子上的药。“可它是安胎、保气的良药!” “我们不需要那样的药。”若儿无心地说,继续将那些药给挑出来。 “也许你很快就会需要。” “汍婆……”若儿的手猛地发抖,全身的血液迅速往头顶上窜,她转过身,瞪著乳娘。 “你……你知道?” 第七章 汍婆混浊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淡淡地说:“你是我一手带大的,没人比我更了解你,那晚你一回来,我就知道你做了什么。” “怎么可能?”若儿颓然靠在桌子边,垂下头、用双手捂住了脸。 那晚进门前,她还特意整理了自己的情绪,极力掩饰兴奋的心情,不让汍婆看出什么痕迹,可她仍然什么都没瞒住乳娘的眼睛。 汍婆走过来坐下,轻拍她的肩。“你们既然相爱,就注定要在一起,这是神灵的意志,没人能阻止,顺其自然吧!” “可是,他……”若儿抬起头看著乳娘,却难以启齿。 汍婆理解地说:“可是他还有慕容秋雁那些郡主,是吗?” 若儿难堪地点头。 乳娘叹息一声,拍打著自己疲惫的双腿说:“他是国君,好多事都身不由己,你既然爱他,就要理解他、容忍他。” “我尽量!”若儿跪坐在她面前,为她轻捶双腿,心却在痛苦中浮沉。 然而她知道汍婆是对的,她得给予他理解和宽容,因为她爱他。 因此她决定等明天早晨他来看她时,她要跟他解释今天的事,求得他的原谅。 可是第二天清晨,她因为半夜被找去替难产的牝马引产,而睡过了时间。 当她醒来时,太阳已经升起,她匆忙整理好自己、赶去药房,却在进门的刹那间傻了。 木屋里有她期待的人,也有她从未曾想过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拓跋圭众星捧月般地被七、八个美女环绕著,他们占据了她与汍婆平日整理药草的地方。 与他并膝而坐的是慕容秋雁,她的一双小手正握著他的一只大手,贺兰倩则依偎在他身侧,其他女人分站在他们身后,有两个安静的正坐在靠墙的桌子边。 他们说笑著,模样极其自然。 看到她进来,拓跋圭的眼睛立刻转到了她身上,嘴巴刚张开,贺兰倩已经抢去了他的声音。 “喔,是王姑娘来了,快来看,慕容郡主正给陛下看手相呢!” “是吗?”她装作无事般地微笑,并回避了拓跋圭的目光,转向沉默地坐在墙边矮凳上、挑拣著药草的乳娘。 那边的女人在说笑,可她一句都听不进去。她想保持镇静和尊严地问汍婆,为何没有去采草药;问屋里的人,聚集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可是接下来的对话,粉碎了她所有的伪装。 “陛下今生子孙无忧。”慕容秋雁的声音能温暖最冷漠的心。 拓跋圭爽朗大笑。“哈哈哈,那郡主能否告诉朕,谁会为朕生下后嗣?” “当然是郡主啰!”不知是谁的声音,蓦地换来更多愉快的笑声。 若儿觉得自己脚下的地面正在崩塌、陷落,她仓促地后退,惊惶地看著眼前的画面,可那不是真实的,而是曾经出现过许多次的──慕容秋雁的眼泪,贺兰倩的骂声,冰冷、腐烂的气味,各部大人与王上指责的目光…… “神灵助我!”她抓著衣襟,跑出了让她困惑不堪的木屋。 “若儿!” 拓跋圭有力的呼唤震动了木屋,可是她没有听见,她的所有感官都被那个多次出现的图像所控制。 她浑身冰凉地跑向马房,直觉要逃离这里,逃离让她害怕的景象。 因为有自由进出的腰牌,她牵著多情离开后宫的侧门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骑上马后,她盲目地往山林跑去…… 木屋内,慕容秋雁拉住急于离去的拓跋圭! “陛下,我们还没说完呢?” 拓跋圭按捺住内心的焦虑,对她们说:“各位郡主请回去吧,这里是药房,是朕仰赖的要地,今后闲杂人等,不得再来此地。” 说完,他再次想要离去,但贺兰倩走到他身前,大胆地问他。“吾王来此,只是为了见王姑娘吗?” 她的身高在众女子当中是最高的,几乎与他齐高,拓跋圭平视著她。“是的,朕来此就是为了见王姑娘。”他坦然地承认。“因为她正在替朕的十万大军准备救命治伤的药,那是朕最急需的东西。” 贺兰倩没有想到他会这样毫不隐瞒的回答,又这么巧妙地掩饰了他独宠牧羊女的事实,一时不知要如何回应。 其他郡主也都没有话说地看著他们。 他挥挥手,指著门口。“各位郡主请回吧,朕也得走了,将士们正等著朕!” “陛下要去巡视边境吗?”想起昨天听罗结提过,慕容秋雁遗憾地间,她隐约觉得,王上正开始对她感兴趣,现在可是她趁热打铁的好时机啊! 拓跋圭看她一眼,纳闷她何以对他的行踪了解得如此详细,但仍回答道:“没错。” 等他离开后,郡主们相继走出木屋,贺兰倩口气冰冷地说:“他说谎,他是要去找牧羊女。” 她的语气和神情让众女子沉默。 但拓跋圭没有说谎,许谦、独孤鸿等一批将士,正在宫门外列队等候著他。 拓跋圭打算对魏国边境做一次巡查,为他统一北方的大业做准备。 当然,贺兰倩也没说错,他确实急于找到若儿。因为他这一去,起码半个月,走前没见到她,会让他心不安,尤其在他们正生对方的气时,他更需要见到她。 他很后悔昨天误导了她,从刚才她匆匆跑掉的神情看,他知道她今天又误会了他,今天他完全没有料到会在药房被这群女人缠住,如果他走了,那她对他的误解会更深,他不愿意让她怀著怨气等待他回来,更不愿意在思念她时感到内疚。 可是,他在冬暖阁内没有找到她,在宫里问遍了,也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儿,时间不等人,他只好悻然放弃,穿上盔甲后,率队离开了王宫。 骑在马上,他的心情越来越压抑,眼前不断出现她昨天和今天震惊的目光,听到她不久前的低喃。 “神灵助我!”他仰头看著天空,重复著若儿的祈祷,忽然憎恨起自己这两天对她所做的一切。 他简直是个傻瓜!明明彼此相爱相属,却让她因误会而逃离他,他真是世上最大的大傻瓜! 胸中郁闷难解,他恨不得给自己几拳。他必须去找个地方发泄情绪、让自己平静,否则走不出百里,他准会发疯…… “停下!”拓跋圭忽然大吼一声,队伍应声停止行进,全体将士都看著他。 “原地休息待命。”他阴沉沉地对许谦说,再将手中的长刀扔给晏子,最后看看柯石。“你们俩都不许跟著我。” 说完,他没有任何解释,一拉缰绳,乌驹前蹄高扬,在他的示意下,转了个方向,往山谷奔去。 潜心潭依然安静深幽,这个地方是他第一次到盛乐查看新都营建工程时偶尔发现的,就连他的卫士也不知道这里藏著个小而清澈的水潭,几天前的傍晚,他在这里发现汍婆、继而发现若儿时,真是大吃一惊! 如今,这个深潭不仅是他与她分享的乐园,还是他授予她王后之实的宝地。 忽然,乌驹仰头噗鼻。 不久,树林里也传来同样的声音,接著一匹白马走了出来,与乌驹头颈相摩。 “若儿!”看到多情,拓跋圭心头一喜,立刻下马,让两匹马退入林中,而他则沿著石径,一路跑向前几天的傍晚他们缠绵的地方。 可是,那块青草地上空无一人。 人呢?他脱下头盔,不安地往水潭里看,那里同样平静无波。 既然白马在,说明她是骑马来的,而她绝对不会遗弃她心爱的马儿独自走掉。 不祥的感觉笼罩在心头,他恐惧地大喊。“若儿!” 一声迷梦般的呢喃,自他头顶的某处传来,一抬头,拓跋圭看到上面有块巨大岩石,他爬了上去,悬著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 她正蜷缩著身子,侧身躺在岩石上,那岩石位于大树下,有浓密的树荫遮挡,这是为什么他刚才跑来时没有发现她的原因。 “果真是个魅眼妖精!把人急得半死,她居然在这里睡大觉。”他疼爱地低咒著,扔下手中的头盔,在她身边坐下,将她轻轻抱起。 若儿搭在脸上的手滑落,被惊醒的她,张大了吃惊的眼睛。 而她眼里噙著的泪水,让他的胸口发痛。 他曲起腿、抱紧她,亲吻她的脸,尝到咸咸的泪。 “对不起,我不该让你误会、惹你生气。”他亲吻著她,连声道歉。 “你不要我了吗?”虽然醒了,但意识还不完全清晰,若儿依然被那可怕的画面困扰著。 拓跋圭像抱个孩子似的抱著她,在她耳边低声说:“我要你,无时无刻都想著你,我们彼此相属,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你不能再怀疑我。” 若儿用手摸摸他的脸,再次被他揽在怀里的甜蜜令她心荡神摇,出于原始的本能,她相信他说的是心里话。 他们彼此相属,与他唇相贴、心相连,此时她所有的痛苦和恐惧都消失了。 “王上,我爱你。”她捧著他的脸,将自己的红唇印在他的眉心。 “我也爱你,很爱!”他看著她的眼睛,自责地说:“我不要其他女人,昨天我故意用慕容秋雁来气你,因为我不喜欢你怀疑我。今天我去药房找你,可是你不在,她们在,结果她们缠著我,我不能做得太绝情,只好应付她们。” “你不用解释,我都明白。”用手盖在他的嘴上,若儿含泪说:“是我不好,我不该乱说话,不该嫉妒,不该容不下其他女人,可是……” 他拉下她的手,用嘴吻去了她的忏悔,分别在即,他不想看到她的眼泪,而他有更重要的话要对她说。 “不要责备自己,我也有错,可是我们没时间了,等我回来我们再好好谈。” “回来?你要去哪儿?”她惊惶地抓著他。 他握起她的手,轻声说:“去勘察边境,我不在时,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跟她们计较,她们让你生气时,就记住我爱你!” “我知道。”她抱紧他,摸著他坚硬的铠甲,努力笑著安抚他。“你放心吧,一定要平安回来,我会好好等著你。” “我答应你,等我回来那天,我们再来这里,好吗?”拓跋圭火热的目光多情而温柔,若儿除了点头,只有紧紧地抱著他。 从他的碰触和目光里,她感受到了他的爱,哪怕只是这一刻,她也要珍惜,为了这无比甜蜜温馨的时刻,接下来的任何磨难她都甘之如饴。 害怕看到这美好时光的流逝,她紧紧闭上眼睛。 “睁开眼睛看著我。”他亲吻她的眼睛。“把我看仔细了,才不会忘记。” “你已经在我的心里了,只要我活著,就不会忘记!” 缠绵悱恻的亲吻传递著说不完的情话,带著爱,拓跋圭依依不舍地上马离去。 这次,他不再郁闷烦躁,怀著对未来的期待,他率领著将士们往远方奔去。 *** 拓跋圭走后,若儿的生活恢复了平静,郡主们不再找她的碴,药房也因有了王令,除了若儿与汍婆,其余人都不得擅自进入。 于是,没有干扰的药房成了她最喜欢待的地方,在她最熟悉的药香中,她可以纵情思念远方的情人。 可是,这样的宁静并未能延续到拓跋圭的归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不可能同时立两个王后!”日升楼里,慕容秋雁几乎是歇斯底里地说,她美丽的脸蛋失去了平目的招牌笑容。 “慕容郡主,这是我在王叔那儿听到的消息,错不了!”贺兰倩坐在她的对面神情激愤地说。此刻房间里只有她们两人,丫鬟都被赶到屋外去了。 “王叔?你与拓跋窟咄私会?” 贺兰倩娇媚地一笑。“别说得那么难听,王叔虽是美男子,可我贺兰倩眼里还没有他。” 慕容秋雁面色微寒地问:“那他怎么肯将如此机密的事透露给你?” 贺兰倩得意地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再凑近她。“难道慕容郡主从未听说过,拓跋窟咄迷恋枚羊女的事吗?” “这我知道。”慕容秋雁不愿让人以为自己孤陋寡闻,立刻说道:“我还知道王若儿用魅眼让他吃了不少苦。” “没错,所以你想,拓跋窟咄会愿意让他想了多年,也恨了多年的低贱女子成为王后、成为侄媳吗?” “那么说,这事是真的!”慕容秋雁阴郁地问。 贺兰倩一副想把事情闹大的神情,煽风点火地说:“不信的话,郡主可以问罗管事,他很喜欢你,又深得王上信任,必定知道内情。” 慕容秋雁纤手一摆。“不用,我自然相信姊姊说的话。” “那郡主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慕容秋雁一副委曲求全的神态,与刚听到这个消息时咄咄逼人的表情截然相反。 贺兰倩是个世故又聪明的人,也不再多问,起身告辞离去。 慕容秋雁娇弱地起身送她,并一再感谢她前来告知这件事。 贺兰倩话里有话地恭维她。“不用谢我,倒是郡主的宽容大度令人感动,王上得你这样的贤王后,也是魏国之大幸啊!” 等贺兰倩走后,慕容秋雁坐在窗前,温柔的目光渐渐变得尖锐且凶狠,薄薄的红唇被细小的牙齿咬出了深痕,白皙的小手在桌面上紧握成拳。“一匹兀。” 随著她的喝声,丫鬟出现在房内。“郡主有事?” “去请罗管事,让他立刻过来一趟。” 看到主人不悦的脸色,元元知道事情严重了,立刻一路小跑步地去找罗结。 当罗结来到日升楼时,慕容秋雁又是一副娴静温柔的模样── 她坐在铜镜前梳著头发,从镜子里看著这位对她十分景仰、尊重的管事,并没有正面面对他。 “罗管事可知陛下册封王后妃嫔的日子还剩几天?” 罗结微微垂著头说:“知道,十天。” “你可知陛下自己拟定了选妻名册,要同时立两位王后?”她从镜子里瞟了眼身后的管事,转动著梳子,将缠绕在上面的落发清除。 “嗯,这个……”罗结舌头短了数寸。 “罗管事不用为难,秋雁明白陛下宠爱之人并非秋雁,以秋雁如此薄柳之姿、虚弱体魄,就算被立为王后,也是徒有虚名。” “不,郡主会是个好王后。”罗结急忙安抚她。 慕容秋雁笑了,那印在铜镜里的温柔笑容如同秋日梨花,素雅秀美,又娇柔易殒,让罗结不由得看呆了。 “吾王陛下真的要王若儿与秋雁平分凤冠吗?”她漫不经心地问。 “嗯嗯……”老管事犹豫著要如何回答才既能忠君,又能安抚美人心。 “罗管事真不知道吗?” 望著铜镜中的娇艳面庞,罗结模棱两可地说:“吾王爱心盛隆,郡主貌美且出身显贵,无论怎样,郡主都是正宫凤首。” “啪”一声脆响,慕容秋雁手中的木梳断了,她随意地将其扔在桌子上。 罗结的心在那声脆响中猛地一跳,目光定在了桌上那柄被折断的木梳上。 一整日,他的耳边不时响起那声惊人的脆响,很难想像,一只纤细的小手,能将一把木梳折断…… *** 北魏王族最盛大的婚典就要到了,拓跋圭却一直没有消息。 若儿将思念转变成动力,每天与汍婆在药房内制药,如今的药房比之前丰富且充实了许多。 看著用罐子和木箱装著的药,若儿又动了些脑筋。为了让人方便取用,她开始编写药牌,将各种病应该服用的药草与说明写在竹简上,编号排列,悬挂在药罐、药箱上,而在这一方面,管迁给了她很大的帮助,因此每天傍晚,她都把自己整理好的药牌,拿去御史房向管迁求教。 婚典前三天,若儿从管迁处得知拓跋圭明天就要回来的消息,她的心里特别高兴,便兴冲冲地跑回药房想告诉汍婆,可是乳娘却不在那里。 太阳都要下山了,她会去哪里?看看药篮、小铲子等采药工具都在,她又回冬暖阁去找,可是乳娘还是不在那儿。 到后宫各处寻找了一遍,都没找到,她开始慌了,这个时候,汍婆不声不响地去了哪里呢? 她去求罗结帮忙寻找,罗结找了几名宫人帮忙到各位郡主的楼阁询问,可惜得到的答覆都是不知道。 天完全黑了,心慌意乱的她不知该做什么才好,她回到屋内,取出多日未用的卦盘和龟甲,正想为乳娘卜一卦,却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 “汍婆。”她兴奋地跑去开门,可门外站著的却是慕容郡主的丫鬟元元。 “王姑娘,我知道你的乳娘在哪里。”她平静地说。 “真的吗?她在哪儿?”若儿急切地问。 “柴禾房,她扭伤了脚。” “柴禾房?她去那里做什么?”若儿心头警铃大响。 “不知道。”丫鬟元元简短地回答。 人在快乐的时候总是会放松警觉,因为拓跋圭要回来了,现在又找到了乳娘,若儿心里高兴便忽略了警铃。“我这就去接她回来。” 说完她门都没关,就往位于后宫西面的角落跑去。 “我带你去,那地方不好走,你没带灯。”元元提著灯赶上她。 “谢谢你。”走黑路对若儿来说不是问题,可一心急著要接回乳娘,她忘记自己从来没有去过柴禾房,不由得感谢这名丫鬟的热心肠。 因为天黑了,她们又是沿著围墙下的树木走,因此并未遇到任何人。 跟著丫鬟到了西院,她才发现这个后宫实在很大。 “瞧,就在那里!”丫鬟停下,指著前方一间闪烁著灯光的房屋。 “这里是柴禾房吗?”若儿好奇地走近,就在她要推开门时,心头忽然掠过寒气,让她顿时毛骨悚然。 不好,这是警讯! 她本能地收住脚,站在门外打量著四周,发现房子周围堆著砍好的木柴。 “快进去呀!”身后的元元催促她,她心头不祥的感觉更加强烈,但她来不及思考其中的原因,身子就被元元猛地推向半掩的门。 机灵的若儿一把抓住丫鬟来不及缩回的手,拉著她一起跌进门内。 一张捕兽用的网向她们罩来,因为已经有所防备,若儿就地一滚,翻到墙角,而被她突然拽进来的元元,就没有那么快的反应,立即被网子套起悬挂在半空中。 在丫鬟惊恐的叫声中,若儿刚要站起来,眼前晃过一个黑影,接著她的颈子被一双冰冷的手掐住。 突如其来的攻击促使她奋力反抗,那人手劲很大,以至于若儿觉得那人一定是个男人,她想拉开紧扣在喉咙上的手,抓下对方覆盖住头脸的黑色面纱。 可是强烈的窒息感中,若儿浑身无力地倒在地上。 当她觉得正坠入黑暗中时,一个声音自遥远的地方响起。 不不,不能放弃! 若儿猛地睁大眼睛,曲起膝盖,向对方的腹部顶去。 受到意外一击,对方“唉呦”一声松开了手,若儿听出对方是个女人。 她利用这个机会,翻身而起,在晕眩中抬起脚,往再次向她扑来的女人踢去,并以驯服烈马的方式跳到她身上,紧紧压住她的手。 对方虽然手劲大,但对打斗却不行,不一会儿,就呼呼喘著气,不能再动了。 若儿一把将她头上的面纱摘掉,当对方的容貌出现在她眼前时,她震惊得差点儿跌倒。“慕容郡主?!” 她猛地站起来,退离了凶手的身边── 若儿实在难以相信,那个柔弱娇美的郡主,居然会是个手劲极大、欲置她于死地的凶手。 “臭女人,你以为真的可以和我平起平坐当王后吗?”慕容秋雁跳了起来,一扫平素的温柔娴静,像头被逼到绝境、张牙舞爪的母狼。 “你休想!拓跋圭的王后只有我慕容秋雁一个!”她面貌狰狞地嘶吼。 “郡主,网子里的刀割伤了我,请放我下来。”头顶上的丫鬟在哀求。 可她连头都不抬地厉声斥责道:“闭嘴,臭丫头,让刀割死你才好,省得我亲手掐死你。” “郡主,奴婢忠心伺候你十年,你怎么可以这样呢?”元元哭了。 “快放她下来。”面对一张扭曲的面孔,若儿平静了,她看著悬挂在半空中哭泣的女孩,对慕容秋雁说:“你恨的人是我,犯不上连累无辜的人。” “放屁,这里轮不到你发号施令,你给我闭嘴!” “是的,我不能对郡主发号施令,没有人能对郡主发号施令。”若儿的声音转为柔和,她的目光紧紧盯著慕容秋雁。“郡主是这个意思吗?” 慕容秋雁觉得她的眼睛太亮了,亮得像满月时的月光,又像燃烧著的火焰,她想避开她,可是那低沉的声音吸引著她,让她不得不看著她。 “是的,我是这个意思……”她竭力大吼,想保持优势,可声音却如同呢喃。 “这样就对了,美丽的郡主不该大声吼叫。”若儿继续轻柔地说:“去吧,把元元放下来,她好痛、好可怜,她是你最忠心的丫鬟,照顾了你多年。” “是的,她陪了我十年,我要放开她。”慕容秋雁温顺地走到墙角。 网子里的元元不再哭泣,她正目瞪口呆地注视著眼前的一幕,看到牧羊女竟轻而易举地制服了她乖戾的主人,而她不可一世、美丽动人又冷酷凶狠的主人,居然真的解开了捕兽器的扣环。 只是没有人扶持,她“砰”地一声,连同网子坠落地面,痛得直叫。 若儿不敢分心去照看她,她要从难对付的慕容秋雁口中得知谁是幕后主使者。 “郡主真好,现在你坐下吧!”她轻柔地说。 慕容秋雁坐下,她的人再次被这柔和、神奇的声音吸引,视线无法离开明亮深邃的黑眸。 若儿的声音如夏夜的和风,轻柔宜人。“你把汍婆弄到哪里去了?” “好地方,贺兰郡主会让人伺候她,给她好吃的。”她傻傻地笑著。 原来那位郡主也参与其中!若儿心里愤恨地想。 “是谁让你杀我的?”和风再度拂过,慕容秋雁的意识更加迷乱。 “王叔,拓跋窟咄要你死、我要你死、贺兰倩要你死,我们都要你死!陛下是我的,你是拓跋窟咄的。”她的笑容扭曲,红艳的嘴巴大张。“我是美丽、高贵的王后,你是放羊的贱民,不配做王后!” “王叔怎么跟你联络的?”若儿平静地问,心里却明白了所有的事,真希望拓跋圭和其他的大人们能听到慕容秋雁的这番坦白。 “贺兰……” “郡主,你疯了。”门口传来一声吆喝,打断了她的话,贺兰倩闯了进来。 已经知道她也是凶手,若儿立刻拉著慕容秋雁往边上一闪,怕她杀人灭口。 可是突然的打岔,导致慕容秋雁清醒,她猛地转身,一掌打在若儿的脸上,她的动作太快,让若儿无法躲避,白皙的脸上顿时呈现五指红印。 “王若儿,你居然敢利用我。”她还想对若儿出手,不料贺兰倩忽然一抖衣袖,手中赫然出现一条三尺多长、扁头紫斑的花蛇。 “郡主不要忙,我替你报仇。”贺兰倩说著,抓过慕容秋雁的手往那蛇头上一放,毒蛇毫不客气地猛咬一口。 “啊,蛇!” 慕容秋雁的惊呼消失在若儿凄厉的尖叫声中,两人都面如土色,一看到蛇,若儿顿时手脚瘫软,慕容秋雁则颓然坐倒在地,先前的嚣张气焰全数消失,她的手迅速变色。 而贺兰倩也不含糊,取出一粒药丸,塞进她嘴里,笑嘻嘻地说:“郡主放心,这药能让你三日后一切正常,然后你就绝对是王后了,其余的看我的吧!” 说完,她提起蛇尾,迅即有力地将它举起往地面砸去,那条蛇顿时暴毙。 这残忍的一幕,不仅让从小惧怕蛇的若儿心神涣散、蜷缩在墙角呆望著她,也让身负轻伤的元元和一直哆嗦不停的草儿惊恐地抱在一起。 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先前的尖叫和此刻丫鬟们的惊呼惊动了宫里的人。 贺兰倩踢了一脚地上的蛇,证明它确实死了后,转头对身后的丫鬟说:“还愣著干嘛,牧羊女设计谋害慕容郡主,你还不去报告罗管事?” “是、是……”草儿匆忙跑出去,可是不需要了,因为门外已涌人大批的人。 “发生了什么事?”主管内务的长孙嵩和拓跋窟咄在罗结的陪同下站在门外,他们身后有大批手持兵器的士兵,明亮的灯火将这里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她!是她要谋害慕容郡主。”贺兰倩的手指向坐于地上的若儿,而她的指控如同惊雷般震撼著若儿惊惧的心! 第八章 我要谋害慕容秋雁?! 惊魂未定的若儿注视著在灯火中显得神勇又可怕的贺兰倩,脑子里一片混乱。 此刻的贺兰倩,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个郡主,倒像赢得了斗鸡大赛的头号种鸡,得意地昂首绕场,咯咯地叫。 自从王上被救后,长孙嵩与许多大臣都对若儿有了好感,现在一听她害人,不由得大惊。 再看屋内景象,恁是见惯战争与死亡的男人,也被吓到了。 屋内的地上躺著条头部稀巴烂的死蛇,屋内的五个女人皆仪容不整。 贺兰倩身上有斑斑点点的血迹,那是她奋力摔蛇时被蛇血所污;慕容秋雁披头散发,脸色因中毒而发青;若儿神情恍惚,一边脸颊红肿,衣服的领口被撕破;元元身上不仅衣服残破,还有刀伤;草儿满脸泪痕,双目无神,似乎已经傻了。 “你们倒是说话啊,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拓跋窟咄不愧是王族后裔,说话中气十足,天生威严。 旋即,屋里响起了慕容秋雁委屈的哭声和贺兰倩愤慨的陈说。 她们的手指不停地指向若儿,可是除了看见她们的嘴皮在动,若儿没有办法集中精神听她们到底在说什么。 地上那条死蛇让她惊惧,也吸引著她的目光。 接著有人摇晃若儿,将她从迷乱中摇醒。她抬起头,看到罗结的眼睛,那双对她从来都冷冰冰的眼睛现在却带著温暖与怜悯。 “你什么话都不说吗?”他和蔼地问她。 “什么?”她茫然地问。 他再次重复。“郡主们指控你将她们骗来,用毒蛇谋害她们,你有吗?” “毒蛇?”若儿的脑子逐渐清醒,但根深蒂固的恐蛇症让她抱紧了自己。“毒蛇咬了慕容郡主,她摔死它。”她迷惘地指指贺兰倩。 “哼,王姑娘真会说瞎话,郡主摔死蛇?”拓跋窟咄闪动著不怀好意的眼睛,阴险地说:“郡主们都指认了你,还有两个丫鬟作证,而且现场连物证都有,这样的骗局只有你能够做到。可是,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谋杀郡主等于谋杀未来的王后,你怎会这么大胆呢?” 拓跋窟咄邪恶和憎恨的目光刺激了若儿的神志,她恍然清醒,不想让人诬陷。 “不,我没有伤害任何人。”她扶著墙壁站起来,大声为自己辩护。 “我没有,那条蛇是贺兰郡主带来的,是她抓著慕容郡主的手,放到蛇口,她们要害我,骗我来这里……慕容郡主掐我的脖子,要我死,她承认了是王叔要她杀我的,还有……” 贺兰倩厉声打断她。“你胡说,蛇是你带来的,你骗我们来这里,结果你居然放蛇攻击我们,我跑开了,可是慕容郡主体弱跑不了,被蛇咬伤,丫鬟们帮我拉著你,我才夺过你的蛇,摔死了它。” “不,不是这样的!”若儿转向罗结,再看看南部大人,可是他们的目光中都带著让她心寒的同情和遗憾。“我没有伤害任何人,我在找我的乳娘,是她们骗我来这里,说她在这儿。” 若儿痛心疾首地解释,可是得到的是木然的回应。 她不敢相信这样漏洞百出的谎言怎么能让这些大人们轻易相信? “大人,贺兰郡主说的都是实情,是她要谋杀我。”慕容秋雁怯怯地说,此刻的她再次恢复了往日的美丽娴雅,虽然中毒让她面色微暗,但贺兰倩塞给她的那颗药显然是妙药,已经阻止了毒素的蔓延。 娇柔的美人泪是最有力的证词,看著她的泪珠和大人们注视著她的目光,若儿知道自己纵有千万个理由,也没法取信于人了! “送两位郡主回去,召御医。”长孙嵩面色冷峻地命令,再对若儿说:“本朝法纪严明,我不得不以扰乱后宫和预谋杀人两项罪名将你交给刑狱官。” “可是我并没有犯罪啊!”她喃喃地说。 “虽然你不认罪,但现在这里物证、人证俱在,你如何能抵赖?”拓跋窟咄严厉地说著,并对门外挥手。“带她去天牢。” 若儿黯然,让她难过的是,押解她的,居然是几个曾在牛川牧场保护过她的士兵,他们都低垂著头,极力避开她的目光。 “你们也相信我会杀人吗?”若儿绝望地看著那些曾与安超守护过她的士兵。 不等士兵开口,长孙嵩便说:“你随他们走吧,王廷自会依法决断。” “王上现在何处?”她期盼地问,王上将是她讨回清白的唯一希望。 “陛下在与不在并不影响判决,关键是证人与证物。”拓跋窟咄插进来冷酷地回答她,并对士兵怒喝。“还不把罪人押走。” 两个士兵迟疑地走近,若儿不想为难他们,主动伸长脖子和双手,准备接受沉重的枷锁。 “各位大人,对一个弱女子,用得著上那么重的刑具吗?”管迁急匆匆地走了进来,阻止士兵将枷锁套在若儿的头上,士兵们也马上收回了刑具。 “这是重大犯罪,管大人。”拓跋窟咄不满地说。 长孙嵩附和地说:“管大人,王叔是刑狱官,他这样做是在执法。” “用枷锁不就是怕她逃吗?我以这条老命担保,可以吗?”管迁激动地说。 “我等也愿意作保。”手持枷锁的士兵跪下,其余士兵也纷纷跪下。 拓跋窟咄愤怒地瞪著他们,长孙嵩则挥挥手。“就依你们吧!” “谢谢,我不会跑,因为我没有犯罪。”若儿含泪对管迁和众士兵说:“能帮我寻找我的乳娘吗?” 管迁点点头,若儿稍微安心,当她再次回头,看到几名搜查证物的官吏,正把那条死蛇装进木盒里时,突然觉得想吐── 让人惧怕的大蛇,在这样阴险的陷阱中尚且只有死路一条,何况她这个惧怕毒蛇的人呢?她有什么力量去与她们抗争?心头一凛,若儿转身跟随士兵们离去。 天牢是专门监押重犯的地方,但与一般关押囚犯的地方并无二致,甚至环境更差,被控犯罪的人,多在定罪后即以各种方式被公开或秘密地处死,因此牢房内并没有其他人,所以显得格外冷清阴森。 很少使用、没人打理,无窗、无光的房里非常阴暗,空气中弥漫著鼠类死亡后的腐臭和潮湿泥土的腥臊。一盏半明半暗的灯,并没有给这里多少光亮。 坐在空荡荡的床板上,感受著这可怕的空气,若儿想起多次出现过的预警,再回想突然发生的一切,明白这都是由王叔、慕容秋雁和贺兰倩安排好的陷阱。 她们早就有心要除掉她,而今,她们有人证、物证,又有拓跋窟咄的支持,若儿想求得清白脱身,看来会很难。 就算拓跋圭在,他又能做什么?何况,他会相信自己的清白吗?想起他曾与慕容秋雁那么亲近,若儿的心中一阵茫然。 不,他会相信她的! 若儿用力地说服自己,虽然她整治过拓跋窟咄那样的恶人,可是她从来没有伤害过人,他会相信她的。 现在,她唯一担心的是汍婆的安危,她到底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 她闭上眼睛,脑子里一遍遍呼唤著她的乳娘,在冥冥中寻找她的踪迹。 乳娘的身影渐渐显现,她在生气,花白的头发凌乱,额头似乎有伤,但她坐在舒适的椅子上,衣裳整齐,身上有淡淡的香味,还有一种她不熟悉的激动情绪。 不会的,汍婆从来都很平静,不曾这样激动过!她在说什么,嘴巴一直在动,可若儿听不见,也看不清她对面的人是谁?那是个男人,一个很威严的男人。这个男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他会让汍婆那么激动? “汍婆,你在哪里?为什么你会不告而别?”她在心里呐喊。 汍婆似乎听到了她的呼喊,向她看来,那个男人也转过身来── 若儿赶紧看著他,想看清他是谁? “带她走!”一声吆喝驱散了她眼前的景象,那个男人与汍婆一道消失了。她心里一阵懊恼,愤怒地转向打断她冥想的人。 拓跋窟咄神气地站在门口,看著对面的墙,似乎对她的“魅眼”仍心存忌惮。“我是你的主人,可你不服从我,如今该是我教训你的时候了。” “呸,你一再地设计加害于我,就算你勾结了那些郡主,也谋不到王位!”若儿不层地啐他一口。 “死到临头,你还敢嘴硬。”他扬起一掌,想打她,可看到她明亮的眼睛正瞪著他,立刻向那些士兵手一挥。“带她走,你们聋了吗?” 知道是去接受审讯,但没想到被带进刑狱堂时,她看到的不仅有四部大人、诸位长老,还有留居宫中的文臣、武将,和前来准备参与王上婚典的姻亲……哭哭啼啼的慕容秋雁与慷慨激昂的贺兰倩,自然也在场。 看到若儿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脸上,但她视而不见的平视著前方,不去注意那些或憎恨或同情或遗憾的目光。 然而,审讯竟然简单到只是一个过场。 主持审讯的拓跋窟咄,既不询问她事情发生的经过,也不准她喊冤,只是将一条条罪名列出来,要她认罪。 当张衮要求她重述事情经过时,拓跋窟咄和慕容麟、贺兰木等人都很不高兴,认为他是不相信郡主和证人的证词。 “张大人难道不信任郡主?慕容郡主的伤是假的吗?”拓跋窟咄质问张衮。 “不是不信任,只是办案怎可只听片面之辞?”张衮不服。 “什么片面之辞?在柴禾房,郡主们陈述事发经过时,王若儿都默认了。”拓跋窟咄说道。 “不,我没有默认,因为我根本没有犯罪。”若儿为自己辩解。 “罪犯都这么说。”拓跋窟咄冷然道。 “这妖女得认罪,若非贺兰郡主以良药相救,我妹妹早死了!我慕容家族若不见凶手伏法,绝不罢休,我父王天明即到。”慕容秋雁的哥哥慕容麟愤然宣布。 坐在慕容麟身边的贺兰木虽然没有说话,但双眼一直愤恨地盯著若儿。他是特意为好友拓跋圭的婚典和妹妹的册封仪式而来,没想到才来不久,就遇到妹妹遭人陷害一事,自然对陷害妹妹的罪人怒不可遏。 “王若儿,你认罪吗?”长孙嵩说著,心想,凭王若儿伤害的人是慕容家最得宠的郡主,这女孩的命运大概无人能改变了。 “不,我不认罪!”若儿斩钉截铁地回答。 她的眼睛转向慕容秋雁,无法将柴禾房内那个掐著自己的脖子、凶狠如狼的疯狂女人,与眼前娇柔美艳的郡主联系起来。 此刻的她梳洗过又换了一袭新衣,显得高贵端庄,脸上因残余的蛇毒还有些惨白,泪汪汪的眼睛红肿,但不仅不伤她的丽颜,还让她更显得楚楚可怜。 这个女人美艳如花,却比毒蛇还恶毒!仿佛再次感觉到那双冰冷的手掐住她的喉咙,若儿打了个寒颤。 这样凶狠的女人真的要成为拓跋圭的王后吗?不,她得保护他!只要揭示了真相,让大家看清楚这两个女人狠毒的一面,就能阻止她们靠近他。 可是她要怎么做才能让人相信她呢?若儿焦虑的想。 然而无论她如何想,审讯仍按拓跋窟咄、慕容家族和贺兰家族的意愿进行,唯一让他们无法改变的是若儿至死不认罪的态度。 直到三更时分,拓跋窟咄对长孙嵩说:“此案没必要再审,人证、物证俱在,王若儿犯下谋杀王亲罪,按我朝刑律,当处车裂;又因拒不认罪,犯藐视王法罪,处以斩首。二罪并罚,判凌迟处死。为平息慕容、贺兰两大家族之怨气,表示我朝的诚意,请南部大人日出时立刻执行判决!” 话一说完,堂内一片肃静,虽知她死罪难免,但这样的处罚仍十分残酷。 可是拓跋王朝立法严苛,天下闻名,乱世用重典,谁能说不对? “不可如此判决!”管迁以史官身分参与审讯,此刻掷笔而起,大声说:“如今案情疑云重重,怎可草率执行?” 拓跋窟咄阴沈地转向他。“管大人不过一介史官,记录事件就行,查案判决与你无关!否则判你个扰乱公堂罪,同样斩首。” “斩首就斩首,如此审案,不公不平,下官不在乎。”管迁豁出去地说。 “管大人!”张衮想要阻止他,可是被拓跋窟咄一声叫喊掩盖。 “来人,把管迁拉出去。” 几个士兵进来要将管迁带走。 见管迁因为自己而受牵连,若儿不顾一切地焦虑大喊。“你们不能伤害他!” “那你认罪吗?”拓跋窟咄阴险地凑近她。 面对拓跋窟咄这个卑鄙小人,若儿满腹怒气,恶狠狠地盯著他。“不认!” 拓跋窟咄不敢与她的目光接触,立刻转过身去。 “不要跟她多说,快替我妹妹讨回公道。”慕容麟不耐地说。 “陛下!恭迎陛下回朝!” 门外突然传来欢呼声,紧接著,门被大力推开了。 身著盔甲的拓跋圭,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抓住管迁的士兵立刻放开了手。 拓跋圭用锐利如剑的眼睛扫视著整个大殿,直到发现目标。 “若儿!” 若儿充满期待地看著他摘下头上的兜鍪,脸带关切地向她走来。 “陛下──”一声凄惨的哭喊声中,谁都没想到柔弱的慕容秋雁竟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扑倒在拓跋圭面前,将他走向若儿的路阻断。 “陛下,臣妾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她抱著拓跋圭的腿,眼泪落在他布满灰尘的长筒靴上。 “郡主?”拓跋圭吃惊地俯身拉她,可她不肯起来。 “臣妾差点儿就被她害死了。”慕容秋雁仰起泪痕斑斑的脸,凄惨地诉说著她险些死于毒吻的经过。 其他人也不时插嘴补充,慕容麟则激愤地表达愤怒之情。 难道他最担心的事真的发生了?拓跋圭僵住,身上感到寒冷,尤其面对慕容秋雁憔悴的丽容和柔弱的哭诉,他无法保持冷静的分析和判断。 他是在归途中接到张衮派来的使者传信要他连夜速归,否则若儿性命难保!他以为若儿发生了意外,于是一路急奔,却没想到等待他的竟是这样一个故事。 他从不怀疑若儿的善良,可是也清楚她的个性,更清楚她从一开始就不愿与其他女人分享他,而对于一个女人在嫉妒心驱使下能做出什么样疯狂的举动,他早有所闻,于是拓跋圭无法立即做出正确的判断。 难到是即将到来的大婚刺激了她,让若儿真的试图去做她曾说过的事──毒死她们?! 怀著一丝不确定,拓跋圭抱起跪在他膝前、不愿起来的慕容秋雁,把她放回椅子上,然后缓缓转身面对若儿。 从他进来后,若儿就一直看著他、期待著他!当他被慕容秋雁抱住大腿时,她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但她仍期待著他继续走来,可是他没有。 他蹲了下来,一条腿曲起,跪在慕容秋雁身边听她哭诉,再将她抱起、安放在椅子上,而那个过程中,他没有看若儿一眼。 即便这样,她仍在期待── “若儿,这是你做的吗?”他开口了,终于望向她的眼里写著苦恼。 “你相信我会做这样的事吗?”她的眼里跳跃著最后一点火花,声音嘶哑。 “我……”面对她的平静,拓跋圭迟疑了,而就是这一瞬间的迟疑,让若儿的期待成为泡影,她的心直坠深渊。 她转开了视线,封闭起情感,不让自己再有任何期待和幻想。 “我再问你一次,你认罪吗?”拓跋窟咄虚张声势地问。 她看著他,眼里再也没有了慑人魂魄的耀眼光芒。“我──认罪!” “若儿!”看著她黯淡的眼神,拓跋圭喊她,但声音卡在喉咙里,看著她的眼睛失去光彩,尖锐的痛楚刺破他的心脏,他觉得自己正走错一步而坠落深崖…… *** 画押定罪,审讯结束。 作为死囚,枷锁、镣铐是免不了的。这次,没有人能阻止拓跋窟咄得意地达成他的心愿:报复、折磨一个永不肯屈服的肉体和灵魂! “陛下,你做错了!真的做错了!”参宇殿内,管迁声泪俱下。“王姑娘善良坚毅,她永远不会伤害任何人,可是你们都要杀她,为什么?” “我怎么可能杀她?我一定会救她!”拓跋圭让护卫替他脱下身上的铠甲,仍难以消除心头那种空虚感,眼前挥之不去的是若儿绝望的目光。是的,他做错了,可是此刻他不需要有人来提醒他,正是他亲手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推上了法场。 “你救不了她,因为你已经杀死了她。”管迁情绪失控地大声说。 心情极差的拓跋圭双目一瞪。“管大人,我尊敬你,可并没有允许你放肆!” 管迁惨笑。“我敬重的是志向高远、胸怀天下的王上,更是是非分明、重情重义的男人。可如今才明白世上根本没有那样的人,因为那样的人都死了。也罢,王姑娘死了,老夫自会替她树碑立传,让后世以她为鉴,牢记侯门深似海,不可空将深情付流云……” 他摇摇晃晃地往殿门外走,嘴里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如锐利的刀切割著拓跋圭的心。“管迁,你给我站住!”拓跋圭一把抓住瘦弱的史官,将他提回来,放在椅子上,脸色铁青地站在他面前。“把你的话说清楚!” “不,老夫老了,说不清楚!问陛下自己吧!” 知道这是个威武不能屈的老人,拓跋圭克制住自己的脾气。“管大人,千里巡边,我很累,回来就遇到这些事,你让我该怎么想?” 见他并不真糊涂,管迁克制地说:“臣只知查案得间案情、问当事人。” “可我听了整个过程……”拓跋圭想辩解,却觉得心里非常地不安。 “是,你听过,张大人也听过,王叔和众大臣都听过,可你们听的都是两位郡主的一面之辞,可有听听另一面的?” “为什么若儿什么都不肯说?”拓跋圭懊恼地问。 “说?她能说什么?”管迁的情绪再度激动起来。“有谁允许她开口?有谁听她说话?除了受死,她能做什么?” “她不会死!”拓跋圭冷静地说:“坐下来,告诉我你知道的部分。” “我知道的部分并不完全,王上该问的不是老夫!”倔老头跟他卯上了。 拓跋圭并不怨他,因为他会自己去找出真相── *** 牢房还是那样冰冷、黑暗和龌龊。 囚禁在牢中的若儿坐在床上,垂著头,什么都不想,因为只要想起拓跋圭那存疑的目光,她的心就疼痛。 无数影像在她眼前跳跃,她无动于衷,她不再为自己的命运担心,不再借助天赋探视未来,她的未来已经被决定,除了死亡,没有另外一条路! 现在,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尽快天明,无论什么刑具,她都能忍受,因为她的心已经被凌迟处死。 门口发出响声,但她并未移动分毫。 “嘿嘿,小美人终于也有落到我手里的一天哪!”拓跋窟咄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她依然木然而坐。 “怎么啦?你的魅眼呢?”他调笑著抓起她的头发,迫使她抬起头来。 当看到她无神的眼睛时,他胆子大了,伸手摸摸她的脸,奸笑著说:“真是美人胚子,要死了还是这么漂亮!早顺从了我,你又怎么会吃这种苦头呢?” 因为拓跋窟咄碰到了被慕容秋雁打伤的地方,若儿皱了皱眉头。 “我早警告过你,她们早晚会除掉你,你就是不相信。”他得意地说。 “那天在树林里恐吓我的人果真是你!”若儿开口,发现自己的嗓子哑了。 “瞧,嗓子哑成这样!”拓跋窟咄再拍拍她的脸。“没错,是我,如果那天你顺从了我,早就没事了。如今,你就认命吧!” 一边说著,拓跋窟咄一边更加凑近她。 若儿痛恨自己此刻的无助,脚上的铁链让她寸步难行,手上和脖子上的枷锁让她连转动身子都难,她的眼睛再也没有了神采,她彻头彻尾是个无能为力的人。 当他的手伸向她时,她只能将自己尽量缩小,用枷锁做有限的保护。 可是他得寸进尺,按住她的头,俯下脸,就要亲她。 “滚开!”她低声吼叫,一抬胳膊,枷锁打在他的下巴上,这下惹恼了他。 “妖精,你以为你还可以用魅眼整我吗?”他压住套在她颈子上的木枷,捏她的脸,恶毒地说:“再过几个时辰,老子的这只手,会亲自操刀割开你的衣服、划烂你美丽的身子、削下你又白又嫩的肉,看著你变成一堆白骨。 哈哈哈,你的心会在白骨堆里跳动,也许你还能听到我和很多人在笑。不过,千刀万剐后,你会很痛,你的白骨也会被血染红,呃,别忘了还有你的魅眼,又亮又美的魅眼,我会把它们挖出来放在床边,每日欣赏……” “不要说了,你这个魔鬼!混蛋!”他的描述让若儿惊惧得发抖,她开始嘶声尖叫,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阻止他可怕的声音传入大脑,消除心里的恐惧。 “哈哈哈,妖精也会害怕。”拓跋窟咄扯下她的腰带,绑住她的嘴。 声音消失,她知道自己应该勇敢,可是却害怕得直冒冷汗。 她用力扭动身子,用枷锁撞击他。 她的反抗激起他变态的快感,拓跋窟咄扑倒她,抓起铁链,将她拖到地上。 枷锁弄痛了若儿的颈子,她痛苦的呻吟让恶徒兴奋不已,而他的嘴里则不断地说著她从未听过的淫秽言辞。 她无法动弹,无力反抗,只能眼睁睁看著他压在她身上。 “小骚货、小妖精,老子今天是向你讨债来的。”他恶狠狠地说:“五年了,你让老子丢人现眼、夜夜难眠,今天我要统统都讨回来──呃,该死的铁链。” 他发狠地说著,为无法解开那条粗粗的铁链而沮丧怒吼。 终于,若儿心惊地听到自己的裙子在他手里发出惊人的撕裂声…… “王叔,快走,有人来了。”他的谋士冯羌匆匆跑来喊他。 正被色欲驱使的拓跋窟咄厉声大骂。“滚出去,没看到老子正忙吗?不管来者是谁,杀了他!” “是、是王上和几位大臣……快走吧,这贱人不值得王叔舍命。” 这“舍命”两字镇住了拓跋窟咄旺盛的色欲,他连忙从若儿身上跳起来,慌忙逃出了牢门。 “什么人?”外面传来拓跋圭的声音。“晏子,去抓住他!” 听到熟悉得让她心痛的声音,若儿心里一阵慌乱,她想起来整理破烂的衣裙,可是她根本无能为力,而外面的人进来的速度很快。 “若儿!”拓跋圭一看到躺在地上的她,当初她险遭拓跋窟咄侮辱的情景再现眼前,悔恨立刻吞噬了他的心。他急步走过来想抱起她,可是她身上巨大的枷锁阻碍了他。 “找钥匙来!”拓跋圭大声命令柯石,解开了捆绑在她嘴上的腰带。 随他前来的张衮和管迁,看到她破烂的衣裙,都纷纷转开视线。 “是哪个畜牲竟敢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管迁愤怒地问看守的士兵。“刚才的人是谁?” “是,是王叔。”士兵不敢隐瞒,将钥匙交出来。 “这个混蛋,我非杀了他不可!”拓跋圭愤怒地接过钥匙、打开枷锁,把它摘下摔在地上,再将若儿扶起。 若儿一站起来,就坐在床上蜷缩起身子,不让失去遮盖的双腿露出来。 拓跋圭取下套在她双腿上的铁链,将她被撕破的裙子拉拢,又急又气地喊。“给我亮一点的灯。” 灯亮了,拓跋圭凑近,可她畏缩地垂下头,不愿看他。 “若儿,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的嘴。”拓跋圭轻声要求她。 可她连眼皮都不动一下。 他托起她的脸,若儿没有退路,只能再次接受她不愿意要的碰触。 “狗东西,他居然敢打伤你的脸。”拓跋圭轻抚她脸上的掌痕,愤怒地骂著。 “那个伤不是拓跋窟咄打的。”管迁告诉他。 拓跋圭的手一僵,难道还有人打她?“那是谁?” 没人回答。 拓跋圭看著管迁。“是谁打她?” “那得问王姑娘,那人不光打她,还想掐死她!” 拓跋圭闻言,低头查看她的颈子,因那紫色的指痕而心痛。 “若儿,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抚摸她的伤,但被她推开。 “王姑娘,你得将实情说出来,否则谁来惩罚真正的坏人?”管迁劝导她。 “有谁会相信呢?”她抬起溢满泪水的眼睛。“管大人,汍婆……” 她的声音因为喉咙受伤和后来的尖叫而嘶哑,让拓跋圭忍不住握住她的手,但她没有反应,只是看著管迁。 管迁叹一口气。“我们把宫里都搜遍了,但没有发现任何踪迹。”看到若儿眼里的泪水,管迁急忙安慰她。“罗结还在寻找,一定会找到的。” “可是天明……别让她来。”她垂下眼,泪水滴落在木枷上。 “若儿,你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可以救你,一定……” “你什么都不可以,因为是你判了我的罪。”她冷漠地说。 “我错了。”拓跋圭抱住她,管迁等人叹息著走出门去。 “不,别走,你们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身后的若儿喊住了他们。 第九章 听完若儿的陈述,拓跋圭后悔得想罚自己下油锅。 张衮和管迁离开了,柯石与卫兵在门外守卫,牢房内只有他们俩,拓跋圭的情绪再也无法克制。他不管她是否还像前几次那样排斥他,紧紧地抱著她,将头埋进她的胸前。 “若儿,我不该一时糊涂怀疑你,虽然只是一刹那,但我伤害了你……”悔恨啮噬著他的心,他心碎地说:“我有难时,总是你救了我,可是你有难时,我做了什么?我的迟疑摧毁了你的信任,让你伤心,我该无条件地信任你才对。” 他的悔恨渗透了她的心,她想保持先前的恨意,那样她走上刑台时就能轻松一些,可是当他这样抱著她、恳求她时,她没有办法做到! 她抬起手,抚摸他宽阔的肩膀和稍显散乱的发髻,所有对他的爱都涌上心头。她心痛地渴望与他长相厮守、永不分开。然而,他让慕容秋雁靠在他怀里的情景,他对她不信任的一瞥,都让她明白他不属于自己,永远都不会属于她。 压抑住心中的痛,若儿抓住他的肩膀猛力一推,拓跋圭往后跌去,他惊讶地望著她,而他脸上是让她痛苦的悔意。 “你是有远大抱负的王上,是要做大事的英雄,如今既然已经判我有罪,那你就让他们执行,这样才能平息燕国的愤怒并防止贺兰部的叛离,维护魏国的稳定,这就是你现在应该做的。” “我不能──” “能!为什么不能?”她厉声斥责他。“犯了罪就该受罚,身为国君,自当循律法理事,不该如此优柔寡断。” “可是你并没有犯罪啊!”他往前一挺身,再次抓住了她。 这句迟来的平反,让若儿霎时热泪盈眶,她难以控制地说:“当初你可不是这么想的!”话一说完,她双手捧著脸,吞咽下号啕哭声。 她不能哭,绝对不能哭,在目前这种局势下,哭只会让他更为难。 拓跋圭坐上床,将她抱进怀里,以他们早已习惯的方式紧紧相拥著,他亲吻著她的头顶,低声说:“牛川即位大典上,你骂我是笨蛋,说你错把我当做了麟凤龟龙,如今想来,你果真有远见。你说得对,我是笨蛋……” 若儿抬起头看著他,用手掩住他的口,含泪道:“你就是笨蛋!不该为了我让魏国面临危急。如果你还爱我,明早就让他们来带我,你不要来、不要看,你去找汍婆,我知道她没有受伤,你照顾好她,我会感激你,永远感激!” 她的温柔撕扯著他,让他觉得自己的心再一次破碎了。“若儿,我怎能……” “你能!你必须能!想想你的祖先,想想你正在开创的帝业,王上……” 她的话消失在他嘴里,这次,他的吻没有激情,只有内疚、承诺和保证。 天亮了,太阳升起前,王宫外的刑场上已经聚满了不安的人。 一夜之间发生的事将新生的北魏推到了再度分崩离析的危险边缘。王叔因欲染指即将问斩的囚犯而被王上追捕,逃离了魏国,这件事在整个国内议论纷纷,众说纷纭。与此同时,贺兰部的贺兰木则以昔日对魏王的救命之恩要胁,逼迫他日出时执行判决,为他妹妹讨回公道。 而最让魏国上下不安的是,燕国国君慕容垂得到儿子传信后,亲率大军连夜赶来,想以武力迫使拓跋圭杀死意图陷害他女儿的人。 外部重兵压境,内部危机四伏,拓跋圭面对著艰难的选择。 要嘛为国舍爱,执行判决;要嘛找出证据,证明若儿无辜。 但这两样对他来说都很难,前者之难不言而喻,后者之难,难在需要时间。 晏子虽然抓到拓跋窟咄的谋士冯羌,可那恶贼却逃往拓跋圭的另一个对手──匈奴人刘卫辰那里。 面对危机,魏国朝廷人心惶惶,人人深恐得罪了势力远大于他们的燕国。 为了稳定大局,拓跋圭派特使去迎接慕容垂,请他到盛乐王都。表示将亲自谢罪,其实他的目的是要将燕王留在身边,使得燕兵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动武,这样能为他赢得寻找证据的时间。 当太阳冉冉升起时,拓跋圭获知燕王到了,他立刻来到宫门外亲自迎接。 看到刑场上的人群和高耸矗立的刑架,他的心情格外低沉。 一见面,慕容垂就蛮横地说:“魏王空置小女数月不婚,如今小女王后还没当成,却差点命丧妒妇之手,此等无礼之举,光谢罪不足以弥补。” 面对他的气势,拓跋圭容忍地解释。“先王与燕并事晋室,世为姻亲兄弟。册封大礼一再推延,皆因吾国初立,战事不止,朕须倾力安国。今郡主遇难,朕自痛惜内疚,故特令使臣前往迎接致歉,还请燕王息怒。” 慕容垂对他礼貌的态度、合理的解释无可挑剔,但对爱女受伤仍无法谅解。“魏王若有诚心,就该立刻杀了那个妒妇,否则别怪朕不讲情面。” 他的声音洪亮如钟,全场万余人鸦雀无声。拓跋圭冷言道:“杀人要问是非,判罪需有证据,如今朕以为证据尚不足以判明真相。” “你……” “父王。”慕容秋雁娇弱无力的呼声,让老国王停止质问,转向爱女。 当看到她面色灰暗,手臂仍瘀青肿胀时,怒气顿时爆发,转向拓跋圭吼道:“老夫不管你证据如何,只要你立即为小女报仇,你愿不愿意?”仗著燕国强大的军力,他丝毫没把年轻气盛的拓跋圭放在眼里。 但拓跋圭没理他,他的心因看到跟随慕容秋雁出现的人群而愤怒地狂跳。 看来他底下那些急于讨好慕容氏、害怕祸延己身的臣子们,已经迫不及待想执行判决,因为他们正押著双手被缚、裙子破裂的若儿走来。 长孙嵩在他面前跪下,带著罪恶感低头说:“吾王陛下,臣等依照判决已将犯人押到,请依时行刑。” 拓跋圭因愤怒而没有回答,他看著若儿。当他注视著她时,四周的一切仿佛消失了,只剩下他与她而已!他好想抱紧她,将她藏在怀里珍爱,而此刻那张受了伤的心形脸,也平静地望著他,可是在那平静的后面,他却感觉到了恐惧。 若儿确实很害怕,虽然早有了死的准备,可是看到刑架和人群,她的心仍止不住颤栗。她只能默默地祈祷神灵,在最后时刻赐予她勇气,让她有尊严地死去。 “不,朕要重新审查此案!”拓跋圭果决地说。 他的宣布顿时引起一片呼声。 “对,重新查案!”刚赶回来的许谦、独孤鸿,率领魏军围在场外大声呼喊。 而与他们相反的是慕容麟、贺兰木和双方部属“还郡主公道”的叫声。 “还查什么?小女的话就是证据,你如不杀了那个妒妇,那老夫就此告辞,咱们沙场上见。”他立即拉住女儿。“走!” “父王,女儿是受害人,魏王会还女儿一个公道的。”坚信自己已经得到拓跋圭的心的慕容秋雁拉住了老父,再转向拓跋圭,拉起衣袖柔声说:“陛下请看臣妾这里,这就是那条毒蛇咬的,是王若儿放毒蛇咬的,你还要偏袒她那样的人吗?” 拓跋圭没看向她的胳膊,而是看著她的脸。初升的朝阳下,她愈显阴暗的面色中透著杀气,泪眼中闪动著冷芒,他奇怪自己之前为何会被她的这种神情迷惑。 “陛下,不要相信她,放蛇咬她的绝对不是王姑娘!” 魏军阵营里,安超大叫起来,他是刚随大将军赶回来的,对整个案子并不很清楚,可是此刻一听郡主是被毒蛇咬伤,就大声为王若儿喊冤。 “你怎么知道?小小士兵休得在这里信口雌黄。”慕容垂厉声训斥安超,但另一个声音立刻有力地回击了他。 “他没有信口雌黄,信口雌黄的另有其人。”兵甲未卸的许谦大步走过来,出人意外地在王若儿面前单膝跪下,抱拳道:“王姑娘,臣与安超曾向你保证不说,可如今为救姑娘性命,臣食言了。” 言毕,他不等她回答,立刻转向拓跋圭,大声说出在弱落水他与安超奉命陪若儿上山采药,她被小蛇惊吓到的事。说完后他质问道:“陛下,如此惧怕蛇的人,有可能携带毒蛇去害人吗?” “那一定是她假装的。”慕容秋雁再次以泪眼面对拓跋圭,试图软化他。“陛下,你要相信我,王若儿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 “不,她不是!”一直安静地站在若儿身边的罗结突然开口了。 “你……罗结?”慕容秋雁大惊失色地看著这个全心拜倒在她美色之下的后宫管事,口气异常地尖锐。“你是说,王若儿不是心狠手辣的人吗?” “没错,她不是!”管事再次冷静地回答,并对王上和所有的人说:“一个连只野兔子都不忍心伤害的人,怎么可能伤人?” 他的话让拓跋圭十分欣慰,也让若儿大为震惊,她无法相信这个对她一向严苛的管事,会在关键时刻挺身替她说话。 “陛下,不要相信他们的话,是王若儿用魅眼迷惑住他们,她一定是凶手!” “朕会重新审查此案,绝不让凶手逃脱惩罚。”拓跋圭冷冷地说。 慕容秋雁的神色一变,几近疯狂地指著若儿叫道:“那陛下就更该杀了她,杀了这个想害死妾身的女人。” “因为她根本就不是凶手!”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刑架后传来。 “汍婆!”看到她,若儿激动地喊她。“你没事吧?” “有事,我有事,如果你死了,我一定要这些女人陪葬。”汍婆一反往日的沉静忍让,眼里充满怒气地说。再将两个女孩推到慕容秋雁面前,冷然道:“慕容郡主,好一个徒有其表的蛇蝎美人,看看她们是谁!” 一看地上的两名女孩,正是自己和贺兰倩的丫鬟,慕容秋雁急吐一口气。 她的细微表情并没有逃过拓跋圭的眼睛,他心里暗惊:自己差点儿娶了这个邪恶的女人! 元元哭泣地跪在她面前。“郡、郡主,是草儿,草儿先说出来的……” “不是,是、是……”草儿哆嗦。 “少说废话,就从你们帮著贺兰倩打晕我,把我关在她的卧室内开始老老实实地说吧,正好大家都在,自可做个明断。”汍婆厉声吆喝,很有几分威严。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两个丫鬟为了自保什么都不顾了,哭著将她们奉各自主人之命,先抓走汍婆,以此诱骗王姑娘进入她们预先布置好的陷阱,整个计画说了一遍。 “你们这样苦心陷害王姑娘,到底是为什么?”中部大人郎逊震惊地问。 丫鬟低垂著脑袋没有回答,知道已经无法掩饰罪行的慕容秋雁叫了起来。“因为陛下只喜欢那个贱货,还要立她为王后,我出身高贵,如何能与她平起平坐?我就是要掐死她!烧死她!” 她疯狂的言辞让人气结,拓跋圭恨不能一刀砍了她。 南部大人难掩震惊与愤怒地问:“这样恶毒的计谋是谁想出来的?” 慕容秋雁一听,面色略变,往她父王身边靠去,似乎不愿意回答。 “是谁?!” 拓跋圭一声暴喝,吓得她不由自主地冲口而出。“是贺兰倩。” “不会,我妹妹虽然做事莽撞,但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想到这个罪名一旦成立,拓跋圭将把所有怒气转移到贺兰部,贺兰木害怕了。 “快说,是谁?”拓跋圭咬紧牙关再问,对这个阴谋的制造者恨之入骨。 “是,是王叔……蛇也是他给贺兰郡主的……”慕容秋雁颓丧地说:“我并不知道蛇是用来咬我的,事后贺兰倩才告诉我。” “卑鄙、凶狠的女人。”拓跋圭不顾慕容垂在场,厉声唾骂。“堂堂郡主竟然不惜以苦肉计来陷害他人,你们的用心可谓良苦,但也令人不齿!” 拓跋圭锐利的目光扫过慕容秋雁惊惶的面颊,再扫向一直愤懑不平地看著他的贺兰木,后者则羞愧地转开了头问丫鬟。“我妹妹贺兰郡主现在人在何处?” 草儿坐在地上,指指王宫,没有开口。 汍婆大声说:“正在她的卧室内睡觉呢!” “你敢陷害她……”贺兰木大叫。 “呸,我这双手只会迎接生命,不会害命,不像你们那些高贵的郡主。”汍婆浊目一瞪。“我在她的饭里下药,让她睡一觉,免得再作乱。” 拓跋圭拔出身上的腰刀,大步地走向被捆绑多时的若儿,不由分说地割断了绳索,将她紧紧地搂在身边,轻声说:“你没事了!” 若儿虚弱地依偎著他,不敢相信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看著高耸的刑架和身边全副武装的士兵,她有做梦的感觉。 “陛下,惩罚真凶,肃我朝纲!”围观的魏国军民齐声呐喊,都被这几乎杀错好人的事件激怒了。 见形势陡然逆转,不仅慕容家族、贺兰家族顿失气势,就连最有心机的慕容秋雁也乱了分寸,只能将目光投向她的父兄,这是唯一可以帮她的力量。 慕容垂没想到女儿会做出这样疯狂的事来,心知拓跋圭绝不会再接受女儿,但高傲的他绝对不会让女儿失去依靠,因此他将女儿拉到身侧保护著。 拓跋圭冷然看著他,知道凭借实力,他今天还无法为若儿讨回公道,但他发誓会有那么一天,燕国必定成为他的足下之臣。 他转向全体民众举手一挥,全场肃穆,拓跋圭大声宣布道:“各位都看到了,慕容郡主表面温柔娴淑,实则心胸狭窄、为人狡诈,不堪为国之母!然顾及燕国乃我世代友邦,朕特赦免其死罪,容燕王带回自行处置。” 他的目光一转,看著贺兰木,严厉地说:“贺兰倩乃朕之臣民,初选入宫却违反宫规,私自与拓跋窟咄勾结,性情暴躁,如今犯下如此罪行,以我朝刑罚,当处车裂,但因其兄贺兰木曾对朕有救命之恩,故朕特赦免其死罪,让贺兰木即日起将其妹带回家中,以家法处置,今后视为平民,不得以郡主相称。” 他宽大的处罚赢得了所有人的称赞,换来若儿会心的微笑,他确实是宽厚仁慈的君王。 然后他再俯身看看身边微笑的若儿,继续对大家宣布。“朕的王后今后只有一人──王若儿!” 众人欢呼,若儿色变,刚逃脱厄运的她绝对不想做王后。 慕容垂忽然发出让人惊诧的声音。“这个女人必须死,魏王怎可娶她?” 在场刚刚松了口气的人们,再次绷紧了神经,看著这个三伏天还头戴高顶皮帽的老人,不理解在得知王若儿的无辜后,他为何还不放过她。 “朕已宽恕了贵国郡主,燕王何以干预朕的私事?”拓跋圭冷静地问。 “因为这个女人是妖精,小女之错必是她的妖法所致。”他指出。“她以魅眼迷惑魏王,将给天下带来大难,她必须死!” 慕容秋雁立刻佐证。“是的,在柴禾房,她用魅眼驱使我做出不想做的事。” “可是她减少了郡主的罪孽,让郡主的丫鬟不致于死在捕兽网内。”罗结温和地提醒她,希望他所崇拜的美丽郡主只是因为一时糊涂才犯下害人之罪。 可是他想错了,他心中的圣女其实是恶魔的化身! “你给我闭嘴。”慕容秋雁痛恨没有人站在她这边,尤其痛恨她以为已经完全掌握在手心的罗管事竟在关键时刻背叛她,因此她自觉再也没有假装的必要。“你一个阉人,难道也被她迷惑了?” 她邪恶的语言,让罗结顿时面红耳赤,半天无法言语。 “郡主难道不是人吗?”若儿愤怒地替困窘的管事说话。“罗管事一直全心全意照顾你,让你的生活舒适安逸,你怎能这样说他?” 慕容秋雁正要反驳,看到她因为愤怒而闪亮的黑眸,又心虚地避开,拉著慕容垂说:“父王,别看她的眼睛,她的魅眼会害人。” 慕容垂瞪了若儿一眼,冷酷地对拓跋圭说:“今日魏王杀了她,燕魏两国仍是一家人,否则,你我今日起便是敌人。” 拓跋圭和所有人都被他不合情理的要求激怒了,可一时又无法与他撕破脸。 就在这个时候,汍婆踱到了他的面前。“燕王真要杀死她?” 慕容垂不耐地说:“走开,不知天高地厚的疯婆子。” “疯婆子?”汍婆冷然一笑。“当初你也喜欢骂这句话,没想到这么多年,你还是喜欢这么骂人。” “当初?”慕容垂被她的口气吸引,情不自禁地看著她,而且脸色逐渐改变。 “认出我是谁了吗?”汍婆故意将自己布满皱纹的脸凑近他,朝他咧嘴一笑。 慕容垂浑身一颤,指著她。“你……你是汍儿?!” “哈哈,眼力还不算差,认出来了?”汍婆悠然地说。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老成了这样?”慕容垂惊讶地问。 汍婆挥手道:“世事沧桑,燕王也不年轻了!你过来好好看看这位你父女俩一心要她死的姑娘,看看她是谁?” 汍婆走到若儿身边,将她散在额前的头发拨开,让她完美的心型脸露了出来。她面颊上的伤已经消肿,此刻只有淡淡的红印。 慕容垂看著若儿,身不由己地往她走去。可是,看清楚那双黝黑的瞳眸时,他僵住了。“你、你是……瑾儿!” 一阵晕眩袭来,他摇摇欲坠,拓跋圭迅速向前扶住他! 在王宫的御殿内,慕容垂缓缓醒过来。 “瑾儿……瑾儿……”他张开眼睛,坐起身来呼喊。 她就在面前不远的地方坐著,拓跋圭守护在她身边,可是她张著黝黑的眼睛,以看陌生人的目光审视著他。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燕王正是她影像中与汍婆说话,让汍婆激动的男人。 “瑾儿……”他泪眼昏花地看著若儿呼唤,但她无动于衷。 “父王,你怎么了,她是王若儿,是要害死女儿的人哪!”慕容秋雁握著父亲的手摇晃他,而慕容麟则注视著那个有著深邃黑眸的女孩。过去他从没注意过她,今天仔细看过后,才发现她的气质、容貌,果真不同凡响! “没错,她不是瑾儿!”汍婆从房间的阴影处走来,对若儿说:“孩子,你从小就问我你爹娘的事,可是我从来没有告诉你,因为那会牵扯出悲惨的回忆。” “汍婆,请告诉我。”若儿走向她,让她坐下,自己则坐在她身边。 汍婆摇摇花白的头颅。“我会告诉你,也是时候了!” 一个故事从老乳娘口中说出,引起了当事人不少的感慨── 四十年前,慕容垂因威名日显引起前燕权贵的不安。他有两个最大的强敌,一个是太宰慕容评,另一个是太后可足浑氏。这两人一个贪吝浅薄,一个愚昧刚愎,而年幼的皇帝慕容暐昏庸无能,朝政基本上被他的母亲掌握,他的两个叔叔慕容恪和慕容垂则是军政大事的执行者。 不久后,慕容恪病死,朝中大小事都落在了吴王慕容垂肩上。他凭借战功深得众人敬重,可是却让太后非常不满,怕他取代儿子的王位,便暗中与慕容评勾结,设计排挤慕容垂。 那时的慕容垂深爱著他的正妃段氏,段妃年轻貌美,个性贤慧温柔,并有用肉眼看到未来,用双手为人解除痛苦的能力。这事不知怎地被太后知道了,她开始利用这事打击段妃,说她是妖魅,逼迫慕容垂杀死她,但都被慕容垂拒绝了。 太后并不死心,她相信只要害死王妃,就能让吴王痛苦,磨光他的锐气。于是她趁慕容垂率军外出征战时,以一桩宫内的巫蛊案为借口,执意说是段妃所为,处死了段妃。 慕容垂得知此事,伤心欲绝,但已无力挽救,也无力抗争。从此,他对太后恨之入骨,也格外疼爱不足周岁的独生女慕容瑾。为了避免女儿遭到同样的迫害,慕容垂小心翼翼地将她藏在偏僻的地方,让自己信任的侍妾汍儿照顾她。 瑾儿在孤独中长大,越来越像段妃,而且遗传了段妃的天赋。 可是随著时间推移,慕容垂有了新王妃,有了其他子女,并忙于争王夺霸,渐渐不再来看望他与段妃的女儿。 直到有一天,汍儿进宫告诉他,他的女儿要嫁人了,他才惊悟自己已经十年没去看过那位曾经是他最心爱的女儿。 于是他去了,在酷似爱妃的女儿面前,他的爱再次复苏,可是瑾儿不认识他,拒绝服从他。最后,他们父女不欢而散,从此天各一方,毫无消息。 如今看到酷似女儿也酷似爱妃的孙女,他老泪纵横,情绪激动! “若儿,随我回燕国去,在那里,没有人敢轻视你。” 可是若儿摇头。“不,你当年没保护我外祖母,也没照顾我娘,如今我为何要相信你、跟你走?” 老燕王傲气再显,不悦地说:“你是我慕容家的骨肉,自然得跟我走。” “不对,若儿是我拓跋圭的王后,如何能跟你走。”拓跋圭不满地纠正他。 “我可还没有答应这门亲事!”燕王固执地说道。 汍婆道:“燕王还是答应吧,魏王的继承人可不能出生在燕国国都。” “什么?继承人?!” 屋子里的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惊呼,连若儿都大吃一惊。 “汍婆,你不要瞎说!”若儿红著脸,斥责乳娘。 “我可没瞎说。”汍婆正经地看看若儿的腹部,掰著指头说:“一个月,嗯,再加四、五、七……喔,对了,那孩子差不多有两个月差十天大。” “两个月差十天?”若儿心里嘀咕,脸更红了。 拓跋圭也在嘀咕,并笑了!他一把抱起她。“哈哈,太好了,潜心潭……” “不许说!”若儿羞怯地捂住他的嘴。 拓跋圭不管有多少惊奇的眼睛正注视著他们,抱著若儿往大殿后方走去,一边大声喊著。“长孙大人,朕的婚礼三日后举行,不得延误。” “臣遵旨,绝不延误!”南部大人笑呵呵地说。 大殿后方传来沙哑的声音。“放我下来,我不做王后。” “那可由不得你。”拓跋圭专横的声音让人听了胆颤,可自有人不怕。 “放开我,不然我要咬你了。” “咬吧,要不我先咬你,省得你多话。” “你真──” 声音消失在模糊的呢喃中。 “看见吗?没人能带走她,她是属于魏王的,这是神的安排。”汍婆对慕容垂说:“燕王错过了瑾儿的婚事,如今还要错过若儿的吗?” 中部大人郎逊恭敬地邀请慕容垂。“三日后即是吾王大婚之日,也是贵王孙女之喜,请燕王留下共襄盛举,也算不虚此行。” 慕容垂看看身边神情沮丧的女儿,迟疑地说:“不必了,小女所惹之祸,众怒未息,朕还是回避为妥,请各位代为转告魏王,三日内,贺喜之礼必定送到。” 一场危机终于化解了,整个盛乐都沉浸在欢乐中,唯独一人郁郁寡欢,那人就是未来的王后──王若儿。 “我不想当王后。” 婚礼的前一天晚上,一直将自己关在药房内的若儿,气恼地回答汍婆。 “为什么?”汍婆好笑地问。 “为什么?你居然问我为什么?”若儿惊讶地看著她。“想想我们俩这阵子吃的苦,再看看燕王,他为了做王,忽略我外祖母,抛弃我娘。这就是拥有权位的关系,为了王位,他们可以舍弃一切。若嫁给他,说不定哪日哪时,他也会将我放置到杳无人烟的地方任我自生自灭……”说到这里,若儿泪如雨下,低头哽咽不已。 有力的大手将她揽入宽阔的胸前,知道那人是谁,她的眼泪流得更多。 “我不会那样对你,永远不会!”拓跋圭心痛地抱紧她。“就算我真的敢背叛你,他们也不会答应。” “他们?”若儿惊讶地抬起头来望著他。 他擦拭著她脸上的眼泪,微笑道:“是的,他们!管大人、许谦、独孤鸿,还有安超和很多的士兵,一整天看不见你,又听说你不肯嫁给我,大家都急了。” “怎么会?我只是个平凡的女人。” “是的,你是个女人,却一点都不平凡。”拓跋圭深情的眼睛里充满敬仰和爱慕,让若儿的呼吸急促起来。 “不对,我是平凡的女人,我会嫉妒、会生气、会害怕……” “还会哭泣。”拓跋圭补充著并俯身亲吻她。“可你是独特的,如果不信,来吧,让事实告诉你!” 他拉起她的手,带她走出药房,从后宫的南门进入参宇殿。 “你看那里──”他推开宽大的门,守卫在门外的士兵立刻举起兵器致敬。 若儿按他的指引往台阶下看,月光及灯火下,宽阔的阅兵场上围著很多人,有军人,也有百姓。 当有人发现他们时,立刻呼喊了起来── “陛下和王后。” “王姑娘。”独孤鸿看到他们,立刻跪在地上,高声对若儿说:“我们都是粗人,不会说话,但请姑娘做我们的王后,我们会紧随陛下,誓死保卫王后。” “独孤将军──”若儿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 “紧随陛下!保卫王后!” 台阶下响起一片呼喊声,士兵们举起手中的兵器,敲击著地面。 在战争频繁的年代,这是军人们之间表示敬意的一种方式。 一声声呼喊和兵器撞击地面的声音直上云霄,吸引来更多的大臣和百姓,渐渐地,有节奏的呼喊声变成了四个字。 “魅眼王后!魅眼王后……” 拓跋圭抱起她,将她高高托起。“我的魅眼王后,你能辜负他们吗?” “不,我不能!”面对拥戴她的人们,若儿欣慰地笑了,因为她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地方! 尾声 次年初夏,婴儿了亮的哭声从冬暖阁内传出。 “王后生了!太子出世了!”宫人、侍女们欣喜相告。 可是刚做了娘的王后却面对襁褓中的婴儿噘起了嘴。“汍婆,这孩子怎么一直皱著眉头哭,都不笑呢?” 汍婆笑著说:“傻主人,新生的孩子哪会笑?你刚出生时,不也是只会哭?” “真的吗?我只会哭吗?” “没错,你只会哭,不过──”乳娘因为忆起往事而陷入沉思。 “不过什么?”若儿略显疲惫的脸上充满了好奇。 汍婆看看她身边的婴儿,感慨万千地说:“你是独特的婴儿,别的孩子出世时只会哭,而你除了哭,还会说话。” “我会说话?我说了什么?” 汍婆轻拍她的手,脑海里出现十九年前,那个让人心碎又高兴的时刻,她侍候了十六年的主人死了,但留下个宝贝给她。“你说了两个字!” “什么字?”若儿好奇地问,身边的婴儿突然不哭了,屋里很安静。 “圭啊!”乳娘的一句话,让若儿苍白的面颊出现绚丽的红晕。 “圭?是王上?我才出生,就会喊他吗?” “是的,你喊的是王上。”乳娘的眼里浮现泪花。“你是神灵的赐礼……” “是神灵赐给我最好的礼物!”拓跋圭站在门口,他身上的铠甲已脱去,但眉眼中残留著千里奔波的痕迹。 “王上,你回来啦?”若儿惊喜地向他张开了双臂。 拓跋圭的眼里放射出奇异的光彩。“是的,我回来了,可惜我回来迟了。” “不迟、不迟,你快看看我们的儿子。” “儿子,我的子嗣。”他欣喜的眼睛转移到婴儿身上。胖乎乎的婴儿嘤嘤地吭著,明亮的眼睛望著他,拓跋圭自怀里取出精巧的玉牒,挂在他小小的胸前。 “嗣,拓跋嗣。”若儿摸摸那块赐名玉牒,将挚爱的目光转向她的夫君。“王上,这是个好名字。” 拓跋圭饱含深情的眼睛,离开了儿子红润的脸,转到他心爱的王后脸上。 她脸色苍白,双目透著疲惫。想想她纤细的身子为他孕育并生下了壮实可爱的儿子,其间付出的辛苦会有多少?怜惜之情溢满心头,拓跋圭俯身亲吻她。“我的王后,神灵赐给我的礼物,我是如此爱你!” “你也是神灵赐予我的礼物,王上,神灵知道我有多么爱你!”若儿全心回应著他,熟悉的热情之火在心中燃烧。“来吧,躺在我们身边,我们需要你!” 拓跋圭欣然从命,立刻脱掉外衣,蹬掉靴子,上床躺在她身侧,将她紧紧地拥入胸前。“睡吧,你累了,该好好休息!” “不要,我不想睡,告诉我你的收获。” “我击败了拓跋窟咄,今后你不会再做噩梦。”他亲吻她的额头。 若儿扬起脸看著他。“你杀死了他吗?” “不是我。”他的吻落在她的唇上,安抚道:“当我们大胜刘军时,刘卫辰杀死了他,以此向我表示归顺。” “这样就好!”若儿安心地依偎在夫君怀里。“北方诸强争霸,王上要以德服众,那样才能安邦定国,实现理想。” “我明白。”拓跋圭用力地搂紧她,还豪迈地说:“我会为实现理想而战,只要你替我多生几个儿子,让我后继有人,我的理想就一定能实现。” “会的,我会给你生很多儿子。”她以一个深情的吻,给她夫君最好的保证。 拓跋圭热情地回应她,激情的火花在他们之间绽放,爱的泉水源源不断,他们相拥入梦…… 此后二十年,拓跋圭用他的每一个胜利,率领他的游牧民族,向他宏大的理想迈进。而这些胜利不仅有效地抵御了联盟组织内部的离心势力,大大增强了魏国的实力,也使得他的势力范围不断扩大,由南直达雁门、代郡一带,从而拉开了北魏统一北方战争的序幕。 在即位后的第九年,他做到了当年在牛川时对若儿的承诺,他战胜了强敌,越过了黄河,将魏国王都由盛乐迁到了平城。 若儿也做到了对他的承诺,给了他一个又一个健康强壮的儿子。 拓跋魏在一个理想、一种深爱中日渐强大! 【全书完】 编注:敬请期待华甄最新力作。 后记 历史回声 华甄 日升月落,木华芳陨;天若无情,此为何生? 这是我自开始构思这个系列到如今动笔成书,最深的感触。 叹人间情为何物? 这当是最最难解的题目,一千个人准有一千种不同的答案。 然而,如果光是就情言情,总让华甄有无病呻吟之感,并嗫嚅不知所云。 构思中,我更乐意将人物的情爱,放到特定的历史背景和特定的矛盾冲突中去展现。 为了让读者能轻松地理解这个系列,我想简单介绍一下大背景。 “历史”是一个民族的根,是一个人的底气,当这个根愈深,民族的精华就愈盛,人的底气就愈旺。历史也是一面镜子,翻开那一页页沾满尘埃的史册,面对它,我们能发现时光的流转谱写著历史、反射著现在、预示著将来。 从中我们能清晰地看到无论是哪种人类文明的发展,都充满了刀光剑影和血雨腥风。战争与杀戮,眼泪与歌声,是古代社会朝代更替的主旋律,没有人能绝对的说那是对,还是错。 每一个现在都是过去的延续,是历史的回声,英雄豪杰们的功过,能改写历史和创造历史。 然而,当岁月流逝,青山依旧,君王老去,英雄白头;转眼间,几个百年过去,皇朝湮灭,繁华难寻。只有遗留在史册中的文字,能让人捕捉到当时的君王风采、英雄神威。 可再往后,绵绵战乱,风雨沧桑,史册也变得模糊,难得以模糊痕迹去寻觅当年的真实。到了最后,所有的痕迹与线索都消失了,只剩下残留的一段段简短文字,散落在历史书卷中,给后人留下无数个谜题。 如今,我带著解谜的心情重温一段历史,从历史的回声中寻找爱的遗踪。 一千多年前的南北朝时期,是中华民族大融合的时期,是一个英雄辈出、风起云涌的时期,读这段历史让人振奋、让人唏嘘,更让人深思。 从刘宋建立和北魏统一北方起,到后来隋朝建立和统一全国止,在一个半世纪内,南北双方群雄并起,各有过统一的政权存在。 但其间,南、北彼此虽有战争,南军却始终未能越过黄河,北军也无法渡长江南下,双方大抵以淮河为界,形成南北对峙的局面。 因创作题材的要求,本系列将以此时代的几个切面为背景,以独立成篇的故事,描写战争中帝王将相和落难公主们的爱情,其间夹杂著家国爱恨情仇。 “成者”的爱情温馨深情,“败者”的爱情凄美婉约,表现出他们最普通、最人性的一面,这是我的追求。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这个系列中的每个人物,无论结局如何,都曾是一代骄子、旷世枭雄,在历史星河中闪烁过耀眼的光芒…… 北魏道武帝拓跋圭无疑是这段历史的开创者,这位年轻有为的军事家和战略家有著迭宕起伏的一生。他出生前就失去父亲,六岁失去家国,开始过著逃亡的生生涯,十七岁复国成功,即位为王,用十年时间将魏由落后的氏族制社会转向封建制国家,从而使一个马背民族跻身于与中原豪强并驾齐驱的强者之列,为统一北方奠定了坚定的基础。 书中写到的人物和主要事件都是历史上存在的,但女主角则是华甄根据史料和想像虚构的。 由于历史的记载,女人的地位自进入父系社会后就一落千丈,任何史官在记录历史提到女性时都含糊其辞,即便是王后、王太后也都寥寥数语,语焉不详,所以在刻画这个人物时,我参考了许多南北朝时期北方贵族女子的史料。 鲜卑族是一个很神秘的民族,他们兴起于东北大兴安岭密林中,具有北欧人种的面貌特征,居洞穴,靠捕猎为生,后来逐渐迁徙至草原,从事游牧生活。到拓跋氏起,才渐渐成为北方一强。 而拓跋鲜卑和慕容鲜卑两大家族在北方的强势发展,使得这个民族迅速成为当时中华民族中最具有影响力的一个少数民族。 直到西元五世纪,拓跋魏灭燕,慕容氏衰败,再到西元六世纪,拓跋圭的后人迁都洛阳,为了更有效地统治中原汉族,强令鲜卑人穿汉服,改汉姓。拓跋一族改为了“元”姓,并诏令鲜卑人与汉望族权贵通婚,从此鲜卑族渐渐消融于汉及其他民族中,鲜卑族至此消失。 “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必定有个成功的女人。”这是如今很时髦的一句话,那么当拓跋圭驰骋沙场,南征北战,连连大胜时,他的背后究竟是谁呢? 王若儿,一个集智慧、天赋、善良、温柔和坚强于一身的女性,就这样应运而生了。 不管历史的真实如何,这里是小说,请让华甄再次借助一千六百多年前的古代英雄,圆了一个浪漫的梦。 最后,利用这里的篇幅,我想对几位在我发生不幸时关心我、给我写信送礼物的读者朋友们说几句话,也表示华甄最深的歉意。 七月份,我收到了出版社转寄来的读者朋友们送我的礼物和慰问卡及信件,那每一件礼物、每一张卡片、每一句话,都深深地安慰著我、鼓励著我、感动著我,可惜,由于发生了一点小意外,邮包被损坏,虽然信件和礼物都完好地到了我手里,但包装纸全都没有了。因此,我无从知道礼物是谁送的,你的地址又是什么?因而致谢无门,对此,我真的感到很抱歉,也很遗憾! 现在能勉强认出的只有佳瑜、nora、高小琴、绿小漪、思妏、筝……等等,其他一些实在是没法辨认了。 我要谢谢那位用彩色纸折了一百只纸鹤,用美丽的白色珠子串成环的读者,谢谢送我心心相迭的蜡烛台座的读者,谢谢在信中不知该称呼我为姐姐还是阿姨的读者,谢谢那位罗列出所有你收藏的华甄书单的读者,谢谢在精美的慰问卡里写著「我很喜欢华甄古代书”的读者,谢谢没有具名的读者…… 总之,谢谢所有关心我的你,如果可能,我希望能知道你是谁,并以一份小礼物回报你的厚爱。当然,我还要特别谢谢秋,谢谢你的礼物、信和好建议。 最后祝愿大家幸福健康,期待大家能喜欢这个新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