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和小偷》 楔子 “岁,几点了?” “小姐,五点了。” 易如璘望向窗外,天际仍是朦胧一片,看不出真正的时间;一起身,才发现一只温热的大手让她枕着当枕头,被压了一整晚。 “你怎么这么傻。我睡着了,你就把手移开呀。”她连忙起身,让他抽出他的手。 “不打紧,没事。” 她自是不想理他,反正他喜欢当奴隶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但仍看得出来他的手麻了,不自然的呈现弯曲姿势。 “麻了吧?” “不会。”他一脸泰然的微笑。 不觉地,她有些动怒,拿起枕头,用力丢向他的脸,想看看他会不会有其它表情。 他就那么的站着,不闪也不躲,闷吃了一个枕头炸弹,然后弯身捡起枕头。“小姐,控制你的情绪。” “是,我会。你叫何续岁不是?延续我的岁。是,我会,我不会动怒,不会有情绪,更别想见我开心了。” “小姐……”他低沉的轻喊,莫可奈何的口气。 “算了,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何续岁出去了约莫三分钟之后又回到房间。“小姐,吃饭的时间到了。” “我不仅不能有情绪,还不能节食减肥?”实在没什么胃口。 “小姐,你够瘦了。”而且太瘦了,二十二吋的纤腰,仿佛一掐就断。 不想为难他,因为明白知道,只要她不开心、不舒服,最难过的就是他。 “算了,拿来吧。”根本没有食欲,但她仍是为了他而勉强吞了几口饭。 他当然知道她吃得很勉强,是为了怕他担心;看着她硬塞的表情,他眼神一敛,黑瞳里写满了心疼。 “等一下我推你出去晒晒太阳。” “那等一下会看到日出吗?” “夏天的太阳起得比较早。”太阳早升高了。 “我想要自己走。”又不是没有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不良于行呢。 “我想推你。”他毫不费力的抱起她,轻轻地将她放到轮椅上,顺手将她长及腰的发整束好,露出她温婉、美丽的脸庞。 “好吧,让你推,奴隶命。”静默的微笑,让人目不转睛。 “我就当你的奴隶一辈子。”他慢慢地推她出医院,让她迎向日光;又怕阳光太刺眼,用自己的大手当遮阳板,帮她挡住不算太烈的太阳。 “一辈子呀……若是有一辈子就好了。”她轻语,近似无声,一排如蝉翼般的睫毛轻轻掩下。 “小姐……”他蹲了下来,发现她又昏沉沉的陷入昏睡中。 轻轻地,他抚着她如初雪般的肌肤;她的皮肤太白了,他喜欢她有生气些,至少不要那么白,让他以为她会就这样一睡不醒。 叹口气,他推着轮椅,准备回头。 “岁,我还不想回去。”她虚弱地开口,眼仍是闭着。 “小姐,你累了。” “我睡了一个晚上了,才不累呢,我只是没有精神。”冰凉的手往后扣住他的大手。“再陪我一下,再推我一下吧,我对这个世界还很留恋呢。” “小姐……”他皱着眉,表情十分懊丧,因为最讨厌她说这种话。 “我说的是实话。我今天还有一点精神,再推我走走吧。” “嗯。”他将大衣披在她身上,就怕她冷着了。 “现在是四月天呢。”瞧瞧他做的好事,她身上盖的可是羽绒大衣。 “等热了再脱吧。” 她是有一些凉意,就盖着吧。 “岁,我们认识几年了?” “十一年五个月又十天。” “岁,我几岁了?” “再三天,就二十八岁了。” “二十八。”她喃喃自语。“如果我二十八岁那天还没有死,你就送我一个生日礼物好不好?” “小姐,你又乱说话了。”脸色有些微愠。 “那你要不要送我生日礼物嘛。”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捉弄的神情。续岁什么都依她的。 “只要你乖乖吃药,我准备了后五十年的生日礼物等你来领。” “五十年吗?那时候,我不晓得在哪了。”是转投胎了,还是成为一缕不舍幽魂,飘荡在人间? “小姐……”他皱眉。又来了,净说些他不爱听的。 她笑着,绝美的容颜,令他总是看不腻;这辈子,都看不腻。 没说几句话,她又沉沉闭上了眼,似寐似昏,苍白的脸,无血色的唇,有如一尊日本娃娃。 他蹲下身,轻握住她的柔荑,感觉她微弱的脉动,不觉松了一口气。 每一次,这口气总是憋得极紧,总怕,她就这样,弃他于不顾,舍他而去。 何续岁,何续岁,为了延续她的岁;他的名,为她而取。 第一章 一个阴暗、潮湿又充满泥泞的地方。空气中,布满了污秽霉烂的腐臭味。 小小的空间里堆满了杂物,堆叠的木箱上布满了青绿色的霉,沉重的窗户,似一块蒙了黑布的玻璃,由厚厚的灰尘中透出来的光微弱到几乎起不了作用,微弱到让人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只是,白天或黑夜对易如璘来说,其实一点意义也没有,因她的眼睛被蒙着已不知有多少天了。 污浊的空气让易如璘想呕吐。“对不起,可以麻烦你给我一杯水吗?” 她不知道身旁到底有没有人。被绑架后的这些日子,她的眼睛始终被蒙着。她想,是怕出事吧,以防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到时她也没办法指认;更甚者,周遭除了偶尔会传来脚步声和开门声外,其余时间都是安静无声。这些歹徒,果真聪明。 等了约一分钟,原已想放弃,没想到居然有温水凑近她的唇,她猛饮了几口,随即被呛到,上气不接下气地咳个不停,导致呼吸困难。 她的脸胀红,每咳一声,单薄的身躯就好像要裂解掉般。 感觉到有人轻柔的拍着她的背,在为她顺气。 她努力稳定自己的气息,深深吸一口气,吐气;再吸气,再吐气,再吸气…… 气息逐渐调匀,只是呼吸仍是不稳,像是北风吹袭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陋室中,忽然响起充满不驯的声音。“喂,你不要这样就死了,就这样死了,会很没面子。被水呛死,连阎罗王都会瞧不起你的。”太孬了。 阿邦忍不住说话了,虽然老大千叮咛万交代,说这女孩十分聪明,为防日后惹出麻烦,所以不能说话、不能现身。 本来他以为会见到一个尖叫不停的千金小姐,结果绑来的竟是这么一个要死不死、看起来不到十二岁的小鬼。她哪像是千金小姐啊!还有,她居然一点惊恐的表情都没有,三天来,他没听过她开口说句话,更别说是尖叫了。况且,这附近根本没有人家,本来是要塞住她的嘴,以免她乱叫,但她那副要死不死的模样,让他实在忍不下心把肮脏的布往她嘴里塞;而且,她不吵也不闹;就算她吵闹,也不会有人听到,荒山野岭的,连野狗都不会经过的地方,哪会有人来。 “你不能跟我说话。”她突然开口说话,气息依旧虚弱,但比起之前已经好很多了。 阿邦没想到她会开口说话,而且还是这样的一句话。他扬起粗眉,自然的问:“为什么?”这小鬼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啊? “因为我的听力很好,你一讲话,我就会记住你的音频,之后要是我爹地和妈咪救我出去,你就会有危险。” “哼,我不会等赎金一拿到就做了你,这样,我就不会有危险了吧,小、鬼。”他双手环在胸前,口气不怀好意。这个爱装懂的小鬼,都死到临头了,还敢说这种话,她到底知不知道他是“坏人”呀。 “我不会死。因为邪不胜正,我相信正义的一方。”她露出一抹自信的微笑,又说:“还有,我不是小鬼,我十六岁了。” “你、你有十六岁我还在想你有没有十二岁呢。”阿邦竟在不知不觉中和她“聊”起来了。 易如璘的骨架比一般女孩子小,单薄的肩膀像是一掐就碎,手臂也细得像竹竿,身高矮得实在不像是十六岁的女孩。简单的说,就是发育不良啦。 两人短暂的对话后,易如璘就没有再开口了,沉静得完全不像十六岁少女,只安安静静的做她的人质。 之后,木板门被敲了近二十下,声音大小不同,节奏快慢不一,一听就知道是他们的暗号。 然后木板门被打开,灌进了一股冷风,也照进了些许日光。隔着黑布,易如璘能稍稍感觉到光,知道现在是白天。 之后,传来阵阵饭菜香。 “喂喂喂,你不要又吐了。我这次叫人买的是鸡腿饭,热腾腾的,不是隔日饭,而且是招牌饭,有鸡腿的。”他舀了一匙饭,送进她嘴里。 心里嘀咕着,老大一天才放饭一次,这小鬼已经够瘦了,要死不死的,要是活活被饿死怎么办。 “你还真的是千金小姐,吃隔日饭马上就吐。我小时候,饿的时候连馊水都吃过呢,只要能饱就好;而你却是吃什么吐什么,看来你是宁愿饿死也不愿吃难吃的东西就对了。” 确实,从小娇生惯养的她,只要入口的东西不可口,她就会想吐;虽然招牌鸡腿饭仍是不可口,但至少比发酸的饭菜好吃多了。 咽下一口饭,易如璘说:“我已经警告过你了,我的听力很好,你怎么还是讲个不停?” “谢谢你喔,谢谢你宅心仁厚的替我着想。我是坏人耶,绑架你的坏人。”阿邦一字一句的强调,心想,这小鬼到底有没有搞清楚状况! “那为什么你要一直和我说话?”易如璘问。 “因为……”阿邦顿了一顿,“我无聊。” 每天看守一个毫无挑战性的肉票,不会叫,不会惊恐,没有表情,老大又规定他不能说话、不能现身,那他在这要干嘛?是要无聊死吗!而且这地方又黑又臭,他都快待不下去了,没想到这小鬼倒挺能随遇而安的。 她轻笑了几声,而他发现,她的笑声,还满可爱的,没有一丝虚伪,更没有惊慌,是真真切切对着他笑,开怀的笑。 他身处的地方,每个人都会笑;只是,背地里那些笑容都藏着不怀好意,是冷笑、窃笑、狞笑、讪笑、鄙笑,更多时候,他只能回以苦笑。 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她是肉票,搞不好不会有明天了,她却还笑得出来,且笑得这么……灿烂,让他感觉到一丝丝温暖。 易如璘说:“你真不像坏人。” “但我确确实实是坏人呀。”搞清楚状况!他是坏人。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她是没有明天的肉票。 “为什么你们都不动声色?我想我爹地应该会想听我说句话吧。” “喂,你真以为我是好人哦?你问这种问题是不是有点搞不清楚自己的身份。我怎么可能告诉你,你是人质耶,要不要我顺便告诉你我们的作战守则?” “喔,既然你有不能说的难处,那就别告诉我。”易如璘莞尔。 阿邦突然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走近她,想把她瞧得更清楚些。这小鬼,真的很冷静,说话有条有理的,不愧是首富的女儿,不愧是天才少女。 “你、你为什么靠我这么近?”如璘突然开口,语气中有丝防备。 阿邦往后弹跳了一步。“你怎么知道我靠近你?”她蒙着眼不是? “我说过我的听力很好。我听到你移动脚步的声音,而且,我感觉得到你的气息,你的气息很正派,去当坏人太可惜了。” 她维持着恬淡的笑容,不禁让人想拆下蒙住她双眼的黑布,看看她的瞳眸是否如她的话一样慧黠。 “你真的很怪,臭小鬼。”他摇头。 “你自己不也是小鬼一个,怎么一直叫我小鬼?” “你知道我的年纪?” “我猜你大概十八岁左右,大我两岁而已,也是一个小鬼。” 阿邦瞪大眼睛。“你又知道了”靠!猜得真准。这小鬼……气死人。 “我猜得没错吧?你大约十八岁。我说过的呀,我听力很好。而且,你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你对我的态度,也让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大坏蛋。你是有当大坏蛋的实力,但你的年纪尚轻,所以你的赤子之心还没有完全泯灭。还有,你发育得比较晚,你的声音感觉起来才变声不久,但你又一直叫我小鬼,所以我猜你大了我一点点,那大概是十八岁吧。”她甜甜一笑,露出自信的笑容。 阿邦皱着眉,懒得再和这个古怪的少女斗嘴了,自顾自地坐到地上,不打算再和这个小鬼讲话了。 易家人相当保护这个独生女,保护措施几乎是滴水不漏,媒体甚至不曾拍到过她的长相,只知道她是一个天才少女,一路跳级拿到大学学位。 本来他们要绑架的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富翁,据说他还没有立遗嘱,因此判断他的家人一定会乖乖交钱,不会惊动到警方。 谁知,老富翁没绑到,倒绑到了首富易庆扬的女儿──易如璘。不知她得了什么病住在医院,他们因一时大意触动了警铃,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随便抓了一个,反正能住得起头等病房的肯定来头不小,谁知竟幸运的绑到首富的女儿。 本来只是想要捞小鱼,没想到却捞到了大鱼。 “为什么你要当坏人?”易如璘的声音平静无波动,听不出她有任何情绪。 阿邦坐在地上,随手拿了块石头在地板上乱画,懒懒的说:“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天生命好哦?我就是天生贱,想要当坏人,想要有一天没一天,想要昧着良心做坏事不行哦?我们这种人的生活,你是没办法体会的。”他在地上画了一个大圆,自嘲的笑笑。 “我是没办法体会,但我想要了解,而且我会试着去了解。” “小鬼,你真的没有搞清楚状况耶,你是肉票,你的工作就是哭、害怕和尖叫,不是身家调查,而且,我、是、坏、人!”最后四个字,阿邦不受控制的提高音量。 “我之所以不大喊大叫,是因为知道你们是职业级坏人,用来藏肉票的地方附近一定没有人家,我喊了,不仅伤喉咙,也是白叫。而且,害怕是一天,平静是一天,而害怕会杀死我身上很多细胞,既然这样,我不如平静一点。反正这就是人生。” “人生?”他古怪的重复她的话。 呿!她懂什么人生。她的世界里大概只有华衣、美食和书本吧。她所知道的人生太局限了,凭什么自以为很懂得什么是人生;不过就是一个很聪明的天才少女罢了,要说了解人生,还不够格啦。 “你很自以为是,死千金小姐。” “我不是自以为是,我只是陈述事实。” “伶牙俐齿的小鬼。” 她没有回答,仍只是笑。 “我出生时,医生说我活不过那年的冬天,我爹地和妈咪拚命想办法保住我,我度过了那年冬天;之后医生又说,我活不过三岁,但现在我十六岁了。对于我这种每天和死神擦身而过的人,死对我来说,已经无所惧了,我只怕我爹地和妈咪难过。他们为了要全心照顾我,决定只生我一个小孩;我希望我有生之年,都能陪伴他们。如果可以的话,请你帮我跟你的老大说,杀了我也没有用,反正我就快没命了。就算你们拿到了钱,我爹地和刑事局局长交情很好,而且他和各国黑白两道都有一点交情,所以你们不如去自首,我可以替你们说情。” “小鬼,你是在跟我谈判吗?”他依然坐在地上,撑着头,看着易如璘从容的表情。 “我没有谈判的筹码,我是肉票。我只是分析事实。你还不算太坏,我不希望你被枪毙。” “哟、哟、哟,谢谢你的关心喔。”阿邦怪腔怪调、语带讽刺的说。 事情要是有这么简单就好了。绑都绑了,她以为混黑社会的人是可以随便谈判的吗?就算真的出了事,出来顶的替死鬼,还不都是他们这些小喽啰;上层的人能抽腿能拿钱的,早就逃之夭夭了,她以为这是在做生意吗?太单纯了,这小鬼。 “你、你得了什么病?”阿邦尽量不让自己露出太多情绪。 “先天性心脏病。” 这个病好像很严重,会要人命的,但由她嘴里说出来,却像是无关痛痒,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我叫易如璘,因为我父母希望我有玉的光采。你呢?” 这已不知是今天的第几次了,阿邦被这个叫易如璘的千金小姐的话弄得一头雾水兼瞠目结舌。不该这样的吧,哪有肉票可以冷静成这样,还自我介绍咧,那要不要交换电话啊? “你以为你是在交友联谊哦?还自我介绍咧。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危机意识,我是坏人耶。”他这个坏人,当得也太没力道了吧。 “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坏人,但你却没有用坏人的手段来对待我,所以基本上,你可以说是个好人。” 阿邦又一次被她的话打败。天啊!这是一个肉票该有的态度吗! “你到底叫什么嘛,自以为是坏人的坏人。” “我叫阿邦。” “你没有名和姓吗?” “我是走失儿童,被组织收养。从小我就叫阿邦。我没有姓名,我就叫阿邦。我小时候有一个应付社会局的名字啦,叫刘杰,但叫起来怪怪的,听起来像流血,并不是我真正的名字,是老大不晓得从哪弄来的身份。你还是叫我阿邦好了。” “阿邦。”如璘细细的念着。 “干嘛,叫魂哦。” “没有呀,认识新的朋友,就是要叫对方的名字呀,阿邦。”她慎重的喊他的名。 “你有没有想过?你当我是朋友,说不定以后你可能死在我手上──你认为的朋友手上。”他坏坏一笑,特地加重“朋友”两字,想看看她究竟有多沉稳、有多蠢。 “如果可以死在你手上,那我就更加放心了。请你一定要用枪朝我的心脏射击,我知道它跳动得很勉强,只是因为药物的关系,所以它才维持着跳动,所以要结束我,请先结束它。” 阿邦再次皱起了眉头。这、小、鬼!他咬牙切齿的想着。 “你真是他妈的变态。干!我是要杀你耶,拜托你不要冷静成这样,老子我有一点害怕。” 易如璘的回答居然是笑得更开怀。 “他妈的,你笑屁呀,笑笑笑!笑死你!”阿邦懊恼着,天才少女的脑袋果然和一般人不一样。 易如璘笑了一阵,嫣然的笑容,十分迷人。 这小鬼,虚弱得要死不活的,又瘦得像非洲难民,还发育不良,该有的她都没有,没想到她的笑容还……满漂亮的。 “我是不能笑得太开怀,因为我的心脏承受不了太大的情绪起伏。但是能这么笑,真的好开心。”她甚至连声音都有了表情似,都是笑容的表情。 “喂,那你别笑了。” “阿邦,”她止住笑容,认真地问:“你是在关心我吗?” “操!老大说不能把你弄死啦,关心个屁!我是坏人,坏、人!天生的坏胚,一出生就被诅咒的恶灵,天生就是要当坏人的大坏蛋、烂种!你懂了没!?” “嗯,懂了。”她点点头,接着又说:“为什么你肯告诉我你的名字?你们组织既然不容许你们现身和出声,你说出名字不是更危险?” “你以为我真的叫阿邦哦?唬烂你的啦,白痴。”他哈哈一笑。 “无所谓。名字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叫你,你会有所回应,知道我在叫你就可以了。”易如璘不在乎地说。 易如璘敛去了笑容,又说:“我果然不能大笑,现在我好累好累,我要睡了。”说完,她头垂下,近似昏了过去。 “喂,易如璘,你该不会就这样死了吧?” “放心,我只是累了,让我睡一下就好。” 不知怎地,阿邦觉得她还满可怜的。明明未来远景是一片大好,爸妈疼,脑袋好,家里又有钱得让人嫉妒,却是连笑都不行。 真……他妈的可怜。 “喂,易如璘,要不要喝点水?” 她虚弱的摇摇头。 “那要不要我帮你把绑起来的手绑松一点?你躺着睡好了。”突然,他有了一点恻隐之心。既然她都说她很容易就没命,不如让她舒服一点,他也不知道老大最后会不会做掉她。 “好。谢谢。”她低着头,声音依然虚弱,还有一丝缥缈。 阿邦走到她身后,想要帮她松绑,才发现她的手不但被绳子绑到血液循环不良,整个红肿又发紫,还有许多细细小小的刮伤。 “喂,你手肿成这样,你是不会唉一下哦。”万一日后有什么不良影响怎么办? “我是肉票呀,痛苦是我的工作。”尽管虚弱,却掩不住她话中明慧的一面。 不知是第几次了,阿邦再度无言以对,眉皱得更紧。 他边解开绳索,嘴上念着:“你真是他妈的怪胎,老天爷要你这种怪胎干嘛,天堂够挤了,你不要睡一睡就突然死掉,老子我不帮人收尸的。” 这次,她再也无力回话了,只轻轻点了点头,脸上带着笑。 “妈的咧,你最好不要以为我是关心你死不死的,老大还没有叫我宰了你,你敢乱死一通,我会非常没面子,懂了没?乖乖睡,睡饱了要记得醒来。” 易如璘这次连点头都没有,显然已昏沉睡去了。 阿邦小心地抓起她的手,按着她的脉搏,感觉那规律的跳动。 他松了一口气,跟着就地睡下。 第二章 江龙,绰号龙仔,年龄不详,有人说十八岁,有人说是四十至五十岁的中年人。 组织中重要的干部,个性凶残。此人完全不照相,城府极深,具有枪械制造的技术,目前无案底。 吴发全,绰号七仔,三十八岁。 具有恐吓取财、妨害风化、强暴、掳人勒赎、贩毒等多项前科。 李武生,绰号五哥,三十五岁。 具有违法持有抢械弹药、恐吓取财、杀人未遂、重伤害等前科。 阿邦,约十六至十八岁。 窃盗嫌疑犯,目前无具体证据可逮捕,无前科。 “易先生,这是警方初步调查出来的可疑绑架犯。”刘警官将资料拿给易庆扬看。 “这是警方的初步研判。这是一个庞大的犯罪组织,其作案范围远及东南亚一带,而且几乎所有成员都是神龙不见尾的智慧型人物,个性极之狡诈。这四人是警方目前唯一拥有的资料。”刘警官又说。 易庆扬冷静的看完资料后,稳忍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我不要这些资料!三天来,他们只打了一通电话给我,要我准备一亿五千万现金和一架直升机,接下来就音讯全无,他们甚至不让我和我女儿说话!” 易庆扬的白发在三天内增长迅速,平时意气风发的首富,此刻却只是个焦急的父亲,脸上只有疲惫、担心及焦虑。 “易先生,你现在所面对的,是一个智慧型犯罪集团,你所能做的,就是静观与等待。我相信他们正等着看你有什么动作。确保无虞之后,他们才会有下一步动作。” “我知道。那天他叫我把两百万放在一个防水的箱子里丢到河里,才愿意让我女儿和我通电话。但我照他的话去做了,钱也给了,三天来却连一通电话都没有。干脆,你们别插手了,我给钱就是了,我有的是钱,女儿却只有一个,一亿五千万我给就是了!” “易先生,你千万要相信警方。对方只是要看你付钱的态度爽不爽快、有没有小动作。相信我们,接下来,只要等电话就可以了,你会等到你女儿的电话的,相信我们。”刘警官试着安抚易庆扬的情绪。 一旁易庆扬的妻子──谢盈,从头到尾止不住泪水。这三天来她内心的煎熬是无人能体会的。“他们要钱,给他们就好,干什么报警呀,万一小璘回不来了怎么办?!怎么办?!”她蓦地站了起来,对易庆扬发飙。三天来的紧绷情绪似已到了临界点,一时间全爆了开来。 易庆扬轻抚她背脊,疲惫地说:“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何尝不担心,小璘不只是你的心肝宝贝,也是我的宝贝啊,但我们要相信警方。” “你眼里就只有钱。小璘前阵子才发病,身子本就很不好了,万一他们──万一他们虐待她怎么办……”谢盈简直不敢再往下想;刚刚那些前科犯有着伤害及强暴前科…… 这孩子从一出生就受苦。钱再多有何用?!不但买不到小璘的健康,甚至还因为钱的关系而危及她的安全,想到这点,谢盈就控制不住的掩面痛哭。 内心的煎熬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加深…… 第四天。 名叫阿邦的男孩,对易如璘其实还算不错。通常,他不会绑着她;她的眼睛依然被蒙着,而她也很识相的乖乖坐着,不会动手把黑布扯掉。 他说:“其实绑着你也是多余的,因为这房子有内锁也有外锁,基本上要逃出去根本不可能。与其绑着你,不如让你活动活动,但你千万不能把蒙眼的黑布扯下,否则我会有麻烦的。我能相信你吗?” 易如璘信守承诺,乖乖的当人质,也当了四天的蒙眼瞎子。 这时门外传来暗号似的敲门声,这次是十五声,节奏和上次不一样。 “靠,我老大来了,我要把你绑起来。你乖乖的,不要乱叫,也不要乱挣扎,我那些老大们都很变态的,会做出什么事我可不敢保证。”阿邦胡乱将易如璘绑回原本的椅子上,并用一块不算太脏的布把她的嘴巴塞住。 接着,门就开了。 易如璘听得出来,屋内进来了两个人。 她感觉到一个很猥琐的身影接近她,那人身上的气味令人作呕,让她第一次感到恐惧。这人的气息有别于阿邦,阿邦身上还有一丝阳光气息,而这个人的气息却是黑暗的,他一靠近便有种令人要窒息的感觉。 “没想到易庆扬的女儿竟瘦成这样。有钱人家的女儿养成这副德性,真该感谢抓错人的那个笨蛋。”听得出来这男子的声音并不是他真正的声音,而是经过变声器。果然狡诈。 七仔淫邪的手来来回回刮着易如璘细嫩的皮肤。 “你老爸给钱还满爽快的,跟他讲句话吧。”他拿出手机,按了一组号码,等了三秒,电话立即接通。“跟你女儿打声招呼吧。” “爹地,我没事,不要担心我。”易如璘只说了这句话,手机就被拿走了。 “听到了没?你女儿没事。准备好一亿五千万现金和直升机,明天到五股听候指示。”七仔明快的下了指令。 易庆扬看着身旁员警的眼色,立刻说:“明天!可以后天吗?我一时筹不到那么多现金。” “易庆扬,你不要你女儿的命了吗?还是你想看看你女儿的小指头?”七仔说。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手头上没那么多台币,而且我一下子领那么多钱,也会遭人怀疑。你应该不想让媒体起疑,徒惹麻烦吧?相信我,我有的是钱,我只要我的女儿平安。” 七仔黄浊的眼转动了一圈,才慢慢地说:“你少给我耍花招。你怎么玩我,我就怎么玩你女儿,知道吧。” “是,绝对不要碰我女儿,我立刻去筹钱。”易庆扬急急地说。 “后天见。详细的地点,我会再联络你。记住,不要耍花招。”说完,七仔就挂断电话了。 屋内另一名带着变声器的男子说:“会不会有问题?易庆扬不是笨蛋,事情有这么容易吗?”五哥说。 “龙仔说没有听说任何消息走漏,而且我们派去的卧底,也说易庆扬没有报警。应该不会有问题。”七仔说。 七仔突然对病恹恹的易如璘起了兴趣。虽然她身上没几两肉,但想想,人的一生中谁有机会能上首富的女儿,而且还是一个天才少女? 淫恶的唇邪邪地扬起笑。“老子好久没玩处女了。”七仔用他长满茧的手来回抚摸易如璘的脸,奸邪地来回打量她。 他抚着下巴,喃喃地说:“一看就知道不好玩,但我可以勉强玩一下,算是犒赏你,小姐。”他的手摸到易如璘的下巴。 “操!七仔,你真变态,她才十六岁,你也要玩。”五哥坏坏地笑。 “哈哈哈,你要不要顺便也玩一下?”七仔对五哥说。 五哥想了一下。“不太好吧。龙仔说钱拿到手就走人,不要惹麻烦。要是知道我们玩了易庆扬的女儿,龙仔恐怕会不高兴。” “管他那么多,他就是想得太多,所以组织才会缩小到只剩以前的一半,兄弟都走光了,弄到我们得用这种下三滥的绑架手段,简直烦死了!等老子拿到钱,就要把龙仔干掉。操!谁理他。” “哈哈哈,说的也是。” “那我先上,嘿嘿嘿。”七仔使了一个眼色给五哥。 接着,七仔突然硬扯开易如璘的上衣,露出她纯白的内衣。易如璘惊恐的呜呜叫,凄厉的叫声却始终叫不出来。 七仔满脸坑洞的脸、充满腥臭的嘴,朝易如璘的脖子猛吻。 这千金小姐,还满好闻的。猛然地,他全身的欲望都被挑起了,一双黑黄又粗糙的手眼见就要扒开易如璘保守的上衣,而易如璘嘴里塞着布,发出令人心痛的呜呜叫,眼泪不停,头不断的转动挣扎,但终究敌不过七仔的蛮力。 一旁的阿邦不知是哪根筋不对了,倏地冲了过来,猛地给了易如璘一巴掌,实实在在的一巴掌,打得易如璘晕头转向。 一旁的七仔正准备脱裤子,突然被阿邦的举动吓了一跳,愣了好一阵。 随即,七仔一把抓住阿邦的领子。“小子,你敢坏我的好事?你找死呀!”说完,就是一巴掌外加拳打脚踢的招呼过去。 “靠,老大,你不要碰她啦。”阿邦摸着被打的脸颊,无辜的说。 “干嘛不碰,难不成给你玩呀!你活得不耐烦了,要跟我抢女人!”七仔短小的身子抓起高他一个头的阿邦,完全不费力。 “老大……我、我……我招了。这娘们是烂货,我昨天已经先玩了。”阿邦露出惊恐又猥琐的表情。 “操!死小子,你倒给我开荤了喔。老子要带你去玩,推三阻四的,我还以为你有问题咧。”七仔露出邪邪的笑。 “老大,不能怪我啦,你把我跟这个烂货关在这,我无聊透了,就……”阿邦摸摸头,接着说:“老大,这烂货根本不是处女,我玩过了,既烂又不好玩,像死鱼一样,玩了也是脏了你的身体。” “是吗?”七仔狐疑地看着易如璘。 这发育不良的女生会烂成这样?本想尝尝处女滋味的。 “哈哈哈,咱们的阿邦居然开荤了,老子没兴趣玩了,我才不想玩这个被没带种的男人玩过的女人。” “算了算了,我出去找,你碰过的女人我还真的没兴趣。”七仔脸上写满鄙视。 说完,就和五哥离开了。 直到听见他们锁上了外锁,阿邦从布满灰尘的窗户看到他们离去的身影,这才放下心来。 原本畏缩又粗鄙的神情立刻回复成原本的模样,仿佛刚刚是被人附身似。 他急急忙忙把易如璘嘴巴里的布拿掉,并替她松绑,再将她的上衣拉好。 阿邦一边松绑一边说:“对不起,我不这样做,你真的会被玩得很惨,他们真的很变态。” 不知道为了什么,他就是见不得易如璘被凌虐。那么聪慧的女孩,太可怜了,他舍不得她就这样被老大们给毁了。 一松绑,双手一得到自由,易如璘立刻扑向阿邦,抱着阿邦嚎啕大哭。 第一次被拥抱的阿邦,完全的不知所措,大手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轻轻拍拍她的背,安慰道:“不要哭啦,你又没有被破瓜,还是被我打得太痛?” 阿邦轻摸她红肿的脸颊。“对不起啦,我有断掌,打人很痛。但是如果我不做得逼真一点,你现在就不止是哭而已了,七仔和五哥玩女人都是出名的变态。”大掌仍不停地轻拍她的背。 易如璘抽抽噎噎的说:“谢谢你。” 阿邦搔搔头,不好意思的说:“我是坏人耶,和他们同一伙的,道什么谢,白痴小鬼。”他揉揉易如璘的发,低低的骂:“笨蛋。” 易如璘依然止不住哭泣,哭哭停停的,而阿邦的大手,则不停地来回拍她的背,笨拙的安慰着她。最后,易如璘哭累的躺在阿邦怀里。 “靠,你还睡得着,我是坏人耶,你躺在坏人身上,还睡得着,我真的是他妈的孬种。”阿邦自言自语的小声低语,深怕吵醒了她。就让她睡吧,她一定是吓坏了,这辈子大概没这么害怕过吧。 而他,从小就得面对各种害怕。 睡了一会,易如璘迷迷糊糊地醒了,发现自己躺在暖暖的怀里,忍不住的,她轻巧的把蒙住双眼的黑布稍稍往下拉。 她看到了。阿邦。 他靠着墙,抱着她打瞌睡;他有着粗粗的浓眉,眉形如剑一般,紧闭的眼皮上有许多横条纹,可以想见阿邦一定有双深邃大眼。 他的脸形十分瘦削,有一点不健康的黑黄;他的鼻梁特别的挺,直又挺;身形满修长的,但真的太瘦太瘦了,实在过于单薄。 易如璘看过的人不算多,但他绝对可以归类为好看的人;他的五官充满了正气阳刚,也难怪他虽处在混浊的环境中,还能保有良善之心。相由心生,他必是不得已的。 阿邦动了一下,易如璘赶紧将黑布拉回,继续假寐。 阿邦看了看睡得像婴儿一般的易如璘,嗯……睡得满熟的,至少睡得着呀,没被之前的事赫到睡不着,希望以后她心理不要有阴影才好。 以后……不知道有没有以后。他当然希望她是有“以后”的。 “喂,小鬼,你还好吧,没死吧。”阿邦轻拍易如璘的脸颊。 易如璘手脚伸了伸,离开他怀里。“多谢你的抬爱,我还在呼吸。”她的声音里还残存着一点哭腔,但至少已恢复了她原有的冷静与慧黠的一面了。 “还能开玩笑呀你。” “至少我现在是安全的。” “说实在的,你爸没报警吧?”阿邦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 “我不知道。”易如璘低下头。 “我满怕你爸报警的。现在我还可以罩你,但是龙仔的消息很灵通,我们在警方有卧底的人,若是消息走漏,被他们知道你爸报了警,你真的会死得很凄惨,到时候绝不是我再做场戏打你一巴掌就能了事的。”阿邦想到那情形,不禁打了个哆嗦。老大们向来是杀人不眨眼的,而且得罪了他们,想要求一个好死,比登天还难,他们绝对会要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慢慢被凌虐而死。 “我知道。”她又恢复了冷静。 “真的知道?” 易如璘点点头。 “说真格的,我和你,搞不好会一起死咧,只是先后顺序的差别而已。老大们要是宰了你,消息一定会走漏,那时警察就会撒下天罗地网的追捕我们,到时候,最先被牺牲的一定是我。”他满脸的不在乎,接着又说:“不过,这样也好,我早就活得很不耐烦了,哈哈。”他只求一个好死。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被牺牲的一定是他? “其实我们的组织很大,上面最大的头头,我到现在还没有见过;我只知道组织满大的,兄弟不少,但我真正见过的其实没有几个。他们不轻易现身的,只出个命令,完全靠我们这些小喽啰拿命去替他们卖命。” “那你犯过哪些案?”她满好奇的。 阿邦轻扯出一抹无奈的笑容。“我还真他妈的不好意思说出来咧。我只是组织里等级最低的小偷;我五岁就进组织了,所有坏人该要会的‘技术’我都会。在组织里,只有我十八般武艺都精通,举凡偷、抢、拐、骗、制作炸弹、杀人、打架我都会,而且我做得特别干净俐落,也学得最快。”阿邦说话的口气里有一丝骄傲。 “那为什么你还是小喽啰?你这么厉害,应该很受重用,为什么出了事一定会先牺牲掉你?”易如璘依着逻辑发问。 “你脑筋动得真快,马上问到我的痛处啦,小、鬼。”阿邦粗里粗气的说。 沉寂了一分钟,阿邦仍没有回答,易如璘也不急着问。 “我怕血。”阿邦苦笑。“我是那种做不了好人,也做不了坏人的人。我不够狠,什么坏事都做不了,只能做最低等级的小偷。因为什么事都不能做,所以我这种人被牺牲掉也是理所当然的。” “你不要这样说,天生我材必有用。” “小鬼,天生我材必有用,是用在正常的环境。我生长的地方,就是要我狠、凶、残、毒,这些特质我都欠缺,所以,我这辈子就只有等着被牺牲,呵。”他轻轻叹口气。“这样也好,早点死掉,看下辈子能不能投个好胎,像你一样,在好人家出生。” “你很聪明,只是环境不对,不然你会很杰出。” 阿邦轻蔑一笑。“杰出?我只有国中毕业。” “而我,却连国中都没有上过。”易如璘幽幽一笑。 “为什么?” “我一上学就发病,后来干脆在家自学,我爹地请家教来帮我上课。” “唉,你也算是一个可怜人。” “可怜……”易如璘玩味着这两个字。“我不可怜呀,我一死就解脱了。我爹地和妈咪才可怜,他们会很难过的。通常死的人就感觉不到痛苦了,而活着的人,会因为难过、怀念而被死去的人牵制住,所以活着的人才真的可怜。” “说真的,你还真他妈的冷静耶。是吃什么长大的?” “老子说,生死存亡属一体,生是顺应自然,死也是顺应自然,如果心安理得地顺应自然,那么生死哀乐的情感就不会产生,也就会对死亡无所恐惧了。” “老子?你爸哦?” 易如璘轻轻一笑。“老子是中国历史上一个伟大的哲学家。” “靠!你书念得满多的嘛,连老子都说得出来。那有没有娘子、猪子呀?” “你好好笑喔,娘子是古代男人对妻子的称呼,朱子是中国伟大的理学家,注有四书章句集注。” “靠,还真的有猪子喔。那有狗子吗?” “没有狗子。朱子原名朱熹,他的朱,不是猪狗牛羊的猪,你想错了。” 阿邦点点头。“念书还真是好。我国中的时候,有一半的时间都跷课没去上学。其实我满喜欢上学的,同学比较单纯,只是老大说读书没有鸟用,只是应付教育部的,我通常要去抢地盘、打架。” “你很聪明,要是好好念书,一定会很杰出。” “那倒是真的。”阿邦自信的笑,他学任何东西都快,以前常常有一半的时间不在学校,但考试通常都考得不错。 “为什么你不离开组织?”她感觉得出来阿邦一点也不想当坏人,也不适合当坏人。 “你以为黑社会是能让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呀。你电影看太多了啦,真当有金盆洗手这回事啊?更何况,我是组织养大的,能走到哪去?而且,我在台湾根本没有一个真正的身份,是那种所谓的幽灵人口你知道吗?组织养大的孩子,三个人共用一个身份,我不是我,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它会让你无法独自生存,只能依赖组织;不得已,为了生存,你只好变成更坏更坏的人,只为了生存。 易如璘只是点点头,并没有说什么。那个世界离她实在太远太远了,即使想要了解也难。 两人东扯西扯的,时间来到了半夜。 突然,他们听到了外面敲门的声音,却不是暗号。 阿邦警觉地看了易如璘一眼。 接着,碰的好大一声,外锁加内锁的门,像是被利器和铁槌用力敲击着。 然后,他就见到门应声倒地,冲进了少说也有五十个警察,个个拿着枪指着阿邦。 阿邦苍白着脸,举起双手投降。 这一刻终于到了,他心想,他就要被牺牲了,他可以重新投胎了,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而且居然有一点高兴,就像是将得到解脱。 一对中年男女冲了进来,紧紧抱住易如璘。“天呀,如璘,我的宝贝女儿,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夫妻俩紧紧抱着女儿,喜极而泣。 “让你们担心了。爸、妈,我没事。”她试着绽开最灿烂的笑,让父母知道她真的没事。 “怎么会没事,看看你,又瘦了。”谢盈含泪摸着女儿原本就苍白的脸颊。 “好了,没事没事,我们回家、我们回家,你安全了,爸爸妈妈会保护你。”易庆扬揉抚女儿单薄的背脊,语气充满不舍。 此刻的阿邦被警方架着。 临走前,阿邦看了易如璘一眼,蒙着她双眼的黑布早被扯掉了,露出她整个小巧脸蛋。 她有着如水的眼,好像随时都会掉下眼泪,整张脸看起来,感觉就是一个“正”字──一个很正的天才少女;虽然用“正”来形容易如璘好像不是那么恰当,她值得更好的形容词,但在他有限的诃汇下,他只能说,易如璘是一个超级正妹,正到让他自惭形秽的超级美少女。 除了惊艳,他脸上再没有其它表情了,好像被抓了也无所谓。 “你有权保持沉默。如果你放弃这项权利,你所说的话将成为呈堂证供。”押着阿邦的员警这么说。 阿邦脸上充满不耐,心想,根本是屁话一堆,是警匪片看太多了吗?这种时候犯人怎么会想讲话嘛,他当然会一直维护他沉默的权利的。 这时,易如璘走向阿邦,众人都以为她应该会赏给阿邦一巴掌,所以都屏息以待。 “警察先生,请你开放他,他不是坏人,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她的声音冷静得像是一滴滴入水池的露水,让水池泛起阵阵涟漪。 警铃声、吵嘈声、甚至还有警犬的吠叫声,此刻都好像静止了。 他看着她。 她亦看着他。 瞳孔中倒映着彼此的身影。 第三章 看守所。 “易小姐,绑架是公诉罪,不管他在绑架期间如何善待你,他都是绑匪。”刘警官耐着性子解释。 “但你们要如何证明他是绑匪?你并没有亲眼看到他绑架我啊。而且,真正的绑匪你们警方并没有抓到,不能够因为他人刚好站在我旁边,就说他是绑匪。” “这……” 最后,易庆扬和警方真的在约定地放了一亿五千万现金和一架直升机,而绰号五哥的李武生和七仔吴发全也确实出现了,但他们一见瞄头不对,就跳崖了,至今未找到尸首。他们猜想,两人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死掉。俗话说得好,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不是? 那扇门,之所以会有外锁和内锁,是因为他们原本就打算牺牲掉阿邦;等钱一到手就撤走,根本不打算接走他。要是有什么事发生了,有阿邦可以顶罪,他们原就不打算撕票,重点是赎金。 “我不管。他不是坏人,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一旁的易庆扬皱着眉。“如璘……” 怎么向来乖巧、顺从的女儿,这次历劫归来,会对这件事情这么执拗坚持? “老实说,我们要办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他在台湾居然没有身份。他过去的入学资料都是假的,而且同一个名字,居然在三个地方同时出现。” “那就别办他了。”易如璘露出微笑。“我可以看看他吗?” “我叫他出来。” 不一会,阿邦出来了。 “你们谈,我们先出去。”易庆扬说,知道女儿和这小伙子已有深刻的革命情感。 “你,给我小心点,外面都是警察,别耍花招。”刘警官对阿邦说。 直到刘警官和易庆扬都走了,易如璘才露出笑容说:“你看起来精神很好。” “托你的福。这里虽然是看守所,但是吃得好、穿得暖。” 他长了点肉,不像之前的瘦排骨,大概是营养充足吧。怎么也没想到两个礼拜后再看到他,他的气色居然好了这么多,至少脸上皮肤已有些发亮,不像之前的黑黄、双眼无神,而且变得更好看了。 “在这里一切还好吗?” “很好。至少比外面好。”不用每天担心自己是不是下一刻就会没命。 “不好意思,让你待在这里这么久。我会尽量帮你想办法,早点救你出去。” “小、鬼,我不是说过了,我是坏、人,我被关在这,是很正常的事,救我干嘛呀。而且我是罪有应得。”顿了顿,他忽然想到──“七仔和五哥找到了没?”他面露担心。 “还没。你担心我?”她又笑了。 “你是傻了哟,还有心情跟我抬杠。他们很狠,杀人不眨眼的,一天没抓到,你一天得不到安全,他们的报复心很强的,你要小心一点。”现在警方到处在通缉他们,他们若还活着,过着逃亡的日子,铁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说你担心我,还不承认。当一个坏人就要当得称职点。”她的口气中充满了逗趣,丝毫没被他刚刚的言语吓到。 “厚,你们有钱人是不是以为黑社会跟电影里演的一样,警察最后会把他们绳之以法?别傻了。”他们可都是有九条命的怪猫。 “喔。”她眼神带笑。 “喔?”只有这反应啊?阿邦用看外星人的眼神看着易如璘;这小鬼,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对了,警察是怎么知道要去那里救你的?” 七仔和五哥行事向来很小心,而且龙仔说警方那边没动作不是?警方是怎么找到那里的? “我说过,我爸和刑事局长是好朋友。为怕走漏风声,所以只派了两个最信任、最有经验的员警办这件案子,而且……我身上装有卫星定位,他们从头至尾都知道我在哪,只是为了确保我的安全,才不动声色。” “你身上有卫星定位?”在哪?这么神奇。 “贴在我身上。那是一种高科技产品。因为我身体不好,我爹地怕我突然发病、昏倒了没人知道。我已经配带了很多年,一发病昏倒他们就可以立即采取急救措施。” “靠,果然是有钱人。”阿邦说。 阿邦转眼看向窗外,心想,也许再过不久他就要被枪毙了也说不定,可惜他从没好好看过外面的世界;不过,能死在警方手里,不也算是一个好死?他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 “你的身体还好吗?” “老样子。反正有事没事都要吃药。”她又笑了,笑谈自己的病情。 “好好活着呀,小鬼。”他突然语重心长地说。 “你也是。” “废话。只要我还可以呼吸,一定要吸得比你大口比你多。”他咧嘴一笑,恢复阿邦式的幽默。 会客时间到了,刘警官过来把阿邦带走。 临走前,她说了:“我们会再见面的。”她看着阿邦,语气笃定。 阿邦总觉得,她清澈的眼神里,似乎在对他做下了什么承诺。 车窗外的天空阴阴的。阿邦看着窗外,脑中一片空白,像是早麻木了似。今天一大清早,刘警官就把他叫出来,一句话都没说,便押他进警车。警车上路后,也没说要去哪里,而他也没兴趣问,反正他的人生就像是车窗外乌云密布的天空一样,不会再有阳光。 警车摇摇晃晃,让原本撑着头、对着窗外发呆的阿邦在不知不觉中竟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猛然停下,他听到关车门的声音,警觉地惊醒过来。 “喂,小子,到了。”刘警官粗声喊。 “啊,到了?”是到了哪? 他竟然睡着了,在警车上睡着!以往,他总是睡不好,总怕在夜里突然被袭击,或突然被乱枪打死。而现在,他这个小偷,居然可以在警车里睡得那么安然,想来真是不可思议。 等他下了车,刘警官拿了一叠文件给阿邦,叮咛的说:“你父亲姓何,叫何端荣,是缅甸华侨;母亲姓曾,叫曾香美,是台湾人。记住了,不要忘记,他们三年前死于飞机失事,所以你现在无父无母。”说完,拍拍阿邦的肩膀。“小子,好好重新做人,进去吧。” “进去?”进去哪呀?阿邦简直一头雾水。 眼前是一栋白色独栋别墅,欧式建筑,黑色雕花大门,就像电影中的豪宅。 刘警官走到门边的对讲机前按了一个钮,对讲机哔的一声,刘警官对着对讲机说:“人我送来了。” 此时天际打了一个响雷,不到一分钟,天空竟下起了滂沱大雨,雨势来得又凶又猛。 刘警官双手捂着头,连忙躲进警车。“记住啦,不要再让我看到你,好好做人,进去吧。”然后将车子倒转,疾驶离去,留下一脸莫名所以的阿邦。 他姓何?叫何什么?他有父母吗?还有,他的父母死了吗?无数的疑问,在阿邦脑中盘旋。 此时,黑色雕花大门慢慢地打了开来,而他像是要走入未知命运般的慢步走进别墅里。 既然没别的地方可去,他也就只好进屋了,管它里面是什么人,又会将他怎么样,反正再烂再糟的情况他都遇过了。 他直直走向主屋,心想,应该会有人出来指示他做什么才对。 新的人生?刘警官说的,他的新的人生。 他穿过花园,笔直走向主屋;不用他按电铃,一个长得很慈祥的老伯早就开好门、等在门口了。 “何先生,你到了。”老伯一脸的慈蔼。 “款。”阿邦一脸的尴尬和莫名其妙。之前刘警官说他老爸姓何,没想到马上就有人喊他何先生了;这个转变,让他觉得浑身不对劲。 “先换上衣服吧。”老伯看着阿邦一身湿透的衣服。 老伯领着阿邦到一间房间里,床上已摆着一套衣裤。“不晓得适不适合,先穿着吧。”说完,老伯必恭必敬的关上门,让阿邦着衣。 阿邦看着房间内的上等黑木家具──简单的衣柜和床,还有一张书桌。他到底来到了什么地方?又来这里做什么?他猜想,等他换下湿透的衣服后,那个老伯应该会告诉他吧。 在那个老伯眼里,他的出现好像一点都不奇怪,而且也不急着解释什么。 等他穿上了衣服,发觉居然是那么合身;一摸质料,绵绵软软的,就知道是上好质料。 他一打开门,老伯似早站在门口等他了。 “喝!老头,你要吓死我呀。”他抚着心脏,心想,这老头走路难道没声音吗? 老伯微微笑,并没有对他粗鲁的言语说些什么。“你可以叫我福伯,我女儿和你一般大。”福伯的笑容纯然而无害,像是信任他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跟我来吧,我想你心里一定有很多疑问。” 福伯领着他走过一道长廊,然后敲了敲一扇紫檀木作成的黑色大门。 “老爷,人带来了。” 映入阿邦眼帘的,是两面宽大的书墙,另一面墙上则挂着看起来价值不菲的油画;厚实的红木桌上摆着电脑和些许文件,昏黄的灯光,让他一时没能看清楚那个正低头处理事务的男人面貌。 男人从公文中抬起头。“我知道了。福伯,你可以出去了。” 这时,阿邦才看清楚那男人是易庆扬。 想来易如璘遗传了她父亲的大眼睛,不过,易庆扬的眼神有如鹰一般锐利,像是能把人看透;浓密的发,黑白交错,只消看一眼,就能知道易庆扬的霸气是与生俱来的。 “小子,坐。”易庆扬站起身,随手一挥,让阿邦坐到沙发上,自己则继续坐在原位。 “很疑惑吧?我相信你一定有满脑子的疑问。不过,由于过程很复杂,我实在没时间细说。总之,简单一句话,小子,我买下了你,花了一大笔钱买下你。我不知道花一亿买下你值不值得,但我就如璘一个女儿,她要求的,而我能做得到的,我就做。我花了一亿,给了你一个新身份,给了你原本的组织一笔钱;但我是一个商人,而且是一个成功的商人,虽然一亿对我来说只是我财产的一小部分,但是,小子,这的确是一笔大数目,很多人穷其一生都没办法赚到的数目,但既然是如璘的要求,我就答应了。”易庆扬的声音如雷响,宏亮又清楚。 易庆扬双手环在胸前,一脸的精明睿智,像是在谈一笔稳赚不赔的生意般。“我是一个商人,不是慈善家。我花一亿买下你,并且提供所有的资源栽培你,可不是没条件的。” “什么条件?”阿邦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我要你守护如璘一辈子,照顾她、陪伴她、甚至保护她。我给你一个新的名字,你就叫何续岁。记住,从我买下你的这一天起,你的命就不再是你自己的,而是如璘的;你的责任就是延续她的生命、延续她的快乐;你的命,不再是你自己的,是如璘的。”易庆扬一再强调。 不晓得易庆扬是如何处理这件事的,那两个死于飞机失事的男女并不是他真正的父母,只是他需要一个新身份。至于他真正的父母在哪、又是谁,他想,那一点都不重要了,因为他的命从今以后就是如璘的了。 他终于脱离组织了。七仔和五哥是否还在逃他不知道;龙仔呢?龙仔在哪?甚至龙仔长什么样子,他也已不记得了。从这一刻起,那一切已变得不再重要。 从这一天开始,他有了新名字、新人生,他的天地从此翻转。他叫何续岁,他的任务是保护、守护一个女孩,因她而生,因她而悲,因她而死。 三个月后。 何续岁再度回到主屋,回到第一天福伯带他去的房间。 那天和易庆扬谈完之后,他就被福伯带到另一个地方去量制服办注册,一切重新开始。易庆扬说,他既是易如璘的人,就等于是创成集团的人,他要他用最短的时间完成学业;福伯则负责教他礼仪,不让他动不动就操、老子、他妈的满口脏话。 后来他才知道,易如璘患的先天性心脏病──单一心室症,在所有先天性心脏病中只占二%,出生后六个月内的自然死亡率大于七○%。简单来说,就是她很容易翘辫子,所以她的苍白和发育不良是有道理的。 “续岁,从今天开始,这就是你的房间。你左手边的房间是小姐的房间,你右手边的房间是小姐的书房,你正前方的房间是小姐的琴房。你的房间里有一个按钮,要是小姐发生了什么事,她会按钮呼叫你。” 何续岁点了点头。 “跟我来吧,小姐想见你。”福伯敲了敲易如璘书房的门。 门一打开,就见到一个大腿上摆着一本书的苍白少女带着恬静的笑容对他喊着:“阿邦。” 她仍如他记忆中一样孱弱瘦小,但掩不去她绝美的光采,早熟明慧的眼闪闪动人,像是天上的星子一样。 福伯退了出去,掩上门。 “小姐,我叫何续岁。”阿邦必恭必敬的对她说。 易如璘蹙额。“怎么取这么难听的名字。何续岁,像是要替一个老人延寿的名字。” 续岁这才绽开微笑。“是老爷替我取的。” “老爷?小姐?你叫何续岁?”如璘叹了口气。“阿邦,你之于我的生命完全没有责任,不管你叫什么名字,都没有用,你没有办法延续我的生命。”怎么爹地竟用了这样一个烂方法去牵制一个人的人生呢? “我不晓得爹地跟你说了些什么。阿邦,我要你知道,你不是我的仆人,正确来讲,你是我的恩人,请收起你必恭必敬的态度。我们是朋友,我喜欢你叫我小鬼,我不是什么小姐,我希望你清楚的知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们的关系,应该是平等的。” “小姐,别再叫我阿邦了,我叫何续岁。”以前的一切他想彻彻底底忘记,忘记组织、忘记自己曾叫阿邦。 “唉……你真无聊。我比较喜欢以前的阿邦,喜欢你小鬼小鬼的叫我,能让我笑得很开怀。” “小姐,福伯说你的心脏承受不了波动太大的情绪。” “续岁,如果我的生命是建立在一个无波动的人生上,那我和行尸走肉有什么不同?”罢了,改天再好好帮续岁洗洗脑。 “唱首歌给我听好不好?”易如璘突然这么说。 “小姐,我不会唱歌。” “随便唱一首,唱你最拿手的。” “……小姐,我只会唱爱情恰恰,是台语歌。”续岁胀红了脸。 “那就唱来听听吧。” “小姐……我、我、我可以不要唱吗?”大男人唱爱情恰恰?以前他是常听老大的女人唱啦。 “但我很想听爱情恰恰。”易如璘一脸的祈求。 于是,续岁只好清清嗓,别扭的唱了。 “繁华的夜都市 可惜身边的人 唱完男声部分的爱情恰恰,易如璘皱着眉,感觉不满意。“这是不是可以配着跳舞呀?” “啊……是呀。”续岁的眉头皱得比如璘的还要深。 “那边唱边跳好了。”如璘提议。 “……”认命吧,反正命已经是她的了,跳就跳吧。 于是,何续岁带着哭丧又无奈的脸,边唱爱情恰恰边跳着台中恰恰。 然后,一曲舞毕,室内一阵安静,何续岁胀红着脸,尴尬到不行。 过了三秒,易如璘噗哧一笑,笑得前仰后合。 “靠,你老师的,你耍我呀。”随即马上又说:“靠,小鬼,不要一直笑,小心你的心脏病。” “疑,老师?”如璘疑惑,不理会他的叮咛。 一发觉失言,何续岁立刻改口:“没有啦,小姐,你干嘛叫我唱歌又跳舞的,很尴尬耶,我是男人。” “你刚刚说你老师的,那是什么意思?”如璘答非所问。 “那是一种脏话。有的人会问候人家的妈妈,只是我刚刚问候你老师罢了。” “真好笑。那问候人家的爸爸要怎么说?”她一脸的兴趣。 “小姐,女生学这个不好啦。”续岁一脸尴尬的别过头。 “我不管。教我啦,怎么问候人家的爸爸。” 拗不过如璘的要求,何续岁只好小小声的说:“靠北。”马上又补了一句:“小姐,你不用知道这些啦。” 易如璘耸耸肩。“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很好呀。像你不知道老子是谁,我不知道怎么问候人家爸爸,可以互相学习呀。” 何续岁一脸被她打败的表情。“你这小鬼,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东西啊。” 易如璘回以微笑。“我就喜欢你这样,这才是你的个性嘛。” 何续岁这才恍然大悟,了解她刚刚只是在逼他现出原形。 这三个月来他真的太压抑了;他回学校上课,然后学心脏病发时的急救,学礼仪、学说话,总之,把之前的灰暗阿邦用其它颜色盖住,假装他的人生一下子变成彩色的。 但,骨子里他还是阿邦;他是渴望新的人生没错,但要他一下子就转变成知书达礼、熟知进退的好青年,实在有些勉强,虽然对他来说这些并不是什么难事,因为他本来就聪明,能举一反三,不过,由于中间的落差实在太大,难免造成压抑。 他知道,无论他再怎么学、再怎么模仿,还是很难抹去他体内灰暗的因子;他虽不是天生的坏胚,却是在不良的环境中长大。 “续岁,我就叫你续岁了。你要记住,你不是我的仆人,我知道爹地的用意,他要你照顾我、保护我,既然我们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那么我们就要学着互相依存。你的命是我给你的,相对的,我的命也是你给我的,我们的关系是平等的,有你才有我。”她一脸慎重的说。 易庆扬夫妇绝对是一对好父母,他们爱易如璘,因疼惜她而决定只生她一个。但庞大的事业王国将他们的时间给切割得细碎,因此,找个能守 护他们女儿一辈子的人──即使花了一亿,却一点都不嫌贵。况且,如璘也需要朋友,而这个亦正亦邪的阿邦既然获得如璘的极力回护,那么何不干脆让他们互相守护?这是易庆扬夫妇的用心。 “知道了,小、鬼。”他一脸宠溺的揉揉她的发。 三个月来的紧张情绪,在见到易如璘后,才真正松懈下来。 也许就像易如璘所说,他们的生命是互相依存的,有他才有她,有她才有他。 看着窗外的蔚蓝晴空,阿邦觉得迎向新的人生,比他想像中还要好很多。 原本以为十八岁这一年他会被关进监狱,或是被一枪毙命;但,没有。这情况并没有发生,反而是他的生命中多了一项重要任务──这辈子,他要守护一个生命比花儿还要娇弱的女孩──这,就是他的新人生。 下课后,何续岁快速回到外双溪的主屋,刻意放慢脚步,心却狂跳个不停,急急的想敲她的房门,想告诉她今天学校里的生活点滴。 他有了新的人生目标──易庆扬要他念完大学。所以,他除了必须回学校上课外,还另请了三个家教,让他在最短时间内以同等学历考大学。 “小姐,我回来了。”何续岁进了如璘的书房,满脸笑容。 每天,他有着做不完的课业,功课压力不知比一般人重多少。失学多年,要补学习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因而每天也只有回家后的那短短一个小时能和如璘说说话。 “今天好吗?”她从书中抬起头。 “还不错。”他放下书包,倒了杯水给她。“小姐,吃药了。” “我每天最怕的就是你回来的时间,你总是叫我吃药。”她笑着接过续岁递来的水杯和药丸。 “是吗?”续岁皱着眉,脸上有着明显的失落。 “开玩笑的啦,瞧你眉毛皱成这样,才十八岁,就像老头子一样,动不动便皱眉,这样怎么交得到女朋友。” “女朋友?”他想都没想过。他有任务在身,哪来美国时间谈情爱。 “对呀,虽然我才十六岁,但和我同年纪的,应该或多或少都有恋爱或喜欢别人的经验;我是因为身体不好,而你人好端端的,应该趁少年时好好享受青春呀。” “我每天忙功课都忙死了,哪有那个闲工夫。” “是吗?”她咬着唇,偏头想了一下。“会不会压力太大?要不要我跟家教讲一下,叫他不要给你太多压力。”既是新的人生,就该好好享受才对,怎可以立即承受这么沉重的压力,偏偏他又死脑筋的觉得守护她是他的责任;这样实在不太好,她希望他能好好享受正常人的生活和快乐。 何续岁看向其它地方。“不用了。我还可以应付。” “对了,我今天学了一首新曲子,我弹给你听。” “好呀。” 两人走向琴房,她打开琴盖,叮叮咚咚弹起了爱情恰恰。 曲毕。“怎样,好听吗?”她一脸的期待。 “……满好听的。”他一点都不想想起上次他在她面前一面唱爱情恰恰、一面跳台中恰恰的画面,一想到那画面,就觉得好糗。 “这是我昨天上网查的琴谱。”她一脸的得意。 而他似乎不想回应这个话题。 “对了。”他打开书包,拿出一张试卷,问:“小姐,这一题怎么算?” “喔,这是棣美弗定理。我们回书房,我再慢慢讲给你听。”如璘认真看着试卷,不一会就找到解题的方法了。 昏黄的桌灯下,她用澄澈的眼神看着他,认真地说:“棣美弗定理,主要是算复数的n次方、复数的除法,以及用来求复数的n次方根。棣美弗其实就是极式的延伸极式……”她认真的一一试算给他看。 她不会知道,这是他最喜欢的画面。 她不会知道,这是他最幸福的享受。 听她用细细的嗓音认真的说着话。 这是他的幸福。 第四章? 又到了何续岁回来的时间。易如璘下意识地看看时钟,精致的脸庞不禁微微颦蹙。 都已经七点了,通常续岁一到家就会到她房间来叮咛她吃药、和她闲话家常,有时候两人会一起解题,或是在琴房听她弹新练的曲子,通常一待就是半个小时到一个钟头,然后他才会回房温书或上家教的课。 合上手上的中国文学史,她走到他房间外,敲了敲门。 猜想着,他是否回到家了。 “续岁,你在吗?”她敲门。 敲了两下,等了一会仍没回应,正想放弃,猜想他大概有自己的学校生活,因而耽误了一点时间也说不定。 “我在。”续岁的声音有点闷闷的。 “喔……那就好。我还在想,你今天怎么没来催我吃药呢。” 房里的续岁已能想像她的笑容是如何的;每天,他能和她相处的时间并不多,所以他格外珍惜那段短短的时间。他忽然由床上坐起。“对了,那你吃药了没?” “当然吃了。没有你,还有福伯,而且我很珍惜生命。”说完,她又问:“怎么今天下了课没有来找我?”她突然有一点不习惯了呢。 “你不是要考试了?” 易如璘大学念的是数学系,毕业后突然对文学产生兴趣,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开始准备中文研究所的考试。 “我想,我不是第一天才开始准备的。你到底怎么了?”她的声音中充满关心。 “我不想说。” “那开门让我进去。”她直觉今天的续岁不对劲。 “可以不要吗?”他躺回床上,无精打采的。 “可以。那你好好休息,我回房准备考试了。”说完,她便慢慢踱回房间;走没几步,她回过头,扯着嗓子对续岁的房门喊:“今天的家教课要请假吗?” “要。”简短的一个字。 不寻常。续岁通常什么都依她的,不管她再怎么对他洗脑,他的奴性、那必恭必敬的态度,就是改不了。“忠心”的续岁,今天第一次拒绝她,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晚餐时。 “续岁,要不要吃晚餐?”她对着续岁的房门喊。 “不用了,我不饿。” 那可奇了。续岁最喜欢吃刘嫂煮的饭,每次都可以吃两碗,以实际行动来称赞刘嫂,让刘嫂煮得更加卖力;她能吃的东西有限,向来以清淡为 主,所以刘嫂能秀厨艺的机会不多,除非爹地和妈咪在台湾,否则实在可惜了刘嫂六星级饭店主厨的手艺。 “那我和福伯一起吃。” “不要挑食,多吃一点蔬菜和水果,太咸的东西你不能吃。”关切的声音从房内传出,可见他还不打算出门。 “喔,知道了。”跟爹地妈咪一样啰嗦。她心里想。 这几个月,易庆扬夫妇到南美谈生意,短时间内不会回来,每天利用视讯关心女儿,也用电话严控何续岁的行为操守。到目前为止,福伯仍常常似有若无的观察着何续岁,看得很紧。 吃到一半,福伯走至餐桌旁,维持着他一贯的声调,缓慢又慈祥的说:“小姐,刚刚续岁的老师打电话过来,说他和别校的学生起冲突,被打伤的人头缝了十针,还有骨折、腰伤、内伤、挫伤。” “咦!续岁把人揍得这么惨?”这样的伤势,不死也剩半条命了吧。 “不,我刚刚说的,是六个人的伤势。” “六个?那续岁没事吧?” “不知道。他回来就回房了。”情况应该比那六个要好吧,至少他自己走回家了。 “我知道了。这件事情,不要让我爹地和妈咪知道,我会处理。” 六个打一个!不晓得他伤得怎么样?如璘心想。 晚饭后,如璘轻轻按下床头的按钮。和续岁相处两个月来,她第一次按钮。 不到三秒钟的时间,她的房门就被人撞开。 只见何续岁一脸惊慌、脸色发白的奔进如璘的房间。“小姐,你发病了吗?!有没有怎么样?!要不要叫救护车?!” 如璘好整以暇的笑着。“对不起,我不小心按到了。” 她终于见到被六个人围打的那副尊容了。 嗯……团结就是力量,果然没错,他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一只眼睛肿了起来,像青蛙眼;鼻血还没擦干净,上头还有一滴鼻血;另外,嘴巴居然被打得像香肠。 四肢看起来似乎好好的,不过手背上有些血迹,大概也有一些伤吧,她想。 “你……”他像泄了气的皮球般,不晓得该说什么。他刚刚紧张得要命,心想她该不会是怎么了吧,整颗心几乎跳出来了,而她居然好意思笑得这么无辜。 “算了,你没事就好。”他擦了擦鼻血,准备回房了。 “那……你有事吧?”如璘问。 “没事。”他转身准备离开。 这样叫没事?那要怎样才叫有事? “你怎么了?” “不小心被没长眼的浑球踢到。” “喔。那有六颗吗?” 他回头看她,咬着牙说:“差不多吧,好像是六颗。”消息传得这么快?她竟然知道了。 “我想擦点药会比较好。”她拍拍她的床,上头刚好摆着药箱。 “不用。”他有些丧气。还说要重新做人呢,才几个月而已,就又打架了;老爷和夫人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想?她,又会如何看他? 如璘快步赶在他离去之前拉住他的手。“续岁,擦药会比较好。”她的声音柔柔的,没有一丝压迫,却不容人拒绝。 最后,他坐到她床边,让她用着不怎么样的技术帮他擦药。 “靠……小力一点。”续岁鬼叫。 “我很小力了。”她很认真的剪断透气胶带,贴住膝盖的伤口。 “怎么弄的,连膝盖都有伤?” “用膝盖揍人才狠呀。” “喔……那手肘呢?”手肘也破皮了。 “厚,当然是用手肘ㄎㄠ才痛咩。” “喔。”她像好学生一样的点点头,表示了解。 他垂着头说:“是不是觉得我没药救了?你爸花那么多钱栽培我,我却还是这么烂,上学不到半年就出事了。”他摇摇头。“老爷一定很后悔。” “你被浑球踢到这种小事,我怎么会跟爹地讲。”她慧黠的对他眨了眨眼,巧笑倩兮。 “……”他用他的青蛙左眼以及正常的右眼看了她一下,然后又低下头。 易如璘用碘酒擦了他脸上的伤口,再用纱布敷好,最后用透气胶带贴好,ok,大功告成。 “药擦好了,不过技术不是很好。”她再次声明。 “不会啦,有擦就有保佑……”续岁随手拿了镜子一照。“靠……你把我包得像木乃尹。”她还满诚实的嘛,真的是不会擦药。 青蛙左眼斜看了她一下,十足的……没有杀伤力。 “我已经说了我不会擦药了呀。”笑容里有着一丝促狭。“你的样子,好像独眼青蛙喔。”说完,立即大笑了起来。 “笑笑笑,笑小力一点啦,身体又不是很好。”他忍不住的又叮咛起来。 说完,居然也觉得自己很好笑,也就跟着如璘一起笑了。 “笑什么笑,独眼青蛙。”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鼻青脸肿”这句成语的最佳代言人啊。 “你能笑,我却不能笑?” “可……以。”她慢条斯理地收起药箱。“明天还要去上学吗?” “当然。”他不想因为那六颗浑球而少上一天课,他的程度、进度已经晚别人三年了。 “那六颗浑球惹到你了吗?” “没什么。” “喔。”他不打算说,就算了。 “我回房了。要是真的不舒服,还是要按铃叫我。”还是不放心。 “知道啦。” 入睡前,她仍在想,续岁的本性不坏,绝不会随便动手打人,而且以他拚命三郎的念书态度和压抑性格,怎么可能会主动揍人?那应该是已到了忍无可忍、非揍不可的情况了吧。 之后,续岁每天都会有一些新伤出现,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但还是被她发现了。他走路的时候有一点跛,还有,放在她房里的药箱不翼而飞,福伯的酸痛药膏少了三条。 两个礼拜后,何续岁吃完早餐,准备上学之际。 “续岁,等等我。” 他用疑问的眼神看向福伯。小姐不是都睡到九点吗?怎么今天起得特早?现在才六点五十分耶。 三分钟后,一个小小身影,穿着……他们学校的制服,出现在他眼前。 “你……干嘛?参加化妆舞会,扮我们学校高一的学生哦?”如璘大学都毕业了,还念什么高中!瞧瞧,还真有模有样的,绣着学号和名字呢。 “我和你一起去上学呀。” “上学?” “对呀。而且我和你同班喔,何同学。”她拉着续岁。“走啦走啦,上学要迟到了。” 他一副摸不着头绪的往福伯方向看去,只见福伯微笑地点点头,手挥一挥,催促他们上学去。 “你干嘛要上学?”他们一起等公车。 “我说过了呀,我没有上过国中和高中。上大学的时候,同学都比我大,很无趣,我现在的年纪,上高一很刚好呀。” “……”他睨了她一眼,眼中充满不苟同,但她是小姐,说了算,他能说什么,他是来守护她的。 “那你现在去上学身体撑得住吗?”高中课程很紧凑,每天都是满满的八堂课,完全不像大学的随性自由。她真的可以吗? “我有守护之神何续岁保护呀,而且我的身体已经好很多了。” “……”他再次无言。 “你不要用你的青蛙左眼看我,我很想笑。”她一脸憋得很辛苦的模样。两个礼拜了,续岁的青蛙左眼是消掉了一些,但看起来还是很好笑。 于是,他把脸转向,不看她。 气氛沉寂了一会,五分钟后,她喊:“续岁,公车来了。”她一脸的兴奋。 瞧她开心成这副德性,续岁叹了口气。“书包给我,我帮你背。” 易如璘以转学生的身份进入这所贵族中学,她对外声称,她和何续岁是表兄妹关系。 每天,他们一起上下学。何续岁在学校时很沉默,没什么朋友,倒是她每天开心得像只小鸟,和女同学有说不完的话。而通常续岁下了课后,会坐在座位上念书。 上学三天,如璘马上交到了一个妤朋友──喜儿。 两人相约一起去上厕所,路上随口聊天。 “如璘,为什么你表哥十八岁了才上高一呀?”喜儿问。 “喔,他家之前家道中落,所以他国中毕业就去打工赚钱了。好不容易生活好转了一点,去年他父母又飞机失事过世了,所以他为了家人,比一般人晚读两年。”如璘面不改色的说。 “好可怜喔。那为什么你表哥都不讲话?” “因为他害羞。”其实是他懒得跟一群小鬼讲话,加上他一心都放在课业上。 “那你表哥最近怎么伤成这样?”有传言说他和别校的学生打架。不过,谁晓得传言是真是假,他们这所贵族学校,要是学生有不守规矩的情事,往往都会被校方压下来。 “喔,他上次为了缴学费,去做水泥工,不小心被水泥块砸伤啦。” “真的?好可怜喔。”喜儿的眼神中充满了同情外加爱情的小星星。 这就是少女情怀了吧?同情心泛滥的年纪。不过,她也十六岁呀,怎么看事情总能那么的置身事外?也许,她的心境年龄是二十六岁。 放学时间。 何续岁背着如璘的书包,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 他总是习惯跟在她后面一步的距离。 “今天你自己坐公车回家可以吗?” “为什么?” “我想去图书馆借本书。” “那一起去呀。” “不用。太晚不好,你先回家,不然福伯会担心。” 她微微皱起秀眉,心想,这什么烂理由呀。 “那好吧,我自己回家。”她伸手要拿回自己的书包。 “我帮你背回家。” “那好吧。”她走向公车站牌的方向,一回头,看到那一百八十公分高的身影背着两个学生书包,觉得挺好笑的。在续岁眼中,可能以为她什么事都没办法做吧。 一直等到易如璘的身影愈来愈小,他才放下心,等着,那群人。 五分钟不到,他前头就聚集了十多个穿着附近高中制服的不良少年,个个脸上还带着稚气,却也有一股逞凶斗狠的气息;前面两个带头的,没有穿制服,一看就知道是那些人的头头。 续岁看了他们一眼,说:“别在大马路上打架,我们进暗巷。” 然后,他把自己和如璘的书包放到干净的地上,用清朗的眼神看着每一个人。 “阿邦,不要装了,你就是阿邦,干嘛不承认。”带头老大中一个叫斗六的,拿着棒球棍,劈头就往续岁的肚子打。 他闷哼了一声,跌倒在地。“我真的不是阿邦,你们为什么不相信?” “妈的!你以为你穿得人模人样、换个名字我就认不出你了吗!?”另一个红发少年说完,挥拳揍续岁的头。 “我是阿青。你也不认我了吗?”一个矮小男子从他后面走了出来。 续岁看了阿青一眼。“对不起,我真的不认识你们。” “妈的!不要又逼我动手。”斗六说。 “那你们动手呀,只要不留下伤口就好。” 斗六发起狠来,拚命的挥拳,目标是阿邦的肚子和头。 “斗六,你忘了,阿邦救过你一命。”阿青突然这么说,看着捂着肚子的阿邦,于心不忍;他们一起长大、一起受训、一起同甘共苦。 “那有什么用!他背弃组织,他不认我!”斗六倏地停了下来。 “组织?老大都不晓得逃去哪了。”阿青说。 “我……真的不认识你们,放过我吧。”续岁艰难的说,他一呼吸就痛,大概是伤及内脏了。 “妈的!我就不信你不还手。”斗六发狠的继续挥拳。 一开始听那群带伤的小弟说起,他还不相信。阿邦失踪了那么久,也被组织除名了,没想到一看,居然真的是阿邦,只是,他说他不认识他们。 “干!你回拳呀!你回手呀!你以前打架从来没有输过,干嘛不还手?!还手呀!”斗六把倒在地上的阿邦抓起来又狠揍了几拳。 这时,清柔的声音乍然响起。“续岁,我等公车等好久,我想,我们还是一起坐计程车回家好了。”易如璘突然在暗巷里出现,她那清新的气质和此时此刻的肃杀气氛形成强烈对比。 “小妹妹,他不是续岁,他叫阿邦,他没有名没有姓,他只叫阿邦,你认错人了。”阿青说。 “认不认识,怎么会是由你来说?应该是续岁说的才算数吧。”她走到续岁旁边,他被揍得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续岁,你认识我吗?” 他无声的点头。 “那就对了。是你们认错人,不是我认错人。”她对着阿青甜甜笑着。 这时,斗六用着凶神恶煞般的表情逼近如璘。“小妹妹,我想我们不要争论这种无聊的问题,很晚了,你回家吧,不然等一下要是你遇到什么坏人,我可不能保证喔。” 续岁撑着虚弱的身体想勉强站起来。“拜托,算我求你,不要碰她,你打死我吧,打死我算了。” “干嘛把你打死?你要害他们坐牢,然后我少一个叮咛我吃药的人吗?”然后,如璘对斗六说:“先生,为什么你一直要续岁承认他是阿邦?阿邦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吗?” “阿邦曾经和我、阿青是生死至交,我们一起长大,情同兄弟,但是有一天,这家伙突然失踪了,我想大概是被有钱人给收买,认为我们肮脏,不想再认我们了吧。”斗六看着躺在地上的阿邦。 “你们刚刚的行为确实是肮脏呀。你瞧瞧你把他打成什么样子,还说是生死至交呢。先生,我想,你们真的认错人了,也许他只是长得很像阿邦而已,他真的叫何续岁。之前我刚好也认识一个叫阿邦的人,他差一点没命,应该说,他就要被枪毙了,但是有一天他有了一个重生的机会,能让他免于一死,让他可以有不一样的人生,前提是他要挥别过去的一切。如果是这样,我想他的生死至交应该会谅解的。”她用着无惧的眼神看着斗六和阿青。 静默了一分钟,双方就这样互看着。 之后,阿青走向续岁,把他扶起来,拍拍他的肩。“我明白了。好好珍惜你的新人生吧,我们已经在江湖里了,身不由己。既然你有那个机会,就好好重新做人,好好过我们没过过的人生。”说完,用眼神示意后面的小弟,喝道:“走。” 斗六也跟着走了,他头也不回的说:“记得熬些逐瘀汤来喝,治内伤很好用。七仔和五哥还没被抓到,你小心一点。现在道上都在传他们偷渡到大陆去了,不过上个月有兄弟发现他们人还在台湾。总之,你们小心一点,保重。”语毕,他大声的喊出声,像在昭告什么事似的。“阿邦已经死了!现在你们看到的人叫何续岁。以后谁敢找何续岁的麻烦,就是和我过不去!” 续岁无力地抚着胸,对着他们的背影喊:“阿青、斗六,下辈子我们再当好兄弟吧。保重。” 斗六和阿青领着兄弟们走远了。 剩下续岁和如璘。续岁弯着腰,大掌抚着肚子,仍生气的说:“你……你这个臭小鬼,你要……气死我,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你……”他猛烈一咳,竟咳出血来。 她连忙递手帕给他。“你以为我是你呀。我说过了呀,我身上有卫星导航,而且从刚刚,我的手机就一直开着,福伯一直在线上呢。呆子,要不要和福伯打声招呼?”她甜甜的对着手机说:“福伯,我处理完毕了,你不用报警。我们要回家了,拜拜。” 他又咳了咳,弯着腰斜睨她,气虚得不想和这小鬼争辩。 “他们还会再来找你麻烦吗?”如璘有些担心;再这样下去的话,十条命也不够打。 “不会的,我们是一起长大、一起共患难的,他们……只是舍不得我而已。”他记得阿青十岁了都还在尿床,斗六第一次拿枪就吓哭了,想到那些往事,他心里竟没有任何不堪的感觉,多亏了那两个好兄弟……好兄弟呀,今生再见了。 “他们表达友情的方式满特别的。” “我们这种方式长大的孩子,只会用暴力。斗六打我,只用了五分力,不然我早就被打死了。” “对了,那个逐瘀汤怎么煮呀?我叫刘嫂弄。”她扶着他,一脸认真的说。 “……”他不打算理她,他还在气她刚刚的行为,万一有什么闪失,他怎样都无法原谅自己。 “对了,你刚刚说你宁愿被打死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呀?喂喂喂,是谁说要守护我一辈子的,现在马上就说要被打死,怎么有这么不负责任的人呀。那我咧?谁来保护我,谁来叫我吃药呀?我心脏病发谁来帮我急救?你不要没有尽到责任就想死好不好,我爹地还没做过亏本的生意呢。”她叨叨念念着。 她说,他是她的守护之神,他们要相依相存;而她,却一再用她的智慧化解了一次又一次的危机,甚至还救了他一命,给了他一个新的人生,所以,她才是他生命中的守护之神、幸运之星。 他看着她叨念的神情,在黄昏的日照下,她真有如她的名字一样,像是一块上好的玉,散发出润泽的光采。但愿他真的能守住她如玉般的光采,他的幸运之星。 夕阳下,一个大男孩背着两个书包,身旁的女孩轻轻扶着他……那背影,像极了一对两小无猜的小情侣。 “易如璘?”一群女孩怯生生的喊。 如璘无聊地在走廊上晃走着,从三楼的教室俯瞰操场上的同学正在一二、一二的跑操场呢,她因为有心脏病,所以有免上体育课的权利,只好在一边纳凉。 听到有人在喊她,易如璘一回头,就见到不晓得是哪一班的女同学,她点头示意,“你们好,不用上课吗?”现在是上课时间呢。 “这节是自习课,我们是偷溜出来的。” “喔……那,有什么事吗?” 三五个女孩互相推拉着,终于派出一个为代表。“这个麻烦你帮我们拿给你表哥。”一条手织围巾,两张卡片,一个手工小蛋糕。 “好,我会替你们转交的。” 为首的女孩说:“请他不要难过,如果有困难,大家都是同学,可以互相帮忙。这是我们的一点小心意,请他一定要接纳,请他一定要加油、坚强。”一鼓作气说完后,女孩们就匆匆跑回教室去了,个个脸上都有着少女羞涩的表情。 如璘看着手上的“礼物”,不禁失笑。这家伙,女人缘满好的嘛。 话不知道是怎么传的,总之,现下何续岁在校园中,竟有了一个神秘又凄凉的身世──家破人亡,只剩他一个人自食其力。续岁外表英俊,又长得高人一等,年纪比正常的高一生大上几岁,加上令人同情的身世,所以女人缘好得不得了。 放了学,两人如常的走在回家的路上,他背着两个书包,如璘提着一个小袋子。 “喏,又是你的礼物。她们说,叫你一定要坚强、加油,大家都是同学,如果有困难一定要说出来。”如璘将小袋子递给续岁。 “……”他仍是那无奈的神情。“一群小鬼,偶像剧看太多了。”何时大家才能停止对他那种又怜又爱的关注眼神啊。 “说真的,你也该谈谈恋爱了,不然多可惜。”她一脸认真的说。她绑着马尾,马尾晃呀晃的,空气中尽是她的发香。 “要我和小鬼谈恋爱?我照顾一个小鬼还不够吗?”他冷哼。 “小鬼小鬼的叫,自己还不是小鬼一个,装成熟。”她对着他吐舌头。 然后,续岁从书包中拿出三封信,递给如璘。“这是你的。” 一打开,是情书。 “哇!情书耶,我没有收过情书。”她一脸开心,笑容甜得出水。 “高兴成这样。我看那群家伙眼光一定有问题。”他不怀好意地说。 “何续岁……你这个……咳、咳、咳。”这时刚好起了风,如璘正打算回嘴,却不争气的咳起来了。 续岁连忙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披在她身上,然后把女同学送的围巾围在她脖子上。 秋末,学校还没有换季,维兴中学的制服十分的贵族,蓝底黑格纹的苏格兰裙,配上黑色背心,颈上一个可爱的小蝴蝶结,是既有朝气又显优雅的学生制服。 续岁微微皱着眉。“你的裙子怎么这么短?” “我裙子短?”膝上两公分叫短?“喂,你怎么把人家织给你的围巾围在我脖子上,这是人家的心意耶。”她连忙把围巾拿下来。 他则重新帮她把围巾围好。“围巾的功用就是取暖,给谁围有差吗?而且我又不冷。东西是要拿来用的,谁有需要就谁用。”他揉揉她的发。 “喔……”怎么感觉他说得满有道理的,却又……怪怪的。 “对了,你打算跳级?” 续岁的功课向来很好,一直保持在全校前三名,而她就维持在全校前十名。功课上,她并没有认真去念,考试也没有认真考,因为她都学过了;考试前,也没见她好好念过书,所以她是名副其实的快乐学生,每天上学就是交朋友,笑笑闹闹的,想补足以前没过过的学校生活;只是,续岁有一点啰嗦,有时候会跟在她旁边碎碎念念:“注意你的身体,不能这个……不能那个,身体又不是很好。”总之念个不停就是了。 续岁点点头。“我打算把高中三年缩短成一年半,再参加大学联考。” “为什么?”她不懂,续岁拚了命的念书是为了什么?以他的资质,跳级根本不成问题,但她就是希望他能稍稍喘口气,偶尔享受一下人生。 “我已经慢很多年了,而且早点完成学业也比较好。” 她点点头。“别把自己逼那么紧,你没过过正常的学生生活,应该交些朋友,假日出去玩,不要老是念书。”不然就是看顾着她,不过这句话她只能在心里说。 “早点完成学业,才能早点做事,也才能早点回报老爷什么,我现在什么也不能做。” 易如璘翻翻白眼,心想,又来那套奴性说法了。 “我不像你天生聪明,是个天才少女。所以我只能加倍努力。” “续岁,你误会我了。所谓的天才,是别人讲的,我根本不是什么天才少女。以前我身体没那么好,不能出门,所以只能看书;一般学生该做的事、该体验的事,我都不能做,我只好从书中寻找快乐。我念书的时间比你们长,越级学习不是因为我天才,而是我喜欢念书罢了,只能说我不笨,反应还算快,但我从来就不是天才;天才是孤寂的,几十万人才可能出那么一个。而且天才的同伴那么少,我一点都不想当天才,也不想被称作天才。”其实续岁失学多年,功课还能这么好,她才觉得他是天才呢。 “啊……公车走了!”如璘说着说着,发现公车竟驶远了。 “之前老爷一直说要叫司机载你上学,如果你不要拒绝,就不用一天到晚等公车了。”他是无所谓,但是让如璘挤公车,他就觉得万分不妥。 “当学生就是这样呀,挤公车很好呀。”她笑咪咪的回答。“不如我们去追公车。”那天听喜儿说她赶公车的经验就觉得很有趣。 “你又不能跑。”一针见血,打破她的幻想。 “说的也是。”她低着头,有些失落。 不忍见她失落,他突然提议:“我抱着你好了,我替你跑,这样你也算是追过公车了,也有跑步的感觉。” “嗄……这样好吗?”有一点心动,但那样的话,续岁会很累吧? 他横抱起她,就往公车行驶的方向跑。 风呼呼的吹,他跑步的律动也震动着她,她可以感受到续岁的双腿稳健的踏出每一步,甚至能感受到续岁因跑步而急促跳动的心跳声。 原来,这就是跑步的感觉。 场景拉远。傍晚时分,一个气喘吁吁的男孩背着两个书包、流着汗,抱着一个女孩跑步追赶公车。 他们当然没追到公车,但听到女孩的笑声,那欢乐的咯咯声,就像是快乐的小喜雀似。 远远地,还听得到大男孩边喘边碎碎念:“喂,不要得意忘形,小心笑到心脏病发。” “你好啰嗦哟……”还是笑个不停。“何续岁,我陪你跳级好了……我一个人念多无趣,有谁会像你一样抱着我跑步啊。”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是她在陪他。 于是,他决定,这一辈子,只要能让女孩快乐、欢笑的事,他都会不计一切去做,只为博得她嫣然一笑。 第五章 一年半后。 何续岁忍了两天,终于还是来了。他敲了敲门后,便迫不及待地打开门。 将近两年的时间,他很少离开她,不管再忙再累,都会硬挤出一点时间,他陪着她,她陪着他。这是第一次他离开她这么久。 大学入学考的前一天,如璘猝然心跳急促,紧急送医急救。 她气若游丝的说:“岁,你要好好的考,别跟来了,我会好好的,不要为了我影响你的考试。答应我,你要好好考。” 他无声的点头。 第一次,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替她受苦、替她挨刀、替她疼痛。 待房门一开,就见她笑得灿烂。“岁,你来了。” 如璘的单人病房里出现了另一个人,何续岁早在门外时就听到他宏亮的声音了,他的声音仿佛有着无限生命力,一字一句,都带着阳光和活力。 “岁,这是方宇翔,他和我从小就认识唷。” “宇翔,这是续岁,他是我的……”如璘正想着一个比较适合的称呼来形容她和续岁的关系。 “保镳。”续岁替如璘接了下去。 如璘则怪怪的看了续岁一眼。 一旁的方宇翔看出了他们之间的怪异,便兀自说起话来,想化解尴尬的气氛。 “对呀,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从小就同甘共苦的一起吃药打针。”方宇翔一边说一边带着生动的表情,好似真的很痛苦。 “你哪有这么严重。看你现在声音都比别人大,至少你这次进医院是因为不要命的飙车,而不是心脏出毛病。”如璘故意糗着宇翔,两人从小就是先天性心脏病病童,只是宇翔患的是动脉管未闭锁症比较好处理,前后动了三次手术,之后就能正常发育、长大,现在可是气血通红,高壮得不像曾经是一个心脏病病童。 “你倒是愈大愈伶牙俐齿了喔。”说完,还捏捏如璘的脸颊。 方宇翔大如璘三岁,从小就喜欢以哥哥自居。 两人如此无碍的相处,何续岁全看在眼里,让他原本急热的心情顿时冷却不少。 他替自己找了张椅子,默默的削着苹果──如璘最喜欢的水果。 方宇翔敏感的感觉到气氛怪怪的──那个保镳的眼神不大对,像是把他当成了贼。他知道易家家大业大,如璘确实需要一个保镳来保护她的安全,只是,这个保镳感觉起来不太友善……他不是不会看人脸色,所以决定早早闪人。 “小璘,我改天再来看你,自己保重。” “你也是。石膏早点拆喔。” 说完,方宇翔就走了。 这时如璘才发现续岁的脸色不大对。“岁,你心情不好?” 自从易家买下续岁的那一天起,续岁的个性就变得很压抑,而且他对自己要求极为严苛,只有在面对她时,才会展露性格中比较真实的一面,但在外人面前,他向来冷酷得让人不想亲近。 “没。” 那一定就是心情不好了。通常他的回答越是简短,就代表他心里有事。会是什么事呢?考得不好吗?续岁自我要求这么高,若是考不好,他一定会很难过。 想到这,她就不敢提考试的事了。“外面天气好好,我们出去走走好吗?” “不好。你才刚病发,而且太太要你在医院多住一个礼拜。” “一个礼拜?我妈咪什么时候说的?”她愁眉苦脸的。 “刚刚我出门时,太太特地跟我说的。你不用打电话问了,因为太太已经赶着去美国陪老爷开会。” “……”她最讨厌住院了。 “我带了你最喜欢的音乐和书。”还是不忍看她愁眉苦脸。 “是吗?快拿来。”笑容恢复了。 他无言的把书和cd拿了出来,看她一脸餍足的翻着书,他则在一旁将苹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一块一块的喂她。 “岁……你不要一直陪着我。”她顺手接过续岁递来的苹果。“考完了,应该要去狂欢呀。我有书看就可以了,你去狂欢吧。” “我不想狂欢。” “那你想干嘛?”续岁的压力持续了一年半,每天逼自己和时间赛跑,够累了,考完了还来陪她这个病人干嘛? “帮你削苹果。” “厚……你真无聊,无聊死了。”明明是年轻人,却像个老头似的。 吃了最后一口苹果。“我吃完了,你别陪我了,我很好,看要去哪玩,去吧,晚上叫刘嫂来陪我就可以了。” 何续岁睨了她一眼,换了一个坐姿。“管好你自己就好了。”拿了本书,兀自看了起来。 结果,他陪着她,在医院住了一个礼拜。 宁静的下午,易如璘大腿上摆着书,不过显然心思并不在书上。她看了看时钟,睨了坐在一旁的续岁一眼。 和续岁一起高中毕业后,她又回头继续准备考她的中文研究所,终日和中国文学史、文字学、声韵学为伍。 终于,她耐性没了。何时他才要说呢,她可是很着急的。 “岁?”她试探性的问。 “嗯……”他手捧着书,顺着翻了一页,不过耳朵可是很专注地在聆听如璘说话。 “今天放榜了。” “我晓得。”很平淡的回答,好似他之前的努力不算什么。 “那你怎么没说什么?”她觉得很不可思议,他居然表现得这么无所谓。 “老爷晓得了,我们早上通过电话。”仍是低头看书。 “那你考上哪?”第一个知道的居然不是她,她有一点……恼! “台大医学系。”又翻了一页,双眼直直看着书。 “医学系……”她大喊,重复他的话。 “嗯……”他看了她一眼,对她的反应反倒有些惊讶。 “你不是怕血?”她记得续岁说过他怕血,怕血怎么当医生?而且这家伙考得很好嘛,那天干嘛臭脸啊。 “任何事情都可以训练。”他抬眼,很认真的说。 “真奢侈。我竟然有一个医生保镳。”说完,如璘一把抢过他的书。“何续岁,你不要那么无聊,为了我去念医学院,你是嫌时间太多吗!” 想来想去,还能为了什么。续岁爱干净、怕血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就连牛排他都要吃全熟,这种人要去念医学院? “你别无聊乱想一通。”他拿回书,冷静的坐回位子上。 “续岁,你何时才能为自己活?不要全为了我,连我自己都不晓得什么时候会没命,你念什么都没有用!上天要我走,我就得走,但你要做能让自己快乐、想做的事情呀,这样我才放得下心。”她大声的说。 “你不要说什么走不走的,我不想听。而且我正在做我想做的事情、能让我快乐的事情。”他看着她的眼,眼神再笃定不过了。 当个医生,至少不会在她发病的时候只能干着急。要嘛,他就当一个能拯救她的人,不用将她的生命交到别人手上。 让她活下去,是他的责任。 之后。 续岁每天吃牛排,而且只吃五分熟;一切下去,血不停的冒出来。懂得吃的人,说那是汁多味美;怕血的人一看,那叫血肉模糊。 看得出来续岁吞得很勉强,却硬生生吃了一个月的五分熟牛排,到最后连刘嫂都不想再煎牛排了。 暑假,续岁自愿去医院急诊室当义工,每天看一堆急诊病患,断腿的、撞破头的、甚至手指割到、气喘病发的,这样的日子,经过了两个月,每天回来,续岁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甚至有一点发白。 “续岁,明天别去当义工了,有些事,是练习再久也没有用的。”她特意提出来说,想说服他转系。 他不依。依然每天去当义工。有一天,他回来时,自信满满的说:“我今天帮一个孕妇接生,她来不及送去妇科,就在急诊室产下一子,全身血淋淋的,是我接住小孩的。”顿了一秒,他说:“有些能力确实是天生的,但是后天的努力也很重要,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拗不过续岁,她选择另一种方式和续岁相处。已经有够多人为她的生命所牵绊了,实在不需要再多加一个何续岁,所以她必须先离开,续岁才会懂得为自己而活。 一开学,续岁的功课就十分忙碌,加上自我要求高,所以又回复到像以前一样,念书念得很拚命,但仍是会抽出空陪如璘看书、吃饭、练琴。 回到家,续岁习惯性的到书房找如璘。 “我今天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不用来陪我,和同学出去玩,或是回房念书都好。”第一次,她拒绝续岁的陪伴。 第二天,琴室。 曲子弹了一半,就看到续岁微笑的进门,她骤然停手,面无表情的走回房间。 第三天,餐厅。 “我今天不想去餐厅吃饭,请刘嫂拿到我书房来。” “我陪你在书房吃饭。” “不用,我想一个人。” “记得蔬菜多吃一点,不要挑食。”续岁说。 他无言的帮她把饭菜拿到书房,将房门轻轻关上,驻足了一分钟,才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 第四天,假日。 通常续岁会带她去郊外走走,有时候骑脚踏车,有时候在附近的街道漫步,两人一前一后,不管欢笑或是难过,他始终在一步的距离内。 续岁敲了敲如璘的房门,在门口说: “今天天气好,阳光不强,我们出去走一走。上次你说想去九份吃芋圆,今天去怎么样?”顺便可以去金瓜石,如璘喜欢有历史古迹的地方。 如璘开门,说:“不用。你和你同学出去呀,大学里应该有新同学吧,约新同学出去呀,我和宇翔约好要去看电影。” “我送你去。”他急急的说。 “不用。宇翔会开车来,等一下他会来接我。” 之后,他用着警告的口吻告诉方宇翔,时速不准超过八十,十点前要送如璘回来。 方宇翔一边开车一边说:“你的保镳的责任感超重,他刚刚看我的眼神,好像我会把你怎么样似的。” “他就是那样呀,喜欢把自己当成忠心耿耿的奴隶,劝都劝不听。” “他真的只是保镳?”怎么感觉有一种说不出的占有欲? “是呀,不然呢?”还能是什么? “没事。”方宇翔找到一个停车位,兴奋的停了进去。一哈,真幸运,这附近停车位一位难求。” 过马路的时候,只剩下十五秒,方宇翔拉着如璘说:“快!剩十五秒了。”小跑步的过了马路。 看电影前,方宇翔递了一大桶爆米花和大杯可乐给如璘,咧嘴一笑说:“看电影的基本配备。” 瞬间,一个高大的身影闪出,将爆米花和可乐拿走,冷冷的说:“她不能吃高甜分和油炸的东西。还有,不要带着她跑来跑去,她心脏不好。” “续岁……”如璘惊得看着此刻出现在眼前的人,口气有着气恼和惊讶。 他这是在干嘛!她有那么脆弱不堪吗?连出个门他都要跟,会不会太尽责了?如璘在心里这么想。 方宇翔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突然冒出来的“保镳”。“我知道了。不好意思,我没有注意到。” 气氛一时僵在那。续岁拿出保温水壶和保鲜盒递给如璘,说:“刘嫂早上弄了桂枝人参汤,我请她人参少放一点。还有,看电影可以吃水果,不要吃垃圾食物。”说完,看了看手表。“电影快开始了,进去吧,结束时我会来接你。” 一旁的方宇翔好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似,频频说:“不好意思,是我疏忽了,下次会注意。”然后不停的鞠躬道歉。 一直到和如璘走进电影院里,方宇翔才又小声的说:“他真的只是保镳?”他的举动实在像极了吃醋的男朋友。 电影结束,如璘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满脑子都是续岁的身影,她觉得自己像是长不大的小孩,让续岁永远保护着。 方宇翔是粗心了点,走路的时候不会等她,车里放的音乐也很吵──重金属摇滚乐,让她下车的时候有一种头重脚轻的感觉。 续岁的车上,永远只放轻柔的古典乐,每一张cd都是她喜欢的;走路的时候,他永远跟在她身后,总是让她很有安全感。 续岁说他习惯快走,所以他要走在她后面,以免她跟不上他;她走路时习惯东张西望,而续岁永远配合着她,走走停停,一路上好默契的东说西说。 老实说,和续岁在一起的确舒服多了,也比较自在;续岁了解她的一举一动,只要她一个眼神,续岁马上就能知道她需要什么或讨厌什么。 和方宇翔在一起,虽然有趣,但他粗心大意的,反倒要她帮他注意东、注意西的;而且也谈不上是十分熟稔的朋友,只要一不讲话,就会陷入漫天的尴尬;所以方宇翔一旦讲个不停,她也就应付得头痛不已。 第一次和续岁以外的男人单独出游,的确是个糟糕的经验,但她仍渴望看看外面的世界,不要只局限在易家的生活、续岁的陪伴以及无数的书本,如果有其它的可能性,她都希望去体验。 她不想永远被保护,哪怕她的生命是短暂的。 看完电影,上了续岁的车,如璘一迳的沉默,不为他今天的行为下任何注解。 和方宇翔挥手道再见时,还可以在他脸上看到一些狼狈,仿佛这是一个很糟糕的约会;但他脸上不拘小节的笑容让如璘放心不少,就怕少了这个朋友。 方宇翔展开大大的笑容说:“保镳先生,以后我会注意的,可别给小璘禁足喔。我粗心大意的,忘记我和她都曾经是病人,不过我脱离那种情形很久了,以后我会好好照顾她的。”临走前,方宇翔这么说。 续岁冷着一张脸,点点头,就将车开走了,留下一脸古怪和满心疑问的方宇翔。这个疑问在他脑海盘旋很久了。“他真的……只是个保镳吗?”他搔搔头。无解。 车里,放着如璘最喜欢的舒伯特奏鸣曲;他意外现身,虽然让她有些不高兴,但和他在一起确实是最自在、舒适的。 “饿了吗?”他看着前面的路况。 她摇摇头。 等红灯的时候,他拿出另一个保温壶,倒奸水,拿出一包药说:“吃药了,小姐。” “我不想吃。”向来爱惜生命的她,突然想任性一下。 绿灯了,他将水放在一旁,将车开到路旁,然后熄火。 “你干嘛?开车呀。”她一脸费解的看着他。 “等你吃完药,我再开车。”他将水和药包再递给她,然后闲闲的注视着前方,就等着她吃完药。 没想到续岁会来这招,如璘气得想开车门离开,也不管自己对这里的略熟不熟;她试着打开车门,却发现,车门是锁着的。 “打开。”她第一次用命令口气。 “现在车子多,出去很危险。你吃完药,看要去哪,我都会载你去。”他有条不紊的说。 “要是我不吃呢?”她觉得自己像个任性的小孩,却憋不住这口气,让她脱口说出这么任性的话。 “我们就一直在车上,看你什么时候想吃药。” 她气得不想理他,头转向窗外,就是不看他。僵持了三十分钟后,她竟打起了瞌睡。 “小姐?” “嗯……”她打了一个呵欠,好想回家睡觉。 他无声的又拿出药包和水递给她。 她只好很没出息的……吃了。 之后续岁立刻开车载她回家。上楼的时候,是他抱着已经昏昏欲睡的如璘进房间,帮她盖好被子,完成一日保镳的责任。 往后的日子,续岁维持着一贯照顾、守护的角色,而如璘仍是对他爱理不理的,常叫他出去玩、体验生活,不要陪她。 有了上次的经验,她再也不想和其他人出门了;加上她认识的人其实有限,给别人添麻烦,她自己也难受,于是干脆就照着以前的模式生活,反正她已经习惯一个人了。 这天,易如璘在书房画着素描、听古典乐,一脸的自得其乐。 何续岁站在书房前,敲了敲门。“小姐,吃饭了。”一个月了,她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他揉揉眉心,烦恼着。 “知道了。你先吃,晚上我饿了,会叫刘嫂拿来我房间。如果你有事,就去忙吧,不用担心我。”房门仍是没开。 “那……我和同学出去吃饭,班上有聚会。”他在门外这么说。 房门立刻打开了,露出她小巧的脸,如弯月般的眼。“那你快去呀,要玩多晚都没有关系,我爹地和妈咪在越南讨论新厂的事,晚上我帮你接电话,我会说你在洗澡,反正不用担心,我会罩你的。”易庆扬夫妇忙碌得常要当空中飞人,但每晚都会和续岁通电话,主要是关心如璘的生活状况。 “我……那我去了,别忘了吃药。”说完便转身离去,那背影,让如璘突然觉得……很孤单。 随即,她又推翻自己的想法。续岁是和新同学去聚餐,怎么会孤单。也许是他压抑了太久,还没学会怎么放松。 如璘打开窗户,对着已在门外的续岁大喊:“好好玩喔!”然后挥挥手,笑容甜得像天使。 然而,续岁显然没把心放在聚会上,每隔一个小时就会打一通电话。 八点。“小姐,你吃药了吗?” “吃了吃了。你好好玩吧。”易如璘一边看电视一边回答。 九点。“小姐,你……在干嘛?” 易如璘深深吸了一口气。“在练琴。你好好玩,不用一直打电话,我会照顾自己。” 十点。“小姐,你要睡了吗?” “……还没有,我还不想睡,但再过半小时,就想睡了,请你不要再打电话了,好好的玩。你现在在哪?”易如璘听得出来他们在ktv里唱歌,声音很嘈杂。 “我和同学在ktv唱歌,等一下他们还想去pub跳舞。” “跳舞?”如璘羡慕的口气。“那你也跟着去呀,回来再告诉我好不好玩。” “……我不太想去。”他只想陪她。 “厚,不管,你一定要去,回来再告诉我pub里放什么音乐、跳什么舞。还有,不要再打电话给我了,我又不是老妈子,你也不是乖儿子,好好的玩。”说完,易如璘就挂断电话了。 续岁无言的看着手机,远处传来同学的声音,“何续岁,你一个晚上要打几通电话!你够平安的啦,快来唱歌。” 开学三个月了,只有续岁和同学还不熟,老是独来独往,下了课就回家,很少和同学交流,这次是班代邀约的,有点半强迫性质,班上同学都出席了。 回到位子上,班上的男同学唱着震耳欲聋的歌,一群人摇头晃脑的,很有青春的气息。 “志明心情有影寒 春娇你哪无要和我播 听着同学唱的歌词,像是呼应着他的心情。这出电影,已经失去重心了,她不再配合他了,那他又要如何演下去?何续岁少了易如璘,这出戏,就没戏唱了。一个人的戏要如何演完?无论怎么演,都是苦涩和孤独呀。 他一个人喝着啤酒,安静的看着大家狂欢,连女同学凑近他他都不知道。“何续岁,你心情不好吗?” 他看了女同学一眼。她叫什么来着,他全无印象,但她笑起来有着可爱的梨涡,让他想起如璘。 “对不起,你是……”他一脸尴尬。 “我是成洁,是副班代,登记出缺勤的,你居然不认识我。你是不打算跷任何课吗?居然不来巴结我。”成洁笑说着。 念医学院的男同学通常都戴眼镜,只有何续岁没戴;他俊朗又高大的身影马上就风迷了整个校园;不说将来是个医生了,人长得那么好看,连别系的女同学都知道医学系有一个帅哥型男何续岁。 只有续岁不知道自己已成为众所瞩目的焦点,每天一下课,仍是连忙回家。 成洁气质清新,不知不觉中,他将成洁拿来和如璘相比。成洁自然没有如璘好看,但她谈吐自信,脸上总是带笑,和如璘感觉起来很像。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向来不喜欢亲近人的续岁,也觉得和成洁聊天很有趣;她也是聪明的女孩,自信又大方。 后来一群人去pub跳舞,何续岁一个人坐在吧台,看他们一群人跳舞跳得忘我。 “你不下去跳吗?活动活动。”成洁问。 续岁摇摇头,酒一杯一杯的灌。 台北有哪家pub他没去过。他以前甚至还要当药头卖大麻、k他命、摇头丸,想来如璘是忘了他曾来自哪里。再如何五光十色、堕落沉沦的生活形式他都见识过。 人只要经历过靡烂、堕落的生活,再归于平淡,心就会趋于平静;心平静了,再大的狂风骤雨,也掀不起一丝涟漪。 凌晨两点,急促的门铃声吵醒了如璘。 门一开,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斯文男孩说:“不好意思,他喝醉了。”男孩很不好意思的看着如璘,惊讶于何续岁家里竟这么有钱,还有一个这么美丽的妹妹。“可能会吐喔,他完全没意识了。” “谢谢你,麻烦你了。”如璘对着男孩说。 “那我先走了。”临走前,还不忘再看一眼如璘。心想,如果世上真有精灵的话,那何续岁的妹妹大概可称作人间精灵了吧。 唉,怎么有人这么好命,兄妹都这么好看,家里又有钱到有前庭花园。男同学有一点羡慕,回头看了一眼易家大门,随即发动机车,骑远了。 “福伯,你可以把续岁抬上去吗?”如璘见福伯一副吃力的模样,知道背喝醉了的人最吃力了。 “可以的。”福伯将续岁抬到他的房间。“小姐,你去睡吧,我来照顾他,看来他可能会吐一个晚上。” “没关系的,我和你一起照顾他。”如璘拿着热毛巾帮续岁擦脸,等待预期中的呕吐。 结果,何续岁只是翻了翻身,就睡得不省人事了。 “福伯,我想我们多虑了,他没有吐,也没有不舒服,你先去睡吧,有什么事,我在隔壁,如果他不舒服,我再叫你。” 两人折腾到半夜。如璘回房后睡没多久,就听见续岁痛苦的呻吟声。 她赶紧折回;以往,总是他照顾她。她笑了笑。 他白着一张脸,嘴里念念有词的,“我要喝水。” 如璘连忙倒了一杯水给他,喝没几口,就像是要呕吐的样子。 吐吐醒醒的,本来苍白的脸,慢慢恢复了红润。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喝酒。”如璘念着。 “小姐、小姐……”他迷乱的呓语着,“为什么……为什么……”说着说者,如璘居然发现续岁眼眶里似有泪水。 “续岁,你说什么,再说一次,我听不清楚,什么东西为什么呀?” “小姐……”他忽然张开眼,看了如璘一眼。“你是谁?长得好像小姐……”接着又迳自胡言乱语起来,“为什么要改变?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陪你?为什么……明明,我就是来守护你的,为什么……为什么……” “小姐,我喜欢你,好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我爱你呀,不要再不理我了,我做错了什么吗?我只有你了,这世界上,我只剩下你了……为什么不能和以前一样……” 如璘的脸发烫了起来,原本扶着续岁的手变得有些僵硬;她的脸,也和续岁一样,赧红成一片。 续岁喜欢她? 她从来就不曾想过这方面的事。十六岁那年,续岁保全了她的性命和安全,而她给了续岁一个新人生。 接下来,她的人生就再也不孤单,因为有续岁陪着她,而她也喜欢陪着续岁;她最自在、快乐的时间都是和续岁相处在一起时,甚至爹地、妈咪都没有续岁了解她的多。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关系已转变成……她像是含苞待放的花朵,有一天,突然绽放开来,然后散发出醉人的花香。 她还不懂得爱情,她只知道,续岁在她的生命中,占着极重要的位置;关于情爱,与其说她不懂,不如说她根本不敢去碰。 她像个旁观者,冷静地看着周围的人欢喜、忧伤;她似懂非懂的,只知道那一块领域,是她这辈子都无法去碰触的。 她连自己的生命都无法掌握,又如何去掌握一段感情?又何苦去牵制另一个人的人生。 她蹲了下来,看着因酒醉而皱着脸、表情痛苦的续岁。 “续岁,我不知道这样做会伤害你,对不起……我们不要改变,我不会再改变我们的相处方式了,我们要相依相存的。但是,不要喜欢我,找个健康的女孩爱吧。”她将他皱着的眉抚平。 如璘轻轻的将门关上,脸还是红得发烫。不是没有收过情书,不是没有被告白过,但如果那个人是续岁,就怎么想怎么怪异,她和续岁……是地万万没有想过约结台冱。 第六章 他感觉自己躺在暖暖的云朵里,阳光温温的洒在他脸上。 然后,软软的羽毛不停地、来回地在他脸上拂过,轻柔地吹拂过他的肌肤……这是……这里是天堂吗? 然后,那绵软的羽毛开始恶作剧似的不停在他鼻间拂过来又拂过去,柔柔痒痒的,他伸手去抓── 手被一只细嫩温热的手给抓住,一个温恬的声音说:“续岁,你到底要睡到什么时候?”他仍是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处,那是……天使的声音吗? 何续岁张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环境,窗帘大开,伴着阵阵轻风,蓝色窗帘婆娑起舞,温适的阳光洒了进来,床旁的易如璘一脸调皮的拿着羽毛来回的在他脸上拂动。 他坐了起来,发觉头有点痛,用力抱着头。“噢……我的头。” “知道痛了喔。”她手插腰,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然后递给他一杯牛奶。“喏,喝完它,刘嫂说可以解酒。” 他疑惑的看着她,怎么今天……恢复了?就像以前一样。 何续岁自然是开心不已,不觉露出这一个多月来最开怀的微笑。“吃药了没?” “一大早就叫我吃药,你烦不烦。”她状似不耐烦,随即又绽开笑容说:“吃了啦,管家公。” 他揉揉她的发,像以前一样用着宠溺的口吻说:“想不想出去走走?”好久没和她出去走走了。 “你不是有课?”如璘说。 “那堂课不重要,是营养学分。”他起床,伸伸懒腰,并没有太多宿醉的不适。“等我一下,我去洗个澡。”他脚步轻快的跑进浴室。 没过几分钟,他就洗好了,精神奕奕的,一点都看不出来他昨夜又晕又吐的。 像往常一样,他们骑着脚踏车,在附近的公园玩耍。 一切,就像以前一样──他依然守护着她,回到了以往的日子。下了课,他陪她练琴,两人一起念书、一起看电视,陪伴彼此。 何续岁坐在书桌前专心念书,一旁的易如璘舒服的坐躺在沙发上,懒洋洋的看着杜斯妥也夫斯基的《罪与罚》。 “好闷喔,这本书。”她伸伸懒腰。 何续岁埋首书堆中。“你不是要准备中文所的考试?还在看闲书。” 她耸耸肩。“偶尔看看闲书也不错。”然后,她凑到续岁身旁说:“改天帮我借几本言情小说。” “言情小说?”他抬眉看她。“为什么忽然想看?” “没有为什么呀,觉得有趣。一天到晚看生硬的书也闷,借几本可歌可泣的爱情书来看看也不错。” “那你中文所的考试呢?” “就……慢慢准备。”她一脸笑嘻嘻。 没过几天,续岁真的帮她借了几本言情小说来。 老地点,他和她窝在书房里看书。 “嗯耶……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她……天呀,他亲她的嘴巴,噢……还有舌头。”易如璘一边看一边怪叫。 何续岁放下书本,好奇的随手拿起一本言情小说来看。 “在他不断的诱哄劝说下,终于,他进入她了,耳边传来她的尖叫声,她用力的拍打他,泪流不止;他仍旧奋力的不停冲刺,嘴里不断的念着:宝贝,我爱你,再一下下就好……” 何续岁整张脸胀得赤红,他……怎么会借这种小说给如璘看!这不是言情小说,是色情小说吧,没什么内容,整本书里充满了爱欲的动作画面。 “这个不适合你看。”他抽走她手上的小说。 “为什么?满刺激的耶。”她硬抢回来。 “反正就是不准看。看这个……对身心健康不好。”他硬拗的说起道理来。 突然,她一脸暧来的说:“续岁,你有看过a片吗?” 他选择不理会,回头去看自己的书;但如璘不死心,将他的脸转过来面对着她,认真的问:“续岁,你有没有看过嘛。” “有啦……”真枪实弹的他都看过,以前……他亲眼看过老大们如何蹂躏、强暴无辜少女。 甩甩头,他不愿再想起,于是认真的回答如璘:“那个都是假的,做戏的成分居多。而且,在学校男同学都会互相借来借去,很平常的,但我成年了,所以有辨别是非的能力。”意思就是,他的身心已经成熟了,看 “喔……”她乖乖的没再问什么,这让续岁松了一口气。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永远都在他的保护下,不受外界的影响,保持她纯洁的赤子之心。 “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如璘突然提议。 续岁看着窗外,天色有些暗了。“这样好吗?”他犹豫着。晚上出门不太安全,她有被绑架过的经验,所以他一直很小心的保护着她,一入夜就尽量不带她出门。 “没关系啦,我们很少晚上散步,去走走好了。”她兴趣未减。 实在拗不过她,他只好答应。他们走在常走的郊道上,不远处,就是公园了,白天时,他们常骑脚踏车在公园里晃。 如璘躺在草地上看着夜空上的满月。“岁,你看,今天的月亮很圆。” 续岁也跟着躺在草地上,以手为枕,跟着仰望夜空。“初一、十五都会月圆呀。”他倒觉得没什么。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她呢喃的诉说。 “你又在想什么了?”如璘就是多愁善感。 “没什么,只是觉得人生很无常罢了。”突然,她起身说:“岁,我可以躺在你胸前吗?我想听心跳声。” 续岁当然依着她,两人静静的躺在草地上,他轻拥着她,让她轻轻靠在他胸前,让他有一种他们是恋人的错觉。 “岁,你的心跳声好快喔,咚咚咚的,正常人的心跳一分钟七十二下左右,我刚刚算过了,你一分钟一百下呢。”她抬头看着他。 “岁……你有喜欢的人吗?”如璘又问。 “没有。”他沉沉的说,大手轻抚她如丝的发。 “岁,那你喜欢我吗?”如璘蓦地从他怀里坐起,看着他的脸,认真的问。 “喜欢。”他没有看她,眼神静静的对着夜空。 “有多喜欢?” “很喜欢、很喜欢,守护之神的爱是无限的。”他心跳如擂鼓,若是如璘这时再来听他的心跳声,恐怕就不止一百下了。 “喔……”如璘抱着膝。“那男女的那种喜欢呢?有没有一点点呢?” 他将食指和拇指黏合。“有……有一点点。” “还好只有一点点。”她突然笑着说:“续岁,你千万不要喜欢我喔。”她用叮咛的口吻认真说着。 “为什么?”他坐起身,认真的问。 是他配不上她吗?他早就知道自己配不上她了,她是小姐,他要守护的人,不管他改叫什么名字,他都曾有一段邪恶的过去,他任何逾矩的情感,都像是在亵渎她;他不配,他知道,却始终控制不了。 “好险你只有一点点喜欢我。”她笑着回比手势,一点点的手势。“续岁,你要找一个健康的女孩爱,我没办法生小孩,不能跑跳,不能做很多很多的事情,甚至不能陪你很久;你的生命还有很多的可能性,而我只能被框住,框在我这个破烂的身躯里,而你不一样。”她低下头,看着地上。 他在心里拚命的喊:我不在乎、我不在乎…… 却是一句都说不出口。 他何尝不是被框限住。他的爱,只能隐藏在他的灵魂里,所思、所念、所感,都只能压抑住,无法倾泻而出。对她的情感,始终被压抑在深不见底的湖里,稍不注意,就会泛滥成灾…… “续岁,找个女孩爱吧。我没能爱、不能爱,我的生命中有太多不确定性了,像不定时炸弹;你不一样,我希望你可以多一点自己的生活,我羡慕你,好羡慕你,所以你要过得很精采。看你过得精采,我才会快乐。不要再为我而活了,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往后我一走,什么都没能为你留下,你也没有必要留在易家,那时你要怎么办?所以,做你喜欢做的事情,找个能真正陪你的人,好好的在一起。往后,如果我不幸的刚好升天了,我才能放下心来。”她似乎想趁早厘清一些事情,像是在交代些什么似的。 早在她十六岁那年,她就喜欢用大人的口吻说着看似不成熟、却又让人不得不相信、不得不遵从的道理。 “岁……我也好喜欢你。我喜欢你的陪伴,不管你以前是阿邦,还是现在叫何续岁,我都认为你是上天给我的恩赐,派来陪伴我的守护之神。好好的去过你的生活,找到一个爱你的女孩,好好去爱,别让我放心不下,可以答应我吗?” “可以。”他偏过头下看她。从来,他就不曾拒绝过她任何一件事。 意思够清楚了,她不要他的爱。不知道她为何会突然提出这种要求,但,他的命是她的,她要如何安排他的人生,他都只有点头的份。 他的命,是她的。 他的心,也是她的。 凉凉的风吹来,他连忙拿起外套为她披上。 “行了,我热死了,老把我当病人。”她笑着把外套拿下来。“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呢?”她突然感到好奇。 “大概是喜欢笑、聪明的吧。”一时他也说不清楚。 “好笼统喔。”她偏着头想了一下。“反正你交女朋友了一定要带回来给我看看,我想看看是谁把我守护神的心带走了。” 他轻轻一叹,点头答应。 不可能的,心就那么一颗,给了她,要是再给了别人,不就分成两半了,那他要如何活下去?不管上天下地,他都只能陪着她。 既是她的守护之神,守护的就是永世,不管是升天或是在人间。 升上五年级后,医学系的功课压力就愈来愈重。好不容易终于考完期中考,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续岁,等一下去看电影如何?”成洁叫住步出教室的续岁。 续岁看了一下手表。“我要先接如璘回家。” 在外人面前,他叫她如璘;回到家、四下无人时,称呼立刻换成小姐。如璘总笑他像开关,从没失误过,也厌烦他小姐小姐的叫。 成洁脸上写着失望。“那等你送她回家后呢?可以出来看电影吗?” “嗯……我再看看。”他又看了一下手表。如璘是他们学校中文系的助教,之前顺利考上他们学校的中文所,毕业后刚好找到轻松的助教工作,因工作量不大,她的身体也在何续岁的细心照顾下一直调养得不错,因而易庆扬才同意让女儿出来工作。 如璘下班的时间和他考完试的时间差了一个小时,他想,她一定等很久了。 “岁。”如璘拍了下何续岁的肩,她在教室外等了好一会了。 续岁绽开笑容。“等很久了吗?” “不会。”然后瞥到一旁的成洁。“你们有约吗?” 成洁立刻不好意思的说:“没有。本来考完大家要一起去看电影的,我刚刚约了续岁,但他说要先载你回家,所以我们就自己去喽。” “这样呀。那你们去看电影呀,我请福伯来载我就可以了,不然爹地最近又要出国了,司机也没事。”她笑着推着续岁说:“岁,刚考完试,去看看电影也不错,轻松一下。” 然后对着成洁说:“我替续岁答应了,他要跟你们去看电影。” “真的吗?何续岁,你要去吗?”成洁兴奋的说。 续岁只好点头。“我先载如璘回家,然后再跟你们在电影院门口见。我会在戏院门口等你们。” 说完,就拉着如璘走。 “岁,我自己回家就好了呀,来来回回的多麻烦。而且成洁不是你女朋友?这样好吗?” “成洁不是我的女朋友,我们只是好朋友。”他再次强调。 他已经遵照她的意思,多花一点时间在自己的生活上了,偶尔和同学去打撞球、篮球,也试着交几个谈得来的女性朋友,但并不代表他交了女朋友。 “你就只带她回家过呀,干嘛不承认。这是叫……暧昧吗?你们在暧昧的阶段。” “少乱猜了。”走到停车场,续岁突然警觉的看了四周一下。“上车!快上车!” 吓得易如璘赶紧上车,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然后续岁用比平常快两倍的速度开车回家。 “岁,你怎么了?”很少见到续岁这么紧张过。 “没什么。”他把她的包包放好,到厨房倒了一杯水喝,状似平常。 他拨了通电话给成洁。“喂……成洁,我是何续岁,我临时有事,不能去了,你们去就好。” 彼端的成洁原本高兴的心情瞬间从云端坠落。“那……好吧。”眼眶含着泪,在挂掉电话那一刻,终于决堤。 同学雪花安慰道:“成洁,不要难过啦,全班就你和他最谈得来,也许他这个人就是比较慢热。里 全班都知道成洁喜欢何续岁,两人看起来也很登对,大家私下都说他们是班对,而且一向少言的何续岁只跟成洁有话讲。 但,神秘又低调的何续岁下了课后除了打几场球,几乎和班上的同学不来往,只有成洁是不同的,甚至他还邀成洁去过易家豪宅讨论实验的内容。 原本成洁以为这一切是有不同意义的。 但,五年过去了,他们依然只是好朋友,他依然神秘,只知道,何续岁很拚命的在念书,住在亲戚的家,有一个血缘不深的表妹。 他对那个美得惊人、又人见人怜的表妹爱护有加,任何事都以表妹为优先,甚至以守护的姿态逼退所有倾心于如璘的追求者。 她,等得够久了。为什么原本她以为是特别的举动,在长时间的等待下,竟化成无止境的难堪? 每个人都以为他们会在一起,她,也这么认为,所以才耐心的等下去。 但,她等得够久了,耐性与矜持被磨蚀光了。 擦一擦眼泪,她决定再给自己一个机会,毕竟,她已经等了那么久不是? “岁,你不是要去看电影?”易如璘发现续岁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没。后来有事,不想去了。”他低头看报纸。 “什么事?”她怀疑续岁刚考完试,还会有什么大事让他拒绝人家的邀约。 “看报纸。”他脸不红气不喘的说。 “看、报、纸?”这也是一件重要的事?“你不要常用冷冷的态度对成洁,女生也是要面子的,你常这样,小心以后人家不理你。” 何续岁的态度更无所谓了,翻了下一张报纸。 晚饭时,向来不曾响过的续岁的手机突然响了,只见他警觉的走到阳台去讲电话,回来时脸色变得有些阴沉。 “谁打来的电话?”如璘问,只是觉得好奇罢了,她不曾见续岁接个电话这么慎重过,还到阳台去讲。 “诈骗集团。”他说。 “那他说什么?”如璘感兴趣的问。 “他说易如璘欠卡债三十万,叫我立刻汇三十万给他,不然他要打断易如璘的狗腿。” “哈哈哈哈哈!续岁,这么好笑的电话,干嘛跑去阳台讲,我还满想听的。”如璘笑着说。 晚饭后,何续岁很罕见的到易庆扬的书房里,两人不知道谈了些什么,竟谈了一个晚上。 到了睡前,他才到如璘房间打招呼。 “你和爹地聊了什么?” “没什么。老爷想送你去美国攻读博士,我也觉得不错,所以两人研究了一下。” “咦……要不要读博士好像是我的事情,你们两个未免太鸡婆了。而且,我还有工作呢。”好不容易说服爹地让她出去工作,让她觉得自己像个有用的人,没想到他们这么无聊,竟要把她送出国念什么博上! “反正你还年轻,出去见见世面也不错,我会跟你去。” “何续岁,你疯了?!你疯了吗!?你医学系念到五年级了,你要跟我去美国?!那你之前念那五年不就白白浪费掉了?!你和爹地到底在想什么?!”她气到有点头晕。 “小姐,你冷静一点,你身体不好。”续岁提醒气得满脸通红的如璘。 “那就不要惹我生气呀,无故发什么神经。”她两手环在胸前,气得不想看他。 “到了美国我还是可以念医。我查了一下他们交换学生的资格,我绝对申请得上。而且我和老爷也觉得美国的医学比较发达,我去研究研究,看能不能减少你发病的机率。”接着他又说:“我和老爷已经决定了,这两天太太会先陪你去美国找学校,我会去学校帮你辞职。说辞我都想好了,月底我就会去美国陪你。”他一副这件事已成定局的模样。 “何续岁,你到底在想什么!我不去,我再说一次,我、不、去。如果你们强逼我去美国,我会恨你们一辈子。”她不懂,这段时间,是她最快乐的时光,难道他们不知道吗?她终于感觉自己像个正常人,而不是病人;和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学生聊天、出考题,是她最快乐的事。 有什么理由一定要她去美国?即使有再大的理由,她都不去。 只是,不论她再怎么抗议都没用。两天后,她被硬押上飞往美国的飞机,让她一路上哭个不停。 送行时,易庆扬也从百忙中抽出空来送宝贝女儿和太座上飞机。 “好啦好啦,小璘,都二十二岁的大人了,哭个不停像话吗?”谢盈擦擦女儿的眼泪。 何续岁拿着如璘的行李。“月底我会去陪你。” “不用你陪,我最讨厌你了!”她气他的自作主张,气他明明和她最好,却和爹地联合起来陷害她、逼她去美国。 “说什么孩子话,续岁一路陪着你,连妈咪都没他做得好,你这任性的孩子。”谢盈说。 如璘头低低的,始终没有抬眼看续岁一眼,手一扯,拿走自己的随身包,就是不看他一眼。 一直到看见谢盈和如璘的身影出境,易庆扬才说:“这孩子,平常挺善解人意的,但一生起气来,也挺拗的,你到美国后要好好安抚安抚她。” 何续岁点点头。他一直很敬重易庆扬。 “等这件事情告一个段落,我看你医学院也不用念了,来创成上班好了。” 他观察这孩子近七年的时间。他花了那么一大笔钱,他不只要训练何续岁成为最优秀的保镳,陪伴他女儿,若是个人才,也是可以好好培养的,一举数得不是? “是的,老爷。” 这件事情,结局可以很简单,但若一不慎,却难逃大劫。这是他的劫,何续岁心忖。 那段阴暗的岁月,他始终没有忘掉过,甚至,一闭上眼,那段黑暗的日子仿佛又步步靠近他,如鬼魅般,不管他如何试图遗忘,都无法逃脱,因它已侵入他的骨血里,让他的人生看似充满阳光,实则阴暗。 再次走入这条潮湿的小巷,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这条暗巷,人们俗称鬼巷,阴暗、残破、淫佚、甚至有一种荒凉的萧瑟。一排矮屋,湿墙似终年不干,明明是艳阳日,却清冷得没有一丝阳光照进来。 鬼巷,孕育出比鬼怪还邪恶、残狠的魑魅魍魉;而他,此刻却穿着上好的绵质衬衫、质料上好的西装裤──这行头可能是某些人一个月的薪水──浑身散发着清淡奸闻的刮胡水味道。 再次站在这块湿地上,像是一世纪以前的事般;而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人,也像是他上辈子认识的人,陌生,却又熟悉得有着刺痛感。 “阿邦,几年不见,你倒是吃香喝辣的。”多年不见的七仔,獐头鼠目的模样仍无改变;以前还有一点凶狠的老大神气,经过几年逃亡的日子,让他看起来更形瘦小,贪婪的气息更加明显。 “老子去大陆受了一堆窝囊气,你这小子却在易家吃好、穿好,不晓得易庆扬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花一亿买你。”五哥朝地上吐了一口痰。 “说到底,告诉你,易庆扬花一亿买了你,那是他的事,是组织和他的协议,他可没付钱给我。老子现在还被通缉,日子不是很好过。”七仔拿出一把刀,在裤子上磨来磨去。“你回去好好保护你的大小姐,要是有一点点的不小心,这把刀,你说会不会在她脸上留下疤?”七仔露出奸邪的笑容。 “你在勒索我?七仔,你搞清楚,我现在不叫阿邦,而你是通缉犯,你勒索我?”何续岁露出冷酷的笑容。“你何不去和警察沟通沟通?” “他妈的!你以为我现在怎么可以好端端的站在这。小子,我可不是混假的,你道行还太浅。”七仔拿出一条粉红色水晶手练。“你说,这东西是谁的?” 七仔晃着手上的手练,一脸不怀好意的笑。 续岁猛然情绪失控的捶墙,直到流血。“啊!”他大喊。 “你到底要怎么样!”续岁浑身充满戾气的怒吼。 “我要一亿,我要全身而退,我不要待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我要去南美洲,叫易庆扬准备直升机。”七仔说。 “这次我们要等上了直升机才会告诉你易如璘在哪。少玩花样,同样的错老子不会犯两次,你最好快点准备,不然你准备得愈久,就看我们会怎么玩你的大小姐。”五哥接着说。 “还有,老子很不爽,那叫什么,嫉妒吧。我看你吃香喝辣的很不爽,很不顺眼。”七仔用力的用脚踹着续岁,只见续岁闷一声,倒在地上,任由他踹打。 “你倒是挺乖的,打不还手嘛。哈,这样聪明,你愈乖,我就愈不‘照顾’你的大小姐。”七仔说完,将手上的刀子恶狠狠刺进续岁的右手掌心。 “呃……”续岁又闷哼了一声。 “哈哈,那我也要。我嫉妒他那张脸,看画几笔他会不会怎么样。”五哥邪邪的笑。 眼看他手上的刀就要划上续岁的脸。 说时迟、那时快,天际响起了一阵枪声,五哥手上的刀应声而落,手掌不停的冒出鲜血,弹孔处还冒着烟。 “续岁……”远处传来叫他名字的声音。 那温恬的嗓音,是他一辈子想追随的。 第七章 震耳的警笛声由远而近,一辆、两辆、三辆警车驶进鬼巷,包围住小小的巷弄;附近的居民见怪不怪的从窗户探头探脑,眼前的五哥和七仔见情势不妙,拔腿就跑。 何续岁撑着血流不止的手,拚命狂追,这鬼巷,弯诡得出奇,只有像他这种从小在鬼巷长大的人,才知道要如何把他们逼入死巷。 他们身后跟着一大批警力。 穿过有如九弯十八拐、暗巷藏着暗巷、一时不察就容易跟丢的鬼巷,七仔和五哥本要循着小巷遁逃,却被何续岁一把抓住。 一抵二,他用生命在打,招招狠,似发狂失控的野兽,七仔被打倒在地,何续岁不知道哪来的蛮力,竟将一旁的汽油桶狠抓起来往七仔身上一砸。 七仔被砸得口吐鲜血,眼睛直直瞪大,不知是死是活。 旁边的五哥早被打得奄奄一息,何续岁还是不肯作罢,拿起旁边的铁条,作势要往五哥头上猛敲。 他像杀红眼的野兽,无法阻止自己的蛮行。 “续岁……”清清恬恬的嗓音唤起了他的神智。 易如璘气喘吁吁的由远处奔来,手捧着胸,状似痛苦的一把抱住何续岁的腰说:“岁,不要打了,我没事,你会打死他们的。” 这时,他的神智才完全被唤醒,一转身才发现,那人竟就是如璘,他用尽生命保护的女孩。 他用力抱住如璘,大手揉擦她的背脊。“如璘,如璘,我没办法想像,我没有办法……”他忍不住低头寻找她的唇。 带着一丝蛮横,他热烫的舌不停地与她的丁香舌纠缠,有力的大掌似要揉她入骨髓,霸道得不容她退缩。 鼻间充斥的都是他的味道,那个说要守护她一辈子的守护之神。 警笛声、哨子声、救护声,五六十个警察包围着暗巷,他仿佛回到了十八岁那年,那个扭转他一生的时间点。 医院。 陆医师很客气的敲了敲门。“易小姐,麻烦出来一下。” 易如璘看着沉睡中的续岁,轻悄悄的起身,走到房门外,将病房门掩住。 “请问你是……”陆医生问眼前看起来面貌姣好、年纪十分轻的女孩。 “我是续岁的表妹。”如璘说。 “我是何续岁的老师,这次的手术,是我替他开的。手术十分成功,他手部的外伤,因为伤及神经和骨头,有些组织甚至已坏死……”陆医师说。 “那会怎么样?会残废吗?”如璘紧张的问。 “残废倒不至于。”陆医师缓缓的说,他的笑容稍稍让如璘放下了心。“我刚刚不是说了吗?手术很成功,而且有把握黄金八小时的治疗时间,所以,放心,他的手将来打撞球不是问题。”陆医师知道,何续岁的撞球打得很不错。 “那就好。”如璘松了一口气。 “但是,据我所知,何续岁想走心脏外科,而他也特别用功,但他的右手就算经过复健,日后也无法精准的拿手术刀,他……可能得放弃外科这一条路了。”陆医师很是惋惜的说。 何续岁特别用功,企图心也很明显,人又聪明,他原本想,将来他的行医之路会一帆风顺的,怎知……唉,人生无常,陆医师感叹的想。 如璘听了,直掉眼泪。续岁为了她去念医,现在又为了她得放弃一直以来的理想,将来是不是又要为了她牺牲什么呢? 她走回病房,发现续岁醒了,眼直直的看着她,说不出是什么情绪。 他用左手轻轻抹掉她的眼泪。“怎么了?哭什么?小心你的身体。”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是只想到她。 “没什么……”她抹掉眼泪,心忖该如何开口。 何续岁躺在床上,抬起自己包着纱布的右手。“以后不能亲自照顾你了……”他的口气中尽是惋惜,没有其它情绪。 “你怎么知道以后不能动手术了?”如璘问,眼泪还来不及擦干。 “好歹我念了五年医学系,这样的深度,怕是连拿筷子都会抖吧。”要如何拿手术刀? “对不起……”如璘说,眼泪又掉了下来。 “我们之间不说对不起,我是来守护你的,这是我命中的劫。”宁愿自己不能拿手术刀,也不愿见她有一丝一毫的危险。“别哭,像小孩一样,真傻。”他笑。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到美国后私自逃家,害你们担心了。” 易如璘到了美国后,才刚刚安顿好,就乘机溜了,急得谢盈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时也没了主意,只知道打电话给何续岁。 这同时,续岁发现如璘一直带在身上的卫星导航失去了讯号。先前斗六才通知何续岁,说七仔和五哥从大陆回来了,且行踪飘忽不定。 之后他才接到谢盈来电,说如璘失踪了,而当天七仔和五哥就出现了,大刺刺地出现在他面前,完全无惧自己是通缉犯的身份,以自信的口吻约他到老家聚聚。 整件事串连起来,他很自然的就认定如璘一定在他们手上,只是他实在不解他们的消息怎会那么灵通,竟能绑到如璘。 送如璘出国,快速又低调,他们如何得知消息?正是他质疑的地方。 “他们手上怎么会有你的水晶手练?还有,你逃家这几天,去哪里了?为什么gps搜寻不到你的行踪?”何续岁不太在意自己的手,反倒比较关心这些问题。 “我……既然是逃家,当然不能被你们找到啦,所以我把它拿下来了。”她吞了一口口水,继续说:“我去找方宇翔,他同意收留我几天。有一天,我和宇翔在家门口考虑着要不要进去,因为怕被爹地骂,然后就有两个蒙面人出现,强行要把我绑走。宇翔小时候为了强壮身体,所以他有跆拳道四段的功力,就把他们打跑啦。然后在混乱中,我的手练被拉扯掉了。” “那你后来怎么会出现?”他恶狠狠的问。她老是在那种混乱、危险的场合出现。 “后来我想了想,你最近的神情不大对,又急着把我送出国,可能是七仔和五哥又出现了,因此,我搜寻你车上的导航系统,就一路跟上来了。”她心虚的愈说愈小声,“不过,我有报警喔……所以我的做法,不会很危险。” “你……以后要是敢再做类似这样的事情,你就完蛋了。我、我、我……”他突然觉得气虚,不晓得自己能把她怎么样。“我一定会告诉老爷,把你禁足。”气势整个弱掉。 易如璘有一点想笑,但还是憋住了。整件事情说起来都是她的错,如果她乖乖的,续岁也就不会出事了。 “如果你当初肯告诉我七仔和五哥回来了,我就不会逃家。”虽然知道是自己的错,她还是忍不住要抱怨。 “风声只传他们回来了,在那种情况下,我不认为告诉你是一个多好的做法,而且根本无法确定他们的行踪,送你出去是最安全的做法。”续岁说。 “七仔和五哥呢?”续岁突然想到。 “七仔被你打到胸腔出血,肋骨断了六根;五哥被你打到脑震荡,轻微的气胸,还有手骨折、脚断掉。”如璘说。 七仔和五哥其实也是狗急跳墙,回到台湾来既没钱又没地盘,虽然没绑到易如璘,但他们想说将错就错的把何续岁约出来,没想到何续岁果真露出紧张的表情,于是他们就顺势演下去;人有没有绑到手不是重点,钱到手比较重要;另一方面,他们也想藉此报复何续岁。他们逃亡了七年,他倒是过得挺好,想来就令人生气。 何续岁点点头,没说什么。 之后,病房又进来了易庆扬夫妇。 “怎么样?好点了没?”易庆扬问。 “老爷,我没事。”何续岁连忙从病床上坐起。 “这丫头任性,回去我会好好教训她。”谢盈跟着说。 “老爷、夫人,你们别为难小姐,这是一场意外,也是我命中的劫数。”续岁如此说。 “唉……可惜你念了五年的医学院,听你老师讲,你以后恐怕不能拿手术刀了。走内科也不错,看看感冒、眼睛之类的,也是医生呀。”谢盈安慰的说。 “当什么医生呀。我早就想好了,让续岁转系,反正现在他想做的也做不了了,当医生多辛苦。就我想,现在转去念企管倒是不错;就算休学也无所谓,直接来创成上班。”易庆扬说。 愈说,易庆扬愈觉得有道理,于是马上下了决定。“就这样说定了,以后你来创成上班,看是要转系还是要直接休学,都无所谓。” “是的,老爷。”续岁应声。 “爹地,你怎么可以这样左右续岁的人生!这样是不对的!你怎么没问问他的想法呢?”站在一旁的如璘终于忍不住了。 “怎么是左右他的人生?我还想叫续岁入赘当我易家的女婿哩,这样的人生有什么不好。”当易家女婿,可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他就如璘一个女儿,何续岁的身份是他给的,至于是不是要入赘倒不重要,反正都已在易家了,不如干脆入赘,也好去除外界调查续岁底细的机会,这是易庆扬打的算盘。 “爹地!”易如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父亲会说出这种自私的话。 她能活到什么时候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竟要续岁委屈入赘,这……简直是欺人太甚! 爹地买下续岁的人生,他尽责的陪伴她、照顾她,甚至赔上自己的右手,现在,又要践踏续岁的自尊,要续岁入赘!她觉得他们易家像是吸血鬼,把续岁的价值利用殆尽,不仅用他的身体,甚至连他的心灵都不放过。 她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爹地,你在说什么呀,我才不会和续岁结婚,你别多想了,这是不可能的事。”易如璘一个字一个字清楚的强调。 一旁的续岁,从头到尾连眼睑都没有抬起来过,不发一语,完好的左手,不易察觉的微抖了下。 谢盈见眼前情况有些失控,连忙圆场说:“现在谈这些都太早啦,如璘才几岁,我才舍不得她嫁人呢,之后再说、之后再说吧。” 气氛一时僵住,易庆扬和谢盈没待一会就离开了,剩下如璘陪着续岁。 如璘尴尬的说:“你别理我爹地,叫你进创成又叫你入赘的,我不会让他这样对待你的。” 续岁应该要有自己的人生。她常常想,如果何续岁没有那段叫阿邦的日子,而有父母、有温暖家庭的话,他会是个什么样的人?聪明如他,一定是人中之龙吧,会有很多抱负和理想,会有很多想做的事情,他的人生,绝对不会搁浅,而是能随着自己的心志,昂首阔步于天地间。那样的他,一定比待在创成快乐,一定比待在易家耀眼。 “如果……如果我说,我愿意呢?”何续岁突然抬头看她,眼神坚定。 她不自在的哈哈一笑。“续岁,别开玩笑了,你也被爹地洗脑了吗?我说过了,不准你喜欢我。”她手比着一点点的手势。“一点点都不要有。” 她削着苹果,一边说:“以前都是你照顾我、削苹果给我吃……没想到现在换我削苹果给你吃。”她永远没办法原谅自己。 “小姐,我说过了,这是我的事情,不关你的事。而且他们已被组织踢除,回台湾一定心有不甘,不是找你麻烦,就是找我麻烦,只是他们两个都找了。保护你是我的责任,这本来就是我该承受的,那是我的命,不关你的事。何况,老爷的主意不错,不能走心脏外科的话,我也不想念医了,念商也是不错的选择。” 易如璘切了一块苹果往他嘴里塞,不想再听他那一堆说辞,听了更让她心烦,又……心疼。 如果,他能自私一点就好了。 半夜里,如璘发现,续岁不见了。 她到处找他,心想,该不会是去上厕所了吧?但他身上有伤,手又不方便,想想还真不放心,便到处寻找。 终于,她看到续岁的身影了,原想叫他,却又好奇他要去哪?那不是往厕所的方向,而是往加护病房。 她小心翼翼的跟着他的脚步,每一步都很谨慎小心,深怕被续岁发现。 何续岁走到加护病房,看着伤得奄奄一息的七仔和五哥。黑暗中,他拿出针筒。 带着氧气罩的七仔猝然睁开眼,呜呜的挣扎,可惜他动都无法动。何续岁弹了弹针筒,微笑似鬼魅的阴沉,眼神中不带一丝温度。 然后,针头插入七仔的静脉,眼看就要注射之际…… “岁,你在干嘛?” 如璘的声音忽然出现,惊得续岁立刻把针头抽出,此时也惊动了护士,值班的护士前来关注。 “谁呀?现在不是探病时间。”护士满脸的不耐烦。 如璘立刻陪笑的说:“不好意思,他担心这个病人,所以来看看。” 护士端着生气的脸孔说:“加护病房不可以这样来来去去。去去去,别待在这。” 如璘连忙拉着走路不太稳的续岁,两人直走到医院外,这才止步。 “续岁,你手上拿的是什么东西?”如璘指着他手上的针筒。 何续岁平淡的说:“麻药。” “你怎么会有麻药?” 他笑了笑。“你忘了,我以前是小偷,偷这一点药,对我来说不算难事。”续岁的表情显得云淡风轻。 “你为什么要在七仔身上注射麻药?”她脑中其实已有答案了,不过她要听续岁亲口说出。 “我要他们死。他们现在身体虚弱,注射过量的麻药,会导致心脏麻痹死亡,这就是我要的。” “……”易如璘惊得说不出话来,手捂着嘴,不敢相信她所听到的。 细心的续岁、温柔的续岁,刚刚居然要杀人! “为什么?”如璘问得很是艰难,因为难以置信。 “我说过了,他们是九命怪猫,为了彻底保护你的安全,唯有他们一死,我才能放心。” “续岁……你……”如璘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我很可怕吧。”他随即坐到地上。“我很可怕,我刚刚差点就杀了人。我不够狠,当不了坏人,但即使我改名叫何续岁,我也不是好人、当不了好人。黑与白之间,我是灰色的,我的血液里渗进了肮脏与不堪。小姐,我从来就没有你想像中的好,是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我守护你,却不会因此而变成好人,我是那种可以为了达到目的而用尽手段的人,这就是我。”他苦笑。 他的笑容,仍是她所熟悉的呀,为什么今夜的他会如此陌生? “续岁,没事了,我没事了,你不要做傻事,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好好的。”如璘蹲了下来,注视着他的眼说:“你当不了好人,没关系,我从来就没有要你当好人呀。你做你自己,续岁,我也不是好人。我和爹地一样,利用你、践踏你,把你的付出视为理所当然,我也不是一个好人,我们不也相安无事的相处到现在?但你不是坏人,如果你做了坏事,你会受到法律制裁,离我而去;我好不容易才拥有一个守护之神,请你不要离开我;答应我,好好珍惜你自己,不能轻易离开我。”她握着续岁的手。 他用眼神答应她。 他这辈子不会离开她。 “岁,你看,又是月圆之日了。”如璘忽然指着天空说。 “初一、十五都是月圆啊。”他平静的回她。 “月圆人团圆。”她笑说着,挽着续岁的手说:“何续岁、易如璘,永远在一起,永远守护彼此。” “是的,永远。”他的女孩,他守护的女孩,一辈子的守护。 第八章 “绰号七仔、五哥的重要通缉犯,日前遭警方逮捕,伤重送医,经法院判处无期徒刑,褫夺公权终身。”新闻主播字正腔圆地报导这起案件。 本来边看言情小说边咬苹果的易如璘听到了这则新闻,突地停了下来,认真的看向电视荧幕;一旁的何续岁,现在已经可以用左手削苹果了;而经过复健,右手功能也恢复得十分良好。 “岁,他们会被关一辈子,你当初根本就是多虑了。”易如璘咬了一口苹果。 “哼,十几年后,他们也许会假释出狱。监狱那种地方,是小偷出来变强盗,强盗出来变杀人犯,绑架犯出来后,也许风风光光的变成了老 大。”他仍是不放心。 “十几年后,我都不晓得自己还在不在人世间……”她嘴里塞着苹果,手里拿着言情小说,喃喃的说。 突然感觉好像有人在瞪她,一抬眼,果然,就见何续岁正用极严肃的表情看着她。“小姐,请你以后不要再乱说话了。” “是。”她嘻皮笑脸的回应。 那笑嘻嘻的模样,让何续岁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岁,你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表情如常,眼睛仍盯着报纸,易如璘拿起抱枕砸向他。“你居然忘记了。” “知道啦,明天是全世界最美丽的小姐的生日。”何续岁拿开报纸,终于笑了。“我早准备好了。” “那还差不多。我自己也准备了一个生日礼物,你要记得陪我就是了。” “是,小姐。”他一副奴才的口气,逗笑了如璘。 “你还不去上学。”闹了闹,才发现续岁该去上学了。 何续岁遵照易庆扬的意思,降转到企管系,白天上课,有空就去创成实习;易庆扬似乎有意栽培他来接班。 何续岁上学前,不忘拿出药包。“小姐,吃药。”看着易如璘吃完药,接着又说:“晚上不要忘记吃药,我会叫刘嫂提醒你。我晚上要去公司一趟。” “是。”易如璘翻看着小说,懒洋洋的回。 自从上次的意外事件之后,她就被禁足了。易庆扬怕女儿无聊,要她去考个博士班来念念,还是不放心女儿去上班。 所以,她又过着天天在家的日子了,看看书、弹弹琴,日子一成不变。 门外传来续岁发动摩托车的声音。她知道,续岁其实不喜欢开车,他喜欢极速的刺激,看他看赛车节目就知道了。平常龟速的车速,都是为了她羸弱的身躯。 续岁喜欢美食,更喜欢甜食,但为了配合她,他硬是戒了这项喜好,就怕她孤单的吃着清淡的食物,望着美食流口水。 续岁的个性这么鲜明,明明是一个喜怒形于外的人,却在易家受到压抑,变得只会服从和不断上进。因为和阿邦相处过,所以她知道阿邦的个性才是最接近续岁的本质。 续岁呀、续岁,我说过我不是一个好人;我明明就知道,却还是一直在利用你,所以我们是同一种人,不是坏人,但内心都有自私、贪婪的一面呀。 下了课,何续岁直直往停车场走。 “何、何续岁?”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喊住续岁。 续岁一回头,发现是成洁。 “可以谈一谈吗?”成洁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在,但仍是鼓起勇气说了。 “谈?好啊。”何续岁心里尽管充满疑问,仍是答应了,他不晓得成洁有什么事要和他谈。 两人走在校园的椰林大道上,成洁一路上心事重重,低着头走路,差点被迎面而来的脚踏车撞上。 “小心!”续岁及时将成洁护住,对方也及时煞住车,双方才能相安无事,不过车主显然被吓了一大跳,频频道歉后才骑走。 成洁的脸颊瞬间染上一抹酡红,她可以感受到续岁强而有力的大手护住她,那让她感觉到有种被疼爱的错觉。 “谢谢……”她的头仍低低的,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但她知道如果现在不说,她就会后悔一辈子。“我不知道要怎么说。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好了。” 于是,两人坐到树荫下的椅子上,成洁不停的抠着指甲,一脸的苦恼。 发呆了好一阵子,成洁才发现一旁的男孩竟好整以暇的看起书来了。 “你常这样吗?静静的陪一个人?”成洁问。 “如璘比你还夸张。至少我知道你是在想事情,所以才会停顿下来;如璘老喜欢东张西望,有时候甚至是停在路旁,一看就看了很久,也不知道她到底在看什么;有时候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她也可以坐一下午。记得她研一时,我陪着她坐在树下一个下午,就只为了听秋蝉……”何续岁说着说着,竟不自觉地笑了。 “她真的很美,像仙女一样。”成洁由衷的说。论美貌,自己长得还算清秀,只是和如璘一比,就相形见绌了。如璘是跳级生,生得美,家里又有钱。 “美?我没有特别注意。”开始是曾那么觉得,但人与人相处,第一眼是表面,之后就凭感觉了。” 他知道很多人觊觎如璘的美,但是有谁能真正好好守护她?她像是一朵娇贵的兰花,是很美,但若不细心照顾,却容易凋零。 “你的意思是,如璘是那种美丽但不好相处的人?”她终于找到易如璘的缺点了。通常生得美的人,都有一点娇气。 “不。她是我见过最完美的人;她的心,比她的人美多了。” 成洁突然懂了。“你不喜欢我,是因为易如璘。你喜欢易如璘?” “是的。”他不否认。“但她不要我的爱……” “那我呢?我是什么?我知道我这么问很像是自作多情的花痴,但就算我是花痴,我还是想知道,我在你心中有没有特别的意义?” 她只是想厘清,不想让多年的等待变成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不,成洁,你是特别的。我喜欢你这个朋友,我曾经试着去喜欢你,但,很抱歉,我无法勉强自己。你确实是我喜欢的类型,但我无法欺骗自己的感情。” “那你有喜欢过我吗?一点点也好?”她希冀的问。女人什么都不求,就只求那么一颗心。 “没有。”他的声音沉沉的,简短而有力。 成洁红了眼眶。“何续岁,你真老实……连骗我一下都不能吗?”说着说着,又觉得自己怎么会说出这种傻话,不觉地又笑了,哭哭笑笑的。 “对不起,我看起来是不是像个笨蛋……呵呵。”成洁神情有些狼狈,哽咽的想把话说完,毕竟她已等了这么多年了。“其实,一开始我是因为喜欢你的长相。你知道的,你长得真的很好看。我不否认自己是肤浅的女人,但可以让我喜欢你这么久,全是因为看到你照顾易如璘的神态,让我也希望能被你那样照顾,虽然……你冷冷的,不太说话,但我知道你其实很细心、很会照顾别人。”一连串的表白之后,她松了一口气。五年的等待,终于划上了句点。 “成洁,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人与人相处,有时候其实很表面;而你只看到我表面的那一面。事实上,我真的没有你想像中那么好,我照顾如璘,是因为那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义务。” “既然你那么爱她,为什么你们不在一起?你们的血缘关系不是不深吗?而且,她姓易,你姓何,应该无妨吧。”医学系的训练,让她立刻联想到近亲不能结合的事。 “她不要我的爱,而且,我也配不上她……”续岁的眼瞳蒙上了一种忧郁,那是成洁不曾见过的。 “感觉好像很复杂。”成洁说。 “一点也不复杂,是我自己把它复杂化了。”事情本来再简单不过;如果他只是好好当如璘的保镳,就算易庆扬要他入赘,他也是坐收渔翁之利。 但如璘不要。她不要的,他就绝对不敢要,也要不起。 “以后,你就要开始准备实习了吧。”续岁转了一个话题。 “是呀,真可惜,本来你也要穿上医生袍的……”成洁脸上写着惋惜。 续岁耸耸肩,没有回答,感觉不是很在意。 原本他就不喜欢从医,一切都是为了如璘;既然不能走心脏外科,那么就失去初始的意义了。 “你的手还好吗?”成洁指的是续岁的右手。 “还好。只差不能拿手术刀,其它都好。”续岁笑了笑,状似轻松。 成洁翻了翻他手上的管理学课本,皱着眉头说:“隔行如隔山,看来我还是去研究我的病理学比较实际。”她的心情恢复了些。比起续岁,她没有那么复杂和痛苦的情绪。 “感觉你很拚。企管系的功课很重吗?” “不。我打算超修,提早毕业。”这也是易庆扬安排的,希望他用最短的时间完成学业,然后到创成上班。 “你最近打工的那家公司是创成国际吗?台湾首富的公司?”成洁对商一窍不通,只知道台湾首富易庆扬的企业集团是创成国际,横跨电子、金融、百货、传统产业。 “嗯。”在学校里他很低调,甚至没有人知道易如璘就是易庆扬的女儿。 “那……最近创成爆财务危机的事是真的吗?” 何续岁原本翻书的动作停了下来。 “不知道。”续岁不动声色的说,“你怎么会知道创成有财务危机?”连媒体都不知道的事,成洁怎会知道? “喔……我爸说的呀,他有研究股票,他说最近创成的股价怪怪的,而且线图也不太对。他研究了一个晚上创成的财务报表,跟我说创成将会是下一波的地雷股。”其实她也不太懂,只是想提醒何续岁小心一点。 “谢谢你。我还有事,先走了。”何续岁看看手表,急急的走了,还不忘回过头对成洁说:“你真的很好。希望我们还是朋友,能被你喜欢,是我的荣幸。” 留下一脸怅然若失的成洁。她叹了口气,看着他的背影,怎么还是觉得那么好看!唉,再等下去,绝不会再有一个五年了,还是趁早死心吧。 易如璘和何续岁坐在游客中心的椅子上。何续岁随手拿着一本书,认真的翻了翻,易如璘则习惯性的看着人来人往。 “续岁,你要不要去坐海盗船?” “不要。我去坐海盗船,你在下面干嘛?替我尖叫吗?”他实在搞不懂如璘在想什么。自己安排的生日礼物,居然是来游乐园;里面的游乐设施至少有一半以上她不能玩,每项都注明;敬告身高未满一百公分及有心脏病者,勿使用此项游乐设施。 “不是啦。从小到大,我都没有来过呀,我只是想体会一下游乐场的感觉。”口气有一点可怜。 “坐海盗船是什么感觉?”如璘问。 “我不知道。你忘了?我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怎么可能出门远足。”他根本没有童年。 “那你去坐坐看嘛,再告诉我是什么感觉。”如璘提议。 后来何续岁被易如璘硬拉着到海盗船前,看着眼前的怪物荡过来又荡过去。 这,有什么好玩的?根本是自虐。想体验死亡的滋味吗?何续岁对眼前那些爱玩又爱叫的游客感到不解。 “不管,你去坐坐看。”说完,何续岁就被强逼上了海盗船。 还刚好被安排在第一排,荡得最高的位置。 机器开始移动,先是四十五度,再来是六十度,愈荡愈高,不断的升高,直到摆轴超越一百八十度。大胆的游客在荡到最高点的时候,还双手举高,迎接风的亲吻,欢呼与尖叫,加上机器摆动的声音此起彼落。 何续岁感觉胃部有些痉挛,荡高的时候,他甚至感到头晕目眩、两腿发软,他的胃部不停的翻滚,痉挛加剧。 之后,船身的摆幅渐渐变小,一直到停止不动。 易如璘开心的迎上前去。 “续岁,怎么样?好玩吗……”本来兴高采烈的口气,一看到续岁的脸色,音量突然降了许多。 何续岁白着脸,看得出来他的脚步是硬撑的。 易如璘在男厕外等了近十分钟,才等到何续岁走出洗手间。 之后,他们两个又呆坐在游客休息室的椅子上。 好半晌,易如璘才开口:“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她的声音很小,像是怕惊动到什么似的。 “荡上去的时候,很想尿尿……”续岁的声音完全没有起伏,像是没有任何情绪。 易如璘噗哧一笑。“唔……”但还是很有风度的忍住了。 “想笑就笑,只要不要笑得太夸张就好,注意你的身体。不用憋,我也是到刚刚才知道,原来我有惧高症。”何续岁的口气有一点懊恼。 “那我们去坐旋转木马好了。”说完,便拉着何续岁往旋转木马的方向走。 排队的时候,眼前尽是身高不到一百公分的小朋友,看得出来续岁排得很勉强。 但看如璘笑得那么开心,好像也不觉得丢脸了。 两人其实在游乐场并没有玩到什么,倒是看到了不少人尖叫和呕吐,吃吃喝喝的,就这样过了一天。 入睡前,何续岁敲门进如璘的房间。 “生日快乐。”他微笑道。 “我还以为你忘了呢,原来是老招,生日的最后一刻才送礼物。” 她打开盒子,是一条钛项练。 “岁,你很没有创意耶,老是送一些矿石给我。”去年是粉红色的水晶手练,因为续岁听说戴了它对心血管疾病很好;大前年是天珠,因为续岁又听说那对筋骨好。 总之,只要听说戴了什么东西会对身体好,续岁就会想尽办法帮她搜集到。托续岁的福,她现在可是矿物达人,戴什么对身体的哪个器官好,她最清楚,至于功效……见人见智喽。 “续岁,我还没有许生日愿望耶,快快快,剩三分钟了,我要快点许愿。”如璘双手合十,紧闭着眼。 “第一个愿望,希望全家人身体健康。第二个愿望,希望续岁快乐,找到自己人生中想做的事情。” “第三个愿望呢?”续岁问。 “说出来就不准了。”她调皮的说。“好吧好吧,我告诉你,我希望何续岁快点交一个女朋友。” “你……担心你自己的就可以了。”他起身,准备掩门而去。 “岁,我是说真的,不要喜欢我喔。”她认真的说。 “知道了。”他帮她关电灯。“睡觉了。”然后掩门离去。 黑暗中,如璘轻轻摸着自己的唇;还记得,那天,是她的初吻,逮捕七仔和五哥那天。 续岁的吻……她用手轻轻的贴上嘴唇。 心里微甜着。事后,他们俩却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这个吻,确实起了某些化学作用。以前对续岁的感觉,总是雾里看花,始终摸不清楚自己对他的感觉。现在她突然懂了,再清楚不过了。 她是一个没有明天的人。前天,新闻还报导一个大学生和她有相同的病症,换心感染,最后死于肝、肾衰竭,才不过短短十八岁的青春年华。 何时会轮到她,她也不知道。 相处了七年,朝夕相处的人是他,共患难的人也是他,能爱的人也只有他了。 易如璘躺在草皮上,任阳光恣意亲吻她的肌肤。 一旁的何续岁也躺在草皮上,枕着双手,闭着眼,不知睡着了没有。 “岁?”如璘坐起身,看看躺在一旁的续岁。“唉……睡着了。” 续岁最近很忙,就连准备大学入学考试时也不见他这么忙,一天甚至睡不到四小时,常常去创成熬到半夜;如璘只有在临睡前才会接到他的电话,嘱咐她吃药、好好睡觉之类的话。 明明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又住隔壁房间的人,两人一个礼拜能见面的次数,却不超过一只手掌。 她不知道续岁在忙什么。以往很少见到续岁露出疲惫的神情,难得续岁有一个下午的空,两人到公园里走走,没想到续岁竟然睡着了。 她轻轻揉抚续岁眼底下的黑眼圈。他究竟在忙什么呢?她不懂,就连爹地她也有好一段日子没见到了,妈咪的神色似乎也有些不对劲。 何续岁猝然握住她的手,张开深邃的眼,满布血丝。“小姐。” 他随即坐了起来。“不好意思,我睡着了。” 如璘抱着膝,摇摇头。“你最近很累又很忙,爹地和妈咪也很忙,你们在忙什么?” “没什么。”阳光有些强,他撑起阳伞帮她遮挡。 “我觉得我好像是没有用的废人,每天在家无所事事,甚至帮不上你们的忙。”她的表情很懊恼。 “怎么会。你不是在准备博士班的考试?怎么会没事。” “唉……念了有什么用。”蓦地她问:“续岁,你的兴趣是什么?” “看书、听音乐。”他很直接的回答。 “那是我的兴趣,不是你的兴趣。你的兴趣是打撞球和篮球。”她看着续岁,表情有些严肃。 “好吧,我的兴趣是打球。那……讨论这话题的用意是?”续岁有一点搞不懂如璘了,他的兴趣有很重要吗? “唉……”如璘又叹了口气。“看我做了什么好事,你连喜欢的事都要配合我。” “小姐,你今天是怎么了?”问话没头没脑的,神色又有些落寞。 “续岁,你去美国念书好不好?去美国念书,想回来再回来,不想回来,就待在美国,工作娶妻生子,过一辈子都好。若想回来,就做你爱做的事情,好不好?”她突然说。 “小姐,你在说什么傻话。我去美国,那你怎么办?你也要去美国吗?” “我不去美国,我要待在台湾,你去就好,我去和爹地讲。”她会努力说服爹地。 这些天来,她想了很多,也查了些资料。单一心室症是很罕见的先天性心脏病,病例不多,通常接受开刀手术的患者,以目前的病例,不是心脏病发,就是并发其它病症,不治死亡。 她的人生,她无法掌控,那就趁着她还活着的时候,帮续岁找出一条出路;他说,他的命是她给的,那她就要好好的给他一个完好的人生。 她不要他为她而活,而是要为自己活,建立起一个名为何续岁的人生,而不是何续岁为易如璘过的人生;那样的人生,太悲惨。日后若易如璘从这个世界消失,那何续岁活下去的目的是什么?她可以想见,他会一直留在创成帮爹地卖命,然后过着以爹地、创成为中心的日子。 她不希望这样。续岁只有她,如果连她都那样利用续岁,那续岁不是太可怜了?一亿元买续岁的人生,真的太廉价了。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我不打算去美国,如果你是想甩开我,不需要用这种手法,只要说一声就好;我会离开,离得远远的。但是,不只你对我有恩,老爷对我也有恩,不是你说了算。”何续岁站起身,看看天色。“小姐,天色晚了,我们回家吧。” 回家的路上,他依然走在她身后一步不到的距离,只是,她的心感觉他们离得好远。从前,他们不是这样的,就算离得再远,但只要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的心意。 “岁,我们在吵架吗?”如璘小声的问。 “没有。”续岁快速又简洁的回答。 “我们不要吵架好不好?我不会不理你,更不会想甩开你,这个世界上,我只爱爹地、妈咪和续岁,我怎么可能想要甩开你。续岁,你要相信我。”如璘走在前头,诚挚的说着。 “嗯……我知道。” 到这一刻为止,何续岁都相信永远,只是,命运往往是那么的不由人,就像世事的无常,说变就变,永远无法阻止。 第九章 易如璘模模糊糊的醒了。天色仍然黑暗,无星无月的夜。 她睁着眼,努力的呼吸,双眼看着天花板,动都不敢动,就怕吵醒了续岁。 续岁一手握着她的手,趴睡在她的病床旁。 今年冬天,特别的冷。易庆扬不再是台湾首富,越南和南美洲的拓展失利,亏损连连,加上金融风暴的重挫,情况更是雪上加霜。 倏地,轰隆一声,雷声响亮;天空也不甘寂寞似的,又轰隆一声,伴随着雨势,宛如一曲精采绝伦的交响乐。 雷声惊醒了何续岁,猛一抬头,先是看了看如璘是否被吓着。 只见她平静的看着窗外,苍白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了无生气的睁着眼睛。 “岁,打雷了呢。”她的声音不复以往的清恬,因为持续性咳嗽,声音变得低沉而沙哑。 “是呀。”他一边将她的枕头抬高,让她坐起身来。“怎么醒了也不叫我一声?” 如璘虚弱的摇摇头。“我每晚都睡不好。但你明天是要上班的人,要是精神不好,我会跟爹地告状的。”她轻轻笑了,笑容如以往的甜美,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奈。 “工作顺利吗?”如璘问。 何续岁大学一毕业,刚好遇到了金融风暴;一进创成,就被操得日夜不分。然后接连着易庆扬的海外事业受挫,一下子,仿佛老了许多。 “马马虎虎。”压力大自然不在话下,而且一进创成,就像是接下一个烂摊子,不仅要收拾好,还要想办法开源。他临危受命接下任务,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就怕做得不够好。 天空,又无预警的轰隆一声,声响更大;如璘眼神幽幽的看着窗外,没有一丝惊吓的说:“这是春雷。春雷一响,就表示春天来了。看护告诉我的,今天是初九,据说是天公的生日,今天响雷代表来年风调雨顺,是好兆头的意思。”她转头对续岁说:“是好兆头,之后都会顺利的。” “但愿如此。”何续岁在心里默默祈祷如璘的病情好转。 之后,她闭着眼假寐,不时伴着呼吸困难及吁喘,但就是闭着眼,假装她睡得很好。 何续岁苦笑,握紧她的手;那微弱的脉搏,跳动着不明,有时急又快,他知道她根本不能睡,也睡不好。 因为左心室功能不良,心脏的鼓动功能渐渐衰弱,无法将血液充分送到全身,静脉产生瘀血,所以如璘夜里常会呼吸困难,不能入睡,心跳加快。 罢了,她这么努力的演这场戏,他怎能不配合。将她的汗擦了擦,握着她的手,一夜无眠到天明。 不知什么时候,她终于睡着了。睡梦中,一直有一双温热的手握住她、牵引着她,然后她就能安详入睡。 每一晚都是这样,然后天明,换看护阿姨来照顾她。 如璘睁开眼,看着阳光洒进来,温温热热的,满室阳光的味道。昨夜春雷响,今天春天马上就来了吗? 转了转头,昨夜温暖的大手已不见,大概是去上班了,她心想。 之后,病房门被打开,她对着窗外说:“李阿姨,今天是春天到来的日子喔。”原本看着窗外的脸庞转而看向房门,欢喜的诉说,话讲到一半,蓦然见到一个此时不该在此出现的人。 “……你今天怎么没去上班?” 何续岁端着早餐,走向她。“我今天辞职了。” “辞职?那怎么可以!爹地会气炸吧。” 爹地不止一次跟她说,续岁是一个难得的商业人才,好好栽培个十年,也许首富的头衔又会回到易家了。 何续岁好整以暇的帮她把早餐放在病床的餐桌上,然后说:“你不是叫我去寻找自己的人生、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现在如你所愿,我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如璘简直无言以对。“那爹地怎么说?”想必一定气炸了;因为没有儿子,好不容易续岁可以栽培,却突然辞职。 “他说,拿你们年轻人没有办法。”他耸耸肩,轻描淡写。 事实是,易庆扬严重警告他,等如璘身体好一些,马上、立刻回到创成上班;还不停的提醒他,最近股价好不容易稍有起色,怎么能说走就走;况且如璘有看护照顾得很好,不用他每天来来回回的公司、医院跑,更不要他辞职。 当下,他对易庆扬说:“老爷,我想,你爱如璘,也许没有爱创成多吧。” 易庆扬一时语塞。他爱如璘,从小捧凤凰似的养育她;但扪心自问,他陪如璘的时间真的不多;他披着战甲打天下、冲事业,拉着老婆一起南征北讨,他爱家人且忠心如一,但花在亲人身上的时间似乎不多。 一语点醒梦中人。他的事业王国再怎么大,都不可能买到如璘的健康;他做不到像续岁一样终日陪伴女儿,他做不到,他的心在事业上。 叹了口气,他道:“当初花一亿买下你,也许就像如璘说的,我还占了你的便宜。好好照顾如璘。”挥挥手,要他快点回医院陪如璘。 “吃早餐吧。”续岁说。 “我没有胃口。”她望着清粥,唉声叹气。 “乖,快点吃完。”他哄着她,一口一口的喂她。 如璘吞下一口粥,对续岁说:“我觉得,我真的很奢侈,一个曾是上市公司的总经理竟来当我的看护。” “一点也不。那个总经理,不喜欢当总经理,他喜欢当看护。”他又喂了她一口。 “但我不喜欢他当看护,我喜欢他当总经理,看他在电视上侃侃而谈,看他穿着笔挺的西装,感觉很威风又很帅气。”如璘吞下最后一口粥。 何续岁将碗盘收拾好,说:“那你就快点好起来,他就会乖乖回去当总经理了。” “那如果我好不起来,他会做什么?”如璘接着问。 “你不会。而且我不喜欢你这样说。”何续岁走到旁边的饮水机,倒了一杯水。 易如璘轻轻叹了一口气。“岁,你感觉起来很有担当,为什么有一些事情总是不去面对呢?” 有一天,她一定会走的,就算她能撑过这一次,那往后呢?她一定无法陪他,即使她愿意,也做不到。为什么每次尝试着跟他沟通,续岁不是逃避,就是假装生气的不回话呢? 她感觉自己已没有太多时间可以说服续岁了。 “等一下我推你出去走走。” 那个看护李阿姨,人虽然很好,就是懒了些,不太会推如璘出去走走,而如璘也不好意思麻烦她;但他知道,如璘喜欢到户外。 “我不想坐轮椅。”她闷闷的说,她只是疲乏无力,并不是残废呀。 “好,不坐轮椅。” 之后,他扶着她,走到医院外的花园走走。一开始,她走得还算好,只是有一些喘,走走停停的,到后来,脚步就有些不稳了。 何续岁背起她,她长长的发丝流泻在他胸前,周身都是她的发香。 走着走着,她突然笑了。“岁,我是不是很像男人?” “男人?”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听不出她话里究竟是什么含意。 “对呀,我现在这么瘦,我的胸部压在你背上,是不是很像男人?”完全的平坦,与男人一样的胸部。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怎么这个时候她会想到这个话题? 若回答“不是”,说她还是有一点胸部,那岂不是很尴尬? 若回答“是”,那不就伤了她的自尊心? “岁,你是在尴尬吗?”如璘顺手摘了一朵小花,把玩着。 “……有一点。我在想要怎么回答你。”他背着她,在树下停住。 “嗯……还是说不像好了。我是女生,需要一点面子,虽然我那天洗澡时真的觉得我和男人没什么两样。” “你不像男人。”完全没有起伏的声音。 接着,是一连串银铃似的笑声。 “小姐,不要笑太用力。”续岁忍不住叮咛,虽然不知道小姐为什么要开自己这么无聊的玩笑,还笑得这么开心。 他听了,有一点心酸。小姐真的很瘦,一百六十公分的身高,怕是连四十公斤都不到吧。 “岁,我好高兴、好高兴有你陪我,好高兴……” 何续岁感觉到如璘的头渐渐垂了下来,呼吸平顺稳定,大概是睡着了吧。 “小姐?”他小声试探的叫。 “不要叫我小姐。”如璘闭着眼睛回答。 “如璘。”他低低的叫。 她满意了,带着甜甜的微笑,沉沉睡着。 病房里,除了白色,其它色彩都会增添活力气息。 李阿姨带着她的女儿到如璘的病房探病。 李阿姨的女儿,长得似花般甜美,和如璘是完全不一样的美丽。如璘美得出尘,有着脱俗的气质,像仙女下凡般绝美,举手投足间,尽是嫣然姿态。 韩咏洁美得似一朵初绽的玫瑰,娇艳欲滴,任何人都会想一亲芳泽。她的脸,白皙中总是透着健康的苹果红;小小的菱嘴,也似樱桃般红润,不时带着笑,十分讨喜。 韩咏洁穿着淡粉红色的洋装,为病房增添一丝春天的气息。 看护李阿姨说:“易小姐,这是我女儿。”李阿姨讨好的笑笑,特别带着韩咏洁跟续岁打招呼。“何先生,这是我女儿,今年二十二岁,大学刚毕业,在学校念的是国贸。” “易小姐、何先生,我妈妈承蒙你们照顾了。”咏洁识大体的说。 “别这么说,之前都是李阿姨在照顾我。”如璘笑了笑,转头对续岁说:“岁,那天听李阿姨说,咏洁刚毕业,想进创成,你之前在创成上班,你跟她谈一谈,如果刚好适合,就麻烦你引荐一下。” 何续岁挑着眉质疑,一脸狐疑的看了如璘一眼。创成是她家开的,要引荐人,何需他这个外人? 大部分的人都不知道如璘是易庆扬的女儿,他们是能低调尽量低调,只有主治医生知道要给予特别照顾。 “岁,我想先睡一下,你和咏洁聊聊创成的事,这里有李阿姨就可以了。”如璘状似想睡的模样,一眨眼,真的闭上眼,沉沉睡了。 何续岁和韩咏洁坐在医院附设的咖啡厅里。起初续岁还有模有样的认真介绍创成,说完之后,两人就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易小姐是你的亲戚?”韩咏洁试探的问。 “远亲表妹。”续岁不想多谈,尽量不谈到如璘最好。 “我之前在电视上看过你,你是创成外销部的总经理,易小姐又和易庆扬同姓,不知……”韩咏洁笑了笑,没多说什么,有些话点到为止就好。 “韩小姐,你的联想力太丰富了。据说易庆扬没有子嗣,若是有,也应该送出国了吧。”眼神一敛,口气有些严峻。“韩小姐,若是之后有什么不好的传言打扰到如璘,我想,我大概会满生气的,希望不要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才好。” 韩咏洁露出迷人的笑容说:“我是聪明人,当然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不过,希望何先生若是认识创成的主管,请帮我引荐一下。” “我安排一下。韩小姐这么聪明,循正常的管道也能进创成,实在不须多我这一关。不过,韩小姐的聪明让人印象深刻,即便是我,也会想将你延揽进创成的。”何续岁世故的眼瞳深不见底。 韩咏洁啜了一口咖啡,又说:“你放心,我对你没有非分之想,我只想进创成上班,安安分分的当一个上班族。若有必要,可能得麻烦你提拔一下;除此之外,一切都是易小姐的主意。”韩咏洁的成熟实在不似二十二岁女孩,相反的,她相当明白,她要的是什么,不该碰的,她十分明白分寸。 “她总是这样。”何续岁露出莫可奈何的表情。 “你喜欢她?”韩咏洁露出小女孩的好奇神态。 何续岁轻轻点头。“她不喜欢我。”他一脸苦涩。 “你错了。她喜欢你。”她撑着颊,一副觉得他很笨的模样。 “我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小孩,我妈妈当看护把我养大,我看多了这种生离死别的场景。世界上最无私的爱,就是看着心爱的人幸福。易小姐是好女孩,她知道一旦她离开了,你一定会很孤单,所以她之前不停的跟我说你有多好、多体贴、多能干。”她看了他一眼,汪汪大眼似想把他看透。 “然后,她说,她好羡慕能和你在一起一辈子的女生,好羡慕。她说,我是你会喜欢的女生类型,还很认真的拜托我,一定也要喜欢你,说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男人。”韩咏洁又轻啜了一口咖啡。 “她真的……那样说吗?”傻女孩。 “说实在的,要喜欢上你,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至少我觉得我和你相处这两个小时以来,我是被你吸引的。但我说过啦,我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小孩,我要什么自己很清楚。我很需要安全感,而你不是会在我生命中驻足停留的人,你不会带给我幸福,你自始至终守护的人都只有一个。”她看到他眼中的痴与不悔;只有在面对易如璘的时候,他才会展现出所有柔情的一面,不像电视上那个何总经理,和外国人抢起订单可是出了名的霸气。 “说这些都没有用。如璘向来就很有主见。”她总是理智的面对一切,就算明白了如璘的心意,又能如何?她还是不接受他。 “你错了。是你从来不曾真正离开过她。再有主见、再理智的女人,面对感情时,也只是一个女人。”她闪着精明的光芒,美得像多刺的玫瑰。 “我告诉你一个方法。事成之后,回礼很简单,只要告诉我创成什么时候接获订单,对方是谁就可以了,我要第一手的消息。” 何续岁眼中闪着赞赏的光芒,这个女孩,明的不说内线交易,私底下跟着买进卖出,也能大赚一笔。 太工于心计了。韩咏洁确实够聪明,也是他欣赏的类型,只是……那么聪明的女孩,他要一个就够了──那女孩眼里总是闪着慧黠的光芒,展现人性的光辉,带他远离迷途。 一日,何续岁削着苹果。病房里,放着轻柔的音乐,易如璘懒懒的翻着书。 叩、叩、叩。响亮的敲门声响起,随即一张清亮的小脸探进头来说:“续岁,你好了吗?” 咏洁钻进病房,穿着低腰牛仔裙,衬托出她修长的美腿,短摆的上衣略微露出一小截雪白肌肤,年轻又有朝气。 易如璘放下书本,瞄了一眼。续岁看看她,又看看韩咏洁,手里拿着削了一半的苹果,很为难似的。 咏洁一进门就蹦蹦跳跳的,兴奋的说他们要去看鬼片,是紧张又可怕的恐怖片。 “岁,你去吧,等一下李阿姨会来陪我。”她微微一笑,表示理解,又假装累了,被子一蒙,赶他们出门。 门一关上,何续岁立刻把韩咏洁的手拨开,俊逸的脸冷得像冰。“你这主意一点都不好。” “哪里不好了?一切都尊重你的意思。你说你只能配合四小时,我依你;你说不要常常打电话给你,最多三通,我也依你了;你说一个礼拜只能出来三天,我也依你。先生,你搞清楚,我都依你,你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韩咏洁觉得他实在难搞,整出戏里,她像个大花痴,吵着玩闹、追着何续岁跑,演得像是没有何续岁就活不下去的天真少女,他还有什么好不满足? “难道你看不出来吗?如璘刚刚是在假睡,她想让我们安心,总之我觉得这个办法不好。”何续岁摇摇头。 “都已经演两个月了,当然要演完。还有,我觉得我演的这个女配角真的很白痴。男朋友一天到晚守着别的女人,我不仅不能生气,还要假装每次都很开心。易如璘很聪明的,我都觉得她一定会起疑……”毫无前兆的,咏洁踮起脚尖,唇瓣往那两片冷冷的唇堵去。 何续岁一惊,硬生生看着她吻他,还野蛮得像八爪章鱼似的缠住他。 “……续岁。”易如璘站在续岁身后,刚好看到这一幕,连忙的又说:“不好意思。”然后急急忙忙的转身进门。 何续岁连忙拉开韩咏洁,慌乱的回头说:“有事吗?” “我……想说,你忘了带手机了。”说完,忙把手机递给续岁,又连忙开门进病房,一张脸红得像熟透了的番茄似。 韩咏洁捂着嘴,也是满脸羞红,喊着:“我仁至义尽了。”说完就跑远了。 天呀天呀!韩咏洁一手捂着嘴,一手扬着红颊,心里暗叫:天呀,这是我的初吻。然后想了一下,又突然大叫:“天呀,我好像真的喜欢上他了啦!” 讨厌!她一个人坐在人行道旁,大叹着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何续岁追了出来,站在她身边,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面无表情。 韩咏洁火大的说:“笨蛋!看电影啦,要演就演全套,老娘今天演完就不干了。”说着,挽起他的手,看电影去。 夜里,易如璘吃完药、打了一针,静静的躺在床上。 一旁的续岁默默陪在旁边,手里习惯性的拿着一本书,翻了翻。 “岁,你们好吗?我是说,你和咏洁好吗?”如璘问。 “很好。”他头也不抬的回答,心里还懊恼着,今天被她瞧见他和咏洁接吻的事。 “你们要好好的在一起,咏洁是一个聪明又美丽的女孩,你们会幸福的。”她低头喃喃说道。 “你希望我们在一起?” “当然呀,你怎么会问这种傻问题,我希望你幸福。”她扬起一丝虚弱的笑。 今天看到他们亲吻,忽地,竟有种心痛的感觉,像是小时候拔牙时那种连根被拔起的感觉。她慌乱得回房,心跳不已,呼吸更加不顺,咳了一咳,竟咳出血痰,惊得李阿姨频频叫护士和医生来看。抽痰的时候,很痛很痛,少了续岁在旁边握住她的手,感觉很寂寞。 终于,他忍不住了,沉不住气的说:“如果我说那是骗你的呢?我和咏洁从头到尾都在骗你,我们只有今天云看电影,通常一出门,我们就各走各的,一直到时间到了,我才和她约好,一起出现在你面前。”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她?她真的希望续岁幸福。 “因为,我以为、我奢望,你也喜欢我,不止一点点的喜欢。咏洁说这样能逼你接受我,没想到你倒是很乐见其成。”他苦笑。 “岁,我很早以前就告诉过你,不要喜欢我。你看到了,我现在生病了,下一秒我是否还能呼吸,我都不知道。你有太好的人生和前景,何苦要喜欢我,何苦呢?咏洁是好女孩,你再试试吧,不要为了我而作戏,为你自己,好吗?” 何续岁猛地站了起来,拚命压抑着来势凶猛的气息,提气又吸气的,想平息自己激动的情绪。“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这样自作主张了?你可不可以收起你的自作主张?!你口口声声要我寻找自己的人生、为自己而活,难道我不是吗?我寻找的是有你在身边的人生,难道我追求的人生不能是你?难道我的快乐不能是陪在你身边?难道你一定要把我推开?!” 续岁吸了一口气,表情痛苦的又继续说:“为什么你总是要说服我?为什么你总是自以为是的安排我的人生?”说完、他一股气的猛烈挝墙,一下又一下,直到拳头出了血。 如璘哭着从他身后抱住续岁。“岁,你不要这样!不要再这样伤害自己,我以后不再这样了,不安排你的人生,不说服你!” 她拿卫生纸包住续岁流血的手。“不要伤害自己,算我求你,不要伤害自己。”她的泪,似珍珠,一滴一滴滑落。 续岁一见到她的眼泪,又慌了。“对不起,我发过誓要好好照顾你。你不要哭,你要我做什么,我做就是了……”他的声音掩不住落寞。 “续岁,你看到了,我现在的情形,其实不只你陪我,我也想陪你,我也想在你身边,就这样静静的走完人生。你知道的,我们一起携手走过那么多日子,不管快乐或难过,我多么希望能一直这样下去;但是,很多事情,不是你我可以决定的。”她一直都知道,她的人生没办法圆满,所以不敢去想、不敢去碰;爱情,在她的潜意识里,是一个禁忌,而续岁却是毫无保留的一直在付出、逼她面对,直到她无法再逃避;这才发现,她其实早已深陷在情感的无可奈何中。 “小姐,你没办法决定自己的人生,我又何尝不是。就像我无法决定我不去爱你、不去奢望你,一切都是不由自主;我和你,都无法决定我们的人生,但,去它的命运、去它的命中注定!身不由己的当下,不是更应该追寻自己的渴望?就好像,我从来就无法离开你。”续岁认真的看着如璘,说服着她。 续岁很少想去说服任何人,除非关系到她的安危;他向来不表达意见,而她总是想说服续岁很多事──不要把她当小姐、去体会人生、去寻找自己、不要喜欢她,她总是习惯主导一切。然看似一切都是为续岁好,其实她也是在安排续岁的人生,安排一个她以为幸福的人生,要续岁去追寻。 “我追寻的幸福,就是和你在一起,不论时间多寡长短,我只要你,这,就是我认为的幸福人生。”续岁执起她的手,轻轻一吻,然后放在他心版上。 如璘听着他的一字一句,像是被催眠了般,愣愣的看着他,嘴角浮现一抹淡淡的微笑,象征幸福。 “小姐,我可以喜欢你吗?”续岁轻轻的问,将她的头压靠在自己的心房,让她感受他的心跳。 “如果不嫌弃的话,请你喜欢我。”如璘笑中带泪的说。 “小姐,我可以照顾、陪伴你一辈子吗?” “如果,一辈子是永恒,那我愿意。” “你爱我吗?”他低着头,凝视着她晶亮的眸子。 “我想,我非常爱你。” 窗边的月亮见证了这一对情侣,男子小心翼翼的捧着女子的脸,慎重的一吻,代表誓言、承诺。 “小姐,你有吃醋吗?我和咏洁。”何续岁突然问。 “有。”她笑了。 而,何续岁笑得比她更开怀。 第十章 实习小护士轻轻的、小心的、慢步的、踮起脚走进一○二七号病房,然后,小声的放下早餐,又偷偷看了一眼。 一个好漂亮、好漂亮的大姐姐,和一个帅到爆的大哥哥抱在一起睡觉。大姐姐每晚都会靠在大哥哥胸前睡觉,大哥哥总是小心的护住大姐姐,任何姿势都含着强烈的保护欲,任何大小事情,只要能做的,他绝对不假手他人。 听说大哥哥之前也是学医的,所以照顾起大姐姐格外专业细心;也听说大姐姐常来医院挂病号,很多年了,都是这位大哥哥陪着。 小护士痴迷的看着他们。人生中,能够这样被爱、爱人,能够在患难、疾病中不离不弃的爱情,是最感人的。虽然她实习才没多久,但也看了不少久病床前无孝子、爱人远离的例子。好险!还有这一对,让她对人生还抱有一些希望。 “小虹,不要看了,每次叫你来送餐或送药,都特别久,护理长在叫你啦,别看了,小心被钉。”同学小声的说,提醒看到痴迷的小虹,虽然她自己也爱偷看。 小虹听了,赶紧快步离去,临走前又偷望了一眼。好羡慕喔。 易如璘轻轻动了一下,何续岁立刻惊醒。“岁,早安。” “早安,寿星。”他在她额前轻轻一吻。不知不觉,她二十八岁了。她曾说过,她是一个看不到明天的人,但每次她都从惊险中勇敢的活了下来。他对她,一直有信心。 何续岁像变魔术一样,变出一朵玫瑰花,献给她。“生日快乐。” “你总算没再送我矿石,算是有一点创意了。”她笑,一睁开眼,就收到花,不晓得续岁是怎么藏、又是怎么办到的。 “今天想去哪?寿星小姐。” “哪都不想去,有你陪我就好了,静静的一天。” “你不是才跟我讨礼物?这次想要什么?”她说得出,他就办得到。 “秘密。晚点再跟你说。”她神秘一笑。 中午时,易庆扬夫妇、李阿姨、韩咏洁、方宇翔,都到病房替如璘庆生。 已在创成上班的咏洁,看到易庆扬,着实有一些惊讶,不过还是心照不宣的对着续岁眨眨眼,并没有说什么。 从头到尾,就见续岁亲昵的守在如璘身边,一举一动所代表的情意,全骗不了人。 方宇翔哇啦哇啦的大叫:“厚,我早就知道你不只是保镳而已。何先生,我对小璘真的没什么企图,之前的事,你可别介意呀。”他还忘不了何续岁用杀人般的眼光看他,现在想起来,还有一点小生怕怕呢。 “宇翔,你太夸张了。”如璘看方宇翔的表情,不免觉得他说得太夸张,那时……宇翔就知道了吧? 谢盈接着说:“全世界就只有你这个丫头不领情,续岁照顾你这么多年,我这个女儿,我还真的少生一颗心给她,怎么这么迟钝呀。” 谢盈摇摇头。前些日子,女儿还一直吵着要他们“放过”续岁,也一直吵着要续岁出国,但续岁都大学毕业了,有手有脚的,难不成他们真能绑住他?只怪这丫头的心思太细、顾虑太多,他们可都是看得清清楚楚,续岁只爱如璘,而如璘也只爱续岁,两人是不可能分开的。 整室的人都笑得开怀。 “我看,就让他们结婚好了。”易庆扬说。 “你说什么话,小璘现在的身体要怎么结婚!我看你是想续岁回创成上班想到疯了。”谢盈责怪的说。 自从续岁离职后,这几个月来,易庆扬几乎每天都在谢盈耳边唠叨,说要好好的留住续岁,日后要是如璘真的走了,至少他还有一个半子。 他是一个商人,客观、理智又冷静。依如璘现在的情况,何时会撒手人寰他们都不知道。从如璘很小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这个女儿陪他们的时间可能不会太久。 如璘一走,何续岁不一定会留在创成。他看得出来,何续岁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留在如璘身边。如璘一走,相对的,续岁就不会再留下,那时他的王国要怎么办?总要留个信得过的人来接手吧。 “爹地,这些话题,我们今天不谈,好吗?”如璘看着易庆扬说。 这时方宁翔很适时的说了些串场的话,让氛氛不再那么僵凝。而且,现场还有一个活泼的韩咏洁,两人一搭一唱,很快就化解了尴尬。 晚上。 易如璘看着续岁,眼神中有一点惭愧;她没想到父亲居然会说出这种话,这么自私的话。 她的身体,也许是有了爱情的滋养,病情已获得稳定控制;或许是夜里总伴着他的心跳声入眠,所以她不再夜夜盗汗、喘鸣、睡不着。 但谁知道这不是回光返照?她接受了续岁,但不代表父亲可以这样利用续岁;就算续岁心甘情愿,父亲这样的想法她也无法谅解。 她现在的病况,像是不定时炸弹,怎么能谈婚姻。那可是一世的承诺啊,而她能给的承诺,却不包含这一世;若她能给予什么,她都想给他,哪怕是一晌贪欢。 夜里,何续岁整理着床铺。“小姐,晚了,睡觉吧。” 既然世事这么无常,既然他们都身不由己,不如就好好的去感受心中所追求的。 而此刻,如璘坐在床畔看着续岁,将上衣的扣子一颗颗解开,她削瘦的肩膀像是一捏就碎。“续岁,如果我说我想要的二十八岁生日礼物,是要你爱我,你会答应吗?” 何续岁连忙阻止如璘解扣子的动作,声音里有一丝懊恼。“小姐……你在干什么!”这种情况下,他答应了就等于是禽兽。如璘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太大的动作和刺激。 “你不要吗?你不要我。”她掉下一滴眼泪。“我只想给你,你不要我吗?” 续岁心痛的吻着她的眼泪。“小姐,你说什么傻话,你……”他颤抖的拥住她。 “续岁,答应我好不好?我能给你的东西不多,我也只想给你,我不想要遗憾,不要让我遗憾,好吗?能答应我吗?”她又一颗一颗的解开扣子。 “小姐……”他讨厌她这种诀别似的交付,好像要远行前,托付给他一个重要的东西。 “答应我,好吗?”她希冀的口吻,让他心痛。 “小姐……”他无法答应。 扣子解完,露出单薄的身躯。纯白的内衣,也被她解开了。她指着心房处。“这里,是我三岁时做的心室分隔术,疤很丑。”说完,她自嘲的笑了一笑。“看吧,我说过,我的身材很像男人──”话没说完,就被续岁的吻一把夺去。 他细细的舔吻着每一道疤痕。“不管怎么样,你都很美。不管怎么样,我都要你。” 如璘感觉到全身发烫!只不过是一个吻,为什么她的心脏会跳得这么快?热浪不停的侵袭,甚至,她感觉续岁的欲望正顶着她。即使两人都意乱情迷,续岁仍是努力的在克制,极尽温柔的对待她,让一切只化为一个吻。 “岁。”这句熟悉的呼喊竟像是娇吟,她将续岁的手放在她的心房处。“续岁,今天我的心只为你跳动。”语毕,她主动送上自己的芳唇。 疯了,他知道自己疯了,何续岁的克制化为行动,如璘的唇瓣、脖子都有他的吻痕。 易如璘轻颤的解开续岁衬衫的第一颗扣子,又吃力的解开第二颗,被续岁一把握住。“小姐……”澎湃的情欲就要将他淹没。 如璘不听他的话,依然解着他的衣扣,露出他精壮又结实的胸膛。“续岁,我二十八岁了。”她低语,再度献上她的吻,她不顾一切了,若这是火焰,就将她燃烧吧。 接着,她慢慢解开自己睡衣上的扣子,眼睛专注地看着续岁,像当年她说他要给续岁一个新的人生般坚定。 她的工作,马上被续岁所取代。立刻的,她的上衣即被脱去,他轻柔的覆盖住她,就怕她冷到,他喃喃的低语:“小姐,我爱你,好爱你……” 他的大手贴着她的心跳,边吻边感受从她心房传来的跳动,看得出续岁仍有犹豫。如璘干脆用手捂住他的眼。“岁,去感觉我,去爱我,我们之间不要有顾忌。” 他忘了一切;他不是何续岁,他不是她的守护神,他甚至不是他,他现在只是一个渴爱的旅人,走遍世界,饥渴的只需要情爱灌溉的人。他俯身吻住她,带着一丝蛮横的霸道与克制力道,夺取她的甜蜜。 “小姐……”他滴下一滴汗,仍是极力克制自己的欲望。 “我不是小姐,我是如璘,我是何续岁的女人。”语毕,她又是一吻,绵密而深情。“我爱你。” 他俯身亲吻她,不再迟疑,大手在她的身躯游走,等待她的适应,然后温柔的覆盖住她。 终于,他取走了花心,气喘吁吁的探试她的反应,极尽温柔与小心,一波一波高涨的情欲翻腾着彼此,心贴着心,既而合而为一。 跨过云山巫雨之后,他拂去她的汗。“对不起。” 如璘捂着他的唇,绽唇一笑。“现在说对不起是很污辱女生的,我宁愿你说,很舒服,或再来一次。” “可以吗?”他滴下一滴汗。 如璘的回答是凑上自己的唇,以吻回答,一切尽在不言中。如热浪的爱欲又袭向她,她忍不住的轻咬他一口。 续岁像是受到了鼓舞,不停的冲向云端,但没忘记对她的呵护,直到,他们的身心再次合而为一。 一切,都美好得像是一场梦境。至少,他和她,都不想醒来。 若是梦,就会醒来,然后,面对人生中比恶梦还要惊险的现实。 平静的日子过了好一阵子,如璘的病情没有再恶化,至少目前是受到控制了,让他们以为,幸福就是这么简单。 易如璘坐在窗旁画着续岁看书的侧影。“续岁,不用每天陪着我,那样你会很无聊,明明就请了看护。” 他合上书,认真的看着她。“你好,我才会好。要我做什么都依你。”看着她红润的颊,他感到很满足,轻啄了一下她的唇。 “老爷说……那天我回主屋,老爷跟我提,希望我们能结婚。”他抬眼看她,想听听她的意见。 “嗯……然后呢?”她用炭笔轻轻描绘续岁高挺的鼻梁。 “我说好。”他放下书,走到她面前,盖住她的画册,想好好的和她谈。 他寻找着她的眸,她却一直低着头,于是,他蹲下来,看着她的眼。“你觉得呢?” “我身体不好,不能生小孩,更可能无法陪你很久,结什么婚。”她觉得所有人都疯了。她就像是个死刑犯,若在临死前结了婚,岂不是耽误了人家? 他抬起如璘的下巴。“如璘,这辈子,如果能结婚,你想嫁给谁?” “你。”他的话,又像咒语一样了,让如璘觉得只能这样回答。 “我这辈子唯一想娶的人,也只有你。既然我们是非卿莫娶,非君不嫁,还有什么事是可以阻止我们的?更何况,未来本就是个未知数。”他诱哄、说服着,这辈子他唯一的想望,就只有如璘了。 “如果我死了怎么办?续岁,不要再逃避。如果我活不久,你要怎么办?”她说出她长久以来的恐惧。死去的人,不会有感觉,也许她会喝了孟婆汤,忘了这一切。那活着的他呢?是否会被她牵绊一生呢? “小姐,我不否认我从来没想过这一点。我是来守护你、延续你生命的岁,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那么一天;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想我会每天想着你,想着我们曾有过的点点滴滴,然后等到我去和你会合。” “我不喜欢你这样说。我宁愿你忘了我,好好的去爱另一个人,好好的过完余生。”她对续岁的答案感到很失望,也很不满意。 “小姐,你如何能阻止我的心?我答应你,我会过得很好,但你无法叫我不想念你。我这辈子本来就无所求,我所求的,不过就是和你相爱,无论时间长短,我都会感到满足幸福。”前段人生,让他尝尽了人生的苦,所以他只看当下,握紧手中所拥有的。 “小姐,我们结婚吧,我们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实在太多,对于可以掌握的幸福为何要放弃?”他看着她的眼。“如璘?”他只想知道她的答案。 “我,想当何太太,叫何易如璘也行,我要当你今生的老婆。”她拥着他,笑中带泪的回答。 “老爷,会气炸吧。”入不入赘对他来说一点差别都没,他早就看透了一切;他追求的,向来只有如璘,其它世俗的一切,他都不在乎,更不在乎别人如何看他。 “不管,我要当何太太。”她很坚持。 续岁,值得最好的爱,她要成为续岁的妻,成为他的一部分,从此在他羽翼下栖息一辈子。 她成为何太太的第二天,病情突然急转直下,住进加护病房。 续岁天天守在病房外,守着如璘。 医生从病房走出,续岁便着急的问:“医生,我太太的病?” 医生无奈的摇摇头。“药物已经无法控制了,若是要活命,最后的办法就是心脏移植了。” “成功率有多少?” “心脏移植手术,不讲成功率。我只能告诉你,存活率现在已提高到七○%。但是,何先生,你之前也学过医,应该知道每个病人都是一个个案,而何太太,更是个案中的特例。我只能尽力,无法给你答案。况且……也要等适合的心脏捐赠者。”这种心脏移植手术并不是说做就做,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探病的时间,何续岁穿着防护衣,进去看如璘。 如璘身上插着管子,不能言语,只能看着他,吃力的拿着笔,用简单的字句和他沟通。 对不起 续岁握着她的手。“不要说对不起,你快点好起来就是。”眼眶泛着泪。 眼泪,不要,守护神不要眼泪 她看着续岁,默默跟着掉泪。续岁从来不掉泪,是她拖累他,是她、是她拖累了他的一生。 她吃力的抬起手,想要抹去续岁的眼泪,无奈的,始终使不上力,抬到一半,就掉下去了。 “我后悔了,我不要好好的过日子,我只要你,不准你比我先走,我不准。”续岁痛哭的握着如璘苍白削瘦的手。 你答应我的,要遵守 她激动的,心跳板的指数频频上升,机器发出哔哔的叫声。 护士听到了,赶紧凑了过来。“何太太,你不能激动,放轻松、放轻松……”然后指挥旁边的小护士说:“快去找医生来。” “何先生,你先出去,何太太现在的状况不太好。”护士对着一旁的续岁说。 续岁自责不已。临走前,连忙大喊:“如璘,我错了!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你千万要撑住!” 续岁一个人坐在加护病房外,不停的懊恼自责,任易庆扬夫妻怎么劝就是不听,不吃不喝的,坐到凌晨。 到了半夜,医院的急诊室传来紧急的救护车声音,大批媒体不停的连线报导。 何续岁看着新闻,才知道是警匪枪案,一个警察在追捕帮派运毒的过程中不幸被枪击中脑部,目前已判定脑死。 续岁发现那名警察居然和他长得一模一样,除了他脸庞上有一颗黑痣是他所没有的。 不过,因为两人的形象实在差太多,因此媒体并没有就此多做联想。 媒体不停的以sng连线方式报导这名员警的生平。 当年带续岁到主屋、要他重新做人的刘警官这时也出现了。 “何续岁,好久不见。”刘警官头发斑白了不少,身材和以前一样壮硕,只是多年不见,现在也挺了一个啤酒肚。 刘警官领着续岁到病房内,那名被枪击判定脑死的警察就躺在他面前,脸色死灰,只靠着呼吸器维生。 “他和你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刘警官摸着下巴,接着说:“我怀疑他是你的双胞胎兄弟;而且,我更加怀疑,他,就是你们组织派来我们警方的卧底。” “他叫谢佳龙。事实上我们怀疑他很久了,但他表现良好,所以我们只能暗暗观察。不过,他这次被枪击得很诡异,这绝不是一桩单纯的警匪案,我们警方根本没有这次行动,他完全没有呼叫支援,就单枪匹马赴约,因此,我怀疑这是一起黑吃黑的案件。你以前在组织里时认识他吗?他和你有关系吗?”刘警官问。 何续岁摇摇头。“我脱离组织很多年了,完全不知道那里的变化。而且,我从来不知道我有一个双胞胎兄弟,但也不无可能。组织里的孩子,通常被分散到不同的地方受训,就算有兄弟,也许一辈子都见不到面。” 此刻的谢佳龙已被判定脑死,看来这是一个永远都解不开的谜了。他是不是组织派去警方的卧底,也永远无法知道了;至于他是不是他的双胞胎哥哥,更是无关紧要了。 之后,刘警官走了,病房里来了一个妙龄女子,她有着忧郁的眼神和清秀的脸庞,一直陪在谢佳龙身边。 “你是谢警官的妻子?”续岁问。 女子摇摇头,看了续岁一眼,惊得说不出话来。“你……和阿龙长得好像!”说完,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跳了起来,然后匆匆跑了出去。 隔天傍晚,续岁又见到那名女子,她的眼神更加忧郁了,满脸都是倦意,牵着一个不到三岁的男娃。 “我不能带着他,否则他这辈子会被毁的。你帮我照顾他,好吗?把他当作是你的孩子照顾。我不能带着他,我连自己都养不活了。”她的口气充满了恳切与哀求,然后将小男娃带到续岁面前。 “你们都来自同一个地方,也算是有缘。”她依恋的看了续岁一眼。“你真的和阿龙长得很像,我不知道你和阿龙有什么关系,但这是他的孩子,请帮我照顾他。”说完,就匆匆走了。 依稀,他记得,她叫书萍,也来自鬼巷。她不认识他,但他看过她很多次;她从小被迫卖淫,常被客人打得皮开肉绽;那段记忆其实很模糊,他也不确定,他想,这辈子他都不会再想起。 半年后,鬼巷因应公共建设被拆除掉,书萍在那夜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尾声 一个绝美的少妇,脸色略带苍白,牵着一个小男孩;小男孩小小年纪就长得十分出色。 他的爸爸一手拿着太太的随身包,一手拎着他的玩具和零食,走在他们身后一步不到的距离,守护着他的家人。 他们一家三口走在临近的公园里,小男孩贪玩的跑去追蜻蜓,俊美的小脸惹得路人看了也怜。 “你们的小孩呀?”路人逗着着小男孩,一边问,心里觉得这一家人未免都太好看了吧,爸爸、妈妈、小孩都生得这么出色。 “是呀。”如璘回答。 “长得像爸爸对不对?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路人看着小男孩和续岁极相似的脸庞和深邃的眼睛。 “是呀。”如璘笑着回答。 “几岁啦?小朋友。”路人抱起小男孩,小男孩一点也不怕生,漾着如天使般的笑容,看得路人都痴了,真是好俊的一个小孩。 “三岁半了。小海,叫阿姨。”如璘说。 “姨姨……”然后流了一口口水,滴在路人阿姨的肩膀上。 如璘看到了,连忙把小海抱回来。“不好意思,他最近在长牙,一直流口水。” 路人不在意,又逗弄了一会才走开。 一旁的何续岁怕太座太累,连忙把照顾小孩的责任揽到身上,抱着小海晃着晃的,不一会,小男孩就躺在爸爸怀里睡着了。 然后他们像很久以前那样,躺在公园的草地上,只是,续岁怀里多了一个娃儿。 “岁,也许我真的接受了你兄弟的心脏,大家都说小海长得像你。” 由于谢佳龙没有家属,据说唯一的弟弟已车祸丧生,所以赶在断气之前,将他的器官捐赠给需要的人,而如璘就是那个受益人。 续岁耸耸肩,对这个话题并不是太感兴趣。“这个问题,无解。斗六和阿青之前逃到大陆去了,警方把他们列为最新的通缉要犯。据说,组织也已经完全瓦解了。” “岁,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谢佳龙真是你的双胞胎兄弟,那么,我身上也等于流有和你相同的血液了。” “上天真的很厚待我们。”续岁看着天空。曾经,他是愤世嫉俗的青年,怨天不公,怨地不平,没想到上天最后还是很公平的为他找出了一条生路。 “可惜我不能帮你生小孩。”如璘还是觉得可惜,她的身体还是很虚弱,她爱小海,却觉得不能为续岁生下孩子,是一个遗憾。 “我们有小海就够了。”续岁摸着小海软软的发。 小海迷迷栅糊的从爸爸臂弯里睡醒,又漾起了笑容。 “是呀,我们有小海就够了。”如璘跟着说。 上天,也许不是那么公平,但还是公平的为每一个人找出了一条生路、一个机会。 她拥有一个长得像续岁的小孩,夫复何求呢。 后记 写这个故事,灵感来自我坐的长途车程。有一点晕车,加上随车播放成龙的动作片,我看着窗外发呆,易如璘苍白又关到掉渣的身影便出现啦,仿佛一直在跟我说:写我、写我。(嗯……怎么说得有一点鬼味) 这个故事就产生啦。我不喜欢看动作片,因为一点也不轻松。我这个人,又实际得让人讨厌,英雄拿着一把九。制式手枪随便一打,坏人死光光,然后坏人拿着乌兹冲锋枪,却始终打不到英雄…… 这样,不合理。我那实际的脑袋不停的运转,然后,我又想到了,死那么多坏人,只为成全一个好人?如果坏人是不得已才当坏人呢?死那么多坏人,他们总有妻小吧,他的家人,可能少了一个儿子、爸爸,这时,在他的家人心中,他不是坏人,他只是他们心爱的亲人呀。 于是我创造了阿邦,这是阿邦的由来,虽然很不相关,但确窖实是由这样的触发点来的。 写这个故事时,我的人生中发生,一件很凄惨的事,嗯……对我来说是凄惨的啦。是的,车祸,下巴缝了八针,左手五针,呜…… 难得的养病期,我忍着左手包得像肉粽、手背的肉被医生缝得令我看到就想掉泪的难看,手指瘀青得像青鬼,不过,我还是很努力的写故事。 不要怀疑,我在博取同情票。呵呵,希望你们喜欢这个故事喔。好啦,感觉我左手又在抗议了,痛呀~~(封了,我是那种,痛痛痛死,也不吃止痛药的人,是逞强,还是有骨气呢……呵呵) 不过,放心放心(有人担心我吗?),我很好,我乐天的觉得这是上天给我的劫数,既然发生了,就去面对它喽,况且只是皮内伤,没什么大碍,还能写稿呢。而且,除非我照镜子,否则也看不到自己玻相,所以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写这个故事,前面写得很顺,像在高速公路上飙车一样,一路顺畅;但就在快到终点的时候,塞车啦!结尾写得我超痛苦,写写改改,还写了两个版本。会这么痛苦是因为──我也不知道结局呀……照着人物的性格和生命走,然后走走停停,最后,她告诉我,她要活下去,然后,我就照着如璘的心愿,让她好好的活下去了,呵呵。 结语:生命很美好,要珍惜生命喔。还有,我爱大家,就这样啦,下次再见。 ps。:感谢贝贝,他他他,很可怜,每天被我凌虐的看稿子,没抓到错字我还会火大,谢谢他啦;再次感谢叶同学,他给我很多的鼓励,谢谢;也感谢屎尿兵团、我的好姐姐、好妹妹们,谢谢大家的关心哟;还有感谢良先生提供单一心室症的资料,果然是高材生;万先生一针见血的评语,很痛快,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