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心相守》 幕起 「你……也是同类吗?」迟疑且兀然的问句浮现在icq的对话框里。 「什么东西同不同类?」后头加了个眼睛成问号的表情,显示自己对于这句问话明确性的怀疑。 本来邵时方可以对这个突如其来的讯息置之不理的,但不知为何,他就是按下了回覆键将话语传送到对方的电脑去。 「就是……也爱男人。」该死的!他在做什么?难道就因为网路的便利以及隐蔽性,他的戒心便如淘淘江水般流失? 但送出去的话语己送出去,即便他现在立刻下线,自己的话语也会留在对方的电脑记录里。 「是啊,我爱男人,我是同性恋。」坦承自己的性向,对邵时方而言不是那么的困难,困难的是如何让周遭的人接受自己的性向,若是连自己都否定自己,那么,活着有何意义? 不过,也怪了,他竟然会对个才刚刚结识的人承认自己的性向。搞不好这个人是网上的朋友装的。想着想着,邵时方不由得觉得好笑起来。 「……为什么?」不明白,为什么他可以如此肯定的回答。 「什么为什么?」怎么这个人问的话都没头没尾的呢? 「为什么你能如此的坦率承认自己爱男人?」有些激动的键入问话,他胸前的起伏剧烈,指尖停顿在键入最后一个字码的按键上。 是他太无聊了吧!但齐挹辰无法平息今天去相亲时内心的剧烈起伏,回到公司后,不禁想上网随便找个人渲吐自己的情绪,反正网路就是那个回事,只有一个匿称,什么都可以造假,不是吗? 可是这个人……该说他白痴还是忠于自己?他让他感受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个人似乎很压抑自己。 「你也敢对你的家人这样说吗?」报复性的问出这句话,同时也问出自己多年来的痛苦。 「……」这个人唐突的要命,那有人一开始聊天就随便乱问这种敏感问题的? 他有些后悔自己一时手贱跟这个初识的人聊天。 「果然你也是不敢的,现实生活终于和网路是不一样的,是不?」无奈的口吻隐藏在瞧不出任何端倪的文字之下。 一样的,他们都是一样的,差别只在于他比自己更有勇气面对自我,而他……连对自己说自己是同性恋的勇气也没有。 「没错,我可以大方的跟任何人说我是同性恋,就是无法跟我的家ingout。我父亲的观念里没有『同性恋』三个字,前阵子不是有个箱尸案的新闻吗?」叹口气,敏锐地查觉到对方先前的尖锐并非有意,邵时方也放下心防地畅谈。 「嗯。」 「我刚好回家吃晚饭,听到他对着电视骂说:『该死的同性恋,现在的社会什么光怪陆离的事都有,以同性恋为最。』那时,我想笑又想哭,很想跟我父亲说:『你儿子也是同性恋。』但我终究是没有。」 「……」未曾料想对方的际遇与自己大同而小异,齐挹辰一时之间真不知该怎么说,呃,打字才好。 「怎么?没话说了呀。」微微一笑,将适才那抹荆棘自心的表面折去,但其根仍刺植于心里。 「对不起,我是头一次上网来在icq上随便找陌生人聊天,刚刚不懂网路上的礼仪,请你原谅。」先道歉吧!毕竟是自己的态度先过于激烈而使得对方说出这段话来的。 「懂得道歉,代表你有反悔之心,只待鞭数十,趋之别院即可。」轻快地打出字句,邵时方唇角微扬起一抹笑意。 很奇怪,这个人先唐突后贸然,但他的坦然道歉让邵时方在对他的坏印象中添上了一笔好印象。 「哈哈。那请先生执刑。」得到对方的谅解,齐挹辰紧绷的心情得到一个缺口舒解。 「网路上也不能真实的鞭打吧?」一个笑脸符号紧接在字句之后,「说说你的烦恼吧,算是先前你听了我烦恼的回礼。」 心里真正的想法却是:都洒下自己的事当鱼饵了,怎么可能两手空空的让你离开?凡事讲求公平,不捞点回本不行。 「今天我请半天假奉命去相亲。」短短十二字道不尽他沉重的心。 「andthen?」然后呢?看样子是个上班族。 「面对姊姊的期盼,我怎么也说不出口自己是同性恋不能结婚,无法爱女人的话。」 「我了解,大家都是这样的。」有的人天生无法抛开社会给予的道德观,所以一发现自己违背大家眼中的「伦常」就会有所挣扎。 他向来对自己坦率,不愿意连自己也欺骗。是以,他一发现自己爱男人不爱女人时,他有认真的寻找过资料,证明自己爱男人不是一种疾病后,他很自然的接受自己的性向。 但他能对自己坦然,却无法对家人坦白。 「我有试着要让自己去爱女人,可是我怎么也无法对女人产生一丝一毫的欲望,我能跟她们像朋友一样,却无法再更进一步。」 「你好辛苦,独子吗?」中国人的传宗接传观念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可怖地步,这在无形中让多少同性恋者隐暪自己真正的性向,当起社会眼中的「正常人士」。 「不是,但我姊姊是老师。」不需要再打下去,相信对方会知晓自已的难处。 「老师啊……」的确,中国人的老师向来比其他国家的老师多了一份崇高的道德感。 「你呢?你是做什么的?」话题迅速被转移。 「我?我是研究生,你大概是上班族吧,猜的。」 「对,我在建筑顾问公司上班。」一送出讯息,齐挹辰才发现自己对这个看不到脸的男人透露太多,但他却无法制止自己亟欲一吐而快的心。 「建筑顾问公司是什么大事业?」他只听过建筑师跟营造厂。 「建筑顾问公司比较偏向建筑学、建筑设计以及结构计算部分。」 有看没有懂,邵时方一头雾水的看着对话框里那一行单字拆开看得懂,合起来成句便作外星话的字句。 不过幸好,下一个讯息立刻传递过来解除他的窘境。 「名字呢?你叫什么名字?」 「邵,邵时方。你呢?」对于说出自己真实的名字,而非网路名称,邵时方心湖滴落几颗雨珠,泛起阵阵涟漪,他有种蠢动的感觉,很想见见这个人。 「齐,齐挹辰,挹跟意同音。」心不知怎么的,渐渐轻快了起来,齐挹辰连敲打在键盘上发出的单音都觉得是乐曲。 「你好,齐公挹辰先生。」邵时方扙着实验室内只有他一人留守而放声笑。 「你也好,邵爷时方先生。」齐挹辰好笑的学着他的问候语,脸上写意的笑容让原以为他在埋头苦做工的同事以为他忙过头,疯了。 「挹辰,你还好吧?」 同事的声音将齐挹辰自网路世界拉回,他忙切换视窗,抬头朝同事笑了笑,「没事,有点累而已。」 「累就休息一下吧,你今天不是去相亲?」 该来的……还是会来。齐挹辰咽下一声叹息,勉强自己扯开笑容回应:「就看对方的意思了。」 他只希望那个女的不要对他太满意,不然他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理由退掉。心思不经意转回在icq上那名做邵时方的人。 他说他是研究生……不知道是研究什么的。 「放心好啦,凭你,咱们公司的顶尖人员之一,一定可以成功的啦!」不知情的同事将手大力拍上齐挹辰的肩。 齐挹辰看似单薄的肩膀往前微倾,心开始释放苦涩,却有口难言。 icq的来讯声音提醒了齐挹辰,邵时方仍在线上,他反手对着同事一拍,「不说了,你去忙吧。」 「好,一会儿再聊。」 「嗯。」漫应一声,齐挹辰的注意力再次回到电脑上── 「不好意思,刚刚同事叫我。」 「不会,我是要通知你我得暂时离开一下去做实验。」沉吟了下才又送出下一个接续的讯息:「你要等我吗?」 网路就是这么的奇怪,虽然有重重的面纱包裹,却仍能感受得到人们的内心,能感受得到人与人之间的频率是否相合。 而这位声称自己第一次上网随便找陌生人聊天的齐挹辰与自己的频率似乎……挺合的。 「好。」齐挹辰面露笑容地送出答允。 于是,邵时方将自己的icq状态挂上away的白旗,齐挹辰盯着那显示着对方状态的白旗,嘴角盈漾的笑意久久不散。 第一章 两年后 搁在床旁矮柜上的铃声猛然响起── 床上那一坨小山丘因铃声不绝于耳而缓慢地蠕动着,久久,自被子底下伸出一只手往置放于床头的闹钟拍下去,但铃声仍然出乎意料地持续进行着── 终于,那团小山丘不耐地钻出一颗飘晃着凌乱发丝的头,拿过行动电话,按下通话键,那如利刃般的铃声才嘎然而止。 「喂──」尾音拉长颤抖,在寂然的空间中活似鬼嚎。 然而,来人似是早已习惯似的连珠炮地脱口说话,一大串一大串的话语朝他丢过来,每击中一次,他的瞌睡虫即暴毙一只。 到最后,盈绕在他头上的虫儿死光之际,也是他可以清楚回应来人话语的时候。 「什么?」低沉沙哑带着浓厚的睡意模糊了他出口的声音,来人说了一大长串,他除了听见一堆噪音之外,完全无法理解来人说的话。 「什么什么?」话筒那一端的主人因他突然回话而顿住。 「你刚刚说什么?」迷蒙的眼瞥向床头另一边矮柜上倾倒的闹钟,伸手扶正它,瞧见上头时针和分针各指的数字时,不由得挑高眉。 五点半,是晚上还是早上五点半?他最近的时间观念一分为二,在实验室里是正常的,但一出实验室他的时间概念就全打散。 视线一溜,溜往房间另一方教层层窗帘掩盖住的窗户,看不出天色的所以然来。他打个哈欠,眯起睡眼,出走的瞌睡虫有回流的倾向。 「我说了一大堆,你竟然全没听进去!」来人的音调因忿怒而提高,「你到底在做什么大事啊!」 「睡觉。」他照实回答,并且配合地打了个哈欠,意犹未竟地躺回床上,突然发现前几天睡时还在的弹簧床不知何时长翅膀飞掉了。 难怪他的背腰有些酸痛。 「睡觉?大少爷,您昨儿个是几点回家呀?」来人的声音因竭力忍住怒气隐隐颤抖着。 「忘了。」他又打个哈欠,开始觉得木板床有点难睡,但以目前的情况,他也只能选择睡木板床,因为他的弹簧床不翼而飞。 「忘了?忘了!那你八成也忘了今天跟我约好要搬家的事啰!」来人终是忍不住对着话筒咆哮。 可不知是何因,下一瞬,他的音量降至最低,带着熊熊火气的气音压迫着他昏昏欲睡的神经。 沉寂了下,他将贴于耳边的行动电话拿开,不明所以地盯着它好一会儿,才又重新贴近它,对着行动电话说:「你是哪位呀?」 对方跟着沉默,似是很辛苦地压抑着欲发的脾气,不知过了多久以后,才幽幽传来:「邵时方,我的声音你不认得,那我怀疑你还会认得其他人的声音,还是……」那人顿了下,以着雷霆万钓的气势吼着:「还是你背着我有了别人!所以连我的名字也给抛到脑后去了!」 忍不住了!他忍不住了!每次跟邵时方说话,他的耐性总是三两下就被他消磨怠尽,害他三番两次在公司同仁面前形象破灭。 好痛!邵时方捂教那吼声撞击到的耳膜,再怎么想睡也醒了,他愣了愣,盯着行动电话好一会儿才道:「挹,是你吗?」 齐挹辰,相交两年,最近因他课业繁重而被迫掠在一旁的恋人,两人一个星期前──应该是吧──才见过一次面。 「除了我还有谁?」齐挹辰翻翻白眼,躲避着办公室同仁们异样的目光,压低声音继续说道:「醒了没,大少爷?」 「嗯。」邵时方点点头,开始投诉自己的新发现,「我的弹簧床不见了。」 「废话,前天我去你那儿替你搬的。」齐挹辰真是拿这个除了实验之外什么都迷糊的恋人没办法。 就连讲个电话,他都能认不出自己这个与他相恋两年恋人的声音,他真不知道他那颗装饰用的脑袋还能装下什么。 「哦。」邵时方不疑有他的点点头,带点好奇的问:「我什么时候跟你约好要搬家的?」 「一、个、星、期、前!」齐挹辰咬牙切齿的说。 他就知道,邵时方那颗脑袋装的全是残渣,他向来不听清楚他说的话,可他却拿他毫无法子。 邵时方偏头思考了下,怎么也想不起自己一个星期前曾经答应过齐挹辰要搬家的事。随手拈亮床头灯,放眼环视整间套房,才发现,除了他这张木板床、闹钟、电话以及床头灯外,整个房间空空如也,活像有人趁着他熟睡时替他搬家一样。 虽然忘却曾答允过齐挹辰,但见这空屋似的空间也该知自己是真的在一个星期前不知不觉地被齐挹辰拐骗与之同居。 「这样啊……」邵时方语尾音微颤,活似幽魂哀叹,一切等他睡饱有力气了再说吧。「你几点要过来?」 「我今天要加班,你自个儿先过去那边。」齐挹辰瞄眼腕表,时间显示是六点,他刚刚挣取到一项工程,今晚得将大纲拟好才行。 「哦。」随口漫应着,邵时方抬手闻闻自己身上的味道,不由得皱起眉头,低头看看自己的穿着,发现自己是穿着昨天的衣服睡觉。 难怪有闻到怪怪的味道。下了定论,再与齐挹辰续聊几句,挂了电话,他人往旁一倒,重新睡死。 *** 深蓝,缓缓地爬上夏日的夜,带来徐徐凉风。 「幸福,俯拾皆得,端看你是否能把握。欢迎来到幸福诊所,把握你想要的幸福。」 夏夜的微凉气息渗透着些许湿意,呈三角形的小巧鼻尖因感染那抹湿意而皱了皱,再抬起一只前脚来抹抹小脸,顺顺两腮的胡须,耳朵翕动着,微低的头颅因嘎叽──嘎叽的声音而抬首── 映入一双幽绿猫眼眸底的是一个古老的木制招牌,长方形的招牌以着行书写着:幸福诊所。 入耳的声响是夜晚的凉风吹拂产生的声响。 那是一只猫,一只通体全黑的东方短毛猫。 「啊哈,好像快下雨了耶。」一想到下雨就可以玩水,它的眼睛不由得在闇黑的夜里更形闪亮。 它最喜欢在下雨的夜里玩水了!想起那份乐趣,它不禁狂笑出声,在外人耳里,或许听来只是猫咪的叫声,但听在站立在它身旁的男子耳里,便成嚣张的狂笑。 那男子身着一袭长袍,理着俐落的短发,一派儒雅地将手背在身后,原本仰望天空的他,在听见猫儿的自语后低头看它。 「律守,一会儿要真的下雨我就把你吊起来不让你出去玩。」 「为什么?!」律守一听整张脸全皱在一起,不服的反驳。 「因为我有烦恼。」唉,太久没人上门来寻「幸福」,让他好无聊,无聊到要数头发过日子。要是再没case上门来让他「玩」,他会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不是因为「幸福」用罄,而是无聊至死的主治医生。 「你有烦恼跟我不准玩水有什么关系?」律守抬头瞪着它守护的幸福诊所主治医生上官擎,一双美丽的绿色猫眸微眯起。 「很简单,我见不得别人在我有烦恼的时候快乐,尤其是你,律守。」上官擎低首朝律守露出一个邪气的笑,出奇不意地伸手捉住它的颈背,将它拎起腾空。 「你你你,你这个混帐主治医生!」律守因死门被捉住而无法做出任何的反击。「为什么我会这么命苦哇!原以为自己挑上个严守戒律的主治医生,却没想到自己被你给蒙骗了,你欺骗我的真心啊……」 想到当初选了上官擎当主治医生,律守就有说不出的苦楚。它千不该、万不该去遇到上官擎,拯救他,然后被他缠上,硬是要当幸福诊所的主治医生,它一时心软,却没想到害自己跟他绑在一起三百多年。 「律守,你是猫,拜托你有一点猫的样子好不好?不要哭得像是被我负了八百年的情没有还的女人可以吗?」上官擎微拢眉头,以着一种全新的目光看着律守,「不过……没想到你唱起哭调来还挺不错的咧!」 「你去死,下地狱,『幸福』用到完找不到供给而死!」律守死命的挣扎着,终是脱离上官擎的掌握,飘浮在半空中的黑色身躯整个飞扑撞上上官擎的脸。 上官擎发出一声痛呼,重新捉下律守,一人一猫就在诊所门口大打出手,直到── 「请问……」一声不确定的女声插入一人一猫的战争中,上官擎和律守同时收手猛然转头看向声源,同时露出笑容。 发出疑问的女子因见他们变脸的迅速度而有些惊吓。 上官擎捉住律守,将它揣进怀里,脸上一边挂上讨好的笑容,「请问小姐……」眼眸一溜,她身边尚有两名男子,一年轻一年老,「和两位先生可是前来寻找幸福的?」 女子还来不及开口,后头即传来一群声音── 「是这儿吧?」一名中年妇人如是问道,手指还指着诊所大门。「这儿就是那家可以替人找『幸福』的诊所了吧?」 「好像是。」回答她的是一名西装笔挺戴着金边眼镜的男子。 「是就走了,还在磨菇什么?」妇女身边的男人嗓门盖过沿路的车子发出的声音。 「爸,这样真的好吗?」三人身边一直保持沉默的女子开口说话。 「当然好,你也不想看见你弟弟被人诱拐吧!」说起「那件事」,邵父就一把火连绵烧起一发不可收拾。「好好的一个男人,竟然会跟个……」 他隐去话尾,紧握拳头,克制自己不要在大马路上发脾气,他一挥手,「快进去,办完事就赶快回家去!」 「是呀,是呀,赶快请这家诊所的医生治好咱们家时方的『病』,这样我才能安心。」邵母捉紧手中的皮包,一脸的惶惧。 上官擎和律守面面相觑,怎么今儿晚上上门的生意这么多? 以往门可罗雀的诊所人少到都蒙上一层灰尘,没想到今天晚上一次就两椿生意前来敲门。 邵时荏与兄长邵时杰叹息地互望一眼,不知如何劝开父亲的固执以及母亲的错误认知,见父母亲己走近幸福诊所,他们也只好跟着过去。 「欢迎光临。」上官擎摆出笑脸迎宾,将邵家人迎进诊所后,他转身对着那两男一女笑道:「请一道进来。」 「姊……」较年轻的男子迟疑地唤着女子。「我觉得……」 齐美玲一个眼神扫过去,齐谦冲欲言的话语立刻吞回腹内。 「走吧。」齐美玲伸手与齐谦冲两人一人一边,搀着老父进诊所。 「幸福诊所的主治医生一次只能接一个案件。」律守耳提面命,就怕上官擎发神经两个都接,到时两边都落空。 上官擎笑带神秘,不语。 晕黄灯光映射下的幸福诊所悄悄地透进几缕诡谲的冷芒。 *** 打从齐挹辰与邵时方相识,他明显的变得积极而有冲劲──这是他的同事们说的。 不少人都猜他是相亲成功,也不少人是猜他遇到生命中的百分百女孩,想当然尔,没有人会猜测齐挹辰有个同性恋人。 但在他的家人眼中,这样的齐挹辰却在他们查觉齐挹辰有个同性恋人后全面否定他的转变。 「……我知道,姊说了什么?」齐挹辰将车子停在一幢三楼的公寓前,熄火后,将耳机塞进耳朵,下车继续讲着电话,一边抬首往二楼某间学生套房看去,从窗口只看见窗帘低垂。 无声的叹息不由得逸出,邵八成还在睡觉。早在他加班完打电话到居所没人接时,他就有预感邵时方接完他电话后倒头又睡。 「她开始为你找下一个相亲对象。」齐谦冲压低声音对着话筒说道,不敢透露他们今天去幸福诊所的事。 「是吗?」齐挹辰面泛苦意,但走向公寓的步伐坚定无比,「下次相亲的时间?」 活了将近三十年,他相过无数次亲,「失败」过无数次,然而,姊姊还是不放弃替他寻找对象,完成齐家传宗接代的大业。 「我也不知道。」齐谦冲听出兄长语间的涩然,心不由得一软,直想道出他们背着他做了什么,但他终究还是忍住。「哥,你自己多保重。」 「我会的。」目前他只想见邵时方,平静自己起伏的心情。只不过,邵时方有可能赏他两拳,然后叫他不要乱想。 「还有……嗯……还有……」该死的!他到底要不要说呢?说了对不起姊姊,不说又对不起哥哥,手心手背都是肉,他要怎么抉择。 「嗯?」齐挹辰难得看见齐谦冲吞吞吐吐的模样,唇角微扬,在二楼三间套房最里头的那一间门前弯身,掀开壂子,拾起安放在地上的钥匙,开门。「有事就说,如果是缺钱用的话,我明天汇给你。」 母亲在齐挹辰十八岁时死亡,齐谦冲才八岁,父亲藉着工作麻痹自己,那时已在担任教师的姊姊齐美玲一肩负担起全家的一切,而照顾谦冲的责任就落到他身上,是以,他对这个家中最小的小幺弟一直疼爱有加。 而也幸好,齐谦冲没有被他宠出骄纵的性子。 「哥,你现在人在那儿?」齐谦冲无法吐实。 齐挹辰是同性恋,他还是他的兄长;他无法理解为何男人会爱上男人,但他尊重兄长的性向,只是他私心还是希望齐挹辰别走上这条路。 「我在外头,正要回家。」是的,回他心灵的家,他无法跟家人启口的家。 「哦,那哥,你自己多保重。」齐谦冲愧然地无法大声说话,他觉得自己背叛了兄长。 「你也是,好好用功。」齐挹辰毫不知情地笑道,伸手在墙上摸了摸,找到电灯开关,往上一扳,整间阴暗的套房煞时放亮,原本漾着些微苦意的黑眸在见着床上那团蜷起的隆起时泛柔。「再聊。」 「嗯,再见。」挂断电话,也阻隔了齐谦冲最后可以告白的机会。 第二章 「邵?」收好行动电话,齐挹辰走近套房内仅剩寥寥可数的家具之一──床铺,轻唤。 床上的人未动,显然熟睡着。 齐挹辰坐上床沿,伸手拉开邵时方高盖过头的棉被,露出那头凌乱的黑发。 他见了不由得一笑,想起两人当初第一回见面时,邵时方顶着一头被风吹乱的头发冲到他面前,最先因跑得太急而整个人弯身以双手顶住膝盖,喘了好久方才成言…… 他犹记得当邵时方开口时那断续的声音──请……请问……你是齐挹辰……吗…… 末了的「吗」还拖了老长,活像鬼魂哼叫。 他听到这不太像人的声音时,还真的被邵时方那独特的说话方式给吓到,但久了,他反而觉得这种说话方式能让他安心。 「邵,起床了。」伸手摇了摇他的肩膀,邵时方的身体顺着他摇的方向翻过平躺在床上,现出一张因长期在实验室过活缺乏规律而略显苍白的脸。 齐挹辰掌心贴上邵时方的脸颊,面露微笑,眸里、心里不自觉地流泄出暖暖的情意。 电话铃声毫无预警地响起,打断齐挹辰情不自禁俯身欲亲近的举止,他偏头看向床旁矮柜上的行动电话,犹豫着该不该接。 邵时方自被窝里伸出探索的手,捉到行动电话后,整个人半坐起身,微眯的眼眸倒映着齐挹辰的面容。然后,他调整姿势,将背倚进他的胸膛,齐挹辰脸上的微笑加深,双手环抱住他的胸,将下巴搁上他的肩窝。 「喂……」尾音拖曳发颤,轻声道出招呼,把头枕上齐挹辰锁骨附近的地方,邵时方安适地叹口气,感觉一身的疲累似乎渐被涤去。 齐挹辰双手移到他胸前环抱住,拉近两人的距离,脸颊摩挲着他凌乱的短发。 「时方啊,我是妈妈,你的声音怎么这么没有精神?」邵母忧心的声音自另一端传来。 「妈,我在睡觉……」邵时方紧闭眼再睁开,试图为睡到脑袋全是浆糊的自己清开一席清醒的空间。 「才八点多,你这么早就在睡了?生病了吗?」邵母一听,急忙道,「要不要我叫你哥哥去看看你?」 「妈……不用了,我是今天早上才从实验室回来,倒头就睡,没注意到时间。」邵时方无息地打个呵欠,劝服母亲。 「真的吗?如果有不舒服要说哦,你哥二十四小时为你准备好出诊。」邵母紧张地吐出一连串的话语,焦急之情显而易听。 「妈,你放心,我很好。」邵时方整个人清醒过来,带点无奈的安抚母亲。 母亲总是对他这独居在外求学的幺子放心不下,让他不禁怀疑起自己独立生活的能力,不过当完兵两年,大学四年,硕士班两年,现在他念到博士班一年级了,还不是一样活得好好的? 「还有啊,有空要多回家来让妈看看你,帮你补补,别老是待在外头,吃那些不健康的东西,像是路边摊、自助餐、还有最重要的,不能吃泡面。」 「嗯,我知道,最近有空会找时间回去的。」自从认识齐挹辰后,他再也没有吃过邵母口中那些「不健康」的食物,他本人只要食物是熟的就可以吃,但齐挹辰不一样。邵时方漫应着,一边指使齐挹辰把他搁在墙角那个箱子打开,里头是盥洗用具,要他先洗澡。 齐挹辰点点头,拿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后便进浴室,不久,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 「时方啊,如果你身体有不舒服的地方……不,不只是身体,心里有什么不舒服的,要回来让你哥哥还是姊姊看哦,千万不能拖,知道吗?」邵母强烈的暗示口吻让邵时方皱起眉头。 「妈,你还好吧?家里最近有什么事吗?」耗耗乱得可以的头发,邵时方为自己的视线理出一条清明,他踢开棉被坐在床沿,双脚着地,肘搁在膝上。 「没,没事,那会有什么事啊!」邵母欲盖弥彰的态度遭来原先坐在她身边状似看报纸实则偷听的邵父的白眼。 「哦。」漫应一声,邵时方不再追问。「家里人都还好吧?」 「都好,都很好。」不好的是你啊!邵母心里加注,「记得有空要回来哦,对了,如果你有女朋友的话,也带回来给家里人瞧瞧。」 「女朋友……」邵时方轻吐出这三个字时心头掠过一道细痕。 他这一辈子都不会有女朋友…… 「好啊,不过我这阵子实验挺忙的,有空我会带『他』回去的。」压抑胸口的起伏,邵时方撒下漫天大谎。 「真的吗?你有女朋友?」邵母欣慰的红了眼眶,她就知道,自己的儿子是正常的,没有「病」。 「还算不上是『女』朋友。」对不起,妈,你儿子这辈子都不会有「女」朋友。僵笑了下,邵时方加上注解。「只是普通朋友。」 「哎哟,你这孩子害什么臊,那天回来别忘了带『她』回来,妈一定煮一顿丰盛的好好招待她。」邵母频频拭泪,几乎忘记他们全家今晚才去「幸福诊所」请上官擎破坏他和齐挹辰。 「哈哈……」干笑两声,邵时方的良心已为他一时扯出的谎将他谴责到臭头。「妈,不说了,我去吃饭。」 「好,吃饱一点,别每回回来就比上次见到你时瘦。」叮叮嘱嘱,尽是为人母的关怀。 「嗯。」轻应一声,邵时方结束通话,垂眼盯着行动电话,心情没由来的沉重。 父母殷切的叮盼像把道德的锁钥牢牢锁住他的心魂,让他在贪爱恋人相伴承欢的同时又背负着一副沉重不已的锁枷。 在某方面,他与齐挹辰是相同的懦弱,无法告知亲人自己的性倾向,始终模棱两可的游移在两者之间,做一个连伪装也做不好的演员。差别只在于他没有齐挹辰面临的为难处境。 「在想什么?」齐挹辰一身清爽的出现,拿着条干毛巾擦拭着湿发,坐到邵时方身边,关问。 「没。换我去洗。」邵时方将行动电话放好,起身拿了自己的衣物进浴室去。 「你晚上想吃什么?」齐挹辰查觉到邵时方有心事萦怀,开始转移话题。 「棉被要不要搬去那边?」邵时方洗澡的速度是在军中被训练出来的,五分钟一到即一身俐落飒爽地出现,手里还捧着沐浴用品与盥洗用具,随手拿了个袋子装进去。 「你想跟我睡的话就不必。」齐挹辰暧昧的笑道。 邵时方似笑非笑的睨他一眼,自顾自的折好棉被,将它放进袋子里,再将枕头、床头灯、闹钟丢进袋子包一包,丢给齐挹辰,然后背起他的背包。 「有没有什么东西忘记的?」齐挹辰一手拿袋子一手提棉被,环视整间套房,空空如也。 「没有,该搬的你都搬到你那儿去了吧?」邵时方到现在还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答应要跟齐挹辰同居,也不知道齐挹辰是什么时候「帮」他搬好家。 事实上,他不觉得同居会为他们两人之间带来一个新局面,但是齐挹辰趁他身心皆累时耍诡计诱骗他同居,那也就算了,万一到时两人发现他们压根儿不适合同居,他那一堆东西还要再搬,他一想就头痛。 「对。」齐挹辰终是查觉到邵时方的情绪起伏遂问:「你不愿意跟我一道住?」 他知道自己的手段有点过分,谁教他要在邵时方神智不清时提出这样的建议,但他真的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才下定决心,一对恋人能在生活上各方面能契合才能够长久下去。 他和邵时方交往两年,这两年并非皆是平静无波,他不否认以往交往的恋人中有比邵时方条件性情与他更相合的,但他只有和邵时方在一起时才能完全放松自己。 他想试,试试看他们两人是否真能长久。 即使他无法给他一个公开的身份,他仍想试一己之力挽留住邵时方。 「我只是觉得如果还要从你那边搬家会很麻烦。」邵时方轻叹口气。 跟他住在一起要有勇气,而他不认为对生活品质要求一流的齐挹辰可以忍受他这种不在乎的生活态度。 可预见的是,将会有一场接着一场的大吵小架,即使他俩是恋人,但正因是恋人,才会有更多的地方难以化解。 「说什么话?你这么轻易就断定我们不适合住在一起?」齐挹辰笑开了,以为邵时方怯于尝试。 邵时方看着齐挹辰的笑脸,终是嘿笑两声,不再置喙,「我们晚上吃什么?」 没有说出口的是,他看过很多情侣在同居或是结婚后因为生活习惯不合而走上分离一途,他心中忐忑不己,对这个齐挹辰规画的美好良景,但他无法坦言,只因不忍打断恋人的兴头,而自己也想测试齐挹辰对自己的忍耐极限。 他没有改变过,也无意改变,端看齐挹辰的想法是否会因他俩过于靠近而丕变。 「有什么想吃的?」看看时间,九点,超市应该还没关门,不如去买些食物回家煮,当做是两人共同生活的序幕。 「反正掌厨的人是你,我无所谓。」邵时方背着背包,抱着一堆教科书和论文走出套房,后头的齐挹辰跟着合上门,他微眯眼,在心底同这间自己居住了两年半的套房说再见。 「这样讲,好像我没有给你吃好的一样。」齐挹辰开始盘算着要买什么食材回家大显身手。 「我们最近很少在一起吃。」邵时方回忆着自己最近肚皮受到的「照顾」,答案只有四个字──惨不忍睹。 由于期中考快到了,加上实验未果,他似乎、好像没有吃到什么好东西。邵时方努力想着自己吃了什么,但涌上记忆之窗的却是最近楼下那个寄生虫研究所贴出来的一堆相关报导的研究报告,想着想着,邵时方胃一阵翻扰,空空的胃冒出胃液,让他极不舒服。 别想了,别想了……再想他今天晚上不用吃了。邵时方及时遏止自己过于旺盛的想像力──为他的胃着想。 「也对。」齐挹辰望着恋人的侧脸,发觉他的脸颊有些凹陷,心一拧。 他的论文真如此重要?重要到连自己的身体也能撇在一旁不顾? 将钥匙交还给住在同层的楼长,托他将钥匙还给房东,随口聊了几句后,邵时方走向楼梯,发丝随着下阶梯的动作飘动着,修长的身影在昏暗的楼间灯下若隐若现。 走在后头的齐挹辰稍一失神,竟以为邵时方就这种消失在自己眼前,因而突然大叫:「邵!」 邵时方回头,一脸莫名的看着他,「干嘛?」 「没、没事。」齐挹辰摇摇头,失笑,为自己适才的错觉而笑。 没事叫那么大声,害他以为发生什么大事。邵时方无言地瞪他一眼后,迳自下楼,而齐挹辰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安抚着自己起伏的心。 夜,吞没他们的身躯,连影子也不得见。 *** 齐挹辰的公寓坐落在台北市区某某精华地段的社区中,如同电视房屋广告一般,有停车位、有社区警卫、有社区娱乐场……甚至,还有社区幼稚园。 这儿以良好的住户品质以及安全措施闻名,也是齐挹辰选择它为居所的原因──隐蔽性够。 警卫打开灯示意前来的车子停下受检,车子在靠近警卫亭时速度缄缓,车窗缓缓拉下,露出齐挹辰的脸。 「齐先生。」警卫朝齐挹辰点点头,「回来啦。」 「是啊。」齐挹辰刻意让开身子,让警卫看见邵时方,「他是我表弟,今天起开始与我同住。」 邵时方闻言,脸色未改,稍稍扯动唇角。 警卫打量下邵时方,记住他的脸,笑道:「我们知道了。」 「晚安。」齐挹辰微笑以对,车窗慢慢拉起,遮住他的脸,车子跟着往旁边的地下停车场驶去。 直到车子完全熄火,邵时方才开口:「你没有事先跟我说过我的新身份。」 「抱歉。」齐挹辰在邵时方出口后才知自己未事先告知有些不妥,但他以为邵时方不会介意。 没想到他太自以为是。 「走吧,我得看看我的新房间。」微微一笑,邵时方藉着拨头发的动作掩去眸底飞快闪过的光芒。 「好。」齐挹辰握了下他的手后才放开开车门下车,安心地绕到后车厢去搬东西。 邵时方深深吸口气,平息急遽跳动的心跳后才开车门下车,跟上齐挹辰等候的身影。 「还好吧?」齐挹辰观察着邵时方,轻问,在电梯门合上之际空出一只手来握住他的。 「嗯……」邵时方不知自己在紧张些什么,只知自己无法冷静以对,脚掌骚动难宁,让他十分想拔腿便跑。 「我的房子不会吃人。」齐挹辰终是查觉恋人的难安,轻松笑道。 邵时方转头看他,反握住齐挹辰握着自己的手,想将自己的想法经由交握的手指传递予他,但人心与人心之间隔着一层横膜,他的心情,无法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传达给齐挹辰知道。 微敛眼睫,掩去眼里盛满的失望,邵时方默默为自己打气。 两人交握的手因电梯停在不该停的楼层,门滑开的当口而松开,邵时方讶然抬首看向齐挹辰,只见齐挹辰看着前方,露出一抹笑意。 瞬间,邵时方有种陌生的疏离感滋生。 「齐先生,你今天这么晚啊!」很年轻的女声。 「是啊,加了班后又去接今天要跟我一道住的表弟。」齐挹辰的声音客套有礼而掺着淡淡的距离。 随着两人谈话的内容转变,来人的目光落至邵时方身上,邵时方因而转头迎视,只见一名年约二十五、六岁,打扮时髦入时的女性映入眼底。 两人目光交接两秒,邵时方在她眼底瞧见毫不掩饰的评价。 「时方,这是住在我们楼下的邻居,王小姐;王小姐,我表弟,邵时方。」齐挹辰得宜地为两人做介绍。 邵时方清清楚楚地看见王小姐转向齐挹辰时,双眸散发的符号,眉不由自主的向眉聚拢,单手抱着的教科书和论文因力道用罄有下滑的趋势,他连忙用双手抱住,脸顺势埋进厚厚的书堆中。 「齐先生,你表弟好害羞哦。」王小姐见邵时方忙乱的动作,搽有红色唇膏的唇微扬,形成一抹嘲弄的弧度。 「是啊。」齐挹辰担忧地凝望邵时方,无奈他的注视无法让邵时方知晓。 「叮」的一声,王小姐的楼层到了。 「我先走了,再聊。」 「好,bye!」齐挹辰的笑容在电梯门合上那一刻隐没。 「还好吧?」齐挹辰有些慌乱的问,他没料到今天会遇到王小姐。 「很好。」邵时方抬头,一脸平静。「你跟邻居的关系很不错。」 齐挹辰是富交际手腕、工作认真的有为青年,邵时方深知这位相交两年的恋人在他人眼中的形象有多正面多美好。 谁料得到他是个不敢承认自己性向的同性恋?而他竟然会爱上他这样的人?邵时方原就不明朗的心,更加灰暗。 「你别误会,我们纯粹是邻居。」齐挹辰深怕邵时方想歪,忙解释。 「我没有误会啊。」但无庸置疑的,他的心因齐挹辰的否认些微舒缓。 邵时方在电梯敞开时走出电梯,朝仍待在电梯里不安心的齐挹辰笑了笑,「快,我很想看我的新房间。」 今天第二次,齐挹辰第二次产生如果不好好捉紧邵时方的手,他下一刻就会展翅飞离自己的惶然感。 心随意念,身随心动,齐挹辰查觉之前,他已伸手拉过邵时方入怀,邵时方还来不及反应,双手的书及纸张落地,人已被齐挹辰紧紧的、紧紧的抱住。 「挹?」邵时方想转头看看有没有人看,但齐挹辰拥抱的气力大到他无法在他怀里活动,连声音也是在极度困难的情况下发出的。 「对不起。」齐挹辰放开邵时方,轻喘着气。 他不知道今天的自己是怎么了,老是失去控制。 邵好好的、整棵好好站在他面前,就在他面前,他们要一同生活了! 也许他今天的失控是因对于新生活的过度期待产生的后果。齐挹辰说服自己,陪着邵时方一道捡拾散落一地的纸张和书本。 「想抱也不能在家门前就抱啊。」心知齐挹辰在社区中的人际关系可能比他想像中还要好,邵时方不愿破坏他在社区邻人心目中的形象。 「你不喜欢我抱你?」齐挹辰明知故问,趁四下无人再次握住他的手。 邵时方眉大皱,沉沉凝视,欲出口的冷言冷语因想起今天是他们两个人同居的第一天而及时收口,只道:「你知道的,何必我回答?」 他的心情在齐挹辰向警卫介绍他是「表弟」开始即破坏怠尽,至今仍隐忍不发只因不想有一个不好的开始。 「邵?」齐挹辰加重握他的力道。 「没什么,在想paper的事情。」邵时方随口搪塞过去,抱起书和论文,眼神闪避,不愿让自己和他的共同生活添上一笔未定数。 「今天晚上你只能想我。」齐挹辰掏出钥匙开门,先在墙上摸到开关打开灯后才让开身子给邵时方过去。「请进。」 邵时方笑而不答,眸眼染上一抹紧张,「这是我头一次到你家来。」 「从今以后,这儿也是你家。」齐挹辰一直都知道邵时方有多包容自己的自私。 以往他们总是在外头或是他租赁的套房见面,刚开始也没想到他们两个人会凑在一起,时间久了,也没发觉,直到今天── 是啊! 从今天起,他和齐挹辰的关系是往前抑或是倒退,不再是他单方面能掌握得了,那必须由他们两个人一道维持。 思及此,邵时方的脚步不免迟疑。 「邵,怎么了?进去啊。」齐挹辰的声音近在耳边,邵时方回神,眨眨眼,强迫自己抬脚踏入齐挹辰的居所── 第三章 当清晨第一道曙光透过昨晚忘记拉上窗帘的窗子投射进房时,邵时方习于黑暗的瞳眸不由得缩了缩,他微敛眼睑,视焦由涣散到凝聚。 一夜无眠── 在陌生的环境里头,他总是会失眠。 原以为有齐挹辰在的地方他便不会犯这毛病,实验证明,习惯还是习惯,不会因为人时地物而更改。 邵时方深吸口气,再深吐气,拉起搁在自己胸前的手臂半坐起身,背靠上床头,指节明显的手指探向身旁熟睡恋人的发间,轻轻撩拨开遮住他面容的发丝。 齐挹辰由侧躺改为正躺,浓黑的眉微拧,由着邵时方把玩他的头发,未久,他眼微睁,适应光线后扬睫,一双带着浓浓情意的困倦黑眸倒映在邵时方瞳底。 清晨带来的些许凉意因这双眼眸的凝视而渐次融开,暖意似涓涓细流缓然流向他的四肢百骸。 「早。」邵时方弯身贴上齐挹辰的额,眸眼相望,紧紧缠锁。 「口臭。」齐挹辰煞风景的取笑,得来邵时方的一记爆粟。 「啧,亏我这么有诗情画意的道早安。」邵时方睨看齐挹辰,佯装气愤,但眼角的悦然泄露他真正的心思。 「一个生化硕士,一个土木技师,就别学人家文学院的诗情画意。」齐挹辰也半坐起身,双手背到头后当枕头。 有时候──还是会希望这个只会拿着计算机算力学的情人能稍微曲折一下他装满线条的想法。 「你很希望我用试管煮东西给你吃?」邵时方不晓得齐挹辰这么有幽默感,眨眨一夜无眠的眼,不让他发现自己这个习惯。 「你想我拿尺切菜吗?」 「尺能切得好菜,那菜也能生吃了。」邵时方不吃生的东西,连生菜沙拉也不碰,有的时候学到太多这方面的知识,会让人对于食物的生熟度特别挑剔──尤其自己研究所的楼下正好是寄生虫所,想不宝贝自己的身体都不行。 「哈!」齐挹辰笑出声,「如果你敢吃的话,你不是常说生的东西里头会有一堆细菌……」 邵时方一脸惊恐的捂住他的嘴,制止他再说下去,「别让我一整天吃不下东西。」 「放心,我会把食物煮到熟,不会让你有机会生吃的。」齐挹辰拉下他的手,凑到嘴边轻吻。 邵时方心一悸,这样的变化传到两人唯一连系的手上。 他指尖轻颤,为不让齐挹辰发觉他的变化而收回手不让齐挹辰再亲下去,「你不会想天天煮东西给我吃吧?」 齐挹辰闻言猛点头。「我们可以天天一道吃晚餐,你不觉得很棒吗?」 一人独居时,煮东西吃太浪费,所以他常常会在外头吃饱才回家,但现在不一样了,家里多了邵时方,两个人跟一个人差别可谓地北天南,加上邵时方虽不吃生食却一点也不讲求美味。为了让邵时方吃好的,齐挹辰可以天天下厨。 「工作呢?」他以为他是家庭主夫啊!也不想想自己也是大忙人,竟敢做出这种承诺。 「包在我身上。」齐挹辰枕上他的肩头,胸有成竹的保证,睡意再度袭上使他半合上眼。 承诺,是会因自身掌握的事物而改变。 邵时方没有齐挹辰那样乐观,但他很开心齐挹辰愿意为他这样做,即使这份承诺不太可能兑现。 「好吧,我等着。」 久久,没有听到齐挹辰的回应,邵时方偏头一看,才知他枕着自己的肩睡着了。 真佩服他随时随地都能睡觉的本领──抬手拨开覆面的发,邵时方清楚地感受到身旁恋人发出的规律地轻拂在自己身上的气息,那炙热的吐息像会烫人一般的熨贴上他的皮肤。 他就不行,连在自己熟悉的床上也得翻来覆去好久才得以入睡,不过,身心皆操劳过度时例外。 拿了昨晚原本要看的论文,边看心思渐渐游离…… 啊,今天好像是星期天,不用去实验室的日子……一会儿要起来猛写高等生化学专题讨论报告,老板交代不能被电到……不然回来老板会电他第二次…… 想着想着,邵时方靠上齐挹辰的头,跟着入睡。 空调的凉风缓然吹起窗帘,扬起落下,隐隐约约可见一道暗影,那道隐身于角落的黑影身着藏青长袍,衣袂飘摇,他的脚边,另有道小小的黑影,投射在墙上的倒影看似猫儿的形象…… 「这对恋人的感情真好啊。」上官擎嘴角擒笑地看着相偎而眠的两人。 在他脚边的律守受不了的翻白眼,「你能不能正常一点?」 「我为美的事物赞叹也不行哦。」上官擎笑容未改,反而愈笑愈猖狂。 「反正你就要拆散人家,何必假情假意的『赞叹』?」赞叹?幸好它今天早上还没吃,否则早就因上官擎的话吐满地。 也不想想他接下了什么样的case,现在竟然还有脸在那边吟风叹月?他这个主治医生不要脸,它这只守护猫还要脸啊! 一想起那时的情形,律守只有呕、心、泣、血四个字足以形容…… 「一次一个,一次一个……」律守不放心的念着,深怕上官擎会做出出乎人意料的决定。 「我知道我知道。」上官擎安抚着因感受到那两大家子情绪躁浮而跟着不安定的律守,一双精明的眼眸落在邵父与齐美玲身上,看出他们分别是两家作主的人物。「两位可否单独的跟我谈谈?呃,一次一位,那一位先呢?」 齐美玲朝邵父点下头,将先行权让给他。 邵父回齐美玲一个颔首,跟着上官擎进入另一间房,没多久,他即走出来,换齐美玲进去。 上官擎听完两人的情形后,陷入苦思。 「律守儿呀。」轻叹一声,上官擎低唤在他大腿上趴伏着的猫儿。 「嗯?」任着尾巴摇来晃去的律守也是一脸苦恼。 「如果我这就出去表明他们两家托付的case恰好都是关系人,你说他们会不会当场就大打出手,然后把幸福诊所给掀了呀?」上官擎当了主治医生三百多年以来,还没碰过这样巧的案件。 邵家人来请他将同性恋的小儿子邵时方导回「正途」,顺便要他令邵时方和邵时方的恋人──齐挹辰分开,让邵时方得到「真正的幸福」。 齐家人则前来请他让齐挹辰接受相亲好好的结婚生子,传宗接代,还要让他和现在正在交往的邵时方分开。娶妻生子才是让齐挹辰「幸福」的最好方式。 总而言之,两件case加起来换算成公式就只等于──拆散齐挹辰与邵时方。 「有可能,我不想今天晚上跟你流落街头。」律守警告有此打算的上官擎。「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它怀疑这样的请托能让上官擎吸取多少「幸福」?它怎么看都觉得这两椿案件皆是拆散一对有情人的请求。 「两个都接啰,正好打破主治医生一次只能接一件案子的『惯例』。」上官擎微微一笑,抚着律守颈背。 「不行!不能!没有主治医生这样做过!没有先例啦──」吼!它就知道!它就知道! 「就是没有主治医生这样做来才刺激啊!律守儿,你……不会想要阻止我吧?」上官擎笑容愈是璨烂,律守愈是不安。 「你这个变态。」不理了!不理了!不关它的事!律守懒得理会上官擎爱破规矩的烂个性,反正到后来吃苦的又不是它。 「想想,拆散一对有情人,那是主治医生从来没有做过的事,光想就令人兴奋。」上官擎从来没有拆散过人家,情侣倒是搓合过几对,那时害他以为自己不是幸福诊所的主治医生,而是红娘仲介。 果然是个天大的变态。律守在心里咕哝,却也对这么顽皮的主人束手无策。 「反正,出了事你自个儿担,别拖我下水便行。」它不想管了,只要不出事即可。 上官擎不语,嘴角的笑意扩大,一抹凉意窜进屋内,悄然爬上律守的背…… 「噢,亲爱的小律守,你不明白,我是为了日后的主治医生们在创造记录耶!你瞧瞧,咱们爷俩联手做了多少以往主治医生和守护者没有做过的事情呢?想想,这不是一种让后人记住自己的良好方法吗?」 上官擎恶心的咏叹传入律守耳里,唤回它出走的心魂。 它没好气的瞥他一眼。 谁要被后人记住啊!它有无限的生命,不用被「记住」,而上官擎这副德性有人肯要他,它都要偷笑了!律守愈想愈生气,这次无力阻止上官擎胡闹,它真觉得很对不起委托人们,呜呜呜,它这个守护者指导不周。 「小律守,回神哟,你要看就快看,因为他们两个这种场面以后恐怕不会再有了。」上官擎捉起律守,强迫它「观赏」正在睡觉的齐挹辰和邵时方。 绿色猫眸倒映着两人熟睡的面容,律守不由得同情起这对不被家人容许的恋人。 「同情是不值的,律守,你要明白,如果没有相当的觉悟,再怎么样相爱的人都会分手。」上官擎微微一笑,看穿爱猫的心思。 「相当的觉悟……吗?」律守喃念着,绿色猫眸随着光线的增强而缩成直缝。 *** 铃── 邵时方从房里出来,听见响了很久的电话没人接,没有多想的接起来。 「你好……请你稍等……」得到对方的应答后,邵时方拿着无线话筒走到齐挹辰的房门前敲两下,「电话。」 他不敢叫挹,怕电话里等候的人听见这过于亲匿的称呼。 齐挹辰没有回应,邵时方只好打开门进去,房内没有人,只有浴室隐隐约约传来水声。 原来齐挹辰在洗澡,难怪电话响了那么久他不来接。邵时方走近浴室,敲门。 「电话!」 水声轧然停止,齐挹辰猛然拉开门,浑身湿透,头发上的洗发精泡泡还没冲掉,一见站在门口的邵时方手上拿着的无线话筒,脸色丕变,一把抢过话筒来,他忙乱的应道:「喂。」 邵时方因他抢夺的动作一愣,还呆呆的站在他身边,齐挹辰发现后,皱眉挥手要他走开。 邵时方见状耸耸肩,转身出房到客厅去看电视。 不一会儿,讲完电话,洗完澡的齐挹辰冲出来,他一脸凝肃,先是将话筒放好,尔后拿起邵时方搁在茶几上的摇控器,把电视关掉。 邵时方无言地看着齐挹辰的一贯动作,安坐着,候着齐挹辰说话。 齐挹辰坐在茶几上,望着邵时方,邵时方也看着他。 久久,他才开口:「别接我电话。」 「啊?」邵时方以为是什么大事,还安静的等他说完。 「以后不要接我电话。」这次就当他疏忽。齐挹辰口气不稳的重述。 邵时方闻言挑眉,「电话响很久。」 「那你就任它响,别理它。」齐挹辰双手交握,肘放在膝上,水顺着他湿淋淋的头发往脖子里滴,刚毅的脸上透着拒绝的讯息。 「我知道了。」邵时方霍地起身,冷冷扔下这么一句,往自己房间走去。 齐挹辰伸手拉住他的手,阻去欲离的身影,「邵。」 「你不想惊动我接电话最好在房子的各个角落都装上分机,再不然,装个电话答录机,我保证再也不会碰你的电话。」邵时方悍然以对,所有压抑的脾气全在他拉住自己的瞬间爆发。 他没有必要变成齐挹辰的出气筒,他今天也不是很好过,高等生物学专题讨论被惨电,下课后又被老板叫去回电一次,实验不到进度,做不出成果;加上搬来的这几天,他没有一天是好眠的,满腔怨气无处发。 齐挹辰倒好,接电话这种小事都能如此慎重其事的「警告」,那下次有人来按门铃,他是不是也一样别应门? 「邵,我不希望你接电话是因为……」齐挹辰承认自己太操之过急,一心只想先让邵时方知晓乱接电话的严重性却弄巧成拙。 「我只要知道我还有什么东西不能碰的就行。」邵时方挣开齐挹辰的手,背对他,肩膀遽烈地起伏着。 齐挹辰态度软化,想抱他入怀,邵时方反手推开他的拥抱,走进房,房门阖上的砰然巨响在屋内回绕久久不散…… 齐挹辰认识邵时方两年,头一回见到他生这么大的气。 *** 气温三十七度,烈日当空,空气中的水分子随着高温而蒸发,让人们的视线蒙上一层不真实的扭曲感,所见的事物像被赋予了生命般浮动着。 额际的汗水顺着脸庞滑下,邵时方停好机车,解下安全帽,摘下太阳眼镜,露出微湿的短发,他以指代梳地理理发,擦擦汗水,再畏阳地戴上太阳眼镜,锁好车头锁后捉着背包快步冲进医学院的黄色建筑,自动门向两旁滑开,一股属于空调的冷空气迎面袭来,方才解除他浑身吸收的热气。 呼──无声地嘘口气,化开了周身的热分子,却化不开内心的郁结。 他走向电梯,九楼一到毫不迟疑地走出电梯往写有生化暨分子生物学研究所的实验室走去。 「学长。」一个力道跟着这声呼唤拍上邵时方的肩膀。「你迟到了。」 「不用你提醒,我有眼睛会看。」邵时方挥开肩上的手,以手为扇地在肩上扇个两下,以趋赶热气。 从齐挹辰的住处来学校的路有一点难走,不是遇到单行道就是禁止机车通行的道路,害他多花了一点时间。 放下背包,穿上实验衣,打开电脑萤幕,取下墨镜戴上眼镜。 「平常不迟到的你……嘿嘿……」学弟住在宿舍,常常当实验室守护神,是以实验室的研究生出入的时间他大多会记得。「是不是代表……」 学弟暧昧的神情与问话教邵时方失笑。 「你欲求不满吗?」眼镜遮不住邵时方扫过来的凌厉眼神,让平日开惯他玩笑的学弟噤声。 久久,他小心翼翼的问:「学长,你心情不好?」 被老板电?还是被其他人的老板惨电,回来又被自己的老板回电一顿?不过,学长才刚刚来学校,不太可能一来就被电吧? 所以──欲求不满? 否则──向来脾气温和的学长,怎么会性格丕变? 而且──学长精神不好,眼圈很黑,像趴趴熊,这是证据一;证据二是学长最近几天有一点「诸事不顺」。但这话小学弟可不敢轻易问出口。 「没。」叫出实验进度,邵时方意识到自己的心绪浮动过甚,因而深呼吸几口气,藉以缓和心思。「天气太热,我又迷路很久,抱歉,拿你当出气筒。」 真实原因他自己很明白── 「是啊,最近天气的确是热得很奇怪。」长期待在冷气房里,一到外头有什么温度变化就让人得难以忍受,尤其是最近气温一天比一天高,在外头只怕走没几步路都会中暑昏倒。「学长你也别太努力了,paper出不来就等暑假再来赶啊。」 系所规定博士班的学生必须出两份paper,paper便是研究生的实验结果发表于国际期刊,算是研究生的著作,而这样的paper就是所称的论文。 但是要毕业的话,除了这个,还要自己写的毕业论文,就是博士论文的意思。博士论文就像一本一两百页的书,从头到尾都是自己的研究成果。 不像paper因为篇幅有限的关系,只能是最精华的东西。 邵时方扯动嘴角,无言以对,说不出自己的失眠纯粹是因环境转换的关系,所幸学弟也不期望他接什么话。 「学长要不要喝什么,我实验刚好告一段落。」 常常为了等待实验结果,半步不得稍离,会错过正常的用餐时间,有可以吃的时间就得好好捉住。 「星巴克就好。」掏出一堆零钱数到正确的数字后丢给学弟,「去吧,我来顾实验室。」 「好。」学弟一走,整个实验室就剩下他一人。 邵时方边做实验边上网找下一份报告的资料。 icq的对话框突然出现,即使邵时方不想看见内容,也会因新版icq为使用者着想的体贴设计而看见。 「邵?」是齐挹辰。「在吗?」 邵时方此时此刻不愿意见到任何与这个人有关的人事物,他移动滑鼠将视窗关闭,不予理会。 齐挹辰不肯放弃的一直传讯息,传到最后邵时方几乎要对着电脑发脾气,但他随即一想,他为什么要生气?生气不就代表他真的很在意? 他没事在意干什么?只不过是…… 可恶! 「我在忙,你别吵我!」负气打下这几个字,邵时方按下send键,人便起身去看实验。 十分钟后他回到电脑前,看见齐挹辰回的话,一把火更是直冲脑门。 「我以为我们彼此有默契不干涉对方的交友情况。」 「我有干涉到吗?」邵时方不能理解的是齐挹辰陡发的火气,他让他觉得自己不是这个家的一份子。 「你不该接我的电话,我也未曾试图接过你的电话。」 言下之意是他看不过去电话响太久接起来,是他犯贱啰? 「如果你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邵时方硬是压下满腔怒火,强迫自己以旁观者的超然来看待这件事。 「邵,我不想跟你吵架。」齐挹辰很是无奈的看着邵时方回的话,心知他仍在气头上,但他真的怕万一邵时方再这样接他电话,有一天,他会接到姊姊、谦冲或是父亲的电话,到时,一切曝光…… 不,邵不明白他姊姊那钢铁般的意志力,她会无所不用其极的拆散他和邵,为防止这种可能性,他要杜绝邵时方接他所有的电话。 「我像在跟你吵架吗?」邵时方控制着自己的脾气,他承认他昨天晚上有迁怒的嫌疑,但事后他反思,得到的结论让他更加生气。 齐挹辰压根儿不信任他!这个认知对邵时方无疑是火上加油。 「万一昨天是我家人打电话来呢?」齐挹辰叹气,他不愿意因为电话的问题跟邵时方争吵,反问。 邵时方搁在键盘上的手抡起,他深呼吸口气,「你……当我是什么?」 是啊,当他是什么?齐挹辰的表现让邵时方觉得自己像见不得光的情夫。 明明他们在谈恋爱,明明他们同居了,除了不能让彼此的家人知道外,他们还有什么不能让对方知道的?难道他不知道他也会随机应变吗? 「邵……」难道他不明白,就是因为太珍惜才会格外保护啊!齐挹辰无言以对,久久,他才再次送出讯息:「我不希望我的家人伤害你。」 心一缩,咬牙撑过心带来的痛楚,邵时方握紧的指关节因用力过度泛白,松开拳头,手指轻微发颤地打下:「我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可恶!他什么都不事先沟通,这样他哪知道那边是地雷不能踩,那有人等人踩了地雷后才告知人家那是地雷的! 「我当然信任你。」不信任谈什么恋爱!齐挹辰认为邵时方对他有很深的误解,「我只是不希望你受到伤害。」 「会伤害我的只有你。」除此之外,没有什么伤得了他。 而齐挹辰昨天的行为让他觉得自己不受信任,不被信任的感觉很糟,尤其是不被自己的恋人信任。 「邵,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如果现在不是在公司,他一定跑去找邵时方当面谈清楚。 他错了吗?他错了吗?假如连自己心爱的人都无法保护,他算得上什么男人? 「是吗?」为什么他只感受到被齐挹辰的不信任狠狠创伤的痛?是他这两年在他面前的形象过于完美吗? 「学长,你的星巴克到──」学弟人还没到实验室,声音即先传到。 「相信我!」齐挹辰瞪着邵时方送过来的讯息,深深觉得这两个字像是打了他一巴掌般的火辣。 邵时方赶在学弟回来之前打下:「我去做实验,不用等我。」 去他的!邵时方低啐一声,不愿再跟齐挹辰谈下去。 多说无益。 icq挂上away的白旗,邵时方决定猛喝咖啡冷静自己。 另一头的齐挹辰面对这样的邵时方,束手无策。 第四章 按下open/close键,空无一物的cd唱盘送出,将cd片自cd盒中取出,放进唱盘,再按下open/close键,这个囫囵吞枣的机器开始读起cd上的磁轨,没多久,kevinkern的intheenchantedgarden的乐声开始放送。 轻柔的钢琴声如流水,像清凉的水分子将人心灵那枯竭肠思滋润绿化。 结束一天工作,很希望就这样跟心爱的人在一起做一些一个人也做得来的却显得寂寞许多的事情。 齐挹辰收好空的cd盒,情难自禁地转头看向那扇紧合的房门,双脚似绑了千斤重的铁块,怎么也无法到邵时方房前,敲开那扇阻隔两人的房门。 冷战──这算是冷战吧! 齐挹辰宁愿他们大打出手,也不愿以这种方式持续下去。 以往两人有了摩擦,隔天在icq上和解,晚上再见面又是船过水无痕,这种模式一直屡试不爽。 他不否认他在icq上比较能低头道歉,因为网路给了他一个隐蔽的空间,有时候看不到彼此,有些话反而更能说出口。 然而,过往的争吵却没有一次像这次──让他那么无力。 母亲从他有记忆开始就卧病在床,家中大小事务皆是由长姊齐美玲掌理,她等于是他第二个母亲,对于她加诸在自己身上的期望,他无力也无法与之反抗。 同性恋!这个名词不能见容于齐美玲眼底──因此他压根儿无法坦白,更怕会因此失去邵时方。 他已经整整二十四个小时没见着邵时方的面、没有跟他说话、没有抱他亲他! 他无法忍受邵时方选择这种方式让他难过!难道他不明白……那怕是一天……半天他也难以招架! 昨晚是他太躁进,太想让邵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而忽略他的心情,他也太──自以为是,是他有错,他该先低头。 抱定这样的想法,齐挹辰悄然走到邵时方的房门前,掌心贴上门板,手抡起成拳,几度想敲门,却又莫名的迟疑着。 听着客厅隐约传来的钢琴乐声,邵时方神情复杂地透过不透明的门板「看」着客厅里的齐挹辰,想像着他现在在客厅里做什么,但没有多久,他便放弃这无聊至极的想像。 将视线收回,环视这进住不到七天的地方。 尚未完全整理好的房间除了床铺已然放上自己的弹簧床以及枕头棉被外,其他诸如衣柜以及书桌仍未摆上属于自己的东西,房间的地板上散落的是一个又一个己拆封的纸箱,一部分是书,一部分是自己的随身用品以及衣物。 今天他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思索着该怎么让齐挹辰明白一些事情,但随着时间缓缓流逝,他还是没有理出个结论。 好吧── 他承认他昨天晚上有失公允,今天在icq上面更是仗势欺人,但他就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脾气! 昨天的电话事件只是一条导火线,是将他的不安全数释放的缺口,而齐挹辰的不信任更让他难过。 这个新环境──让他适应不良,但是齐挹辰不知道他有这个毛病。邵时方双手交握,苦恼不己。 说不出口──邵时方无法对自己的恋人说:他对环境的剧烈变化难以适应。 他不希望示弱,不希望得到同情,更不希望因此在齐挹辰面前矮一截…… 「扣!」「扣!」的敲门声传来,邵时方犹若惊弓之鸟般自床上弹站起,瞪着门板,久久不能言语。 「邵,你睡了吗?」即使明白邵时方不可能这么早入睡,但这是找不到什么「光明正大」开头的齐挹辰,唯一能想到的。 「还没。」邵时方环视房内一团混乱,在心里大声喊糟。 「我能进去吗?」低头,先低头。默念着适才做好的心理建设,齐挹辰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跟从心的狂跳有所起伏。 「我出去。」开玩笑!他可不想让齐挹辰看见他还没整理过的房间,以往相约在他租赁的套房时,他都会事先清理好。 搬来这儿后,发现齐挹辰的房子虽称不上光洁亮丽,但也算是有在整理,而且齐挹辰吃的穿的都有一定的要求,他更不想让齐挹辰知道自己有将「整齐清洁」化为「混杂脏乱」的特殊本领。 齐挹辰尚未反应过来,门「唰」的一声打开一条缝,邵时方动作诡异的从半敞的门滑出,他因此后退一步,空出空间让一直低着头的邵时方站立。 两人距离仅咫尺,欲语无言,沉静寂然。 「咳──」邵时方轻咳一声,不自在的低问:「找我……什么事?」 惯性的在问句中间做停顿拉长气音的说话方式轻易地懈下齐挹辰紧绷的心情,他微弯唇角,双手轻搭上邵时方的肩,偏首扬眸想瞧清楚他的神情。 「我们……我们别吵了好吗?」他受不了这种延续一整天的争吵。 呃?没想到齐挹辰会先低头的邵时方以为自己听错而抬头看他。 齐挹辰微笑的神情映入瞳底,但没有维持多久,齐挹辰的笑容散逸,换上一抹讶异,这抹讶然像染料浸染白布般快速漫延,然后邵时方只觉肩膀一痛,耳边传来齐挹辰掩不住慌乱的问话── 「这是怎么回事?」指尖抚上邵时方眼下的黑眼圈,他没有发现──他竟然没有发现邵时方的黑眼圈这么严重! 邵时方拨开他的手,直觉的捂住眼睛,但掩不住困倦的脸已曝光在齐挹辰面前,无所遁形。 「你都没睡?」他只在邵时方研二赶着出论文时看过那么严重的黑眼圈,那时他没日没夜,甚至夜宿实验室,就只为了赶上论文出刊的时间,可现在他才博一,实验进度大体上没有落后很多,而且搬来没几天,他天天都跟自己一道睡,怎么还会这样? 「呃……」支唔半晌,邵时方始终迸不出半个理由搪塞,只好僵硬地扬起嘴角,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齐挹辰拧眉,拉下他捂住眼睛的手,巡视他严重的黑眼圈,愈发肯定他很久没睡,就算有睡,睡眠品质也好不到那儿去。 「没有……没睡……」邵时方嘴边的弧度僵硬的维持着,他甚至想用手撑着以防它趁自己不注意时抿成直线。「嘿嘿……」 他未曾预料这事实会在齐挹辰跟前揭穿,而且还是他在小心翼翼粉饰过好几天的太平后被自己的一个小小的不经意给戳破。 「邵。」齐挹辰难得扳起脸,难得沉声,难得冷眼相凝,搭在邵时方双肩上的手成握,力道加大。「我很认真在问你,你能不能认真一点?」 向来冷静自持,谨言慎行的齐挹辰只有在面对邵时方才会显现隐于平静水面下的暗沉漩涡。 「对不起。」很干脆的说出歉语,邵时方轻叹口气,「我也有自尊,不想被你知道我不风光的一面。」 啊?齐挹辰闻言,当场呆住,不太明白邵时方在说什么外星话,但他的态度让他的情绪就算再沸腾也跟着降温。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没有你想像的那么美好。」邵时方瞪他一眼,一脸「废话」的不耐,直接转身大开房门让他看清楚他房里的情形。「因为我对新环境适应不良,不是我熟悉的环境我会睡不着,就算你在我身边也一样……我也没有你看见的那么勤于整理自己的东西,我甚至会乱丢衣服,不太爱干……净……」 「所以……」眸光由那一室的凌乱不整转移到恋人身上,看得出还有下文,齐挹辰自动在他停下话的空档接口。 邵时方抡起五指成拳后又松开。啊──他豁出去了!开了头就该有始有终! 「所以我之前那么反对跟你同居就是因为你跟我的生活习惯完全不合……可是你你你趁我忙得分不过身来的时候……让我答应你……那也就算了,我不计较,但是你不该不跟我事先通知就替我设好身份……我……我我虽然不怎么会跟人计较,还、还是会在意……你不准我接电话就该事前说清楚,不要等我做了之后才警告我……我……我……」一口气霹哩叭啦的将这几天的怨气全发泄出来,说完,邵时方喉也干舌也躁了。 他的抗压性不高,在学业与生活之中他本就小心翼翼的在求平衡,但齐挹辰不给他准备时间便一竿子打坏他苦心维持的平衡,让他不失控也难。 齐挹辰的反应是以指关节敲上他的额头。 「喂!」邵时方吃痛的挥开他的手,揉着被他敲过的地方。 「我承认我有缺失,但你不该什么都不说。我能将自己与你分享,相对的,也希望你能够与我分享。我虽然懦弱,虽然很依赖你,但也希望你能信任我一点,把你的一切坦然的呈现在我面前。所以──」他垂眸与之平视,「让我们一道整理你的行李如何?」 邵时方沉默良久,忽地摇头失笑,抚额垂肩,「我……忘了。」 「嗯?」齐挹辰挑眉以对。 「忘了……信任你……」邵时方握住他的手,十指交系,「我没有坦白跟你说……我怕同居后的我们都会变样……」 在齐挹辰眼中那个除了学业什么都迷糊的邵时方是一部分的他,另一部分的他也会不安、也会有想依靠的时候……可是,这些他不想让齐挹辰发现,只因他想给他一个好形象。 同居便是他在齐挹辰面前形象破灭的开始。 「邵,认识两年,我一直很快乐。」齐挹辰紧紧握住与他交缠的手,目光锁住他的,「如果没有想要知道你『变』了之后的模样,我也不会硬是逼你跟我同居。」 「说逼太夸张了。」邵时方自紧 窒的喉头挤出一丝笑意,「虽然胡里胡涂答应你同居,私底下也是渴望你能接受每一个我。」 「我相信我们都会『变样』,不只是你,我也会。」齐挹辰大步一跨,减去两人两步的距离,略高邵时方三公分的他,常常得垂眼才得以与邵时方平视,这回是邵时方抬颐与之相望。「只是你『变』得比较早罢了。」 眸眼柔了,原有跃动张狂的不安火光教平静宁人的潾潾水光取代── 「所以我要以牙还牙。」没有预警的,邵时方抬手毫不留情的讨回适才被齐挹辰敲额的仇怨。 「会痛耶──」齐挹辰皱眉,邵时方下手一点也不顾情面。 「不痛我干嘛打?」邵时方冷笑两声,不待齐挹辰回神,拉着他进房。「一道整理吧,我老是找不到放置这些东西的好位置。」 久久,房里传来这样的对话:「这是什么?」 「哦……牙膏。」 「牙膏你摆在衣柜做什么?」 「呃……它迷路了,我把它带回浴室。」 「那顺便再把跟着牙膏迷路的毛巾、牙刷、刮胡刀也带回去,如何?」 「我就是高兴放这里,不行吗?」 「哈哈哈──」 「该死的!不、准、笑──」 月,悬上蓝绒似的夜空,一弯弦形的晕黄,似微笑。 *** 滂沱大雨伴随着打雷闪电轰轰隆隆的下着,迅捷地沾湿干躁的水泥路面,蒸发热气,让路上的行人们无一不开始低头奔跑找寻最近的避雨处。 齐挹辰拉起办公室的百叶窗,一见外头的猛烈雨势,刹时有些呆愣。 「雨下的好大。」身边经过的同事见状说道。「听气象报告说这几天都会这样,而且会持续到晚上。」 「是吗?」语间莫不扼腕。 今天难得一天送邵上学,晚上约好要去逛逛师大夜市,却没想到早上的晴炙,到了下午一转而为凉雨,邵又没有带行动电话的习惯,他向来将行动电话当市内电话用,出门不会带在身上,也不能带进实验室。 看来只能等邵打电话过来。 「怎么?跟女朋友有约啊?」同事听出齐挹辰语间的失望,取笑地问。 「你说呢?」微扬唇角,不答反问,模棱两可的态度反而让同事更加好奇。 「喂,说真的,人家都在猜你女朋友倒底是什么样的美人,能捉住你这位有价值的三高男?」 说真的,齐挹辰是公司适婚的单身男性里头最受注目的。虽是家中长男,但下有一弟,不必担心一脉单传的问题;长得也人模人样;学经历也抬得出场面;个性温文有礼,进退得宜;做事态度认真负责,因此无论男女下属主管都很欣赏他。 唯一一点怪异的是──齐挹辰从来不谈自己的私生活。旁人只能从他偶尔掩饰不住的表情中得知他是否有女友。 齐挹辰见同事露出八卦的嘴脸,不禁噗哧笑出声来,「美人?」 美人?哈! 「不是美人吗?我们公司的女孩子没有一级也有二级,你都看不上眼,加上你家里人为你相亲没一次成功,现在你有女朋友,想必也是比她们都还要高一等的级数吧?」 「又不是地震,比什么级数?」齐挹辰好笑的摇摇头。不知何时,自己的转变似乎成了公司的焦点,三不五时就有人前来三言两语的试探,就为了知道他的「女」朋友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 「小齐,就是因为你都不说,别人才会这样猜啊!」同事一脸暧昧的用手肘顶顶他,一副「告诉我,我绝对会传遍全公司」的姿态。 齐挹辰嘴边笑意略僵,不知打那儿来的勇气,双眼微泛苦意,浅淡得不为人查觉又有如一杯苦涩的胆汁般不容忽视。 「如果我说……」刻意拉长语尾,引起同事的注意后才续道:「我是同性恋,你相信吗?」 同事闻言一愣,面色僵白老久,尔后爆笑出声,「别开我玩笑了,你会是同性恋?」 齐挹辰耸耸肩,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回到座位上。 同事抚抚胸口,对着他的背影叫:「啧!你真开我玩笑!」 齐挹辰只回以一个抬手,埋首于工作中,没有人发现──他握笔的力道有多大。 内线电话的红灯亮起,他整整思绪,按下取消键,拿起话筒。 「齐挹辰。」 「小齐,外找。」甜美的女声自话筒里传来,「我已经请他上楼了。」 「谢谢,我知道了。」谁找我?齐挹辰挂断电话,有些疑惑的起身走到办公室外 两分钟不到,电梯到楼,从里头走出一名身着长袍的男子,电梯除了他之外,别无他人。 齐挹辰扬眉,他没见过这个人。 「表弟。」那个人一见他,就直冲着自己叫。 「啊?」齐挹辰讶然以对,他什么时候有那么年轻的表哥?直视那人的双眸,有瞬间的晕眩,然后,他的记忆被翻找出来,添上一个名字。 「好久不见,表弟,最近如何?」随着那人接续的问候,齐挹辰开始有了反应。 「老样子,倒是表哥你在做什么大事业,穿成这样?」齐挹辰微微一笑,心里仍有一缕惑然,不明白自己为何对这位「表哥」没有印象,但他仔细回想,母系亲戚中却又真有其人,而且他还记得上官擎「表哥」跟他的感情还不错。 「别提了,有空吗?找你有事。」上官擎妖异的黑眸闪过一抹金光,热络的笑着。 「等我一下。」齐挹辰才想转身,因脑海里浮现的字眼而突然顿步,全身一僵,他连忙四下张望,没有,除了他与「表哥」,没有其他人,而「表哥」压根儿没有开口。 但他发誓,他真的听到了「同性恋」三个字。 「怎么了?」上官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不,没什么。」齐挹辰说服自己那只是一时错觉,赶紧回办公室同同事交代一声后拿着公事包和西装外套出来。「我知道有一家咖啡店不错。」 「你带路。」上官擎在齐挹辰之前进电梯。 齐挹辰跟着进电梯,合上的门扉吞没他俩的身影,也将齐挹辰那一瞬的惊惶关住。 *** 「下雨?」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邵时方盯着黑蓝色的夜空,无数牛毛般的雨丝自天空飘下,被大楼未熄灭的日光灯染得晶亮。 今天一天他没出过这幢黄色大楼,自然也不知外头下起如此大的雨,原还在计划着要跟挹一道吃什么东西,却没想到一出来,满腔的热情即被这场雨给浇散。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他不知道齐挹辰是否知道下雨──呃,他想他一定知道,因为他没有自己这么没概念。 邵时方皱起眉头,烦恼着怎样才能不弄湿自己,他往大楼内靠近一点,双手交抱候着那辆熟悉的车子到来。 「喵呜──」一阵猫叫割破除了雨声再无其他声响的夜。 邵时方下意识的低头找寻,在屋檐下的暗处瞧见一双绿色发亮的眼眸,尔后,那双眸子随着走到光亮处而渐黯,黑色的身躯却愈显著。 猫。那是一只拥有奇特眸色的黑色猫咪,在离他不远处停步,开始抖落教雨珠浸染的身子。 「啾──」类似人类打喷嚏的声音自它喉间传出。 邵时方静悄悄地打量着它的动作,因其可爱的表情而想亲近它,他蹲下身,朝它伸手。 猫儿似乎理解他的善意而轻轻跃上他伸出的手臂,微湿的身子窝进他的怀抱。 「你的主人呢?」见猫儿教养良好,对人类没有十成的戒心,邵时方因而猜想它是有主人的。 「喵呜。」猫儿伸出舌头舔吻邵时方,亲热的态度好似邵时方就是它的主人。 「哈哈,别玩,别玩啦。」邵时方忙着躲它的舌吻,将它推离自己一点,含笑对望。 「喵呜。」 「怎么了?」听出猫儿的叫声有些怪异,邵时方轻问,感觉到手心湿湿的,凑到视线可及之处一看,才知猫儿受了伤,只是猫儿似乎丧失了野性的本能,即使受伤也仅能嚷叫几声,等待人伸出援手。 真可怜…… 微敛眼睫,浓密的睫毛掩落他眸里的想法,下意识地抬首先巡视一下过往的车辆,确定没有熟悉的车子时才抚抚猫儿黑亮的毛,「乖,我先带你去看兽医。」 「喵。」猫儿乖顺地叫了声,任邵时方带着它离开,唯有流转着不悦潾光的绿色猫眸显露出它真正的心绪转折。 *** 齐挹辰缓缓将车身滑入建筑的车道,在大楼旁找到一处可遮雨的停车位,熄火,打开车门,撑开伞往约定的地点奔去,西装外套的扣子未扣,让它的衣摆随着他奔跑的动作而往身后微微飞扬起,活似鸟儿的翼。 点亮一盏日光灯的大门延伸屋檐下没有人。 齐挹辰抖落伞上的雨珠后收伞,伞的顶端因向地而使得雨珠一颗颗的顺势滑落,渐渐凝聚成一滩小水洼。 「邵?」齐挹辰低声叫唤。 今天下午同「表哥」讲话讲过头,等他猛然惊觉,努力赶来的结果仍是迟到。 邵不会是等太久所以生气先回家了?头一个浮出齐挹辰心上的念头教他否决。不会的,邵不会的。 抬手看表,离约定的时间过了三十分钟,他顺手拨开垂落的发,掩不住眼底脸庞盈绕上的寂寥。 「挹,你来了。」自动门无声的向两旁滑开,一股凊凉伴随着熟悉的呼唤传入耳内,拂入骨血。 齐挹辰心底的暖意冲开适才缭绕的落寞,笑意在清楚见着邵时方身上未干的血迹时冻结,血色自他的脸上褪去,语气急促不住惊惶:「你受伤了?」 上前一把拉住邵时方的手臂,他闪烁不定的眼眸游移在邵时方身上,急着想找出他身上血迹斑斑的缘由。 「我?」不解地微蹙眉头,邵时方顺着齐挹辰的目光往下一瞧,「哦,那不是我的血。」 「那是谁的血?」齐挹辰见邵时方事不关己的模样才安放下紧绷的心情。 「我捡到一只猫儿,它受伤,这是它的血。」邵时方微微一笑,将齐挹辰的不安全数消融在这抹笑容里,也释放臂上强劲的力道。 「我以为是你发生什么意外。」齐挹辰抬手想碰他之前,先下意识的览望四周,见无人才放心大胆的将掌心贴上邵时方微冷的脸颊。「好冰。」 「一下雨,楼里的冷气就变得比较冷了。」邵时方轻喟,「我刚刚送小猫去看兽医,怕你久等才跑出来。」 「我迟到了,对不起。」齐挹辰的手滑至他的肩,像兄弟勾肩搭臂那般与他一道走进大楼。 「反正我们今天晚上也去不成夜市。」邵时方不在意的摇摇头,对他而言,跟什么人在一起比在什么地方来得重要的多。「小猫的伤不重,但是需要人照顾,我想带它回家,你说好不好?」 不知为何,养什么死什么的邵时方和那只猫儿特别投缘。 「你不是不养宠物的吗?」齐挹辰记得邵时方曾经半开玩笑的说过他是生物杀手,除了实验室里培养的实验物不会被他养死之外,养动物死动物、养植物死植物。 「但是有你,我想情况不会比只有我一个人养时糟。」 「好。」齐挹辰虽然觉得两人生活很好,但一想起今天下午的事情便让他心起疚然,也许是基于补偿心态,齐挹辰很爽快的答应邵时方的请求。 「我们先去看它,你一定也会喜欢它的。」邵时方展开笑容,苍白的脸上难得染上血色。 齐挹辰扬眉,开始有些后悔如此快答允邵时方的要求,见他的开怀不是因自己而发的感觉不怎么好,但能见他的笑容他也跟着开心,这种矛盾的心情让齐挹辰深刻明白自己对邵时方的独占欲有多强烈。 即使日后得面对所有人,他还是想跟邵时方在一起,只是……不到那一天之前,他会选择永远埋藏事实──他是同性恋的事实。 思及此,齐挹辰突然想起今天下午听见的耳语,绝不是错觉,那绝不是错觉,可那时那儿只有他与「表哥」在,「表哥」的声音不是那样。 那么……是谁?是谁呢? 「挹,快来。」邵时方推开看诊室的门,在那儿等他。 邵。齐挹辰教不安纠缠的心在他呼唤自己的名时解脱,在心里喃念他的名,微颔首,跟上去。 第五章 齐挹辰将泡好的咖啡倒入马克杯中,执起它们的杯耳走向客厅,将其中一杯交给坐在沙发上正用浴巾擦头发的邵时方。 「谢啦。」邵时方将浴巾垂挂在胸前,接过他递过来的咖啡,闻了闻后才轻啜一口。 齐挹辰没有落坐,空出的一只手叉上腰际,偏头笑望邵时方凌乱的湿发,见着他摸索的手在茶几上寻找眼镜时弯身替他拿起眼镜,顺势靠坐在茶几边缘,把马克杯搁上茶几,双手执著眼镜的镜架替邵时方戴上。 当眼前的视线因眼镜而变得清晰时,邵时方头一个见着的是齐挹辰的笑脸,他没有拿杯子的左手抬高掠开切割视界的头发,这才真正看清齐挹辰,跟着,他也露出一抹笑容。 「怎么这么看我?」齐挹辰的眼光像是在看一件极为珍贵的宝物,让邵时方顿时不太自在。 齐挹辰说不出盈绕胸膉间那满溢的情感,只能笑着摇头,一边替他将黏在脸庞的湿发往脑后拨去。 幸福,这指尖即触的幸福,层层缠卷在伸手可及的幸福,他实在不愿意破坏它。 思及下午同「表哥」上官擎的谈话,让齐挹辰顿觉无力,不知如何向邵时方开口。 「小猫怎么样了?」他决定先行提起较安全的话题。 「喝完牛奶就睡了,我把不用的垫子拿来当它的床。」邵时方指指窝在客厅角落那坨黑色的毛绒,笑道。 「嗯。」重新拿起马克杯,将之置于两手掌心间,前后转动把玩着。 每当齐挹辰有什么烦心的事情时,他会有一些不自觉的下意识动作,他自己本身不太可能查觉,但却提供了旁人窥视他内心的机会。 「挹,你想说什么?」查觉到齐挹辰的欲言又止,邵时方很干脆的替他说出口。 「啊?」把玩杯子的动作轧然停止,齐挹辰有些错愕,也有些许放松的盯着恋人。很多事情是起头难,他很庆幸邵时方替他开了头。 「你有事想跟我说,不是吗?」句子是问句,但口吻是肯定的。邵时方边喝咖啡,杯子掩去了他唇角的弧度却掩不去他眼底的轻松笑意。 「今天下午我很久没见的表哥来找我,我们谈了很久。」齐挹辰垂下眼睫,不敢面对邵时方。 「哦?」齐挹辰无缘无故提起,又见他欲言又止期期艾艾的模样,必定是谈话的内容将会影响到他们两个人。 「他工作的地点换了,在我们家附近,他找我姊商量,我姊叫他来跟我说,希望我空出一间房来给他,他每月付租金和水电费……」齐挹辰把玩马克杯的动作愈来愈频繁,低垂的眼睫掩去他的瞳仁却掩不去他的紧张。 「你答应……他了?」邵时方缓缓聚拢的眉心显示他心底的不悦正呈直线上升,虽然他自己也是白吃白住的人,但好歹他也是齐挹辰的恋人,他可以不经他的同意让人住进来,但私心上,他总希望齐挹辰能尊重他,跟他商量一声。 「不,我说要考虑看看,想和你商量可不可行。」齐挹辰抬头看他,眸里没有一丝闪躲,见着邵时方皱眉,他被马克杯温热的指尖轻抚平它们,「你不高兴?那我马上回绝。」 即使明白此时出口的话语的作用仅是安抚,邵时方还是很高兴。 「不……」邵时方捉住他欲离开自己眉心的指尖,微微一笑,点亮他过于苍白的脸庞。「我很高兴你没有马上答应。」 「当然,你也住在这儿,是家里的一份子啊!」齐挹辰有些明白,了然于心地低头看他,手中的马克杯置于茶几,「哦……原来你还是不够信任我。」 「我……」邵时方脸一红,急道:「没有,我没有……」 亟欲出口的否认教齐挹辰欺近的唇给封去。 「你觉得呢?」将邵时方揽进怀里,齐挹辰轻问。 「觉得什么?」视线落至客厅角落沉睡的猫儿,邵时方不由得微笑,宠物、恋人相伴,这小小的幸福是他未曾料想过的。 「该不该让我表哥来住?」齐挹辰的手在邵时方胸前交握,沉重的叹口气。 该也不该──该是因是姊姊的吩咐;不该是因这是他和邵两人的家,他很不愿有第三者,可他无法拒绝挟着姊姊命令的「表哥」。 将决定权交给邵,他觉得自己很残忍,但这却是优柔寡断的他所能做的最大努力。 邵时方将手搭上胸前交握的手,耳朵听见身后胸膛下隐藏的剧烈心跳,也感觉到自己心头莫名的刺痛。 是不是……是不是爱上一个人,就会失去原有的自己?是不是爱上一个人,便会努力的迁就对方?即便明白答应下来日后后患无穷,但为了恋人的难处,邵时方还是无息地轻叹口气,略带无奈的回答: 「该,毕竟是你姊姊答应下来的,你也不好意思推托不是吗?」邵时方硬是压下涌至喉头的酸涩,其实极不愿有人破坏他们两人的小空间。 但齐挹辰将决定权交给他,他明明知道自己不会让他陷入两难的局面,却仍是将决定权交给自己,如此残忍却又如此的狡猾…… 邵时方告诉自己,这一切的退让都是因为爱他,爱他! 「对不起。」齐挹辰拥紧邵时方,除了歉语,他不能说什么。 「比起这三个字,我更想听另一句。」只要一句恋语,他所奢求的就只有那么一句从他口里说出的薄弱保证。 「我爱你。」齐挹辰轻诉,换来邵时方主动送上一吻。 「我也爱你。」邵时方抱住他,视线落至角落的猫儿身上,眸光晦暗不明,不自觉地加重揽抱的力道,合上眼不愿看清前方道路明显可见的「事实」,选择耽溺在恋人的怀抱里,心不断地呢喃着: remembermeforever. mydear please,please,forgetmenever. 似是听见邵时方内心不安的低语,猫儿睁开郁绿的眼眸,怜悯地看着相拥的两人。 *** 非期中期末的时期,图书馆通常是安静空荡的,邵时方穿梭于一个又一个大书架中,寻找参考书籍。 有时候那份疑然会突然溜进他寻书的心绪中,夺走他的专注,让他有时出神凝想着自己与齐挹辰的未来,却总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又或者,是因他看得太清楚而使得自己蒙蔽自己,不愿看得那样真切? 口袋突来的一阵震动让他停步,接起电话。 「喂……」他压低声音,深怕被馆员发现他在讲电话。 「小邵。」电话那头传来的熟悉声音让邵时方面泛笑意。 「小吴,你等等。」他将适才找到的书放置在书桌一角后便出图书馆,在回廊找到一个角落,「好久不见了,你现在在那里?」 吴展成跟自己是同期的研究所同学,硕士班毕业后,他人跑到国外,他则留下来直升博士班。 「我可以进柏克莱了!我缠了老板好久,他才首肯我进入他的实验室,这儿的环境完全跟台湾不一样,好希望你也能过来一起看看。」电话那头好友兴奋的话语教邵时方也跟着高兴起来。 「我在台湾待的还算不错。」他不否认当初选择直升的原因除了环境比较安定熟悉之外,尚有其他的因素。 「但是美国毕竟是生化大国,你不出来看看实在太可惜,尤其是这儿的教授们不会像台湾的教授们只会闭门造车,你可以学到更多的东西。」吴展成因自己成功而格外希望这位好朋友能不埋没在台湾,踏上国际的舞台。 邵时方心一动,眼神因想起那时的雄心壮志而渺远,「没错,长期待在同一个环境里,的确会让人有想向外发展的心。」 「所以我在美国等你,我相信以你的能耐,一定可以在美国挣得一席之地。」吴展成极力游说着。 「小吴,你中了美国梦的毒了。」邵时方好笑的摇摇头,就算有心,也得要有像吴展成那样的运气,虽然托福成绩不甚理想,但能让教授赏识而进入研究所。 「小邵,好与坏你总是试过的,我不希望你在尝试之前先为自己下结论。」 「再说吧,恭喜你。」邵时方无意继续谈下去。「国际电话很贵的。」 「你好好想想,我挂了,bye!」 「bye!」邵时方挂断电话,对着手机发了好久的呆,久久,他才喃喃自语:「留学啊……」 午后的天空,好蓝、好蓝…… *** 「上官擎。」上官擎主动伸手,朝邵时方微笑着。 「邵时方。」邵时方忙将怀里的书做一番整理,空出一只手来握住他的,脸上笑容缅腼。 「挹辰,你没说过你这儿还有这么一位小兄弟。」上官擎状似无心的一句话语让齐挹辰和邵时方愀然变色。 「他是我房间太多,分租出去的房客,不是什么大事,所以想等你们见面时再说。」齐挹辰歉疚的看着邵时方,解释道。 邵时方脸色未改,迎上齐挹辰的眼眸,有些无奈,也有些认命的意味。 「邵先生从事什么行业?」上官擎伸手欲替邵时方分担一些重量,邵时方摇摇头惋拒。 「我是研究所的学生。」怀里的书多到他抱不住,齐挹辰的援手及时伸出,替他担了不少重量,他转头给他一个笑容,齐挹辰也回以一笑。 「研究所?真是厉害啊!」上官擎及时拉回两人的理智。 「还好。」邵时方低垂眼睫,接过齐挹辰手上的书本,「不好意思,我明天要交报告,先进房去了。」 「慢走。」上官擎和善地笑着。 他真的爱你吗?邵时方脑海里突然冒出这句话,让他疾行的脚步一顿,背一挺,他不敢回头,更不敢露出马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聆听,说服自己那只是自己的想像,而非真实的耳语后,便快速合上房门,将自己锁在房内。 齐挹辰的视线直到邵时方合上房门才收回,回头望见上官擎饶富兴味的注视,忙干笑:「表哥,你累了吧?我替你拿行李到房间去。」 「邵先生似乎很害羞。」上官擎的视线如同齐挹辰一般集中在邵时方的房门。 「他比较安静不多话,但绝对没有问题。」齐挹辰下意识的防备起上官擎,明知「表哥」的性向,他仍不喜欢听到他谈论邵时方。 「你挑的人我会怀疑吗?」上官擎不着痕迹的看着齐挹辰,打量着他形于外的戒心,心下暗叹。 「对不起。」齐挹辰别过脸,勉强自己露出笑脸,他打开先前打扫好的一间房,「这房间你看看,如果不喜欢的话,我现在住的那一间让你。」 「不会,我很喜欢,谢谢你。」 「有什么事再叫我。」齐挹辰告退,留下上官擎一人。 黑色的猫尾巴勾住他的颈子,「上官,我们真的要破坏他们吗?」 「律守。」上官擎伸手抱住飘浮在半空中的爱猫,迎上它含泪的绿眸。「你何时如此多愁善感啦?」 「可是……」律守瘪起嘴,「可是,我真的觉得邵时方好可怜哦!」 幸福诊所是在给人幸福,可它现下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们像是拆散有情人的恶魔。 「他们就算没有我们插手,总有一天也是会分手的。」上官擎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手指轻弹,行李箱自动打开,里头的东西像有自己意识般的各位归位。 「不会的!他们那么爱彼此!」律守不相信上官擎的预言,忙辩解:「如果你看见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模样,一定会……」 上官擎伸出一指来压住律守叨叨不休的嘴巴,「相信我,不出两个月,他们一定会分手。」 「啊?!」律守嘴角抽搐,它明白主治医生接了case就不能反悔,可是,有必要那么快吗? 有必要如此彻底实行客人的要求吗?难道同性恋真得不到幸福? 「我们的出现,只是加速他们分手的脚步,既然如此,何不做得彻底一点?」上官擎笑问。 「你这个没心没肺没肝的变态!」律守为自己跟到一个完全没同情心的主治医生感到怨叹。 「我还不够变态呢!为了朝终极变态的目标前进,我会好好的完成这次的case。」 「你……他们真的会分手吗?」律守不忍心,它很喜欢邵时方,不愿意见到他伤心难过的样子。 「会。」上官擎笃定的说,「一定会分,即使没有我们,分手也是他们一定会走上的路途。」 「你一定会被负面能量淹死。」律守可以想见到时的「惨况」。 「那又如何,只要他们两个都不是我的命定之人,我死不了的。」上官擎摸摸律守的头,一脸高深莫测。「一对恋人,若能长相厮守,付出的代价是很大的,我们是变相的在做功德。」 「真的吗?」怎么它觉得上官擎只是在看好戏? 「真的。」 *** 邵时方偷了个空在课间的空档来到台北车站附近的补习街,一家又一家的找着有关于托福以及gre的补习班。 肩上突然被点了下,传入耳内的是一个陌生的招呼声:「嗨。」 回头,入眼的是上官擎的笑脸,他回以一笑,「嗨……」 「还认得我吗?我是上官擎,挹辰的表哥。」上官擎自我介绍,露出一口白牙的笑容十分阳光。 「记得,你……」邵时方四下张望,「怎么会在这儿?」 「我工作的地方在这附近,中午偷空,你呢?」 邵时方因背光的关系无法看清上官擎的表情,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毕竟,他面对的是齐挹辰的「亲人」。 「我来看看补习班。」邵时方吐实,他没有掩饰自己行为举止的习惯。 「托福?」上官擎瞄眼他身后的补习班招牌,发现那是一家专门补托福的补习班。 「嗯。」他点点头,「只是看看而已,没什么。」 「哦,那你现在有没有空啊?」上官擎笑问,像是在对待弟弟一般的和善。 邵时方下意识的藏起适才拿到的报名表,颔首,「有事?」 「只是无聊,想找人聊聊。」上官擎耸耸肩,朝他扮个鬼脸,「上班有多无聊你是不会知道的。」 邵时方笑了,他畏光地戴起太阳眼镜,但无损于他周身散发的善意,「我知道附近有一家不错的coffeeshop,你抽烟吗?」 「抽。」上官擎跟在邵时方身后,面色柔和,他开始可以理解律守为何喜欢邵时方。 「我不抽,可能得麻烦你屈就于我。」coffeeshop不远,只有两步路就到,邵时方推开玻璃门,凊凉的冷气迎面而来。 「可以。」上官擎跟在他身后,环视四周,「惊喜」的叫出声:「是挹辰跟我表姊。」 「什么?」邵时方顺着上官擎指的方向望去,果真见到面对门口坐着的齐挹辰,与坐的还有另一名女子,只不过她背对着门口,邵时方无法看见她的容貌。 「我们过去跟他们打声招呼吧!」上官擎不由分说的捉住他的手臂就往他们走去。 「不……不用了……我……」邵时方拒绝未果,硬是被上官擎拉到齐挹辰他们那一桌。 才刚到桌边,邵时方即听闻齐挹辰语带无奈的唤出:「……姊。」 一时间,他有种今天不是黄道吉日的感觉。 齐挹辰看着齐美玲才坐下便自皮包内取出一堆美丽的沙龙照摊放在桌上,心下明白她找自己出来为的便是相亲。 「姊,我能不能自己选择女朋友呢?」齐挹辰一见那堆照片头就痛。 「可以,她在那儿?」齐美玲笑望弟弟无奈的神色,她也不愿如此逼迫他,可为了他的将来,她不得不插手。 「我还没找到。」齐挹辰因叫到自己的号码而起身去取他们两人的咖啡,落坐后,他不情愿的承认。 「那不得了?挹辰,不是姊爱说你,都三十好几的人了,怎么会连个女朋友也没有呢?」齐美玲将那些照片一一叠好,一张一张的强迫齐挹辰看。「你挑,我知道,所以这些女孩子没有一个人的学经历是比不上你的,我们家没有富豪人家那样的注重门弟,但也得家世清白才行,是不?」 「姊,不是挑不挑的问题,而是……」而是他根本对女人没有感觉。齐挹辰难堪的逸去话尾。 「而是什么?」齐美玲追问,一双x光般的眼扫视着齐挹辰,不放过他任何一点情绪的变化。 「姊,我已经是大人了,这种事能不能让我自己来呢?」齐挹辰极为困难的吐出话来,他不想迕逆如母的长姊,也不想让她得知事实的真相。 「不行。」齐美玲想也不想的回绝,「你向来只会将难题往后延,若是我放任你,我不知道何时才能喝到你的喜酒,爸不知何时才能抱到孙子。」 齐挹辰语塞,无言以对,他拨拨头发,垂下眼睑,看着那一张张美丽的沙龙照。 若是可以……他搁在腿上的手抡拳,若是可以,他也希望自己能对这些美丽女子中的一人动心,然而……他没有感觉,一点感觉也没有。 「……姊。」齐挹辰咬牙唤着。 「表姊,挹辰,好巧啊。」上官擎的声音适时插入两人的谈话。 齐挹辰猛然抬头,入眼的不是上官擎,而是他身旁的邵时方,脸色大变。 你怎么会在这儿?怎么会跟表哥在一起?他的眼神如剑,字字句句皆刺痛邵时方。 邵时方别开视线,不看齐挹辰,眸光落至桌上摊放的一祯祯相片,黯然以对。 他真的爱你吗?前些日子在脑中回响的句子,此刻再次重现,但他已无力再去分辨真伪。 「阿擎,来来来,坐下,让表姊好好看看你。」齐美玲的错愕在接触到上官擎闪耀着金光的眼眸时一瞬间变为热络,她拉着上官擎的手,上下打量他,「你呀,向来是几个孩子里最不让人操心的一个,那像我们家挹辰……」 她的目光由上官擎身上移至邵时方,「这位是……」 「姊,他是……」齐挹辰亟欲解释,但上官擎更快出口: 「表姊,邵时方;邵时方,我表姊,也是挹辰的姊姊,齐美玲。表姊,挹辰是时方的房东,人家可厉害的咧,是研究所的学生。」 「哦?」齐美玲的笑容在听见「邵时方」三字时逸去,眼神锐利如锋,「邵先生从事那方面的研究工作?」 「生化。」邵时方动弹不得,分明冷气强盛,他冷汗涔涔。 「那间学校呀?」齐美玲刻意坐至齐挹辰身边,将唯一可与齐挹辰并坐的空位占去,要邵时方坐到齐挹辰对面的位置。 「x大医学院。」邵时方战战兢兢的坐下,抬睫接触到齐挹辰的眼眸,又避开。 「未来的医业人员?真有前途呵,我们家挹辰就比不上你啦。」齐美玲有意无意的损着邵时方,一个又一个大帽子扣在他头上,瞬间,他只觉自己的脖子缩短了好几吋。 「表姊,人家还是学生,那有挹辰这身经百战的专业人员来得有前途?」上官擎及时出口为邵时方说话,让邵时方感激地朝他点点头。 「我……我还有课,不好意思,先告辞。」邵时方急急起身,告退。 齐挹辰眼神发直的盯着邵时方的身影,直至完全看不见为止,他回过神,望向身旁的「表哥」,不知他的用意何在,想问却没有名义问。 「刚刚在南阳街那边遇到他,他好像在看托福的补习班……」 「托福?」齐挹辰心一凉,顾不得姊姊在场,打断上官擎的话,急问。 「是啊,托福,他手上还拿了不少张的报名表跟广告单,真是个上进的小伙子……」 接下来的话,齐挹辰完全听不进去,脸色随着午后云层变化而转幻,齐美玲在一旁看得真切,拧眉眯眼,眸里凝聚风暴。 第六章 「砰」的一声,让趴在书桌上熟睡的邵时方自梦乡惊醒,他取下眼镜,揉揉酸涩的睡眼,尚弄不清发生何事,即因房门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他的思绪。 「等等。」残留憨然睡意的声音出闸,邵时方摇摇头,摇回清醒,边戴上眼镜,边拉开门── 一股淡淡的酒味窜入鼻息,映入眼帘的是齐挹辰微酣的面容。 「挹?」小声的唤出口,得来齐挹辰一个微笑以及全身重量的倚重,越过恋人的肩膀,邵时方瞧见锁好门转身的上官擎。 「他跟我去pub,但他的酒量似乎不怎么好。」上官擎主动解释,见着齐挹辰趴在邵时方身上也没有什么特殊反应。「他只喝了两杯longind。」 「他的酒量只有一杯香槟。」邵时方用尽气力扶住齐挹辰,尔后,似是发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而怔然。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上官擎接着问。 「让他睡一觉就没事。」邵时方因上官擎的态度而松口气,他习惯性地将齐挹辰「搬」进自己房间的床上,替他解开领带钮扣、脱鞋袜。 有些时候,土木技师也得跟着老板出外应酬。两人还没同居前,齐挹辰只要一喝醉就会跟计程车司机报他居所的地址,然后在他那儿待上一整晚「醒酒」。 他酒醉时只会一直沉睡,直到酒精挥发为止。 「那他就交给你了,会不会麻烦?」上官擎多此一举的问。 「不会。」邵时方摇摇头,在非必要的时刻绝对滴酒不沾的齐挹辰,他想不出有什么必要的理由让他喝酒。 他爱你,却没有深爱到为你对抗全世界。邵时方一愣,四下张望,仔细倾听,再次入耳的声音却是上官擎的询问声,他说服自己只是一时的精神不好,以致于产生幻听。 「没事。」 「那我去休息了,晚安。」上官擎的身影消失在合上的门扉之后。 「晚安。」邵时方起身拧条湿毛巾,为齐挹辰擦去额角的汗,感受到他皮肤散发的热气,眉心不由得轻拢,微凉的掌心贴上他的脸颊,重叹口气。 「邵?」齐挹辰嗓音低哑的唤着,张开教醉意缠绕的眼眸寻找着他的身影。 「我在。」邵时方拍拍他的脸颊,让他知道自己在他身边,一如往常。 「别走。」齐挹辰捉住他的手,紧紧握着不放。 「怎么了?」邵时方没有见过这样齐挹辰。 「你想离开我吗?」齐挹辰一使力,邵时方没有防备整个人跌在他身上,想挣脱,下一刻,他的上半身被压在他身上。 「挹?你在干什么?放开我。」邵时方自知气力没有齐挹辰来得大,放弃挣扎让他抱着,只是他十分不习惯这样的姿势。 「你想离开我……我不让你走……」齐挹辰喃念着,打从得知邵时方去看托福的补习班后,他一直处于失去邵时方的恐慌状态,碍于姊姊在身边无法发泄,等她离开后,上官擎带他去pub喝酒,他才找到一个管道渲泄,不过他洒量之差在客户和友人间是出名的,两杯longind就让他倒地不起。 一瞬,颊边传来的火辣痛感打走他一半的酒疯。 「别想借酒装疯,我知道你的酒醒得差不多了。」邵时方一怒,大力挣开他的钳制,支起上半身,扶好歪掉的眼镜,忿忿然的瞪着齐挹辰。 「你呢?你想考托福?」齐挹辰撑起上身,与他对视,天知道他听见上官擎的话时有多么的震惊。「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邵时方一呆,对于齐挹辰的质疑感到莫名奇妙,「我只是看看,毕竟我gre的年限快到了。」 研一时考过的gre有五年的期限,当时他还没有认识齐挹辰,一心想出国去拓展视野,而现在那时的同侪好友在美国得偿所愿,他怎么可能不动心? 「那么托福考过之后呢?」齐挹辰无法接受邵时方离开自己的事实,一旦出国,变数太大,他们都不能保证对方感情不变,而这变化不是他们能控制能掌握的。 「考过之后再说。」他没想那么远,只是看看,却没想到会引起齐挹辰如此大的反应。 「那就别考。」齐挹辰要杜绝任何能让邵时方离开自己的管道,尤其是出国留学这一条。 邵时方拧眉,凭什么?他凭什么要他放弃自己的梦想?爱吗?他爱他,可却做出让他无法信任的事! 「如果今天我叫你放弃升迁的大好机会,你会依我吗?」邵时方气极反笑问。 出国留学一直是他的梦想,他曾遗忘在恋人的怀抱里,如今昔日好友一语惊醒梦中人,他能再放弃吗?同样的情况在恋人身上重现,他会如何抉择? 齐挹辰瞪大眼,久久才挤出一句:「这是不一样的。」 那里不一样?邵时方问不出口,他不由得不藉由深呼吸来缓合心头那深至骨髓的痛楚,强忍着那奔腾全身的倦意开口:「挹,我很爱你,所以愿意因为爱你而容忍你的自私,但是……你能不能……能不能告诉我……我们之间有未来吗?」 他看不见他们之间的未来,谁来为他点亮一盏灯,好看清前方的道路是否奸险? 「当然有。」齐挹辰伸手想拉他的手,但被渐渐起身离开床边的邵时方挥开,「邵……」 「今天下午你姊姊找你是不是又要你去相亲?」邵时方没有给齐挹辰回答的机会,只因桌子上那摊放的照片即是最好的证据。「你还要欺骗自己,欺骗所有人多久?你以为……你真的以为自己能这样欺瞒所有人过一生吗?」 「邵……」齐挹辰跟着下床,站在邵时方面前,「小声一点,我表哥在。」 「你何时才能不顾及旁人的想法?好好做你自己?」邵时方不在乎,从头到尾在乎的只有齐挹辰一个人!而他却该死的、天杀的爱上这个自私懦弱得可以的男人! 「我已经在努力了,你必须给我时间。」齐挹辰发誓他有在争取,有在为他们的未来努力,为什么邵时方就是不肯等一等? 「时间?」邵时方冷笑,发热的眼眶显示他的脆弱,「别去相亲,我就给你时间。」 要他看着恋人跟别人相亲,他办不到!他们之间的情感并不亚于任何一对异性情侣,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就是不能大大方方的公开? 够了,他受够了! 「邵!别任性!」他不去,姊姊会宰了他的!邵时方明明知晓他的难处,为何还要为难他? 「我只任性这么一次。」邵时方抱住他,即使两具躯体的体温相融,也无法让他感受到恋人的心。 胸膉间强烈撞击的负面情绪几乎要淹没他,他不愿意、不愿意失去好不容易得来的感情,他有预感,这一次,齐挹辰不会如此轻易的脱身。 「好吧,我答应你,尽量拒绝,好不好?」齐挹辰不知道是什么在作祟,总觉得似乎有事要发生,有什么要脱离他计划好的远景,有什么地方脱离了他的控制。 不,任何因素都不可以脱轨,他要所有的事情都好好的在他掌控底下进行,所有的事! 「别去相亲,答应我,别去。」今天下午齐美玲看他的目光活像要将他生吞活剥,他不愿往最坏的方向想去,却不得不! 「好,好。」目前最重要的是安抚邵时方,齐挹辰许下他未能遵行的承诺。「你也得答应我,别去考托福。」 「只要你能守住承诺。」似是看透齐挹辰的阳奉阴违,邵时方悲伤的看着他,专注的让他难以承受。 「邵?」齐挹辰抱紧他,摘下他的眼镜,轻拍他的背,「别担心,everythingwillgoonbeallright.」 「ihopeso.」邵时方低喃,疲累的合上眼,不让任何想法侵扰这一刻。 *** 邵时方揉揉发疼的额角,拿着资料夹坐进电脑椅里,电脑椅因他的重量而稍微旋转,刚刚老板盯进度,被他叮得满头包,不得不沮丧。 「学长,刚刚有人来找你。」学弟送上一杯热茶。 「谢谢。」邵时方接过染上茶温的杯子,这才觉得适才死光的精神稍有回复的倾向,他闭目养神,好一会儿才想起学弟先前说的话,因而问:「谁找我?」 「他说是你哥哥,现在人在楼下的餐厅等你……」学弟话还没说完,就见邵时方连实验服都还来不脱即不见人影,但学弟还是很尽责将话语完结:「还有一个自称你姊姊的人。」 邵时方冲进餐厅,因兄长邵时杰的招手而找到他──和自己的姊姊──邵时荏。 「哥……姊……」他没有想到会一次见到两位大忙人兄姊,有些措手不及,但他也明白为何会见着他们,原因不外乎是他搬家没有通知,又太久没有回家,所以母亲大人下令他们前来逮他这顽劣的小儿子。 「先坐下,喘口气,我们说在这儿等你就会在这儿等你,没等到你是不会离开的。」邵时杰朝他挥手,要他坐下。 邵时方一坐定,邵时荏即倒了杯冰水给他。「小时候你就特别怕被人丢下。」 「爱哭爱跟路。」邵时杰用台语取笑道。 「我已经长大了。」邵时方心一暖,觉得方才遭遇的挫折在亲人的安抚下都不算什么。 「是啊,长大了。」邵时荏怜爱地拂过弟弟略显凌乱的发,为他长期待在实验室内显出的苍白肤色感到心疼,尤其是在他朝他们跑过来时的模样,活似小时候的他重现。 弟弟长大了,大到心头有秘密隐讳,大到有心事不找家人商量……不过他们也没好到那儿去,全家背叛他一人。 「只是,虽然你长大了,搬家好歹也通知一下吧?」邵时杰勒住他的脖子,弄乱他的头发。「你知不知道这样不是一个好儿子?」 「那是朋友的家,不好意思……」邵时方叹息,隐去话尾,低头掩去唇角扬起的自嘲,他这样跟齐挹辰有什么两样? 亏他昨晚还义正辞严的谴责他,结果自己还不是做了同样的事?在责怪齐挹辰懦弱之前,他也得先袪除自己心头的枷锁才行。 向自己最亲的家ingout,这是他与挹走到这一步后不得不面对的阶段,如果得不到自家人的认同,那么,他们最终还是会分手,他想牵着挹的手过一生,因此,他必须、必须向自己的家人坦承自己的性向。 邵时杰与邵时荏对望一眼,忧心显而可见。 「就算是朋友的家,也得让我们知道住址,省得我们担心啊!」 「是啊,你不知道妈多担心你,要不是她一天到晚三催四促的,我们都还不知道你搬家。」 「对不起……」邵时方歉疚的,对搬家也对自己心中刚下的决定道歉。 「下次别再犯就行了,对了,妈要你星期天回家一趟,她要好好看看你。」邵时杰拍拍弟弟的背,笑道。 「还不停的交代要带女朋友回来给她看。」邵时荏这话自己说了都心虚不已。 一听见「女朋友」三个字,邵时方猛然抬头,欲言又止的看着兄姊,他们回以笑容,好似他不论做了什么事,他都还是他们的弟弟一般。 「咳。」邵时杰清清喉咙,「时方,我和你姊姊商量过……如果你有心爱的人,我们都会支持你的,无论那个人是什么人,只要你真的爱那个人,爸妈那边就由我和你姊姊挡着。」 这样的暗示应该够明显了吧?这是邵时杰和邵时荏商讨后的结论,不忍见自己的弟弟受苦,因此选择帮助他。 「所以,这个星期天如果可以,也请你心爱的人一道来家里,如何?」邵时荏接口。 身为医者,他们更能理解身为同性恋不是一种病,即使伦理道德不允许,再怎么说,他们不会因为邵时方是同性恋就否认他不是邵家的一份子。 即使他们先前阻止不了父母找人破坏他和恋人的决定,亡羊补牢,应该还来得及。 「哥……姊……你……你们……」邵时方瞠目结舌,没想到自己苦心隐瞒长久的秘密…… 「你辛苦了。」邵时杰一句话把邵时方从愧疚泥沼中拉出。 「我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谈的呢?」邵时荏轻拍小弟颤抖的厉害的肩膀,含泪笑道。 「对不起,对不起……」邵时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得到兄姊的支持,他们的援手,如同拨云见日的推手,点亮他对惶然不安的未来的希望。 他大力捏下自己的脸,「好痛……」 不是做梦,他真的不是在做梦,太好了……太好了…… 「笨小弟……」邵时杰掌他一记拐子,眼含水光。 「我从小就笨,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邵时方揉着发疼发红的脸颊,反驳。 「再笨也是我们的弟弟啊……」邵时荏早忍不住流泪。 「星期天我跟他商量,希望能带他来让你们看看。」邵时方紧握住兄姊的手,从他们身上获得无限的勇气。 齐挹辰面临的却是完全二致的情况。 「姊,我最近工作很忙,真的没有办法……」齐挹辰为难的神情得不到姊姊的认同。 「星期天你也忙吗?」齐美玲一边挑选着照片,一边打断齐挹辰的话语,「她如何?二十六岁,刚从法国学舞回来。」 「我对跳舞七窍通六窍,一、窍、不、通。」齐挹辰看也不看人家一眼立刻回绝。 「也对,没有共通的话题很难持续交往。」齐美玲赞同的拿起另一幅照片,「那她呢?室内设计师,三十七岁,虽然大你几岁,不过也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我不喜欢年纪比我大的女人。」齐挹辰硬声道。 能接受老少配,却接受不了同性恋,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姊姊在想什么。 「好吧。」齐美玲有耐性的再挑一祯,「就她吧,简佩琛,你大学社团的学妹,二十八岁,留美,拿的是教育学硕士,人长得很讨喜,这下你也没话说了吧?」 「姊,我真的很『忙』。」齐挹辰特别强调「忙」这个字,不安的瞄眼时钟,幸好今天邵时方会晚回来,不然他真不知该如何收拾残局。 「阿擎,你瞧瞧,这孩子我是愈看愈喜欢,听简妈妈说她女儿啊,个性温柔婉约又识大体,出得厅堂,入得厨房,是做为媳妇儿的最佳人选。」齐美玲不理他,自顾自的同在场的上官擎聊起来,「要是有人不懂得把握,让这天大的好机会流失,就真的得打一辈子光棍了。」 「表姊,她真的长得不错,挹辰,你看看。」上官擎推波助澜的将照片送到焦躁难宁的齐挹辰面前。 齐挹辰勉为其难的瞄上一眼,兴致缺缺的别过脸,「我星期天很可能要加班,我最近接了一宗大工程。」 「挹辰,你的事业已经定下来了,分期付款位居精华地段的房子也接近尾声、车子,现在你缺的只有一位妻子,我不求你立刻结婚,但你必须有个『女』朋友。」齐美玲加重「女」朋友的读音,「这样才符合常理,才是正常的。」 正常?什么叫正常?这个社会够多变态了,还是正常的吗?为什么得有个女朋友乃至妻子才叫正常,你知道你弟弟爱的是男人,男人吗? 齐挹辰有苦难言,万般纠结心绪全锁在郁结的眉头以及深邃的黑眸底。 「挹辰,你是我的骄傲,更是齐家的骄傲。」齐美玲的话像手镣脚铐,将他的手脚狠狠束缚住,由不得他逃脱。 齐挹辰背一挺,咬牙撑过那比任何行动都还要有效的言语重击。 「不要做出让姊姊失望和齐家蒙羞的事情,你该知道爸爸官拜中将退休,丢不起脸的。」出身于军人家庭的齐挹辰从小背负的便是荣誉至上的教育,即使父亲开明,姊姊也容不得他们做出任何有辱家风的事。 姊姊的话语在他们的心目中如同圣旨,违抗不得。 齐挹辰闭了闭眼,压抑胸口剧烈的起伏,他垂下肩膀,在心底为自己无法遵守诺言向邵时方道歉。 正当齐美玲以为齐挹辰这回吃了秤铊铁了心的拒绝时,她听见齐挹辰妥协的低语:「好,我去。」 齐美玲欣慰的松口气,上官擎却惋惜地低喟。 「但这次是最后一次,姊,」齐挹辰立场坚定的回身面对她,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他必须有所改变,不然宽容如邵时方、爱他若邵时方,也会离他远去。「如果这次再失败,你就必须答应彻手不管我的婚姻大事。」 齐美玲看出弟弟这回的异常坚持,微微一笑,允言:「好。」 不打紧,一山还有一山高,为了弟弟的「幸福」,为了他光明的未来,她说什么也会让这次的相亲成功。 不知姊姊内心迂回想法的齐挹辰为自己打气,只要过了这一关,日后能拖多久就拖多久,谅姊姊也会碍于她给自己的承诺而不能插手,到时……到时他和邵…… 上官擎看透姊弟俩各怀的鬼胎,掠过金光的黑瞳和爱猫上仰的绿眸相望。 原本握在手中的幸福,刚刚被他们所放走。 不能怪我。上官擎摇摇头。这是他的决定。 至少减低伤害。律守恳求,它真的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一对有情人就此分开。 上官擎轻点下头,表示他会尽量手下留情。 你会后悔的。一串心语趁齐挹辰规划美好远景时溜进心房,为他自信满满的喜悦泼了桶冷水,但他选择忽略,一心只想着如何熬过星期天的相亲约会。 *** 「啊?」邵时方的失望尽露,他推推镜架,低敛睫羽,「好吧,既然是这样,我就自己一个人回去。」 「你哥哥姊姊真这样跟你说?」齐挹辰拉住他的手,俯首看他。 「对。」邵时方一想起兄姊的支持,还是激动难平,「我没想到他们会知道,还肯接受,所以我跟他们说星期天带你回去。不过你要加班,那就算了,下次还有机会。」 「太好了。」齐挹辰将他的头压靠向自己的肩,双手环抱,在他背后交握,欣羡的说:「真希望我有你的好运道。」 「挹。」邵时方回抱他,紧紧不放手,「我很抱歉。」 他的无理取闹,让齐挹辰烦恼,但他很开心自己能对他无理取闹,任何一个人再怎么宽宏大量也不愿意见到自己的恋人跟自己以外的人相亲。 「该说这话的是我。」我欺骗了你。齐挹辰不能想像若是邵时方知道他的隐暪,会做出什么反应。 齐挹辰心知恋人的脾性是任何事事先沟通都好办,若是先斩后奏,也得看事情的轻重度,这回……他注定又要伤害邵时方一次。 但这是为了他们的未来,他相信……相信邵时方会再原谅他一次的。 齐挹辰抬起他的下巴,摘下他的眼镜,仔细一一巡视,想要将他的脸庞烙进心版,深深地、深深地记忆住,一生不忘。 邵时方笑逐颜开,握住他的手,凑进嘴边亲吻,因近视而显得迷蒙的黑眸盈满笑意,为他苍白的脸色染上色彩,耀眼的让齐挹辰不想放手。 「邵,答应我,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会离开我。」齐挹辰认真凝肃的要求。 「连我去留学也不行?」邵时方不免失落,那是他的梦想,而齐挹辰值得他舍弃梦想吗? 「不行。」齐挹辰最怕的就是他到国外留学从此不回来。「你到国外去以后会被外国人骗走,他们最喜欢你这种小羊型的人。」 「你当全世界的人都是同性恋吗?」邵时方失笑,有时候他真不知道齐挹辰的脑袋在想什么。 「我不管,你不能出国,除非有我跟着。」邵时方对追求学识的狂热他不是没见过,否则他不会还留在学校念博士,一忙起来连他这个恋人都可以晾在一旁不闻不问,他怎能放心让他一人外出求学? 邵时方但笑不语,齐挹辰可知他对自己的担心,他亦同样担忧,那份心情,不相上下?伸手交握住他的手,十指紧紧交缠,即便日后的变数极有可能把他们两人分开,他还会记得此时此刻,拥抱齐挹辰的感觉── 那种心灵的契合,恐怕再也找不到。 是不是人一但获得爱情就会开始恐惧它有朝一日会淡去?会离自己而去?他的害怕是否正常?抑或是他太贪心所招致? 他爱你,却连诺言也无法遵守。撩拨心湖的耳语再次响起,犹如滴落平静水面的雨珠,一颗又一颗,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让邵时方受寒的偎向齐挹辰。 他会背叛你,背叛你…… 「抱紧我。」不要背叛我,不要背叛我。邵时方在心里低声呢喃。 齐挹辰依言,浑然不觉恋人惶惑不己的思绪翻腾。 第七章 现在邵该是在家里与他家人一道吃饭吧?齐挹辰单手支颌,偏首望着希尔顿饭店外的人来人往。 星期天,今天他该是同邵一道回去的见他家人的,一场争执免不了,但邵有他兄姊做后盾,相信会雨过天晴。 无奈事与愿违,此刻的他西装笔挺的坐在饭店一楼的咖啡厅,与「据说」是他大学社团学妹的女人相亲。 这将会是他生命中最后一场的相亲宴。齐挹辰如此相信着,并勾划出一张漂亮的蓝图──有他和邵的未来。 「你,心不在焉。」一声软语拉回齐挹辰出神的心思。 齐挹辰回过神,朝坐在对面那面貌陌生的女子微微一笑,「抱歉,刚刚想到工作上的事。」 「工作还是情人?」简佩琛姿态优雅地执起咖啡杯耳,将杯缘凑近涂有唇膏的唇边,轻啜口,笑问。 「情人。」齐挹辰坦承不讳。 「既然有情人,还来参加相亲?」简佩琛的笑容加大,化着淡妆的脸蛋因这个笑容柔化,「挹辰哥。」 「我姊,你知道的。」既然他们家住得近──同在眷村,就应该听闻他姊姊的风评。「老实说,我对你没有什么印象。」 齐挹辰从一开始就对简佩琛毫无熟稔的感觉。 「当然,我小你两届,很少去社团,不像你一个人参加三四个社团。」对于齐挹辰大学的事迹,她倒是记得比齐挹辰本人还清楚。「后来挹辰哥你忙着毕业,忙着准备出国留学,我们可以认识的机会更少了。」 「是吗?」齐挹辰敛睫,注视着杯里那黑黝黝的咖啡,心思飘到有时邵早回来,他们会在邵洗完澡后一道喝咖啡,他说着今天工作的琐事,邵则说着他不懂的细胞生物、酵素、他的实验成果…… 这是他们同居之后他最喜欢的一个时刻,这一点小小的幸福…… 「挹辰哥何不说说你的情人?」简佩琛试图引回齐挹辰出走的心神。 齐挹辰望着浅笑盈盈的她,颓丧的垂下肩膀,他后悔答应前来,无力的问:「学妹,为什么你要答应这场相亲呢?」 简佩琛一愣,倒是没想到齐挹辰会对她的动机有所兴趣,留意到他刻意在称呼上分界线,不以为意的一笑,「因为挹辰哥是一个好人,而且我也没有男朋友,又刚回国,顺便交交朋友也是好的。挹辰哥不必防心这么重,何不把这这场相亲宴当成是交友的一种方法。」 他只要一想到齐美玲的耳提面命和邵时方就轻松不起来。齐挹辰眉头深锁,万分期待现在能有什么人事物把他从这儿「救」走。 「我坦白告诉你,我有一位交往至深的恋人,因为某些原因我无法告诉我家人,但我真的很爱他,我不愿意再伤害他,所以──」齐挹辰深吸口气,顿了顿,「所以……」 手机铃声响起,打断齐挹辰的告白,他低声道歉,按下通话键。 「不好意思。」齐挹辰结束通话,急忙起身,「我工作上有些事情,现在得赶去工地处理……」 「工作重要,我明白。」简佩琛明理的要他先离开。 「抱歉。」拿了帐单,齐挹辰先行结帐后才匆匆离去。 暗处,律守遥望着齐挹辰远去的背影,哀怨的回头看上官擎。 「真的要这么做?」 「为什么不?」上官擎摊摊手,微笑反问。 「邵时方好可怜……」律守难过的整张脸全皱在一起,分不清五官。 「长痛不如短痛,让他们分手,一方面完成任务,一方面……」上官擎隐去话尾,不再说下去。 「一方面怎样?」律守追问。 「不告诉你,说了我就成不了变态。」上官擎立志要当一个变态,怎可能让爱猫得知「变态」的内心世界? 「你这个世上绝无仅有的主治医生,等你找到命定之人后,我一定一定要向大神告状──」律守咬住他的手,死也不肯放。 「很痛耶,律守。」上官擎抬高手,律守整个身子便腾空,他有些好笑的看着爱猫。「我当了三百多年的主治医生都没遇到命定之人,相信我们还有一段时间可以好好相处,你别太高兴的咬住我,我会害羞的。」 「哼!」律守咬酸了松口,别过脸不理上官擎。 久久,它闷闷的话语传来:「你这样做也好,我最讨厌墙头草,最讨厌不平等的爱情关系,最讨厌只有一方给予的爱情。分了分了,他们分了也好,说不定分了,他们各自的天空会更加的宽广……可是,以前没有先例……没有主治医生这样做过……没有先例……呜──」 上官擎捂住律守的嘴,挥个手,转眼间,他们身处之地由咖啡厅变为齐挹辰身处的工地。 齐挹辰正戴上安全帽,跟着工头爬上未完成的建筑鹰架。 「齐先生,你小心点,今天风大。」工头一边走,不忘回头提醒齐挹辰要小心自己的脚下。 「谢啦,我会注意的。」他还得感谢这通电话来得真是时候,将他从相亲炼狱里解救出来。 话才说完,突来一阵狂风,吹得鹰架嘎嘎作响,齐挹辰脚一滑,整个人往后跌,倒落阶梯。 一时间,他来不及反应,眼底残留的是工头回头想拉他的景象,掠过脑海的名字是邵时方…… 一切归于沉寂。 上官擎在齐挹辰身旁站定,化为金色的瞳眸转回黑色,看不清他的表情;律守飘在齐挹辰胸前,倒映着他死白脸上的绿色猫眸满是遗憾…… *** 黄色的计程车在医院前紧急刹车,邵时方顾不得身体因刹车的关系受到撞击产生的痛楚,抱着新养的猫儿付了钱,道了谢后,片刻也不停留地跑进医院,向询问台问明方向后又往楼上冲── 找到病房的位置后他门也不敲便打开,里头一堆人全数因他的到来而将视线集中在他身上。 邵时方一时间忘了说话,而病房内所有人都在等着他开口。 「喵。」猫儿的轻唤唤醒邵时方的神智,也让他发现自己出现的多不适宜。 他推推镜架,理理凌乱的头发,缓缓过激的气息,环视病房内所有人后才勉强挤出一丝不像笑的笑,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对不起……我……我回到家……听……听见答录机……留言……」 房内除了齐挹辰、上官擎、齐美玲之外,还有两男一女,他未曾见过面的,这让邵时方格外不自在,也意识到自己这样的行为不仅是唐突,也会为齐挹辰带来麻烦。 「猫好像是不可以带进医院的。」齐美玲皱眉看着邵时方怀里的猫,暗指他不懂规矩。 邵时方这才发现自己把猫带出来了,忍着扯动的伤口的痛扬起嘴角,「对不起……」 「时方,你先坐下吧。」上官擎起身招待他,拉了张椅子让他坐下,他的友善,让邵时方投以感谢的一瞥。 「谢……谢……」邵时方一双关不住焦灼的眼越过所有人胶着在齐挹辰身上,齐挹辰深怕教人看出端倪而选择回避,但他似乎瞧见邵时方右脸颊上有明显的瘀青,不敢太明目张胆的看他,只敢悄悄的打量他,终是确定他右脸颊有瘀青,也看见他嘴角微微的红肿。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齐挹辰无法问,闪闪躲躲的偷瞄邵时方。 「邵先生真是有心,我们家挹辰真是幸运。」齐美玲露出个笑容,踞高临下的看着狼狈得像刚从难民营逃难成功的邵时方。 邵时方肩膀几不可见的一缩,抬起苍白无比的脸,右脸上的瘀痕被头发盖住大半,笑容僵在唇边,吞吞吐吐的回道:「挹……齐先生……齐先生没事吧?」 齐美玲想怎么损他,他无所谓,他现在只想知道挹的伤势。 「他没事,只是左大腿骨折很麻烦、背有些撞伤,住院休养就可以,倒是你,看起来像快昏倒似的。」上官擎代回,倒了杯水给他,「喝杯水,顺口气吧。」 那就好。这三个字邵时方说的低不可闻。 一颗心全然放松又被提至喉咙口,他强自镇定地微笑下,接过杯子,搁在手心,此刻的心情就像当初研二论文面试一般的紧张,更有种穿错鞋的极度不适感。 「我来介绍一下,齐爸爸;还有挹辰的弟弟,齐谦冲;简佩琛,挹辰大学的学妹;这位是挹辰的房客,姓邵,叫邵时方。」上官擎「好意」的介绍让邵时方成了齐家人的公敌。 齐父与齐谦冲脸色大变,以一种「全新」的目光看着邵时方;简佩琛因迅捷转变的气氛不明所以,但聪明的不出声。 「齐伯伯、齐先生、简小姐,你们好。」邵时方未曾预料自己会在如此狼狈的情况之下同挹的家人见面,他拨拨落至腮边的头发,笑容强撑着。 「挹辰,人家特地来看你,你不说句话吗?」齐美玲盯着邵时方低垂的头颅,怒气快速聚集着,她转向病床上的齐挹辰,强迫他说话。 齐挹辰脸色灰败如土,心下明白姊姊已经知道他和邵时方之间的关系,他措手不及,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只能呆呆的看着姊姊,甚至不敢再将视线投注在邵时方身上。 「谢谢你。」齐挹辰好不容易才自干涩的喉咙挤出这三个字。 「不客气……」邵时方急急起身,手中的杯子泼了自己一身,怀里的猫儿敏捷的跃开,躲过灾难。 他朝众人露出一个微笑,「对不起……齐先生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轻咳几声,弯身抱起猫儿,「我想……我该告辞,齐先生……」他匆匆凝望眼齐挹辰,用眼神确认他真的没什么大碍后才道:「你保重,我再来探望你。」 「谢谢你……慢走。」齐挹辰想叫他别走,却无法成愿;想问他脸上的伤怎么来的,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我想我也该走了。」简佩琛在此时起身欲离。 「佩琛,你再多留一会儿嘛!」齐美玲换上一张和霭的笑颜迎上简佩琛,她拉住她的手,「难得你跟我们家挹辰聊得正愉快,郤发生这种事,真是对不住。」 眼角窥探着邵时方的背影,转眼又是热络的笑脸。 「那儿的话,美玲姊,这是意外,谁也不能预料的呀!」简佩琛不知自己卷入了什么样的暗潮汹涌,笑着道出残酷无比的事实:「今天的相亲宴我和挹辰哥……」 完了── 邵!别走! 齐挹辰只觉天地崩裂,顾不得旁人的看着人己走到门口的邵时方,强烈希望他能回头看看自己,希望他听见自己心头的呐喊…… 没有。 他只看见邵时方脚步微颠,背一直,没有稍加停留的转开门把离开病房,隔绝病房内的一切,也隔绝他与自己…… 不! 齐挹辰突然掀开被子,整个人用力过猛的摔到地上。 「挹辰,你在做什么!」齐父大叫出声。 邵!别走!对不起!对不起! 齐挹辰颤着身躯,发寒的瞪着那扇门扉,希冀自己有超能力能用目光烧穿那扇阻去他和邵的障碍。 他有预感,邵时方这一走再也不会回来,他不会原谅他了!不会! 他无视于伤处传来的痛,四肢并用的想爬到门边,去叫邵时方回来。 「哥!」齐谦冲赶紧扶住他与上官擎一道将他架上床。 「放开!别拦着我!」齐挹辰失控大吼,受制于齐谦冲和上官擎的钳制。 「挹辰哥?」 原谅我!原谅我!别走!别走! 「啪」的一声,打痛齐挹辰的脸颊,打回他的理智,却打不平他的懊悔和袭卷全身的剧烈痛楚。 「病人就要有病人的样子!瞧你这是什么模样!」齐美玲喝斥着,她痛心的看着弟弟,碍于家丑不可外扬,只能用凌厉的瞪视遏止齐挹辰。 齐挹辰低垂着头,喘息着,必须抡紧拳头,用尽全身的力量才能压制朝自己的姊姊狂叫的冲动。 他多想现在就跟他们说他是同性恋!多想跟他们说邵时方不是他的房客,是他的恋人,他想牵他的手到老到死的恋人! 漫天的恐惧化为一阵阵的潮水将他淹没,邵的离去,让他面临无比的惊惶。 怎么办?怎么办? 「让家人为你担心受怕提心吊胆,就是不孝!」齐美玲的责备穿不透齐挹辰的心,他的心早教离去的邵时方带走,回不来了……回不来了…… *** 回廊安静无声,与病房内的喧闹成强烈对比,邵时方缓步走着,避开人多的电梯改走楼梯,慢慢的,一阶一阶的走着,放空自己的脑袋,抽离自己的思绪,好让自己什么也不想。 「锵」「啪」两声,让邵时方停步,他先是因眼前一片模糊而摸摸自己的脸,发觉眼镜不见后才低头寻找,最后在自己的脚底找到被自己踩碎的眼镜。 他放开猫儿,坐上阶梯,拾起眼镜,用微微颤抖的手指清掉碎裂的镜片,只有一眼的镜片被他破坏,还有一眼的镜片仅有裂痕。 发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而努力的深呼吸着,邵时方盯着自己空泛的手,什么也没有了……什么也没了…… 碎了就是碎了,只能换新的,补不好,破镜难以重圆,何况是破碎的心? 「咪──」猫儿爱娇的将头往自己的腿上摩蹭着。 邵时方眨眨视线不明的眼睛,微笑着抚上它的头颅,自己的手发抖得厉害,他将原因归就在冷气太强。 「放心,碎了,再配一副新的眼镜不就得了?正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不是吗?」邵时方没有发觉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哭泣,自己的笑容扭曲不成样,也没有发觉自己的视线不清有大半是由于瞳仁蒙上一层薄翳的缘故。 「喵呜。」呜呜呜,他们分手真的能够得到幸福吗?为什么它只感受到邵时方周身笼罩的浓厚哀伤?律守眼角湿润,忍不住为邵时方掬一把同情之泪。 死上官擎干嘛没事接这种case啊! 「我似乎错了,一再的体让宽容似乎是错的,我不该要求挹能像我一样对自己坦白,他不能跟我一样得到兄姊的支持,不能像我一样掀起家庭革命……」他曲膝,将脸搁在膝盖上头,笑望猫儿,扯动嘴角的伤,痛得他龇牙咧嘴。 右脸颊的钝痛与心头的刺痛相互辉映,他抬手捂住右脸,感觉眼睛湿湿的,「好痛……真的好痛……」 他是不孝子,难得一天全家人聚餐的日子,却让老父动了拳头。 他说服自己没关系,还有挹以及兄姊的支持在,母亲在兄姊的疏导之下也会明白同性恋不是一种疾病,得到家人认同指日可待。 但似乎很多计划中的事都会有一些意外,不能尽如人意。 恋人欺骗自己,无法遵守诺言,那么,他们之间剩下什么? 他知道齐挹辰将会被自己的家人接受,那他呢?今天病房里的情况让邵时方醒悟──原来,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差异不止是「坦不坦白」、「信不信任」、「守不守诺」,还有双方家庭对「同性恋」的看待方式。 是他太天真,太天真…… 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想要借此缓合胸膉间那似乎失去功能的心脏的强力压缩。 「喵呜──」律守伸出舌头来舔他的手指,低低哀泣。 「没事,用蛋揉揉就会没事。」重新戴上眼镜,站起身,邵时方怕猫儿被看不清前方事物的自己连累而要它跟着自己。 他想笑,笑不出来;想哭,却不能哭,男儿有泪不轻弹,为感情的事情落泪的人是傻子。 但邵时方宁愿他是那个傻子,也不要当强撑的英雄,然而,他发现自己什么也不是,他没有勇气对着挹的家人说他是挹的恋人,没有勇气破坏他们家庭的和谐。 齐美玲的眼神像是看穿他所有的一切,挹的父弟看他的眼神像毒蛇猛兽,他终于了解什么叫做「千夫所指」…… 「喵──」 邵时方抹抹脸,低头对着猫儿说:「我们回家吧!」 是呀,回家,回去那个不属于他的家。 *** 「您拨的号码目前无法接通,可能原因如下:使用者在收讯范围外,使用者关机中,请稍后……」齐挹辰挂上公共电话的话筒,再次塞进电话卡,按下一串号码,这回话筒那端传来的是:「我是齐挹辰,现在不在家,有事请留言……」他等候哔声到来后开口:「邵,接我电话好吗?别这样对我,求你……」 「哥,原来你在这儿!」齐谦冲在病房找不到齐挹辰,料定他又跑到这儿来打电话。 齐挹辰没有给齐谦冲好脸色,一脸漠然的挂断电话,伫着拐杖一拐一拐的走回病房。 「哥。」齐谦冲跟上他的脚步,为他推来轮椅,扶助他坐好,收起拐杖,推他走在长长的回廊上,「别这样,跟我说句话好不好?」 「说什么?」齐挹辰冷冷的回应。 「说说今天的天气……」齐谦冲的话尾隐去,一脸苦意的看着兄长,吐实:「姊姊要我看着你,我不能不从……」 「姊姊要你去死,你也会去死吗?」齐挹辰怒气冲天的回问,因牵动肋骨的伤而痛得倒吸口气。 「哥,你明明知道姊姊的话像圣旨,你自己还不是一样……」齐谦冲抱怨兄长将怨气发在自己身上。 那日邵时方离去后再也没有来过,齐挹辰的焦躁与日俱甚,在齐美玲和齐谦冲的「看顾」下,压根儿没有行动自由,连打通公共电话都是他嘴都快说干了才让齐谦冲偷渡一张电话卡给他。 齐挹辰回头瞪着弟弟,眸光由尖锐转为软弱,他回头,盯着自己微颤的手,「没错,我一直是个懦夫……」 「哥,我不是这个意思……」齐谦冲看他这样,也不好受。 「不,我一直知道自己太软弱、太自私,自以为是的以为什么事都可以在我的掌握之下,自以为是的以为自己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得到原谅,明知这是他第一次求我,我却连守诺也做不到……」发觉自己曝露过多真心,齐挹辰忙停口,他没有向家人吐露心事的习惯,现在一慌,什么都抖出来,就是说不出自己是同性恋这个事实。 「哥……」齐谦冲不知该怎么说,才能安抚兄长。 他们全知道他是同性恋,在他背后耍手段,他浑然未觉,齐谦冲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从小就很照顾自己的兄长。 那位邵时方先生……那天他来的时候,齐谦冲有看见他右脸上的伤,不知兄长是否有看见? 「那个……」齐谦冲清清喉咙,很困难的的开口:「那天来的邵先生……」 齐挹辰快速回头看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这一个星期,他还是头一次看见兄长「炯炯有神」的目光。 「邵先生怎样?」齐挹辰等不到弟弟自己回神,不耐烦的拉回他的心思。 「他……呃……右脸上好像有受伤的样子,不知道怎么了?」齐谦冲发誓他看见兄长脸上一闪而逝的心痛。 「我怎么会知道!」他手机没开,不接电话,人没再出现,像消失在空气中一般,他要如何得知邵的情况! 恐惧像蝗虫过境,横扫万军的主宰他的心,邵时方这回铁了心,他却想不出任何方法挽留他。 「呃……」齐谦冲额冒冷汗的吞吞口水,兄长的火气不是普通的大,但他能理解,「我突然想起来今天我得去你那里拿你的换洗衣物,你有没有什么想拿的?」 齐挹辰被黑闇笼罩的脸庞突然点亮,他满怀希望的看着弟弟,数度开口,又数度闭口,思忖着该如何说才是最恰当的。 他不愿自己的形象在弟弟面前破裂,齐美玲知道他是同性恋,并不代表其他人都知道…… 「哥?」齐谦冲的声音递送入耳,齐挹辰忙以笑容搪塞。 「帮我看看邵……邵先生脸上的伤好些没,可以吗?」终是抑不住满心的焦虑,齐挹辰要求弟弟替他看看邵时方,说不出口的是希望他看看邵时方是否还在家里。「可以的话……请他来看看我,他……我有些东西寄放在他那里……」 拙劣无比的借口,却是齐挹辰空荡的脑袋所能想到最好的理由。 「好,我知道了。」齐谦冲没有多问,这让齐挹辰松口气。 从公共电话到自己病房的路途不远,齐挹辰走来,却倍觉路遥犹若美国那一望无际的公路。 他忐忑不己的心,就像在公路上开车,可以历经晴──阴──雷──雨──晴的气候一般的不稳。 求你……来看我……来看我…… 第八章 邵时方打开电脑,放入光碟,萤幕跑出一堆试题,装上耳机,按下开始键,手指从此没停过,不知过了多久,电脑萤幕出现结束的对话框,他才歇手。 不一会儿,跳出一个列有分数的视窗,邵时方眯眼盯着那个分数,不满意的皱起眉头。 再一个多月就要正式考试,他不能再漫不经心下去,这种分数申请得到好学校才怪── 视线不经意落至电脑萤幕旁的小方盒,邵时方搁在键盘上的手几度抬起又放下,低敛的睫掩去他眼底残留的爱恋。 「喵。」猫儿轻巧地跳上电脑桌,绿眸好奇的望着邵时方,房内除了电脑是运作的之外,其余的是一箱又一箱装好的纸箱。 邵时方松开眉头,将注意力集中在猫儿身上,伸手搔搔它的下巴,「我好像还没为你取名字。」 「喵呼。」它舒服地发出咕噜声,赞同邵时方的话。 他脑海里冒出一个名字,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律守,就叫你律守吧。」 「喵!」律守尾巴竖得直直的,精神抖擞的叫着,随即朝门口低呜出声。 「怎么了?」话才问出口,邵时方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于是推开椅子起身,来到门边侧耳倾听── 果然,有人来了。 邵时方考虑要不要开门看看是谁。未久,好奇心战胜一切,想着无论是谁,他都不可避免的得与之打照面,由他打开门,至少比别人来敲门要来得主动。 于是,他转动门把,拉开门,看见一名与齐挹辰神似但较年轻的男子手中拿着一个袋子,站在客厅,困惑的盯着每一扇门,似乎在找什么。 「啊,你好。」齐谦冲看某扇门自动打开,见是邵时方,局促不安的露出笑容打招呼。 「你好……」认出他是那天在医院里头上官擎介绍的人之一──齐挹辰的弟弟。「来帮挹……咳……齐先生拿换洗衣物吗?」 「对。」齐谦冲悄悄打量邵时方的右脸,发现瘀青由深紫淡化成黄,即使如此,在他没有什么血色的脸上还是很显眼。「你要不要去看看我哥?」 那天他的尴尬立场齐谦冲看得分明,又见兄长为此失控发狂,不由得同情起他们来。 邵时方瞪大眼看齐谦冲,等待新配的眼镜的他只能以「肉眼」看人,但他的近视有七百多度,视力不佳,可以勉强认人,看不清细部表情,没有发觉自己也正被齐谦冲观察着,抑不住满心的关怀,终是问道:「他……情况还好吧?」 「很好。」不过心里的郁结很严重。 齐谦冲盯着邵时方,觉得他似乎比先前在医院时更加的憔悴,想起齐挹辰的模样,他心中一痛,束手无策的只能看着他们两个人各自神伤。 邵时方松口气,扬起唇角,努力挥去那萦绕在脑里齐挹辰受伤的模样,企图换上他痊愈的图样。 他点点头,感受到律守的身子在脚边掠过,低头看它,微长的发遮去他的表情,没再抬头,齐谦冲也无从自他的举止看出什么来。 「邵先生,你要不要跟我去医院看我哥?」齐谦冲觉得邵时方与那天在医院看见的不太一样。 多了一丝淡然和……置身事外的冷观。 邵时方一愣,缓露出个浅笑,眼眸盛着光亮却似水波摇曳,随时会因负荷过重而落下似的,摇摇头,「我有paper要赶,帮我问候齐先生。」 疏离的称谓出口一次,第二次再道,除了心跳有些不规则、胸口有些痛之外,邵时方说得顺口。 会习惯的,他说服自己,告诉自己隐隐作痛的心,总有一天,他会习惯的…… 「我哥说……」齐谦冲看邵时方转身要回房,忙叫。 邵时方偏首看他,眼里有着问号,黑而亮、波纹不兴的眸子望得齐谦冲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我哥说,他有东西寄放在你这儿,请你……请你去看看他……」末了,齐谦冲在后头加上一句:「可以吗?」 邵时方平静的脸庞看不出丝毫异变,忽地轻笑一声,听来恍似低呜:「我会将东西『还』给他的,另外,请你转告他……」他深吸口气,似是将体内沉伏长久的病痾般喟道:「『祝你幸福。』。」 无法说「恨」,因为他还爱他;也无法说「爱」,因为他也恨他;只好、只好祝他「幸福」…… 如果这是齐挹辰选择的生活方式,那么他成全他;他有权在伤害更深之前抽身,他爱齐挹辰,也明白齐挹辰爱他,可他更看清齐挹辰爱自己没有像自己爱他那样深。 齐挹辰爱他,但他也爱他的事业、也在乎世人的看法;他知道世人对同性恋的看法,因而选择他觉得最好的方式过活…… 曾经,邵时方以为自己可以成为他的唯一、他的例外,但这不过是一场妄想。 梦醒了,留下的只是源源不绝的痛楚以及憾恨凌迟着他,外表的伤口愈合,内心的伤……也许时间会怜悯他,替他缝合。 现在的他,所能做的,就只是保护自己,让伤害减至最低,但他还是深深的被伤害了…… 托付的心被掏空,只留下一副空壳,他什么也不剩,只剩「梦想」…… 齐谦冲没由来的觉得冷,他凝睇邵时方凌乱的发、死白的脸庞、无神的眼眸、削瘦的肩膀……不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事,可他不寒而栗。 「这样……好吗?」齐谦冲不由自主的想替兄长开口留下邵时方,毕竟,毕竟……唉!他不知道,他也不晓得自己怎么会自动联想到……一些不该想到的念头。 「对了。」邵时方「突然」想到,「请你稍等,我拿样东西给你,请你替我转交给齐先生。」 「哦。」齐谦冲应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眼眶不期然地一热,他们做了什么?他们到底做了什么?兄长和邵时方的脸孔在眼前交替着,他开始觉得──他们或许错了。 房内的邵时方恋恋不舍的碰触那小方盒,五指一张,紧捉着不放,将它揣靠在心脏的位置,紧合上泛热有湿意的眼,抒缓忘了呼吸而紧紧压缩的心,小心的擦去眼角的湿润,咽下哽在喉间的硬块,转身打开房门── 「找到了。」邵时方脸泛笑意地拿着个包好的小方盒重新出现,「麻烦你。」 原本是一份surprise,他几年来的积蓄外加秘密打工全当在这份礼物上,现在倒成了一份昂贵的sneer。 齐谦冲接过小方盒,瞎子也看得出那是一份礼物。 「生日礼物。」邵时方解释,「齐先生的生日快到了,他应该会喜欢这份礼物的。」 初次见到它,便下定决心要在他生日时给他一份「惊喜」,更是为他们之间的情感留下一点痕迹,不过……都过去了…… 「我一定会交到他手上的。」齐谦冲拍拍自己的胸脯许下保证。 邵时方怔忡一会儿,笑了,那包含许多情绪的笑容让他的眼眸染上一层薄雾,看不真、理不明,「承诺不要轻易许下,不然会让人伤心的。」 「啊?」齐谦冲不解的看着邵时方,眼里有两个大大的问号。 「没什么,我还有事,失陪。」邵时方赶着律守进房,门在他俩身后轻掩上。 齐谦冲欲留却已失了先机,偌大的客厅仅余他一人,他低头看着掌心那个小方盒,顿觉它有如千斤重。 *** 那是一只黑色的刻度表面配上银色的分针时针,表带也是银色的钢制表带,写着deville字样的omega表。 齐挹辰一打开小方盒,映入眼底的便是这只造型典雅的表。 「这是……」omega的表一只要十几万台币,邵时方上那儿去生那么多钱? 随即一想,是有可能,他哥哥姊姊很宠他,三不五时常常汇钱给他;父母亲除了学费之外还负担他的生活费,现在他住在自己那边,生活费全数压下来当零用;加上国科会发的研究基金…… 他对自己生活的要求不高,扣去必要的花费,存钱不是难事,要是他再刻意违背系所明令不准打工的条例去打工的话…… 「生日礼物,邵先生是这样说的,他还说……」齐谦冲迟疑的看着大受打击的齐挹辰,深怕接下来说的话会刺激到他。 「他说什么?」齐挹辰指尖抚过手表,想像着恋人的用心,胸口一阵刺痛,痛得他难以成言。 而他,拿了什么来回报他? 「祝你幸福。」齐谦冲退了好几步之后才缓道。 齐挹辰手一松,方盒跌落床铺,震惊写满他的脸,紧接着闪过的是沮丧颓败、痛彻心扉、槁木死灰……无数种情绪混杂着,最后齐谦冲只看见兄长扬唇微笑。 那笑,好苦好苦…… 齐谦冲可以感觉到那份苦意,为他难过,「哥……」 「他还说了什么?」齐挹辰颤抖着嘴唇几不成声的嘶问,同样颤抖不己的手想拾起掉落的方盒,却怎么也拿不稳。 齐谦冲不想再刺激齐挹辰,不知该不该说。 「说,我要知道他说的每一句话……」 分手吧……走动的表诉说着邵时方沉默的绝望。 不,他不分手!不分手!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秒针一个刻度一个刻度的走过,每一个刻度都像是在说:分、手。 是他,他一手造成今天这个局面,他背叛他,罪有应得……罪有应得…… 可是,他爱他啊!他不想放手,不想放开邵时方的手,不想……他真的觉得自己可以和邵时方在一起一辈子……他可以想像邵时方变老的模样…… 「承诺不要轻易许下,不然会伤人心的。」齐谦冲就这句话记得最清楚,却也最不明了。 齐挹辰闻言捂住胸口,抡起的拳头捉住病人服,力道大到指关节泛白,胸口好痛,让他难以呼吸。 「哥,你还好吧?」齐谦冲再怎么不解,也知这句话重创兄长。 「很好。」失恋的痛,漫延他的四肢百骸,侵入他的骨血,死咬着不肯放手;自私的恶果,反噬他的心,张狂的翻搅啃蚀……「我好得不能再好……」 「哥,对不起。」齐谦冲心生愧疚,分开他们齐挹辰真的能得到幸福吗?怎么他只看见兄长痛苦万分的模样? 会不会他们自以为这样对齐挹辰最好,可事实上却成了陷他入地狱的推手?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哥……」齐谦冲不敢离开,怕他做傻事,失恋的人很容易失去理智做出一些极端的事。 「我不会有事的。」齐挹辰猛地捉住方盒,大力盖上盒盖,将盒子揣进怀里,平稳冷静一如往常的说。 「好吧,我就在外头。」齐谦冲只能依随他,离去。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叹息的心语传入齐挹辰乱得七荤八素的脑海,像潮汐,一波波袭向他…… *** 「医生,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齐挹辰问着眼前巡房穿着白袍、戴着金框眼镜的医生。 他要快点回去,他要挽回邵……不让他走,不让他走…… 这是齐挹辰所能想到的方法,但他身陷在医院这个牢笼里,说什么也要先「逃」出去再说。 「齐……」推推镜架,医生看清楚纸版上的名字后有些讶然的念出口:「挹辰……齐挹辰?」 他扬眉询问齐挹辰他名字的念法。 齐挹辰点头算是回答,又迭不忙的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只要你当个好病人,很快。」邵时杰咧开一个笑容,打量着齐挹辰,他只见过他的照片,没想到齐挹辰本人气质还不错,五官端正,谈吐得宜,只有在问及自己出院日期时曝露出他个性中急切的一面。 他不由得为自己弟弟的「眼光」打了个八十分。 那天邵时方挨的拳头,值得。 四下找寻着弟弟的身影,但病房内除了齐挹辰和其姊齐美玲之外,再无他人,心生疑窦。 「医生,你别听这小子无理取闹,他背的伤要不要紧?」齐美玲笑问,白了齐挹辰一眼。 「x光片显示他的内脏没有受到伤害,是不幸中的大幸,腿上的石膏拆了就又是一条好汉。」很想问邵时方身在何处,却不知如何开口的邵时杰微笑回应齐美玲的问题。 「那就好,看你下次爬楼梯还会不会小心一点。」齐美玲用指关节敲敲弟弟的头。 齐挹辰看眼姊姊,沉默不语,有些赌气成份在。 齐美玲见他如此,也没有多言。 「医生,你给个时间,我到底几天以后可以出院?」齐挹辰还是忍不住要问。 「急着会情人啊!」邵时杰打趣,却未收到预期的效果,两姊弟脸色巨变,他轻吐口气,直觉自己似乎踩到地雷,「不好意思。」 「哪儿的话,挹辰跟他女朋友闹别扭,两人好些天没见面了。」齐美玲僵笑着扯谎。 「姊!」那来的「女」朋友?他唯一的恋人被自己气走,到现在还不肯来见他一面,甚至要求分手,他却无法离开这儿去挽回他,这才是事实。 「『女』……朋友?」邵时杰特别强调「女」一字。 「是啊,『女』朋友。」齐美玲也特别强调「女」一字。 他来回看着齐美玲和齐挹辰,隐约觉得事有蹊跷。 何不自我介绍看看他们的反应?突来一串心语教邵时杰着魔似的依从。 他试探的自我介绍:「我姓邵,邵时杰,时间的时,杰出的杰,暂时是你的主治医生。」 齐挹辰一听,瞠目结舌的端详邵时杰,骤然发现他与邵时方有八分像,想起邵曾说过他有一个哥哥在当医生、一个姊姊在当药剂师,两位兄姊都长他很多岁,所以很疼他,父亲是退休的小儿科医生,他们全家都是从事与医学有关的工作。 没想到……没想到他会在这种情况下与邵的家人见面。 齐挹辰莫名的紧张起来,不知所措。 「邵医生。」齐美玲对姓邵的没有好感,仅是点头称呼。 时方肯为恋人掀起家庭革命,怎可能恋人受伤不在身边呢?又是一串耳语种下邵时杰内心疑种,让其快速成长茁壮。 邵时杰瞧出些许端倪,直视齐挹辰慌愧惶栗的模样,拧眉。「我直接说白,我弟弟呢?」 没错,恋人受伤,邵时方怎么可能不待在齐挹辰身边看顾?尤其是现在,晚上十二点多,他再忙也下课了,医学院大楼离这儿才几步的距离,他不飞奔过来才怪。 「邵医生,你怎么找弟弟找到这儿来了?」齐美玲开始怀疑邵时杰会不会是医院里的精神料病患假装的。 「我弟弟叫邵时方,相信齐先生不会太陌生。」邵时杰没有忽略齐挹辰瞬间转变不歇的神色以及齐美玲刹时盈满怨怼的容颜。 这才明白,邵时方付出的有多多。 「你还没有让你家人知道?」老天!他以为弟弟是在恋情圆满的情况之下选ingout的。 否则,向来内敛的弟弟怎可能会……会做出那么出人意表的表白。 「知道什么?」齐挹辰额间冷汗涔涔,游移不定的瞳眸告诉邵时杰「真相」。 「邵医生,你弟弟叫什么名字不重要,那与我弟弟无关。」齐美玲替齐挹辰「出头」,划分楚河汉界。 邵时杰愠怒的瞪着齐挹辰,期望他能说些什么,但没有,齐挹辰未曾试图辩白或解释,或许他有,但邵时杰看不出来。 这种人……他跟时荏将时方交给了什么样的男人啊! 长久以来的教育以及家教阻止邵时杰抡拳揍人的冲动,他将纸板挂回床尾的挂勾,冷冷的看着齐挹辰和齐美玲。 「齐先生情况很好,不久之后便可出院,有任何问题可以按墙上的呼叫铃,护理站的护士们随时为你们服务。」公式化地说完这些话语,邵时杰彻下医生的脸孔,挌话:「我真不敢相信,时方竟然会为了你这种人……」 他气极地逸去话尾,摇头:「太不值得,太不值得。」 「邵医生,邵为了我做了什么?」齐挹辰忍不住发问,希冀的看着邵时杰。 「挹辰!」齐美玲捂住齐挹辰的嘴,喝斥。「你在做什么!」 齐挹辰拉下姊姊的手,追问:「请您告诉我!」 邵时杰扬眉,爱弟心切的他只想好好的严惩齐挹辰,扔下四个字:「无、可、奉、告。」 「邵医生……」齐挹辰的悔恨交加没有打动邵时杰。 「挹辰,我真弄不懂你在想什么!」齐美玲失望透顶,恚然大怒。「你刚刚那样子活像……活像……」她说不下去,「告诉我,为了个男人,值得吗?」 齐挹辰失魂落魄的看着齐美玲,不发一语。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不能失去邵……他只知道他再也回不去以前那种生活,那种两面人的生活…… 「我不懂,你怎么会爱上男人?好好的女人不爱,为什么要爱男人呢?那是不正常的啊!你知道这会毁了你的前途,你的名声,还有齐家的声誉吗?你是我们的骄傲啊!」 前途!名声!声誉!骄傲!为了这些,他丢了心,失了魂……没了心魂,他要这些东西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齐挹辰痛苦的扭曲五官,喘不过气来,克制自己不吼出声,咬牙低道:「因为我是同性恋。」 「什么?」齐美玲没听清楚。 「因为你弟弟我是同性恋,同、性、恋!」齐挹辰对着她嘶吼,吼出长久以来积压在心里的秘密。 「我是同性恋,我没办法对异性产生感觉,我只爱同性!」他喘息着,无法平复自己胸口剧烈的起伏,斗大的冷汗滴落床单,滴落在他紧握的拳头上。 气氛刹时凝结,齐美玲和齐挹辰两人久久无言。 「把你刚刚的话收回去。」齐美玲找回自己的声音,一字一句的命令,像个专制独裁的君王般下令。 她眯起眼,控制着自己的怒气,但从她僵硬的脸色看来,她的感情己渐渐凌驾理智。 齐挹辰扬首,无言以对,但说出口的话,他不愿再收回,不愿再粉饰太平,不愿再欺骗自己,不愿再时时刻刻告诉自己:你是「正常」的。 他不愿再当着众人的面「否定」邵时方的存在,他们是恋人、是情侣,没有犯法,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 可他醒悟得太迟,后悔的太晚,以往他只想得过且过,只想着如何在两者之间求取平衡,他错了…… 对自己不坦白的人,如何让邵时方安心? 至少,至少让他对自己坦白,对家人坦白……至少让他能够以一个「全新」的自己去挽回邵时方…… 「我叫你收回去,你听见没有!」齐美玲失控大吼,揪住齐挹辰的衣领,在他面前吼着。「你不是同性恋,你不是!」 齐挹辰悲哀的看着她,坚定的回绝:「不。」 「挹辰!」 「你知道我国中就发现自己是同性恋了吗?你知道我当『正常人』当得很辛苦吗?你知道身为齐家的『骄傲』,我有多痛苦吗?」齐挹辰平静的吐出一连串的问句,直视姊姊严厉的容颜,任她捉着自己不反抗。 「我在你们眼中是青年才俊,但是一旦你们知道我是『同性恋』,你们对我的评价便会完全翻转……所以我努力扮演着齐家的骄傲,努力扮演着『异性恋』……我试过,我真的试过跟女孩子交往,可是我没有感觉……我没办法爱她们……」 齐美玲杏眼怒睁,张口想叫齐挹辰别再说,却发不出声音来。 「我很爱他,真的很爱他……遇到他是我这辈子的福气,在他面前我不必装模作样,我可以做我自己……可是我自以为是的以为自己还是可以像『正常人』一样,我还是可以当齐家的骄傲,可以做你们眼中的青年才俊……我没有发觉我一直在自欺欺人,没有发觉我一直在伤害邵……我连他……他头一次开口求我许下的承诺都无法守住……」齐挹辰现在什么都不求,他只求邵时方能回到他身边,求他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即使那只是奢求,可他还是忍不住希望奇迹会发生。 就这样分了,他不甘心,不甘心啊…… 「挹辰,你还是可以当正常人的,只要邵时方他……」齐美玲试图劝说弟弟,希望他不要走上「不归路」。 「他要求分手。」齐挹辰打断她的劝服,惨然一笑,「因为我背叛他,我没有信守我的承诺。」 「那不就得了?你们分手,正好是一个机会……」 「是机会,让我知道我有多愚蠢的机会。」齐挹辰心酸的看着她,「姊,同性恋就像异性恋一样,只是爱的对象是同性,这不是病,我也不是一时迷惘,不是误入歧途,更不是受到诱惑……」 「啪」的一声,齐美玲忍无可忍的掴了他一巴拳,「说到底,你还是要那个男人不要你的前途?不要你的家人?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有没有想过我们会怎么想?」 「我就是都要,现在才都失去了。」齐挹辰凄然低语,但齐美玲听得一清二楚。 「不会的,只要你跟邵时方分手,你就会得到『幸福』,我……我替你找女朋友……佩琛,对,佩琛不错,她是一个好女孩,跟你也谈得来……就她,就她好不好?她一定比邵时方好过千百倍……」齐美玲慌了,乱了,急得语无伦次。 她看齐挹辰的眼光好似他再也不是她的弟弟,她要「原来」那个齐挹辰,「原来」的弟弟! 「姊……」齐挹辰不禁悲哀的红了眼眶,不抱希望的问:「我还是你弟弟……还是因为……我是同性恋,所以就不是你的弟弟?」 齐美玲哑口无言。 第九章 两天后,齐挹辰如愿带着左腿的石膏淮许外出一趟──由齐谦冲陪着。 「你确定他还在?」齐挹辰自医院到家中的路程不知己问过齐谦冲多少次这个问题。 「我确定,刚刚我还打电话问楼下警卫,他有看到邵时方出去又回来,跟他平常一样的时间:晚上十一二点才回来,你放心吧!」齐谦冲安抚着坐立不安的兄长,流畅的开着齐挹辰的车子往他的住处而去,「邵时方的个性你还不清楚吗?」 研究生的生活是没有寒暑假的,当全国学子皆在享受酷热暑假的同时,对研究生如邵时方等人而言,这段时间却是最佳赶进度时期──赶paper进度。 依旧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的忙碌研究生生涯,与「暑假」二字完全扯不上关系。 「就是清楚才会担心。」比起邵时方一声不吭的离开,他更怕与邵时方面对面谈「分手」,齐挹辰没有丝毫的胜算,没有丝毫的自信可以留住他。 但他要试,怎么也要试过才能放弃,怎么也要跟他谈过后才甘心…… 没有发现弟弟话中的怪异之处,他烦恼的回答。 「哥,我支持你。」齐谦冲没头没尾的说。 「啊?」齐挹辰乱得可以的思绪被齐谦冲这句话搅得更乱。 「你不是跟姊闹翻了吗?」齐谦冲被指派来全天候「看护」齐挹辰便知他可能做了什么事惹怒姊姊,幸好现在是暑假,不然齐挹辰就得跟姊姊成天大眼对小眼,相看两厌。「不管是什么事,我站在你这边。」 齐挹辰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自己带大的弟弟,后者注意着路况,没看他,「姊什么也没说吗?」 那天她回去之后什么也没说?齐挹辰不由得钦佩起自己的姊姊,即使他本人ingout了,她还是千方百计想要掩饰这椿「家丑」。 齐谦冲摇头,坚称:「但我还是支持你。」 「我是同性恋。」齐挹辰告诉齐谦冲,他不想再说谎,不想再欺暪众人,「这就是我跟姊姊争执的内情,你要看不起我还是不认我都无所谓了。」 自由……肩头的负重超过他所能承受的,如今他学习着一点一滴的扔弃,只是──邵时方仍愿意等他吗? 「我们都知道,包括爸爸。」齐谦冲在齐挹辰震讶的目光下吐实:「我们早就知道你是同性恋。」 因此试图改变你的性向,找上幸福诊所,希望你能走回「正轨」,得到「幸福」。齐谦冲是这么说的,只是他不知为何,突然忘了那幸福诊所的所在位置和主治医生的长相。 「是吗?」齐挹辰只感受到咎由自取的悔悟以及自食恶果的苦楚,没有什么幸福感,他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想拍弟弟的肩膀,还是作罢。「谢谢。」 至少弟弟没有因此待他像异类,他就该高兴。 齐谦冲趁红灯等绿灯的空档,大力拍下齐挹辰的背,正中他的伤处,疼得他眼泛泪光,「做什么?」 「不论如何,你都是把我拉拔长大的哥哥,不会变的。」齐谦冲想得很清楚,不是随意出口安慰兄长。 齐挹辰方才宽心一笑,拍下弟弟的肩膀,沉下心思,不发一语。 齐谦冲明白齐挹辰内心的忐忑,也由着他去,专心开车。 这幢大厦是齐挹辰留学回来后接的第三件案子,是以建商以很低的价格卖给他,他付了头期款,之后的银行贷款定期缴纳,已经接近尾声,原本只是为了对家人有所交代而买的房子,只因一个男人要有车子有房子才算是立业,而他身为长男,要做榜样给弟弟看、给街坊邻居看。 后来因邵时方的存在,这幢房子开始有意义……然而,美梦不到半年,碎裂。 齐挹辰深吸口气,取出钥匙让齐谦冲开门,虽是自己的家门,可他竟有想溜的冲动。 「哥?」齐谦冲的声音唤回他的心神,他满是不安的笑了笑。 「没事。」 「我跟朋友有约,就约在附近,如果你们谈完了,就打手机给我,我再来接你。」齐谦冲体贴的摇摇车钥匙,笑道。 「别把我的车玩坏。」齐挹辰警告,目送弟弟离去。 大门是敞开的,齐挹辰却鼓不起勇气推门进入,眼角瞥见门旁的门铃,倚着拐杖伸手、收手、又伸手…… 最后他闭上眼,再不迟疑的大手一挥,往门铃大力拍下── 「喵──」一声猫儿的嘶叫率先传来,然后是低低的安抚声:「嘘,律守,小声一点,别吵到别人。」 齐挹辰一颗心提至喉咙口,口干舌燥,惶惶不安的等着邵时方来应门。 虚掩的大门被拉开,映入眼里的是那张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庞,造型不一样的眼镜因反光而让齐挹辰失去窥探恋人心思的先机。 他发觉自己的心跳过于快速,快到无法控制自己的呼吸频率…… 一双扶助的手搀上他的臂膀,齐挹辰迟缓的偏头,看着矮自己半个头的身影正帮着自己进屋,一抹感动涌上心头,他不可遏抑的想要碰触邵时方。 「邵……」 「先进屋再说……」邵时方语间平常,尾音仍惯性的拖长,让齐挹辰倍感亲切。 好不容易将左大腿仍裹着石膏的齐挹辰安置在沙发后,邵时方像个主人般跑到厨房用两人的马克杯泡了两杯即融咖啡出来。 「我只会泡即融咖啡。」没有齐挹辰的好手艺,只好请他将就。邵时方将齐挹辰的杯子递给他。 「谢谢。」齐挹辰接过他的马克杯,咖啡的热度透过杯子传入他的掌心,流入他的血管。 邵时方在离他不远的单人沙发上坐下,端正的坐姿一如那日在医院的模样,他一手执著马克杯的杯耳,另一手的掌心当杯壂,低垂的眼眸注视着冒烟的棕色液体。 「不客气。」齐挹辰听见邵日方客套至极的回应,刹觉咖啡的热度不再。 「邵……我……」齐挹辰看着邵时方,惊觉他们两人之间竟也会有像今天这样──两望无言。 「你喜欢那只表吗?」邵时方陡然抬眼,笑问。 他右脸的瘀青不复,眼眸沉静如水,对齐挹辰而言,那双眸子太过深微,以致于他感受得到那两泓黑眸散发出的冷意。 「喜欢,很喜欢。」邵时方很了解他的品味,齐挹辰顺着邵时方的话接下去,心却愈发的惶张发寒。 「那就好。」邵时方别开视线,环视客厅,他住进来的时间不算太久,所以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在这间房子里。 也好,没有留下什么,干、干、净、净,纵然他与齐挹辰之间不可能像房子一样…… 「喵呜。」律守跃上沙发,宝石般的绿眸来回轮留望着他们两人。 「邵,你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齐挹辰终是忍不住问出口,他受不了两个人之间被名为「沉默」的河所阻隔。 「我脸上没有伤啊。」邵时方的笑脸维持着,拨开过长的头发露出脸孔来让他瞧个分明。 就算有伤,也好了,他现在问,未免太迟,在他下决定离开后,齐挹辰再说什么都是多余。 「邵……」他知道太迟,但他能不能给他关心他的契机? 邵时方的笑自嘴边消散无踪,镜片下的眼眸冷宕,氾滥延展侵入齐挹辰的骨血。 「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就让我们好聚好散吧。」邵时方重叹口气,道出分手宣言。 他一直在等,等齐挹辰「回来」,等着当面跟他说「再见」,等着跟他「分手」,他要断得一清二楚,不告而别不是他的作风,而且会让彼此余下残留的依恋,这对他们两个人都不是一件好事。 「不!」齐挹辰手一震,犹然烫热的咖啡洒上他的裤管,左大腿上的白色石膏染上棕色的污迹,他浑然未觉。「邵,我回来不是要跟你分手的,我是回来……」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这儿等你回来为的就是『分手』。」邵时方不想再听齐挹辰的任何一句辩解。 「邵!你听我说,听我解释,我求你,求你听我解释好不好?」齐挹辰将马克杯往茶几上一搁,急急起身,伸手想捉住他,邵时方警戒的后退,眯起眼来看他。 「对不起……」邵时方摇摇头,拒绝,「我很想保持理性的分手,但你这样……会让我感情用事。」 他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掌控着自己的情绪,努力让自己不随着齐挹辰起伏。不能心软,不能心软,他已经……已经没办法再忍受这样的齐挹辰…… 当爱情渗入「忍受」后,他们还能牵一辈子的手吗?邵时方不愿意让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加恶化,宁愿在他还游移在爱他与恨他之间时切断他们的连系。 「邵,我已经跟我姊说了,我什么都说了!什么都说了!没有任何阻碍在我们之间了,真的!」齐挹辰连珠炮的说着,慌忙的想要让邵时方知道他终于能对自己坦白,终于能对家人坦白,终于不必躲躲藏藏的爱他…… 邵时方凄然地淡笑,颤抖的唇角揭示他的动摇,移开的眼眸说明他下定的决心,「对不起……」 「邵……」齐挹辰绝望的呼唤着,真的没办法了吗?没办法挽回?明明他爱他啊!明明他下定决心面对事实,明明他们……他们还是爱着彼此的…… 邵时方哀怜的看着他,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他伤心,吸气再吐气,这动作重覆不知多少次,齐挹辰才听闻他哽咽的声音:「挹,我爱你……真的……真的……好爱……好爱你……可是……我也好恨……好恨你……」 好想因为爱他再原谅他一次,却又好恨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 「邵……」齐挹辰惨澹惊恐的瞅着他,想靠近却又深怕他的推拒。 「对不起,我没有打算这么说的……」邵时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不要道歉,不要道歉……」他要的是他的原谅,不是他的道歉,要的是他留在自己身边,不是他的离去。 齐挹辰明白自己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再争取邵时方,但他不想放手,不想放手…… 他抱住自己的头,腿上的伤让他无法久站的跌坐在沙发上,悔恨与懊恼都来得太迟,醒悟与坦承也来得太晚。 邵时方走到他面前,摘下眼镜,弯身抱住他,在他耳边轻喃:「good-bye,mylove.」 齐挹辰在他离开自己时拉住他的手,紧紧捉住,想要捉住他,不让他走,却在邵时方的微笑注视下松了力道,他轻轻一挣,挣开了他的掌握,也挣开了他们之间的牵绊…… *** 「这份工程是你先前接的,图画好了,但是施工的细则上有一些困难,工头说不是你他不能信任。」同事甲带着一堆卷宗前来,探望顺道要齐挹辰帮忙。 齐挹辰看着那堆卷宗,迎上同事期盼的目光,无力的微笑下,强迫精神不济的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文件上头,浏览。 未久── 齐挹辰圈出几个不适宜的地方,才道:「手机给我。」 医院是不能打手机的。 但齐挹辰是因公受伤,加上他跟顶头上司还有主事者是在国外留学时的同学,为公司草创时期的功臣之一,虽然职位是土木技师,他在公司的地位不言自明。 一方面靠自己本事、一方面靠人脉,使得没有背景支撑的齐挹辰即使职位不比旁人高,影响力却比他自身的职位来得高。 因而就连受伤,公司也是替他出了大半的医药费以及安排了一间个人病房给他。身边没有医护人员又在个人病房里,当然就无视于这条规定大剌剌的打起手机。 先前他的手机被齐美玲没收,勒令所有人不准借手机给他,就怕他跟邵时方互通有无,形同软禁。 现在分手了,齐美玲也没将手机还他,人没来看顾,倒是交代了齐谦冲要「看」好他。他还是得靠电话卡渡日,只是每天每回打的号码都是同一个讯息──行动电话使用者关机。 他不敢打去邵时方家里,而邵时杰每天来也没给他好脸色看,出口的探问全是一个回答:无可奉告。 同事甲将手机给他,齐挹辰拨了一串号码,同那头的人说了一堆国台语夹杂的话后挂断,「好了。」 做土木的重要是公司和工地间的连系,这一层若出大问题,什么都不必谈。 「多谢。」天知道他就是跟工头无法沟通良好,同事甲观察着齐挹辰的神采,顿觉他不若没受伤前来得朗然。「你什么时候出院?」 看齐挹辰脸色不佳,原本线条不差的身材经这受伤住院竟成了皮包骨,医院的伙食真的差到这种地步吗? 「石膏拆了,要复健,大约再过两个星期吧。」齐挹辰无精打采的回答,视线由卷宗调往窗外,神情渺远难解。 「小齐?」同事甲有些担心的抬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唤回他的心神。「你还好吧?」 齐挹辰笑着点点头,「很好,我是腿骨折,又不是腿被锯断,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放心吧。」 「不是,是你的脸色很差,好像都没睡好、没吃好。」同事甲左右张望,「怎么没看见你的女朋友?」 「『女』朋友?」齐挹辰尖声重覆,眸光沉冷,煞时刮起狂风大雪。「我那来的『女』朋友?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小齐?」同事甲被难得严辞正色的齐挹辰吓到,他变脸怎么比翻书还快? 齐挹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抬手掩住自己的眼,不让藏不住心事的眼眸泄露太多,「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没关系。」可能是跟女朋友吵架吧。同事甲只能如此猜测,于是以过来人的经验说:「女人啊,哄一哄就没事了,通常她们会希望得到你全副的注意力,可是你的生活不只有她一人,所以她们会不安,你只要给予她们保证,让她们有安全感就行了。」 齐挹辰失笑,无可奈何的颔首,「我受教了。」 哄?他就是因为「哄」过头而失去邵时方。 「小齐,以你这两年来的表现,我相信你有一位很不错的女友,好好把握,有什么误会解释清楚就行了,男人呐,有时候就是那个面子拉不下来。」同事甲拍拍齐挹辰的肩头。 「谢谢。」就算他拉下自己的里子,邵也不可能回到他身边。 「我得走了,这些文件你看看,建材公司报的价位根本是坑人……」同事甲说到后来又开始抱怨。 「我知道了,我会跟他们沟通的。」当工程的接手人不容易,要不是他受伤,他也不愿意将挣取到的工程拱手让人,而别人也不见得乐意接手他的工程,只因公司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脉,要同不熟悉的人打交道虽是正常,但会辛苦异常。「麻烦你了。」 「不会,你受伤,我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跟女朋友和好,回到公司可别又一副销魂蚀骨的落魄样。同事甲笑着如是道,挥挥手离开了。 没多久,邵时杰单独前来,看见齐挹辰的餐桌上摆了一叠文件,微扬眉,未加置喙。 「齐先生,你的复健时间,我替你安排如下……」他打开资料夹就照本宣科的念,本来这种事交给实习医生就行了,但他就是忍不住想来看看这个害他弟弟被逐出家门现在只能借住在学弟宿舍的原凶每天过得如何。 所幸,齐挹辰也好不到那儿去,这稍稍安抚了他想动手教训他的念头。 邵时方这两天回到家里,虽然父亲仍不认同他的性向,但母亲已教他和妹妹说动,再加上他出国留学的事大致底定,就算再不赞同,相信父亲也会看在这的份上重新接纳小弟。 早知情况会这样,当初他跟时荏就该尽全力阻止父母亲找上「幸福诊所」去找时方的「幸福」。只是说也奇怪,他一细想,竟想不起那家「幸福诊所」所在何处,还有家诊所的人……如今想起,只觉面孔模糊不清。 「邵医生。」齐挹辰打断他。 「有问题吗?」 「邵他……还好吗?」齐挹辰问出他每日必问的问题。 「他好得很,等着paper被刊出。」出乎意料地,邵时杰松口。 paper是研究生实验结果发表在国际期刊之后的著作,算是一种论文,这种论文通常只占一本期刊的几页。 邵时方的系所规定要出两份,为了让自己对老板有交代,完成自己出国的梦想,他将最近完成的一份paper投到j.biol.chem.(journalofbiologicalchemistry),几天前收到录取通知,刊出即代表是他的著作,也算对得起指导教授的提拔之恩,只要他gre跟托福的成绩不要太难看,便可以申请到好学校。 齐挹辰傻了,「他……他的paper……」 这么快?这么快?邵时方不是天才型的人物,他的一切跟他一样,都是靠自身努力争取来的……曾经惺惺相惜的特质,如今他恨不得邵时方不要有这种特质! 齐挹辰像断了线的玩偶般跌靠在床后的墙上,他以为……真的以为只要邵时方人还在国内他就有机会…… 「你很了解嘛!」邵时杰无情的落井下石,看他的表情便知他对邵时方所学的东西虽然理解有限,可对他们系所以及邵时方本人的理想一派了然。 「最快什么时候?」齐挹辰寒心的低问,出口的每个字都像是春蚕吐尽丝般的艰困。 「明年。」这之中邵时方会先到美国去熟悉环境,不会待在国内,就算齐挹辰伤愈出院也见不到他。 这便是为什么他今天对齐挹辰特别手下留情的原因。 「明年……明年……」听起来很遥远,实际上却一眨眼就到……「邵医生,我……」 齐挹辰说不出口,他不知道如何才能说服邵时杰让他再见邵时方一面,甚至不知若是能见到邵时方,他能再说些什么来留住他? 「唉……」邵时杰轻叹,「你放手吧,这样对你们两个人都好。」 是吗?是吗?真的好吗?齐挹辰默然,独自啃蚀着寒入骨髓的痛楚。 半个小时候,邵时杰走出病房,大手一揽,揽过低头不语的邵时方的肩头,揉乱他已经够乱的头发,强硬地带他离开。 上官擎和律守看着他们两人,久久无言。 「分了……真的分了……」律守喃喃自语着,一边吸着鼻子,一边抬起前脚来擦眼泪。「他们真的分了啦──」 「我们的任务圆满结束。」上官擎稍抬手,消除所有人记忆中有关于他与律守的记忆。 若是可以,他也想让自己和律守在这些人的记忆中留下足迹,只是……让他们「记住」对自己和律守而言都不是件好事。 还是删去的好。 「哪里圆满了啊!你吸取到任何的『幸福』了吗?没有!大神创立幸福诊所是希望有所求的人能够得到幸福的……祂的一番美意,到了你手上,全变了样!」律守气到全身发抖,泣不成声的责怪上官擎。 「而大神因为体贴主治医生的辛劳,为免你们有工作倦怠症,特别安排了『命定之人』,让你们也可以得到『幸福』……可是我看……你这种没心没肝没肺的主治医生一辈子都找不到『命定之人』,得不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了啦!」 「被你说的我像千古罪人。」上官擎双肩一耸,双手一摊,「可是我case接了,不执行也不行,不是吗?」 「当初我就叫你一次只能接一个,谁叫你两个都接?」 「这两个要对付的人都是同样的,我为什么不能两个都接呢?」上官擎一副他亏大的样子为自己解释。 「哼!说穿了你只是为了创纪录而已!」 「bingo!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律守儿是也。那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知道这次的任务吸取不到任何的幸福,除了想创纪录之外,还有什么,理由趋使我接下来呢?」上官擎抱起律守,律守没有拒绝的任他抱住。 「不知道。」它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那里知晓他那千回百转、到处乱转的脑袋在想什么。 「remembermeforever.mydear.please,please,forgetmenever.」 上官擎念出这三句英文,邪肆的笑容怒放。 「就为了这三句?」律守脸上若是有眉毛,肯定是扭曲倒竖,绿眸耀着闪亮的火光,像是随时会喷发的火山。 「没错,我们的任务了结,但是……他们还未『结束』。」上官擎不禁为自己预见到的未来狂笑不已。 律守翻翻白眼,为自己能忍受上官擎三百多年感到不可思议,而它有预感,搞不好未来三百多年,它还是跟上官擎绑在一起! 这个「惨烈」的事实让律守唉叹三声,反正它的忍受力能变强,上官擎居功伟爵。 至于他说的什么还未结束,它就静观其变,看上官擎能变出什么把戏来,也只能如此了,不是吗?它眼见一对相爱至深的恋人分离,除了为之叹息,就只能「相信」上官擎。 第十章 五年后 「时杰啊──你快点来!电脑……电脑怎么变黑色的了啊……」邵母一声惨叫,急急唤来今天没值班的大儿子,要他帮变色的电脑萤幕做治疗。 「不会用还爱乱用,你看,出问题了吧?真是的!」邵父在一旁脸色不比邵母好看。 「你也不会用还敢说我!」邵母眼一眯,扫向身边的邵父,双手叉腰作茶壶状开骂。 急忙冲上楼来的邵时杰见父母亲又开始上演全武行,好笑的上前,隔开怒目相视的两位老人家,坐进电脑椅,看着电脑萤幕。 「时杰,怎么会这样啊!我明明什么都没碰,这下我要写给时方的信会不会都不见啊!」邵母暂时忘却与邵父的「对峙」,焦急的问着大儿子。 邵时杰往键盘上的enter键一按,原本一片黑色的电脑萤幕神奇的又重现色彩,邵时杰一看,忍住笑对母亲和拉着耳朵偷听的父亲说:「你视窗开太多了,新邮件的视窗只要一个,就可以了。」 他移动滑鼠一一将开了数十个的新邮件视窗关掉。 「可是只有一个我怕时方收不到啊!」邵母辩解,「而且,我要说的话很多,一个小小的视窗那够我写啊!」 她第一次试着用电脑这种东西,用e-mail这种怪信写信,怎么用都不顺手。 「妈……」邵时杰不得不轻咳以掩饰自己想笑的冲动,「e-mail跟一般的信不一样,它可以写很多很多的字进去也不用换纸。」 「真的吗?」邵母狠瞪眼窃笑不已的邵父,不太相信的问。 「我帮你打,你就知道是真的假的。」自从邵时方离家后,他们除了透过电话,就是用e-mail联络,通常是邵时杰或是邵时荏当连系人,只因邵家二老完全不会使用电脑,遑论inte? 但今天二老突发奇想的想要写一封「情书」给儿子,所以向邵时杰问明「使用方法」后,他就被赶下楼去。 不到十分钟,他又被「召唤」上楼。 邵母扭捏了好一会儿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说:「好吧,我念你打,可是你一定要注明是我跟时方说的话哦。」 谁叫她老了,跟不上时代呢? 电脑这玩意儿……唉! 「好。」邵时杰真是拿这对愈老愈宝的父母亲没办法。 「咳!」邵母清清喉咙,「亲爱的时方……」 *** 美加洲 咳!亲爱的时方: 我是妈啦! 五年没见,你好不好啊,妈很担心你又瘦成皮包骨了,要多注意饮食,知道吗? 这五年来,台湾变了很多,你在美国不知道会不会常常关心台湾的新闻?(后,跟儿子扯这些干嘛!一点重点也没有!by一旁偷看的爸爸) (会讲你来讲啊!by妈妈) 不说这些了,时方,我们都很想念你,你在外求学,也别忘了家乡有家人念着你。 不要总是我们写伊……伊……伊没儿,你才回信。 有时候也写写这什么怪伊没儿主动跟我们说说你在那边的生活。 例如:你可以说说你学校的趣事、交了什么样的朋友、还有还有……如果有交到男朋友一定一定要告诉妈,妈马上飞到美国去看我未来的半子。 (又扯这个,你有没有建设性啊!by爸爸) (我跟儿子讲话你别插嘴!by妈妈) 我讲到哪里了?哦,对,半子,如果没有的话也没关系,反正你还年轻,现在三十出头不结婚的也大有人在,慢慢来,重要的是你看得顺眼、中意就好。 还有啊,你什么时候回来台湾一趟啊!让妈妈看看你,唉,一个儿子流落在外,五年没见到人影……(妈哭了) (爸带着妈出去了) 时方,你论文完成,等拿学位,决定留在美国的事情我还没跟爸妈说,我想,这种事情还是由你亲自来说会比较好。 五年了,你五年没有回台湾,也该回来看一看了…… 你学业忙我们能体谅,但是你现在……也该回来了吧! 即使只是短暂的停留。 让我们看看你,让我们安安心,你舍弃了国内的一切,但我们是一家人,你总不能连家人也舍弃吧? 代笔兄时杰 邵时方盯着电脑萤幕上的e-mail出神,久久不成言。 「fun?」肩膀被拍了下,让邵时方回头看向身后的人,一个金发碧眼的阳光男孩穿着白袍站在他身后。「what''smatter?」 「justreadmailfromhometown.」笑着回答同期的同学,邵时方倍感压力的叹气。 回台湾……这是一个很难的问题,教他不知如何回答才是最好的,以他目前的状况,他没有自信…… 「girlfriend?」同期博士班的学生中,就数邵时方这来自台湾的东方学生最沉默寡言,因他名字里有个「方」字与「fun」同音,他们这群同学好玩地叫着这名,久了,也成了一种友人间熟络的称呼。 最可靠的fun在他们眼中是一个宝箱,有时候他们上课的笔记都还得全靠他一人提供,甚至,他可以在台湾人很少能登上的cell、science跟nature这三本国际期刊之一发表研究paper,可见他有多用功。 只是他完全不提自己的私生活,这让人更加好奇的想知道课堂外的邵时方。 「no,family.」不是不知道友人对自己感情生活的好奇,邵时方为避免麻烦还是鲜少提起,他是来求学问的,不是来解放自己。「they''retryingtopersuademegohome.」 这儿是位于paloalto的史丹佛大学(stanforduniversity),五年前他在台湾博士班第一份paper(论文)通过,考过托福之后,他选择休学。 凭着gre以及托福的成绩再加上自己paper的展示,成功申请到stanfordschoolofmedicine的生化所(biochemistry),攻读phd。 「taiwan?」 「yap.」 「whynot?」 邵时方一呆,面对友人的直问,他答不出来,最后只是勉强一笑,推推镜架,「forsomereason…idon''tknow…」 是啊……为什么不回台湾?他回答不出来,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动过回台湾的念头,这儿的生活很棒,他每天都可以吸收到最新的知识,没有时间想别的事情,这让他很安心,接应不暇的他,竟得要家人提醒才惊觉自己已经五年没回台湾。 一道熟稔不过的身影飘掠过脑海,让邵时方稳静无波的黑波添上一抹黯然,或许,那就是他的「理由」…… 五年来,未曾走出脑海的身影尔今依旧清晰如昨,时常在他松懈自己时溜进他的心,让他为了隔绝这道身影,不得不夜以继日的投入研究工作、学习新知识,他回不了台湾……怯弱的回不去那个有「他」在的地方…… 深吸口气以平息胸口煞时掀起狂风巨浪,不让友人看出丝毫异样,所幸叨念的友人向来神经大条,未曾视破他的情绪变化。 「yourfamilyhadn''tbeenseenyouforsixtymonthsandit''sequaltoeighteenhundreddays,right?whatalongtime!」友人替他数出五年等于六十个月又相当于一千八百多个日子告诉他,他已有如此漫长的岁月未曾回过家乡,「so,whydon''tyougohomeandtakeyourhomesickoutofyourmind?even…youcanmeetwithyourclosefriend…」 「homesick?」邵时方失笑,若同友人说他从没有犯过思乡病,友人肯定劈头又是一阵骂。 假装没有听见他兴致勃勃的探问自己在台湾是否有亲密恋人,他默默地给了友人一个笑容,后者见状抬手做投降状,识相的说:「ok…seeyoter.」 「seeyou.」邵时方回头面对电脑萤幕,沉思良久后,按下回信键,打下自己的决定。 寄件者:dr.shaw 收件者:chi 主旨:fw:道歉 大哥: 我想我必须跟爸妈、跟你还有姊姊致上最深、最深的歉意。 目前我正等候着论文通过,这个关键时刻,我无法放松自己,更无法离开。 希望你们见谅,原谅我五年未曾回到家乡探望你们。我想,你看到这封信时,大概会骂我是个懦夫…… 是的,我是个懦夫,我想聪明如你,应该料想得到…… 我无法、无法踏入台湾一步的真实原因──你明白,我也不必多言。 弟时方于california *** 姓齐的,五年不见,我想你大概「忘」了谁是「时方」了吧? 经过深思之后,千般不愿且突兀地必须将这封信转寄给你看,这封信是我弟弟对于我们要他回台湾的回信。 你有看到算你好运,没看到就当你们无缘。 五年了,也许你已展开新的生活,有了新的恋人,甚至回复到所谓的「正常人」的生活,但我弟弟没有,当年他远走美国留学,其中一个原由是为了忘、记、你。 现在再提当年事,实非我所愿。(相信我,我到现在还无法原谅你让我弟弟受到如此大的伤害。) 可我也知道,能让他有勇气踏入台湾的──只、有、你。 只因他至今仍无法忘、记、你。 如果,不抱希望的如果,如果你愿意帮助我们的话,你知道如何联络我们。 如果,你已有了新生活,那么,这封信,你就当是一则笑话,将之删了吧。 邵时杰 指尖轻抚过电脑萤幕上显示着「时方」二字的地方,留下的余温让液晶萤幕产生一圈小小的白雾。 齐挹辰紧闭上眼,再用力张开,重覆数次,一而再、再而三的确认无误后,才允许自己抒缓因缺氧而郁结气闷的心脏,他的视线胶着在上头,气息起伏难抑。 乍见这封来自陌生寄件人的转寄信时,齐挹辰本想直接删掉,但那寄件人的罗马拼音让他心软的留下这封邮件,过了几天,偶然点到它,才知这不是一封垃圾邮件、也不是夹带病毒的恶作剧信件,而是一封五年来他未曾忘怀、未曾自记忆齿轮中脱落的人的讯息。 未随流光飞掷而褪色的相处场景,因这讯息一幕幕重现,让他的神色随着回忆而变幻无常。最后留在他眼底的,仅有深深的依恋。 五年,可以彻底改变一个人、可以让无数的平地起高楼、可以让他成为公司的股东之一,却不够让他忘记邵时方这个在他生命中占有极大席位的男人。 他记得自己心情跌落谷底时,在icq遇上他的情形;记得两人第一次见面时,自己被邵时方吓到的情形;记得他们在友情变质时,互相说服对方「只是朋友」的情形;记得他们两人由「朋友」进展为「恋人」第一次约会的砰然心跳;记得他们同居时发生的点点滴滴…… 爱呵,他不想否认自己还是爱着邵时方,就算这五年来生命中来来回回不少人,也没有一个能取代邵时方的位置,他无法爱这些过客像爱邵时方那般的深切、那般的倾心。 五年,他的家人花了五年的时间在了解、接纳他是一名同性恋者的事实,尤其是齐美玲,最近她竟然还会问他有没有新情人,着实让他不知所措,却也欣悦万分。 从排斥到接受,虽不能理解但能尊重他的性向,这一切全是因邵时方,因为他,他才有面对「现实」的勇气、才有做「自己」的勇气。 他感谢他,但无法忘记他并不只是因心存感念,而是他还爱着他。 视线由液晶萤幕移至放置于旁边的电话,电话号码他仍记得清清楚楚,只是缺乏拨号的勇气,邵时杰虽然在信里那样说,但邵时方真正的想法无人能知。 事隔五年,邵时杰真能确定邵时方不回台湾的根由是因忘不了他?或许……或许他有了新恋人,为了新恋人而滞美不归……或许,或许他留在美国是因在美国比较有发展,是因美国的学习环境能完全满足他那颗求知若渴的心…… 不要害怕去深索真相。忽来的耳语推动齐挹辰拨号的心。 他合上眼,戴上耳机,键入一串数字,忐忑地等候电话接通,心跳在有人接起电话那一秒停歇,让他忘了言语的能力,直到对方不耐烦的威胁要挂电话时,他才自哽塞的喉间挤出:「邵医生……我是齐挹辰。」 *** 美加州paloaltostanford 齐挹辰快疯了! 他没有想到太久没出国,语言能力虽然还在,但是看地图的功力却大减,打从他下飞机,租了车,一路从sanfrancisco开向paloalto,从那长得看不到路得尽头的highway101──反正美国哪条highway不是这样──找到universityave…… 到此为止他发誓一切都很顺利和正常,照着地图的走法他应该直达stanford的校区,而不是什么stanfordresearchpark、stanfordshoppingcenter…… 一堆stanford开头的地方却都不是stanfordmedicalcenter,他甚至还找到了stanfordstation,他连车站都找到了,就是不得其门而入! 齐挹辰看着指针指向耗尽的油表决定先寻找加油站,很幸运地,他在三分钟后找到一间加油站,等待加满油的同时,他看见一道黑色的猫影悠闲地自车前经过。 黑猫……这两个字触动内心深处的记忆之环,他觉得好像在那里看过这只黑猫似的,随即他好笑的摇摇头,一定是加州的天气太热,才会让他产生这种错觉──他竟然会想起他和邵时方两人在五年前曾经「养」过一只黑猫。 他没有养过宠物,邵时方更是生物杀手,他们不可能共同养宠物。 但那黑亮的身躯、轻盈的步伐是如此的熟悉,然后,他看见那只猫停下脚步,似是探查他心底想法似的,幽绿的猫眸竟满是笑意的望着他。 望着……齐挹辰的视线和它对上,清楚地看见它眸里的了然,颈后寒毛竖立的瞬间,车子的油也加好了,他分神付了钱,再回头看向黑猫的位置时──空无一物,让齐挹辰不禁怀疑刚刚那是自己的错觉,是因天气太热引起的恍惚错觉。 他振振自己的精神,重新发动车子,问明加油站的人员stanfordhospital的方向,地图上指明的方位是医院跟medicalcenter是在同一个区域内,找到医院再来找,相信会比较容易一些。 重拾被他唾弃到极点的地图,往stanfordhospital的方向去,只希望他这次能顺利到达,不然他怕邵时方己离开学校。 而当初他找上邵时杰时,邵时杰很坏心的只给了他邵时方在stanford大学的schoolofmedicine攻读学位的线索,其他的要他自行找寻。 齐挹辰无从反对,只因邵时杰在e-mail里头写得清清楚楚,他还没有办法原谅自己让邵时方那么痛苦,虽然是求助于他,邵时杰也不愿放下身段让齐挹辰好过。 他必须自己「找」到邵时方。 「嘎」的一声,齐挹辰踩下紧急煞车,身体受到冲击力先是往前倾受到安全带的拉扯再朝后往座椅撞去,痛楚自肩背漫延,他摇摇头,甩去余留头内的一丝昏眩,仔细盯着前方路面──适才在加油站看见的黑猫又安稳地站在车前,一张微笑似的猫脸偏首望着他。 这是什么诡异的情况啊!齐挹辰紧捉着方向盘的双手指节泛白,斗大的汗珠在冷气充足的车内频频自额角冒出滑落颊边。 猫儿转身,尾巴摇啊摇的,似乎在叫他随它而去。 去吧,去吧。不知打那儿来的耳语,让齐挹辰着魔地跟着猫儿的身影前进。 *** 「fun!」一声惊叫拉回邵时方迷糊的心神。 「what?」他游移着飘浮的视界转向呼叫他的来源,阳光炙人,戴在脸上的眼镜不翼而飞,让他不得不眯起眼来辨认来人的身份。 「fun!areyouallright?」友人的声音满是焦急,让邵时方不明所以的看着他,满脸疑惑。 「ah?」没事友人做啥问他没事吧? 「thecar…bump!」友人急到只说关键字,手口并用的指出他刚刚差点被车子撞到,又焦急的问:「doyoufenyceufortable?」 邵时方这才发现自己是坐在路边的地上,原本捧在手上的书本散落一地,而友人则蹲在他身边,关怀焦虑的看着自己。 「no,ifeelok.don''tworry.」有些怀疑自己走路竟然会走到路中间去差点让车子撞,邵时方将原因归咎于自己太习惯边走路边想事情才会这样。「thanks!」 这次要不是友人在一旁,恐怕他得由研究生变成病人,改住到附近的医院去。 「areyousure?」 「yap…」邵时方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而且刚刚那辆车子的车速不快,他也闪得够快──或者该说是友人拉他的速度够快。 友人这才嘘口气,放下心后,一连串的咒骂出口,内容不外乎是责怪他走路漫不经心,要小心为上……诸如此类的内容。 邵时方手在草地上摸索到自己的眼镜,戴上后才发现眼镜的镜片破掉左眼,右眼的镜片有裂痕。 又报销一副眼镜,这是邵时方喜欢用玻璃镜片不爱安全镜片的下场,打从他近视眼开始戴眼镜以来,除却因度数加深而换眼镜的数目外,「意外身亡」的眼镜高达十副,今天这副荣登第十一副。 口头上漫应着人却己起身开始捡拾书本,一辆车子缓慢且无息地靠近邵时方,车窗放下,露出一张疲累但漾着笑意的面容。 「excuseme,wouldyouliketotellmewhereis……」来人的问话在那人抬起头时逸去,时间煞时冻结在两人相视的眼眸中── 齐挹辰跟着那只黑猫一路走来,速度虽慢,但他失去方向的信心却渐渐重建,直到一个转弯,那只黑猫的踪影不复见,倒是看见两名身着白袍的男子因其中一名扎着马尾的黑发男子差点被撞,他的呼吸因这一幕而莫名停顿。 所幸他身旁那名金发男子眼明手快的拉住他,两人一道跌在草地上,两人交谈了好一阵子,他才见黑发男子安然无恙且无视于金发男子的叨念起身捡书,料定他没事,心头那份紧 窒才得以抒解,当下决定要上前问他路。 却没想到…… 邵……眼前的男子……是邵吗? 他拉开车门,下车来到他面前,低头看着他同样呆愣的面容,深怕这只是一场梦,深怕这场梦马上破碎。 五年未见,邵时方没有丝毫的改变,除去他蓄留的长发以及损坏的眼镜外,他一如五年前,反倒是齐挹辰觉得自己老了许多。 一时之间,他的语言能力被夺走,声带发挥不了作用,只能愣愣的看着邵时方,挤不出一个字,但这样也好,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回到「现实」。 「挹……」邵时方一直到胸口传来警讯才知自己是拼着呼吸在看这个问路的人。 这个人的脸……长得好像齐挹辰,让他不由得想伸手捧住他的脸细细巡视,一一看清,情不自禁地唤出这曾是专属于自己,过往恋人的匿称,这一唤,也唤醒自己的理智。 他在干嘛?在这儿见到东方人就误以为是齐挹辰,搞不好眼前这个人的出现是他刚刚差点被车撞到的后遗症──产生幻觉。 「pardon?」邵时方强迫自己清醒,别再做白日梦,微笑地回应这名酷似齐挹辰的「陌生人」。 「邵……」终于自紧梗的喉头挤出这个五年来夜里梦回才能出声呼唤的名,齐挹辰不敢太过放肆,眼角瞄到金发男子正大剌剌的坐在草地上好奇的看着他们两个,心一痛,不由得猜想起他们俩之间的关系。 邵时方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他竟然……竟然听见这个男人叫自己「邵」。完了完了,一定是刚刚那场祸事带来的一连串后遗症,先是幻视,现在连幻听都有了! 「邵。」齐挹辰没有得到邵时方的回应,以为他不肯认自己,但他既然敢来了,就有负担这种后果的承压力,他再唤一次,希望他能回应,假若邵时方仍不愿认他,那他也会在忠实的传达邵家人的托付后离去。 他不奢求与邵时方重新开始,毕竟能再见到他,他该心满意足…… 只是……蠢动的指尖亟欲脱离自己的控制想抚摸邵时方的头发,想要亲近他的眉眼,想要感受他嘴唇的触感,想要紧紧拥抱他,想要告诉他……这五年来,他还是想着他…… 是真的……这个人,是挹?邵时方抬头看他,如此接近的距离,他连齐挹辰紧张而短促的呼吸频率都能感觉到……是真的吗?真的吗? 「挹?」邵时方好想伸手碰触他,好想伸手抱住他,好想好想感受他的心跳,好想好想亲口听他再唤一次自己的名…… 但他不能!也许挹已经展开新生活,他的怀抱已经属于他人,他五年前放弃他,如今相见,他该有笑着祝福他有新生活和……新恋人的雅量。 「邵……」齐挹辰的语言退化只认得这个字的读音。 你……还是自由的吗?还是……有了新生活?我的出现……是否会为你带来困扰?齐挹辰想问,却似忘了如此发音般的只能任这些想法在心头回绕出不了口。 把握机会,只有有勇气的人才能掌握住自己的幸福,即使对方真有新的生活,也可以笑着祝福。脑海里突现的声音鼓舞着齐挹辰和邵时方。 「好久不见。」齐挹辰清清喉咙,紧张无比的问候。 「好久不见。」说着自己近五年未说的国语,邵时方惊觉自己的国语带有外国口音。 发现他们有默契的同时出口,绷紧的神经获得片刻的松懈,四目缠锁,谁也不想错过对方任何一点的心绪变化。 「你好吗?」邵时方微微一笑,眨着眼睛,想要透过破裂的眼镜看清楚齐挹辰的脸孔。 「你呢?好吗?好像瘦了。」齐挹辰抡紧拳头,以眼眸替代双手深深地、深深地凝睇,回以一抹抑着心痛的熟悉笑容,主动凑近到他眼前,让视线模糊的他看个清楚,试着以朋友的口吻笑道:「还是爱戴玻璃镜片。」 不敢稍有碰触,深怕自己尝到「获得」的滋味后,便会贪婪的无法「放手」。 「因为……」邵时方接下来的话,无法顺利脱口而出,低敛睫,掩去眼底的落寞。 你想再失去他一次吗?警告的话语让齐挹辰头皮发麻,他一震,恍然发觉若是自己不主动,邵时方也不会贸然说明自己目前的生活。 他们都小心翼翼地不想跨越那条名为五年的鸿沟,都战战兢兢的悍卫着经过五年也没有更加坚强的心。 齐挹辰不再压抑自己,抬手摘下邵时方的眼镜,在邵时方讶异的注视下将眼镜丢到地上踩碎那原就有裂痕的右眼镜片。 「挹?呃……齐……你在做什么?」搞了半天无法唤出正确称呼的邵时方不明所以且挫败的皱起眉头。「我没有眼镜就像瞎子一样,你怎么赔我?」 虽然只有七百多度,但也会造成他生活上的困扰,尤其他向来漫不经心又不爱整理,平常就算有眼镜他还是会小况状百出,现在没了眼镜,他岂不大小状况一道出? 「你哥哥要我来带你回台湾去让他们看看你。」齐挹辰听见邵时方无法改口的称唤,窝心的笑着,觉得自己的怯弱也随着踩碎的眼镜消失。「邵,叫我挹,好吗?」 「啊?」还在接收齐挹辰带着的消息的邵时方闻言震愕以对。 「我会替你换新的眼镜,用安全镜片,包准跟防弹玻璃一样耐摔又不易破。」齐挹辰双臂大张,敞露臂弯,表面上谈笑自若,实际上则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定。「在你拿到新眼镜之前,就让我当你的眼镜如何?」 一分钟、两分钟过去,邵时方还是呆站在原地,转不过来的脑筋正努力的消化着齐挹辰这番极为有「深度」的话语。 「还是……」齐挹辰不免设想最坏的情形,「你已经有了可以当你眼镜的人?」 拜托,这是他最大的极限,他无法直接了当劈头问邵时方是否有新情人,只好用迂回的方式,但邵时方懂吗?假若他懂,他可愿意回答?万一他不懂,他还能鼓起勇气再问一次吗?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太阳也开始往西方移去,身后看好戏的友人也开始大打哈欠,齐挹辰强撑的自若出现裂痕,邵时方才横眉倒竖的抬头面对齐挹辰。 他在生气……齐挹辰抬手轻触邵时方的额角,邵时方没有拒绝让他勇气倍增。 不看自己时,代表他有心事;直视自己不发一言时,代表他不喜欢;沉默良久后,猛然皱眉抬头看他时……代表他正处于不悦的状态……没变,邵还是没变啊…… 无以名状的情感自心的闸阀冲出,涌上齐挹辰的眼、流向他的四肢百骸,他忍不住,无法遏止自己内心强烈的渴望…… 「下次你能不能直接……问我,不要用这么深奥的……比喻,让我想了老半天还是想不通……」邵时方的抱怨还没说完,人就被齐挹辰抱个满怀,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全身上下都感受到齐挹辰,他的心、他的体温、他的气息……老天!是的,这是挹,是他!是他!邵时方还是爱着他,恨消失后,剩下的爱意满满,五年来,未曾稍减。 用尽他所有的感觉去感知齐挹辰的存在,合上眼,不让泛热泛湿的眼流泄他的激动情怀,巍巍颤颤的伸出双手来环抱住齐挹辰的背,他抖着嘴唇轻问:「你真的愿意当我的眼镜?」 「一辈子。」齐挹辰稍稍放松力道,低头注视他,真诚无比地许下诺言。 这次,他不会再违背承诺,他会握住他的手,倾他今生不放。 「这三个字要留校察看。」邵时方的视线被一大片水雾给侵占,让他看不见齐挹辰的脸,任他怎么擦都没办法让视线恢复到原来的模糊但可以看清齐挹辰的地步。 「没问题。」他可以一辈子让邵时方留校察看。齐挹辰拉下他死命揉眼睛的手,亳不避讳的亲吻他湿润的眼角,「我知道你很感动,但也不必感动到哭吧?」 想起他们还有一名观众,视线移到盘坐在草地上金发男子,眸光沉寒,金发男子这才高举双手做投降状的起身,离开之前朝齐挹辰举起大姆指,以眼神示意他要好好的照顾邵时方。 齐挹辰没有回应,不再分神,专注在邵时方身上。 「我没有哭。」邵时方恨恨的眯起眼瞪他,被眼前放大的脸孔给吓到想后退,但他身后的退路被这张脸的主人给堵住,进退两难。 迎上齐挹辰满溢爱恋的双眸,他放弃与之争执讨论,紧紧抱住齐挹辰,像是回到家般轻松地嘘叹口气。 归属呵,只有齐挹辰让他有这种归属的感情…… 「一辈子?」他轻声再问,在两人手牵着手步入车子,齐挹辰开车,他指引住处方向时。 「一辈子。」齐挹辰将邵时方话语中的问号踢掉改换上句号。 橙红占据天际,为夜赤裸的脚步铺上毯子。 两人交握的手,一辈子不放……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