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滋味(下)》 第一章 「那个,昨天很对不起。」阿福道歉着,一脸像做错事的小孩。 白了他一眼,维轩打死也不想承认昨天发生的糗事。 「昨天?昨天有发生什么吗?」 「就是那个……」 赶紧摆手,维轩道:「好啦!你帮我跟工头说,我受了伤不方便去工厂,临走前会去一趟,叫他有事打电话给我。」 「喔!好。」快速地吃完早餐,阿福又关心地说道:「那维轩,你别乱跑,我马上就回来,你要是想吃什么、做什么就叫我阿妈一声。」 「好,我会的。」 又不是四肢瘫痪,自己还没有需要人家照顾到那种地步,更何况阿婆是老人家,自己实在不应该麻烦她的。 望着阿福熟练地把小货车开出门,似乎是第一次自己不在车内,而是瞧着阿福单独地离去,维轩头一次有着孤独的感觉,那感觉犹如小时候父母出门而留自己在家,有点小小的寂寞。 摇摇头,又不是小孩了,自己会打发时间的,怎会寂寞呢? 维轩打消自己希望对方不要离开的奇怪念头,恍然间,他才明了这就是所谓的不舍。 原来不舍就是这样的感受吗?想在眼里继续保留他的影像,想在身旁继续感受他的体温,听着他的声音,看着他的人,留在自己的身边。 可是,这感觉好淡呀!不舍只有短短的一刹那就消逝了。 大概是等一下就会再见到对方之故,维轩觉得这个『不舍』还真令他不舍,他想多点对阿福的感觉,除了喜欢之外的感觉,不舍、牵挂、爱恋、期待、思念、依赖、保护、珍惜…… 宛如谈着初恋般的感觉,维轩想好好地认真体会恋爱时的所有感受。 纵然到时离开时会很难过,维轩还是如此希望着。 不为什么,只因为自己喜欢他。 『不过,自己是不是太过理性了呢?』维轩又抛给自己一个伤脑筋的问题。 听说恋爱中的人都是缺乏理性的,自己的神智是如此清晰,那么自己真的喜欢阿福吗? 啊!搞什么嘛!要是维轩双手行动自如,他当场想把自己掐死。 这样岂不回到原点了。 好不容易才确定自己的心情的,怎么脑袋里都乱转些奇怪的念头,一会儿担心对方不喜欢自己了,一会儿又自作多情地慷慨大方,毫不抵抗地让对方把自己压倒,乱七八糟的。 呼,大大地吐了口气,维轩忽然发觉,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不会消退的,而自己似乎是忘了察觉,正因为不想去正视这份感觉,才会让自己误以为可以淡忘了,可以不去喜欢了,结果,等到了下次再去察觉思考时,喜欢就比上次还要强烈。 *** 回到楼上那个小办室,前天的混乱早已收拾干净,地上的血迹也擦拭掉了,只有那张办公桌上的资料有点凌乱。 那幕令阿福惊骇的影像依然深烙在自己脑里,方才一踏进来时阿福就深吸了口气,仿佛还嗅到了那股血腥,还瞧见维轩躺在血泊里的身影,是那样地无助,那样地令人愤慨、令人痛心。 阿福忆起了那个池畔,那个全身冰冷的维轩,仍是相同的心情,他只恨当时没有好好地在第一时间给予维轩帮助。 阿福多希望这件事没有发生,自责着,他暗下了一个决定,他要去找阿昆,不是找他报仇,而是想把话说清,祈望在维轩离去之前,不要再来找麻烦。 下了楼,阿福把维轩对自己说的话一丝不漏地转达给工头,顺便请了假,毕竟自己也受伤了,现在要工作有点小吃力,倒不如等伤好点再来。 说穿了,阿福只是想多陪着维轩,担心他需要自己时要是不在一侧,那么自己会很难过的。 走到楼下那个隐闭的小角落,那里有张未完成的沙发,看样子完工的时间又要延后了,而且也无法整组做齐,除了三人座的主椅外,还有两张二人座侧椅以及两张角椅。 阿福只完成了三分之一,加上无任何人帮忙,全由自己包办,阿福的速度有点慢,他想把最精致、最美丽的一面呈现,让维轩完成他心中的愿望。 希望来得及,来得及在维轩回去前让他高兴。 阿福仍然记得那晚,维轩对他倾诉梦想的那晚,他觉得自己离维轩好近,仿佛没有了隔阂,有种被信任的实在感。 后来,维轩渐渐地和自己熟络,阿福发现维轩好多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一开始觉得他很难亲近,总是莫名其妙地生气,讲话还会嘲讽自己,可是,相处久了,才知道原来他是一个那么温柔体贴的人,完全不似外表般高傲冷淡。 只要一想到他,自己就会好开心,心脏发出雀跃的脉动,身体像是热了起来,一旦和他在一起会想保护他,会想一直看着他,期望他能欢乐地笑着。 阿福拿了块大大的塑胶布,摊开,一个摆手把这些未完成的沙发覆盖起来。 「再等一下,我会把你们完成的。」 离开了工厂,阿福立刻直奔家中,他可不希望自己还没去找对方算帐之前,对方就先自个儿跑来了。 「我回来了。」把车停好,阿福进屋道:「阿妈,维轩,我回来罗!」 空荡荡的屋子无任何人声,阿福一急,赶紧跑至维轩房里。 「维轩!」 「什么事?」躺在床上休憩的维轩被阿福紧张的语气唤醒,「又不敲门就进来了。」 「抱、抱歉,我以为你们都不在了。」 莞尔一笑,维轩说道:「阿婆跟人到田里捡香瓜,而我则是很无聊地躺着。」 「无聊呀!那你有没有想去哪里?还是想……下棋?」 「下棋?哪一种?」 「你等等,我先去把棋盘跟棋子找出来。」 顷刻,阿福果然把棋盘跟棋子挖了出来,上面满是尘灰。 「我以前跟大哥常一起玩,玩腻了这种就把它翻面玩别的。」 维轩一看,果真有两套棋子,棋盘也是两面的,一面写着『楚河、汉界』,另一面则是纵横交错的小方格。 「可以玩象棋、五子棋跟围棋,你想先玩哪一种?」 「哪个比较简单?」 「嗯,维轩你……都不会吗?」有点小惊讶,在自己印象里维轩是很厉害很聪明的。 「你那是什么表情?想取笑我吗?」维轩有点恼怒地说着,可是又一脸跃跃欲试。 「没、没有啦!只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瞧见维轩这副模样,阿福强忍住笑意。 「我是独子,求学经历里也没参加过棋艺社,不过,我会西洋棋跟跳棋。」 「喔!那维轩改天可以教我,我刚好都不会呢。」 在骑楼下把棋盘摆好,拿了两张小板凳坐在上头,阿福开始介绍棋子。 「这个是黑棋、白棋,用来玩围棋的,也可以玩五子棋,然后这个是象棋,五子棋最简单,只要同色五颗棋连起来就赢了。」 「喔!斜的也可以吗?」 「可以,直的横的斜的都行,我记得以前跟大哥玩的时候不知道斜线也可以,结果输得好不服气,后来我就学聪明了,呵。」 「别说这么多,快点教我怎么玩吧!」 省去一些说明跟步骤,阿福叫维轩挑喜欢的颜色先下。 「是下在线的交点没错吧!」 阿福跟着下了一颗白子,回道:「对。」 维轩又放了一子,阿福就接着下下去。 「白棋活三了,这时候要挡住。」 「为什么?」 「为什么呀!你瞧。」阿福示范了一次结果解释道:「倘若不挡,那么白棋变成四颗,你就再也挡不住,那样对方再一颗就赢了。」 维轩点点头,马上现学现用,不一会儿,便从一路惨败的地位攀爬至难分难舍的局面。 「耶!双活三了,我投降。」 阿福赞扬维轩的聪明,维轩则是有点腼腆地说道:「这有什么好厉害的,不就这样,抓到诀窍就行了。」 再玩了一会儿,两人便换玩象棋,阿福仍是讲解着每颗棋子的最初摆法,还有每只棋不同的走法,有攻击型及防守型,并不忘时时观察维轩的表情,听着棋子碰撞棋盘的清脆声音。 当作示范下了几盘,维轩说道:「你的表情好认真,真有趣。」竟与自己内心的想法相同,阿福差点儿以为真有『灵犀相通』这种现象了。 你的表情才认真,不过就是下棋,你却像在做件精细的工作般思量许久,又如医生动手术般聚精会神,那样专注的神情若是对着自己不知该有多好。 「如果我这次赢了你,我可不可以求你做件事?」维轩突地说道。 求我?多么难得的用词呀!维轩怎会如此说话呢? 「听起来有点可怕,是坏事吗?」 「不是,绝不是坏事,你的回答呢?」 仿佛被维轩真挚的神情慑走了心魂,阿福点点头,只要不是坏事,就算维轩输了他也会帮他做的,更何况,象棋是自己最拿手的,维轩才刚学,怎会赢得了自己。 重新摆好棋局,维轩红方先行,立即下了一着炮二平五,阿福将眼神凝在棋盘上,也跟着以列炮当开局。 维轩没有花太多时间思考,笨拙地移动棋子,下了着骂二进三,阿福则以马八进七应对,不出片刻,棋局渐趋混乱,棋面暗涛汹涌,忽然间,维轩止住快速的步调,彷如在观察着眼前的布局,找出对手的漏洞。 阿福明眼一看,便知此局是标准的列炮局,只是不知再下下去会变何模样,但,他也忍不住赞叹维轩的聪明,对一个初学者来说已是相当厉害。 端睨了许久,维轩又再度进攻,阿福沉着气应对,他没想到维轩的攻势如此猛烈,甚至以弃子求胜地牺牲掉一只八面玲珑的攻击子骂。 几番交战下来,双方的棋少得可怜,但,仍是保有着攻击性强的车,阿福想了想,这已是一盘即将结束的残棋。 骑楼下的凉风轻轻地吹拂过两人,带走他们因为斗智伤脑筋所流的汗水,这幅景象是多么地悠闲寂静,在此的时间宛如静止了。远处的晒谷场传来了青涩稻香,看样子村里的农收季节要开始了。 红方再走了步车六平七,阿福心中开始大喊不妙,对方占了先手优势,自己可能真的会输,阿福再挪了挪棋,想着要以怎样的对策才能胜出。 但,随即转念一想,维轩有事要自己帮忙,如果他输了肯定绝不会说出口,就算自己真心想帮,也就无从帮起了。 霎时,阿福无心地露出破绽,维轩果如自己所想,用了招大刀剜心,以擿大胆地吃中心士,做成杀棋,明快锋利,是典型的弃子杀棋技巧。 「将军。」 「我输了。」阿福假装了一个泄气笑容,内心迫不及待要听维轩的请求。 「阿福,你一定放水吧!」 「我没有放水,是维轩你太厉害了。」 「真的吗?」 「真的,老实说,你用的都是很高明的技巧呢,没想到你才刚学而已就懂这么多。」 「嗯,大概是因为这棋盘看起来像设计图吧!看起来还挺亲切的,加上照着你说的规则下,所以……」 「好啦!你刚刚说要帮你件事,现在我输了,你告诉我,我一定会帮到底的。」 「希望你别反悔。」 阿福眨了眨眼,他的微笑就像秋天里的和风,有点暖暖地沁入维轩心里。 抿了抿嘴,维轩开口说道:「别去找阿昆,答应我。」 维轩的声音是那样坚定,宛若一道闪电迸放,话语消失了,但,空气中仍残留着那抹照亮大地的强光迫力。 一股愕然,阿福收敛了笑容,满脑子全是惊叹号。 「拜托你,别去。」维轩再说了一次,他不希望这件事变得更复杂,永无宁止一日。 「……」阿福沉默,他不知该如何回应,好让维轩知道他的想法。 收拾着棋盘,四周仿佛比刚刚更寂静了。 「阿福?」 「嗯,我听到了,我不会去找他的。」 阿福何尝不知维轩是因担心自己的安危才如此要求,但,阿福也是抱持同样的心态,不想让维轩再次受到伤害,所以,他才想主动去找对方好好沟通一番。 也许正因年少轻狂,才会有这么鲁莽的执念,阿福虽然答应了维轩,不过,内心深处仍是不能原谅对方,只要哪天被自己遇上了,他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你的伤有没有好点?」阿福转移话题地问道。 「好很多了,手都可以抬起来,已经没那么痛了。」 「那就好。」 视线外转,望向埕上的天空,有几只白鹭鸶悠悠飞过,成了浅蓝晴空下几朵浮动的小碎云。这果然是很适合老人家的休闲活动,专门杀时间用的,一抬头日正当空,已经中午了。 *** 明明都答应维轩了。可是阿福现在却在阿昆家里。 说起这个理由,连阿福也觉得莫名其妙,阿妈什么时候跟会的,组头竟然是阿昆的父亲。 三天前伤害维轩的敌人就在眼前,阿福反倒不知要说些什么。 「你来这里做什么?想干架吗?」阿昆挑衅地张牙说道,眼角还贴了块ok蹦,黝黑的皮肤倒是把他的淤青给盖住。 「我不是来找你打架的,你父亲呢?」 「那你想做什么?那个死老头他不在。」 「我拿这期的会钱来,你父亲真的不在?」捻了捻手中装钱的纸袋,阿福的眼光往屋内探寻。 「我说他不在就是不在,不过我在,你把钱给我就行了。」 这怎么行,一看就是很不可靠的样子。 「那我在这里等好了。」 一点也不想再来这个地方第二次,找了张椅子随意坐下,阿福宁愿多花点时间在这里消磨等待。 「那你在这里等到死吧!」 真不懂阿昆为何如此暴戾,桀骜不驯,明明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却无该有的纯真与善良,阿福看着他转身入内,混身散发着流氓味道。 想起对方的所作所为,来家里砸场时的凶悍,攻击维轩时的残虐,简直把这一切当成游戏般嘻闹,一阵愤慨,阿福当场又想冲进去给他一拳。 站起身来,放在大腿上的纸袋滑了下去,纸钞当场洒了一地,同时也打消了回揍阿昆的念头。 如果真这样做,那样维轩会对自己失望而难过的。 蹲下身,将花绿的纸钞拾起,一双便宜的十元塑胶鞋踩在眼前,也踩住了一张千元钞票。 「麻烦你让一让。」阿福委婉地说着,明了这是对方故意挑衅的举止。 「喂,我问你,你今年有看到阿芬吗?」阿昆有点粗里粗气地问着,令阿福相当困顿。 要回答他吗?倘若又换成阿芬有麻烦该怎么办? 「没有,你的脚可以让开了吧!」 「怎么可能没有,我听阿忠说你大哥今年的庙会有回来,阿芬怎么可能不跟?」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你少打阿芬的主意,听到没有!」 往上仰去的威赫目光对上落下俯瞰的逼迫神情,谁也互不让谁。 阿福本不是如此躁急之人,但,一遇上有关自己所珍爱的家人、朋友,阿福就有点难以控制,尤其是维轩,只要是跟维轩有关的事,他的情绪总是特别高昂,难以操控。 「你……你为什么要打维轩?」僵持了许久,阿福咬牙问着。 「维轩?喔~你是说那个肉脚,还真是弱呢,看到刀子就吓呆了,哈。」阿昆贼笑了几声,听在阿福耳中十分刺耳。 「我不许你这样叫他。」 捉住对方的脚踝,阿福用力一拉,阿昆瞬间成了仰躺在地的姿势,后脑杓还撞到了椅子扶手,发出一声巨响。 一担心,阿福赶紧松手,深怕对方跌得头破血流。 「你没事吧!」 「没事才怪!你妈的,我操你祖母……」阿昆从地上爬起,一手捂着头壳,一手握拳,嘴里三字经不断,脚下更是猛踢。 「你住手,我不是来打架的!」挡掉对方的攻势,阿福轻易地避开对方攻击,毕竟自己比他年长,加上力气又比对方大得多,不似上次以一敌多,阿福游刃有余地闪躲。 「你为什么要打维轩?他跟你有那么大的仇吗?为什么要这么做?」阿福仍不放弃地问着,他好想替维轩讨回个公道。 「那是他活该,谁叫他惹毛了我们,只是给他个小教训而已,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的吗?」 活该?小教训?如果当时自己没有发现,那么后果真的还能用小教训来代替吗? 「你胡说些什么?一点也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要是闹出人命来怎么办?」阿福突地发觉,这家伙简直野蛮到了极点,真需要重头再教育,好好感化一番。 「哈,大不了再被关几个月,怕什么!」 这已是对牛弹琴有理也说不清的局面了,阿福知道自己是无法改变眼前这人的既有观念,多说无益。 叹了一口气,绕到阿昆身后,双手一抄,把阿昆的双手揽在背后。 「你难道不知伤害别人是错误的吗?我想你长这么大一定连句道歉的『对不起』也从未说过吧!」 「要你管,放开我!」 「算了,我也不想请你去向维轩道歉了,跟你这种人说再多也没用。」放开对方的手,阿福捡起最后一张钞票,「我明天再来!希望明天你父亲在家,还有,我希望你不要再带着你那群弟兄到我家里以及工厂闹事,不然,我真的不会放过你,请你记住。」 搁下狠话后,阿福走出阿昆的住处,身后还能感应到阿昆忿恨的目光。 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听自己的威胁,好像没什么迫力,唉唉,阿福伤脑筋地想着,就剩几天了,他期望别再发生任何吓掉魂的事才好。 第二章 夏日的午后阳光,热情得像朵向日葵,同时又浓密地像群舞弄的蜂在地面上穿梭,只要没有影子的地方,那边的地面烫得可以将蛋白烤熟,人若站在阳光下头几秒,仿佛体内的水份子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一大半。 维轩站在一栋大厝的围墙边,虽然戴着一顶可笑的斗笠遮阳,但,他仍是汗流夹背。看向里面,那是一栋奇怪的房子,在这个村庄里维轩看到的都是平房三合院,这栋房子竟然是两楼的,座东朝西,右侧有一个面积相当广阔的晒谷场,粗略计算大概可以停上五十辆车没问题。 大埕上有一大片的金黄稻子,阳光一照宛若闪着金光,光耀慑人,有几位农人正用了某种农具将稻子『噜』成一排排整齐的行列,几只麻雀飞下来啄食,战战兢兢地,啄了一颗稻子不安地左右张望,飞到电线上头停驻,小心翼翼地啃完才又下来啄上一颗,蹦蹦跳跳地,十分可爱的小偷。 但,吸引维轩注意的不是那个大埕,而是与大埕相接的房子的那面大墙壁。 既然是两层楼,屋墙也就分成了两半,从中间裁开,下头是个长方形,上头是个三角形。 那面墙真的非常大,上头是灰灰的水泥,下头则是洒满了黑色柏油,而那柏油相当整齐地从长方形的『长』流泻而下,不知是怎样洒上去的,像条黑色大瀑布,浓疏不均,看久了还真有股恶心与神秘,仿佛那面大墙你再靠近点就会产生一股莫大的吸力将你吸入,再不然就是给予你不同的极端迫力,宛如它即将向你压下。 果如阿福所说,这面墙真的很奇特。 「真的很奇怪吧!在我小时候它就是长成这样,有次来这里帮忙晒榖时,这墙底下有一长排不知是什么虫,一黑一白,黑的就像碳一样黑,白的就像玉兰花一样白,然后有着两根长长的触角,跑得很快,好像在搬家一样,就这样沿着墙底跑,数也数不完。」阿福回忆地说道,他的头上也戴了顶跟维轩相同的斗笠。 「会不会是你在做梦呀?」 「嘿,大概吧!因为后来我就再也没见过那种虫了,像蟑螂一样,离谱的是它们排得太整齐了,黑白交错,相当有秩序。」 「喔!」听阿福这样一说,维轩反倒好奇,想瞧瞧那排昆虫的搬家盛况。 「也有可能是我小时候喜欢盯着蚂蚁看有关。」阿福咧嘴笑道,「走吧!我们到下一个地方去。」 今早的时光让无聊给消耗掉了,维轩打算在明天离去之前好好地把这村子绕一遍,这也是一开始就想做而懒得去做的事。 跨上单车,两人各骑一辆往前驰去,村内两人逛了一半,骑在羊肠小道上,宛若走着迷宫。大树在村外比较常见,有些人家种了荔枝、芒果、木瓜等果树,正好是成熟季节,每颗树上都吊了一大串的果实,看起来相当可口新鲜。 阿福就像位专业的向导一般,在前头领着路,做着解说。 突地,阿福转头说道:「维轩,要不要到我的国小母校走走?」 给了对方一个微笑道:「好。」加快踩踏的步代,维轩迎了上去。 往村外大约骑了十分钟,阿福问道:「你看左手边那个小山丘,你猜猜那是什么地方?」 维轩依言望去,只见一个不高不低的小土丘盘距在地面上,四周被水稻田给围了起来,上头有一大片的竹林,长得很高且密,底下仿佛没了阳光,阴寒一片,其余的是几颗说不出树名的树以及高耸的杂草,完全看不出有任何东西,只是个荒芜的丘陵地。 「不晓得耶,不会是挖竹笋的地方吧?」 「猜错了,再给你一次机会。」 维轩动动脑袋,忽地,从远方山丘传来奇怪的声响,十分大声,听起来有点恐怖。 「大白天的,这是什么声音?」 「我听别人说是青蛙的声音,可是我怎么听都不像,倒觉得像是被困在里面的野狗发出的哀鸣,以前上学经过时就常听到,如果是同只青蛙或狗,喔,那应该已经成精了,呵,对了,你还没猜出答案来。」 那声音有一下没一下地,嘹亮又带有回声,只是听起来有点毛骨悚然,如果是青蛙定是只大牛蛙吧!晚上听必会把自己给吓死。 如此阴森的地方再搭上那么诡异的声音,维轩直觉回道:「是墓地吗?」 「当,答对了。清明过了有段时间了,这些草长得真快,我们村里死去的人大部份都埋在这里,挑风水、方位呀!所以这里的坟墓盖得乱七八糟,越里头的墓越久,来扫墓时还要带开山刀劈开这些跟人差不多高的树呀草呀。所以啦!以后我要是死了,我绝不埋在这里,太可怕了。」 「哈,你怕鬼吗?」 「当然,村子里这种故事也挺多的,幸好没真的遇上过。」 「可是你死了,你也就变成鬼了呀!」 「没错,看样子我是胆小鬼。」 哂笑着,维轩想像着这片山丘上全是一冢冢坟墓的模样,那还真是一个壮观的奇景呀! 再骑了一会儿,学校的矮小围墙就在眼前,两人从小门直接骑了进去,幸逢学校暑假,里头只有办公的老师一、两位。 「哇!好怀念喔!」阿福说了句相当过时的话,兴奋得像个孩子,「有几年没踏进来呢?自从毕业就没有再回来过了。」 一起把单车停下,摘下斗笠放好,开始在校园漫步起来。 「变得好多喔!教室整个都不一样了。」在走廊上走着,阿福又惊道:「天呀!怎么窗户全上了铁条,好像监狱喔!可怜的学生。」 「这很正常的吧!应该是防止小偷进入,更何况这学校又小,也没守卫,有经费的话当然就快装罗!」 维轩也想起自己所读过的学校,同样也是这幅模样。 越过教室出来的是个绿色的篮球场,有几个小孩正努力地投篮,抢着球,口中不时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吆喝声,只是那些篮框对他们来说颇高,瞧他们都把头给仰成直角了。 「小孩子真不怕热。」 「是呀!」阿福附议道。 看了片刻,穿着印有蝙蝠侠图案的小孩一个三步上篮,姿势相当正确地将球抛出,可惜他又比其他小孩矮上许多,一个胖小孩火锅也没盖到,只是轻轻擦过球缘,那球失去了准头,撞上了篮板,咚地一声,落了下来,往外场滚去,愈滚愈远,向着维轩与阿福而来。 阿福轻盈地跑上前,把球捡起丢回,朝着那群小鬼笑了笑。 「我们到凉快一点的地方。」 操场的跑道是红的,这也让阿福吓了一跳,直嚷着变了真多,都不一样了。 在跑道的外围是排茂盛的榕树,在底下走着真的相当阴凉,还有一堆供给小朋友玩乐的游乐器材。 维轩踩上一条大树根,环视一圈,裸露在地面的树根错综复杂,像团纠结在一起的粗大蚯蚓,又如无数只光滑的触手伸入地底,要将什么东西给绑住般交织着。 「是秋千耶!多久没坐了。」阿福兴冲冲地揽住铁链,拍了拍系住的长木条,一屁股坐下,大力地摆荡起来。 维轩也挑了一个坐下,轻晃着。 毕竟不是自己熟识的地方,维轩虽觉得这个小学校绿意盎然,可惜有着陌生感,不似阿福能有着怀念的感受。 远望去,跑道对面有着一座方形凉亭,亭盖是由数条纯白的花岗岩镂空排列成,整座亭都攀了一簇簇的九重葛,有深紫、粉红、白色,交杂着,活像一座由缤纷花朵及绿色蕂蔓所搭砌成的天然堡垒。 「哈,原来小时候玩的秋千才离地这么高呀!」阿福的长脚在地上拖着,划出了几条痕迹出来。 「好像坐在小板凳上。」维轩也一样不好荡起,修长的双腿显得无所适从。 两人干脆都站了起来,站起来荡着玩。 越荡越高,仿佛天空的距离就越缩短了点,看出去的视野也变得更加宽广,蓝蓝的天空成了很大一片。 很喜欢这种有风的感觉,自己造出来的风,依自己角度看出的世界,自由想飞。 「以前会比赛谁荡得最高,每次赢的都是自己,那时好得意,荡到最高点时还真以为自己是只鸟,有一次不知哪根筋不对了,真的放开手,结果跌得好惨呀!回去也不敢说,自己拿了药随便涂,嘿嘿。」阿福好像在转述着别人的事迹般平静,还带了笑容傻笑着。 「那你还真是命大呢。我记得看过一个故事,里面有个女人就是这样摔死的。」维轩不冷不热地说着,更像是在评论着不认识的人一样。 停下摆荡的姿式,秋千的速度开始缓缓降下,只有阿福还在加快他的动作,那是一个很特别的身体律动,稍稍曲起身体,然后宛如将自己的身体当成弹簧般弹出,双手紧紧捉住两侧的铁链,将所有的力道往前推送,等到力道止了,秋千摆上了最高点,身体又曲起蕴酿着下一次要弹出的力量。 看着阿福愉悦地玩着,自己的心情也跟着愉快起来,维轩忽地转念想到,两个大人玩着秋千由旁人来看应该会觉得更可笑吧!相当罕见的场景呢。 阿福缓下秋千,在飞出之势稍停时跃了出去,以一个稳健的动作落地,完美的十分,只差没来翻个前后空翻而已。 「走吧!今天要把所以的游乐设施全玩过一遍。」阿福兴致勃勃地说道,童心大起。 「你一个人玩吧!我在旁边看着就行了。」维轩淡淡地说着,他对这些东西还真的一点兴趣也没有,不过,校园里的凉意他倒是挺喜欢的。 看着阿福一下子吊上单杠一下子攀过攀爬架,来来回回地,像只猴子般敏捷,维轩的眼光就忍不住地追着他瞧,仿佛在欣赏着运动的美。 接着,玩到了翘翘板,维轩只好奉陪地跟着坐下。 脚一蹬,维轩这边轻易地浮起,再换阿福一蹬,浮了三分之二就掉了下去,幸好脚长,干脆就站起。 「嘿,溜滑梯多了一个耶!」玩腻了翘翘板,阿福又往下一个目标物走去,「以前只有这一个大象造型的。」 维轩走近审视,大象造型的溜滑梯看起来颇有年代,上面着的彩漆都剥落大半,后头上去的水泥梯子也都磨得光滑,把里头的红砖露了出来。 至于新的这个,比较高耸,大约一楼半的高度,也没任何造型,就是溜滑梯。 两个溜滑梯正好相对,阿福就从这个溜下来后就直接冲到对面溜滑梯的顶上,两脚张弓曲身滑下,快跑奔上滑溜的溜滑梯,余力不足只好弯下身两手捉着一旁的扶手一步步地爬上去。 看久了也觉得无趣,不过,阿福好像对这两个滑梯情有独钟,维轩只好也跟着爬上去,无聊地溜上溜下。 后来胆子大了点,也就站起来在上头跑。 新尝试固然有趣,但,也存在着不定的危险,维轩溜得太快,收势不及,一个跌扑当场趴在地上,维轩赶紧爬起,衣服全沾上了泥砂,幸好肩头的伤没事,但,也是一副狼狈至极的模样,只好在心底大骂。 丢脸死了,绝绝对对不再碰这种小孩子玩的东西。 「你没事吧?」阿福紧张地趋前观看,帮忙把衣上的灰尘拍去。 死阿福,你刚刚怎么没有拉住我,可恶! 「我没事,不玩了,我要回去了。」 「等一下!」阿福拉住维轩的手,「你的手受伤了。」 依言一看,维轩曲起自己的手,果然靠近手肘的地方渗出了红色液体,伤口四周还沾黏了一堆黑灰泥沙。 打开水龙头,维轩在冰凉的水流底下冲掉伤口的泥污。 「擦破皮了。」阿福说道。 是呀!不用你说我自己看得出来。 「这种小伤舔一舔就行了,只是最近运势真不好,老是受伤。」感受到伤口碰到清水的刺痛,维轩决定要结束今天完全不浪漫又超级凄惨的告别之行,不仅让太阳晒得晕头,还跌了个颠蹶不堪的窘样。 本想应会有点感伤,但,一点感觉也没有。也许内心高兴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也说不定,可是……眼前这个人…… 自己是不是真的太无情了?明天就要走了,为何现在一点感觉也没有?已经死心了吗?自己应该是喜欢他的没错吧! 记得一开始对这个人真没什么好感,到底是什么时候变了呢? 维轩确确实实地记得当自己亲口说出要离去时所流的眼泪,一股连自己也不太明了的情感随着泪水滑落,悄悄地掉进自己的心里,让自己充份了解了那份不安的感觉。 没错,自己真的很喜欢他。维轩肯定地想着,他要好好地记忆着,纵使不能说出口,纵使这是个没有结局的爱恋,他仍是要珍惜着与他仅有的时光。 不过,自己真的太平静了,仿佛被什么压抑着,虽然没什么感觉起伏,可是胸口就是有股闷闷的感受,无法舒坦。 两人并肩走至刚才看到的小凉亭,四面的柱子以及方形顶盖全攀上了花朵,近看更觉得色泽美艳,有着夏日奔放的生命力。 坐着乘凉,维轩曲起手来检视伤口,红色的小血珠兀自流着,只是以极缓的速度从伤口渗出。 「有没有面纸?」维轩问道,低下头来将伤口旁的血水舔掉。 阿福朝着自己挪了一步,原以为阿福向前是为了递面纸给自己,没想到竟是将自己的手扯过去,仿着刚才的举止用舌尖轻拭着。 一阵愕然,思绪转了好几圈才飞回正常轨道。 奇怪,应该当场给他一拳的,自己怎会如此平静,宛若一池没有涟漪的湖水,湖水,对了,那一池紫色的湖水瞬间跃入维轩脑里,不由得激动了起来。 「你、你干什么?」激昂的语调只用了两个字,后头的声音宛若消失了,仿佛听到自己理智断裂的声响,维轩就这样红着脸任由阿福举动的放肆。 微眯起眼,维轩不敢多瞧。触觉上的感官刺激比视觉上还来得多,阿福的舌像有着自我意识般灵巧窜动,有点滑腻又带了点粗糙,轻盈的舌尖点在伤口四周,夹着湿润与温热不时地往那处失去皮肤保护的脆弱伤处舔去,微微地刺痛,使维轩紧抿的眼皮不时地抽动,告诫着他该结束这样奇怪的景象。 厚实富有弹性的唇瓣有时不经易地贴附在维轩的皮肤上头,传来那层微妙柔嫩的触感,以及温热的体温,同时,在激荡憾骇的胸臆情绪里更令维轩直接联想到那日的池畔亲吻,告诉着他,这些事都是真实的,是存在的。 而他,正接受着。 这真的很重要,对维轩来说,那一刹那,他像是可以完完全全地接受阿福这个人,这个性别与自己相同的人,他是怎样的人令维轩不在乎了,明天即将离去也不在乎了,之前想了一大堆杂七杂八的烂结果更不在乎了,霎时,他有着一股想将深藏在心底的情感抒发的冲动。 咽了一口干涸,「我、我……」嘴唇颤动着,声音却不配合地打起结来。 突地,一个推力把维轩的手臂送回,阿福打起严肃的眼神端睨着自己。 糟了,又做了这种事!惨,这次肯定会被骂。 「对不起!」大大声的抱歉宛如把维轩吓懵了,下一刻,只见他不语地凝视着自己的手肘又转眼看了看阿福。 「走吧!回去了。」维轩轻描淡写地说道,恍若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阿福如获大赦地抬起头,快步地跟了上去。 方才真不知着了魔还是犯了什么病,一瞧见维轩的举止,脑袋唰地一声空白,等到自己从茫然里清醒时,才知自己拉着维轩的手腕正做着亲腻的动作。 幸好对方没有生气,也没责问自己,否则还真不知该如何回覆才好。 维轩似乎有点变了。阿福下了一个这样的推定。 他不似以往那样容易生气,也不再挑语病讥讽着自己,是哪里不一样了呢? 像是纵容着,又像是顺从着,自己对他的逾越举动他都不再计较,不管是握住他的手还是把他推倒在床上,抑或是刚才的舔嗜,他都没有表现出反感或厌恶,的确很奇怪,维轩真的变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猜测不出对方的想法,阿福仍难以高兴,他想了两个结论。 一个是维轩终于也喜欢上自己了,另一个则是可怜自己,因为他要回去了,他不想惹自己伤心。 反覆地推论下,题目简直越来越难,答案愈是隐而不见。 唉,维轩是个温柔的人,应该是后者的机率比较大,更何况他曾对自己明白地说过,他是不会喜欢自己的,永远也不会。 「你在想什么?表情这么奇怪,一会儿皱眉的,一下子又傻笑个不停,被太阳晒坏了脑袋吗?」维轩骑在一侧问道。 「没、没有啦!」 忽地,仅容一辆汽车通过的道路上驶来一辆大卡车,迫得两人先暂时分开各停在路的两侧,好让大卡车驶过。 震耳的呼啸加上柴油燃烧的浓密黑烟,薰得两人差点呛到。 「呼,好像大象奔过一样,地面都晃动着。」头一次这么靠近砂石车,硕大的轮胎几乎跟脚踏车一样大,只有几公分的远离差距,轰隆轰隆的可怕音效逼出了点惧意,维轩感叹道:「被压过去一定很痛。」 「嗯,这些大卡车已经压坏我们村里好几条马路了,最近都在建东建西,好像又有新工厂要盖在附近,就连村长也在盖新房子,也许再过几年,这里就完全不一样了。」 「是吗?」 「马路变多变宽,房子也可能改建成不同的样式,到时维轩再回来的时候也许会认不出来是同个地方呢,呵。」阿福笑嘻嘻地说道。 并肩地骑着,阿福瞟了维轩侧脸一眼。 明天以后就看不到维轩了,这种感觉还真的很奇怪,就像在强烈得炫目的太阳光下头看着远方的景像般,会扭动着,相当不实在的错觉。 明明维轩现在就在面前跟自己聊天,听得到他的声音,看得到他的身影,可是,后天这一切就不存在了,好奇怪。 以后还真能见到面吗?烈日下头的阿福,内心倏地浮现一种诡谲的感受,在脑里不断混乱地拼织交接膨胀,奇怪、奇怪、好奇怪。 「你真的要走吗?」阿福带着不确定问道,有着刚刚才得知消息的假象。 当然,阿福其实是知道答案的,就在那天他从阿昆家回来后,维轩即对他说了,趁大家一起和乐地吃着晚饭,他无法挽留这个答案的时候,好伤心,那是阿福当时惟一的感觉。 阿福不认为维轩无情,更不觉他是残忍的,阿福只觉得维轩一定会跟自己一样难过,而自己却无法改变这必然的结果,也无法让维轩带着开心的记忆离去。所以,阿福感到伤心,十分地伤心,那晚,阿福彻夜无眠。 「废话,你忘了我有多么讨厌这里吗?能离开真是求之不得呢。」维轩不再说话,大力踩着踏板往向前驰去。 真的吗?维轩,你真的对这里一点留恋也没有?任何一点东西都好,小诚、白色小猫,还是阿妈煮的食物……什么都好……我好想亲口听你说出不舍,你有点不舍。 不知为何,阿福如此强烈地冀望,或许,最想听到的是『不舍的对象是自己』吧! 紧跟着,两人往家的方向默默骑回。 第三章 幸好阿昆没再来惹事了。阿福总算结束了这阵子来的提心吊胆。 今晚的菜肴比往昔还要丰盛,阿妈特地买了只薰鸡,油亮的褐色外皮漾着引人垂涎的香味,阿妈用菜刀剁成一块一块的,把整个盘子装得满满,买了条鲈鱼,煮了一大碗姜丝鲜鱼汤,还买了一堆平常比较少吃的食材,在阿妈累积了快六十年的厨艺功夫下,化作一道道香珍美食为维轩送行。 就如往常般吃完,只是多添了阿妈一些关怀的叮咛,用餐完毕,维轩便回房去收拾行李。 「要我帮忙吗?」阿福站在房门前问道。 「不用,我已经整理好了,东西本来就不多,只是多了一些杂书而已。」维轩拍了拍桌上一个小型纸箱,「我想这箱用寄的,那麻烦你明天载我去车站前先到便利商店一下。」 「好,没问题。」 阿福望了望维轩的房间,一点显眼的改变也没有,仍旧保持着房间原有的面貌,总该留点什么下来吧!留点维轩有住过的痕迹下来。 「呀!对了,这张桌子……」 「你放着就好,我明天再把化妆台换回来。」 「好,那就谢谢你了。」 仿佛让沉寂占据这个空间,两人顿时无语。互瞧了一眼,维轩先转移目光,把箱子里的书掏出来翻一翻后又丢了回去。 「……电话……」呢喃着,阿福鼓起勇气问道,「我想跟你要电话号码。」 在张小纸条上飞快地写了号码,维轩面无表情地把它递给自己。那张脸孔就像下午时的表情一样,用着茫然的眼神不知凝视着什么?是手肘上的伤口?还是自己的眼睛?宛如想要传达某种心象的幻觉。 他想说什么呢?还是不知要说什么?抑或是根本就无话可说? 接过小纸条,阿福细心地对折收进口袋里。 「那没事了吧!我想早点休息,晚安。」维轩握住门把,缓缓地将门推送。 看着门内那张渐渐半掩去的脸,阿福的行动比语言快了一步,大手一伸压在门缘,发出喀的一声,瞬间木门转动不得。 「还有什么事吗?」维轩问道。 「呃……」吱唔了半天,阿福千头万绪也不知要说啥,只好继续僵着。 对望着约一分钟,阿福却觉得过了五百年那样久,冷汗涔涔,脸皮似乎固定住了,阿福连要打个退堂鼓的微笑都做不来。 「噗,你到底要做什么啦?」维轩咯咯地笑了出来,好像吃了笑菇那样逗趣。 听这一笑,阿福的紧绷神经终于松懈,像滩软泥般无力地放下挡在门上的手。 「哈,不过就是回去而已,我又不是要死了,怎么觉得阿福你好像来听我的遗言似的,逼得我一定要讲些什么才行。」维轩说完依稀笑个不停,方才的严肃阴霾一扫而尽。 自己的心跳彷如与维轩清脆的笑声起了共鸣,阿福觉得一阵心悸,他认为自己一定是被妖魔鬼怪附身了,不然怎会做出这样可怕的事来。 闪进门缝里,阿福反手关上门,双手一环将维轩揽在怀里,低下头对着维轩红嫩的双唇吮吸着。 这样的冲动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感觉怀里的身躯微微颤抖,阿福才恍然大醒地赶紧止住自己的逾越行为。 「不要走、不要走……」不晓得维轩有没有听到,阿福只是在他的耳边重覆地呢喃。 这样单方向的拥抱不知持续了多久,阿福反倒不好意思放开手,需要一些借口一些勇气,不然,今晚可能就这样站到天明。 怎么维轩不说话呢?再给我一拳把我推开呀!阿福在内心大喊,只盼维轩快快有下个举动。 喔!有了,怀里的维轩有动作了,但,却引得阿福无比的惊骇。 维轩的双手竟然攀至自己的腰上,微微一拢,身体更是轻轻地往自己的胸膛一靠,整个人仿佛依偎过来,阿福可以清楚地感应出对方暖热的体温与实在的重量,又是一个犹如梦境般的不实。 这是怎么回事?阿福惊叹!只好用着颤动的语音问道:「维、维轩,这是第二次……你是不是要杀了我?」 「是呀!我是很想杀了你。」维轩仰起头来说着:「要不是我明天就要走了,那我就会杀了你,眼不见为净,可是,我明天就要走了,所以就原谅你了。」 犹如梦呓般的声调,阿福仍旧无法从维轩的话里猜测出真正的意涵。 原谅我?只因为要离去了,因此原谅我,这是什么理论? 就好像大哥吃了自己藏了好久的冰淇淋一样,因为是大哥所以可以吃,因为大哥在外面读书很辛苦、很少回家所以可以吃,不、不对,这样的譬喻不太对,可,阿福也想不出什么比较贴切的比喻。 对了,简直就如那次一样,阿福忆起那次大胆的举止,仰躺在床褥上的维轩也是如此说道:『你做吧!反正我快要走了。』 明明就不喜欢自己,为何要这样说呢?是在安慰我吗?我不需要同情,我只希望你也能喜欢上自己;我不需要你的大方,我只希望你能诚心诚意地告诉我,你的真心是什么? 有点失望、有点生气、有点自暴自弃。有着一点点无法控制的怒意酝酿着,阿福不懂自己为何有如此异常的情绪。 「你的意思是无所谓?」阿福赌气地问道,「那么我对你做任何事你都无所谓?我现在就上你也是无所谓?」 维轩轻轻松开自己的双手,仰起头来的眼光里浮漫着疑惑。 「原来我给你的感觉看起来像是无所谓?」迷惘的漆黑瞳孔映着阿福的脸庞,维轩把头颅在阿福的胸前蹭了一下,像是个无意义的举动,续道:「算了,就当做是无所谓吧!」 「维轩,你把话说清楚,我不要你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虽然喜欢对方如此顺从的依偎,但,阿福还是把距离拉开,「你讨厌我吗?」 「不讨厌。」往前一靠,声音从阿福的胸前传出,维轩把话语埋在阿福的心里。 怎么搞的?阿福再次把维轩的头颅从自己的胸膛拉离,他有点无法忍受维轩这样的举止,相当异常。 「那你喜欢我吗?」 『吗』的音还未停,维轩直接了当地回道:「不喜欢。」 「那样的话……」阿福的思绪转了转,立刻毫不犹豫地问出口:「那天晚上,你为什么吻我?」 霎时,维轩睁大了眼,像是瞧见了一件惊悚骇俗的杀人命案,凶手把刀刺进了被害者的胸口,四溅的艳红血液闪着妖异的光,而他也待在现场,只能孤立无援地呆站,他的眼里也染上了一层与被害者相同的极端恐惧。 霍然推离阿福,维轩白煞了张脸大喊道:「胡说什么,你在作梦吧!我怎么可能做出那样的事!」 「我没有做梦,我记得很清楚,在医院的那个晚上,你真的吻了我,为什么要那样做?」 「我说我没有做就是没有。」维轩坚定地回瞪一眼,但,看在阿福眼里却有种虚张声势的感觉。 「为什么你不承认呢?既然你不喜欢我为何还要回应?还是你觉得这样做很好玩、很有趣?难道伤害别人是你的兴趣?……」 糟糕!说得太过份了。阿福后悔地瞅着维轩,深怕伤了他的心。 但,阿福知道,他早已伤害他了,就在自己提出疑虑质询的时候,就在揭开对方的秘密的时候,伤害已在自己的愚昧下形成。 仿佛隔了一面镜子,阿福觉得现在正在思考的自己宛如待在镜子里头,而外头的那个自己是个超级差劲的王八蛋。 他无法打破这面薄薄的玻璃,去制止自己那张失去理智的伤人嘴巴,拼命敲打玻璃的结果,只是引爆了头壳里的连锁炸弹,轰地一声,更是把理智消磨殆尽,耳里嗡嗡作响。 维轩的脸似乎又更白了,好像涂了一层厚厚的粉,阿福想伸出手把那层遮掩住维轩光采的白粉拭掉,让他的脸庞恢复以往的健康红润,拭掉他唇瓣上的苍白,让他说出孩子气的话,让他微笑。 不知为何,那张一起关爱猫咪的笑颜一直在阿福脑里盘旋,那是维轩最纯真的笑容,第一次阿福所瞧见的笑脸。 于是,阿福伸出手,照自己的想法伸出手,然后,手背一阵疼痛,原来是被维轩给大力地挥开了。 「是呀!我是吻了你,那又怎样?你不也莫名其妙地吻我,我只是玩回来而已,这样你满意了吧!对了,还有!」突地向前,手指插进对方发丝里一扯,压下对方的头颅,「接吻要像这样子才对。」维轩攫获阿福的嘴唇状似陶醉地吻了起来。 一把攥住维轩的肩头,阿福慌乱地想推开,看到维轩缩紧了肩膀眼底露出了惧意,阿福才蓦然想起他的伤,赶紧放开维轩。 片刻,维轩扶着自己的伤处,目光空洞地说道:「这个早就不痛了,刚刚只是被你给吓了一跳。」 我才被你吓了一大跳咧!阿福愧疚地想着,理智像是回来了点。 「喏,你还想玩吗?」维轩抚摸着阿福的脸颊,唇角漾出了一个上扬弧线,软语道:「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你,别太自作多情了,你的年纪轻得可以当我弟,我是不可能喜欢上你的。」 方才冷却下来的气温一下子又被维轩的话语挑得沸腾。 阿福疯狂地大喊着:「你骗人!你骗人!」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因为维轩明天就要走了?因为没有时间了?焦急着,阿福内心满是着急。 他好想知道答案,可是维轩就像戴上了一顶冰冷坚厚的面具,怎样也无法看透他。 「这就是你的真心话吗?」心灰意冷地转身,阿福想离开这个房间,离开这些让他焦躁的空气,离开这个让自己伤心的人。 才踏出了一步,后方有股温暖覆了上来,阿福知道维轩此刻正贴附在自己的背上,紧紧地抓着自己的上衣。 不只是自己反常了,连维轩也变得怪异了。今晚的话语与动作都不似维轩平日的举止,不晓得是什么东西将开关引爆,阿福觉得相当浮躁。 对了,是天气吧!最近这几天太热了,雨也没下上一滴,可能就是这个缘故把我们两人的头脑都给烧坏了。 可是,我不要你这种模拟两可的态度,请你认真地面对我。 「你到底喜不喜欢我?你说呀!」一回身,大力抓着维轩的手腕,阿福难以置信自己的口气竟这么凶。 维轩摇了摇头,「我是个男人呀!如果不回去,难不成整天就窝在你家当你阿妈的孙媳妇,况且,离开这里不是我所能做的决定,是公司,我真的只是一个小职员而已,我要工作才能活下去。」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对不起。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果然不求回报的爱太困难了,阿福此时才明了,自己多么希望维轩能有所回应呀!那些与维轩一同渡过的欢乐日子像梦境般虚幻,阿福现在已经开始怀念起来了。 幸福的滋味好像离得有点远了,阿福想不太起来遥久前,在心底的那股甘甜味道。 但,阿福无法舍弃、无法讨厌,就算对方即将离去了,阿福他还是喜欢眼前这个人。 *** 早晨八点,医院里已排了一堆挂号人潮,生意相当旺盛。 八点半,所有的医生都正式开始看病,维轩与阿福也溶进了这堆人群里。 差七分钟十点,拆完了伤口上的线,两人快步地从医院离开。 「对了,找间便利商店我要寄东西。」似乎今日会是很繁忙的一天,维轩已经出现疲惫时的恍惚症状。 说起这个,其实有一大半的原因全是阿福的错,要不是昨晚突然进门发飙,维轩也不会感到如此倦累。 「好。」阿福回道,眼睛便开始在街道上搜寻。 在间马路转角的seven-11外停车,维轩拎了那箱装满书与杂物的纸箱往收银台一放,店员便七手八脚地拿出纸尺来测量,维轩则将三联单填好付了钱,等着店员把一张收据撕给他。 阿福买了瓶矿泉水也站在维轩身边算帐。一上车,却将矿泉水递给维轩。 「这给你在火车上喝。」 「谢谢。」 「我本来有礼物要送你的,可是有点来不及。」阿福抓抓脑袋,续道:「等你下次回来时,我再送你吧!」 那你的礼物还真廉价,用一罐矿泉水就抵掉了。维轩胡想着,他知道礼物是不能用价钱来衡量的。已经恢复成以往那个憨厚质朴的阿福了,从他的脸上看到熟悉的笑容,维轩感到一阵窝心。 「可以透露是什么吗?」维轩好奇地问着。 「嘿嘿。」阿福又傻笑了两声,反问:「维轩你下次什么时候会回来?」 下次?这个下次可以很短也可以很长,可是维轩觉得后者的机率比较大。 「不知道,等我有空,放假的时候吧!」维轩敷衍地回道。 「对了,你知道家里的电话吗?我没有手机,你要找我的话就打家里的电话。」 维轩点点头,说道:「念一次给我听吧!」 真不了解这样交换号码有何意义?维轩非常确定自己绝不会记得这件事,等自己回到了原来的都市,重新过着无聊却又忙碌得无法思考的生活,大概就将这段短暂的旅程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他不会打这通电话,同时,也祈求阿福别打过来干扰他。 他没那份勇气也没那份谦虚,他只是假装高姿态地目空一切,所以,无情就成了他最基本的表现,维轩记得最疼爱自己的爷爷过世时,他一滴泪也没掉过,更别说相处才短短几个月的人了,可是……可是为何那一次却……掉泪了? 『也许我比自己想像中的还要来得更喜欢这个人吧!』 把号码输入手机里,维轩看了看手表,知道分离的时间又拉近了。 嘈嚷的火车站就在眼前,维轩下了车,看了看阿福,像得了失忆症般,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送你到月台吧!」阿福下车说道。 维轩只好点点头。好奇怪,原以为会很难过,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自己的内心竟出奇地平静。原来自己真的如此无情呀!那么容易就将某些情感给割舍掉。 好矛盾,浓热的喜欢以及冰冷的无情竟能在自己的内心里共存,维轩头一次察觉原来自己是个如此矛盾的人。 『自己的心到底是冷的还是热的呢?或是两个相抵触结果连温度也没有了?那自己的心还在跳动吗?』 懵懂中,维轩取了车票顺便买了张月台票,通过剪票口,两人往北上的第二月台走去。 刚在车站大厅的众多人潮到了月台上有舒缓了些,但,放眼望去仍是人来人往。 「别看我们这边偏远,这个站其实是个大站,人口流动相当频繁,只要每到假日一定是人挤人,有的是回家乡休息,有的又是外出工作、念书……」阿福在第6车的招牌下站定说道:「维轩,希望你也能把这里当成另一个家,要是觉得累了就回来吧!我还有阿妈永远都在这里等着你。」直直望着维轩,阿福给了一个十分美满的笑容,宛若说着随时都欢迎着你一样。 睁大了眼,维轩有种决堤的错觉,一股强大的情感突地撞击过来,让他有点措手不及、有点晕眩,那是股不舍与爱恋所交织起来的感觉。 地面传来微晃,倏地,车站的广播大声说着:『现在即将进站的是10点37分从屏东开往松山的自强号列车,请各位旅客不要靠近月台边,以免危险。』 用台语重覆第二遍时,橘色的子弹车头已驶了进来,坐在椅上等待的乘客也全都骚动起身,向着月台边靠近渐渐围拢成一坨坨的人群。 在身后的火车发出尖锐刺耳的煞车声,还有火车笨重硕大的躯体压在铁轨上的喀喀声,那些声音仿佛都在催促着维轩该转身排队好进到车厢里。 要搭上火车才行,得快点上去,我要回去了,要把你彻彻底底地忘了……维轩脑袋尽是这些念头,可,双脚却无法挪动半分,只能眼睁睁地盯着阿福。 快呀!再对我下个指令呀!说句再见好让我上车去。 「维轩,你喜欢我吗?」在高分贝的火车噪音里,阿福带着有点稚气的笑意问着,那是一张令维轩万分揪心的脸庞,宛如有着些微期待,又有些感伤无助的神情。 从月台另一侧吹来了凉快的风,拨动了阿福的头发、宽敞的衣摆,也拨动了维轩沉寂的灵魂。 他的笑容令维轩焦躁、不忍、难受、自责…… 该死! 咬了牙,激动地回道:「……不、不喜欢,我根本就不喜欢。」可恶!你还问,到底要问几次你才甘心。内心仿佛纠结在一起,倔强着神情回瞪了一眼,维轩紧紧咬着下唇,逼回眼眶快欲掉落的潮湿。 原来自己的感觉是这么地浓烈,这么地炽热,烧得自己好痛苦。 之前的平静只是种酝酿的形式,正因为悲伤到了极点感觉全都被冻结麻木掉了。维轩觉得自己的心像被股无形的力量揪紧,捏得好痛,整个感觉宛若悬在半空中那样不安,那样难过,他知道自己回去要痛苦上好一阵子。 对于眼前这个人,除了牵挂还是牵挂,维轩的心情就像待修的沙发,糟糕透了。 瞪着阿福,四周的铃声不约而同地响起,维轩丢下了句:「再见。」后便快快地钻进车厢里了。 *** 只要有一个开始,就会有一个结果,但,这结果并不就代表了结束。 维轩在车上百感交集,他不知道这样的结果是否最好,但,他选择了,所以,维轩只能任由它发展下去,而他所能做的就是在一旁祷告,期望有个好的结束。 漫长的车程,等到维轩到达目的地时已是下午2点半,很难得,火车只有误点了十分钟,搭了将近快四个小时的火车,坐得屁股都快裂了。 走出车站,维轩还真有彷如隔世的幻觉。若要举个例子,大概就像是早上待在荒芜的沙漠中,而下午却突然闯进了生态丰盛的热带雨林里。 嘈杂喧嚣的人潮、车水马龙的大道、污浊凝滞的空气、琳琅满目的商店,还有堆数不清的高楼大厦,一抬眼,四周皆是宣传招牌,擦身而过的年轻情侣说着现代青年用语,身后的服饰店播着许慧x动感的歌曲唱着失恋如何如何,突地听来还真有点刺耳难以接受。 这什么怪歌,是新人吗?与乡下截然不同,这里是个因为『人』而充满着活力生气的流行都会。维轩不自觉地会心一笑联想着,若是乡下要热闹的话,大概就是靠那群不会口渴的蝉在撑腰吧!不然,到处都静悄悄的。 忽地,觉得自己有点无法适应这种快速袭来的庞大资讯,维轩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随便找了家简餐店把尚未解决掉的午餐当成下午茶吃完,维轩稍稍振作在车上萎靡至极的精神,厘清自己浑沌的脑袋思绪。 饥饿一解决,心情也就跟着好起来,想法也就乐观了点。 拨了通给母亲的电话,才响了第一声就有人接听,母亲的关爱声音立即传入耳里。 『喂,维轩?』 「妈,我已经到罗!」 『你现在在哪里?我过去接你。你也真是的,怎么回来的时候也跟离开的时候一样,都不通知一声,你知道妈妈有多担心吗?』母亲的急切声音听起来好熟悉,让维轩有点欣喜、放心。 「我知道,下次不会了。」 『你外调期间也不回来探望一下,妈妈很想念你耶!还以为你真的失踪了。』 「很远嘛!我讨厌坐那么久的车,好了,妈,你开车小心点喔!我在这里等你。」 跟母亲讲了大略的位置,维轩点了一杯咖啡继续候着。 等待期间,仿佛战争过后的平静,思绪沈淀,心境渐渐地澄明,陆续传进耳里的声音不再那么刺耳,维轩总算习惯了这样迥异的环境差别。毕竟这里才是维轩自小生活的地方,他属于这里,这里接纳着他,一会儿就令他完全地适应了。 霎时,一股回家的安心油然由生,维轩暂把烦忧都抛至脑后,他现在只想好好地休息一番,然后专心地工作。 眼熟的福斯passat1.8t在对街耀着白光,匆匆买单,维轩往对街走去。 驾驶座的车窗摇了下来,母亲正对着自己挥手。 敏捷地坐进车内,维轩道:「妈,你先载我回公寓吧!我想把行李放下。」 「好,你这么久没回来,老妈今天也不想放你走,待会儿我们好好聊聊,让妈妈瞧瞧你变瘦还变胖?」 离开了热闹的市中心往住宅区驶去,晃过车窗的景色全是那么地熟悉,以往的维轩大都匆匆一瞥而过,压根儿不去理会,现在的他宛如与记忆中的景像相比较,不由得细细地观看,然而,他却无法说出他爱哪个地方多一点。 进到住宅社区的地下停车场把车停妥后,母亲便热络地挽着维轩的手臂上楼。 打开自家大门,一股沉闷的霉味夹着热气扑鼻而来。赶紧把冷气、电灯全打开,顷刻,房间里的气味才宜人居住。 「维轩,真不好意思,妈太忙了,没能过来帮你打扫。」母亲在厨房调着花茶边说道。 「不会,反正也没人住,倒是妈,你别忙过头了。」维轩用拂尘在客厅的沙发椅上挥舞着,扬起了一片灰尘。 「来,喝茶吧!这是妈新学的调法。」 母亲用着一只剔透的水晶茶壶盛着淡蓝色的透明液体,看起来真不像能入口的东西,托盘上还摆了两个精致小巧的茶杯,一看就知道是依母亲的眼光所挑选的,自家百年不用的厨房里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东西,定是母亲带来的。 「妈,这茶杯你买的吗?怎么以前没见过。」 「呵,它们很可爱吧!不过不是我买的,唉,维轩,不是我爱说你,你怎么连自己女友买的东西都给忘了,这样是不行的。」 女友?这还真令维轩吃惊,不是早就断光了吗? 「来,喝吧!」母亲将花茶倒入杯内,白烟向上蒸腾,颜色又起了变化,更蓝了,同时,一股花香漫了出来,维轩闻到了薰衣草的香气。 「让妈妈看看你,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当然有,我敢肯定变胖了。」在那里三餐正常吃,可没一餐给饿到。 「胖是看不出来,倒是觉得你晒黑了,头发要修一修,都盖到眼睛了,怎样?有没有学到些什么回来?那边的人对你好不好?」 「嗯,没学到什么,不过,那里的人都很亲切,蛮好的。」当然要扣掉阿昆那堆小混混,对了,肩膀的伤不能被母亲发现,不然她会担心的。 母亲又凝视了一会儿,一下子拨拨维轩的头发,一下子又帮维轩理理衣领。 「什么时候要回公司上班?」 「后天。」啜了一口茶,温热无味,直到咽下去后才闻到满嘴的花香。 「薰衣草有安定神经,镇定心神的功效,妈觉得还挺不错的,如何?」 「好像还有其它的味道。」 「没错,还有玫瑰、紫罗兰、茉莉、菊花……」 这茶还真有它的效用,在母亲逐一的解说下,除了明了母亲对花茶的热爱,还让自己的紧绷神经松懈,整个身体好像都放松了,有股想睡的疲累。 与母亲再聊了一会儿,维轩问道:「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用了,你坐了快一天的车,好好休息吧!我有空会再过来看你。」 「好,开车小心,bye。」 在门口送走了母亲,维轩一个仰躺跌进沙发里,闭上眼,昏沉沉地睡去。 第四章 再次醒来已是黑夜,维轩翻个身,下意识地叫道:「好暗,阿福,帮我开灯。」 半响,静谧的黑暗里只有空荡荡的无声徘徊,外头传来了车子奔驰过的喧嚣,忽远忽近。 原以为一觉睡醒大概是天亮再不然就是凌晨,未料,维轩只睡了一个钟头而已。 半爬起来,这种时空倒错的感觉还真令人难受。 开了灯,晚上八点,用着恍惚的眼神瞟了瞟四周,果然是自己的家没错。 「啊!对喔!我已经回来了。」 到浴室洗个冷水澡,把散涣的心智冲刷掉。 好饿!打开厨房的冰箱,有半瓶过期五个月又二十四天的牛奶,一整条只咬了一口的发霉法国面包,还有颗鸡蛋,一敲开臭得要死,维轩放弃搜寻,看样子得到外头买吃的。 麻烦!手里提了一个御便当,心里咒了一声,维轩觉察乡下也有它方便的地方,那就是自己不用到外头买吃的。一天三餐,这样每天就要买吃的买三次,太麻烦了。 维轩想起今早吃的小米粥,里头还加了阿婆自己在后地栽种的芋头,吃起来很香很甜,而且还有……那个人……明明早上还瞧见他的,怎么现在感觉好遥远。 坐回刚才自己躺在上头睡着的米白色沙发,打开电视,新闻主播沉稳有条理的声音立即充斥了整个空间,让维轩感觉好多了。 掀开便当,扒了一口饭,虽然蒸着热腾腾的白烟,可是却觉得一点暖意也没有,好冷,好冷清。 只有自己一个人吃的晚餐,没有人陪伴的晚餐,没有人可以和自己聊天……有种惨淡的感觉。 原本这时候有他的声音的…… 习惯的人不在身旁了,这种感觉好寂寞。 自己真的与阿福生活在同一块大地上?好虚幻不实的感觉。台湾明明那么小,为什么自己跟阿福的距离却如此地遥远?望不见,也听不见。 愈想愈觉得难受,一滴控制不住的泪水无声无息地滑落在便当里。 他会不会也觉得无聊呢?没有自己在一旁会觉得寂寞吗?阿福…… 不过才分离了半天感觉就这样难过,维轩难以想像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希望能渐渐地淡忘掉,把他当成自己人生记忆里的小插曲就行了。 『唉,还真有点感伤呢。』维轩自我嘲讽地想着。 *** 回到公司上班已经一个星期了,维轩终于待在自己喜欢的部门里工作,他想,这大概是回来后惟一可以感到欣慰的一件事了。毕竟被公司外放,又被小混混刺伤,这些在心灵造成的损失可都找不到理赔对象。 加上凭往昔的为人形象,维轩也无法对公司里的职员诉苦,大家只爱听些鸡毛蒜皮的娱乐八卦。 这样也好,维轩反倒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世外桃源,把自己的工作做好,落得轻松。 抬头望望办公室里的时间,还剩五分钟下班,但,有些职员的时间就是过得比上班时间快,早已把东西都整理好,坐立不安地盯着时钟瞧,时间一到,宛如逃生似地冲了出去,打完卡,咻地一声就不见了。 维轩姗姗地收拾东西,想着要如何消磨晚上的无聊时光。 避开电梯的拥挤,维轩走着楼梯下楼,一出公司门口,有个女人叫住了他,女人扶着大肚子,穿着臃肿的孕妇装,一头及肩的挑染长发,因怀孕而稍稍水肿的脸蛋上镶了一双散发着甜美诱惑的琉璃眼瞳,眸里更是载满了笑意,就算对方是个孕妇,但,仍能让人感受她的魅力与女人味。 乍听之下完全想不起这人是谁?但,一瞧见对方眼角下那颗小小的美人痣,以及笑起来的可人酒窝,维轩立即明了来者何人。 「高玉玲。」这女人就是害维轩被放逐的罪魁祸首,因为她老爸的职位比自己高得太多了。 「连名带姓地叫听起来好陌生呢。」玉玲笑嘻嘻地说着,看不出她的来意是善是恶,「好久不见啦!维轩。」 「找我做什么?我们应该已经分手了吧!」知道要是再惹上这女人,可能又会下场凄惨,维轩立即张起警戒小心应对。 「别这么快打发人家嘛!好不容易听到你回来了,人家有点话想跟你说。」用着甜蜜的语调讲着,闪烁的眼睛还不时地眨巴眨巴,最后说完一抹艳丽的笑意浮上了唇角,若不是对方是个孕妇,想必四周有看到的男人定扑了过来。 过去的自己就是领略过这甜美陷阱,才了解这女人裹了多么危险的糖衣。幸好维轩早已看透她的把戏,完全不为所动。 「我跟你没啥好说的。」一讲完赶紧越过这女人,维轩完全不想理会自己有没有风度这种芝麻小事。 「等一下。」难得的正经语气,玉玲续道:「你收到我的礼物了吧!我特地送过去的呢。」 「什么礼物?」 「你家厨房里不是有对可爱精致的情人杯吗?你母亲应该很喜欢吧!那可是我花了钱,依照伯母的喜好买的喔!」 维轩讶然,虽然交往时有带她与自己的母亲认识,但,万万没想到玉玲竟跟母亲那样熟络。 「骗人,你挺个大肚子我妈……」仿佛想到什么,维轩识相地闭起嘴来。 玉玲战胜般笑着,问道:「你今天没开车吗?」 瞪了一眼,冷峻回道:「你在这等着,我去开车过来。」 *** 「好了,你想说什么快讲吧!」直接把玉玲载回家里,维轩奉上一杯茶说道。 「别这么凶嘛!还以为你回来后会变成好男人呢,怎么还是这副样子,唉。」玉玲长叹,啧了一声。 「真不好意思,本性难移。」维轩一说才发觉自己真的又布满了尖刺,在乡下那个笨拙又悠闲的自己似乎不见了。 到哪里去了呢?那个人口中时常说的温柔去哪里了呢?如果再见到他是不是就可以变得温柔了,再也不会被自己长出的利刺给螫伤呢? 维轩脸色一沉,好像有东西遗落了,掉在那个遥远的地方了,好远好远…… 「你怎么啦!维轩?」 反省了一下,说道:「对不起,我……不该对女士这么凶。」 「天呀!我有没有听错?维轩你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吗?」相当讶异的声音。 维轩点点头,「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喔!等等。」玉玲拍了拍胸口,镇定自己的惊愕,「维轩,你有点不同罗!这真是个好现象呢。」 玉玲抚摸着维轩的脸颊,深情地望着,唇上还带了抺说不出意韵的微笑。 「不过,还真得太迟了。」玉玲婉惜地笑了一下。 突地,玉玲轻轻地吻了一下维轩,轻轻地,很快就放开了对方。 「玉玲?」 「你以前很讨厌亲吻,还记得吗?」稍稍与维轩拉开距离,玉玲捧起茶杯喝了一口。 「是吗?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不太喜欢口红的味道罢了。」 「不,我记得很清楚,你以前送我回家后我都跟你索个吻,而你只是吻脸颊,再不然就是额头,你碰触我的嘴唇次数寥寥可数,就连做爱的时候也是,不过,你刚刚都没有避开喔!真不错,是谁改变了你呢?好羡慕她喔!」 皱起眉头,维轩越来越搞不懂玉玲的来意,好像把话题都扯远了。 「哪有什么谁呀!我真的变得那么明显吗?」维轩拨了一下头发,说道:「我才觉得你变了,以前的你根本就不会说这种话,有时你还挺咄咄逼人的,害我也跟着你吵了起来。」 玉玲呵呵笑了两声,抚着自己隆起的肚子,「我想大概是宝宝的力量吧!她让我觉得这个世界变得不一样了。」 「是吗?」 「觉得在自己身体里面蕴酿着另一个生命好不可思议,她有心跳有呼吸,有时还会踢踢我的肚皮,仿佛告诉着自己,叫我不要忘了她似的,很奇妙呢。你要不要听听看呢?」 「你是不是感人的日剧看多了?」光把耳朵贴上怎么可能会有声音,如果你拿医生用的听筒过来还有可能。但,维轩还是照做了,假装得有模有样。 「很有趣吧!」玉玲笑笑地说着。 「玉玲,你和那家伙结婚了吗?」 看着玉玲摇摇头,维轩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 「你有对我妈说些什么吗?」 还是摇摇头。 维轩只好说道:「你现在还住在家里?」 「早就被我爸赶出来了。我现在寄住在朋友家,住了太久了就换一个,现在刚认识的朋友对我还不错,不过,孩子快生了,可能得再换个地方住。」 呼了一口气,维轩说道:「你来我这里住吧!反正我只有一个人。」 「咦?」玉玲诧异地发出疑问,「哇!还以为你会赶我走,没想到你竟然先提了。」 「怎么?不想就算了。」 「不、不,当然好。」忽地,玉玲用着落寞的口气说着:「真是对不起,那时候你跟我提分手我真的很生气,结果就一口赖定孩子是你的,没想到我爸还真的发怒了。」 「是呀!我真的被你给害惨了,不过,现在也回来了,一切都过去了……」 过去了,没错,一切都过去了。那个遥远的地方,在那里的人影好像也都过去了。 「你真变成好男人了,唉,可惜。」玉玲又是一阵唏嘘,仿佛怀孕令她变得多愁善感。 明了玉玲怀的孩子不是自己的,但,那时对方背叛自己的愤怒感觉已不复存在,加上又了解她的处境,维轩一点也不排斥这个女人,更别说憎恨她了。怀孕的她似乎比自己还坚强,让她住下来,也许是希望能从她的身上获得些许的勇气吧! 「你现在还恨我吗?」玉玲带着探索的眼神问道。 「不会。」 「果然,那时的你没爱过我怎会有恨呢?」自嘲地笑了两声,玉玲站起来道:「真好,你长大罗!」说完还朝着维轩的脑袋拨了拨,把他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 「玉玲,你别闹了,孩子都还没生就一副老妈的样子,小心老得太快。」 「呵,也不错呀!有一个这么大的孩子供我差遣,我高兴都来不及,老算什么。」 「预产期是什么时候?」 「下个月的月底。」 「喔,那生完你有什么打算吗?总不会就一直待在我这里?我是不介意,怕我妈误会而已。」 「嗯,走一步算一步罗!看是我父亲先原谅我,还是这孩子的父亲先连络我,呵,不过好像这两个都不太行,我爸是没那么容易消气的,就算气消了,他也很难拉下面子接我回去,至于他呀!应该是不会和他老婆离婚……」 「你真傻,干嘛僵持到现在,那时早点把孩子打……」发现自己讲了一个残忍的说法,维轩赶紧住嘴。 「我那时也想呀!可是就是自己爱负气,结果就太迟了,不过,我现在一点也不后悔,我挺高兴有孩子的,她让我觉得她需要我,需要我将她生下来,然后好好地扶养她长大。」 「你这样想挺好的。」怎么好像自己认识的人都乐观到种使人无法理解的境界,维轩又想起在遥远地方的那个人,他的乐观跟玉玲不相上下。 「好了,我等下把客房清一清,欢迎你随时过来。」 「嗯,谢啦!」玉玲将最后一口茶饮尽,「那我得先回去告诉我朋友一声。」 「要我开车载你回去吗?」 「不用了。」走至门口,玉玲又转头道:「虽然我现在对你没有兴趣,不过,我倒是对那个改变你的女孩有兴趣,她到底长得怎样?比我美吗?还是那种娇柔温驯型的?」玉玲的语气带着赞叹,仿佛说着:『竟然能把你变得这么多。』 维轩一听,心中一紧,这问题还真难以回答,只好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不是女孩,他也不娇柔温驯,虽然个子很大,但他很温柔,总是天真无邪地笑着,有他在身边一点也不觉得寂寞。 好想他……想见他…… 「呵呵,看样子你终于坠入爱河里了。怎么,乡下小姑娘没给你电话?」玉玲露出促狭的微笑,小巧的梨窝俏皮地嵌在两颊上。 「你这是什么恶心过时的话呀!快点回去了。」 「好,到时我搬过来再听你讲。」 「你放心,我死也不会说。」 刚刚被挑起的感伤情绪还在心海里残留了几朵碎浪,在门口又跟玉玲胡扯了两三句,维轩的心情才算好多了。 真是不可思议,方才与玉玲的相处模式简直与过去截然不同,像是朋友般地闲话家常,维轩只记得他们两人分手前的相处到最后总是以吵架结尾,因为他觉得玉玲是个无理取闹的女人,任性又骄傲,但,方才与她的聊天根本就察觉不出和以前是同个人,维轩还真不知到底是谁变了?是她呢?还是自己? 都有可能吧!懂得用心去听别人讲的话,懂得用心去了解对方的想法,懂得用心去思考每一件事情……是呀!用心之后,自己的世界也就变得不同了,有时宽阔了许多,又有时狭隘了起来,怎么改变端看自己怎么跳脱了。 走回房里,玉玲一离去仿佛使房间更空荡了,维轩突然有点后悔没把对方留下来陪自己吃晚餐。 因为现在的维轩又跳进了一个狭窄的世界里,寂寞的世界里。 自从回来后,维轩对于寂寞的感觉愈是敏感,白天就算在人多的办公室里工作,他还是觉得寂寞,他说不出来那种阴沉的感受,只是那种苦闷的感觉像是鬼针草的种子,不知不觉地黏在他的身上,等到察觉时,才知道自己身上已沾染了一大堆,拔也拔不干净。 有时那感觉又如手机游戏里的吞食蛇一样,在他的心里盘旋,找不到出口地缠绕着,越吃越长,越吞越大,他突地好害怕就这样被那种感觉淹没。 啊!不懂,真的不懂!为什么自己变得这么脆弱。维轩在心里喃喃念着那人的名字,努力不让自己屈服于眼眶里的潮湿。 没有你的日子真的好无趣,整个人软趴趴地毫无力气,不管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思绪的齿轮似乎停止运转,总是停在同一格画面上,那个画面有张令人怀念的脸庞,脸庞上漾着爽朗的笑容,像太阳般散发了光亮热度,使人在回想的同时感受到他的温暖,和煦地照耀着自己。 好想念对方……想再看看他的脸,再听听他的声音,再和他一起玩烟火,再和他一起玩着过时的电玩游戏…… 『可恶!什么时候自己的记忆力变得那么好?』维轩知道自己真的选了一个最糟糕的结果,而这结果似乎不会太快结束。 *** 一组念起来毫无意义的阿拉伯数字。 阿福一直盯着瞧,就算把纸张丢了,他还是可以从早已深烙的记忆里,一字不漏地抽背出来。 因为他已经看了不下万次,但,阿福仍是缺乏了一个动作指令,一个能让他拿起话筒拨打的指令。 『也许真正残忍的是自己也说不定。』 阿福忆起维轩离去时的最后表情,仍旧那样清晰,那样鲜明,仿佛在阐述自己的罪过般。 又惹他伤心了,那时候应该好好跟他说声再见,好好跟他道别的,而不是逼迫他说出那个自己想知道的答案。 「还不睡呀!」阿妈轻声说着,她正要越过客厅去倒杯水喝。 「等下就睡了。」 「老板没有打回来吗?看你每天都坐在电话旁,真是的,不就打个电话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阿妈说完,作势拿起话筒,「来,让我这老人家帮你打,电话几番?」 「不、不用了,阿妈,你快去睡啦!我也要去睡了。」阿福说完,一溜烟地跑进自己房里。 他何尝不想打,只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罢了,加上维轩早就回去好几天,可以延续的话题、气氛都已错过,阿福真不晓得要跟维轩聊些什么。 问说:『你已经到家了吗?』、『现在过得如何?』,还是『工作得顺不顺利呢?』,阿福晃了晃脑袋,觉得这些问题都不是自己想要的,因为他自己明了,他最想说的是:『维轩,你回来吧!』然后,对方可以给他一个确切的答案,『他回来。』 不过,阿福当然知道,这简直是比天方夜谭还要神奇不可能的事。 「好想念你喔!」阿福仰躺在床上喃喃说着,「你一走都没人陪我聊天了。」 打电话给你会不会打扰到你呢?还是你会觉得我很厌烦呢?啊!也许你也是和我的想法一样吧!所以,也就没有打给我。 呼,怎么可能,维轩怎么可能打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不喜欢,我根本就不喜欢。』 月台上的那句话仿佛仍深印在脑海里,每想一次,心就痛了一次,阿福依稀记得维轩那悲恸的语调,宛如极力地澄清什么、否定什么,阿福的仅存一丝希望也在那句话里被磨灭了。 这就是阿福几天来顾忌的事,就像一个解不开的结,他好怕真的打了电话后,接触到的是维轩冷冰冰不欢迎自己的声音,好怕。 「我要送你的礼物快做好罗!你找一天回来瞧瞧吧!」阿福模拟似地说了一次,还是觉得不满意,又再说了一次,两次、三次……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翌日清晨,阿福猛然转醒,一个敏捷起身,看了手表,原来才清晨五点,外头的天空还有点灰蒙蒙的。 这种经验还蛮少的,就是睡醒有个错觉,没有睡眠这段时间的空白,今早的记忆是紧接着昨晚的记忆,阿福觉得自己还是在呢喃着昨晚想告诉维轩的台词。 不知哪来的勇气,阿福直接跑至客厅,拿起话筒拨着那几个背得滚瓜烂熟的数字组合。 *** 铃……铃……客厅响着急促的电话铃声,维轩不得已只好从舒适的睡梦中爬起。 是谁呀?天都还没亮呢,真烦,为什么不打手机咧?这样我还得下床耶!真是可恶,浪费我的睡眠时间。 半梦半醒地接起电话,竟然是玉玲打来的,背景声音有点吵杂。 「玉玲,怎么这么早打来呀?」 有点生硬的声音,『啊吵醒你了,真不好意思,呵。』 听出有点不对劲,维轩收起睡醒的不耐烦脾气问道:「你怎么了?」 『……我刚刚不小心从楼梯上跌倒,现在在医院里……』说不到两句,玉玲那端传来啜泣的声音。 「玉玲?」 抽泣两声,玉玲总算恢复原本的语调续道:『我自己叫了救护车,可是我的朋友好像还没回家,我联络不到,所以,维轩,你可以来陪我一下吗?』 「好,我马上过去。」 问明是哪家医院,维轩随便套了件衣服,拿了车钥匙就要离去,不料,从自己的卧室里传来熟悉的手机旋律。 有种突然被吓一跳的错觉,但,匆忙的维轩来不及理会,打开门往停车场走去。 第五章 还没正式开始接收病人的看诊,维轩只能绕过深锁的医院大门,从医护人员聚集警备的急诊室门口进入。 搭上电梯,按下玉玲告诉自己的楼层,叮咚一声,电梯很快就到达了,虽是客人稀少的清晨,电梯里的广播仍是为维轩服务,说明第几层楼到了,还要注意扒手之类的话。 「维轩,这里。」进到玉玲说的病房,只见她微微地朝自己摆了摆手。 「有没有怎样?医生说了些什么?」 「手腕、膝盖有擦伤,然后……羊水有点破裂……」宛如咬着牙,毛细孔冒出了细小水珠绵密地覆盖在玉玲的额头、两颊上,她继续说道:「……如果阵痛得太厉害,可能就会提前生产了,嗯,医生有帮我打了安胎剂,可是觉得好像没什么用。」 听了听,维轩说不出『你要加油』或『保重』这类敷衍式的话语,只好问道:「很痛吗?」 「当然呀!我觉得我现在就像食物中毒,好想上厕所那样,痛死了!」 看着玉玲还能有说有笑,先前的担心马上就消失了大半。 「真是的,被你的哭声误导,还以为很严重呢,结果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什么东西都没带。」 「呵,真不像你,难得看到你这样匆促,应该拍起来,然后做个前后大比较,那个改变你的小姑娘一定会很自豪,呜!」又是一阵抽痛,让玉玲乖乖地闭上了嘴。 「少说点话吧!小心咬到舌头。」 「啧!看样子成效还没满分,可惜、真是可惜!」 「不跟你鬼扯了,好好休息,我在这里陪你一会儿。」 「喏,维轩……」 「什么?」 「嗯……其实我有点怕。」玉玲胆怯地说着。 「怕什么?」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怕我自己……还是喜欢着你,根本就不爱这孩子的父亲,你说我该怎么办?」一说完,霎时,玉玲用着迷惘的双眸望着自己。 宾果。唉,维轩在心底重重地叹了口气,毕竟跟她交往过一段时日,维轩当然知道对方的个性,依照昨天玉玲单枪匹马地将自己拦截,还送了礼物,维轩大致隐约了解,若不是玉玲对自己还有点依恋,想吃回头草,她是不会放下身段来理睬自己的,因为她的自尊心比自己还高,就算做错了事,要她先低头认错简直比登天还难。 回归玉玲问的题目,这问题真的太艰深了,不过,对现在的维轩来说,只是在他浑沌的脑海里又多了一把桨在搅拌,因他自己早有堆囤积如山要解决的问题,维轩都还没空去做答呢。 不,其实这些心中的问题,只是自己懒得去回答,没有勇气去回答,没有一颗诚实的心去面对、去承认…… 对于玉玲抛给自己的额外问题,维轩只好想了一个有点三两拨千金的回覆,把问题的线头又丢还给玉玲,因他真的无法替她做答。 「玉玲。」维轩缓缓地说道:「我不是你,别让我的答案支配了你的心,这问题只能由你自己回答。」一说完,维轩自己仿佛也吓到般,简直戳中连日来的痛楚,有点拨云见日的小小幻觉。 「喔!千载难逢呢!维轩竟然说出这样有哲理的话,难得难得。」 「……」 「好啦!刚刚的问题是骗你的,你还这么认真思考,我的头大概是从楼梯上跌坏了才会乱问……」似乎催生的阵痛周期又缩短了,玉玲呼呼了两声,努力吸气。 「怎样?还好吧!」维轩见状着急地问道。 「没事!我还撑得住。」又吐了一口气,「现在几点了?」 「快七点了。」 「不知道伯母今天有没有空……」 「你说我妈吗?」 「嗯。」玉玲点点头,「我想请伯母来陪我。」 「我帮你问问。」维轩掏了掏自己的裤袋,发现手机根本就没有带出来,看样子得到外面打公共电话了,「玉玲,你有带手机或电话卡吗?」 玉玲双手一摊,摇了摇头,「我什么都没拿就被扛到担架上,然后非常顺利地送到医院来,我还指望你等下去帮我办住院手续咧,看样子真的得请伯母过来了。」 「好吧!那我到地下贩卖部买张卡,很快就回来。」维轩吩咐完走至门口又折回,问道:「玉玲,你什么时候跟我妈变得那么熟?」 「就在我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你放心,我什么话都没说,伯母也什么都没问,呜,你快去吧!」 维轩可不想把事情变得复杂,瞟了瞟玉玲的表情,知道她没有说谎,他感到一丝安心。 『待会儿要跟母亲把这些事都讲清楚才行。』 买了张电话卡,维轩拨着记不太熟的号码,打错了三、四通后才终于听到母亲的声音。 因为现在的手机太方便了,帮大家把号码都记下,自己反倒无法背出一组完整的某某人号码,维轩在感叹现代科技的弊病同时,边跟母亲说明着现在情况,希望她能过来一下。 *** 一长串的嘟声后,一位女士用了机械般的声调讲着:『您的电话将转接至语音信箱,请在嘟声后开始留言,如不留言请按……』 匆匆挂断,阿福仿佛玩了一场高空弹跳的游戏,心脏咚咚地跳个不停。 方才紧张高涨的情绪一下子松懈,酝酿好的勇气也完全溃堤,像从高空掉下来般,阿福也整个人软在客厅的椅子上。 「哈,没有人接。」 不知该感到庆幸,还是该觉得失望?阿福有点失落地回房。 维轩没有接电话,是我打错了吗?还是他睡了太熟了?再不然就是出门了?嗯嗯,应该是出门了吧!毕竟响了这么久,就算特爱睡的维轩睡得很熟还是会被吵醒的。 阿福记得维轩跟自己提过说:『外头的蝉好吵,早上都是被它们给吵醒的,这样起来心情都很不好,能不能想想办法?譬如装个隔音墙还是有什么方法让它们闭嘴一下,等我起床之后再叫。』 那是维轩刚到这里的第三天早晨,阿福在那时就觉得维轩是个相当有趣的人。 竟然会有这样异想天开的想法,叫蝉闭上嘴巴,阿福长这么大头一次听到有人抱怨蝉的叫声。 那时,阿福只能搔搔头皮,无奈地回道:『应该没有那种方法,除非将它们全杀光,不然,这种自然的现象是不会停止的,那是蝉它们活着的证明。』 『是吗?只能杀死它们呀。还真残忍。』 结果隔天,维轩就不再跟自己提起这件事了。 果然,他真的很温柔呢。回味地轻笑两声,阿福又突地想起刚才冲动下拨的电话。 没有接电话的维轩出门了?这么早他会去哪呢?阿福知道维轩没有早上爬起来运动的习惯,那他会到哪里去呢?而且还匆忙到忘了带手机出门。 阿福想到这儿反倒担忧起来,这通没人接听的电话,一点也不觉得有哪里值得庆幸。 宁愿听到他被吵醒而生气的责骂,也不想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晚点再打打看吧!」 阿福暂时忘却这件事,他得开始今日的规律作息。 *** 「我妈等下就会来了。你有没有好一点?」维轩回来说道。 「太好了。」玉玲又嘘了一口气,「可以继续跟我聊些话吗?我看能不能转移一下注意力,不然会一直想上厕所。」 维轩点点头,问道:「要聊些什么?」 「唔,什么都好,我们有好段时间没见,你一定有很多感想要说吧!快,说来听听。」玉玲一面憋着腹部的疼痛,一面用着奇怪的语气说话,而且还不时夹着无意义的语助词。 「哪有什么感想,还不就是那样,平乏得很。」维轩拖了一把铁椅坐下续道:「要不要帮你叫护士来?看你的脸色好白,你确定没问题?」 「医生说没问题,婴儿的发育已算完全,就算现在生也是可以的,不过,我还是想让宝宝顺其自然地生下,所以,要是我捱不住了,那真的是宝宝想早点看到妈妈我吧!呵。」 看着脸色苍白的玉玲说出这样孩子气的话,维轩真难以想像眼前这位女性要当母亲了。 「对了,那里有趣吗?」 「什么?」维轩被玉玲突来的问句冲得一愣一愣的。 「就是你外调的地方呀!你刚一调我就被父亲赶出来了,结果你的消息我反倒无法得知。那里好玩吗?嗯,不过,你还真的很无情,这么多的日子一通电话也没打过来,无情。」 玉玲用着有点俏皮的表情与声音开玩笑地指责着维轩,但,无情这两字似乎成了处刑的工具,冷酷地鞭在维轩的心上,左胸隐隐传来痛楚,仿佛那抹受伤的刀疤仍在进行腐蚀,把心都给啃出血了。 维轩落寞地呢喃着:「……是呀!我真的很无情。」 「?」 瞧着玉玲睁大了眼看向自己,维轩才意识到自己在不自觉中让不适宜的话溜出口了。 「别这么惊讶,我不过随意说说,倒是你,肚子痛还这么多话。」 「唷,没想到维轩不仅成了好男人还朝着文艺忧郁青年的方向前进呢。」 「好了吧!你别再胡扯了。」 维轩一说完,玉玲也停止了笑声,定眼凝视着维轩。 「维轩,你知道你变得更有魅力了吗?虽然不后悔当个未婚妈妈,但,现在我真的很后悔为什么孩子不是你的。」 怔忡着,维轩无法接话,他不懂何谓魅力,他只知这东西把自己害惨了。脑海里又浮现了那个人的影子,仿佛也在指责着自己无情,责备着自己为何不打电话,责怪着……为何欺瞒自己真正的心。 「维轩、玉玲。」一个女中音瞬间传入两人耳里。 「妈,你来了。」维轩在心底高呼,母亲来得正是时候,刚好把这困窘的局面给结束掉。 「玉玲,你还好吧?」维轩的母亲趋上前,掂了掂玉玲的手,「哎哟,你的手好冰,维轩,你也真是的,医院里冷气很强,怎么不帮玉玲多加件衣服?」 「妈,我有件事一定要跟你说清楚。」维轩不理会母亲说了什么,他只想快点澄清自己与玉玲的关系。 「我来说吧!」玉玲突地说道。 维轩的母亲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但,还是静静地点点头:「说吧!你们两个到底要跟我说些什么?」 玉玲先简略地述叙自己的现状后,才说至维轩与她的关系:「张妈妈,我现在跟维轩只是朋友而已,这孩子不是维轩的,一切都是我自己不好……」 母亲听完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唉,你们现在年轻人呀!关系还真是乱七八糟的,算了,反正我也搞不懂,只要你们不后悔就好了。」 接着,玉玲又跟母亲讲着如忏悔般的话语,维轩只好先行告别离去。 *** 回到自己的住处,时间仍未八点,维轩感叹折腾了大半天,早晨的时光仍是这么漫长。 「对了,好久没这么早起过了。」 人果然是种容易懈怠的动物,不管之前有养成多么良好的生活习惯,一旦换了环境,那些习惯就好像不适用地被自己给舍弃了,不知不觉间便屈服于基本的惰性。 有点怀念之前吃的早餐呢。维轩换上待会要上班的衣服,打开冰箱倒了杯牛奶,把刚才拿上楼的报纸摊开,看着一堆与自己周遭生活无关的新闻。 倏地,想起出门前有通电话未接,维轩忙不迭地又走回卧室,拿起手机审视,『未接通话:1』在银幕上显示。 压下了按键,尚在怀疑会是谁这么早打来的时候,瞬间撞进视网膜内的名字直叫维轩颤抖。 手机银幕上大刺刺的字样与号码是多么地令维轩感到熟悉又陌生,一组从未拨过的号码,一个令自己万分思念的名字。 『他也在那么遥远的地方想着自己?为什么不忘了呢?为什么不忘了这么无情的自己?』 刹时,一股不知哪来的感觉,五味杂陈地在心里炸开来,那是无法估量的感受,蛮横地占拒了自己原有的感情。 心,又开始狂烈地跳动着。 被思念的高兴,被记忆的喜悦……这些在第一时间所涌出的情感渐渐沉寂后,忽地,内心却被难过的潮水所埋没。 『放弃吧!我们根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两个人。』理智明白地告诉着自己,这才是事实,别再沉浸在这种扮家家酒的游戏里。 不想回电,不能回电,不行回电…… 删除掉记录,维轩抚平自己内心的悸动,似乎不用特意地假装,自己早已是个无情的人了。 *** 下午临时请了假,维轩被母亲紧急召唤至医院里,原因是玉玲进产房了。 匆促地回到医院,一眼便见着了母亲。 「妈,现在是什么情况?」瞧着产房外的指示灯光亮起,维轩仍是摸不着头绪地问着。 「玉玲进去好一阵子了,希望一切顺利。」母亲跟维轩说明了状况,问道:「维轩,你有玉玲父亲的电话吗?」 「有的,妈,你要做什么?」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跟她的父亲连络呀!自己的女儿在医院里奋斗着,父亲怎能为了面子问题而不来关心,真是的。」 母亲又唠叨絮絮地说了一阵子,维轩只能在一旁恭谨地听着,每当遇到令母亲感到热血愤慨的事时,维轩只能无奈地摊了摊手。 「对了,维轩,等一下我要跟你谈谈玉玲的事。」母亲有点命令式的口吻,维轩不得不答应。 *** 静谧的房间,空调吹出的冷气呼呼地从头顶吹落。 维轩看着粉红柔和床褥上的人儿,规律的气息从她挺立的鼻子里呼出,疲累虚脱的容颜已恢复了点血色。 将前额盖住眼睛的发丝撩拨至耳后,紧闭静止的眼皮突地往上一推,露出了一双晶亮的眼眸。 「吵醒你了?」维轩轻声问道。 「没有,我刚好睡醒。」有点虚弱的声音,玉玲用着调皮的笑容问道:「孩子长得怎样?可爱吗?」 「她很健康,嗯,算可爱吧!」维轩回想着下午见到刚出生的婴儿,皱皱的脸皮实在瞧不出哪里可爱。 「呵,真是太好了,之前产检医生告诉我是个女孩时,我就想要生一个像小公主一样漂亮的小女娃,我一定要把她培养成像我这样可爱的样子,呵。」玉玲笑嘻嘻地说着,一点也没有母亲的模样,反倒像是女孩买了新衣裳般兴高采烈。 『得了吧!像你还得了。』原本是想这样说的,维轩后来只是笑了笑,现在的玉玲真的很美,在他的眼中,她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骄纵蛮横的任性女人了,看着玉玲的笑颜,仿佛有种力量让她笑得无比灿烂,维轩瞧着,自己的记忆里也有个大男孩也是这样笑着,而他的笑容也是这样灿烂,有着无限的光亮与温暖。 玉玲又说了一会话,忽地停下话题转说道:「维轩,你虽然笑着听我说话……可是,你透过我……在想着谁呢?」 「咦?……有吗?」维轩苦笑了一下,表情转为黯淡,「我以为我在听你说话,可是我的脑袋好像是片空白……在发呆……」 「是呀!看起来就是在发呆。」玉玲弹了一下维轩的额头,发出啪的一声,「可是呀……」 「你干嘛?痛耶!」维轩抱怨地说道。 「这是你的小习惯,真的很小的习惯,只要一有烦恼还是不快,就会皱起眉头,说吧!你在想念谁呢?」玉玲认真地问着,害维轩不得不好好回答。 「……谁呢?明明可以很理智的处理,结果,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了?」宛如喃喃自语,维轩道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维轩?」 「没事,没事。」微微一笑,维轩接着说:「玉玲,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跟一个坏消息。」 「喔!」玉玲眨了眨眼,语气不再像刚醒来时的虚软无力,「我先听坏的吧!」 「你不能来我家住了,这就是坏消息。」 「真可惜,我想我大概知道原因了,你放心,我不会怪伯母的,那好的呢?」 维轩只能嗯的一声表示了解,「好的是,你父亲会来接你回去。」 「咦?怎么可能?」玉玲满脸惊讶。 「这是我妈的……算是厉害吧!我想你父亲再也不敢接我妈的电话了。」 玉玲噗嗤地笑了出来。 「虽然我妈现在对你有点成见,不过,基本上她是不讨厌你的,只是禁止我跟你再当男女朋友而已,玉玲,你别讨厌我妈。」 「呵,怎会?我还得感谢她呢,放心吧!」玉玲又咯咯地笑了一阵子,「其实不管伯母会不会禁止,我想我都没办法再当你的女朋友了……」 「玉玲……对不起……」 「应该有比道歉更好的话吧!唉……还真是复杂。」玉玲轻拍了下额头,「我的意思是就算我想,可是你的心里已经没有我了,不关伯母的事,也不关小宝宝的事,你应该知道我的意思吧!」 「……」 「你放心,我会去找个新的男友,一个不会介意小宝宝的男友,好了,你快回去吧!赶快回去打电话,打给你想念的那个人。」一个爽朗的笑容大大地在玉玲的脸上漾开,看得维轩也跟着微笑起来。 「……谢谢你。」维轩向玉玲道别,脚步轻盈地朝外走去。 似乎有股推力在背后施压,维轩蓦然升起莫名的焦虑、渴望、企盼、紧张……不断地在身体内盘绕膨胀,支配了所有的感觉神经,让他不自主地颤抖着。 突然间,维轩有了一个新的体会。 原来无情跟有情的界线,只在于你会不会思念牵挂对方而已。 一路上,沉寂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盼望热切的心。 维轩终究还是屈服了。 拿起手机,在连络簿里找寻着让自己牵挂思念的名字。 *** 晚上十点半,刚从浴室出来的阿福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拿起悬在脖子上头的毛巾将头发拧干,才擦拭两下,客厅的电话忽地响了起来,划破了乡下夜晚的宁静,也震撼着阿福的内心。 电话! 似乎来得太急太促,阿福反倒让铃声给怔住,呆滞了好几秒才有反应。 迅速地接了起来,迟疑半拍,阿福颤抖地开口:「……喂……」 话筒另一端传来沉默,阿福只好再「喂」了一声。 良久,良久,阿福颤着语音说道:「……是维轩吗?……你到啦?」 『废话,好久前就到了,你现在才问,如果还没到不就绕了地球半圈。』 是维轩,真的是维轩,多么令人睽别的声音,阿福不可置信地捏了捏脸颊,察觉痛楚的传递他才敢再应声。 「维轩,真的是你,我好像在做梦喔!你竟然打回来了。」 『是呀!我也像是在做着梦。』隔着遥远距离的对谈,维轩在电话中的声音显得有点迷茫。 「维轩……维轩……维轩……」 原本阿福内心有好多好多的话语要对维轩诉说,可是不知怎么地,似乎得了临时失忆症般全忘了,只能叫着维轩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嗯,我在这里,我在这里。』维轩在电话里也回声应着,但,终究还是受不了了说道:『别叫了,阿福,你早上打给我做什么?』 「啊!早上!那、那个是……」踌躇着,阿福吱唔着不知如何回应,「那个是……我早上太早起来了,对了,维轩,你没事吧?」 『当然没事,怎么了?』已经习惯了阿福跳跃式的说话方式,维轩毫无困难地继续对答。 「那么早打给你,你却没接,我好担心呐。」 『我早上刚好有事出门了,所以才没接。』 「这样呀!」阿福停顿了会,果然,回去的维轩变忙了,自己完全不了解他的作息,没接触过他的世界,我会不会反倒打扰到他了呢? 『阿婆还有……你……过得好吗?』 听起来相当温柔的声调,阿福马上忘却自己的烦恼回道:「嗯,我们都过得很好,工厂的运作也相当顺利……」 『这样就好了……很晚了……你去睡吧!』 「等、等一下!」阿福着急地叫道,有件很重要的事他还没说。那个愿望,那个梦想,他要送给维轩的礼物。 『还有什么事吗?』 「别这么快挂断,我有件事想跟你说。」深呼吸了几口气,阿福尽力平复自己的紧张内心。 『快说吧!什么事?』 「……我……」迟疑了一下,阿福改口问道:「维轩,你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这就不太清楚了,我才刚回来不久,新工作还不太熟悉……』 「这样呀!」在心底叹了一声,知道维轩有他自己的难处,阿福也不强人所难,「嗯,没事了,维轩,你也早点睡吧!」 『好,那我挂罗,再见。』 沉寂的瞬间持续了一段,阿福许久后才听到断线的嘟嘟声。 真舍不得挂断。 方才的对话仿佛仍似幻境般旋绕在自己的脑海,阿福的内心感到无限的甜蜜。 虽然好像没聊什么,可是阿福知道维轩相当关心这里,这样就够了,足够了。平乏的生活,平乏的作息,能在此刻听到他的声音,那已是至上的幸福了。 第六章 炎热的夏季接连着仍是有着高温令人感觉不到秋风凉爽的秋季,维轩此刻不得不屈服都市依旧比乡下热的论调。 原来是因为冷气的缘故,才会让自己老是有着都市比较凉快的错觉。 维轩已经完全恢复在城市里的作息了,只不过有点小不同,维轩没有再交任何女友,也不再与任何花边谣言沾上关系,这点着实让他的以往形象不同,过去同课的职员也觉得维轩变了。 变得和蔼,不再那么地尖锐,做事很有效率,和别人很和得来之类等等的评语是新的工作伙伴喜爱与他合作的理由。 有别过去自己独立设计案子,维轩已经有相当多次与不同员工合作的经验,共同设计了数件颇得上头青睐的新案子,对于自己的工作现况,维轩也十分满意。 此时的他,正卸下了平时工作的紧张步调与群工作伙伴在间饭店buffet休闲着。 「喔!你是说那件事呀!」 「副经理应该快辞了吧!不晓得这次的人事议动会是怎样?」 「呵呵,是呀!」 …… 听着大家又是在聊着八卦花边,对此没兴趣的维轩只好在一旁静静地坐着。 「前辈,听说你现在没有女友?」 以微笑回应着眼前这位穿着亮丽的女士,维轩啜了一口温润的伯爵茶。 自己的身边坐了三位男士,对面则有四个女伴,全是同公司的职员,维轩忽地想想,自己不该来的,他没想到原来是个联谊的聚会。 「那么我想当你的女友可以吗?」 「咦?」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维轩急忙说着:「对不起,我现在还不想交女友。」 隔壁的男子帮忙打腔说道:「哈哈,我们课的维轩可是很忙的,现在他的眼光都只放在设计的企画书上,设计图就是他的老婆,小甜你就别逼他吧!」 「你说这是什么话?竟然不帮我。」轻哼了一声,这位叫小甜的女人撇过脸,低头吃着酥软的蔓越莓塔。 也许是新进的职员吧!再不然就是别的部门的,因为维轩对于这位称为小甜的人一点印象也没有,仔细一看,她的年纪比自己小上很多,只是在成熟的彩妆及装扮下无法猜测她的年龄,她有着刚进职场的那份青涩与稚嫩。 小甜眨了眨眼,问道:「前辈,你不记得我吗?」 「我好像以前没有见过你,真是不好意思。」 「嗯嗯,那是因为我是新来的,我姊也是这公司里的职员,所以,我是老姊介绍进来的。」 有点无法摸透这人的个性,维轩只好尽量礼貌地接口:「那叫你小甜可以吗?」 「呵,前辈这样叫我耶!真高兴,那我可以私底下称呼你的名字吗?」 「当然可以啊!你就叫我维轩吧!大家都是这样叫的。」 小甜兴高采烈地笑了笑,马上就试叫起来。 「维轩,等下你的节目是什么?」 「我想大概就回家吧!」 「这样多无趣呀!等会你可以陪我一下吗?」 似乎拒绝对方的请求是种残忍的举动,心想没事倒是真的,不过是陪陪对方,等到小甜察觉自己是多么无趣的人后,她应该就会开心地与自己说再见了。 「可以呀!」笑着回答,聚会也接近尾声了。 *** 「真没想到你会来这里地方呢。」维轩在悠扬的音乐里与小甜对谈。 高楼上的强风让人感到相当凉爽,这个人造的空中庭园似乎是个宜人约会的景点,附近的咖啡座都坐满了成双成对的人影。 「是呀!我一直很想找个时间来这里看看,听说从这边看出去的黄昏景致是全区最美的,而且夜景也相当壮观。」小甜不时望向西方,祈待太阳快点下山,「不过,今天能和前辈一起看到黄昏我就很心满意足了。」 看着小甜的笑意,维轩也泛起笑容,转头放眼望去,宽广的墨蓝河面平静地横贯西方的地面,已经有点橘红色的太阳仿佛落下了水底,在水面摇摇晃晃地形成另一颗没有温度的太阳,还是十分地亮。 「太阳快落下了。」河面四周的高楼在黄昏下显得有些死寂,黄昏的静穆令所有人都摒息,一股说不出口的熟悉感觉触动了维轩的心。 少了那时的感动与震撼,维轩觉得也少了某些色彩,那些华丽的颜色在维轩的脑里活跃地跳动着,交织成数道艳丽彩虹,是的,那是记忆中的紫花水池,维轩至今仍清楚地记忆着。 如果那时望进那人的眼里,一定也能看到美丽的色彩吧!然后让自己舍不得闭上眼来。 已经有多久没看到他了呢?今年的夏天与前年的夏天差别真大哩,完完全全没有他的影子。 维轩对着记忆里的人微微一笑,『也许,分开的时间还是不够长吧!才会让你的感觉一直存在自己的身边。』 『不,也许是时常听到你的声音的缘故吧!』 「维轩,你在笑什么?」小甜突地问道,中断了维轩的沉思。 「没什么,只是想起我以前也看过像这样漂亮的景象而已,喏,我们到那边的栏杆附近看吧!」 趴在护栏上,望下去的视线实在壮观,有着磅礴气势,仿佛太阳正要将自身给溶化掉般地壮烈,把河面以及四周的空气都给染红了。 不知看了多久,维轩倏地想起自己把小甜冷落了,忘了陪她说说话,她一定会觉得非常无聊吧! 「我头一次看到有人看夕阳看得这么专心呢。」小甜吃吃笑着,递了杯饮料给维轩,「喏,这次换我请你喝。」 「抱歉,我太入迷了。」接下饮料,维轩带着歉意陪笑,说道:「我们从下午就一直喝饮料,不知道这样好还是不好?」 「呵,当然好了,补充水份促进新陈代谢,这样身体会很健康的。」就如她的名字般甜美的笑容,维轩头一次发现这女孩的笑容有股令人眷爱的感觉,只是这样的笑容似乎太过完美,完美得令维轩介意。 「快喝呀!最好把它全喝光光,这可是小甜请你的喔!」 「好,我会喝光的。」 维轩大口大口地吸着这杯冰饮,甜甜的,伴着西沉的夕阳,维轩的视线仿佛也模糊了起来。 怎么搞的?有点想睡,倦了吗?小甜的笑容离得越来越远,维轩内心渐感不安。 「小甜,我有点想睡。」扶着身边的护栏,维轩虚软地说道,他觉得自己的声音也离得好远,一种怪异的感觉突地萦绕上来。 「你当然会想睡呀!」小甜仍是微笑着,一手拄着脸颊,甜甜地说道:「嗯,只是没想到药效这么快,嘻,来,我带你去柔软的床铺上睡吧!」 任凭小甜牵着自己的手,维轩的脑袋无法运转思考,只能让小甜带着自己下楼。 谁在拍我的脸?好吵!不要打扰我,我好想睡呐。 维轩微微睁开自己的双眼,映入眼帘的是副女人的白皙胴体,深深的惊骇却振不醒自己仍旧浑沌的意识。 「……小……小甜?」想抬起自己的手却发现身体已经睡着了,好沉重。 「不错喔!还记得我的名字呢,看样子药效不够强,不然应该是睡死了才对。」小甜一边说着一边挪动自己的双手,原来是在剥除维轩身上的衣物。 「……你为什么……这么做?」似乎连声带的肌肉都沉睡了,维轩要发出声音显得有点吃力,说的话语间隔慢了好几拍。 「嗯……很想睡对吧!因为弄不到人家说的春药我只好托别人买这种的,维轩,你还挺重的耶!」把维轩的裤裆解开,小甜轻呵一声:「哎,应该是我的力气太小才对,我可是头一次把男人搬到床上的,真辛苦呢,以往都是男人抱我上床……呵。」 「……」发不出声音了,维轩听了听还是不懂原因,他觉得小甜好像在自言自语,传进耳中的声音飘忽着,突地夹着轻微的啪嚓声,凝耳聆听又消失不见。 「维轩,你真的很抢手呢!能当你的女友可是大家梦寐以求的事,虽然你现在拒绝,不过,没关系,我一定会让你选我当你的女友的,嘻。」将维轩的长裤一抽,小甜又道:「维轩,你今年设计的头号款式又大卖呢,大家都好羡慕你,现在你可是全公司身价排行里最高的男人喔!年轻多金,长得又俊。」 「……小……甜……你……」维轩努力唤醒意识,保持思维,吸了口气将话尽力完整地说出:「……别做这种傻事……小甜……听我的……」 「我也不想真的做呀!原本只是打算做做样子而已,可惜药效不够强,否则呀……」小甜将维轩上身的衣服也除掉了,一弯身,在维轩的唇上轻啄一下,兴奋道:「呵,维轩你的身体好棒呀!现在就算真的做我也不会介意了。」 啪嚓,似乎又有了一声,大概是脑海里的杂音。 怎么办?虽然充盈在心里的感受不是恐惧,只是面对像小甜这样莽撞的女孩,维轩也不知如何劝阻才好。 莫大的惊讶夹着担忧,维轩有点绝望地想着几天后的绯闻,小甜正亲热地吻着自己,而他只能无力地闭起眼来任由事情发生。 维轩真的一点兴趣也没有,尤其是现在,他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感受,只是他一点也不想随意地和女人上床。 因为不只有难过的感觉,还有一种隐隐背叛了某个人的罪恶感。 「维轩,你这个疤痕是怎么回事呀?好可惜,你的身体看起来这么健美,多了这道疤痕就大打折扣了。」 维轩吃力地转了头,看向自己左肩上的伤痕,已经成了身体上的一个印记了,自然得宛如出生下来就存在,维轩真的忆不起过去它带给自己的疼痛感了,那种锥心刺骨的痛。 「看起来伤得很深呢,你那时候很痛吧!」小甜皱起眉说着,仿佛这道丑陋的疤痕是长在她的身上。 不,比痛楚还要难受的是另一种折磨,一种说不出口的折磨。 记忆流动起来了,维轩觉得脑袋变得异常清晰,那残暴的几幕正在脑里翻阅着。 喃喃地,维轩重覆着那时逸出口中的字语,那是那个人的名字,真的是个很俗气的名字。 『阿福?你现在过得幸福吗?』 小甜不理会那道醒目的疤痕了,问道:「维轩,你在说些什么?我听不太清楚。」 当然听不清楚,维轩只是牵动嘴唇呢喃着阿福的名字,在这张引人遐想的床上无意义地叫着,连点声音也没有发出。 「算了,大概是药效的关系,好了,我们快点来办正事吧!」小甜终于扯掉维轩仅剩的内裤,舔了一下丰嫩的粉唇,贪婪的目光带着淫媚的笑容说道:「小甜会给你上了天堂般的幸福滋味喔!」 幸福……滋味?不知怎么地,维轩听了有点想笑,不相爱的两个人之间会产生幸福吗?维轩的答案很肯定,这是不可能的,那不过是低层次的感官享受罢了。 「……小甜……你太天真了……会后悔的……」用着惋惜的语气说着,维轩得到的是个清脆的巴掌攻击,不偏不倚地掌在自己的脸颊上。 「你只要专心享受就行了。」微怒的容颜,眼神中闪过一丝被自己吓着的惊讶,小甜不明白自己怎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把衣服穿上……就当作没发生过……」 又是响亮的一掌,「为什么要拒绝我?」小甜骑在维轩的腹上,高举着手腕又落下了一掌,「不淮你拒绝我!」 连绵的脆响刹时成了房间里的惟一声音,小甜恼怒地在维轩身上发泄情绪。 「……呼……呼……哈……」喘息着,小甜终于停下手,趴在维轩身上休息着。 方才的刺激似乎让药效加速消退,维轩觉得身体不再那么疲惫沉重,口齿也清晰许多。 「……小甜……别再做这种事了……我们并不相爱……」红着双颊,维轩闻到自己嘴里有着铁锈般的腥味。 「别对我说教!」小甜仍是激动地说道:「怎么不骂我?愤怒地指责我呀!反正再难听的话我都听过!」 不畏惧小甜对自己的瞪视,维轩续道:「……有一个人……一直在我的心里……我要是觉得幸福的话……那一定是他给予的……」 「是那个高玉玲?」 「……不是她……我现在和她只是朋友……」 「不然是谁?比我年轻?漂亮?」 「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仍是思念着。 「你们没上床?」 维轩轻轻摇了头,露出一个微笑,「……所以……我并不想跟你做这样的事……因为我不爱你……这样……你以后会后悔的……」 「去,借口,我从没碰过不偷腥的男人。」小甜终于从维轩的身上爬起,「我看呀!会后悔的是你,到时你想要,哼,别想我会投怀送抱。」 小甜下了床,拾起地上的衣裳朝着维轩赤裸的身体扔去,「哼,竟然对我的身体没兴趣,一眼也不瞧,自己穿吧!我不伺候你了。」 飞快地穿回自己的衣服,小甜丢了句:「我最讨厌像你这种人了。」便打开了房门走了出去。 没想到门外还有人,维轩一见倒是慌张了起来,只瞧那人猛然地给了小甜一巴掌,小甜身形不稳,差点就跌在地上。 宛如这个暴力的举止只是烈风拂过,小甜一点也不以为意,突地,她对那人大吼着:「拿来!」 「小甜,不能反悔。」 「你管不着,反正一开始就是老姊你的主意,现在我不干了,相机拿来。」 「不行,已经做了就不能回头了。」 「可恶!老姊你不腻呀!上次不是才刚骗了副经理一笔而已,干嘛这么急着又捞一票?」 又是一个巴掌打在小甜脸上,夹着怒喊两人便开始互打起来,维轩一见,除了担忧比较娇小的小甜会受伤外,心里还不忘想着怪不得她方才会如此暴力地对待自己。 无奈地催动自己的躯体,药效仍是强劲地支配着,维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两人争吵,无法上前制止。 过了一阵子,争吵声总算停止了,小甜拿了台相机走回房里,「喏,你自己删档吧!免得我们手脚不干净。」 俐落地扔在枕头边,小甜再度洋洋洒洒地走了出去,她的姊姊跟在后头也走了,顷刻,四周一点声响也没有了。 好静。 不知过了多久,维轩发现自己的手可以动了,拿起相机压了几个按钮,果然里头有好几张自己与小甜姿式相当暧昧的照片,将记忆卡清空后,相机反而变得更沉重似地,双手一垂,那台看起来颇为高价的数位相机就这样顺势地滚落到地面,在厚重的地毯上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 等待着,维轩在等待着。 犹如心中的预兆,手机此时响了起来。 悦耳的铃声让维轩露出微笑,他吃力地翻过身体,找寻音乐的来源。 不在床上,也不在衣服里,维轩狼狈地跌下床,在地毯上搜寻着。 大概是小甜将自己衣服脱掉时掉飞出去的吧!手机的蓝光在遥远的门边闪烁着,维轩开始着急了,要是对方挂断怎么办? 不要挂,不要挂,拜托。 我现在好想听听你的声音呀!别挂断。 等我…… 带着祈祷与心慌,维轩咬着牙爬了过去,幸好对方相当有耐心,铃声不断地持续着。 艰困地摸到手机,维轩迫不及待地拿起,压下按钮,幸福地笑了。 「喂,阿福……我好想你。」 真的,自己内心里的想念似乎满溢了,维轩的声音有点沙哑,药效的副作用让他的喉头干涸,喉咙深处像是要燃烧了,渴望着一口清泉驱散燥热,安抚自己骚动的灵魂。 这是第几次互通电话呢?维轩不记得了,从那时自己回拨的第一通电话开始后,两人这样的联络模式就一直持续着。 偶而是自己打过去,但,更多的时候是阿福打给自己。 『……维轩……我也好想你喔!』电话那端停顿了片刻,『我……好感动,可是,你平常不会这么说的,怎么了吗?对了,你的声音怎么怪怪的?』 「呃……我有点感冒,所以才会怪怪的。」的确有点异常了,蛰伏在内心的情感渐渐地涌了上来,也许是药效吧!「对,所以脑袋也怪怪的,说话也就怪怪的。」轻笑了一声,维轩觉得有股别于身体沉重的轻松。 『感冒?严不严重?有没有去看医生呀?』阿福着急的声音带着温暖传了过来。 「不严重,我想等一下就会好了。」 『等一下?维轩,你说话好奇怪喔!感冒怎么可能立刻就好的,你快点去看医生啦!』 「好,好,我待会儿就去。」这要找哪科的医生呀?也不知道自己是吃了哪种药?维轩心底纳闷着,照小甜的说法听起来像是安眠药之类的,可,不知怎么回事,维轩开始觉得身体发烫,热了起来。 冒着绵密的细汗,紧贴地毯的皮肤反倒将热度给闷住了。无法挥散的热意逼得维轩倏感烦躁,扭了下身体,与地毯相磨擦的感觉让他相当舒服,不自主地溜出一声轻微的呻吟。 『维轩?……你哪里痛吗?』 「……没有……只是突然觉得热而已……阿福,我想听你的声音,你再多讲点有趣的事给我听……」 压抑着即将从喉咙迸出的吟哦,维轩轻轻磨娑着下体。 『有趣的事呀!……』阿福思考了一下,『对了,小诚昨天在学校捡了一只小鸟,从鸟窝掉出来的,椰子树太高放不回去,所以他把它带回来养,很可爱喔!一见到人靠近就张嘴直叫……』 「……是吗?好厉害喔~那只小鸟竟然没有摔死……」惨了!维轩直呼糟糕,但,却停不下自身的动作,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沸腾了,快速地流动加温着,最后往着那挺立的欲望奔去。 挪动着自己的手,维轩轻抚着渐渐膨胀的器官。 『……希望你以后回来的时候能看到……』 不行!不可以让阿福听到声音。舒适的快感让维轩颤抖着,咬紧了牙,赤裸的身体弓了起来,连心脏都发出欢愉的跳动节拍。 从话筒传来的低沉男声彷如催情剂般加速着维轩高涨的情绪,强烈刺激着直冲脑门的欲望,挑逗着全身异常敏感的热烫,他突地好希望这声音的主人能拥抱自己,给予自己所渴望的体温,所冀求的碰触。 不、不行!一个用力,维轩残忍地掐紧那柔嫩的脆弱器官,瞬间,一股蚀骨的痛楚硬生生地钻入脑髓,蓦然地令自己眼前一黑,发出无声的呼喊,咬紧的牙龈阵阵发麻,差点就晕了过去。 『……维轩?……你今晚到底怎么了?没事吧!』 「……对不起……我先挂了。」尴尬地快速挂断,维轩带着羞愧不停地喘息,私处传递的痛楚总算使维轩完全地清醒,炽烫的体温也缓缓地消退。 天呀!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撑着虚弱的四肢,维轩无力地站起,整个人好像爬了好几层楼梯般疲累不堪。 狼狈地穿回衣服,维轩坐在床缘抚着自己的脸颊,除了有点红肿外还有两道指甲刮过的细长伤痕。 发呆地眺望房间角落,维轩坐了好一段时间才起身,离开这里时才发现原来是下午聚餐时的那家饭店,毫不留恋地离去,对于漫长的今天维轩有股倦意。 心底有个声音叫自己该回家了,或许还该找个地方来渡渡假,一个充满大自然绿意的地方。 第七章 浓郁的咖啡香气飘散在这间偌大的吃茶馆里,店里的音乐相当轻柔,搭上橘黄的水晶灯光,让人心情格外放松。维轩坐在一面擦得十分干净透明的玻璃窗边,看得见外面璀灿美丽的夜景,还有外头人来人往的街道。 盯了一会儿,终于看见来赴约的人了。 「这边,玉玲。」维轩挥了一下手,玉玲微笑地走过来,优雅地在自己对面的位子上坐下。 等玉玲打发服务生后,维轩开口说道:「不好意思,这么晚还叫你出来。」 「不会,反正这几天孩子交给婆婆带,我正觉得无聊呢。」 玉玲仍是与往常一样浑身散射着艳美女人的魅力,不仅不像结了婚,更无法令人联想她有了一个快两岁大的孩子。 夫家是父亲特地精心挑选的金龟婿,门当户对,收入高,家世佳,听说颇为英俊,与玉玲堪称得上郎才女貌,只可惜比玉玲还花心,两人着实像对虚有其名的夫妻。 「咦?你的脸怎么了?」玉玲像发现稀世珍宝般惊讶,忽地笑道:「唷!你终于想开啦!是哪个女人的指甲这么利呀!竟然舍得弄伤这张俊俏的脸。」 「没什么啦!一点小伤。」抚了一下脸颊上的细痕,维轩说道。 「呵呵……你该不会是来对我诉苦的吧!」玉玲越笑越诡异,「变了唷!我们的维轩变了喔!我一定要告诉伯母,呵呵。」 「不是这样的。」忖度着如何开口,维轩正经地说道:「其实,我是想拜托你一件事。」 「真难得听你这么说,可是,等等,我们有一个星期多没见了吧!也不先关心一下我就单刀直入要人帮忙。」玉玲噘起嘴来,一副就是想跟人闹着玩的模样。 「好好,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呀?」维轩无奈地扯了下嘴唇露出苦笑,他有点难以想像自己竟然可以忍受得了。 「唉,最近缺乏灌溉,我觉得我快枯萎了,我老公也不知道消失了几天,简直就快不记得他长怎样了。」玉玲皱起一张美丽的脸,虽然一脸忧愁,但,看起来有种另类的美,只听她又絮絮叨着一些不满,维轩只好在一旁安慰。 「维轩,你怎么变得这么不会安慰人了?听起来像在敷衍我似的。」 「因为我知道你说一说之后心情马上就会大好,根本就用不着我安慰。」 「啧!被你看透了,真不愧认识了这么久。」玉玲露了出顽皮的笑容以及深邃的酒窝,相当满意维轩的表现般点着头,「啊!不行,就光听我的,我也要知道你的消息,快,我要听听你的她怎样了?你脸上的伤又是怎么来的呀?」 「就如往常没怎样……」维轩又想起了下午在饭店里的场景,讲着电话的自己还有阿福的嗓音,以及那失常的举止,一股羞赧便浮上了双颊。 「哇!维轩你脸红了!」 「别闹了,玉玲,我这次是要跟你讲正经事的。」扳起脸来,维轩努力维持自己的气势,不然一定又会被玉玲扯离话题。 「好了,我不闹了。」玉玲又噗嗤一声,真不懂她为何如此兴奋。 「别笑了啦!玉玲。」 终于停止了笑声,玉玲刹时沉寂下来。 「不知怎么的,从刚才看见你的脸我就觉得心里有种悲伤,结果这样笑下来的效果好像没什么用,唉。」叹了一口气,玉玲又道:「你这种表情我以前见过,就在过去我们分手的时候,说吧!你这次又要告诉我什么难过的事了。」 「……我……我有点累了,想去渡假一下。」 「只是这样吗?你要说的事不只这些吧!」玉玲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维轩的脸庞,犹如母亲爱抚着婴儿一样,眼里散发着慈爱的柔光。 「我……我真的可以说吗?我一直告诉着自己不能说出口的……」 「这样很痛苦吧!我知道这种感受,那真的很难过,不能说出口……不仅要瞒住别人,有时连自己也要隐瞒着……」玉玲移开自己的手,「人的嘴巴吃东西外不是还用来说话吗?不能说话简直是种折磨。」 「……玉玲……」维轩有点感动,他无法形容这股莫名的感受。 「你不是想告诉我吗?」玉玲喝了口服务生刚送上来的热饮,续道:「不然,你不会在这么晚的时候把我找出来吧!」 「我……我其实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该对谁说……」困惑着,维轩找寻着一丝微微的勇气。 「你想说出口吧!」玉玲突地正眼道,认真的眼神有别方才的嘻闹。 她的肯定话语仿佛有着魔力,引诱出维轩告白的决心。 「我……我喜欢上了一个男人……我想见他。」虽然语气有着稍稍停顿,但,维轩的声音很稳很静,宛若在阐述着两句不相干的台词。 「啊?」瞠目着,玉玲不可置信。 「呼……」维轩像是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表情轻松地笑了。 「你、你还笑得出来!你是想把我吓死呀!」玉玲呼呼地换气,轻拍着自己的胸口,「你这样叫我怎么接话?我的脑子一片酱糊了。」 「如果你愿意听我说的话我再慢慢告诉你吧!」维轩笑了笑,望向窗外喃喃说道:「总算说出来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能这样轻松地对那人说?」 「放心吧!你一定行的,效果绝对惊人。」开玩笑地回着,玉玲百感交集地问道:「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那……那人是怎样的?」 「嗯……正确的时间不太记得了……那个人呀!怎样形容呢?有时候傻里傻气地,整天幸福地笑着,好像什么烦恼也没有,一开始觉得他是个傻人,可是他……很温柔,嗯,也很厉害,全工厂里的工夫是最好的……」维轩沉浸在回忆里滔滔不绝地说着。 「我不知道该不该说恭禧你,因为很高兴你终于懂得什么是爱情了。」玉玲眼底闪过一丝落寞,「伯母知道吗?」 维轩摇了摇头,把几本存折以及皮夹里的一堆卡片全抽了出来,「所以,我想拜托你跟我妈说一声,还有帮我把这些东西交给我妈,密码全都改成她的生日了。」 「你真的要去渡假呀?」 「嗯,我要回去找他。」坚定地说着,维轩从未没有这么渴望过。 「什么时候回来呢?」 「嗯,这次大概会很久再回来吧!」维轩遥想着,他觉得自己的心已经搭上了火车远远地驰去了。 「你要好好珍惜喔!别再像以前一样。」望着维轩,玉玲突地觉得寂寞了起来。 「嗯。」点点头,维轩站起身,「那我要走了,可能有一段时间见不到面了,玉玲,你要保重喔!」 「你也是。」微笑地说了再见,玉玲望着维轩离去的背影,就在他走到门口开了门时,玉玲一撑桌站起来大喊道:「维轩,你这次一定要说,勇敢地说出口喔!」 店里的人全都好奇地转过头来望着这两人,维轩微笑地对她挥了挥手,在众人的注视下离开了。 *** 嘟嘟嘟……嘟嘟嘟…… 咔嚓,当,嘟嘟嘟……嘟嘟嘟……咔嚓…… 『你……喜欢我吗?』 『你……还喜欢我吗?』 嘟嘟嘟……嘟嘟嘟…… 阿福睁开眼,漆黑的房间射进了几束月光,瞪着光线,意识过了好段时间才回笼。 最近这几天,他老是在半夜里做着相同的梦,一个打着电话的梦,他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 因为那个梦的气氛太沉重了,宛如在暗喻着什么般令阿福害怕着。 自从维轩上次匆促地挂断电话后,自己再也打不通他的手机了,真的好奇怪,就如梦境似地真实,每次阿福拨完电话只觉得惶惶不安。 『你……喜欢我吗?』 『你……还喜欢我吗?』 那是维轩的声音,深刻得叫人不能忘怀,梦里的电话总是在维轩说完这两句之后就挂断了,阿福好想大声地回道,他当然喜欢,可是着急的声音却传不出去,越是大声说着越是没有回应,维轩好像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到底是怎么了呢?维轩的手机坏了还是换新号码呢?为什么都打不通? 想着无数的可能原因,阿福再度沉沉地睡去。 翌日,阿福请工头打电话到总公司问问。 只见工头对自己摇了摇头,拢眉说道:「阿福,他们说老板好几天前就辞职了,如果真的要找就得问他的家人,我跟他们要电话,可是他们说没本人同意不能给。」 「这样呀,谢谢你了。」 默默地回去工作,阿福已不只疑惑,一股担忧煎熬着自己的内心。 维轩失踪了。阿福直觉联想到一堆可怕的想像,他实在不敢确定这是不是真的。 维轩,你到底去哪里了?怎么会辞职呢?我要怎样才能找到你? 希望你没事。祈祷着,脑海里仿佛响着梦里的话语。 『我喜欢你。』 『我还是喜欢你。』 至今从未改变过这心意,这感觉,它一直隐藏在自己灵魂的最深处,只要你想听,我愿意说上千万次。 无时无刻,我都好想紧紧地拥抱你。 *** 「……痛……」细细的呻吟从牙缝里溢出,维轩的眼前一片漆黑,只能感到从全身传来的刺痛,有一下没一下地钻进脑里。 好暗,是梦吗?不然,自己好好的怎会痛呢? 过了片刻,维轩仿佛完全清醒了,他动了动瘫痪似的身体。 右手像是被铐起来了,稍微拉动就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摸了摸铺在身下的垫褥,维轩知道自己已在这张床上生活了好几天,可,他仍是不懂自己身在何处? 有人用着湿凉的布巾擦拭着自己,动作相当轻柔地滑过脸部。 「……你是谁?」趁机握住那人的手,维轩激动地问道:「你们是谁?到底想要对我做什么?」 依旧没有回应,被蒙蔽起的双眼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不过,维轩由握起的手感知道对方是个女孩子。 记得与玉玲分别后,维轩便往车站的方向走去,虽是深夜,街道上仍是有着川流的车潮,自己望着红色的警示灯等着过马路,然后…… 对了,有辆车靠得很近,倏地,自己似乎被撞了,有点痛,接着自己睁眼后……那个人……在车子里那个人的脸……记忆就到了这边,之后的自己似乎失去了意识。 维轩绞尽脑汁地回想那人的脸,他觉得在哪里看过,只是印象不深,是谁呢?既然有印象就表示有看过,可是却又不够眼熟,那是自己并不认识对方罗? 忽地,脑海有个影像一晃,维轩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带了点确定的口吻问着:「我认识你,对吧!」 感到对方因惊骇而震了一下手,维轩更是可以肯定地说道:「你是小甜,对吧!小甜。」 因为那个人的脸,维轩的确见过,只是当时无法正眼一瞧,才会使自己迟迟想不起,因为那人就是她的姊姊。 眼睛上的遮蔽物被取了下来,突地接触光线,维轩痛苦地紧闭起双眼,放开对方的手腕五指并拢地挡住耀眼的光亮,好一阵子后才适应刺眼的灯光。 「还是很亮吧!我去把灯关了。」 果然是小甜的声音,只是这一确认反倒让维轩更迷糊了。 开关一切换,从窗外射进的五彩光芒让四周彷如漫着灰魅的暗色流光,一个相当诡谲的房间,壁上全挂着奇奇怪怪的图纹,还有各种不同大小的镜子站立在地板上。 「这里是哪里?」 「这是我跟我姊住的地方。」小甜走近自己,续道:「不过我不常住这里,只是偶而会过来瞧瞧。」 维轩冷静地整顿自己的思绪,平缓地说道:「我并不会那么多事,对于你们做过了什么,我一点也不想泄露。」 「我知道,看得出来你是这种人,不会这么无情的人。」小甜压低自己的脸,轻轻地吻了下维轩。 「那样你们为何还要……抓我到这里?」是囚禁自己还是绑架?不知怎样的措辞才适当,维轩还是直说了。 「这次可就不关我的事了,是老姊他自己不放心,等她动手后我才知道你已经被抓回来了。」 「那样……你们要杀我灭口吗?」 「我老姊其实是个怪人。」小甜轻呵了一声,「不过,你放心,我们还没杀过人,现在也不会做这种傻事。」 「那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小甜轻扯了下唇角,不发一语,而后对着维轩笑了笑,「我姊他在外面等着,我得出去了。」 「等一下,你别走,回答我的问题呀!」 只见小甜伸出了纤纤的手指,一手抵在嘴唇另一手轻轻抵上维轩的嘴唇,「嘘,你别着急,我会救你出去的。」 睁着眼,瞧着小甜悠悠地打开房门到另一个房间,维轩觉得内心安定了点,不再全是恐慌与绝望。 *** 纯白的绷带正规矩地一圈圈缠绕上手臂,小甜俐落地帮维轩换好了药,柔声问道:「擦伤都好得差不多了,维轩,你还有没有哪里疼?我姊开车撞人真的不知轻重的,幸好你只有破皮而已,喏,感觉怎样?」 「好很多了,之前膝盖还挺痛的,现在也不会了。」佯装成平静模样,维轩很合作地继续与小甜闲话家常,一面注意着外头的动向。 算算待在这里已经快两个星期了,小甜的姊姊却没再有任何举动,就连小甜也开始感到纳闷起来了,突地,小甜压低声量轻声说道:「维轩,你是不是以前得罪过我姊呀?我问她为何不放了你,她总是吱吱唔唔的。」 「我以前根本就不认识你们呀!怎么可能得罪过……」维轩沉思着,怎奈就是想不起有这号人物。 「小甜,你说你姊叫什么?」 「她叫小郁,呐,有没有印象?」 「小郁?」维轩摇摇头,就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算了,绝对是我老姊哪根筋不对了才拘禁你,维轩,你就再待一待,我已经知道手铐的钥匙放在哪了,我肯定明天就把它弄到手。」 「真的吗?」维轩喜出望外地回问着。 「真的。你等我喔!」 看着小甜退出房门,维轩的内心泛着紧张与雀跃。 『终于可以离开了,终于可以见到你了,阿福。』 对了,上次匆忙挂断后就没再连络了,阿福一定担心死了,那家伙就是爱乱操心。 想着对方的时候会让自己温暖一点,让自己不那么悲观一点,也会让自己开心一点,只是一旦开始思念对方后,却会让自己有那么一点点的……无力感。 这无力感来自感叹自己处境的莫名其妙,还有讨厌那剥夺自己自由的女人,以及这一切像极了超级大闹剧般的可笑。 堂堂一个大男人竟被锁在这种地方,维轩用徒剩自由的一手拨着头发,烦闷地叹气着。 『好想见你,我好想听听你的声音喔……』 *** 钥匙,钥匙,钥匙…… 到底在哪里? 小甜一边默念着一边翻找着,完全没有察觉背后正站了个人。 「奇怪?我记得老姊都是把东西藏在这里的呀!怎么没有?」 「什么东西没有?」那人一声清楚地喊来,语调阴沉沉地仿佛要使人结冰。 「咦,姊!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没听见声音呢。」作贼心虚让小甜平日的气势矮了半截,只能懦懦地含糊说着。 「我回来可久了,找什么找得这么专心?我站在你后面一段时间都没发觉。」 「没、没啦!我没找什么啦!」小甜故作镇定地把抽屉轻轻靠回,续道:「那、那我出去了。」 还没踩出一步,小甜就被揽了下来。 「你找这个?」小郁把钥匙圈晃得当当响,里头正有支小甜要找的手铐钥匙。 「呀!没错,给我!」一伸出手,小郁理所当然地把匙圈往后一拉,小甜又顺势欺上前去,一拉一扯的,司空见惯的暴力行为又随之互相招呼起来。 「姊,你把钥匙给我啦!维轩又不是动物更不是东西,你干嘛一直给他关着!」小甜抚着吃痛的脸颊道。 「我偏要关着他,你管得着。」 「维轩跟你无怨无仇的,就算你是因为这次骗钱失败,他都让你给撞得受伤又让你关了这么久,你也总该气消了吧!再说,姊,你这样的行为是犯法的。」 「犯法?我们俩做的犯法行为可多了,你以为我就多怕了这一件呀!」小郁也不甘在口头上示弱,手上不停嘴巴也回个不停,两个人更是在地上滚动扑打着。 「那你到底干嘛把维轩抓来嘛?我都让你给搞迷糊了。」 「我就是爱,你管不着。」 「我怎会管不着,维轩他人那么好……」小甜还没说完又中了一掌,登时头昏眼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人好?小甜,连你也被他骗了……」 耳中嗡嗡的声音立,小甜马上又反击回道:「我才没有被骗咧,维轩他人真的很好。啊!我知道了。」 「知道?你知道什么?」小郁一怔,方才滚动掉落的钥匙就这样让小甜顺利地抢去了。 「呵呵,我可怜的老姊呀,人家维轩根本就不记得你,你把他关着也没用呀!」 「你懂什么?」小郁手一摊,厉声道:「拿来!」 「我不要,我要去放了维轩。」小甜语音尚未落完早已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维轩就在隔壁房,小甜很快就在维轩的眼前站定了。 「小甜,你……」 「我拿到了,快点!」 将钥匙伸进手铐的小小锁孔里,转了几转,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怎么会打不开?」小甜急得额上冒汗,手铐真的应声不动,倒是门口有个人笑弯了腰还不停地夸张笑着。 「小甜,别试了,打不开的,你被你姊骗了。」 两人一同望向门口那人,小郁还是在笑着。 「笨小甜,你以为老姊会乖乖把钥匙在你眼前晃呀晃的呀!那我还藏什么藏。真是的,我的笨~妹~妹~呐~」 小郁说完霎时房间整个静默,小甜张着一脸不甘心憋着怒气的表情,而维轩对于眼前这个叫小郁的人真的是毫无印象。 小郁则是静静地望向他们俩人,最后将焦点集中在维轩身上。 「小……小郁。」维轩叫了一声,他觉得不能再这样闷不吭声地被软禁在这里了,他得走,得到一个地方去,即使面前这位叫小郁的女人可能不会这么轻易放走他,他还是得出声试上一试。 「小郁,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维轩没听到任何回答,只瞧见小郁瞪了他一眼,然后重重地将门合上,发出嗙的一大声响。 *** 张维轩,一个对小郁来说相当耀眼的存在,当他踏进这个公司开始,小郁就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去忽视他。 不同部门的两个人平时根本就碰不了面,所以维轩也就一直不知道小郁的存在,但,小郁却可以藉由公司的传闻得知维轩这个人,他的工作,他的为人,甚至是他今天又从老板那儿得到了怎样至上的赞赏,小郁都一清二楚,仅管十分里有八分被夸大了,但,小郁却像听到了再真实不过的讯息,细细记录在脑海里。 偶而,小郁会故意等在电梯里,跟他搭上了同一楼层后再独自爬楼梯下来,因为她喜欢从侧面细细地审视维轩而不被他发现,那种感觉带了点刺激与心悸,每每使她乐此不疲。 她崇敬他,看过维轩的室内设计企画后更是深深地为他着迷,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特别的人,那么温和恬静的外表竟能设计出那么多千变万化的作品,有的气势壮阔,像是专门为富家豪宅宽敞的居所所打造,有的详和温煦,犹如设计给需要宁静休息的舒适居家……那些别致的作品全带给了小郁心中莫名的震撼与感动。 他像是她的目标,小郁所追求的理想,她希望自己也能与维轩般发出光采与他并行。 小郁知道,维轩曾有一段时间没有待在公司内部,回来后似是变了一个人,可是小郁不在乎他之前做了什么,她只欣赏现在的维轩,因为她知道自己的眼光已是离不开他了。 因此,她想往上爬,快速地、急切地,爬到与他平行的位置,她知道自己的能力无法让自己前进地那么快,所以,她选了另一条路走,一条对别人来说是负面但对自己来说却是捷径的路。 一开始,她做了几件不好的事,但意外地,结果却使她非常满意,她靠这种方式如愿地晋升了,于是,变本加厉的她渐渐地沉湎而不自觉。 同时,她对维轩的那一份情感在不知不觉中也变了质了。 第八章 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几月几号呢?阿福还记得我吗?他的笑脸还是会跟记忆中的一样吗?看起来傻傻的……上次打电话给他是什么时候呢?好奇怪,明明都告白了,都下定决心要去找他了,那为什么自己还是在这种地方呢?我原本是要去找他的呀!好想去呀!好想去,好想…… 「可以借我电话吗?」维轩问着。 小甜正细心地为维轩上药,在冷硬的手铐上裹了一层防止磨擦的布条。 「?」小甜一听朝背后望了望露出了一个为难的神色。 「你放心啦!我不是要报警,我只是想跟一个人说说话,告诉他,我很平安。」 「真的吗?」 「嗯,真的,我不会害你的。」自己才是被害者吧!维轩在心底苦笑着。 「那好吧!你要讲快点,被我姊发现就完了。」小甜掏出自己纯白的贝壳机递给维轩,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只见他输了一长串的号码,知道维轩不是打110报警她才安心地吐了口气,站在一旁偷偷听着。 那真的是通很简短的电话,的确是向对方报平安的话语,只是…… 「喂,是我。」 「嗯,我没事,真的。」 「我喜欢你,晚安。」 几句简短的话语快速地从维轩唇里溢出,『安』字一说完立即切断,将手机还回,维轩露出了前所未见的幸福笑容,双眸里闪着光亮的神采,带着一股羞赧,连耳根都红了起来,这难得一见的害羞场景美得让小甜的目光舍不得离开他的脸庞。 「谢谢你。」 「你未免说得太快了吧!」在脑里想像那虏获维轩的女人的相貌,小甜不仅有着妒嫉还有着万分羡慕,结果竟为未曾见面的那人打抱不平,「你对你的情人讲话怎么这么无情呀!」 「是你说要简洁的呀!」维轩仍是低着头,轻喃了一声:「啊!好丢脸,真是丢脸死了。」 他方才打通电话,一听到阿福的声音就急着把心里的话说出来,结果根本没有细想,就连对方说的话也没有仔细听,只是自顾自地把话讲完,现在一回想,维轩的脸更红了。 因为他终于说出来了,这个秘密,终于让阿福知道了,他会怎么想我呢?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然后就不喜欢我了呢? 胡想着,小甜的话语又将自己拉回现实。 「这不会是你第一次的告白吧!」小甜憋着笑,兴奋地道:「天呀!我头一次看见这么纯情的人。」 「好了,别再说这个了,我想跟你姊好好谈谈,你可以请她进来吗?」 「你想跟她好好谈,你没看到她上次对你的问题根本就置之不理吗!我也实在搞不懂老姊在想些什么,明明把你抓来了却又对你不闻不问的……」 「我想,她大概心里有解不开的结吧!也许是我以前做了什么事伤害了她,我想若是知道的话,只要我跟她好好道歉她一定会解开心结不再对我那么执著的。」 「希望如此。」小甜点点头,又说:「我问问看,如果再不行…..我就去请锁匠来开吧!被警察抓了我也无所谓了,看你这样子我也挺难过的。」 「嗯。」 望着关上的房门,维轩慵懒地仰躺着,心里想着刚刚在电话中的话语。 『等我,我就快要见到你了。』 这一次我会说的,勇敢地说,坦率地承认。 就算放弃了一切,失去了所有,我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我只想给你一个温暖的拥抱,这一次,绝不会推开你。 阿福。 *** 「喂,是我。」 「嗯,我没事,真的。」 「我喜欢你,晚安。」 是维轩的声音,不似梦里的冰冷,简短而沉稳的嗓音,一字一句清晰地从话筒里传了出来,霎时温暖了阿福的听觉,空白了他所有思虑,抚却他连日来的不安,心脏的跳动倏地加速,直到断线的电话响着嘟嘟声,阿福仍只听见自己吵嚷的心跳以及那句朝思暮想的『我喜欢你。』 仿佛深烙在脑海里了,阿福一再回忆着。 就如这通电话般不可思议,阿福依稀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个天大的美梦,美得令人万分虚幻与不实。 维轩怎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呢?虽然质疑,但,毕竟听到了,阿福的心情用无与伦比的喜悦来形容还不够,他好想即刻冲至维轩的面前给他一个热烈的拥抱。 兴奋与雀跃,阿福这样的心情持续了好久,他好想见到对方,好想。 「老板打回来了?」 翌日,阿福向大家说了这个消息,每个人都开心地反问着,终于放下一颗担忧的心。 当然,最感到安心的人莫过于阿福了,只是今日的他反倒显得有点闷闷不乐,工作也提不起劲来。 众人问起原因,而他只是含糊地笑笑带过。 真是没有路用。阿福责骂着自己,他明知道维轩一定有哪里不对劲,也许还发生了什么麻烦的事,可是,他却无法做出任何实质的行动去探视、去证明。 他只能无奈地待在这工厂,埋头在这乏味单调的工作里,然后带着祷告,衷心企盼着维轩可能会再主动打过来的奢侈电话。 到底维轩发生了什么事呢?他特地打电话给自己为的就是不让自己担心,这么温柔的举动怎会不令阿福起疑。 由维轩那几句话语来剖析,阿福实在很难猜测出维轩到底遭遇了什么事?危险吗?痛苦吗?难受吗?…… 他好想代替维轩来承受这一切,只是,他现在连维轩身在何处都不知晓更别说帮对方了。 他想保护对方,帮助对方,只是……困难,太困难了,自己真是无能呀! 『维轩,你告诉我呀!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见到你呢?』 现在的自己,只能诚心地祈求你平安无事而已。 *** 「哇!等一下。」 电梯门合上的那一刻,一位女性抱了一叠资料挤了进来。维轩赶紧再按一下开门钮免得门扇压上了这位女性。 「谢……」还来不及道谢,女性手上的东西全散落了一地。 「我来帮你捡。」维轩和蔼地说着,他不知道此刻对面的女性的心跳有多快。 「谢、谢你,都怪我没拿好。」 「不客气。」维轩把捡起来的资料递给了她,笑道:「下次小心点,别慌张。」 她点点了头接下,脑袋里却转了好多想法。 因为她终于与他说了话,她感动的无以复加。 然后她默默地望着维轩迈出的背影,沉稳而宽大,她想像着有朝一日那宽背的安全感能笼罩着她。 *** 她今天又成功地做了一件事,她开心地想着,现在副经理家里应该闹得鸡飞狗跳,她忍不住笑出了声音,咯咯地笑着,因为下一次的人事议动她又能晋升了,这怎叫她能不快乐呢? 她高兴极了,甚至不停地呢喃着:「张维轩,我快要赢过你了,到时候你就可以每天见到我,听着我的名字,注意着我,呵呵。」 「小郁呀~你知不知道,听说创意部明天要联谊耶~好好喔,羡慕死了,因为那个抢手的名人也会去耶!」 「什么?你再说一次?」小郁惊讶问道,她真不相信维轩会做这么低级而无趣的事。 「就是张维轩明天会去xx饭店联谊,可恶呀!为什么不是邀我们部门的女生。」 「不会吧!」 小郁不可置信地语气,听了听后,下一刻嘴角扬了起来,这真是一个「好」机会,因为她想到了一个很好玩的游戏,然后她笑了,一想像那样的情景,小郁就迫不及待地希望时间走快点,因为她想早点见到维轩出糗的模样,应该是相当地难得一见,相当地趣味十足。 只是事情发展并没有如愿,小郁失败了,她难以想像自己竟会失败,无法接受的她尾随着维轩,在她瞧见维轩与另一名女子亲腻的模样后,愤怒达到了最高点,小郁撞伤了他,最后硬生生把维轩带回来。 当然,冷静之后她晓得自己干了一件蠢事,要用什么借口把维轩放了她想不出来,她只好把他拘禁着,无目的地拘禁着。 她希望他能看着她,然后知道她的名字,喊一声她的名字──她叫小郁,香味浓郁的小郁。 *** 「姊,你别这样好不好?别维轩放了啦!」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不然……我要去报警罗!……」 等待着,门外传来争吵的声音,约略又过了五分钟,小甜总算与小郁一起进来了。 「张维轩,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我了?」小郁问道,让维轩突地惊觉这是对方头一次叫自己的名字,但,在以前或许不是第一次吧! 诚实的维轩只好点点头说道:「也许我以前做了伤害你的事,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祈求你的原谅,只是,我希望你能放开我,用比较对等的方式让我明了,可以吗?我会向你道歉的。」 小郁瞅着维轩瞧,他每说一句,小郁的眼神就暗淡了一分,到最后似乎可以用绝望来形容小郁此刻的表情了。 她努力了这么多,花了这么久的时间,而对方却对他一点印象也没有,小郁的心不仅冷了,她觉得心里的某个东西好像也死去了。 「算了……」小郁呢喃了一声,转头对小甜说道:「小甜,你带他走吧!趁我还没有改变心意,不然……就算犯罪我也要……」小郁断断续续地说着,强咬着泛白的嘴唇,一副痛苦的模样。 终究不是属于自己的,小郁被心里的苦楚冲得有点脑袋浑然,她知道自己的这一切全是白费功夫。 真是无趣透顶!维轩的心里根本就没有自己,没有小郁这个人。 「快点给我滚吧!」喊出了口令,小郁讪讪地离开。 『不会吧!就这么简单?』听到的两人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维轩更是疑惑地望向小甜,真不知小甜对她姊说了些什么才会使得对方心意大变。 维轩也不敢多想,他直觉认为机会只有这一次,要好好把握才行。 「小甜,你过来。」中止小甜的发愣,维轩快快呼唤着。 迅速地打开这囚禁自己多日的手铐,维轩没有多余心思去享受这一刻的自由,瞟了眼离去的小郁,他仍是有着一丝丝的迷糊,因为他完全摸不着这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维轩,可以站起来吗?」小甜的慰问打断了维轩的胡想,他轻轻地点点头。 「嗯,谢谢你,小甜。」维轩把双脚放到地上,感动地猛然一站,果然一阵无力地软倒。 实在是太久没站在地上了,还真感觉有点不适应。 「你没事吧!」小甜担心地问道。 「没事,你的肩膀借我一下。」 搭着小甜的肩,迫不及待地,维轩终于离开这个囚禁他多日的房间。 *** 车站。小甜帮维轩买了张车票。 「自由了?我真的自由了?」维轩仍是有点不可置信地问着小甜。 他的感觉彷如被关久的鸟儿重回天空怀抱,那样地不可思议,有点却步,有点踌躇,慢慢地找回张开翅膀的方法,等着下一刹那展翅翱翔。 「没错,你真的自由了。」 小甜的肯定加强了维轩被释放的事实,一股激动源源不绝地从心里冲了出来,他感到高兴与雀跃。 「太好了,太好了……」喃喃着,维轩找不到更好的方法表述自己的兴奋。他不愿再去回忆那段被囚禁的日子,也不想去计较那人如何无理地对待自己,如今自由的他只想到一个地方去,感觉强烈而急迫地,那是一个能令他感到放心与温暖的地方。 「你为什么要到这个地方呢?」晃着手上那张绿色的车票,小甜好奇地问道。 「因为我喜欢的人住在这里,我要去找他。」 离开那个房间后,维轩已换上了小甜帮自己准备的衣服,修饰过后,整个人的面貌已焕然一新,神清气爽,再也没有被拘禁时的颓靡阴晦模样。 「瞧你这么专情,真是羡慕你的女友呢。」小甜噘着嘴说道,样子相当可爱。 维轩轻答了一声,开心地笑着。 「啊!我当你的干妹妹好了,行不行?」 「妹妹……好像很有趣,有你这么可爱的妹妹我很高兴,不过,将来你可能很难见到我……」 「是吗?嗯嗯,没关系,我还是希望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哥哥,而不是……」小甜语塞,眼眶又泛上红潮。 「小甜……」 「没事,没事,我看我得回去了,不然我姊大概又要发脾气了。」 小甜从等候的长椅上站起,将车票交给维轩后打算离去。 「等一下,小甜。」维轩叫道,踉跄地从椅子上起身。 「小心点。」赶紧趋前扶好维轩,小甜竟舍不得离开。 「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我真的很感谢你帮我。」 「你不用谢,这全是我那个疯子老姊做的好事,你没有讨厌我也没报警,我心里就很感激了。」 两人又说了些话,呼啸的火车已驶了进来。 「你要保重喔!」小甜不舍地说道,给了维轩一个甜美的笑容,她希望这样的笑容起码能在维轩的脑里留点微薄的记忆。 「你也是。」一个分别的拥抱,维轩在小甜的耳边说着:「我不会忘了这么善良的你,我的新妹妹。」 小甜睁大了眼,用力地回抱,「谢谢你,哥哥。」 颤动的肩膀显得那么瘦小,维轩只能紧紧地搂着她,一股恋恋难分的情谊萦绕着。 只是急促的铃声以及心中迫切的想念仍是支配了自己的行动,维轩终究放开了手,上了车,望着窗外挥着手的小甜,还有她那越来越小的身影。 *** 「那家伙根本就是对你一见钟情,加上平常坏事做多了,才不觉得把你抓来拘禁有多么奇怪……」 「你以前真的不认识吗?哈,你完全不记得了呀!怪不得她那么生气……」 「喏,把这件事忘了吧!希望不会造成你心里的阴影……」 是呀,忘了吧!就当做自己不小心做了一个恶梦就行了…… 维轩睁开假寐中的双眼,清晰地感到火车徐徐而行传来的震动,脑袋里还有着方才与小甜分别的话语,断断续续地在脑里翻搅着。 有点与世界小小的脱节,维轩心想,这大概就是坐牢之后的感觉吧!被社会与时间给遗落了。 对于这次的飞来横祸,维轩似乎只能自认倒楣,他压根不知为何会惹上这样的麻烦。 老实说,在那里的记忆是短暂的,但,也是漫长的,无止尽的等待让维轩差点就失去了耐心,在深深的无助感背后只透着一股慌张。 他不怕死亡,只怕见不到了那个人,心里的那个人,那个单纯笑起来像颗太阳的人,阿福,越是想见到对方越是感到无力。 因为他出不去,离不开那里,自己仿佛成了小狗、小猫般的宠物,每天只能盼着小甜带来的消息。 惟有想着阿福的时候,维轩才觉得自己还像是个人,有体温有形体的人。 不过,幸好,这一切都过去了。 现在自由了。 维轩踏着飞奔的脚步,他终于可以去见他了。 太好了…… 第九章 手机丢了,身上也没电话卡,维轩掏着身上的零钱。 「没有。」除了上火车前领的几张钞票,维轩一个铜板也没有,他只好出了验票口到便利商店随意买块面包顺便当成早餐解决掉。 咚!心脏乱跳着,发出了欢悦的节奏,找了台投币的公共电话,维轩轻颤着手指将一块钱丢了进去。 四周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宛若小孩握笔写字般的认真表情,维轩郑重地伸出手指压完了按钮,然后,静静地等待着。 『快接吧!阿福,你快点接吧!我现在在离你很近的地方罗!你快点起床开车来接我吧!我好想见你呢。』 彻夜未眠,维轩待在火车上的时间都花在看着漆黑的窗外了,急行而冷清的车厢,包围他的是寂寞与孤单,每每陷入浅眠的维轩总是突然惊醒,他害怕一旦睡着,醒来后又是待在那个阴森的房间。 仅管火车外头的夜景无比漆黑或偶而只是几排昏暗的路灯晃过,但,维轩还是振作起精神,奋力地望着窗外,盯着映在玻璃窗上的微弱灯光。 一站一站地驶过,仅管眼睛再酸再涩,维轩都没有一刻完全闭上他的眼,直到了那个熟悉的站名,到了那个撩拨记忆的地方,他就如至了平稳的避风港。 带着疲累的心情下了车,虚软的双脚踏上了这块怀念的土地,维轩才真正地感到自由,无拘无束。 「我回来了。」电话接通了,维轩对话筒另一端的人微笑说道:「阿福,我回来了。」 然后呢,不想再离开了,不想再离开你的身边,除非你厌了我,你不再喜欢我,不然,我都不想走了。 模模糊糊的脑袋还分辨不了事实或虚幻,阿福张着嘴,忽然轰地一声,思考回路赶紧瞬间接上。 「维、维轩?真的是你吗?」 凌晨四点半,响了十几声的铃声终于把睡死的阿福吵醒,呆站在客厅,听着这突然的喜悦。 『真的,快点来接我吧!我在车站等你。』 「怎么这么突然?」阿福简直惊讶地合不拢嘴,脑里霎时转了好多事。 维轩平安无事,太好了,真的太好了,而且,而且他还回来了,这不是梦吧!阿福用力掐着自己的脸颊,直到发热发疼了他还不想放手,因为他想确实地知晓自己不是在梦境里。 『你不欢迎我回来吗?』 「不,我高兴得快死掉了,等我,我马上过去。」阿福多想把电话一块拔走,雀跃的双脚早已欢愉地往门口移动。 『嗯,等你。』我会永远等着你。 阿福迅速地换上衣服,驾着那辆老旧的小货车,急急忙忙地往车站驶去。 *** 昏暗的景致,太阳尚未东升,氤氲的雾气白茫茫地包围着村庄,破晓前的鸡鸣此起彼落,村里的沉寂仍尚唤醒,多像梦境的一个早晨,阿福摸了摸自己是否有心跳体温他才更加地确定这事实。 等我,我会很快去接你的。 我好想见你,每一天都祈盼着,盼着你可能哪一天会回来看看这里,就算只是短暂的停留也好,一时兴起也好,就算不是专程为我回来也没关系。 这么多天以来,没有你的日子自己似乎缺乏了什么,宛若需要灌溉施肥的稻田,少了水份与养料,自己便成了长不高的稻草,闷闷不乐,枯黄疲病,结不出果实。 因为在自己生命中的某段时刻里,你已经成了我活下去的必要因子,像是习惯,像是呼吸,习惯早餐的时候有你在身边泡一杯香醇的咖啡,呼吸与你共处时的悠闲空气;习惯工作时有你在一旁观看,瞧着你帮忙时的认真神情……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阿福大概只花了四十五分钟,把车子停妥,急切地进到车站大厅,阿福紧张地朝着休息区走去,大口喘着气,目光向着数十长排的塑胶椅扫搜,几位等候的人稀稀疏疏地坐着打瞌睡,还有几个游民连续罢占了几张长椅呼呼大酣,有点冰凉的冷气仍开放着,吹拂了一股寥落,阿福的眼光很快就锁在一个坐在最角落的人的身上,一个他永远也忘不掉的人。 那个人默默坐着等候,微微倾头,带着一袭脱俗的气息,漫着寂静,占据了这个宽敞的休息大厅的一个小角落,即使不发出任何声音展示自身存在,他仍是最显眼的一个,仿佛黑色光亮的大理石上头映着纯白的天使,有着非凡的高贵与优雅。 只是这位天使似乎有着落入凡间的紧绷,偶而不安地左右张望,但,似乎没有瞧得很远倏地又垂下了头,凝思着。 没错,就是他,朝朝暮暮徘徊在自己脑海中的人。 「……回来了,维轩真的回来了……」喃喃着,阿福的情绪简直亢奋到最高点,他好怕这只是一个梦境,好怕往前踩上一步梦就醒了。 提起勇气缓缓地走着,不惊扰对方地往前挪去,阿福的眼里只剩下那个目标,那个人。 他看起消瘦了许多,也许是因为搭夜车的关系,维轩的眼角带着一抹累坏的憔悴,车站的大灯有点迷蒙,像涂了油焦似地,维轩的身影开始模糊了起来。 「……阿福……」维轩也发现了对方,抬起一张苍白的面孔,嘴唇因为激动而颤抖着,他有多久没见到阿福了呢?感觉好久好久,此刻看见了阿福,维轩的内心竟莫名地紧张了起来,那感觉是无比的雀跃伴随着心跳加快。 好熟悉,好熟悉,这一张脸庞,这个嗓音,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地令人感到怀念与眷恋。 「维轩!」大步地向前,阿福开心地往维轩所在小跑步地奔去。 只见维轩站了起来,不到片刻,阿福已直挺挺地站在维轩的面前。 对望着,阿福睁大了眼瞅着维轩,视线未曾遗落对方任何一个表情的变换,一股安心霎时浮现在维轩的脸孔牵引出他的笑容,看进阿福的眼里仿佛被无形而美好的感觉包围着,感情满溢了,宛若突然奔向蓝天的鸟儿,张开了它的双翅,一跃而出,动与静的瞬间切换,一刹那的犹豫,不到一秒的迟疑,阿福倏地将维轩拥在自己怀里。 好想你。 自从你离去的那一刻开始算起,不管做任何事,或是到任何地方,这里早已留下你的气息,这块土地上铭刻着你的身影,而我却只能在脑海里搜寻关于你的回忆……太难熬了,这样想念你的日子,既难受又幸福…… 不知做何表情的维轩正好接住阿福热情的拥抱,僵着身子,动弹不得。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阿福感动得无法言语,他只能紧紧搂着维轩,感受对方真实的体温。 「这、这里是公共场所呀!」终于挤出话来了,维轩慌张地说道,他不忍推开也不想推开。他多想回拥对方呀! 「……终于见到你了。」方才模糊视觉的潮湿又涌了出来,阿福竟带着鼻音说着,「我好担心你……好怕再也听不到你的声音了。」 「……我才是呢……」维轩呢喃的轻声语调诉出心里的想法,他突地觉得自己长久以来一直牵挂的这个人丝毫改变也没有,仍是那么纯朴,那么温柔,总是直率地说出心里的话来,轻轻地回拥对方,维轩说道:「我还可以住在你家吗?我有点累,想好好睡个觉。」 「当然可以呀!你以前住的那个房间阿妈平常都还是打扫得干干净净,就是希望你有天能回来住呢。」 「嗯,那真是太感谢阿婆了。」 也许双方要说的千言万语无法一次表达,阿福嗯了一声后,两人反倒一阵沉默不知该说些什么。 忽地,车站大厅天花板上的灯光准时地切断,虽然天亮了,光线反倒比之前暗了点。 「呃……那我们回去了……」阿福说道,他好希望这一刻能无限停留。 「那、那你先放开我吧!这样子我没办法走。」 「对、对不起,我高兴过头了。」阿福慌忙地放开对方,问道:「你的行李呢?我帮你拿。」 尴尬地笑了一笑,维轩说道:「走得太匆忙,忘了带行李了。」 「这样呀……」 令人觉得奇怪而唐突地的回答,但,阿福不再问下去,跟在维轩的后头走着。 也许是彻夜搭车的关系,维轩显得有点疲惫虚弱,心疼的感觉油然而生,阿福上前了一步,二话不说地扶着维轩的腰,态度自然地并肩走着。 维轩只是惊讶地回望一眼,但,随即沉默地将体重搭在阿福身上。 「一起走吧!放心,人不多。」 温柔的话语,沁入维轩的心里,让他觉得安全更觉得窝心,他再次望了身旁的人一眼,终于可以放松自己紧绷的神经,明白地告诉自己,他已经离开了那里,回到了一个温暖而怀念的地方。 回程的路上,维轩总算可以闭起双眼,安稳地睡着。 *** 「他还在睡吗?」阿福边脱着衣服边问道,工作了一整天,一身的汗臭味,他打算赶紧冲个舒服的冷水澡。 「是呀!中饭吃完之后又睡了,看样子张老板这次真的累坏了。」阿婆回道,一说完后又着手食材的处理,准备煮顿丰盛的晚餐。 阿福洗完了澡,轻轻敲了维轩的房门,「维轩,要吃晚餐罗!」 没有回应,阿福又敲了几声,转动门把将门推开。 「维轩,你还在睡吗?」 西晒的房间,黄昏的余光从窗缝里射入,洒落在房间里的某一个角落,让那片地上像铺了一层柔软金砂,床褥上的人儿仍酣睡着,一旁的电风扇吱吱嘎嘎地转动,规律地搅拌这个空间里的闷热空气。 「维轩……」再次轻唤了一声,阿福蹲在床头望着。 维轩的睡颜看起来好舒服,阿福舍不得眨眼地盯着瞧,内心感觉好满足。 没有变,维轩没有变,完全跟记忆里的人一模一样,那眉毛、那眼睛、那鼻子还有那嘴唇,阿福轻轻伸出手来蜻蜓点水似地抚着维轩的脸庞,抹去他额上冒出的绵密细汗,感受他细致的肌肤肤触,温温的,软软的,阿福的手指最后停在维轩柔嫩的唇上,突地,维轩皱起眉,像做着梦般呻吟了一声,阿福赶紧缩回手,心悸着。 他真的好想念维轩,自从维轩离去后,阿福的灵魂也像是跟着维轩走掉了一样,常常魂不守舍的。 不用别人提醒,阿福也知道自己常把海棉给黏错位置,把气枪对准危险的地方,虽然没有酿成什么大灾祸,可是整日下来,错误百出,连工头都对他摇头叹息,叫他去打通电话给维轩,提完神之后再回来。 易言之,想着维轩成了阿福每日的必备习惯,只要自己的魂又飞了,大家就会知道他的毛病又犯了,然后,赶紧闪得远远的,免得待会受到危险的波及,要知道,让气枪打穿了只是两个洞外加流点血,但,要是让沙发给砸到,不去掉半条命大概也得断个手腕或脚掌。 平日,阿福最喜欢窝在那个废弃猪舍里,有时候他会一整个下午坐在倾塌的墙砖上傻笑,因为这里有他最喜欢的记忆与猫咪,某次,不小心让别人给撞见了,那人大惊,以为阿福撞邪了,立即回去请道士过来作法,对着这个空置的猪舍又念经又洒盐米的,阿婆知道更是着急的不得了,还误以为阿福近来这么不对劲的原因是因为惹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阿福莫名其妙地看着几个道士、法师在家里出入,有的甚至对他念经、泼水,他都不以为意,阿福仍是快乐地想着维轩,而且还想着,晚上要把这么有趣的事告诉维轩。 想到这里,阿福呵呵地笑了出来,没有什么比维轩开心更重要了,他再度地审视着床褥上的人儿。 突地,阿福有股冲动,他好想吻他,非常地想,阿福仍记得自己亲吻了维轩几次,每一次的滋味都美极了,仅管后来被维轩责骂,被他讨厌,但,他还是非常喜欢他,不能自拔。 阿福盯着维轩俊俏的脸,像是在欣赏着绝世珍品,最后将视线凝聚在维轩的唇上,他咽了几口干渴,阿福的唇微微发颤,心里想着:『一下下就好,一下子就可以了,维轩不会那么快醒来的。』 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了,心里的想念与激动在在告诉了阿福自己他真的好想这么做。 对,只要动作轻轻的,不要把他吵醒就行了,边想着,阿福早已把自己的唇贴上,热烫的感觉倏地流窜,直冲进脑袋,刺激着快乐中枢,阿福的双手撑在床头,动作轻柔地吻着,深怕把维轩吵醒,微眯着眼,品尝着舌尖末稍神经传递来的愉悦,那甜美的感觉令阿福想吻得更深点、更重些。 可惜没胆子的阿福不敢这么做,他只好留恋不舍地舔着维轩那两片弹性十足的薄唇,细细地啃啮着。 大概吻了一分钟,阿福微眯的眼帘瞬间震惊地张大,因为他想不到维轩竟突然醒来了,而他也正睁大了双眼望着他。 这一惊讶害得阿福的吻霎时僵住,冷汗直流,尴尬的气氛围笼。 其实维轩早就醒了,因为他是被吵醒的,感受唇上湿热的同时,他就知道是谁在自己的身边,只有那个笨蛋会对自己做这种事。 假寐的维轩只好继续装睡,如果阿福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那么心脏律动的快速节奏绝不亚于阿福。 享受着,他享受着这轻柔的吻,所以他静静地不动声色,只是分别了这么久,朝思暮想的思念明显地告诉自己这样的吻真的不够,十分地不够,他好希望对方能再热情点、再大胆点。 维轩很想回应,只是还没确确实实使对方明了自己的心意之前,维轩不想让自己突兀的举动吓着了阿福,况且,如果再这样吻下去,他可无法保证自己的理智是否还能把持住,他怕自己双手一张便搂住了阿福,那样主动的情景对维轩而言实在太可怕太无法想像了。 因此,他只好睁开眼,出声制止这一切。 「你偷亲我。」维轩的低语从四片交接的唇瓣细缝中逸出,平稳地,听不出是否在生气。 听到这声音,僵住的身体能动了,阿福赶紧把自己覆在维轩上空的身子坐正,只差没跪到地板上去,他可不想惹维轩生气。 「维、维轩,你别生气,拜托。」阿福恳求着,一脸做错事的表情,「不然,你打我好了,我让你打到气消。」 我是那么暴力的人吗?瞟了一眼阿福,维轩暗道,阿福的反应还真的跟预料中的一模一样,真的是一个很可爱的家伙,他突地有点想笑,但又要假装有点生气的模样,搞得维轩的脸部肌肉有点难受。 干脆就当做没这回事地道:「还是在这里睡觉舒服。」伸了一个懒腰,维轩续道:「下次要做坏事的时候先叫醒我,害我一动都不敢动的,很难受咧。」 下了床,维轩不理会听了这番话后会如何兴奋的阿福,他扯了扯衣服往门口走去:「走了,不是要吃饭吗?我好饿了。」 这是什么意思?是默许自己可以对维轩做这种事吗?阿福的解读让自己的心快飞上了天,快乐瞬间满溢,四肢的动作比大脑运作还快,阿福从背后搂住了维轩,哑着声音道:「我、我想再来一次可不可以?」 「你少得寸进尺了,我要去吃饭了。」当然不行,维轩在心里大声拒绝着,要是再来一次那可就没方才那么简单了。单纯的阿福不知道,自己对于亲吻之后的事有多么强烈地需求。 维轩轻轻地挣脱了阿福的怀抱,转头对他道:「先去吃饭。」然后快速地压上阿福的脸庞,在他的唇角留下一抹温暖。 满意地瞥了一眼因为自己主动的亲吻而震惊的阿福,维轩笑着往厨房走去。 只是维轩还没走到,就莫名其妙地被阿福拉着往外跑了。 *** 「你要带我去哪里?」 匆忙地出门,阿福跟阿妈说了声晚饭回来再吃后就迅速地发动车子。 太阳已完全西沉,宝蓝的天空镶了一轮长细的下弦月,像道弯眉,深广的夜空还散布着闪烁的星子,一同与月亮发着皎洁光辉。 是了,自己一直很想回到这个晶亮的夜空下,像这样有阿福陪伴在身边。 「去工厂,我有礼物要送你。」阿福在驾驶座上微微侧转头,笑着对维轩说。 「礼物?」 「是呀!你还记得吗?那时你回去的时候我有对你说过,我有个礼物要送你,只是还没有完成,现在完成了,我想早点让你看到。」 好像有这么回事……维轩努力回想着,到底是怎样的礼物呢?经过这么久的时间,对方还深深记得,维轩不禁期待了起来。 「……在工厂?」 「嗯,是呀!」 维轩静静地等待着,车灯的光线照着远远的景色与街道,路上一辆车也没有,只有夜晚的静默笼罩,经过了熟悉的房舍,眼熟的围墙篱笆,虽然偶而晃过几根新架设的高耸电线杆,但是仍不减维轩对这个村庄的喜爱与缅怀。 好怀念,这个地方到处都是那么熟悉。 沉浸在说不出的感动里,工厂的巨大黑影耸立在眼前,渐渐地清晰。 「走吧!」下了车,阿福对维轩说道。 「怎么进去?」 「放心,我有小门的钥匙。」 从工厂的小铁门进入,里头漆黑一片。 「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扳总开关。」 「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好,里面很黑喔,东西又堆得很杂,小心不要跌倒了。」 「嗯,我知道。」 跟随而入,厂房里头真的伸手不见五指。正想跟阿福问道为什么不带手电筒时,下一刻,手腕上却有一股温热,是阿福的手,体贴而温柔地握着自己,带着维轩缓步前进。维轩顿时感到窝心。 也许因为这里是阿福工作的地方,他再也熟悉不过了,所以很快地就找到了电源的总开关。 喀的一声扳起,阿福将工厂里的灯打开,刹时里头一片明亮。 「往这里走。」带着维轩在工厂里穿梭,阿福显得万分从容。 记得往昔的他总是兴奋得像个孩子在前方领头,宛若展示他的收获,迫不及待地想与人分享一般,如今的阿福,却多了股稳重成熟,望着他的背,维轩觉得富有安全感,心底升起一股依赖与安心。 「就是这里。」 是工厂里的一个隐蔽角落,维轩确信以前的自己都没有发现有这样的地方。四周放置海绵的铁架高高将这里围起,原本应该也是储放材料的地方如今却成了阿福的私人包厢。 「我记得应该是大扫除的时候发现这里的,看到的第一个念头是:『好好玩,像是秘密基地。』因为根本就不会有人来这个地方,又闷又热,所以我就把这里清一清真的当成自己的私人基地来用。」阿福呵呵笑了几声,真的拿出一些私人物品让维轩观看,「喏,你瞧,这是我专用的躺椅,竹藤编成的,睡起来很凉呢!啊,还有这个,我看的第一本漫画,还是从修理的沙发里挖出来的哩!」 陆续拿出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终于让维轩看得莞尔一笑。 顷刻,阿福放下手中的东西,望着维轩说道:「都给忘了,我是带你来看礼物的。」 第十章 阿福走到靠墙壁的地方,那里有着一片硕大的白色布料盖住,阿福拉住白布,缓缓地拖曳着。 「我想,你应该猜到是什么了吧!因为这个地方塞不下,所以我只摆了主椅在这边,其它的我把它们藏在楼上了。」 时间的脚步似乎停了,维轩屏息盯着阿福的一举一动,盯着那块白布下渐渐展露出来的物体。 果然没错,在这个地方的礼物会是什么呢?单纯的阿福最厉害的是什么呢?他最想送我的礼物又是什么呢?眼前的沙发椅在在表达了阿福的心意,维轩顿时语塞,一股感动从心底深处冲了上来,那股情绪哽在喉咙里,他觉得自己仿佛闻到了眼泪的味道,那种深深被在意挂念的感觉真好。 好想把自己交给对方,交给这么一个令自己感到幸福的人。 「……我可以坐坐看吗?」 「当然可以呀!这是我送你的礼物,纯手工制的喔!」阿福笑嘻嘻地说着,随即腼腆地道:「我只是想帮你实现你的愿望……」 「……」 「……你开心吗?维轩……」 开心,很开心,原来对方一直记得,记得自己当初对他诉说的那一个夜晚。阿福,你知道吗?其实我的梦想早就实现了,在很早很早以前。 点点头,维轩轻巧地坐在沙发椅上,「……这是我有始以来收到的最棒礼物了……谢谢你,阿福。」 椅座由墨紫近黑色的小牛皮缝制而成,搭上镶着赭红的抽象花纹,高雅而大方的色调,均衡而匀称地裹在坚挺的基架上,宽敞而柔软的触感,坐起来的感觉真的很舒适很享受。维轩永远也忘不了,这熟悉的设计,这精致的剪裁,这是他当初动笔画出的最原始设计,没有想到阿福竟做了出来,在那之后,维轩也设计了相当多的款式,但,再也没有那时的热爱了。 「这全是你一个人做出来的吗?」 「嘿嘿,缝纫方面我拜托凤姨,至于其它的,算是吧!」阿福不好意思地笑了几声,低头望着维轩,能瞧见维轩开心的笑容使他感到相当地满足,阿福醉心于他的浅浅笑靥。 「一定花了很多的时间吧!……你真有耐心。」 阿福的手真的很巧,怎样的描叙都无法形容他的细心与巧思,维轩沉静地体会这高级的感觉,他拍了拍身边的座位。 「你也坐下来。」等阿福在自己的身旁坐好,维轩问道:「阿福,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突然跑回来?」 「想,我当然想。」只见阿福猛点头,维轩的一切他都好想知道。 「不过,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想确认一下。」 「好,你快问,我什么都答。」 凝聚勇气,望着阿福,维轩问出了最重要的问题。 「阿福,你还喜欢我吗?」 经过了这一段时间,我想知道你对我的感情是不是永远不变呢? 阿福也同样地盯着维轩,仿佛要将对方的容貌再次刻进自己的脑海般认真地回道:「我喜欢你,但是我更爱你。」毫不犹疑的声音,清亮地送入维轩的耳里。 阿福怎么可能不喜欢维轩呢?打从一开始他就爱上他了。 你问我几次我就回答你几次,你要我每日每夜都一再重覆,我也绝对会说给你听。 「你问我一百次我就回答你一百零一次,你问我一万次我就回答你一万零一次,我是真的很喜欢,很爱很爱你的。」 维轩没想到阿福回答地这么真挚,他一下子感动地说不出话来。 「维轩,你知道吗?之前我做了一个不太像是恶梦的梦,我每天晚上都会梦到,从我接不到你的电话开始,从我听不到你的声音开始,那个梦真的成了恶梦,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吧!现实中无法得知你的消息,所以,在梦里就一直听到你的声音。」 阿福微微一笑再道:「说出来你不要生气喔!梦里的你也是问着我一样的问题,可是,我却只是无能为力地回答着,叫喊着,因为你都听不到我的声音,我觉得很伤心很难过……我知道你发生了麻烦的事了,但是我一点忙也帮不上……维轩,你那时候在哪里呢?发生了什么事吗?……」 「真是抱歉,让你担心了。」维轩从感动里回神,轻描淡写地说着之前所发生的事情:「我本来就是想来找你的,可是被一件私事给耽搁了,不过,我现在回来了,你就别再担心了。」 那段不好的记忆在此刻美好的时光里愈显得微不足道,维轩不想令阿福替自己担心,他也就不想让话题在那件事上打转,因为他的心现在早已开心地装不下其它的东西了。 他愉悦,他高兴,听到了阿福的答案后他更是满心欢喜,加上阿福总是为他着想着,为他担忧着,能够让阿福这样一直挂念着,那感觉真是无比的快乐与甜蜜。 「那……维轩,我已经回答了,你快告诉我原因吧!我真的好想知道。」阿福握住了维轩的手问道,差点就像小孩要糖般摇了起来。 一想到待会要告白的话,维轩还真不知如何开口,明明往昔的经验虽还称不上琅琅上口的地步,但,也没有哪一次像此次般令人羞赧。 之前准备好的台词好像也都忘光了,维轩只好嗫嚅地说着:「呃…阿福……你还记得我上次……在电话里说的话吗?」 阿福真的很仔细地聆听,他也感觉到了维轩的不对劲,那困窘的模样使得阿福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维轩,要怎么形容呢?阿福直觉得维轩好可爱,他好想拥抱他,内心隐隐骚动了起来。 「我上次有打给你……所以这次我回来就是要说……我也是……」 「也是怎样?」阿福好期待,他好希望维轩亲口对他说。 「就是……电话里的那些话呀?」 「我不记得了,维轩,你再说一次给我听嘛~」怎么可能不记得,阿福早就将那几句话刻在脑海里了。 什么?你不记得了?维轩差点气结,这家伙说这什么话。维轩深吸了口气,他当然知道阿福在想些什么,无非就是想亲耳听自己说出,他只好努力地平息自己的怒气,大声道:「我说,我也是喜欢你的,听到了没?」 好像有彩球迸开的花片与彩带飘扬飞舞,维轩为自己克服了说出口的羞怯,终于对自己爱恋的男人表白了,脑里响炮声不断。 「我喜欢你,阿福,我这次回来就是想对你说这样的话。」 当然,还不止是这样,他还想留在这边,永远与阿福在一起。 趁阿福仍在震撼中,维轩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自己的嘴唇递上,印住了对方的唇。 只是动作太突然,冲劲太大,两个人全跌在软绵绵的沙发椅上了。 这是真的吗?他没听错吧!维轩大方的表白令阿福惊讶,从维轩口中说出来的话语冲击力之大让他愣住了,因为这是他朝思暮想所要的结果,这是他千盼万盼所想听到的答案。 阿福的心情已不是单单愉悦可以形容的,他的心里满是暖烘烘地甜蜜感觉,整个身体也跟着热了起来。 回过神,等到阿福察觉维轩的动作时,自己已是被推倒在沙发上的姿态了。 很温柔的吻,有别刚才的粗鲁举动,维轩捧着阿福的脸庞,深情地亲吻着。「维、维轩……」怎么这么突然?从四片交接的唇瓣中迸出疑惑的询问,阿福感到讶然。 「嘘,别说话……」那柔软的絮语从维轩的双唇溢出,异常微妙而柔媚。 吻着,不停地吻着,两人彼此交换着亲吻;抚着,轻柔的爱抚,两人隔着衣衫抚摸着对方的身体,因为发痒而咯咯地笑着,犹如孩童玩乐般乐此不疲。 被挑起的情欲就像挣脱开的缰绳,渐渐地从被压抑的理智中释放而涌出…… 如果 幸福是道甘泉那么 我愿每日为你汲取 如果 幸福是团暖焰那么 我愿每日为你点燃 如果 幸福是朵花火那么 我愿每日为你绽放 所以 我将用我的信念 我的生命 我的一切 无怨无悔地来对你表达我的爱情 「我爱你,阿福。」轻轻的耳语,维轩的声音像朵羽毛飘落,缓缓地掉进阿福的心里。 柔柔话语响在对方耳边,交织起漫漫一夜缠绵。 *** 翌日清晨,肚子打雷似的声音吵醒了彼此,两人相视而笑才想起昨晚上什么也没有吃。 因为快感而疲惫的倦意让两人仍是动也不想动地窝在沙发椅上。 「得快点起来才行,不然工人来上班就完了。」维轩捡拾散落在地上的衣服开始穿戴起来。 「再待一下嘛~还有时间咧。」阿福依稀不舍地揽住维轩的腰,不想离开对方的体温。 维轩露出了一个拿对方没办法的笑容问道:「如果我说我想永远留在你身边,你觉得好吗?」 「当然好呀!我好希望维轩永远留在这里。」 「嗯,好,那我就永远留在这里。」 「没骗我?」 「当然,所以,现在赶快起来吧!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呢。」 阿福马上听话地站起来,迅速整装完毕载着维轩回家去了。 *** 昭和草、指甲花、鬼针草、紫花酢酱草、含羞草、牵牛花…… 维轩走在昔日走过的小小马路上,路的两侧长满了丰富的植物野花,摘下一朵白色的昭和草,细细地审视着。 『不知道它是不是蒲公英?』 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白色的毛絮轻巧地从花茎上飞离,随着清风的脚步往蓝空中奔去,仿佛呐喊着自由生命,它们要到远方去落根,然后再次长出坚韧的花朵。 「维轩。」远远地,隔着维轩吹出的白色帘幕,叫唤自己名字的人走了过来。 「阿福,这个是什么?」比着路旁的四方形大大的池子,维轩开心地问着。 离去了一段时间,维轩回来后发现村子多了些有趣的东西。 「那个是养殖池,最近这里的村民开始投资起养殖业了,听说现在养豆仔鱼很赚钱,所以一堆人就把这边的农田挖成养殖池,抽地下水养了起来。」阿福站在池边,望着眼前的辽阔大池解说着,「呐,上面在运转的是供给鱼空气的水龟,很有趣吧!」 「哦。」维轩瞧着池面上的机器发出轰轰的声音,把藻绿色的水卷了起来,成了两道白花花的炫丽瀑布,「没想到村子变得这么多。」 「是呀!我们该回去了。」维轩点点头,偷偷地牵着阿福的手,静静地走着。 「啊,等一下!」突然地止住脚步,维轩倒拉着阿福的手跑了起来。 「要、要去哪里吗?」 「……猫……」想去那个地方看看那群可爱的小猫,还会在吗?它们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那只白色的小猫,没有给它取名字的小猫…… 『为什么不给它取名字呢?』 『……取了名字就会有感情,到时它要是没办法自力更生不就完了。』 『呵,不会的啦!它们很厉害的,因为它们是猫呀!』 …… 「不见了?」记忆里的那座猪舍废墟不在了……变成了一栋不知做什么的小型工厂,高高的围墙把里头圈了起来。 「嗯,在你回来不久前才被拆除的……所以,也就没有带你过来这边看看……」阿福惋惜地说着:「你放心,它们一定都活得好好的。」 是吗?那就好了,转过身,两人往原路走回,维轩的眼角似乎瞥到了一抹白影从墙上掠过,像是幻觉。 「怎么了?」 「……没事,我们回去吧!」维轩说完突地一扯阿福,呢喃似地在他耳旁说道:「晚上,你过来我房里,我一个人睡不着。」 「好。」阿福会心一笑,他期待夜晚的来临。 *** 吃过了晚餐,维轩早已迫不及待洗好了澡在房里等着,只可惜阿福似乎没搞懂维轩的意图,久久还未现身。 这可恶的家伙,竟然让我等这么久。维轩想着要如何把阿福变聪明点时阿福总算进来了。 「维轩,你想睡了吗?我会不会来得太早?」 「不会,我现在正好想睡了。」 维轩对着阿福眨了眨眼,主动地跃上床铺。 「快睡吧。」 「嗯,好。」阿福也上了床,规矩地在维轩的身旁躺下。 等了良久,一点动静也没有,真没想到阿福今晚如此安份。 「抱着我。」在心里大大地叹了一口气,维轩背对着阿福低低说着。 阿福顺从地把维轩的身体环入怀中,鼻尖正好可以嗅到对方发丝里的清香,阿福贪婪地闻着,全心满足地搂着维轩。能够这样一起入眠真是太幸福了。 过了一会儿,维轩在阿福的怀里转了一百八十度面对面道:「你这呆瓜,还真的只抱着我,你不想做点别的吗?」我是在邀请你呐,真是的。递上自己的唇,维轩的心里对于这个没有进步的男人露出苦笑。 刹时,一个大力的拥抱伴着炽烫的体温向维轩袭来,阿福热情地回应着。 刺眼的光线扎醒了维轩,他挪动着身体才发现自己被搂得动弹不得。 「你醒了?」阿福也刚睡醒似的,懒洋洋的声音透着微微的沙哑。 「嗯,你醒很久了?」 「也刚醒,昨天有睡着了吧!」 维轩点点头,他总不能回说是因为想要阿福过来才扯谎的。 阿福给了一个令人宽慰的笑容,嘻嘻笑说太好了。 「阿福,如果你阿妈想要抱孙子怎么办?」忽地,维轩问出了连自己也觉得可笑的问题。 「没关系呀,叫阿芬生就好了,反正我哥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嘛。」 「那个不一样吧!你哥的孩子怎么会是你的孩子。」 「还不都是小孩,到时候就叫大哥多生几个,我们跟阿芬要几个来养。」 无法说出阿福的想法有多么地不正确,维轩合上了眼,他知道什么问题到了这个乐天派的人身上全都连思考也不需要就解决了。 突地,阿福腼腆地说道:「我可以再听一次吗?上次你对我说的那个……」 「哪个?」 「就是有我爱你的那一段话呀!维轩,再说一次给我听嘛!」 央求着,阿福急切地盯着维轩,只见他微微皱眉后抿了抿嘴唇,如蚊鸣般的声音从他的口中逸出:「……爱情是需要时间来历练的,隔了这么久,我依然惦记着,证明了,我真的无法割舍,所以,我喜欢你,阿福,我……」维轩抿了一下唇,「……爱你……」一字一字,努力把音咬得清晰地说出,宛如小孩子刚学习发音那样认真。 「……」阿福感动地说不出话来,只能瞅着维轩那张渐渐涨红的脸庞。 「这种丢脸的话别再叫我说第三次。」 他那容姿映着晨光,异常优美而诱人。 「足够了,听你说一次我的心早已塞满了幸福,现在又可以听你说一次,就算等下死了也没有关系了。」宛若要将维轩揉进自己的身体里般紧紧搂着,阿福激动地说道。 感受着阿福的体温,维轩心里满是甜蜜而甘美的感觉,那是幸福的滋味。 他轻轻地对阿福说道:「我觉得自己好幸福喔。」 「我也是。」阿福回道,他再也不想放开怀里的人了。 在维轩的额上印了一个深情的吻,彼此的心底都装载了满满的爱情,并且响着温暖而快乐的声音。 喜欢上你,真的是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