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师难为情》 关于那只罗小妹 蔡小雀 我想,罗神医多年来的失眠症应该可以不药而愈了吧? 终于有个了不起的男人挺身而出,拯救“一品回春院”于水火之中,这可是罗神医想白了头、搔掉了发都想象不到的好事呢。 啥米?不知雀子在说什么?哎哟,那就快快翻开书页看下去就知道啰!(袁阿姐冷哼:干什么干什么?想要这样就随随便便把序文给瞎混过去了吗?) 呃,一只正在啃烤蚵仔的毛头雀子连忙扔掉蚵仔壳,慌慌张张边抹手边陪笑地冲回电脑前! 当然,当然,像我这么乖巧可爱、聪明伶俐,听话又配合的雀雀,怎么可能会干下那等三言两语就打发掉一篇序文的邪恶行为呢? 当然要把原本就摆在心里的千言万语统统拿出来共享之呀! 首先,就是罗小妹这号人物,在《不做采花贼》里,她小丫头圆圆滚滚、粉粉嫩嫩的形象硬是不顾一切冲进整本书里,明明就还轮不到她上阵当主角,她偏偏要用那惊天动地吓死人的医术来热心揽和一番。 然后是在罗家老二的爱情传奇故事里,这位圆滚滚的小妹也愣是给人家插上那么一脚,搞得原本是要惊天地而泣鬼神的亲情爱情伦理大戏,又变成了全力防堵罗小妹辣手染指“一品回春院”的攻防战,但幸亏我们的南六省神捕总算在重要关头把妹妹踢到一边,和心爱的小娘子谈起甜甜蜜蜜又迷迷糊糊的爱情…… 由此可知,我们恐怖的香圆罗小妹极其可怕又超凡的魅力了。 所以这次到底是哪一位不怕死……呃,是勇敢坚强果敢的男人替”一品春院”接下这颗烧烫烫的圆不溜秋山芋呢? 且让我们翻开第一页吧!(袁阿姐“锵”地抽出某种亮闪闪凶器——啥?五言六语以后就想溜?又给我随随便便就想把序文交代完?) 阿姐见谅啊,因为我的笔记型电脑快没电了,澎湖这家连锁咖啡馆居然没有插头,我我我……我也有千百个不愿意啊! 总而言之,趁阿姐追杀前,雀子脚底抹油先吃蚵去,咱们下本书见啰! 第一章 在罗香圆毕生认得的词里,从来没有“做不到”这三个字。 五岁那一年,那些鼓噪吵闹不休的小顽童取笑她绝对没胆子爬上开封城里最高的那株千年神木,但是她用胖胖短短的双手双脚以及三个时辰向他们证明了,她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事! 虽然后来在爬下来时不小心摔断了小短腿,痛得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还被迫喝了二、三十碗浓稠恐怖的药汤,但是香圆相信从此以后那些臭男生再也不敢小看她了。 八岁那一年的夏天,私塾先生同他们说了司马光打破水缸救出朋友的故事后,便有一堆人争相抢着要当司马光,而她——超级霹雳无敌勇气十足的罗小妹妹!自然是不能错过这个当英雄的大好机会呀。 所以她就在所有人崇拜敬佩的目光中,自愿坐入装了一半水的大红里,认真地扮演司马光的朋友的角色。她永远记得大家的惊叹声,而且水很凉,缸很深,她的脚老是踩不到底,而且那个演司马光的狗蛋竟然丢了一百零五次的石子都打不破水缸。 最后还是她自己忍不住用头撞破水缸出来的,虽然喘得要死又拼命呛咳吐水,但是大家猛然扑上来紧紧抱着她放声大哭,那些热血沸腾澎湃的激动拥抱却是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他们完全被她的英勇行为“感动”到痛哭流涕啊! 所以,看吧,在她罗香圆的字典里,就是没有“做不到”这三字! 所以—— “我一定会成为‘一品回春院’的接班人啦!“ 十八岁的罗香圆,小脸圆圆、眼睛圆圆,一手抆腰一手指向天际,兴奋地站在门口大喊大叫。 坐在内堂里正好整以暇啜饮着人参茶的罗一品险险被一口热茶呛岔了气。 “什么?!做不到!办不到!除非我死!”他气急败坏的嚷道。 香圆捂住双耳,小脸笑得好不灿烂。“听不到,听不到……哈哈哈!就是听不到。” 臭男人的年代已经过去,现今是女人出头天啦!啊哈哈哈!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要如何成为一个优秀的女东家? 首先,必须要有坚忍不拔的意志以及打死不退的精神。 “你可不可以后退一点啦?” “那怎么行?”香圆那张粉嫩小圆脸充满愤慨。“不后退,打死都不退!” 做人要勇往直前,不能因前方有阻碍就轻易被现实困境打败,这可是她个人的坚持和原则耶! “可、可是你还是后退一点好啦……” “不退!”她义愤填膺。 “我觉得你还是后退一点比较好!” “不退就不退,你听不懂啊?我就说我不……” 砰! “啊啊啊……”她抱着头痛得缩蹲在地上。 肩上扛着梯子的小学徒惊慌又一脸无辜地望着被撞个正着的小姐,“小小姐,你没事吧?哎哟,就叫你要后退一点了呀!” 香圆顾不得剧痛得飙泪的头,猛然站了起来,抬头挺胸道:“开什么玩笑?本小姐生平的格言之一就是‘打死不退’,不管在何种恶劣的环境下,都要维持我个人的风骨和节操!” “可是咱们这柳叶巷是出了名的窄,只能有一个人通过呀。”小学徒理直气壮道。 “你先退出去让我通过不就得了?”香圆边揉着肿起来的额头,边咕哝。“黑羊白羊争道的故事你听过没有?这就是告诉我们做人要懂得谦虚退让的重要性,知道吗?” “可是小姐,这里没有羊啊!”小学徒愣愣的反驳。 “你!”她一时气结。“羊只是譬喻,譬喻你懂不懂?” “屁什么芋?”小学徒腾出一只手,疑惑地摩挲着下巴。“我没听过屁芋,只听过山芋,王师傅说山芋对止咳,尿频有极大功效……啊,还能治胃下垂呢!小姐,你胃下垂啊?” 香圆红扑扑的小脸对他露出了朵大大的甜笑。“小朱,你想不想喝碗大黄汤?有通经的神效哦!” “通、通经?!可小姐,我不是女的,我也没有经呀。”小学徒一呆,急得摇头摆手。 “那我就会有胃下垂吗?”她笑眯眯的笑脸登时化为狰狞。“嗯?” 就算再迟钝也知道此人不可冒犯,此地不可久留,小学徒二话不说扛着梯子陪着笑脸,咻地迅速后退消失无踪。 “算你跑得快。”她冷笑,小手啪啪地压了压指关节。 身为“一品春院”的接班人,威严,也是要件之一。 “看来,我真是越来越适合当一个好东家了。”她乐得快飞起来了。“瞧我管理伙计的手法恩威并施、干净利落,‘一品回春院’将来的院长舍我其谁啊?” 哟呵呵呵! 香圆笑得好不得意。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美丽的“半田荷园”里,粉色,藕色荷花轻轻在风中摇曳,和碧绿荷叶交织成一片诗情画意。 俊美的商有咸悠闲地坐在亭子里,雪白的书生长袍衣摆绣着三两枝出水荷花,手里端着五彩碗,里头盛着清凉的藕粉羹。 真是好一个化外仙境啊! “我说,”他挑眉望着坐在对面的老人家。“今儿个是什么风把罗神医您吹来了?” “刺骨寒风。”罗一品垂头丧气道,看也不看迳自拿走他手上的五彩碗,一口把藕粉羹喝光光。“唉……” 商有咸眨了眨眼睛,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 “罗神医,那个碗——” “碗?喔,还你。”罗一品很自然地把空碗放回他的手里。“唉……” “罗神医,这般叹气所为何来呀?”商有咸苦笑,只得把空碗放回桌上。 “爱我的人我偏偏不爱,我不爱的人偏偏爱我,世上最悲哀的事莫过于此,唉。”罗一品挥老泪。 “呃……”商有咸还以为自己的外号才叫作开封第一奇人——第一奇怪的人,没料想到罗神医居然比他还要怪。“恕小生才疏学浅听不懂,罗神医可否讲白话一点?” “听不懂?呜呼,这年头道德沦丧国文遭殃呀!”罗一品痛心疾首槌胸顿足。 商有咸忽然很后悔今天没有易容出门。 他叹了口气,挥挥手招来一名穿着粉红绣袍制服的俊秀伙计。 “公子,请问两位吗?”俊秀伙计露出迷人的待客笑靥。 “我是你老板。”他没好气地白了伙计一眼。 “呃,是是是。老板,请问两位吗?”这位新来的伙计战战兢兢。 “你还有看到第三个人吗?”他冷冷地道。 “是是是。那请问要用点什么?”伙计抹了把冷汗。 “一瓶荷花酒,三碟子特制小菜。” “还要点别的吗?”伙计殷勤陪笑。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的罗一品已经扯开嗓门唱将起来—— “除了你,我什么都不想要……”罗一品陷入苦情心绪里,唱得好不投入。“我不要你的桃花,你的抱抱,只要你天长地久爱我几遍……” 商有咸和伙计两张俊美脸庞不约而同瞪着他。 半晌后—— “老板,还要送荷花酒来吗?”伙计讷讷的问。 “我看是不用了。”商有咸揉了揉眉心,挥挥手道;“去拿两瓶胃散给我就好。” “是。” “听——海笑的声音……”罗一品已经唱到不知道哪一朝哪一代去了,由此可知他真的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罗神医,您先别难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商有咸忍不住问。“唱曲儿也不能解决问题哪,您倒是说出来也好有个商量。” “有咸,你真不愧是我儿苍术的知交好友,好!好样的!够意思!”罗一品连忙巴住他的手臂,老脸充满了期盼。“你对我们家香圆印象怎么样?” 什么?! 商有咸二话不说便挣脱罗一品的手,跳了起来。“不不不……我知道您要说什么,但是不不不……” “老年人得间歇性抽筋和结巴是寻常,可是你还这般年轻,照理说是不应该有此等症状的呀。”罗一品乍感疑惑。“贤侄,你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是不?” “是啊,最近工作压力真的——”他随即气急败坏的嚷道:“罗神医,您不要再闹了!” 再下去会出人命的啊! “哎哟,我也不过是问问你对我们家香圆的印象如何,你犯得着一脸活见鬼吗?” “我对香圆妹子一点印象都没有。”他斩钉截铁道:“没见过、没联络、不认识!” “你唬我呀?上个月初我还亲眼见她抱了一堆荷花回家,不正是来你这儿摘的吗?” 一讲到这个,商有咸就心痛兼淌血。 “她是个辣手摧花狂魔,来一趟就让我损失半亩的荷花,还踩断了几十截莲藕,并且不由分说地狂洒号称精心调制的‘一眠大一尺’牌花肥——”他脸上难掩惊骇未消之色。“结果害得我满田荷花一夜之间尽白头……白荷花您瞧见过没有?说有多白就有多白,说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啊,没错,那正是我家香圆会干的事。”罗一品满脸心有戚戚焉。“贤侄啊,真是难为你了,以后就请你多担待了。” “除非我死!”他脸色刷白。 “哎呀!贤侄,你跟我真是太有默契了,我也常常讲这句话,这下正证明了我们俩是天生一对缘定今生的丈人女婿吗?”罗一品感动得要命。 “失礼了,罗神医,关于这事,您还是另请高明吧!”英俊迷人的商有咸此刻吓得面无人色,想也不想地就脚底抹油准备走人了。“我突然想起还有事,您慢坐,少陪了。” “喂?喂喂!我老人家话都还没说完哪!”罗一品只能看着素来优雅从容的商有咸,像背后有鬼在追似地落荒而逃。 呜,这可怎么办才好?不早早把香圆给嫁出去,那他的心肝宝贝”一品春院”早晚会落入她的“毒手”之中。 可是全开封大大小小老老少少他都问过了,就是没人敢娶香圆这个好心办坏事的惹祸精啊! 呜呜呜,他的“一品春院”……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一回春院”的大房媳妇,冷艳娇俏的甄仙童扛着一大麻布袋人参,恰好在转角撞见了垂头丧气的香圆。 “大嫂。”她粉嫩的小圆脸布满沮丧,叫了一声后又继续垂头丧气往前走。 “圆圆,怎么了?”仙童忍不住关心地拉住她。“怎么一脸不开心的样子呢?你方才不是说要去爹的藏书阁看医书吗?怎么?爹又不给看了吗?” 香圆抬起头,眨眨水汪汪大眼睛,“大嫂,我真的长得一副神憎人厌鬼见愁吗?” “怎么会呢?我们家圆圆最可爱了。”仙童愤慨道:“谁?谁敢这样批评你?大嫂去扁得他满地找牙!” “是爹。” 仙童满脸的杀气腾腾倏然僵住,脸蛋浮起了古怪讪讪之色。“呃……‘又’是爹啊?” 唉,说起她这位好脾气慈祥又风趣的公公,老是喜欢跟香圆过不去,不过因为仙童熟悉内情,所以也实在不好意思说什么。 谁让他们大房和二房都对接掌“一品回春院”一点兴趣都没有,像她就跟着相公苍术天天以种药草为乐,弟妹小团则是热中跟着小叔半夏天南地北去捉强盗,往往一年不到三个月是在家的。 就剩下对“一品回春院”和号脉开药有狂热癖好的香圆,可偏偏香圆的医术总是在“活马医成死马”、“扭伤治成残废”以及“趁你病要你命”当中徘徊,也难怪以拯救天下病患为己任的公公无法放心把“一品回春院”交到香圆手上。 唉,只怕不出三天,尸横遍野啊! “大嫂你知道爹多过分吗?他居然把藏书阁里的医书全部藏起来还放了一堆有着莫名其妙书名的册子要给我看实在是欺人太甚怎么都没有考虑到会不会伤到我的心啊?”香圆一口气连珠炮般叫了起来。 “呃……你歇歇,喘口气,慢慢说。”仙童连忙安抚她激动的情绪。“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书把你气成这样子?” “什么‘成亲是唯一通往安全的路’、‘无所事事好过罪孽深重’、‘你不是叶克膜大夫’和‘放下,海阔天空’……爹到底打哪儿找来这种奇奇怪怪的书?他在暗示我什么?”她吸吸鼻子,迷惘地望着美丽的大嫂。 “咳咳咳!”仙童被口水呛到。 这还叫暗示吗?根本已经是太明显了吧? “大嫂,你别顾着咳,你跟我说嘛。”香圆眨巴着大眼睛,充满祈求。 “圆圆,我想爹的意思是……要你死了那条心。”她小小声道。 “他想得美!我是不会放弃的。”香圆又吸了吸鼻子,坚决的光芒闪现在大眼睛里。“我一定要成为‘一品回春院’有史以来最了不起的女东家,而且我要把‘一品回春院’带领出开封、立足中原、放眼天下,最后进军海外、扬名立万!” “有信心是好事,只是你的医术……” “我的医术没问题!虽然天才总是寂寞的。”香圆信心满满,握紧小拳头对着天空挥舞。“但总有一天,我一定要让爹见识见识我惊人的本事!哇哈哈哈!” 仙童哑口无言地望着小姑。 实在不知道怎么说,不过爹就是太常见识到她“惊人的本事”,才会死都不肯把“一品回春院”交棒的吧? 第二章 开封城门口 大家都知道,开封城门是这么一回事的,大大的城门底下分内外,城内三步第一岗是官兵驻守,城外三步是香圆的地盘,她一夫当关万夫莫敌地挡在城门前,哪个要进城的都得先通过她才行。 春天好时光,处处莺飞蝶舞花也香,但是对于穿着桃红色绛纱衣裳,梳着狮子滚绣球的俏皮团髻的香圆来说,春天的美景在她眼前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春天呈百病好发季节,所以也是“一品回春院”的大旺季。 本来每天排到门口外头那棵老柳树下的病患,现在会排到三条街外那么远,每天数十只炉子从不间断地沸腾熬煮着药汤,大夫们和学徒们忙得跟陀螺一样团团转。 但是香圆并不以此为满,她还是坚守城门外发传单的岗位,希望为“一品回春院”带来更多的人潮。 “业务守则第一条:没有拉不到的客人,除非你找了不会拉的人。”她背着一大口袋的宣传单,不忘翻阅京城多才多艺的相思先生最新印行的头牌好书“利益心经之我是接班人”。“对!说得好,就是这样!” 上头除了写得文绉绉却见解精辟地点出了许多争战商场上的妙方,还提供了不少的教战实例以供学习。 比方说这业务守则第一条的例子—— 有一天卖麻油的王麻子发现自个儿的麻油怎么销量远远逊于对街胡麻子的麻油?所以他明察暗访之后惊觉,原来走胡麻子拉客的方式跟自己大大不同。 王麻子只要有客人从面前晃过去,他就会拉开大嗓门恶狠狠地大吼:“买——麻油喔!纯正黑芝麻熬炼的老麻油,他奶奶的不买铁定是笨蛋喔!” 可是胡麻子可就不同了,他只要见客人从自家门前晃过去,一开口便是和和气气笑眯眯的,“买麻油喔——纯正黑芝麻熬炼的老麻油,大老爷,您来买的包准都是行家喔!” 所以“嘴甜”乃是拉客人的必备良招,记之记之。 香圆真是对相思先生佩服得五体投地,也把每一条守则谨记在心,像现在就派得上用场了。 “来哟!来哟!您到开封来,不可不知开封事。正所谓远亲近邻不如有良医在侧,居家出门必备良药何处找寻?”她拉开嗓门吆喝,不忘笑意嫣然。“‘一品春院’保证您一身的健康,是行家第一首选……暧!这位婆婆,您腰酸背疼吗?‘一品回春院’的辜大夫是本科神医,手底下治好的病患没有一万也有五千,这宣传单拿去求诊还能打九五折,正是不看可惜,看了就不可惜啰!” “哎呀!真有这么神?”长年为腰酸背痛所苦的老婆婆闻言大喜,迫不及待接过了宣传单。“那我一定要叫我住开封的侄儿带我去‘一品回春院’看看。” “赞啦,婆婆,您真内行!”香圆眉开眼笑,不忘继续对要进城的人们推荐。“这位小姐,您脸上青春的痕迹是不是困扰您很久了呢?‘一品回春院’里有位章大夫可了不起了,他调制出的药膏清凉有劲,可以让您脸上的点点风过水无痕哪!” “真的吗?!”脸上满是青春痘疤的姑娘欢天喜地极了。“是‘一品回春院’的章大夫吗?你没有骗我吧?真治得好?” “您尽管去探听,看我罗香圆有骗过人没有?若治不好,我头给你剁下来当球踢!”她慷慨激昂地一拍胸脯。 “那实在太好了,谢谢你啊!”痘疤姑娘笑得合不拢嘴。“给我一张……不对,给我一百张!若要真治得好我的绝世美貌,我就免费帮你拉一百个客人啦!” “哎哟,那就有劳您了。”这不正是相思先生书中提到的第二守则吗? 业务守则第二条:能将产品宣传得天花乱坠是本分,能够让您的客人免费替您大肆推广就是真本事!记住,有口碑才能造就事业的里程碑! 真是太太太有道理了。 香圆仿佛已可见到“一品回春院”像颗熟透的苹果般落入她这位未来东家的手掌里。 哇哈哈哈,现在谁都阻止不了她的啦!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但事实证明,香圆的一腔热血满怀抱负在当天晚上就遇上了十八年来最残酷可怕的天大危机。 而且耍此贱招的不是别人,就是她的老爹,人称妙手回春罗神医。 “他们是谁?”香圆揉着饥肠辘辘的小肚子甫踏进内堂,就看到了一字排开高大壮健的男人们冲着她笑,还不忘搔首弄姿挤眉弄眼。 “嗨!” 甚至还有人偷偷拉松了衣襟,露出一大片古铜色的胸肌。 看到鬼。 她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一时间还以为自己走错地方踏错门户。 “对不起,我不知道开封也这般先进,居然有男宠店了。”她喃喃,圆圆小脸浮上雨朵烧红的羞赧,急忙转身就要溜。 “给我站住!”罗一品拉长了音警告道:“跑哪里去?” “爹……”香圆一顿,回头不好意思地唤了一声,随即嗖地倒抽了口凉气。“爹?!” 爹怎么会在这里?难不成他也来男宠店上工?拜托,都这么老了怎么可能会被雇用……不!天哪!爹该不会是来光顾的吧? 她震惊得张口结舌,完全说不出话来。 难怪爹这么多年来都不续弦,再帮他们找一个“阿姨”,可、可是她真的做梦都没想过爹居然会是兔二爷?! 香圆脑子有点晕眩,眼前有几颗星星闪呀闪地飞了过去。 “你那个龌龊的小脑袋在想什么肮脏的鬼念头?”罗一品很不爽地瞪着小女儿。“给我过来,看一看,选一个。” “选,选什么?”她的语气颤抖。 选她未来的“后叔”吗? 天哪,她是知道这阵子爹被她搞到头晕脑胀的,可万万没想到他会因此被逼出了五斗柜,公开自己是兔二爷的惊人真相。 “丈夫。”罗一品简短有力,还不忘挤出最灿烂的笑容“爱怜”地瞄向那一宇排开的猛男。 “不——”她想哭,但是更想喷血。“爹,您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们?您都忘了娘了吗?” 这个打击实在太大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承受得了……她得先去找王大夫讨颗定惊丸来吃吃! “这跟你娘有什么干系?”罗一品困惑地看着她。“不过我想你娘在天之灵也一定同意爹这么做,她想必也会感到很安慰的吧?” “怎么可能?!”她的惊吓伤心瞬间化成怒火,气呼呼叫道:“爹!您不要因为娘变成神主牌不能发表意见就这样乱掰,娘要是在天上知道自己的丈夫变成了兔二爷,她肯定会呕死的——不对,她老人家已经死过了——哎呀!反正她一定死不瞑目的!” “你你你……你说什么鬼话?谁谁谁……谁说我是兔二爷?”罗一品登时岔了气,又呛又咳气急败坏。 “您不是找了一堆男人要当我爹……不,是娘……也不对,是当后叔……” 罗一品霎时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指着她“你你你”了半天,好不容易才能吐出完整的话。 “你的脑袋瓜究竟在想什么东西?你怎么会把冰清玉洁、忠贞守礼的我联想成兔子呢?再过一两年我就能拿到朝廷敕封的贞节牌坊了!” “还贞节牌坊咧。”香圆噗地笑了起来,“呵呵呵……爹,男人没有贞节牌坊的。” “喔,说得也是,我都给气忘了。”罗一品顿了顿,随即大大跌足扼腕。“可恶!为什么男人没有贞节牌坊呢?这实在太不公平了。” 想他守身如玉这么多年,拥有坐怀不乱的真本事。心中念念不忘只有那已往西天的爱妻,真是此情此心唯天可表啊! “也没什么好不公平的啊。”她耸耸肩,理所当然地道:“男人哪有什么贞节可言?”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罗一品又脸红脖子粗起来。 “就是我说出来的那个意思!”香圆叹了口气,“爹啊,您也不想想,‘一品回春院’不交给我是不成的,事到如今您还能指望谁呀?” “喂!话干什么又说到这边来?你老爹好不容易稍稍忘记这件伤心事,你偏偏又提起,是想气死老爹吗?”他直跳脚,气得口沬横飞。“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找了一堆男人来这儿亮相?不就是想要你早早成亲死了那条心吗?” “办不到的啦!” “什么?你再说一次!啊?” “说一百次也没问题,总之‘一品回春院’的未来就是我,我就是‘一品回春院’的未来,爹,您面对现实吧!” 那排排站的猛男们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们父女俩吵得面红耳赤,本来还看得津津有味,直到开始有人抡椅子抬桌子了,猛男们这才吓得惊逃四散夺门而出。 “救命啦!杀人啦!” 就在罗家父女俩差点打起来的当儿,幸亏是今年高龄九十九岁、满头白发牙不关风的罗氏老宗长及时赶到,这才阻止了一桩可能父女相残的人伦悲剧。 在听完两造你来我往并气急败坏的争论后,老宗长总算做出了裁决。 “偶搜……”老宗长叹了一口气,“泥瞒不又再扫啦!” 还好自从老宗长八十九岁那一年牙齿掉光光后,大家就习惯了他老人家说话的腔调,最少也能猜得出七七八八。 “老宗长,我们不再吵了,您别担心。”罗一品实在很担心老宗长的身子。 毕竟都九十九岁啰,逢九是大关哪,总不能随随便便就被他们这些侄孙儿们给气死啊。 “对啊,宗长爷爷。”香圆低着头,无比歉然地道:“还惊动了您,真是不好意思。” “唉……”老宗长满脸诚恳地道:“嘎猴漫素兴啦。” “是是是,家和万事兴。”罗一品白了女儿一眼。“只要有人别再成天想着那些自己根本做不到也不应做的事,那就万事大吉了。” “不知道是谁喔,冥顽不灵、食古不化还重男轻女……”香圆嘀咕。 “你是不是还想找架吵?”罗一品火大了。 “来啊、来啊,我有理走遍天下。”她也不服气地回道。 所有人不约而同捧头哀叹! 这对父女真是像到不行! “奏让药王结定吧。”老宗长颤巍巍地道。 众人一愣,接着点头如捣蒜。 “对对对!就让药王来决定,就这么办!” 罗一品看着他们,“啊?” “啊什么啊?”几个宗兄连忙对他使眼色。“就这样决定了,要听宗长的话,没有什么法子是比这个法子更公道的了。” “可是……” 香圆兴致勃勃地道:“好哇、好哇,只要能够让我证明我的确有接掌‘一品回春院’的实力,要我做什么都行!” “可是……”罗一品张嘴欲言。 “药王他老人家在哪里呢?”她热烈地问。 老宗长先是满意地点点头,随后神情变得肃穆又神秘兮兮的—— “在、药、王、圃。” 所有人全惊呆了,不敢相信老宗长居然也有字正腔圆的时候?! 由此可知,尊贵无比的药王圃在大家心目中的崇高地位了。 香圆眨眨眼睛,满脸疑惑。 药王圃?就是那个他们几百年才去敬拜一次的药王圃?难道是要去掷茭问神明吗?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凄风苦雨啊…… 哗啦啦的雨声不断落在屋檐,牡丹花、芭蕉叶和养金鱼的福红圆缸上,敲打得人全身寒毛直竖。 尤其是偌大的药王圃里,只有她孤零零一个人。 打今儿一早搬进来直到现在,香圆想破了头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搬到这儿来。 虽说一切交给药王决定,可是药王不都死了五百年了吗?现在他老人家英武的铜像还在主屋里供着,她本来想掷茭,可大家都说不是那么回事,只说了住进药王圃后若有奇遇,那便是药王显灵亲自应允了。 “该不会是在骗我的吧?”她煮了一碗香喷喷的大卤面,边夹着弹牙的面条边唏哩呼噜吃将起来,满腹疑团。 药王真会显灵吗?难道会突然咻地吹来一阵阴风,然后呼地随着白茫茫雾气出现? “药——王——现——身——”她拉长声喊完,登时笑得连面条都喷出来了。“哈哈哈……搞什么鬼啊?” 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事?看样子就知道大家是联合起来哄她的,说不定只是想把她关在这儿住个十天半个月,就以为能打消她想接掌“一品回春院”的志愿。 “反正这些天只有我在这儿,等出去了再向他们胡诌一气,就说药王爷爷已经显灵答应我了。”她眼睛亮了起来,满脸得意。 话说回来,平常看起来楼阁笼烟如诗如画的药王圃,在入夜之后看起来真的好恐怖啊。 真的要在这儿待半个月吗?那些宗长会不会太狠心了点? 香圆不禁吞了口口水,小巧圆润的鼻头微微红了起来。 “我不过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弱女子啊,怎么这样待我呢?”她叹了一口气。 幸好她趁临要出门前,偷偷请大嫂帮她打包了几包药草和医书,这下子在这儿闭关期间就不愁没进步了。 再瞧了外头哗啦啦越下越寒的雨,她当下决定赶紧吃完面就早早上床睡觉去也。 “药王显灵?”她忍不住又噗地笑了出来。 统统都是异想天开骗人的啦!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昨夜听了一夜的雨声。 直到天将明,雨声歇止,香圆才得以拥被呼呼大睡。 但是睡着睡着,怎么突然觉得呼吸有点困难,又有点热起来?她下意识地挣开棉被,淡绛色的软袖被拉滑上来,露出了圆润雪白的双臂,可是才刚刚感觉到舒服的凉爽感,下一瞬间又被一个沉重得要命的东西给压住了。 “厚!很重耶!”她皱紧眉头,睡意浓厚地咕哝抗议,拼命把压在手臂上的东西给推开。 刚松口气,那个热呼呼的沉重东西又巴了上来,这下子连她的腰都不得安宁,差点被压得岔了气。 “咳咳咳……什么东西啊?”被雨声吵了一夜兼紧张了一夜的香圆火气轰地直街上脑门,气得瞌睡虫全被惊跑了,翻身坐了起来。 谁知道这么一看,当场把她三魂七魄吓飞了一大半! “啊啊啊——”她指着面前那沉睡得好不悠然自在的挺拔裸男,连连惨叫。 那个被她尖叫声吵醒的英俊男人缓缓睁开双眼,黝黑深邃得近乎夜蓝的眸子不悦地盯着她。 “叫屁啊?”他浓眉微蹙,嗓音低沉如最醇厚芬芳的药汤。 啊,这种药汤的醇美度铁定是加了王不留行与七味绝品草才能调制出来的…… “吓!”香圆被自己吓出一身冷汗。 娘啊!现、现在应该不是要研究那个的时候吧? “你、你究竟是谁?还、还全身光溜溜地躺在我床上?你知不知道男、男女授受不亲啊?”她拼命往后缩,还差点摔下床。 他长臂闪电般一捞,轻松地将她捞回床上。 “坐好,别吵。”他将她放稳以后,高大挺拔的身躯躺回红眠床闭上双眼补眠。 “我还没睡饱。” “喔,对不起……等一下!谁管你有没有睡饱?”她脸色发青,“你,你到底是谁?你跑到我床上干什么?难道你是我二哥说过的那个飞天淫魔花蝴蝶——” “去煮饭。”他连动都没动,只是皱着眉头,不耐烦地拥着棉被命令道。 “煮饭?”她眨了眨眼睛,怀疑地指着自己鼻头。“我?” “我睡醒以后要吃饭。”他翻过身去,露出肌肉贲起的宽阔双肩和后背,优美的修长线条看得她眼睛都直了。 多么健康写意精壮的好身材,简直是极品,就像是千年人参王那般稀有珍贵又……喂! 香圆硬生生把视线拔离那美好的猛男背部线条,心脏差点无力,捂着左胸大口大口深呼吸。 幸好,他下半身有穿裤子,而且她的被子还遮住他一半身子…… “幸亏不是全裸,要不然这样我受的刺激也太大了。”她庆幸地喃喃自语,边说边爬下床,抓过一旁屏风上的红缎宫衫慢吞吞穿上。“真是的,一大早也别这样吓人——” 等等,她在干什么? 香圆还真的穿好衣裳鞋袜就要走出房门去洗手做羹汤,直到小脚要跨出房门槛的那一刹那,突然清醒过来。 他到底是谁?为什么在她床上?她干嘛乖乖的听话去煮饭哪? 她气呼呼地转身挽起袖子就要找人算账,可是怒气腾腾地杀到床边,猛一看到他英俊的容颜睡得好熟的模样,她突然整个人呆住。 微风还拂起了红眠床上淡红色的床纱飘飞,忽隐忽现露出了那深沉睡去的英挺男人,他挺拔的鼻梁,紧闭着长长睫毛的凤眼…… 她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这般好看的一双眼。 窗外的鸟声吱吱喳喳,淡淡的花香味被一阵轻风吹飘了进来,不是春天吗?怎么会有初夏清甜的茉莉花气呢? 这一刻,像在一个迷离奇幻的梦境里一样,可是她却如此清晰地感觉到微风扑面时,那暖暖的,又凉凉的感觉。 “我肯定是在做梦。”她呓语着,愣愣地摇了摇头,随即傻呼呼地转身走出睡房。 对啊,一定是在做梦,才会梦见有个卓尔不凡的猛男躺在她床上的春梦。 哎呀,春天果然到了! 第三章 就说了嘛,如果不是春天来了,就是昨晚胡思乱想把自己吓得太厉害,才会疑心生暗鬼起来,幻想有个光溜溜的大男人跟她同榻而眠。 香圆看着被打扫干净的灶房里,那一篓篓新鲜的青菜萝卜蔬果,还有大水缸里养的肥美鲤鱼…… 咦? 昨天晚上灶房里明明只有她自己带来的两把青菜和一包面粉,几时又冒出这么多东西? 难道真是药王显灵的征兆之一吗? “我在想什么啊?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她讪笑自己的疑神疑鬼,摸了摸头。“一定是爹自己良心不安,便差人送来这么多食物来帮我补一补。哎哟,爹实在是刀子嘴,豆腐心……想想我以前那么气他,好像也很不应该哦!” 她内疚了好一会儿,又想起爹爹死活都不肯让她成为“一品回春院”的新生代院长,忍不住又生起闷气来。 “哼!爹别以为送来食物就会让我心软,改变主意。”她坚决地抬高下巴,粉嫩的圆脸充满气势。“总之,我这辈子绝对不会放弃这个远大的目标,半个月后,等着看我扬眉吐气吧,哈哈哈!” 她跟个傻子一样在原地得意地笑了半天,直到肚子传来咕噜噜叫声,这才挠了挠耳朵、拍了拍衣裙,开始挽起袖子,淘米洗菜。 虽然香圆开起药方子熬起药汤来是惊天地,泣鬼神,不过若论起煮饭还真是一流,不一会儿就熬好了一小锅香味四溢的菜粥,还不忘加了几枚小小娇红的枸杞当点缀。 “哇!真是太感动了,好一幅春雪红梅图啊。”她端着雪白点缀着几抹朱红的菜粥,深深吸了一口气,小脸露出陶醉的神情。“我真是太佩服我自己了,不单是杏林界的天才,同时还是厨艺界的鬼才,才能营造出此等艺术感十足的作品来……” 就在她端着菜粥,愉快地哼着曲儿走向种满奇花异草的亭园,打算在景观最美的药王亭里坐着好好享受美味早膳。 可是才刚经过一丛高大的潇湘竹,就看到了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高大男人坐在凭栏曲椅里跷着二郎腿,背靠着栏杆,正在闭目养神。 她眼花了不成? 床上有一个,现在亭子里又有一个…… 还是这药王圃里当真鬼影幢幢,不然她怎么到处都看到那个男人的身影? 不对,肯定是有什么阴谋诡计,他说不定是爹派来的那一堆猛男之一,故意来这儿捣乱的。 一想到这儿,香圆本来有点胆怯的心情登时气愤了起来,忍不住捧着菜粥大步走进亭子里,重重往石桌上一摆。 “喂!”她横眉竖目,毫不客气。“你!” 他缓缓睁开双眼,黑眸掠过一抹怀疑。“你是谁啊?” “我是谁?我才想问你是谁吧?”她想起刚刚的事,小脸没来由一红,恼羞成怒道:“干嘛乱睡我的床?快快承认你就是色鬼、淫魔!然后自己乖乖去官府投案,这样我还能看在你浪子回头金不换的份上原谅你一回!” 还想装蒜,说不定还是爹要他来生米煮成熟饭的,变态! “你说我是色鬼、淫魔?”他倏然扬眉,凌厉的视线一扫而来,香圆不禁心一惊。 这人瞪起人来的威严和杀气还真恐怖。 她的脖子有点凉凉的,好像突然被一柄奇异冰凉的无形剑架住了,就连空气也凝固成一团寒冷。 “呃……我是说……做人那样不太好……”她破天荒结结巴巴起来,勉强挤出一朵笑。“就是说……毕竟男女授受不亲……那个……对我们俩的清白也不太好……当、当然,我是说出来给你参、参考一下……” “你想太多了。”他老实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我不吃清粥小菜的。” “对啊,呵呵呵,我也是这样想……”她讪讪地摸头干笑。 清粥小菜?说的是她吗?香圆心头有一点点不是滋味,可是却天杀的不敢抗议。 直觉这个人可不是好惹的,万一又讲错什么话,好像会有被杀掉的可能,她还是小心点。 “你可以下去了。”他冷冷地道,优雅地拿起搁在托盘上的汤匙。“我要用餐了。” “喔,是。”他凛然的威仪以及生物逃生的本能让香圆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无比乖觉地赶紧退下。 直到像个小奴婢地退离到亭子外不远处,她这才发觉不对劲—— 他凭什么把她呼来喝去的啊?还以为他真的是大少爷吗? 她罗香圆天不怕地不怕,又怎么可以被一个小小猛男唬住?! 她不爽地转身大步走回去,挽高袖子怒气滔天地对着正在喝粥的他大吼:“喂!搞什么?我又不是你的奴隶,还有,这碗粥是我的,不准你吃!” “你真的很吵。”他皱眉。“不过手艺还行,这碗粥虽然太素了,但还算鲜美可口。” 香圆一呆,不知怎的心花怒放起来。“真的吗?嗯,我也对自己的手艺很有信心,等等,谁在跟你讨论这些啊?” “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要跟我讨论这种芝麻小事。”他耸耸肩。 “少给我耍嘴皮子,说!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出现在药王圃?”她手抆腰气愤地质问。 他微微一怔,像是头一次终于对面前这个状况和处境感到迷惑。 “说得也是,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药王圃?”他摩挲着坚毅的下巴,神情陷入深思。 “不要在那里跟我说这些五四三的,是不是我爹派你来的?”她眯起双眼瞪着他。 “你爹是谁?” “我爹就是……”她差点上当。“你还想骗我?难道你不是我爹罗神医派来色诱我的美男子?” 他脸色一沉。“色诱?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她瑟缩了下,火气不知怎的又被吓散了不少。“如果不是你就照实说啊,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你不要跟我说你是药王显灵哦,光天化日我是不会相信你的。” “药王……”他吁了一口气,眼神里有一丝缥缈迷茫。“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人这么唤过我了。” “什、什么?!”香圆背脊窜过一阵凉意,有些腿软起来。“你、你不要故意跟我开玩笑喔,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什么药王显灵那些,都是宗叔们胡诌的,世上绝不可能有这种事情的!” 妈呀,绝对是瞎掰乱讲的吧?! 可是……可是仔细一看,他英俊冷傲的五宫轮廓还有点像主屋里的那尊铜像…… 她脚底寒气上窜心头直达脑门,寒毛一乍。 大白天见鬼是有可能的吗? “你又是谁?”他突然问。 “我?”她不知不觉已经溜下了亭子外的阶梯,闻声僵住。“我是路人甲,不小心经过这儿的,没别的事的话我先走了,不打扰你显灵……呃,我是说,不打扰你清修了。” 她转身就要落荒而逃,却咻地被人一把拎回亭子里,丢在对面的椅子上。 鬼!肯定是鬼!要不然她怎么连眼睛都还来不及眨就被捉回来了? 阿弥陀佛、玉皇大帝、观音菩萨,清水祖师爷啊!小女子罗香圆平时绝对没有丝毫对神佛下敬之意,就算昨天晚上取笑药王显灵的事也只是一时无心,求众神明千万不要同香圆一般计较了呀…… 她战战兢兢坐在椅子上,浑身发抖得好生厉害,心底拼命默祷希望对面皱眉瞪着她的男人还有这一切只是众神明跟她开的一个小小玩笑。 “把话说清楚。”他挑眉眯眼的模样煞是威严。“你究竟是谁?” “我叫罗香圆。”她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干什么的?”他抱臂往后一靠,好整以暇地盯着她。 “我……呃,其实也没干什么啦,就是……”她勉强忍住打颤的两排贝齿,猛吞口水。“你真的是药王吗?” 他蓦然微微一笑,露出森森白齿。“你说呢?” 她心脏险些吓停。“你。你该不会真的是药王本人吧?可你不是都死了五百年了吗?怎、怎么可能光天化日出现在我面前,不对,我碰过你,你是热热的,而且还很硬,你不可能会是药王显灵!” “你过去有遇过谁在你面前显灵吗?”他哼了哼,反问。 “没有。”有还得了? “那么谁规定显灵只能用元罡而不能以实体露面?”他睨了她一眼。 “呃,我是没听过这种规定啦,可是……鬼不都是晚上才出现,而且还是只有影子吗?”她冷汗直流。 呜呜,好想哭喔,她怎么会真的坐在一个早就死了五百年的男鬼面前和他交谈? 她真是被宗长和宗叔们害死了啦! “谁告诉过你药王就是鬼?”他冷笑问道。 “咦?不是吗?”她猛然抬头看他。“你不是鬼?可你不都死了五百年了吗?” “死掉的就一定是鬼吗?”他明显耻笑她。 天哪,她都快精神错乱了,人死掉不是变鬼是什么?难道他荣登仙班吗?可是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那种很有气质、很正派的神明啊,而且神明怎么会光着身子大剌剌地躺在人家姑娘的床上? 所以他不是鬼,也不是神,那就是…… “人妖?!”她倒抽了口冷气。 他眸光似冷电地狠狠白了她一眼。“你说谁是人妖?” “不然你是什么?又不是人又不是妖也不是神不是鬼,我想不出来你还可能是什么了啦!”她都快飘泪了。 天!她罗香圆打从五岁起还没有这么胆怯害怕过,就连毕生最信奉的,没有什么事情“做不到”的至高无上圭臬,都快要被眼前诡异离奇又可怕的一切打败了。 遇到的对象是个死了五百年,不是神不是鬼不是人也不是妖的东西,谁有遇过这样离谱的事啊? “我非人非妖也非鬼,我就是药王。”他淡淡地道。 “呜……”她惊吓的泪珠在圆眼睛里打滚。 他凝视着她,像是这才发觉她就快要哭出来了,忽然倾身向前靠得她很近,近到她差点被迫碰到他挺拔的鼻端。 “你……你要干嘛?”她浑身寒毛直竖,背脊没来由窜过一阵震颤。 他深邃幽幽的黑眸盯着她,香圆呼吸静止,连动都不敢动。 “不要哭。”他修长的食指轻轻拭过她颊边的泪水。“女人不要轻易流泪,只怕流泪一旦成了习惯,将来就算想停也停不住了。” 她怔怔地望着他,不知是否憋气憋太久了还是怎的,竟觉得心跳急促头晕目眩起来。 还有他轻若蜻蜓点水的指触……她的小圆脸蓦然炸红了,睁大了双眼。 好轻、好暖,他连手指的热度都那么强烈……好像真的不是鬼耶。 可是在香圆简单过头的脑袋瓜子里,实在是怎么也弄不清楚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 哎哟,想到头都胀了!她索性抱着沉甸甸又发痛的脑袋,愁眉苦脸起来。 “想不明白,就别再想了。”他微微一笑,缓缓起身。 她仰望着他昂藏挺拔的身躯,在明媚的春阳金光映照之下,心下大大震荡,忽然觉得在这一刻他真正宛若天神! 药王。 他就是药王,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神手药王。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药王当真显灵了! 可是香圆并没有兴奋到不行,也没有立刻就攀着他的袖子硬要他下令让爹把“一品回春院”交给她。 因为她打从心底就没相信过会有药王显灵这回事,所以当传说成了事实,她反而傻眼茫然了起来。 连着三天,她都躲得他远远的,而且常常有夺门而出的冲动。 但是药王并没有理会她,只是自顾自坐在亭子里,手上削着一根碧青青的竹子,穿洞按律成笛。 香圆足足抖了三天,最后终于安心地发现他真的不会把她吃掉。 而此刻,春日的午后,微风熏人欲醉,翩翩淡粉黄蝴蝶舞动着双翅,流连在朵朵初绽的花朵间。 空气中有种隐隐约约的花香味,还有她怎么也错认不了的奇异药香味!那是从药王身上淡淡散发出来的气息。 “你坐在那儿盯了我一个时辰了。”他修长的指尖轻轻抚净笛子上的粉屑,头也不抬地道:“归类出什么样的心得?” “没啊,”香圆眨巴着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沮丧地开口,“除了觉得你不会吃我以外,其它什么都没有。” 他突然抬头盯着她粉嫩圆润的小脸,神情掠过一丝讽刺的笑意。 “你大可放心,你不合我的胃口。”他淡淡地道。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好像很瞧不起我的样子。”她有些不是滋味,“我好歹看起来肥肥嫩嫩的,连我嫂嫂都说我看起来像是掐得出水来呢。” “你不是我那碟菜。”他只是简单回了一句。 明明听见他这么说,她应该要感到万分心安才对,可是怎么就是很难高兴得起来呢? 她的小嘴张了半天,最后这是想不出该说什么话。 “如果没有别的事,你可以走了。”他低下头,注意力又回到手中那根碧绿竹笛上头。 “喔。”她乖乖起身,突然又一屁股坐了回去。“不成,我还有话想跟你商量。” 他只是睨了她一眼。 “表情不要那么冷淡嘛,好歹我也算是你的徒孙,对徒孙好一点才能显示出你长辈的风范,你说对不对?”她想到了自己肩上背负的任务,忍不住硬着头皮道。 “随随便便一个路人宣称是我的徒孙,我就该认吗?”他轻轻抚摸光滑沁香的碧竹笛,不冷不热道。 “耶!话可不能这么说,难道你不高兴有我这么活泼可爱、善解人意的好徒孙吗?”她圆圆小脸咧开笑容,频频献谄媚。“瞧!我肩能挑手能提,还会帮你挝背捏腰抓龙,只要你一声令下,要我做什么都愿意……” “免了。”他二话不说伸出一手推开她凑近来的圆脸。“我对太圆又贴得太近的东西过敏。” “啐!这两天就不见你对我做的馒头过敏。”她暗暗嘀咕。 药王顿了顿,英俊的脸庞微微染上一抹红晕。 还真不能不承认她做的东西好吃,尤其这些天她虽然躲他跟躲鬼一样,还是傻里傻气地照三餐煮给他吃。 罢了,就当看在那些饭菜的份上吧。 他挑眉,“要说什么快说,别浪费我的时间。” 香圆登时大喜,目光热烈地望着他,语气试探的问:“呃,不知道药王方不方便同我爹说一声,让他安心把‘一品回春院’的重责大任交由我扛起?” “‘一品春院’是什么?”他反问。 “你怎么会不知道‘一品回春院’是什么?普天之下谁人不知我家的‘一品回春院’——”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世上居然有人没听过“一品回春院”的鼎鼎大名,后来才想到药王可是五百年前的人物,又怎么会知道“一品回春院”呢? “是什么?”他嘲弄地看着她。 她眨眨眼睛,忽然觉得他好像隐约对她有种敌意还是不满……可是不可能啊,她又没有冒犯药王什么吧? “‘一品春院’就是现在开封最了不起、最成功的医馆,我们罗氏宗亲世代信奉药王的精神,以济世救人为己任,置个人利润于度外。”她慷慨激昂地介绍,比手画脚说得好不激动。“‘一品春院’里有最先进的医疗设备,最亲切的服务人员,以及最优良的高明医术和最上等的药材,保证先研究不伤身体再讲求效果,乃是一家超有良心大有道德的五颗梅花级好医馆哪!” 他看着她介绍得口沫横飞,却一点反应也无。“没听过。” 香圆丝毫不觉气馁,因为她经常遇到这种对于推销人员无动于衷的棘手人物,她每天在开封城外发传单总会遇上那么两三个。 “喔,这个一点都不成问题,你没听过是正常的,因为你的年代和我们的年代中间一差就是几百年,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如果你信得过区区敝人在下我的话,就劳烦捎个信还是随便交代一声,让我爹乖乖把‘一品回春院’交给我,这样你就可以不用流连在这乌烟瘴气的浊世凡间,而能早早驾返瑶池了。”她笑嘻嘻,平日的机灵滑头全回来了。“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药王没好气地瞪她一眼。“谢谢,我一点都不想驾返瑶池,我偏偏要在这乌烟瘴气的浊世凡间流连,你要把我怎的?” “啊?”她一呆。“可是凡间好危险的,人心险恶又世道艰难,什么都得用钱买,这年头挣钱又不容易,你好好一个药王清清净净回去当你的神仙就好了,何必要跟我们凡人瞎搅和?” 他微微挑眉,指头对她勾了勾。 她好奇又疑惑地凑耳过去。 “干、你、屁、事。” 她瑟缩了下,“呃,对不起……” “我几时要走几时不走,爱留多久就留多久。”他的表情冷峻又跌得二五八万,摆明了就是以大欺小、以强凌弱。 奇怪,干什么这么爱生气?药王就可以随便发脾气吗?药王就可以摆谱耍老大吗?药王了不起啊? 香圆在肚子里把他痛骂了好几回,但是表面上却一点也不敢做出丝毫不敬之色来。 唉,因为她能不能成为“一品回春院”自创院以来第一位女东家,还是操之在这位药王大爷手中呀。 “好好好,你爱留多久就留多久,那现在可以帮我写这封推荐信了吗?”她睁着亮晶晶的滚圆双眼,充满期盼。 “不要。”他筒单的回了两个字。 “为什么?”她小脸登时垮了下来。 “我跟你一点都不熟,”他深幽的眸光似笑非笑。“凭什么要为你写这封信?更何况‘一品回春院’交给谁不干我的事,我也懒得管。“ “喂!话可不能这么说,你好歹是药王耶!”香圆登时心头火起,小圆脸怒气腾腾。“做人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既然显灵了就要做点对后代子孙有贡献的好事,不然你每天站在那里吸我们拜的上好檀香烟是吸假的啊?” 再这样龟龟毛毛为老不尊,当心她以后偷偷把檀香掉包成熏蚊虫用的茅香,熏他一个晕头转向乱七八糟! “啧啧啧。”他面对这枚圆嫩得跟包子没两样却张牙舞爪的小女人,满脸不敢恭维。“没人教过你姑娘家要懂得温良恭俭让吗?” “什么温的凉的,你不要跟我拽文了。”她气急败坏,小圆脸揪成一团。“一句话,究竟帮不帮嘛?” “一句话……”他微微露齿一笑。“不帮。” “什么嘛!药王做到像你这么小气的,传出江湖不怕人耻笑吗?”她气呼呼的指责。 “我看起来像是会在乎吗?”药王揶揄的反问。 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人……不对,这个妖……这个……哎呀,反正他根本就是故意要跟她过不去的吧? 香圆气得七窍生烟,却还是只能坐在原位瞪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也不去理会她,自顾自地将笛子凑近唇畔,吹起了一曲穿云裂石的婉转清亮笛音。 虽然她很气、很气,可是还是不知不觉被他绝妙悦耳如灵鸟翩翩的笛声震慑住了,气红的小脸逐渐融化成了傻傻地、痴痴地模样。 依稀仿佛间,童年时曾读过的一首诗不知怎的突然跃入了脑际! 谁家吹笛画楼中,断续声随断绩风,响遏行云横碧落,清和冷月到帘拢。 兴来三弄有桓子,赋就一篇怀马融,曲罢不知人在否,余音缭亮尚飘空。 他浓密的黑发随兴地束在脑后,英挺的侧面,敛眉吹奏着笛子时神情专注轻郁,仿佛怀有无边心事,无限沧桑,笛音也不知从何时起。由珠玉轻击灵鸟度柳悄悄转成了凄凉缠绵。 香圆就这样听着听着,在这一刻,她忽然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好生气的了。 只是心底莫名有点酸酸的感觉,渐渐荡漾了开来。 他为什么要吹这样苍凉的曲呢?他心情不好吗? 第四章 唉,如果说他心情不好,那她自己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啊! 可怎么办呢? 香圆垂头丧气地伫立在暮色逐渐暗下来的花苑里,痴痴地看着他硕长的身躯立在漫天彩霞下,他已经不吹笛了,而是微笑着,修长的大手逗弄着停留在指节上的小麻雀。 虽然她打小便是和一堆男人住在一块,也从来不担心该怎么和男人打交道,上至大夫下至小学徒各色人等,只有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份,从来没有人会拒绝她的要求请托。 更别提两个哥哥和两个嫂嫂平时有多么疼爱她了,就连爹爹,只要别同他扯到接手“一品回春院”的事,他老人家也是只有点头说好的份。 这还是她头一次遇到他这么顽固又不买账的人,偏生她最在乎的事又掌握在他手中。 她叹了一口气,圆圆小脸突然浮起了罕见的哀愁。 突然觉得……好寂寞啊。 十八年来,她还从没有独自生活过,虽然这三天来有他这个“活生生”的大男人共处,但毕竟他们真的一点也不熟,要说有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就连唯一的一间客房红眠床都给他占去,她被迫抱着丝被把自己捆成蚕宝宝,就这样直挺挺“插”在房间的门边半睡半醒。 虽然不知怎的,每当她醒过来的时候,都发现自己躺在大大的红眠床上……一睁开眼,就看到他过分接近放大的英俊熟睡脸庞。 一想到这个,她的心脏便开始怦怦乱跳了。 “要死了,今天晚上说什么都不能再做那么危险的事。”她低骂自己,“笨香圆,肯定是你自个儿睡到一半迷迷糊糊就爬上人家的床,你究竟是怎么搞的?还嫌事情不够复杂吗?” 哎哟,到底该怎么办才好?本以为宗长爷爷在唬烂,谁知道还真有药王显灵现身这回事,但是灵是显了,结果居然是个俊美无俦赛潘安,脑袋却比万里长城还硬的家伙。 她好说歹说,用光了口水都没法子说服他写封信,好让爹乖乖把“一品回春院”交给她。 香圆觉得自己真的好可怜……她这么卒卒苦苦的,不都是为了将“一品回春院”发扬光大吗? “凭什么哥哥他们不要,爹就偏要,我想要,爹就偏不想要,现在连什么死人骨头都跑出来揽弄了,难道我的命运还不够坎坷吗?”她越想越是悲从中来。 “我肚子饿了。”一个高大的阴影带着淡淡药草香气笼罩住了她。 她光用肚脐眼想也知道是谁。 “我觉得你不该叫作药王,应该是饭王才对。”她闷闷地道,勉强忍住“饭”跟“王”之间那个“桶”字。 “你也可以不用煮饭给我吃,反正我也很久没有出去透透气了,干脆一不作二不休,就直接离开药王圃云游四海去……”他闲闲地道。 “拜托千万不要!”香圆登时大惊失色,可怜兮兮地恳求,“我、我煮给你吃就是了。” 要是他这么一飘就三十年五十载不回来,那她跟“一品回春院”不就此生无缘了吗? “我不想勉强任何人做任何事。”他耸耸肩,十分无所谓。 “我、一、点、也、不、勉、强。”她咬着牙挤出笑容。 “那就好。”他露出微笑,笑得好不刺眼。 香圆这辈子还没这么呕过,肚子里憋着的一口鸟气都快要爆炸了,可是她怎么能就此认输呢? 她突然想起二十四孝里,那个用两担一红一青桑葚深深感动了江洋大盗的故事。 是啊!正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她有心,世上绝对没有敲不开的心房,感动不了的灵魂,对不对? 越想越是热血澎湃,香圆滚圆的双眼闪闪发亮。 “药王,不如晚上就让徒孙我帮你好好补一补吧。”她笑得好不甜美又天真可爱。 “嗯。”偏生还有人浑然不知大难临头,兀自在那儿赏花弄蝶戏鸟。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夜很凉,花很香,幽静的药王圃里,有一盏晕黄宫灯悄悄自灶房飘移进了花厅。 持着宫灯的雪白小手的主人,圆嫩脸蛋上笑容好不嫣然快乐,因为她另外一只小手正捧着一托盘飘散着阵阵药香的药膳鸡粥,旁边还放了一小碟子自制紫姜。 今晚是一个充满孝心的夜晚啊! 她相信她用心制作的“一品十全大补鸡粥”绝对能感动得了药王,从入喉的那一瞬间,由唇齿间逐渐暖入了胸腹,最后散发至全身四肢百骸…… 是那种能够让人不由得流出泪水的,温暖的,幸福的人间真情味啊! 她信心满满,甚至连待会儿要提供给药王擦眼泪的手绢都备齐了——当然趁他感动得乱七八糟之际抓住他的大拇指盖章这码事,她也都统统准备好了。 就在香圆满面堆欢地走进花厅的刹那,看见高大俊尔的药王坐在太师椅里,摊开的大掌里有一团美丽的淡紫色火焰悬空燃烧着,他的容颜又露出了同样淡然的轻郁寂寥。 好像过去五百年来,他生命中最欢愉温暖丰富生动的一切只剩下这一朵流动的火花,有种好孤寂的感觉…… 她先是惊讶地睁大了双眼,小嘴微张傻傻地盯着在他掌心上空燃烧的美丽火花,心下震撼得完全不敢再怀疑他非常人的身分了……可是下一刻,她胸口蓦地一酸,不知怎的,突然被他敛眉沉郁的神情绞疼了心坎。 他……很寂寞吗?他看起来很寂寞啊。 过去五百年来,他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呢?是一直静静凝结在时空里,无法任意伸展,只能默默地等待人们偶尔过来拈香祝祷,才能感受到一丝丝热闹的生气吗? 还是他一直在仙界流连,看尽仙花异草,饮尽玉液琼浆,凡间的纷纷扰扰都再与他无关? 她曾经以为当了神仙就是逍遥自在,什么事都不用烦,什么事都看得开,可是现在她突然不那么确定了。 如果当神仙真的那么好,为什么古往今来有那么多神仙下凡历经红尘的传奇故事呢? 会不会那样清静空灵的岁月,还是少了点什么?还是不能保证是不寂寞的? 香圆满心悸动,有满肚子的疑问想要问出口,可是他一瞥见她之后,立刻又恢复了冷淡倨傲的神情。 大掌中的火焰也瞬间消失无踪,仿佛方才瞥见的一切只出自她的幻觉。 唉,这下教她纵然有千言万语也问不出了。 “你去了好久。”他微微偏过头,微蹙的浓眉有一丝不悦。 “呃,对不住,因为想把鸡粥熬得更软烂入味些,就多花了几个时辰。”她将宫纱灯放到一旁梨木花几上,小心翼翼地将鸡粥捧至他面前,笑意殷殷。“你就当吃夜消好了,来,尝尝看。” “有劳了。”他端过碗,深深吸了一口香气,随即注意到只有一碗。“你自己的呢?” “我?我不用啊。”她眨巴着圆眼睛,笑吟吟道。 药王端着热烫的青瓷海碗,锐利黑眸掠过一抹疑惑的幽光。“为什么?” “这是炖来孝敬你的,你这么多年都没有吃到好吃的东西了,我是该帮你补一补的。”她说得满脸诚恳,“你快吃吧,就别担心我了,何况灶下我还收着两颗冷馒头呢。” 他深深注视着她灿烂的圆圆小脸,突然觉得她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小笨蛋。 香喷喷滋补的上好鸡粥拱手让人,自个儿却笨笨的等着啃冷馒头,原来她是一脸精明像,实则胡涂状。 “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突然开口问。 “做什么?”她一愣。 “伺候我。” 她反倒被他的话问住了。“为什么不该伺候你?你是药王啊。” “就因为我是药王,所以不管我提出任何无理要求你都会做?” 一句“那当然”差点冲口而出,总算香圆最后及时想起她做人也是有原则的,这才硬生生转了个弯! “只要不伤天害理,只要能够让你感动到为我背书,让我爹安心把‘一品回春院’交给我,我基本上什么事都愿意做。”她谨慎地道。 “‘一品回春院’对你而言就这么重要?”他神情莫测高深地盯着她。 “对!”她斩钉截铁点头。 “为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她早就倒背如流了,想也未想地仰头向天,慷慨激昂的开口,“因为我想要让‘一品回春院’立足中原,放眼海外、推向国际,成为生生不息的事业体系,创造爱与和平的杏林新世界啊!” 他连翻白眼都懒得翻。“我没兴致听官方说法。” “耶,药王,话可不能这么讲,我是对自己很有信心的,我一定会让‘一品回春院’发扬光大,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她神情有一点受到打击,随即又振作起精神。 他挑眉,“是吗?你的意思是,你的医术非常高明了?” “那当然,这年头医术也是要靠创意的,我敢保证我的创意绝对不输给任何一个人。”她重重一拍胸口,结果差点害得自己被呛死。“咳咳咳……” 他完全是以看白痴的眼神在睨她。“啧。” 香圆险些又被他这一声“啧”搞得破功,做出把鸡粥倒在他头上之类的冲动举动。 “深呼吸——冷静!吸气!吐气——”她开始吐纳兼练起甩手外丹功,好让自己心情恢复平静。“放——轻——松——” 记住!是要靠真心诚意打动他,不是用打的“打动”他! 药王索性抱臂闲闲地看着她在那里耍猴戏,英俊脸庞上有一丝没好气又有一丝想笑。 他倒要看看她还能耍白痴到什么样的程度。 “反正事实胜于雄辩,我在这儿说得口沫横飞你也不会信,不如就让这碗大补的鸡粥来证明一切吧!”她豪迈地一挥手,小脸上满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壮哉。 “也好。”反正他也饿了。 香圆屏气凝神地瞅着他,圆滚滚的大眼睛里充满了热切的期待和盼望。 他舀起一匙熬得软嫩浓香的鸡粥入口,因为已经太习惯于她做的食物,所以他大意一口便吞入喉,等到他的味蕾和本能如遭电殛般惊悚竖起时,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好吃吧?很滋补吧?药王,你是内行人,一定尝得出我这帖药膳当中的绝妙之处吧?”她满眼亮晶晶,笑容甜蜜殷勤讨好极了。 他瞪着她,俊美的脸庞霎时变青了。 “你……毒杀我?” “什,什么?!”她圆圆笑脸登时慌了,焦急地扶住他僵硬的沉重身躯,“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吃坏肚子了吗?” “你……放了一两人参、五钱枸杞……和三钱玄铁草……对……不对?”药王断断续续的吐出话,极力想要喘气,脸色已经从淡青色逐渐呈现隐隐灰黑之气。 香圆这时才惊觉到事情严重,颤抖着手紧紧抱着他宽阔的胸口,热泪迅速冲入眼眶,头一天感觉到的温暖触感现在逐渐变得寒冷,她的心也发凉了起来。 “有什么不对吗?不是很补的吗?你不要吓我呀!”她泪如雨下,小脸苍白,神情慌乱极了,拼命撑住他逐渐下滑的沉重身躯。 “速去……摘杏花三瓣……冰糖一钱……绿豆……”他的脸色已由灰黑渐褪惨白,提气挣扎着交代。 “你慢慢说,慢慢说呀。”她哭得晞哩哗啦,“可是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喝绿豆汤吗?你快点好起来呀,别吓我吧……你怎么了?你疼吗?我帮你揉一揉胸口……” 他不是疼,他是想杀人! 但是再拖下去他恐怕会先魂断药王圃,只得抱元守住最后一丝真气,艰难地说完解毒之方。 “绿豆五钱……煎成半碗水……可解此毒……”到最后他已然力竭,唇瓣逸出了一丝触目惊心的血渍。 是这一抹鲜血重重敲醒了哭得昏天暗地的香圆,她抬起泪痕斑斑的小脸,哽咽着急切地叫道:“好好好,你等我,我马上去煮,你等我,你一定要等我……” 她满心惶急却不忘轻手轻脚地将他扶躺在地上,连滚带跌地起身冲出去熬解药之前,不忘回头焦灼地望了他一眼,这才强忍着泪水飞快跑出花厅,消失在暗沉沉的夜色里。 “我怎会……如此大意?”他唇边浮起一丝苦笑,脸色惨白若纸。 他早该有所警惕才是。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香圆边哭边熬杏花冰糖绿豆水,心急如焚地煮好后,便急急忙忙捧着跑回花厅。 也顾不得夜色沉沉幽暗处处,露水触肤冰凉,她一路脚下飞奔着,双手却紧紧捧握住瓷碗,深怕溅出任何一滴救命甘露。 她泪眼婆娑地搀扶着他,小心轻柔地将杏花冰糖绿豆水喂入他变灰的唇间,屏住呼吸无法言语,胸口更是紧缩绞拧成了一团。 天哪,他千万不能有事,他千万得好起来呀! “对不起……对不起……”她直到将碗里的汤水喂得一干二净,这才忍不住呜呜轻泣起来。“我没想到我调制的补药这么毒……都是我的错,我这次太大意了,怎么可以连想都没想仔细就擅自把人参加进枸杞子汤里熬呢?怎么也没察觉它们相克呢?” 胸口如万蚁噬心的他听在耳里,刹那间真的好想死。 索性就这样解脱也罢,省得还要浪费那个力气吼她。 饶是如此,逐渐减轻了痛楚的他还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苍白的脸庞掠过一抹怒气。 “人参和枸杞……并不相克。”白痴! “啊?”香圆泪汪汪地望着他,随即惊喜交加地紧紧抱住他。“你、你能说话了?你有力气说话了?阿弥陀佛、玉皇大帝、佛祖、菩萨显灵保佑……呜呜呜,这就表示你没事了对不对?你会好起来对不对?” 药王一怔,全身针刺虫咯般的痛苦还未消褪,四肢百骸也仿佛方自冰冷的寒潭捞救上来般沉重虚乏无力,可是她狂喜落泪的圆圆小脸和激动拥紧他的香软怀抱,竟奇异地沁透过了他遍体僵硬纠结的痛楚,出奇地暖和了他的胸膛。 “笨蛋……”他胸口莫名悸动着,在她耳畔低低咕哝了一句,大手却不由自主轻轻抚摸着她丰厚光滑的发丝。 “呜呜呜,你能够好起来实在太好了……”香圆哭得鼻涕眼泪抹了他满衣襟,可是她圆圆红通通的小脸小鼻子小嘴巴,却出奇地逗笑了他。 唉,他肯定中毒不轻,否则剧毒啮身时分,怎还有管不住的笑意暖暖地在胸臆间绽放开来? “别抹了,你的鼻涕好脏。”嘴巴上说是这么说,他逐渐恢复知觉的手臂还是轻轻将她揽在胸前,笨拙却温柔地试图抚慰她余悸未消的颤抖。 “我以为你就快要死掉了……” 我也以为我就要死掉了。他在心底叹气。 不过……管他的,反正没死成就成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窗外,明媚的春色流光飞溅,窗内,红眠床上慵懒半倚着的高大男人慢吞吞吃着圆脸小丫头诚心诚意进贡的鲜甜紫葡萄。 “啊。”他慢条斯理嚼完了一颗,又张开嘴巴。 香圆轻巧地又摘下一颗浑圆葡萄放进他嘴里,满脸讨好的问:“好吃吗?” “不是很甜。”他故意刁难道,“但勉强可以接受。” “这样啊,那我待会儿上街买更大更甜的西域葡萄好不好?听说那个好吃得连舌头都能吞下去呢。”她好脾气好殷勤地道。 “不要。” “为什么?”她一愣。 “我不要你出门。”他脸上微现不悦。 “可是我不出门,谁帮你买好吃的瓜果呢?我爹虽会差人送食物菜蔬来,可是他们又不知道你的口味,还是我自个儿去挑选你爱吃的……” “我说了,”他浓眉陡然拧皱成结。“我不要。” 香圆眨了眨圆圆的大眼睛,“噢,可为什么?” “因为!”他顿了顿,心下蓦地悚然一动。 对啊,为什么? 是他再也受不了静悄悄的。恍若远古陵寝的一切? 还是因为他不想看着空荡荡的卧房,空荡荡的药王圃里,没有她小巧圆嫩的笑脸在那儿晃来晃去? “为什么呀?”她睁着圆亮好奇的眼儿望着他。 “因为你差点毒死我,这是你欠我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生生硬拗道。 “对不起。”她瞬间惭愧得要命,白白润润的小手无助地绞拧着。 一见她内疚得悄悄红了眼眶,他霎时真想狠狠咬掉自己的舌头。 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就不能稍微让她忘了险些毒死他这回事吗? 不过话说回来…… “你究竟是从哪儿得出人参是可以和玄铁草共熬的念头?”他揉了揉眉心。 玄铁草,别名草中赤练蛇,由此可知它的毒性惊人,尤其是与强化气血的人参相融,她怎么会以为这两种东西是能够煮在一起的? “咦?不行的吗?可是我记得玄铁草虽是至毒也是大补啊。”她愣愣的解释。“我爹的医书上是这么说的,而且它还有以毒攻毒的神效喔。” “那是倘若有人在野地被赤练蛇咬中,紧急间可以用半株玄铁草捣烂敷在伤口上引毒,过后还须以蜂蜜水洗三日方能痊愈。”他的两鬓越发抽痛。 “耶?是这样的吗?什么时候改的啊?”她大感疑惑。 “从头到尾就没人改过!”他一口浊气往上涌,咬牙切齿道。 她畏缩了一下,“呃……对、对不起,也许是我记、记错了,嘿嘿嘿……” 香圆心虚的干笑只换来他一记恶狠狠的白眼。 “记错?这种事能记错吗?”他忍不住咆哮。“这样谁还敢让你执掌医馆?只怕不出三日病人便堆积如山,尸骨血流成河。” 她心下一酸,好不委屈,可是想开口争辩又想起昨晚他才险些遭了她的“毒手”。 她还能争辩什么呢?明明昨晚她就差点害死一条人命,而且是至高无上的药王 药……王?! “等一下!”她猛然抬头,本来已经泫然欲泣的小脸瞬间布满惊疑。“你不是药王吗?你、你不是神仙,怎么还会中这小小玄铁草之毒呢?” 她永远忘不了昨晚他只剩一口气的惨状,现在想起来心头还怦怦狂跳,好不绞疼。 “谁告诉你神仙就不会中毒?”他冷笑反问。 香圆这下被问倒了,急促地眨动着密密的眼睫毛。“呃……是没人说过,可是神仙不是很厉害的吗?神仙是来无影去无踪还有法力,怎么可能会这么容易就中毒?” “有没有听过佛跳墙?”他突如其来一问。 “有哇,好吃得不得了,每次有人宴客摆流水席的时候,我一定会央我爹让我同去,我可以一连吃上三大碗呢,尤其是里头熬得香喷喷又软又嫩的封肉和栗子,还有那个风味无穷的笋丝……哗……”光想她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真是个单纯的笨蛋。 他耸起一道眉毛,“既然佛都有可能为了一道美食跳墙,我以元身中毒又有什么了不起?” 她呆了呆,倏然低头绞尽脑汁苦苦思索。“呃……” 是这样的吗? 听起来好像哪里怪怪的,可是又觉得还满有道理的。 “如果你不想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那我也无所谓。”他作势欲起身。 她心一慌,急忙扔开葡萄,一把紧紧抱住他温暖的身子,口里嚷着:“等等,你不要走——我没说我不信哪,你不要乱动了,万一体内还有余毒怎么办?我不要你再出事了……” 药王本来只是想戏弄她,却没想到她情真意切地紧抱着他不放,小脸又急红了,泪珠儿更是夺眶而出。 她软软热热的身子紧贴靠在他胸前,心脏狂跳如擂的卜通声和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紧紧攀抱着他仿佛害怕他会突然就消失,在这一刹那间,一股酸酸甜甜的灼热感没来由的涌上他胸怀间。 他这才发觉,她圆嫩像包子般的小脸露出惊慌欲泣的神情时。他的心口会微微地抽痛,而且她的身子软软的、香香的……很好抱……在他意识过来之前,铁臂已紧紧将她搂在怀里,甚至轻轻拍抚着她的背。 “傻瓜,我只是想下床走走。”他破天荒温言解释。 该死的他管不住的手是怎么回事? “不对,你一定是要走了!”她不想把他气跑啊,呜。 “我没有要走。”他心里掠过一抹难以自禁的怜惜和甜意。 她……就这么怕他离开吗? “你走了我怎么办?我爹这下子是死也不可能让我接‘一品回春院’的啦!“她心慌意乱过头,随口乱抓了个借口,就是不要他不见了。 什么?! 药王瞬间松开她。猛地站起来,英俊的脸庞登时臭得要命又难看得要死。 “你再说一次。”他字字冰珠自齿缝间挤出。 “说什么?”她抬头讷讷的问,一脸茫然。 “算了!”他怒气冲冲地大步踏出卧房,砰地一声巨响甩上了门。 香圆脸上忧虑的泪痕未干,见状都傻眼了。 他……还是生气了吗? 第五章 他为什么还在生气呢? 他为什么还是要生她的气呢? 他能不能不要再生她的气了呢? 他到底是哪儿找来那么多气好生的呢? 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能不要再生她的气呢? 一连三天,香圆用尽心思煮了最美味,最可口的饭菜点心想要跟他赔罪,希望他能够原谅她,不要再生她的气了。 可是不管她煮什么做什么,陪笑脸陪到脸都快僵了,药王就是臭着一张死人脸——虽说世上也难寻这么英俊尊贵又气势非凡的死人脸——说不理她就是不理她,完全拿她当隐形人看待。 她甚至溜去市集,自掏腰包替他买了好几件质料上好、绣工精致的衣袍回来,还帮他烧了一大桶的洗澡水,像个小奴婢般低声下气地捧着香胰子恭请他入浴。 “就当作洗去一身秽气也好哇。”她努力挤出最灿烂的笑脸。 可是不知怎的这句话又惹恼了他,俊脸冰冷如霜,一指就将她推出门外,然后当着她的面甩上了门。 香圆只能呆呆地瞪着紧闭的门板,然后听到里头水声哗啦啦,揣度幻想他英挺坚实迷人的胴体……啊,不、不是啦,那个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有必要气到连用都不用她吗? 香圆心酸酸的,鼻头也热热的,沮丧地转身走到门廊下蹲着,等待他洗完澡,看看他会不会再唤她一声。 “他为什么还在生气呢?他为什么还是要生我的气呢?他能不能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呢?他到底是哪儿找来那么多气好生的呢?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能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呢?”她喃喃自语,重复问了一回又一回。“他为什么还在生气呢?他为什么还是要生我的气呢?他能不能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呢?他到底是哪儿找来那么多气好生的呢?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能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呢?”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整整五天,五天他把她当陌生人……不对,是当气体一样看待,简单来说,他就是拿她当个屁一样看待嘛! 心酸到最后,香圆突然也生起气来了。 “搞什么嘛,我又没有欠他那么多,而且哪有一个大男人这么小气,只不过是一点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气这么久的?”她抱着棉被窝在太师椅上到天近五更天的当儿,忽然自昏昏沉沉的愁绪中清醒过来。 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她罗香圆是何等人物,怎么可以把时间都浪费在等着他回心转意回眸一笑呢? 她的人生,她的未来,她的幸福,还有“一品回春院”的人生,“一品回春院”的未来,“一品回春院”的幸福,现在早已经和他的决定结合成无可分割的一体了。 虽然还不是十分清楚他到底在气什么鬼东西,但是她决定自己已经受够了,该是摇醒这个倔强别扭的大男人的时候了。 把心一横,香圆决意豁出去用强的也要逼他再同她笑,同她说话,还要顺便逼他把“一品回春院”从爹爹的手上交给她。 管他是不是德高望重不能侵犯的药王,总之不让她完成多年心愿还不搭理她,她就跟他没完。 最重要的是,她不要他理都不理她呀。 “药王,来。”她砰地一声将文房四宝放在他面前的桌上。 他正慢调斯理把玩着一株淡紫色的凤鸣草,将上头结成深紫如小小葡萄的果子摘弹着玩,闻声暖暖抬头。 “干嘛?”他神情冷透。 五日来,余怒未消。 “有些事情早做早超生,你这样逃避也不能解决问题的。”她脸上充满坚决意志,“来,只要签了名,一切好说话。” “你这是伪造文书吧?”他只微微一瞥桌上那写得狗屁不通的笔墨,连甩都不甩。 笑死人了,什么—— 我,药王,决意从今日起不再小鼻子小眼睛地胡乱生闷气,还要接受晚辈罗香圆的一切关怀照顾及供养,并且替晚辈罗香圆盖手印保证“一品回春院”交至她手中得以发扬光大永保安康,唯恐口说无凭,特立此据。 她是这两天窝在太师椅上睡觉。冻坏脑袋了吗? 他心微微一揪,随即又冷硬地保持面无表情。 哼,她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想得到“一品回春院”,除此之外别无真心真意……天杀的!当然他生气并不表示他希罕她是否真心诚意。 “我是便宜行事。”香圆丝毫不觉良心不安,依然一脸笑眯眯的。“就是知道你忙,没敢打扰你,所以我就自己做主写了这封信,你只要签名兼打指印就可以了,如果你不放心的话,我也准备好了一式两份,省得将来有什么律法上的问题……药王,我想得很周到吧?” “你听不懂人话吗?”他冷冷别了她一眼。“我、不、要。” “不然你是显灵来干什么的?”她差点又失控,总算及时记起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以及迂回是直接抵达的道理。“呃,我是说……既然你都出现了,那就顺便吧。” 他别过头,自顾自的替凤鸣草擦拭叶片。 她瞪着他,心底无比受伤。 为什么还是不愿理睬她呢?难道她真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所以怎么也得不到他的原谅吗? 香圆吸了吸鼻子,眼眶不争气地泛热了。 怎么会这样呢?难道他还在气她不小心毒害他的事吗?可是他过后明明还很温柔地摸摸她的头说。 她摸摸有点冷又有点热的额头,觉得自己怎么会这么没用,才受到他的一点冷言冷语对待就觉得晕眩无力起来,连心口也空空的,痛痛的。 药王背对着她好半晌,始终没有听见她任何一丝声响,不禁微微偏过头来。 在看到她素来圆润粉嫩的小脸竟有些出奇的苍白时,他的胃一紧。 不行,丝毫不能心软,完全下可妥协。 他太清楚她顺着杆子往上爬的甜腻讨好性子了,而且她摆明了就是为了“一品回春院”而对他低声下气,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要把她的话当一回事。 “我要去睡觉,别来烦我。”他倏然站起身,像是唯恐自己后悔软化般大步越过她身边,头也不回的走掉。 香圆低着头,不知怎的瞅着自个儿写的那张纸条时,眼前的墨字逐渐迷蒙模糊了起来。 直到答地一声轻响掉落在雪浪纸上,晕开了永保安康的康字,她才知道是自己哭了。 胸口好紧好紧,她轻轻颤抖挣扎着试图吸气,试着想挤出一朵笑,并且把心底悲伤莫名的感觉全数挤推出去。 可是只要想到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排斥和闪避,她就难以招架全面溃败下阵来。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香圆像游魂一样,在药王圃飘来荡去。 她常常揉了一半的面团,才突然发现笼上早已蒸着热腾腾的数十颗馒头;失魂落魄地拎着桶子浇了好半天的水,又忽地惊醒过来,看见花圃里早汪满了一池子的水。 这些天来,药王并没有刻意和她保持距离,也没有一见到她就哼地一声掉头就走,但是他的脸色始终愠怒铁青。 香圆有时候抱着满怀待洗的衣裳,呆呆地站在树荫后望着他,偷偷地、怯怯地,然后在他闪电般锐利的眸光扫来的那一刹那,又立刻惊觉心慌地飘移开来,急急低头疾走而过。 她深怕又惹得他生气,深怕又从他眼中看到那抹直接的厌恶。 所以她从来不知道,她低头匆匆逃走的身影总是落入他眼底,他原本锐利的眼神也会在下一瞬间不自觉柔和起来。 她更加不知道,他内心早已天人交战许久,几次三番目光交触之际。他总是冲动地想主动开口打破僵局,可是他又莫名退缩了,这样的矛盾纠结复杂心绪令他对自己更加怒火中烧,表情也更加紧绷难看。 而且……这些天来他都快忘了自己现身药王圃的目的是什么了。 “天杀的!我到底想怎么做?”他一拳击在厚实的石墙上,登时碎石灰飞四溅。 他究竟在闹什么别扭?她不是一开始就表明得非常清楚,她会来到药王圃便是想要药王钦点她成为“一品回春院”的下一任新主吗? 她从来没有掩饰过她的意图,一直用光明正大的手法希望能够达到多年来心心念念的愿望。 他都明白,他只是…… 只是什么?难道你对她有其它的希冀吗? 他悚然一惊,硬生生将这个念头摧毁殆尽。 因为他心知肚明,这绝对是不受允许,也绝无可能的。 “我该不会是脑子被毒钝了吧?我怎么可能会对那个小肉包别有他想?”他笑了起来,修长十指紧掐住石墙侧,又不自觉地掐碎了一角。 一切都是熏人欲醉的春光惹的祸,所以连他也变得慵懒、嗜睡、昏沉,还出现了莫名其妙的幻觉。 统统都是春天惹的祸!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一品回春院”里百花盛放绿芽吐芳,满满春意闹枝头,看得罗一品好不老怀大慰呀。 尤其是那个圆圆小小吱吱喳喳吵吵闹闹的女儿不在,罗一品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清静舒服自在,几乎为此感激到涕泪纵横。 而且他还不用担心香圆那时不时灵光一闪而来的“天上仙方”,这下子又不小心毒倒了哪个倒霉蛋。 啊,“一品回春院”进入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时光,就连小学徒们都露出释然的傻笑。 “俺要为俺歌唱,唱出俺心底的舒畅,只为她离俺去远方,离俺去远——方……”罗一品顾不得家中的二胡正送修,拔高嗓子便欢然唱将了起来。 拎着一篮子鲜采枸杞子的罗苍术远远就听见爹亲快乐得不得了的破锣嗓子,当他听清楚歌词时,突然有种想叹气兼掐某人脖子的冲动。 “爹,再怎么说圆圆妹妹也是为了‘一品回春院’才独自搬进药王圃的,她现在不知道冷不冷,饿不饿、害不害怕,咱们没能前去关心已是违背亲情伦常和做人的道理了,您怎么还能在这儿唱歌呢?”他英俊的脸庞上很是不满。 “耶,话可不能这么说,又不是我逼她去的,是她自己自愿的。”罗一品笑眯眯的,拈起一片仙楂扔进嘴里润润喉,老脸毫无愧疚之色。“而且去药王圃好,冷静冷静一阵子就会知道为父是用心良苦,我这一切不都为了阻止她犯不过失杀人的罪行吗?” 以香圆那完全不自觉又热心过头的可怕医术,要是当真允许她接掌“一品回春院”,成为正式的当家兼大夫,这开封城百姓还能活吗? 他除了不想自己晚节不保以外,更不想心肝宝贝女儿锒铛入狱啊! 一提到香圆的医术,就算苍术爱妹心切,也不得不沉默了。 唉! “反正她过一阵子就会死心了,这样咱们以后也不用再担心了。”罗一品仙楂吃到一半,突然凑近儿子面前,笑得不怀好意。“当然了,人总是得面对现实的,既然你二弟落跑,你小妹闭关,那这‘一品回春院’的继承问题嘛……“ “我要去帮当归田浇水了。”苍术微笑的打断父亲的话,高大身子咻地立刻消失不见。 “可恶!脚底抹油的功夫倒是很厉害啊!”罗一品气得七窍生烟,忍不住圈起双手搁在嘴边大喊:“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总有一天你还是得面对现实的!” 隐隐约约,暖暖的春风中远远飘送来了一句清晰的回音! 总有一天……你还是得面对现实的的的的的的…… 罗一品险些被自己的回音给气死。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第二天一早,香圆头有点昏昏的,她极力睁大双眼,努力维持眼前的视线清晰澄澈。 虽然鼻子有点不通,喉头有一点点疼,但是朝阳如金雨般泼洒进屋来,让她消沉的心情又重新得到力量振作了。 又是一天新的开始,就算再想哭也要忍住,一定要想办法让他的心绪好起来,只要能够让他重新理睬她,必要的时候趴在面前让他当桥踩过去也无妨。 是这样的,对吧? 她罗香圆的人生态度就是勇往直前,打死不退的,对吧? 还记得相思先生“利益心经之我是接班人”上头的第二十七条——充满信心的业务能够化逆境为顺境,扭转乾坤,颠倒黑白。 而她,“一品回春院”未来最伟大的女东家,又怎么能够被这些小小的挫折打败? 她想要潇洒用力地推开棉被,表现出豪迈的气概,可是她的手却比想象中的虚软,好不容易才把突然变得重逾千斤的棉被挣离,才这么两三下已是气喘吁吁。 双眸干涩发热得连明媚的阳光看起来都觉分外刺痛,她胸口一阵止不住的发痒喘嗽,可又怕惊醒了他,小手忙死命捂住。 “咳咳咳……”她的双手捂得紧紧,咳声闷成微弱残喘。 糟了,没吵醒他吧? 香圆拖着虚软又沉重的身子,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还不忘偷偷觑了眼红眠床上沉睡的男人。 “吁……幸亏他没醒。”她松了口气,脚下却一个踉跄险些绊倒,急忙抓扶住门柱。 好……晕哪! 她该不会是连日来没睡好,连醒着都忍不住打瞌睡吧?不然她的眼皮怎么会这么沉重?双脚更像是踩在软绵绵施不着力的棉花上头,一不小心就会摔个狗吃屎……而且骨头好酸好酸哪…… 不是只有心会酸吗?怎么现在还传染到骨头去了呢? 她紧紧抱住门柱,低着头拼命大口深呼吸,努力想让致命的晕眩感消失些。 他打从她缓慢推开棉被的那一刹那就醒了。 可是他动也不动的佯装熟睡,却是暗暗倾听她的动静。 这个小丫头又想搞什么玩意儿了? 他的唇瓣微微往上扬,可是在听见她紧捂却依旧发出咳嗽声时,笑容倏然消失了。 她生病了? 这个笨蛋,硬是坚持把床让给他,甚至在他几次偷偷把她抱回床上时,又迷迷糊糊自己下床蹭回太师椅里。 就算她的个子娇小,但也不想想圆润丰满的身子再裹上大被子怎么安稳窝进太师椅里?他就不只一次看见她睡到整团滚到地上去,才又傻傻地爬回椅子里。 而且春寒料峭,尽管白画天暖,晚上仍旧是寒意沁凉,偏偏这个笨蛋以为自己是铁人,选了张花窗底下的太师椅睡。 晚上冷冷的清风吹呀吹的,不病才有鬼! 他心底闷闷的,烦躁得几乎想翻身坐起来大吼,可是莫名固执得见鬼的男性尊严又阻止了他的任何举动。 只不过他的双耳、他的心思自有意识,仍专注在她的一举一动上。 她又咳嗽了几声,而且呼吸浓重低促……真要命! 当他感觉到不对劲,迅速翻身跳下床冲向她,正好及时接住她昏眩软倒的身子。 好烫! “笨蛋,难道你不知道自己病了吗?”他低吼了一声,神情凶恶危险,可是携腰抱起她的动作却不自觉地轻柔极了。 他温柔地将她抱到红眠床上,大手轻轻抚过她烧红了的小脸,双眸蓦然掠过一丝疼楚。 “什么都放在心上,就是不记得好好照顾你自己。”他低低叹息,所有的倔强和连日来的闷气霎时烟消云散,深邃的黑眸紧紧盯着她紧蹙眉心喘气的脸庞,“你呀,真是蠢。” 他伸手入怀取出一只晶莹碧绿的玉瓶子,打开封口,倒出了三枚泛着清幽香气的药丸,轻捏开她的小嘴喂了进去。 这是他独门配制的白玉清凉散,对遭受风邪恶寒的热症极有神效。 但饶是如此,他还是不太放心,亲自为她号脉,打算替她调配几帖滋补养身宁气安神的药。 边把脉,他突然注意到了她素来圆润可爱得像小苹果的脸蛋,好像缩水了一些些。 这些天来她忙碌殷勤的小小身影,还有堆笑拼命讨好他的种种情景此刻尽闪进脑海里—— 他心下微微一牵痛,难以自抑地懊恼内疚了起来。 妈的!都是他该死的臭脾气害的! 第六章 香圆的意识飘浮在一场晕眩灼热又冰凉的梦里,她的身子一下子燥热痛苦得像在火炉里翻烤,一下子又被浸入冬天的冰河里般森冷颤抖。 但是后来一股清凉沁爽的奇异感觉由喉头轻轻滑入腹中,烧炽疼痛感减轻了一点,她胀痛欲裂的头仿佛也轻了不少……然后她就睡着了。 睡得好沉好沉、好熟好熟,好像好久好久都没有睡得这么舒服过了。 但是尽管在酣甜熟睡中,她仍隐隐约约感觉到有双温暖的大手抚摸着自己的额头,有个低沉好听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回荡。 只管安心睡吧,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有我在这儿守着,乖乖睡了…… 依稀像是药王的声音……可是怎么可能呢?药王在生她的气啊! 如果药王真的这么温柔对她说话就好了,那么她一定会觉得好快乐好快乐好快乐…… “……好快乐。”她迷迷糊糊地发出呓语。 他修长的大手拧干了条湿帕子,轻轻贴在她额头上,闻言一怔。 “香圆?”他双眸盛满关怀地凑近她,嗓音沙哑的低唤,“香圆,你觉得好些了吗?” 可是她并没有醒,只是模糊地咕哝着什么。 “不要生气了……我不想你生……气……” “香圆,你说什么?”他俯身靠得她更近,近到几乎贴触到她柔润的颊边肌肤……她身上娇嫩甜甜的红枣花香幽然窜入鼻端里,他心中不由得一荡。 他猛然挺直腰杆,胸口心跳疯狂似要爆炸开来。 他究竟在干什么? 她是罗香圆,她是罗香圆,她是罗香圆,不是什么闲花野草,也不是什么才女佳人,他怎么可能对她有遐想?! 而且她现在病得一塌胡涂,柔弱无助的昏睡在床上,他居然……居然……他到底在想什么?他还算是人吗? 他懊恼地呻吟了起来,猛力地甩了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正常一点。 “吃碗红豆汤……好不好?”她还在那儿呓语。“降火气……” 他的眼神又温柔了起来,低低喟叹一声,坐回她的床沿,替她拿起微微变温的帕子,又浸入一旁的清凉水盆里。 “还降火气?你自己先退烧才重要吧。”他嘀咕。 迷蒙的梦境里,他在对她笑耶……香圆情不自禁跟着傻傻地、甜甜地笑了起来。 药王凝视着她唇边的笑意,既纳闷不知她作了什么样的梦,唇瓣却也不由自主随着她的笑靥,微微往上扬了。 “真是个奇怪……又可爱的傻丫头。”他喃喃。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世界有可能在你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就突然翻覆颠倒过来吗? 香圆此时此刻就有莫名其妙被抓起双脚倒立过来的晕眩疑惑感,好像天地真的在眼前翻转过来了。 像是树叶往下扎,树根朝天长,螃蟹直着走,鱼儿倒着游……所有一切的一切全都变得不一样了。 但如果螃蟹真的直着走,鱼儿倒着游,恐怕她还不会这么震惊迷惑,可是看着此刻坐在她面前,正轻轻吹凉一碗粥的药王,香圆一时间还以为自己闯进了一个诡异的阴阳魔界! 简单来说,她以为自己撞邪了。 “来,张嘴。”那个英俊尊贵的男人衣袂飘飘如仙,眉眼间的温柔却是她前所未见。 药王——在喂她吃粥!口气还很好……天哪!这几个字眼是怎么会连在一起的? 她的脑子瞬间打结,完全错乱。 “怎么尽顾着瞪我?张开嘴巴吃呀。”他一怔,随即低沉笑谴道:“光看我不会饱的。” “你……”香圆忍不住用力掐掐自己的脸颊,登时疼得龇牙咧嘴。“嘶……痛痛痛。” “笨蛋,掐自己的肉当然会痛。”他又好气又好笑,不悦地瞪了她一眼。“我照顾了你一天一夜,不是要你醒过来拿自己当砧板用的。” “药王,我不是在做梦?!”她骇然的问道。 “你当然不是在做梦。”他趁她张嘴说话的时候,塞了一匙药粥进去。 她傻呼呼地吞了下去,睁大的滚圆眼睛看起来可笑极了。“可是……” “今天开始,你回床上睡,不然我就用链子把你直接捆在床上。”他霸道地宣布,在她倒抽口凉气的时候又成功喂进一匙。 “等、等一下啦!”她小嘴里满满都是粥,口齿咿唔不清地抗议,“我还没讲完!” “有什么话,等吃完这碗再说。”他下由分说又喂了她一口。 “可是……” 他眯起双眼,警告道:“吃、完。” 她畏缩了下,再度被他的霸气威严震慑住,只得乖乖咽下嘴里芳香的药粥,然后张嘴吃了一口又一口。 他满意地喂完了这碗药粥,直到碗底空空如也后才搁在一旁,拧了条湿帕子仔细地擦拭她的小脸,嘴巴。 湿湿凉凉的帕子擦着头脸的感觉真好,香圆怔怔地、被动地被他宽大的手掌抚拭净了脸蛋,心儿怦怦然小鹿乱撞?!不知怎的,突然觉得好害羞呀! 没想到看起来倨傲的药王也有这么温柔的时候,而且他的手掌又大又暖,动作轻柔得像怕弄疼了她。 “药王,你病了吗?”她眨眨眼睛。 他难得温和的俊尔笑脸瞬间垮了下来,双眸射出爆怒的火焰。 “你真的生病了,你眼睛都红了!”她情急之下,连忙低头摸索着身上。“我记得我好像有随身带几瓶独门调制的——” “毒药啊?”他狠狠瞪了她一眼,毫不客气讽刺道。 一见他的怒气重出江湖,香圆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小圆脸露出欣慰的笑容。“药王,原来你没事……幸好,真是吓死我了。” 她天真直接的反应倒令他一时哭笑不得。 “哼!”他重重地哼了一声,眼神却不禁流露出了笑意。“笨蛋,难道我只有在生气的时候才叫正常吗?” 她本想说“对呀”,可是忽然又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耶,药王今天很不一样哦! 香圆的心思又滴溜溜地转动了,上下打量端详着他舒展的浓眉,他漾着笑意的深邃迷人瞳眸,还有那虽然紧抿着,却微微往上勾的薄唇…… 嘿! 香圆双眸一亮,笑靥登时堆满了小脸。“不不不,药王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最帅、最正常、最风度翩翩的,小的对药王的景仰如山高、如海深——” “你给我等一下。”他是何许人也,怎么可能会看不穿她谄媚讨好下的心思呢? “啊?什么?”她肚子里还准备了一大箩筐的好听话等着轮番倒出来呢。 “灌迷汤对我没用。”他哼了哼。 “噢。”她登时颓然地垮下脸。 他忍住想笑的冲动,故意道貌岸然地道:“如果你有力气了,把桌上那碗药汤喝掉。” “喔。”她乖乖点头,随即疑惑地望向他。“可是为什么我要喝药?我没生病啊。” “还说没病,早上晕倒的事全给忘了吗?”他不悦地盯着她,浓眉纠结。“长成一张包子脸已经够可悲了,还变成一颗热腾腾的烫手肉包,下次再让我发现你受风寒发高烧,我就把你扔进金鱼缸里浸成冰冻大肉包!” 他危险的威胁吓得她频频眨眼,吞了好几口口水。 呜……药王好凶喔。 她就知道迷迷糊糊梦见他的温柔体贴,真的就只是出现在她的白日梦里而已。 “喝。”他端过一碗看起来红澄澄的药汤,挑高眉毛命令道。 香圆只得乖乖捧将过来,略感委屈地一口一口喝下肚,可是喝着喝着,她突然觉得哪儿怪怪的……咦?这药汤好香、好甜哪,这根本不是药吧? “这药一点都不苦,这是甜汤吧?”她放下空碗,大感迷惑。 “谁规定良药必是苦口?”他英俊的脸庞掠过一抹骄傲光芒。“我所调制的药汤尝起来若非清爽回甘必是甜美香醇,就是没有任何一丝酸碱苦涩味。既是灵药,就要与众不同,要让已饱受患症之苦的病人在最愉悦的状态下,逐渐好转痊愈——这,就是我的药王之道。” “哗……”她满眼崇拜地望着他,心底感动得一场胡涂。 他察觉到她热切感动得发光的眼神,俊脸微微泛起红晕,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咙。 “嗯,咳,那也没什么,你不用一副想流口水的样子,看起来真呆。” 就算还是被骂了,可是香圆却一点都不觉得受伤,相反的,她此时此刻心中涨满了深深的、热热的撼动情绪,就快要沸腾冒泡儿了。 “怎么会没什么呢?这真的是我所知道最了不起,最厉害、最伟大的事——”她热情又激动地紧紧包握住他的大手,拚命上下摇晃着。“钦敬、钦敬,我真是佩服死了。你知道吗?虽然我们‘一品回春院’里的每个大夫都很会开方子,也能很快就治好病人,可是每当我看到病人苦着脸强忍反胃地喝下一碗又一碗浓稠酸苦的药汤时,我都觉得他们好可怜哪,生病就已经够可怜了,还得吞这么恐怖的药汤,真是有够凄惨的。” 她用辞遣字的强烈夸张忍不住逗笑了池。 但是他也不禁一阵心跳加速,煞是心有戚戚焉,好像多年来终于找到了知他、懂他的知心人。 “是啊,究竟是谁规定良药苦口,毒药甜口的?”他也忿忿然,慷慨激昂地道:“真正高明的施药者是突破一切世俗成见的,只要能够达到目的,只要可以挽救性命。管他规矩不规矩、正常不正常?就拿治鼻出血的方子来说,虽然可以配上数十种药材熬成药汁服用治愈,但也可用生蒜捣汁敷于脚底穴道,一样可在瞬间达到止血奇效,你说是不是?” “对啊!对啊!”香圆兴高采烈心悦诚服地附和,突然又疑惑问道;“真的吗?用生蒜捣汁敷脚底穴道就能止住鼻血呀?” “你尽可以试试。”他对她露出一抹邪恶的微笑。 她赶紧捂住自己的小鼻子,“呃,不、不用了,我信我信。” “总而言之,天地万物无不可用入药者,而毒药抑或良药端乎子施用者方寸之间。”说到这里,他突然严肃起来,“世上的毒药全然可以当良药使用,然良药若是使用不当也能转眼间夺取人性命,毒与药是相通的道理,可偏偏就是有那等愚昧之人总是固执迂腐不化,硬是死守那个千年框架不肯稍退半步,总以为毒与药是永世敌对的两方,不可互通亦不能互解。” “对对对,我爹就是这种人。”香圆完全被他的话说申了心坎,点头如捣蒜,满心赞同。“他老是把我精心炮制的良药当毒药,不管我怎么解释也没用,还有,他这一辈子不管旁人说什么永远是满脑子冬烘迂腐食古不化,什么家业可传子传媳传婿就是不传女,这样身为女儿不是很倒霉吗?早知道我就去投胎当男人,这样我爹就不会死都不肯把‘一品回春院’交给我了。” “我能体会你的心情,但是……”他瞅着她,神情有一丝同情和无奈。“你的医术的确……呃,很有研究空间。” 天知道他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被人毒倒的,更没想到“凶手”就是这个看起来圆滚滚又毫无杀伤力的小姑娘。 但是在领教过她见血封喉的“大补药粥”后,他已经开始可怜起她爹了。 换作是他,一样死也不可能把一家济世救人的医馆交到她手上,那简直就是明知造孽偏造孽啊。 “为什么连你也这么说?其实我真的是很有心要学医的,可是就是没人肯从头到尾规规矩矩地教我。”香圆神情沮丧极了。“像王大夫、辜大夫、李大夫,燕大夫他们,一开始总是口口声声说要把一身精湛医术尽数传授予我,但是每次嘛都是骗人,根本是教了不到大半个时辰就逃走了,哼!” 他盯着她骇笑,连问都不用问就知道,所有的问题压根全出在她身上吧? 她太天真烂漫又充满创造力和想象力,偏偏又热情冲动得连缰绳也拴不住,而且当她闯祸的时候,那张小包子脸内疚地抬起瞅着对方时,就算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不忍心呵责她。 就是这样才麻烦透顶。 他自信自己已经算是意志坚定如钢,拥有盘石不移的心智和锐利毒辣的口才,几次和她对阵总能轻易占上风,可是他还是不得不承认,她那张粉润扑红的包子脸还是很有杀伤力。 “你才刚好,还是别再多伤神了。”他叹了一口气。“躺下,睡觉。” “可是我不想睡呀。”她才讲到最精彩最激动处哪! “睡觉。”他摆出凶恶表情威胁。 她嘟起了小嘴,却还是只能乖乖从命。 唉,谁教天大地大,药王最大呢? 可是当她躺回绿豆枕上时,他温柔地替她拉上锦被掖好,香圆呼吸莫名急促了起来,双颊也悄悄酡红燥热。 他深幽黑亮的凤眼微微闪动着光彩,向来倨傲的神情也变得柔和了许多,而且感觉上他好像是在关心她耶。 他……看起来好似很在乎她的样子呀! 她心儿怦怦跳,唇儿不禁偷偷窃喜地向上扬,可是随即又清醒过来。 不不不,怎么可能呢?他可是高高在上的药王,还是个五百年前的人,现在不过是显灵……她怎么可以喜欢土他呢? 香圆悚然一惊,被自己吓傻了——后面那一句是怎么冒出来的? “眼睛怎么还不闭上?傻傻瞪着我做什么?”他好笑地摸了摸她的头。 “药王,你觉不觉得我们……”她小小声开口。 “我们怎样?”他挑眉询问。 像不像一对? 她差点就冲动问出口了,总算理智及时发挥作用煞住车,可是红得像红枣的脸蛋儿倒也泄漏了不少心事。 只不过看在他的眼里,除了感觉到她红通通的模样很是可爱以外,就是忍不住担心地摸摸她的额头。“你又发烧了吗?” “没有、没有。”她真正烧的不是头,而是卜通卜通的小心肝和有一千只蝴蝶乱飞的胃呀。 天哪,她该不会真的爱上了一个五百年前的“人”吧? 他索性抓起她的小手号脉,片刻后总算松了口气。“脉象乱了点,身子弱了点,但风寒已退,并无大碍。” “我、我没事啦。”她连忙保证,可是当他有些粗糙又温暖的大手捧着她的小手时,那搭在她脉搏上的指尖又开始害她呼吸乱成一团了。 “你乖乖睡吧。”他低头凝视着她,微微一笑。 “嗯。”她红着小脸,乖巧点头。 不管怎么样,她现在真的觉得好幸福啊。 如果可以永远都维持现在这样,那么要她一辈子生病都愿意!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一品回春院”后院。 高大粗犷、英气勃勃的南六省总捕头罗半夏在日前偕爱妻崔小团回来了,此行又成功逮回了六名恶名昭彰的大盗,扔进开封府大牢里。 嘿,今年开春以来业绩不错呢,看来可望破去年的纪录,不过这一切当然都得归功于有他心爱小娘子小团的帮忙啰! 现在的半夏完全是百炼钢化成了绕指柔,成天缠着绕着娇妻不放,娇妻说的话就是圣旨,娇妻的笑容最美丽,娇妻的声音最动听。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比我老婆更聪明英明精明,也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比我老婆更天真活泼美丽可爱了!”他抱着心爱的小团,满面笑意谄媚到了极点。 小团的脸迅速红了起来,忍不住暗暗瞪了他一眼。“哎呀!你正经一点好不好?现在不是肉麻当有趣的时候,难道你一点都不担心香圆吗?” 半夏噗地狂笑出声。“哈哈哈……香圆?我干嘛担心她?我应该担心的是那个——” “喂,别搞错对象了,她才是你的亲妹妹吧!”小团气恼地瞪了他一眼,有时候实在会被这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丈夫气死。“不管怎么说,她现在住进药王圃,咱们又不能进去关心她,天知道现在里头究竟会发生什么事,难道你真的一点也不紧张吗?” “我有什么好紧张的?反正一切都是出自她的自由意志。”他顿了顿,满面笑意依旧愉快荡漾。“而且说不定这对她反而是最好的一次考验,也说不定在里头她就会想明白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她想要‘一品回春院’,那一直是她的梦想。”小团轻轻吁了一口气,心疼地道:“她都已经争取多久了,偏偏你们就是没有把她的想法当一回事。唉,其实这次也算行一步险棋,咱们赌的不只是她的心意坚定与否,更赌爹的态度是否会因为这次事件而改变。” 可是她觉得真的很难……唉。 但是再怎么难,他们也得设法打开这个纠结又卡住的局面吧? “香圆都已经进药王圃一个半月了,咱们那个老爹爹经过这些日子的空虚无聊以后,也许就快要突然想开,面对现实了吧?”半夏笑眯眯道,亲亲密密地搂着老婆。“你就别太担心了,一切都会很顺利的。” “但是我始终觉得很对不起香圆,我完全没有向她透露一丝一毫……”小团脸上布满愧疚和忧愁。 “喂喂喂,我们大家不是都说好了,这是破釜沉舟之计。”他终于正经了一点,“香圆吃粥吃饭就看这次了。” “什么怪比喻啊?”她又好气又好笑,眼角余光瞥见冷艳动人的仙童走近,小脸亮了起来。“大嫂。” “小团。”仙童对她亲密地一笑,牵起她的小手。“我找了你好久呢,人参鸡汤都快凉了,你快去喝……对了,二叔,公公找你,还要你记得带二胡。” “不会吧——”半夏眼前一阵晕眩,英挺脸庞瞬间像吞了几斤黄连般苦。“不要哇!嫂子,你帮我跟爹说一声,说我刚捉完犯人,腰酸背痛、四肢无力、气血不通……还没力气拉二胡……不对,你就说我两手脱臼了,心有余而力不足。” 好歹他也是赶了九千里路,押着六个王八蛋回来的,难道就不能让他歇久一点再帮老爹爹“伴奏”吗? 不过看来爹心情还很好,好到又想要开始唱大戏,半点都没有苦苦思念小女儿,也没有丝毫内疚想补偿她的迹象。 唉,这么看来,可怜的香圆小妹距离接掌“一品回春院”的美梦还是很遥远哪! 第七章 药王圃里,春光仿佛打定了主意永远驻足在这儿不走了。 鹅黄色的、粉红色的、雪白色的蝶儿翩翩飞舞在种植着各色奇花香草的园子里,空气里隐约飘荡着丝丝缕缕的幽香,若不是自色彩绚丽的奇异花朵,就是从淡紫色、嫩绿色的婷婷芳草随风轻曳中,悄悄绽吐而来。 坐在亭子里,怀里捧着一小木盆长生果,香圆边剥着壳边吃着那焙得香香脆脆的果仁,身边还有一个高大俊尔男人吹奏着清亮婉转的曲子,简直就像在最美最舒服的梦境里一样。 香圆痴痴望着他完美的侧面轮廓,不由自主甜甜傻笑了开来。 什么满腹热血、功名利禄、荣华富贵,扬名立万……刹那间全都不重要了。 她多年来所向往的一切,好像还远远比不上此时此刻坐在他身边,偷偷爱慕着他的怦然心跳戚…… 香圆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着了什么魔?还是吃错了什么药? 明明知道药王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他随时会出现,也许也会随时就消失下见,但她就是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喜欢上他,深深恋慕上他。 如果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 一想到这儿,香圆默默低下头,戚伤地鼻头酸楚了起来。 “怎么了?”他停下吹笛的动作,察觉到她的异常,侧头轻问。 “没什么。”她心慌地连忙摇头否认。 怎么能被他发现呢?他一定会笑她笑到死吧? 别忘了在她生病之前,他可是怎么看她怎么不顺眼,只是现在这些日子以来,他不知怎的就对她很好很好了。 她想想,又觉得煞是窝心。 “香圆。”他突然开口唤了她的名字,眸光深沉而专注地看着她。“你有没有想过……嫁人?” 香圆的小脸轰地炸红了,结结巴巴道:“嫁、嫁……” 嫁他吗? 天哪,他该不会也和她有相同的感觉,甚至还更进一步想要和她论及婚嫁了吧?这是求亲吗?会不会太直接、太快了点? 这个刺激实在太大了,她、她心脏有点来不及跳呀,呼吸也急促到赶不及喘哪! “对,女孩儿家总是要嫁人的。”他没有意识到她兴奋到快抽筋的脸蛋,自顾自地沉溺在自己矛盾又复杂的心绪中,“到时候,你还能坚持要接掌你爹的‘一品回春院’吗?“ 她暗爽傻笑害羞了好半天,才稍微正常点。“可是你应该不会介意的吧?” “我?”药王被她问懵了。 “对呀,如果是别的男人还有可能反对,但是……”香圆娇羞答答地低下头,小手扭动着绛红色的裙摆,不敢看他。“你可是药王呀,你……你是可以理解的吧?” 他茫然的脑袋逐渐想通这是怎么回事,英俊的脸庞蓦然通红,脑际一阵强烈眩然—— 她想嫁的人走他! “股前所未有的狂猛喜悦像巨浪般冲击撞上了他,他震撼呆愣得完全无法反应,可是心口和唇畔却已有抹管也管不住的笑意,深深地荡漾了开来。 她想嫁的人是他,是他! 等等。 他陡然惊醒,猛然收束恣意狂喜过头的心情!该死,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不是他一开始的本意,从来就不是! “虽然我一开始也没想过我们俩会变成这样,但是……但是……”她笑得越发娇柔,看得他怦然心动。“爱情要来的时候,任谁挡都挡不住呀。” “是啊,当爱情要来的时候……”他温柔地瞅着她,不自觉地随着她微笑了起来。 天杀的,事情不是这样的! 他又差点懊恼到呕出血来,真不知自己是哪根筋不对劲了?怎么会附和起她的天马行空来了? 戏不是这么演的,事情不是这么安排的。 “我想你应该是误会了。”他硬下心肠道:“我是在说服你该为自己的终身大事着想,毕竟对姑娘家来说,嫁得如意郎君是比什么还重要。” 这种迂腐到不行的狗屁话,他现在说来自己都觉得空洞无聊。 可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这辈子最重然诺,绝不可能半途而废打退堂鼓。 香圆呆了一呆。 “可是你刚刚不是在说我们……”她傻眼了。 他摇头,“不是。” 她屏住呼吸,突然有种难堪又想哭的冲动。 天,她根本就是个大白痴、大花痴、大笨蛋,她怎么会以为他是在跟她求亲呢? 这下子他一定会更瞧不起她,更想耻笑她了啊! 眼见她眼圈儿一红,泫然欲泣的模样,他的心口一阵剧痛。 “呃,我不是说不是,我的意思是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他心慌意乱极了,心疼地拼命想补救。“因为……因为你该喝药了。” “啥?”她泪汪汪的抬头。 他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温和地解释道:“现在你什么都不要多想,尤其是‘一品回春院’的事,我要你现在好好养好身子,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头好壮壮,以后任何风寒都不怕,懂吗?” 他的抚慰神奇地驱离了香圆所有的羞惭不安,泪珠还在眼眶里打转,可是幸福快乐的笑容又重新回到脸上了。 他还是心疼着她的。 呀,那她还是有希望的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药王,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要帮我签那张保证书呢?” 这天夜晚,香圆吃完了他熬煮的最后一帖滋补养身的甜甜药汤后,突然又想到这件事。 他有种叹气的冲动。 “不要。”难道他的存在对她而言,就只有签保证书的价值吗? 也不知是谁,前两天还口口声声谈到要嫁给他的事,他心底大大不是滋味。 明知道这么想很幼稚,他还是忍不住。 “为什么?”她这些日子来被调养得红红润润的小脸又更圆了,偏着头睨着他的模样更加可爱。 “嗯咳。”他清了清喉咙,拒绝被她可爱娇甜的圆圆脸软化立场。“你究竟有没有认真思考过,以你可怕的医术真的适合当医馆的主人吗?” “我行啊,其实我医术还不赖的,只是有时候太紧张就会演出失常。”她大言不惭道。 他一个字都不信。 “也不知是谁上次还险些毒死谁的。”他哼了哼。 她讪讪一笑。“呃,那是意外,意外。” “当日若不是我熟谙医理,恐怕早已‘意外暴毙’了。”他盯着她越来越心虚的小脸,浓眉紧皱。“你有没有考虑过,或许你根本是入错行,搞错志向了?或许‘四川唐门’或‘江南霹雳堂’更适合你这样天生的用毒奇才。” 嗯,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也许他竟无意中替她找出一条人生真正的康庄大道了。 “才不要,我要医活人,我才不要毒死人。”她一脸坚持。 “不对,我真的确信你非常适合投入‘江南霹雳堂’门下。”他更坚持。 “人家不要啦,人家要当大夫……”香圆忽然觉得有点怪怪的,疑惑地问:“药王,你怎么也知道‘四川唐门’和‘江南霹雳堂’这两大毒门世家呢?” 他一时发觉失言,随即掩饰地一笑。“笨蛋,‘四川唐门’与‘江南霹雳堂’皆是百年大族,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她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哇,我都不知道耶。” 药王真厉害,什么都懂。 不愧是她的英雄,她的偶像啊,呵呵呵。 “总而言之,有的时候,人还是得承认自己根本不适合成为某种人、做某些事。”他意有所指地道。“有很多事,都是命中注定的。” “对啊,我也曾经跟我爹说过,我命中注定就是要成为‘一品回春院’的女东家。而且说起我爹呀,他根本就不适合当一个重男轻女的老冬烘先生,也不应该要我放弃接掌‘一品回春院’,甚至还想要随随便便就逼我嫁人。”她说着说着,就忍不住说到自己爹爹头上去了。“他偏就不听,唉,我也很伤脑筋呢。” 他险些呛出一口血来。 这个小肉包真是够了! 不管他好说歹说,明示暗示,她根本是后知后觉……不对,是不知不觉。 再这样下去,她早晚有一天真会让自己恐怖的医术给害死! “我指的是你。你的医术只有八个字可形容——草菅人命,惨不忍睹。”事到如今,他不得不发挥毒舌本领,直截了当戳破她自以为是当世神医的幻想。“再给你一百年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你还是早点放弃吧,不要再给大家制造麻烦和困扰了。” 草菅人命。惨不忍赌? 麻烦……和困扰? 香圆浑身一震,像被柄猝不及防的大锤狠狠捣中了心脏,疼得紧紧缩僵成小小团。 最叫她伤心的是,挥舞着这柄重锤残忍的击中她的人……居然是他! 刚刚他俩不是还谈得很开心吗? 可是怎么转瞬间,他居然会那么残酷直接地给了她那八个字的评语,而且他还不是别人,他是她最心仪、最倾慕的人儿呀! 难道她在他心中,就只是个这么坏、这么笨,又这么自私的蒙古大夫吗? 草菅人命,惨不忍赌。 草菅人命,惨不忍赌。 草菅人命,惨不忍赌。 不!她只不过是想要帮忙治好人们的病痛,只不过想要看到病患摆脱痼疾以后,那重回憔悴脸庞上的释然笑容……这样错了吗? 她也不过是想要让“一品回春院”能够永远开下去,永远维持着大夫与病人之间嘘寒问暖,热闹而温馨的景象,永远都能够嗅闻到家中萦然不绝的药香味,听到大夫病人和小学徒们嘻嘻哈哈的笑声。 还有爹爹跷着二郎腿呷着人参茶,时不时亲自帮病人号脉的身影,还有大哥和嫂子在大太阳底下挥洒着汗水栽植药草,欢愉又满足的神情。 她也只不过想要二哥跟二嫂不管在任何时候回来,都能够舒舒服服、安安心心地住下,什么都不用担心。 她也只不过……想要永远都能够和爹抬杠说笑拌嘴,希望这样幸福的时光永远不要消逝。 如果“一品回春院”有人执掌,如果“一品回春院”有她奋斗努力,那么”一品回春院”的大门就会永远永远开启,这一切的快乐就永远不会变成泛黄的回忆了。 可是她多年来的努力竟然只换得“草菅人命,惨不忍睹”的事实吗? 这八个字不断地在她脑袋里回荡,越来越大声,越来越尖锐刺耳,香圆紧紧捂住双耳,可是怎么也阻止不了他低沉轻讽的声音重复荡漾! 草菅人命……惨不忍睹…… “不是的!”痛楚的热泪进出眼眶,她激动地跌撞着下床,仅着单薄的绛纱衣便冲出了房门。“我不是存心要变成那样的人,我也不是那样的人,我不是不是啊!” “香圆!”药王的脸色瞬间大变,慌乱地跟着追了过去。 老天,她穿得那么少,她一定会被冻坏的! 夜幕已然悄悄笼罩大地,白画还算温暖的气候在夜晚便化为沁凉似水,药王圃中遍植奇花异草,此刻幽幽地吐露出冷露清雾。 他身形如天外飞仙,一闪即至,自背后紧紧搂抱住她,双臂紧箍着她疯狂奋力挣扎的身子,怎么也不肯放手。 “香圆,你先听我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紧紧抱着她气扭不休的身子,心慌意乱得胃绞拧成了一团。 “我不要你,我不要你……”她拳打脚踢哭叫了起来,圆圆的小脸布满悲愤之情。“放开我,你不是我这一国的,你根本不支持我,你跟我爹一样,跟他们所有人都一样,你们全都瞧不起我,全都只是在嘲笑我……” “不!”看她哭得摧肝沥胆的模样,他的心都快碎了。“不是这样的,我永远不会嘲笑你,我完全懂得你的心情,真的!” “骗人!骗人!你们统统都是在骗人!”她多年来拼命追寻却又不断被取笑的一切心酸,全在这一刻爆发了开来。 “香圆……”他沙哑低唤。 “你们统统都在笑我,你们都拿我当傻子看!”她拼命捶打着他的胸膛,痛哭大叫。 “我不是这样的。”他紧紧地拥着她,只是静静地承受她愤怒如雨落的拳头。“但是,对不起,对不起。” 她的小拳头怎么槌也伤不了他,可是她痛哭的泪水却毫不费力就烧灼刺疼了他的五脏六腑。 “我不是没有瞧见大家在笑我连当归跟川芎都分不清楚,也不是没有听见大家议论纷纷罗家怎么会出了一个医术蠢材……我什么都承认,我就是笨,我就是蠢,我就是搞不清楚什么药材得配什么药材才对,可是我已经好努力了,我自己翻医书,我自己磨药草,我什么都自己来,我常常试药试到中毒,只能偷偷去拿我爹的解毒丸吃,可是我真的好想好想帮助别人治病,我也想要变成一个好大夫啊!” 她把所有的伤心、愤怒、恐惧和酸楚一古脑全宣泄出来,崩溃地哭倒在他怀里,泪流成河。 他心如刀割,寸寸绞痛得几乎无法呼吸,死命寻思着想要安慰她什么,可是当他注视着她哭得泪痕斑斑又惨白的小脸时,所有的话全卡在胸口,只剩下剧烈的心疼填满了胸臆间。 可怜的香圆…… 她的脆弱、她的害怕、她的心慌,平日全掩饰在她热情的笑脸里,所有人—— 包括他在内,只看见了她的冲劲、她的活泼、她的勇气,却忘了她其实也是一个纤细易感的小女人,她也有无助惶恐的时候。 可是他竟然毫不留情地出言深深刺伤了她…… 此刻,他恨不得狠狠扭断自己的脖子! “对不起……”他在她耳畔轻语,字字诚挚而真心。 香圆哭得昏天暗地,根本没有听清楚他说了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已经好累好累了。 这些年来,她死拚活拚想争取的一切,看在众人眼里不过是笑话一场,对不对? 难道她想要成为“一品回春院”的继承人,就有这么滑稽可笑吗? 她霎时突然觉得心灰意冷。 如果她的奋斗、她的努力、她的梦想,只不过给所有人带来一场又一场的麻烦和困扰,那么就算到最后真让她成功了,其它人会快乐吗?爹会高兴吗?一切还有意义吗? 香圆粉嫩的小脸木然起来,呆呆地望着黑夜的尽头,虽然隐隐约约嗅闻得到花香,可是横亘在眼前的只有无边的沉沉黑暗,就跟她十几年来苦苦追求的一样,始终闻得到香气,却怎么也看不见、碰触不到。 既然如此,她还有什么好争的呢? “香圆,”他温柔地低唤着她,语气里充满掩不住的焦急与关怀。“乖,我们先回屋里休息好不好?你穿得太单薄了,万一再受风寒就不好了。有什么心事有什么委屈,我都听你说,我都为你做主,好不好?” 她没有反应。只是怔怔愣愣地望着远方,什么都不想再多说,也什么都不想再多想了。 他感觉到她有一丝不太对劲,可是也颇感欣慰她没有再挣扎和落泪。 只要她别再这么伤心激动,他胸口的灼痛仿佛就得以减轻了一些些,也放心许多。 他抱起她柔软的身子,轻缓地迈开步伐,不敢走太急太快,深怕颠着了她。 香圆怔忡地偎在他强壮温暖的胸怀里,意识和神智已然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飘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最初的梦想是什么呢?一定不是要成为“一品回春院”的东家吧。 那究竟是什么呢?她一定要努力地想,也许想出来以后她就会快乐很多很多,也许永远再也不会这么痛苦了。 第八章 香圆先是痴痴的、傻傻的像患了什么失魂症,药王无论怎么号脉都查不出究竟是哪儿出了毛病。 但是三天后,她突然“醒”了过来,还主动对他绽开了一朵好甜好甜的笑花。 “香圆,谢天谢地,你终于清醒了。”他连日来的焦灼和忧虑总算稍微消散了些许,英俊而憔悴的脸庞总算出现了一丝笑容。 “我要抓蟋蟀。”她没头没脑冒出一句,小圆脸笑意灿烂。 “蟋蟀?”他一怔。 “抓蟋蟀打架,很好玩的,”她满脸兴致勃勃。“你可不可以跟我玩斗蟋蟀?” “香圆,现在不是斗蟋蟀的时候,你觉得身子怎么样?还有哪儿不舒服吗?”他的语气里有着明显的责怪和心疼。 “我没怎样啊。”她咧嘴一笑,蹦下他的大腿,这才疑惑地看了看他的腿,又看了看他的脸。“咦?” 他脸上陡然浮现一抹难得的赧红,吞吞吐吐地解释道:“我只是……‘就近’照顾你,你这几日傻呼呼的,我怕你从床上睡着睡着又滚下来,吃饭也没能好好吃……” 他决计不是对她有什么非分暧昧之想,决计不是! 只不过这三天拥着她坐在自己腿上的时候,他经历了前所未有的煎熬和……过分的肿胀坚硬。 “喔。”香圆眨了眨眼睛,脸蛋有些羞涩,随即又笑得好不开心。“谢谢你。” “就这样?”他差点一口气呛入喉管。 “嘿呀。”她满脸嫣然。 不然还有哪样呢?呵呵呵。 “你——你究竟有没有一点危机意识?我再怎么说也是个身体健康、热血沸腾的大男人,你应该对我有些防备才对!”他气急败坏低吼道。 虽然明知占她便宜的就是他,该被狠狠揍一顿的也是他,可是他就是没办法不替她的天真无知捏把冷汗……天杀的,她刚刚在知道自己三天来几乎都是在他腿上吃喝、发呆、睡觉时,就应该先赏他几个大耳光的。 可是她居然只是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刚出炉的雪白小包子脸还冲着他直笑。 可恶,难道就只有他一个人在担心这些事吗? “不玩斗蟋蟀,不如咱们来玩‘大员外’吧!”香圆兴奋地提议。 “现在根本不是玩什么‘大员外’的时候。”他火大,随即又是一愣。“‘大员外’是什么?” “嘿,说起这个‘大员外’,那可是小女子我精心发明的好玩意儿哦……”她顿了下,神情有些迷惘。“嗯,应该是我发明的吧?哎呀!不管,总之说起这‘大员外’呀,非但有醒脑益智功能,还可以训练任何凡夫俗子也懂得如何成为富甲一方的大富翁。想不想玩哪?” “不想。”他深感忧心地凝视着她,总觉得她好似怪怪的,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陪我玩嘛。”她抱住他的手臂撒娇地猛摇晃,“拜托、拜托,一次就好了,好不好?” “不行,你得静养,还有把我刚才熬好的药汤喝掉。”他一脸严肃正经,完全没情可讲。 “你……该不会怕玩输我吧?”她怀疑地耸起了一道眉毛。 输?! 他俊脸登时微变。 说哪门子笑话?他的字典里从没有“输”这个宇。 “激将法对我没效。”他哼了哼,随后忍不住补充道:“还有,我无论做什么都不曾输过,这种事也不会例外。” “不用这么为难地想解释啦,其实如果你怕输的话,我也不会笑你的。”香圆故意叹了一口气。“而且男人多半不敢接受新挑战,这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我懂的啦。” 什、什么?! “嗯哼,看来不让你输个心服口服,倒被你小觑了。”他的男性尊严怎可被一个小小女子瞧扁了? 不知怎的,看着她笑眯眯的圆圆脸,他突然觉得就算是一脚踏入什么天大陷阱中,但只要能够逗得她欢喜也就值得了。 “你真的要陪我玩吗?”她眸儿亮了起来。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昂然道。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大大的红眠床上,铺了一大张雪浪纸。 药王不明白为什么非得在床上这么暧昧的地方玩“大员外”,但是她说盘腿坐在床上玩才最有意思,他也只能乖乖从命。 难得她兴致如此高昂,圆嫩的脸蛋又恢复了以往的红润,所以不管她要玩的究竟是什么新奇怪异的游戏,他都心甘情愿奉陪到底。 只要能够看她笑,他什么都好。 “好吧,这个‘大员外’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盘腿坐在她对面,瞪着面前空白的雪浪纸。“该从哪儿下手?” “来,我来画。”香圆捧着一只磨饱了黑墨的砚台,和一支沾饱了墨汁的毛笔,倾身向前画起了一格格的空格。 他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她在雪浪纸的四端画上了绕边的十数个格子,里头开始填上了长安、京师。洛阳、山东、苏州、岭南等等地名和城名,然后一个个标上了五十两至一百两不等的价钱。 看得他又是惊讶又是好笑,满腹兴味地研究着她到底预计怎么个玩法。 然后她给了他一叠“一品回春院”写方子专用的桃花纸笺,“该你了。” “做什么的?”他狐疑地打量着手上印染着朵朵粉嫩桃花的纸笺。 “要请你在上头写上二十两、五十两、一百两各三十张。” “这么多?”他微微挑眉,“你这是玩游戏还是考我笔墨?” “就说了这是有益身心的益智型游戏嘛。”她笑眯眯的说。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配合,但老实说,他对于这个名为“大员外”的玩意儿是越来越好奇了。 然后香圆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颗骰子,兴匆匆道:“待会儿墨字干了以后,咱们就开始。游戏规则如下,每个人分二十两、五十两和一百两各十张的钱,其它剩下的就是钱庄的,接着轮流掷骰子,掷中了几点就走几步……对了,我在家里是自己刻了几枚小人当代表,现下没有带来,咱们就用一颗仙楂饼和一颗桂花糖区分,仙楂是你,桂花是我,这样懂吧?” “嗯,明白。”他还忙着在一张张纸笺上龙飞凤舞写着“币值”呢。 简直就像小孩在玩的幼稚游戏,但是见她心情这么好……就罢了。 “走到哪一个地方就可以选择要不要把它买下来,要是买了以后,别人不小心走到你的城池就得付过路费二十两。”她细心为他解释,“看看玩到最后谁买的城池土地最多,谁手头上的银子也赚得最多。那个人就是大员外,而玩到最后倾家荡产没半毛钱的人就输了。” 他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很有挑战性吧?”她热切地问他。 “还算有意思。”他摩挲着下巴,沉吟着点点头。“这也可称得上是纸上商战了。” “对了,既然有胜负之分,那也该有奖赏和惩罚吧?”她笑得好不诡异。 “好,这样才够刺激。”他二话不说赞成,黑眸盛满自信之色。“总之,我一定会赢。” “那就这样吧,赢的人可以用胭脂水粉帮输的人画脸,你觉得怎么样?”她不怀好意地问道。 “不要!”他的反应激烈极了,骇然地瞪着她。 “你就这么害怕你会输啊?” “我是不会输的。”他顿了一顿,神情傲然道:“我只是觉得这样的惩罚太无趣了。” “好哇,那输的人就被弹耳朵。” 他还是没好气,“幼稚。” “好吧,那不要玩好了。”香圆意兴阑珊地动手要收拾起纸笺。 “好好好,随你要怎么做都好。”他连忙阻止她,倨傲的神情登时软化下来。 “那就画脸。”她藏起一朵得意的笑容,眨动无辜大眼嫣然道。 “画脸就画脸。”他硬着头皮道,“反正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不过是小小游戏,难不成还怕了她吗? 他走过的桥比她踏过的路还多,人生历练胜过她千倍不止,同时也是身怀绝技深藏不露的奕棋大国手,这区区纸上商战又怎么可能会输给她呢? 他微微笑了起来,胜券在握。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不行!我还要上诉!” 三个时辰后,俊美无俦的脸上画满了乌龟、人参和蛤蚧图案的大男人气急败坏,不服气地挽袖抗议。 “哈哈哈……你的脸好好笑啊……”香圆笑倒在大床上,把充当银两的桃花纸笺压了个乱七八糟。 “再重来一次!这次我一定不会输了!”他实在太不甘心了。 “才不要,你不管再玩几百次还是一样会输给我的。”她笑到揉肚子,嘴角都笑酸了。“你还是死了那条心吧。” “不公平!”他俊脸一阵红一阵白。 真是气死,没道理他会输给她,还输得这么惨! “哈哈哈!这次我可得好好想想该画点什么才够瞧……哎呀,额头、鼻子、脸颊、下巴全都画满了,这下子可伤脑筋了。”她邪恶的目光从他的玉面悄悄瞄向他光裸的颈项,然后蜿蜒向下。“啊哈!” “做梦都别想!”他连忙揪紧胸前衣襟,露出难得紧张的神情。 这丫头,表面天真得像只小胖兔,其实骨子里根本是只大野狼! 更可恶的是他竟然连输了三局,误踩中她的城池无数次,还被罚光了所有的银两,到最后只能宣告破产倒闭,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霹雳无敌惊人的衰运! 有没有这么夸张啊这是?! 他觉得自己都快吐血了。 “别动啦,愿赌服输。”香圆笑嘻嘻地拿起描眉的黛笔,活像色魔降世地拉开他抗拒的大手,在他光滑强壮的颈项处画起了一串串圆圈圈。“哪,不要说姐姐对你不好,送你一条珍珠项炼戴戴。耶,挺美的嘛!呵呵呵。” 药王恨得牙痒痒的,但是她柔软的小手搭扶着他的颈项,不让他向后退缩,另一只执着黛笔的手酥酥痒痒地在他肌肤上画着一圈又一圈,她乌黑的发顶就在他下巴下端钻动着、不时撩擦过他,她身上甜甜的红枣花香又俏皮地溜入了他的鼻端里,幽幽沁入了他的心房,他胸口一紧,一股没来由的酸甜温热感逐渐在心头荡漾蔓延了开来。 他结实的肌肉僵凝了起来,明明知道不应该,却还是不能抑止地想碰触她……他僵硬的大手几度舒展又紧握;最后还是死命地按捺住。 不行,他不能忘情! 几乎是趴在他胸口画圈圈画得不亦乐乎的香圆,不知怎的画着画着,她突然感觉到他温热暖和又绷紧得过分的壮硕胸膛,深沉地微微上不起伏,他身上干净又醇厚的药草气息又开始迷惑了她的神智,而且……她未免也贴靠得他太近了吧?! 香圆心儿莫名地狂跳了起来,面红耳赤正想慌忙起身拉开距离,没想到半跪着倾身向前的动作一个用力过度,膝盖底下的雪浪纸和丝滑绸缎被登时交错一滑,反而让她整个人失势地扑了过去。 “哎呀呀呀……”她惨叫一声,却已经来不及地整个压倒了他。 他挺拔的鼻尖和她小巧的鼻尖恰恰轻触着了,霎时两人身躯紧靠得全无缝隙,他的坚硬和她的柔软贴合得完美无缺,流窜在他们之间的电流和热浪轰地一声,瞬间如野火迅速燎原燃烧了开来。 他钢铁般的自制倏然寸寸断折,在她痴迷又心慌睁大的圆眼睛中,瞥见了自己灼热渴望的火焰……他蓦地低下头,不顾一切地封吻住了她的唇。 终于……尝到了梦寐以求的,她唇上最鲜美丰润的甜蜜滋味。 她的唇,她的气息,她的味道,就算理智在模糊地警告喧嚣,吼叫着这足不对的,他过后一定会后悔。 但是此时此刻,再下吻她、再不碰她,他一定会死……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自从昨儿个几乎失控到剥开彼此衣裳的狂野长吻发生过后,今日香圆害羞得足足躲了他一整天。 直到晚上实在夜深了,她才不得不腼腆尴尬地蹭进房间里。 他深邃双眸迫切地紧盯着她,可是相同地心乱如麻,偏又忍不住担心着她,偷偷地瞄着她。 这傻蛋,为了躲他一天,不知道记不记得吃饭? 话说回来,他实在有必要为自己昨晚的唐突和冒犯冲动向她道歉。 “昨天……”可是他才刚开口,香圆的小脸乍然爆红成了红通通的苹果。 “啊,对了,太晚了,睡觉了睡觉了睡觉了!”她跳了起来,故作忙碌不堪地抱起放在床边的被子和绿豆枕,连看都不敢看他地道:“早点睡啊,晚安,明儿见。” 药王陡然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轻而易举便拎住了她背后的衣领,“慢着。” “啊?”她双颊红若榴花,低着头,心儿卜通卜通卜通都快打嘴里蹦出来了。 “你有这么困吗?”他忍不住失笑了,平时锐利的眸光此刻一片温柔荡漾。 “对啊、对啊,很困、很困。”她猛点头,还是连回头都不敢。 哎哟,为什么他的指尖才只拎住她的领子,甚至连碰都还没碰着她的肌肤,她整个人就莫名酥软发热起来了? 难道她是撞了什么邪吗? 虽然心也慌意又乱,她的脑子还是情不自禁想起了昨儿的销魂吻……她舔了舔唇瓣,傻傻笑了起来。 他盯着她可疑的背影,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天知道这个傻蛋脑子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可以陪我聊聊天再睡吗?”他情难自抑地微微一个用劲,将她拉跌进了怀里,双臂陈庄了晒。 香圆跌入他宽大温暖的怀里,陡地屏住了呼吸——呼!呼!实在、实在太刺激了——他想干什么? 难不成想再和她一同回味昨儿的热吻吗? 哎哟!羞死人了啦! 他宽厚的大掌托起她烫得可以煎蛋的小脸,浓眉好笑地微挑。“你的脸红得太可疑了,到底在想什么?” 她滚圆的大眼睛心虚地骨碌碌转动,眼神飘来飘去。“我?我只是在想今天的月亮真圆啊,不知道是十五还是十六。” “今天初一。”他不冷不热地道。 “呃……”她小脸微微扭曲,暗自懊恼。“是吗?呵呵呵,真巧。” “关于昨天的事……” “对了!”她连忙提议,“你肚子饿不饿?” “不饿。” “渴不渴?” “不渴。” “累不累?” “不累。” “忙不忙?” 忙……忙什么东西啊? 见她还要再胡扯一通,他索性低头堵住了她的唇儿,吻得她神魂颠倒乱七八糟一举两得,一劳永逸。 第九章 耽溺于甜蜜的时光里,就像明知冷艳诡丽的罂粟花入药甚毒,却还是情不自禁堕落沉沦了。 他明明知道和她之间所发生的一切情感纠葛只会让局势演变得更加复杂难辨,可是理智此时此刻已距离他非常遥远,只剩下本能和冲动的情愫,驱使着他深深恋上了娇宠她的滋味。 就像此刻,他修长的大手持着柄碧玉梳,轻轻梳理着她长长如瀑的黑发。 那流泄过指间的青丝触感,幽幽然敲击过他的心房,激起了一阵酥酥麻麻的颤栗。 药王满足地低叹了一口气。 香圆慵懒地像只小猫咪般斜躺在他坚实有力的大腿上,他梳着她头发的动作温柔极了,轻轻地一下又一下,她舒眼得都快睡着了。 怎么会这么幸福呢? 她这一生还未曾尝过这般被人万般宠爱着的感觉,而且因为是他,她觉得分外甜蜜窝心,只要有他在她的身边,就算要她一辈子都待在这儿永远不离开,她也甘心情愿。 只要有他在身边…… 咦? 香圆突然一动,心底涌现一股迷惘,好像有什么人、什么事被她还漏也还忘掉了? 究竟是什么呢?好像是很重要的事,她应该要知道的事,可是她却隐约只感觉到一个影子闪过,留下一个淡淡的痕迹。 “怎么了?”他察觉到她的蹙眉,大手微微一顿。 “我觉得有一件事怪怪的,可是我想不起来是哪里怪怪的耶。”香圆充满信任依赖地仰望着他,眼儿圆圆,盛满茫然。 他微笑,继续为她梳着长长的青丝。“想不起来就不去想了,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对不?” 她想了想,随即嫣然一笑,开心道:“对呀。” 他们之间究竟是打从几时变得这般亲密,就算扯也扯不开的呢?他忘了。 但是春日如此轻缓悠然,春风阵阵熏人欲醉,谁还会去记起那些闲杂无聊小事? “今儿我们中午吃什么?”他温和问道。 “大卤面好不好?”她兴高采烈的提议。 “行。” “再加个凉拌小黄瓜。” “好。” “不如再切盘卤菜好了。”她异想天开。 他终于忍不住噗地失笑。“要不要干脆再烤一头乳猪,炕两只羊?” “好哇,我只是怕你这样会太累了,而且今天天气那么好,不如我们去‘半田荷园’吃荷花十全大餐吧?很好吃的哟,我记得……”她原本说得眉飞色舞,突地顿住,随即迷惑地望着他,“奇怪,我怎么会知道荷花十全大餐好吃呢?我去吃过吗?” “你当然吃过,你忘了你!”他警觉失言,噤声不语。 可是香圆并没有发觉他的话有什么不对,她只是兀自傻傻自问:“我吃过吗?怎么好像没什么印象呢,可是我又是怎么知道‘半田荷园’这个地方的呢?” 他震了下,微微吃惊地盯着她。 香圆苦苦思索,偏偏脑子怎么也不肯灵光一点。 那种如坠团团迷雾中的感觉又回来了,她拼命搜索着脑中的记忆印象,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究竟想要找到些什么? “香圆,你有点不对劲。”他的脸色古怪了起来,虽然还不十分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心下却隐隐约约掠过一丝不祥预兆。 “我……我不知道,”她略带仓皇失措地望着他。“我也觉得我有点不对劲,可是我怎么都想不起是哪里不对劲,说也奇怪,怎么会想不起来呢?我明明应该要记得的——” 他的俊脸微微变色。“香圆,你……记得自己是谁吗?” “我记得呀。”她眨眨眼睛,被他的话逗乐了。“我是罗香圆,我大哥叫我圆圆,我大嫂长得很漂亮,又疼我。我二哥是个顶天立地威风赫赫的总捕头,我二嫂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包的水饺好吃得不得了。” 听她说得如此流利自然,药王大大松了口气,脸上总算恢复些许血色。 是他一时情急了,竟还以为她身上种种的异状是患了失忆离神症,原来她是记得自己的。 香圆不知他心情急速转折,笑吟吟地道:“我爹也疼我,他总是叫我心肝宝贝儿,还有……还有……” 好像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可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 “怎么了?”他心脏没来由一阵剧跳。 “还有呢?”她迷惑询问地望着他,“我忘了。” 他盯着她,素来的冷静内敛勉强压制心中的震惊,挤出一抹微笑。“还有呢?你不是常常挂念在嘴边的,总有一天你要接掌‘一品回春院’的事?怎么这些天都没听你再提起了呢?“ “‘一品春院’是什么?”她愣愣地反问。 “你……怎么可能不记得‘一品回春院’?!那是你家的医馆,你心心念念要成为它的新主人,让它立足中原放眼海外发扬光大?”他急促地道,永远记得当她这么说时,圆圆小脸所绽放的灿烂光彩。 “一品回春院”是她最心爱的东西,她怎么可能会忘记?又怎么能忘记? “我?”香圆一怔,随即笑得好不傻气腼腆。“哎哟,我不可能啦,我怎么可能当什么医馆的新主人,我又不谙医术。” 他受到的震撼不止一点点,因为平时若是要听香圆从口中吐出自己“不谙医术”这四个宇,这简直比杀了她还困难,可是她今天居然这么自然而然就说出口了,还笑得这般害羞腼腆?!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怎么脸色变得这么难看呢?”她心一慌,急忙翻身坐了起来,小手抚上他的脸颊。“要不要去看大夫啊?你吃坏肚子了吗?觉得哪儿疼啊?” 他瞪着她,“看大夫?” “对呀,不看大夫是不成的。”她急忙拉着他就要起来。“不看大夫,病怎么会好呢?” “香圆,你……”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你记得我是谁吗?” 她闻言一呆,小圆脸浮起了茫然之色。“啊?” “我是谁?”他沙哑微颤地轻问。 “你?”出乎他意料之外,她竟然甜甜笑了起来。“是我相公啊。” 相、相公?! 他张大了嘴巴,生平头一次……惊呆了! 香圆看他惊吓到话都说不出来,不禁奇怪地揪了揪他的袖子,“相公,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呢?咱们俩当然是夫妻了,不然你怎么会吻我,昨天晚上还抱着我睡呢?” “要命。”他低低咕哝了一声,揉着隐隐抽痛的鬓边,不禁有些尴尬了起来。 “还有哇,我记得你有说过要我嫁人,还要我嫁给你呢。”她羞答答地道,不知怎的,竟把已发生和未发生过的事情与对话全记了个牛头不对马嘴。“你怎么回事?自己都忘了吗?” 他?!完全无言以对。 她是认真的?还是故意捉弄他? 装作失忆这种老套的烂戏码,他是不可能会轻易上当的。可是她偏偏什么都记得,就是把“一品回春院”和他的身分给忘得一干二净。 难道是离魂症?! 他心头一凛,迅速抓过她的小手,仔细搭起脉来。 “怎么了?”她眨眨眼睛,好不疑惑。 “别吵。”他专注凝神地感觉着指尖底下那种种突跳的脉象。 还是一无所悉,毫无异状。 可是她的表情一点都看不出丝毫乔装假造,她的眼神太澄澈干净,纯洁得一如初生孩儿。 “你最近会不会经常觉得头晕?头疼?”他难掩忧心地注视着她。 “有时候会呀。”她轻抚着他纠结的眉头,柔声地道:“你别担心,只不过是像晕船那样,一下子就好了。” 犹如千斤大石沉甸甸压在胸口,他想告诉她,情况并不只是这么单纯,但是只要看着她笑意盈盈的滚圆大眼睛,他又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香圆……你真的忘了‘一品回春院’?”他心急如焚地再次求证。 “你说那个是我家开的医馆,可是我真的没什么印象耶。”香圆皱了皱眉,不解的看着他,“为什么会这样呢?真奇怪……啊,我知道了,一定是我很温良贤淑,每天都乖乖地待在房间里绣绣花、弹弹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所以才会什么事都不懂。” 他凝视着她,哑口无言。 “哎呀,反正那个一点也不重要,咱们还是继续研究一下中午吃什么好了。”她兴致勃勃地提议,“我要大卤面,凉拌小黄瓜,卤味,还有大烧鹅!” 他又惊又心痛地注视着她。 为什么她把“一品回春院”给忘了? 药王陡然浑身冰冷了起来,忽然想起她所有的不对劲,都是在那一日他讽刺她“草菅人命,惨不忍睹”,害得她伤心欲绝崩溃痛哭之后发生。 他真是该死! “相公,你怎么了?”香圆怯怯地望着他,关心地问:“还在想我头疼的事吗?我不要紧的,我跟你保证,以后我不会再头疼了,真的。” 纵然内心有万千烈焰煎熬,他还是只得按捺压抑下来,深怕惊动吓坏了她。 无论如何,他一定会想办法治好她,他一定会让她想起所有的一切。 他希望再看见她谈论梦想时那灿烂闪亮的光芒,再度出现在她的双眸底…… 她一定要好起来!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出事了。” 开口的男子神情沉穆的直直凝视着远方万家烟火冉冉飘起,又淡淡飘散在夕阳晚霞里。 坐在开封最高的“君莫问楼”顶楼雅座上,可眺望最美的开封景色,还能隐隐约约见到远处那座比美苏州香雪海的雪白、粉红色默林。 那样的绝美仙景他毫不陌生,因为在江南,他所住的楼苑四周就遍植梅树,雪白娇红,暗香浮动,每当轻风拂过,便有一番落英缤纷、香气销魂风情。 可是现在,他根本没有心情看那些见鬼的风景。 “出事?出什么事?”半夏才刚喝下第一口茶,闻言差点喷出来,紧紧张张问道。 “香圆有点不对劲。” “你把我妹怎么了?可恶,亏我还这么信任你!”半夏气狠狠地一把揪住他的领子。 他丝毫不为所动,俊脸掠过一抹心痛。“她已经忘了想要‘一品回春院’的心愿,也承认自己不谙医术。“ “什、什么?!”半夏顿了一顿,拳头陡然松开了,粗犷俊脸浮起一朵释然的笑意。“啐,没想到你也会吊我胃口,同我说笑呢。这样不是很好吗?反正我爹是死活都不肯让她接掌‘一品回春院’,她是死也要接‘一品回春院’,现在可好了,她先放弃,那么以后就再也不用为这种事闹得父女失和心情不快了。哎呀,你真是太了不起了,世上果然没有你办不到的事……” 他忍不住狠狠地瞪了半夏一眼,半夏登时噤若寒蝉。 “我看起来有心情说笑吗?” “呃……”半夏吞了吞口水。“不像。” 望着远方隐隐约约流动着粉红色花雾的默林,他想起了稍早趁她睡午觉时要出门前,情不自禁悄悄蹑足走近床榻,凝视她熟睡的小脸。 美得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粉红色梅花,他的心涌起一阵温暖悸动。 她是绽放在他生命中,最娇嫩心动的那一朵红梅。 电光石火间,他恍然顿悟了这些日子时时缠绵在心头的滋味,究竟是所为何来了。 他凝重的脸庞蓦然绽开了一抹大大的笑容。 “我改变心意了,计画更动,从今天开始,我会倾全力协助香圆得到‘一品回春院’,你可以回去转告他们。“ 半夏震惊得下巴都掉了。 不、不会吧?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他要帮香圆得到“一品回春院”?那、那爹不是死定了……呃,是没希望了吗? 半夏应该要强烈地同情他家老爹的,可是不知怎的,他突然忍不住咧嘴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哎哟,这叫人算不如天算哪! 他不去理会在那边发神经狂笑的半夏,只是冷冷地道:“还有,香圆我要了。” “哈哈……啊?”半夏笑到一半瞬间岔到气。“咳咳咳……你、你说什……么?” 今儿是什么日子?为什么他才刚坐下来连茶都还没能咽下一口,就连连饱受惊吓好几番? “香圆我要了。”他不爽地挑眉。究竟是哪个字听不懂的?他咬字就有这么不清楚吗? “香圆?!你?!你们两个?!”半夏这下子下巴真的掉了下来,目瞪口呆。 这怎么可能?香圆?他那个整天吱吱喳喳吵得人一个头两个大的小妹,居然能够掳获这个威震江湖,不管任何人只要听见他的真实身分,就会吓得屁滚尿流望风而逃的霸主? 不对,一定是哪里听错了,不然就是他最近被爹的魔音穿脑搞到神志不清意识混乱。 “对。”他的眼神因为思及了那个圆圆小丫头,而变得出奇柔和了起来。“我想通了。从今以后,我会照顾她,我不会再允许任何一个人伤害她,包括我自己在内。” 虽然一开始,他将她带入了一个瞒天过海的诡计里,一切都是为了要让她打消念头,不要过那害人害己的人生。 可是他从没想过自己会真的被她感动,也没想过自己会和她发展出了意料之外的情愫,更没料到他的一番话,害得她打击过大,连自己多年来苦苦追求的梦想都给忘得一干二净。 反观香圆,自进入药王圃以来为他所做的一切,点点滴滴都烙印在他心上,奇异地温暖了他倨傲不羁的心。 曾经,他是很瞧不起她的,医术烂得一塌糊涂还敢口口声声嚷着要接掌如此成功的“一品回春院”。 可是现在他完全能够了解她的心,也下定决心要让她得到她最想要的东西,完成她多年来最大的愿望。 “等一下,你是真心的?”半夏终于恢复镇定,虎眸也严肃认真了起来。“你真的爱上了我妹妹?” 爱…… 短短一个爱字,怎堪形容他内心深处鼓荡不绝的强烈情感呢? 她的笑容、她的眼泪、她圆圆的小脸、她锲而不舍的精神,甚至是她精心熬煮出的药膳……都是那么特别,那么样地扣人心弦。 就算是他脑子被那一次药粥毒坏好了,总之,现在的他觉得非常的幸福,而且他会永远固守住这份幸福,永远保护这个唯一能够带给他幸福的小女人。 “你居然在傻笑?”半夏这下子受到的惊吓下轻。 认识了他五年,还是最近两年才成为真正深交的好友,见过他微笑的次数连五根手指头都数得出,可就是从来没有见他“傻笑”过。 天哪,香圆究竟是喂了人家什么药?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他回到药王圃后的第一桩事,就是紧紧地将她揽入怀里。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香圆被他抱得好紧、好紧,虽然被抱得口干舌燥,心跳加速,可是又忍不住发慌起来。 “没有。”他把脸庞深深埋在她柔软幽香的粉颈问,声音有些模糊却又深刻真挚。“我好想你。” “相公……”她心头一热,登时感动到不行。 “肚子饿了吗?”他抬起头,温柔地看着她。 “不饿,只是一觉睡醒没有看到你,我有点怕。”她怯怯地道,小手紧环住他的腰不放。“我从来没有发觉这儿居然那么大、那么空旷……对了,为什么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呢?” “说来话长。”他迟疑了一下,随即给了她一个微笑。 “你该不会想用这句话就打发我吧?”她狐疑地望着他。 “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他眸中掠过一抹内疚和尴尬,“但是……不是现在。” “为什么?”她一脸迷惑。 不过就是请他解释一下为什么这儿除了他俩以外没半个人,有很困难吗? 话说回来,如果这儿就是他们的家,那主屋里的铜像是谁啊?长得跟他有七分相似,该不会就是他自己吧? 可相公又不像那种极度自恋狂,会把自己的模样铸成铜像自个儿欣赏……哎哟,越想头越痛,为什么有那么多她应该知道,却完全不知道的事? “因为我要你先好起来,然后再向你忏悔告罪。”他柔声道。 “为什么要跟我忏悔告罪?”她是越听越胡涂了,蓦然心一惊。“难道你在外头背着我养小老婆了吗?天哪!我怎么这么命苦哇,还以为这辈子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嫁到了一个卓尔出众的丈夫,没想到才成亲没多久就得和人家共享一个老公——” 他脸上陡然出现三条黑线,忍不住又好气又好笑地握拳轻敲她的头。“停停停!你不能因为这儿是开封,就胡乱来个‘怒锄陈世美’的戏码,还枉费我特意帮你带了只发簪回来,实在太教我伤心了。” 她睁大双眼,“相公……你带了发簪给我?真的吗?在哪里?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呢?” “你现在才知道我待你好。”他英俊脸庞故意露出意兴阑珊之色,叹了口气,“可你又是怎么冤枉我的?” “相公,对不起。”香圆一脸愧疚,连忙伸手替他拍拍胸膛缓缓气。“别气、别气呵,都是我误会你了。那你打我出气好了,来,看是要打头、打脸,或是打屁股都行!” “笨蛋,我怎么可能打你?”他瞬间心软得一败涂地,急忙抓住她的小手握在掌心里,忍不住笑骂道:“我又怎么舍得打你?你当我是那种会打女人的混蛋瘪三吗?”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打我,所以我才敢这样说呀。”她朝他甜甜一笑,神态娇憨俏皮到了极点。“嘻嘻嘻。” 他情不自禁笑了起来,怜爱地轻拧了下她的小鼻子。“你还对我真有信心哪。” “你是我相公,我不对你有信心,还会对谁有信心呢?”她撒娇的功力也算是出神入比了。 他不禁低下头,再度吻住了她甜如蜜的小嘴。 突然之间,成亲这个念头二十八年来首度跃入他脑海,而且越咀嚼越深思越觉得陶陶然、醺醺然起来。 相公……小娘子……就这样弄假成真也不赖。 第十章 第二天,他便弄了一大堆药汤摆在香圆面前,有红的、黄的、绿的、粉红的……看得她眼睛都花了。 “这些是要做什么的?”她一头雾水的问道。 “喝下去。”他热切地看着她。 “给我喝的?全部啊?”一见他点头,她差点晕倒。“不会吧,这么多?而且我为什么要喝药?我又没有生病。” “你不是常说会头晕吗?这就是治头晕的。” “可是你又不是大夫,你怎么知道要配什么药呢?”香圆戒慎地盯着桌上那些花花绿绿的玩意儿。“相公,别开玩笑了,这药可不能乱吃,一个弄不好是会死人的。”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的金玉良言居然会打从她嘴里说出来,但是一想到她此刻的状况,也就没有什么好惊讶的了。 老实说,他还真不习惯她没有成天追在他屁股后头要他签保证书,也不习惯她没有成天把济世救人的话挂在嘴边。 总而言之,现在的香圆虽然可爱窝心得教他爱怜不已,但是他也想念极了那个生气勃勃,一心一意打拚出一番远大新气象的她。 他一定要让她完全清醒过来,回复自我。 就算到时候一切计画拆穿,她要气要骂、要打要怨,他都会安心承受所有的怒气和责难,然后光明正大地爱她、娶她过门,一辈子将她呵护在手掌心上。 他又开始傻笑了。 尤其当他想到姥姥会爱死了她的使毒天分,还会迫不及待把家中所有毒经、火器、暗器谱轮番传授给她时,他的笑容更加灿烂愉快了。 “相公,你笑得好可疑喔。”她怎么觉得一阵头皮发麻? “没事,你快喝吧。” “我就说了你又不是大夫,胡乱开药是不行的。”总之她就是讨厌药,更讨厌要喝药。 “我是大夫……”他笑了笑。“若以医术而论,我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夫,而且是最高明的那一种。” “真的吗?”她崇拜地望着他,“哇,好厉害呀。” “事实上,你也是个大夫,只不过你忘了。”他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所以我才要你喝完这些药,或许你就会记起一切了。” “相公,你一定是在说笑,我怎么可能是大夫?”香圆噗地笑了出来,挠挠耳朵,有点不好意思。“大夫都是一些专业人士,怎么可能是我这种丫头片子随随便便就能冒充的呢?” 幸亏她爹人不在这儿,要不然听到这话,只怕立时就会兴奋到狂喜过度口吐白沫的吧? 他听过半夏提起无数次,关于罗神医是如何如何地害怕恐惧这个女儿染指“一品回春院”,而香圆又是如何如何地千方百计想方设法要成为“一品回春院”的新东家。 就是因为这样,才令他好奇到想来见见这个固执如驴又不自量力的黄毛丫头,也就是因为如此,无聊到几乎闷死的他才会同意客串充当药王,想要藉机会“劝退”她,让她自己打消这个痴心妄想的傻想头。 “否则再这样下去,我们家不是先发生父女相残的惨剧,就是破百年来的头一遭医死人……”半夏表情十分凝重。“唉,你都不知道香圆的医术啊,说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坦白说,我宁愿吞你家的毒药,也不要喝我妹炖给我的补药。” 这样的比喻法,就知道有多严重了吧? “相公,你又在发呆了,我看你的症状也不轻,不如你自己先喝个几碗试试好了。” “不行,这是调配给你喝的,乖,快喝。”他捧起一碗碧绿的药汤,就要亲自喂她。 “可是药很苦啊,我不喜欢喝药。”她的小脸全揪成包子了。 “你忘了,我的药一点都不苦。”他叹息。 “是吗?怎么可能会有不苦的药?”她暗暗咕哝,可是眼见他满满一匙都凑到嘴边来了,就算再怎么怕、怎么想躲也躲不掉,只得张嘴勉强喝了一口。“咦?真好喝耶!” 他满意地看着她整碗端过去咕噜咕噜喝光光,然后再递给她另外一碗。 “哇,这一碗也好好喝,比较不那么甜,可是很香很香。”她喝完了以后还舔舔唇,回味着不同的甜美滋味。“还有呢?还有是什么味道的?我喝喝看。” 她简直把那五碗药汤当甜汤一样咕噜噜全倒进肚子里,还不忘品评一下哪一碗有桃子的香气,哪一碗又有薄荷草的清新。 他真是大开眼界,没想到她真的全喝完了。 “这是我搭配的五行汤,如果顺利的话,一盏茶后就可以看到效果了。”他怜爱地瞅着她,大手温柔地替她拭去嘴边的汤渍。 “相公,有没有效果我是不知道,但是好饱哦。”香圆打了个饱嗝,害羞地摸着肚皮冲着他笑。“而且我觉得你当大夫实在太可惜了,你应该去开甜品铺才对,一定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广进达三江。” “你以前也曾经这样说过。”他眼底漾动着笑意,想起了半夏曾经向他提过的一件事。 “有吗?”她愣了下。“可是我不记得耶。” “你没有亲口对我说,你是同你二哥说的。”他莞尔一笑。“你说我拟出的解药活脱脱就是红豆汤,还是太甜的红豆汤。” ……红豆汤就红豆汤,我刚刚在厨房还偷喝了一碗…… ……他知不知道他家的红豆汤太甜啦?那个配方不好,有机会我帮他调一副更好的,包管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广进达三江的啦…… 香圆脑袋里陡然飘过这几句好熟悉的话,可是一闪而逝,她一下子又忘记是谁说过,又是在几时说过的。 “相公,我的头又开始晕晕的了。”她求助地紧抓住他的手臂,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怎么会这样?” 他心一紧,脸色大变,心疼地紧紧将她拥入怀里,急促地哄道:“别怕、别怕,一定是药效开始发挥作用了,待会儿就不晕、不疼了,我帮你揉揉太阳穴好不好?还是深呼吸……来,吸气、吐气……” 虽然他口口声声引导她深呼吸,但是他自己的呼吸却十分急促,满心满脑都是她头晕不适的楚楚模样。 天杀的!他干什么调配出这些见鬼的药汤?又害她头晕难受了。 “相公,我头不晕了,”香圆偎在他怀里半晌,忽然小小声地道,“可是我肚子怪怪的,好像想上茅房……” “怎么会这样?”他还是生平头一次配的方子失灵出错的,差点懊恼得狠踢自己一脚。 “对不起,人有三急……”她抱着肚子飞快跑走。“我……先告退了……” “香圆!”他连忙追上去关心。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她虽然只拉了一次肚子,但是他的表情却铁青难看得一脸大便,还布满愧疚自责之色。 “相公,你别这样嘛。”反倒是香圆舍不得他怪自己,在他怀里钻来钻去,“乖啦,笑一个呀,我只不过去上了一次茅房而已,而且又没什么事,就当去存货出清也好啊,我还要感谢你帮我健胃整肠呢。” “我怎么可能出错?”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心情还是很糟。“怎么可能会出错呢?” “哎呀,只不过是小事,你用不着这么内疚。”她软软的小手轻柔替他揉开了紧皱的眉头,矫声软语道:“你就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了,放轻松一点,我帮你槌槌背好不好?” “不行,我这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他神情坚定如钢,“我一定要让你恢复健康,让你完完全全好起来。” “可是……”她眼睁睁看着他冲往灶房方向,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完。“我很健康,而且我觉得我很好呀。” 只是有时候想记的记不住,该忘的忘不掉,就只有这样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一个时辰后,他又端来一碗淡紫色香喷喷的药汤,香圆还是应观众要求喝下去了,但是喝完以后一样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不过这次倒是没有拉肚子,换成一直打嗝打不停了。 “可恶!”他低咒一声,连忙替她按摩颈后的某个穴道,她的打嗝立刻神奇地止住了。 她都还来不及表达崇拜感谢之意,他又冲回灶房继续奋战了。 “还真是不死心。”她摸了摸肚子,一脸苦笑。 唉,就算相公熬的甜汤真的好喝极了,可是她都已经喝了六碗了,再喝下去今天的晚饭还吃得下吗? 可是看相公这么热心的样子,她不喝又显得很不捧场。 “这就是所谓身为人妻最甜蜜的负荷吧?”她不禁满心甜蜜蜜、喜孜孜地笑了起来。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一品回春院”里。 “你再说一次!”罗一品才凑近嘴边要喝的人参茶瞬间乒哩乓啷摔了一地。 “爹,您就认命吧。”半夏同情的笑容里不无幸灾乐祸。 罗一品脸色都发白了,“你你你……该不会是同爹说笑的吧?还是你想报复爹这阵子让你拉太多次二胡伴奏了,所以才故意掰个谎话来吓爹的,是这样的吧?” “我看起来像是那么不孝的儿子吗?”半夏笑眯眯的反问。 “你!”罗一品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就是你!就是你!我就说了,请神容易送神难,何况是那么大一尊,咱们连得罪都得罪不起,现在可好了,你说怎么办?怎么办?” “爹,君子有成人之美,您就成全香圆的心愿得了。”半夏闲闲地道,甚至还有空剥起干核桃来,这些可是待会儿要给小团磨煮成核桃奶酪吃的。 “成全她的心愿?那我‘一品回春院’还不如放着给它倒算了。”罗一品眼泪都快飙出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技术是属于辣手摧花那一种等级的,难道我得眼睁睁看着上门的病人被她整死吗?这样你爹我哪还有颜面跟人家在开封立足?又怎么面对广大的全城百姓?” 半夏实在也想不出什么好话替妹妹辩护,因为他自己也曾经深受其害,还是在香圆才五岁那一年,她就懂得自己去搓了一颗闻起来香喷喷,实际上毒得要命的饭团,说是要给他在习武休息之余当药膳点心吃。 因为当时风大,他一时漏听了“药膳”二字,结果幸好是在要开口吃的时候一时手滑,滚落地上,恰好被只大肥鼠叼走了。 大肥鼠边叼边啃,还啃不到百步远就四脚朝天毒发身亡了。 就是那一回,他牢牢记住往后不管香圆做什么东西,只要前面冠上一个“药”字的,一定有毒。 “爹,也许妹妹将来在‘他’的调教之下进步神速了也说不定。”最后他只能这么劝道。 罗一品哼了哼,心不甘情不愿地道:“我是听说过‘他’非常厉害,化毒为药、化药为毒的功夫出神入化,但是我很怀疑就算再厉害的人也很难让香圆的医术进步一滴滴。” 想他可是鼎鼎大名的神医罗一品,十几年来都没办法让女儿的技术从杀人于无形进化成医不好人但也医不死人的阶段了,“他”再怎么了不起,也没厉害到那种地步吧? “那您打算怎么拒绝人家呢?”半夏挑眉,乐得看爹捧着头大伤脑筋。 “就是你!就是你!我就说了,请神容易送神难,何况是那么大一尊,咱们连得罪都得罪不起……现在可好了,你说怎么办?怎么办?”罗一品又开始跳脚了。 “等等,爹,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半夏眼睛当地亮了起来。“‘他’说他爱上咱们家香圆了,还会倾尽全力帮助她实现拥有‘一品回春院’的心愿……” “你才给我等一下。”罗一品心脏都快受惊到没力了,但总算听到一点不合理之处。“人家那么显赫的身分,那么崇高的地位,又那么出众的好人才,怎么可能会看上你那圆不溜秋的小妹呢?虽然是我的心肝宝贝女儿,可我也是有眼睛的,我怎么看都看不出他怎么会被我女儿给迷住了呢?” “爱情是没有道理的啦。”半夏咧嘴一笑。“看我跟小团就知道了。” “对啊,你简直就是坨大粪,小团是朵鲜花,配你还真是糟蹋了她。”在罗一品心底,一向是媳妇是宝儿子是草。 “爹,您讲得未免太直接了。”他心里还是有一点小受伤。 “你刚刚跟我讲的消息更直接!”罗一品没好气地道。“我打从听见到现在,脉搏还没一次跳对过。” “您太容易紧张了,我方才想对您说的是,既然人家喜欢上我们家香圆了,也表明了要帮她得到‘一品回春院’,那就表示……”半夏眨了眨眼睛,笑得好不畅快。“爹,您还想不明白吗?” 刹那间,罗一品也听懂了儿子的言外之意,随即老脸上的皱纹统统被乍然发光的惊喜给盖了过去。 对呀! “我可以把他拐来当我的女婿,我还可以把他拐来帮我掌管‘一品回春院’,我还可以从此以后把香圆那个闯祸精交给他照管,我、我……”罗一品登时喜极而泣,“哇……我出运了,我出运了啊……” 他多年来悬宕的众多心事竟然一夕之间得以全部解决一空,当真是药王显灵啦! 哇哈哈哈…… 这个就叫最后的微笑才是永远的微笑吧?哈哈哈…… 香圆呀香圆,人算不如天算哪! 罗一品喜极而泣完了以后,随后笑到前俯后仰痛快爽快到不行啊。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可是此刻的药王圃,有个男人却是一点都笑不出来。 “怎么会这样呢?” 他颓然地望着几只空了的碗,里头是他所能想出的每一种奇方异方良方,可是到最后只证明了香圆该记的事还是都没有记起来。 “相公,我真的真的真的很饱了。”香圆有点欲哭无泪。 呜呜,她是做错了什么事,才要被相公惩罚喝掉十几碗的甜汤?一开始听说是要帮她好起来的,可是她现在喝到肚子都膨胀起来,一点都不觉得有比较好。 “究竟是哪儿出了错?”他还在那儿苦苦思索。 “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去吃点咸的东西了吗?”呜,因为她实在太饱了,可又想吃点咸的,所以刚刚忍不住偷偷去抱了一小坛子咸菜脯。 “香圆,我真的对不起你。”他英挺的脸庞此刻神情凄惨难看极了。“若不是我,你也不会刺激过大忘了自己的梦想,忘了你曾经极力追求的东西……你怪我吧,你打我吧,甚至杀了我,我都甘愿!” “相公,你是我最心爱的人,我怎么可能伤害你呢?”香圆连忙自背后抱住他的颈项,轻轻软软地在他耳畔吐气如兰,娇甜地抚慰道:“就算不记得那个什么‘一品回春院’也无妨啊,还有我的梦想……反正忘记了就不算啦,对不对?现在我只想着你待我好,以后都要疼我、宠我、爱我,这样就足够了。” “香圆……”他感动到无以复加,轻柔地将她拉坐在自己大腿上,深情地凝视着她。“你是我最贴心的小家伙,我发誓我永远都会疼你、宠你、爱你,让你成为这世上最幸福、最快乐的小妻子,若我有违此誓,甘心被你的药膳毒死!” “呸呸呸!”她一脸焦急慌张了起来,急忙捂住他的嘴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你要健健康康长命百岁,这样才可以保护我、照顾我呀,对不对?” “对,对。”他不禁笑了,蓦然心念一动。 她的药膳?! 人说心病还须心药医,也许她只要受到更大的刺激就会恢复正常的。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凝重却坚定了起来。 好,试试,就拿他这条命来搏一记吧!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晚间,他特意炖了一盅加了一两人参,五钱枸杞子和三钱玄铁草的药粥。 “哇!那个是什么呀?闻起来好香。”香圆忍不住快流下口水。 “这是加了人参、枸杞子和玄铁草的药粥。”他警觉地将它捧到自己身边。“呃,我最近有点累,炖来补补气的。” “那好,你赶快吃,趁热吃啊。”可怜的相公,最近被她的事搞得一个头两个大,也难怪得补补气了。 他舀起一匙粥,暗中观察她的神情,然后毅然决然地放入口中咽了下去。 刹那间,熟悉的剧痛攫住了他,他的脸色逐渐变青了,断断续续困难地低喘着,大手想要抓扶住桌沿稳住身形,但是四肢却已慢慢麻痹不听使唤了。 “相公?相公!你怎么了?”香圆小脸霎时变色了,心急如焚地抱住他变得僵硬紧绷的身躯,“相公,你不要吓我呀,相公……” “我……没事……”他朝着她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嘴边已然流出一抹触目惊心的鲜血。 “怎么会没事?你都吐血了,相公,你不要死啊,你千万不能死啊!”香圆吓坏了,惶然失措又心痛欲碎地紧紧抱着他。 老天,谁来救救她的相公? 她没想到她调制的补药这么毒呀…… 一个破碎的印象蓦然闯进她脑中,香圆不自觉冲口而出! “对不起,我不知道人参和枸杞子相克!” 在这个垂死开头,他英俊却灰暗的脸庞居然浮起了一朵好温柔的笑。“人参……和枸杞子……并……不相克……” 香圆呆住了。 她听过这个对话,她听过的! 刹那间有更多更多片段一一涌现了! 速去……摘杏花三办……冰糖一钱…… ……你慢慢说,慢慢说呀……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喝绿豆汤吗?你快点好起来呀,别吓我了……你怎么了?你疼吗?我帮你揉一揉胸口…… ……绿豆五钱……煎成半碗水……可解此毒…… 她想起来了!她全都想起来了! “杏花三瓣,冰糖一钱,绿豆五钱,煎成半碗水,我统统都想起来了!”她又惊又喜又哽咽,忙吸吸鼻子又擦眼泪,把他扶靠在桌边。“我马上就去熬解药,我马上就去!你一定要等我,你要等我呀!” 在香圆飞也似地冲出门后,剧毒攻心的他脸上温柔的笑容逐渐变成了欣慰,只是这种似有万箭穿心、百虫啮体的滋味真不好受。 姥姥如果知道她未来的孙媳妇儿竟然能够成功研发出这等剧烈厉害的奇毒,想必连做梦都会笑醒过来吧? 这下子姥姥不用再担心他成天想着钻研医理而不想掌管家族大业了,因为她有了一个更妙更好的继承人选。 半晌后,香圆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手里端着那碗“绿豆汤”,赶紧送到他嘴边,泪珠犹在眼眶里打滚,像是随时都会掉下来。 “快点喝下去……” 他喝完了之后,感觉到浑身剧痛逐渐地、抽丝般地慢慢消褪。 “你这个笨蛋!”她在看到他脸色不再那么灰暗,渐渐恢复血色后,终于忍不住哽咽开骂。“为了让我恢复正常,有必要把自己毒死吗?” “你……全都……想起来了?”他低低喘息着,双眸却熠熠发光。 “想起来了啦,你这个大白痴!”香圆余悸未消,却还是忍不住紧紧抱着他,又气又笑又骂。“你算什么药王嘛,居然还自己喂自己毒药,要是我想不起来的话,你不就死定了吗?” “知道神农尝百草……最后说的一句话是什么吗?”他微笑的问道。 “什么?”她索性把鼻涕眼泪全往他胸口上糊,以兹报复他害她吓得魂都快飞了。 “就是——这个……有毒。”他眼底笑意闪耀。 香圆噗地笑了出来,随即埋怨地槌了他一记。“还会说笑话呀,很厉害吗?你刚刚差点挂掉了,真是气死我了,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想道歉。”他深情地注视着她,真诚地道。 “对啊,你是该道歉,你差点吓死我了。” “不,除此之外,我要道歉的是……我骗了你,我不是药王。”他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道:“这一切是个计谋,本来是由我佯装为药王,藉机劝你打消接掌‘一品回春院’的念头,但是后来全都变了样,我爱上了你,却又无意中害得你失去部分记忆,我……” “你不是药王?!”香圆不敢置信地瞪着她。“这一切只是个计谋?你、你的意思是你和别人联合起来耍我?” “不是耍你,只是想要劝退你。”他吁了一口气,内疚而心疼地望着她。“对不起,我知道我很该死,可是在一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以为这会是一个最婉转、最迂回的好方法,现在才知道根本是个大错特错的馊主意。但是……也多亏有这个馊主意,我才能认识你,爱上了你,发现我这一生最想要的女人和最大的幸福原来就在开封、就在我眼前……” “你、你……”她想狠狠揍他几拳,可是他怎么可以把情话说得这么酥麻入骨又害她心醉神迷起来。“你不要甜言蜜语了,我、我不会就这样原谅你们的,等一下,你们到底是谁跟谁谁谁啊?” “所有的人。”他眼底歉意更深。“对不起。” “所有的人?包括宗长在内?”她差点抓狂,刹那间有种殴打九十九岁老人的冲动。 搞什么?原来统统联合起来整她,难怪她就觉得奇怪了,世上怎么会有药王显灵这种事?而且大家还异口同声地要她住到药王圃,厨房还莫名其妙老是多了很多很多东西……不对,后面这个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到底是谁?他到底是真心爱她的,还是根本负责从头到尾耍她到底的? 她忽然又气又慌又很想哭。 “对,包括罗氏宗长在内。”他心疼地替她拭去颊边的泪水,沙哑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向你保证,我这辈子再也不会骗你、谁你,再也不会让你难过流泪了。” “你到底是谁?”她还是哭出来了,圆圆小脸又是期待又怕受伤害地望着他。“我根本不知道我爱上的人是谁,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又在哄我的?” “我从今以后对你字字都是真心。”他神情郑重地道,眼神温柔似水。“苍天为证,药王为凭。” 她望入他真挚深情的澄澈双眸底,慢慢地,所有和他相处时点点滴滴的温柔和甜蜜再度重回脑海。 他的吻、他的笑、他温暖宽大的怀抱、他体贴入微的宠爱…… 她再吸了吸鼻子,蓦然破啼为笑了,“可是你还没跟人家说你是谁呢!” 他纠结紧绷的心脏瞬间放松了,释然狂喜地笑看着她。“还记得你说过,我家的解药不是药,倒像是红豆汤吗?” “红豆……汤?!”她先是茫然地望着他,随即倒抽了口凉气。“你!你是‘江南霹雳堂’的雷少主?!” “对。”他笑逐颜开,愉悦满足地道:“我是雷凤塘。” 香圆震惊得目瞪口呆,“江南霹雳堂”的少主居然就在她面前,而且还跟她卿卿我我两个多月,现在居然还跟她海誓山盟? 虽然她是在红豆汤事件后,才知道“江南霹雳堂”有多么厉害、多么了不起,以及多么势力惊人,他们家传的火器、暗器、毒物就连“四川唐门”也敬畏三分,还是放眼中原甚至塞外人人崇拜又惧怕的武林世家。 “我二哥说你们是好人,他没说错吧?”她没头没脑突然冒出一句。 雷凤塘登时被她逗笑了,笑得好不开心。“对,他没说错,我们全家上下都是好人,就跟你们‘一品回春院’一样。” “噢。”她大大松了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傻香圆。”他忍不住笑着将她拥入怀里。“我可爱的傻香圆。” “人家不傻啦,人家以后可是要当‘一品回春院’的女东家,让‘一品回春院’立足中原、放眼海外……“ “发扬光大。”他笑吟吟地接口。 “呃,对啊,就是这样。” “我会帮你的。”他宠爱地看着她。 “什么?真的吗?”她陡然睁大双眼,惊喜得要命。“怎么帮?怎么帮?” “详情我再慢慢跟你解释,现在,我们有更重要的一件事要做。”他笑得坏坏的,却又浓情蜜意得化不开。 “是什么?是什么?”她大感兴趣,迫不及待地凑过去。“是什么?” “深情一吻。” “咦?” 她才刚咦完,小嘴又被他深深地封住了。 天哪,他又开始在她身上放那种炽热、销魂到如痴如狂的火了! 但香圆不知道的是,今晚的戏码将从深情一吻,然后缠绵悱恻,接着火热狂野,最后翻云覆雨,欲仙欲死……总之,夜还长着,“江南霹雳堂”的雷少主身体可好着呢。 【全书完】 关于仙童和苍术的故事,请看珍爱3049《不做采花贼》。 关于小团和半夏的故事,请看珍爱3069《大人无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