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龙奇缘》 楔子 德元十七年六月廿一日,辽吉宗耶律述病逝。 国不可一日无君,六月廿四日,辽佑宗耶律鸿翊继位,改元玄旭。 兴佑宫正殿中,宣徽使引鸿翊至阖,服衮冕。 待捧册官捧上册,读册宫读毕,阶下群臣拜呼万岁,而后逐次退下。 鸿翊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明白自此以后,俯视,是他看群臣的唯一方式。玄旭元年,耶律鸿翊登基为帝,年仅十四。其母萧华与几位老臣共同摄政。 同日,宋辽边境的龙族内,龙雁雪接过飞龙剑与飞龙环,正式成为龙族族长。 “雁雪,记住,你是龙族之长,你生命的意义就在于守护龙族。为了龙族,你要付出一切。” “鸿翊,今后你就是九五之尊。你所做的一切,都走为了大辽的兴盛。” 好的领导者的意义,不在于权势与享受。 当你处在众人之上时,你失去的,也许正是──你自己。 第一章 玄旭七年,辽佑宗耶律鸿翊二十一岁。 北国春迟,二月的傍晚仍寒风刺骨。 戌正时分,天已全黑,宫内一片寂静。耶律鸿翊在弘庆殿中批阅奏章,三朝元老兼当朝宰相德烈尔站立一旁。 半晌,鸿翊停笔,阖上所有奏章,略一沉吟,抬头看向德烈尔。德烈尔迎向他的目光,小心翼翼道:“皇上,依您看,微臣的奏本……” 鸣翊陉陉皱了一下眉:“又是剿灭龙族……宰相何苦一直和龙族过不去?他们人口不足三千,兵马只有一千左右,不足以为患。” 龙族本在祁州以北,属于宋朝境内。他们不参与宋辽之争,边境偶有战争,他们也是闭起门来,过自己的生活,因此,龙族一直都很平静,直到去年,辽出兵攻占了祁州,龙族才成为了辽国子民。 德烈尔继续说服:“龙族人数虽少,却人人武艺高强,族长龙雁雪善于用人,又精通行商,将龙族管理得井井有条。此时不除,他日必成大患。” “朕登基七年,现下契丹内,分置十有六,增置十有八,加上旧部为五十四部;内有拨里族、乙室已国舅族,外有臣服于我国的十部族,难道还差区区一个龙族?”鸿翊站起来,“龙族一向安分,但现在朕要灭龙族的传言不肿而走,传入龙族,才是真的会激起他们造反。所谓‘圣旨’,是要朕下才有用,这点相信宰相不会不知……”德烈尔的头垂着,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唯一能表达出他内心惊慌的是他紧握的手。 鸿翊对着德烈尔继续说:“此事朕自会处理,丞相你可以放心。天色不早了,丞相还是回去歇息吧!”语罢转身,走出大殿。 鸿翊回到寝宫,站在院中仰望星空。今晚是十六,皓月当空。 他唇边微泛起一丝笑,低声道:“因一语而兴刀兵……未免也太小觑朕了吧?” “自然是小觑,皇上少年英明,亲政以来,从未擅动过刀兵,未做过半件不智之事。若会因为这点挑拨发兵,天下早落入他人之手。”一个清脆声音忽然传来,鸿翊大惊回头。 只见皎洁的月光下,一位白衣少女坐在围墙上。她脸上罩着白纱,看不清真正面目;光影中只隐约见到一身材纤弱女子。 风吹得她身上白衣飘动,似乎能将她吹走。流动的月光和浮动的白衫,使她显得那样地不真实,似乎不是凡间的人,而是天上的仙女。 但是鸿翊没有欣赏美女的心情。 宫中不收会武功的侍女,这名女子也显然不是宫中之人。她竟然能穿着白衣大摇大摆的坐在自己寝宫的围墙上,可见,如果她想要自己的性命,简直是易如反掌。 鸿翊迅速向四周扫了一眼,门口有几名侍卫和宫女呆立在原地,应该是被点了穴道。而寝宫之外连一点动静都没有,不是全被点穴,就是根本没发现有人潜入。鸿翊自知武艺稀松平常,放弃了呼救的打算,镇定问道:“姑娘是谁?深夜闯宫,意欲何为?” 少女闻言,飘身而下,落到鸿翊身前,轻轻一拜,柔声道:“民女龙雁雪,参见皇上。” “龙族族长龙雁雪?你是为了龙族之事而来?”鸿翊早就听说过龙雁雪的名字,但不知道她竟然如此年轻纤弱,“朕没有要出兵攻打龙族,你不用误信传言。” 龙雁雪抬起头,双眸如明月朗星,直直射入鸿翊眼中。鸿翊不禁颤抖了一下:好熟悉的一对眸子,在哪里见过呢? “皇上,雁雪并非无智之人,怎么会不知这是别人故意的挑拨?但即使皇上不同意出兵,别人也会有办法藉着皇上之名灭我族。雁雪不想坐以待毙,皇上也不希望成为靶子吧!”雁雪缓缓道来,语气虽轻,却有着绝对的自信。 “那你的意思是……”鸿翊顿了一顿,看着雁雪。 “雁雪希望皇上能准许龙族附庸于皇族。”雁雪清清楚楚说道,鸿翊惊讶地看着她:“可是……附庸于皇族的话……” “雁雪愿入宫服侍皇上,为奴为婢都可以。”皇族皆为宗亲,想附庸于皇族的话,最简单的方法──可能也是唯一的方法,就是族中有地位的人和皇族结为姻亲。 “这算是和亲,还是当人质?”鸿翊冷冷一笑,眼睛直对上雁雪双眼。 “皇上说是什么,就是什么。”雁雪眼中不带一丝情绪,“雁雪自知没有入宫的资格,可能皇上也会觉得雁雪实在是厚颜无耻,但希望皇上能够考虑。”“考虑……哼,朕有选择的余地吗?”鸿翊不是傻子,很清楚此时自己的命正在雁雪手中──或者说,只要她想,什么时候取自己的性命都可以。 她分明在入宫前就已经计划好了一切,自己的同意与否,根本就不重要。“皇上,别人又何尝给了雁雪选择的机会?如果有其它的路可以走的话,雁雪又何必选择这种方式?”龙雁雪冷然的表情依旧,只是声音却多了点自嘲的意味,“皇上,这种选择对你我都有利。您只需承认龙族是您的部落即可。我们只求平静的生活,也绝对不会兴起反叛之心──更何况,以龙族的人数,就算兵将再神勇,也不可能敌过几十倍大军。皇上,只要你能保护龙族,雁雪一定会效忠于您的。雁雪在各方面都有所涉猎,相信对皇上会有所帮助。” “看来,你真的已经帮朕想好所有后果了。”鸿翊虽对雁雪冷静的态度和语气有所不满,但从她言语中听出恳求之意,也是给足了他面子,“既然如此,你就留在宫中吧!朕封你为龙妃,入住霁雪阁。” 雁雪听了,盈盈拜倒:“谢皇上。”鸿翊伸手扶起她:“你不同于后宫其他女子,朕特许你免拜。”雁雪的气质,让他感觉不到一般嫔妃的恭敬惶恐,既然如此,又何必作表面功夫呢? 雁雪谢过,然后道:“皇上,雁雪有一位自小到大一直随侍的丫鬟,可不可以……” 鸿翊抬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这种小事一会儿再说,现在朕想看看朕新收的妃子的长相,可以吗?” “皇上说笑了。”雁雪将面纱挑下,嫣然一笑。 鸿翊向来少近女色,但作为天子,自然不知见过多少美女,有的亦是倾人国城的绝色。可是,怎样的美女在雁雪面前,恐怕也要自惭形秽了,‘倾国倾城’至少还能用语言来形容,雁雪的绝艳却是没有任何辞句可以说出的。 月光下看来,一身白衣的雁雪竟如凌波仙子。 “皇上,请告诉这几位侍卫不要声张,雁雪要给他们解穴了。”雁雪轻轻转身,向门口走去。 北国二月,仍有一些积雪未化。 鸿翊素来喜欢雪景,没有让侍卫铲雪。 雁雪走在雪上,一身白衣似乎没入雪中。鸿翊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忽然一震。 不同于她淡漠的表情、没有起伏的语气、深邃不见底的双眸和过度谦卑的态度──她的背影,是那样地脆弱。 她的肩窄窄的,腰细得像随时能被折断一样。从背后看不出她那种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的气势,只是仿佛看到一副担子,压在她细细的肩上,她却恍然不觉,缓步走向前方。 鸿翊的心整个被震动了,等处理完雁雪入宫的事宜后,他回到寝宫,拿起铜镜,仔细端详起自己的双眼。 那样地明亮又那样地深邃,虽炯炯有神,却完全看不出情绪。 难怪他会觉得雁雪的眸子如此熟悉! 他对镜自照时,映入眼的,正是这样一双,连自己都不认识的眸子。 相同的……眼。 翌日清晨,雁雪醒来,一时间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太过于华丽的屋子、太过于鲜艳的颜色,刺痛了她的眼,她皱了皱眉,方才想起自己已不在龙族,不在自己的房间──这里是辽宫,自己是玄旭帝新封的“龙妃”。 雁雪想着想着,嘴角向上勾了勾──幸好这里叫做“霁雪阁”,不是什么“芳”“花”“艳”之类的名字,否则自己一定以为到了妓院,而非身处皇宫。雁雪穿衣下床,听到外边有声音,龙环跑了过来:“小姐,你醒了?” 龙环就是一直服侍雁雪的丫鬟,昨夜雁雪入宫前,叫她守在宫外,鸿翊许可后方才将她召入宫中。 雁雪不用宫内丫鬟,坚持龙环一人即可,鸿翊也没反对。 “以后在外人面前,就不要叫我小姐了,叫我‘龙妃娘娘’。”雁雪唇边笑意未消,继续开自己的玩笑:“嗯,‘龙飞’……再找个‘凤舞’配一对吧。”雁雪很快梳洗完,看了看刻漏,对龙环道:“环儿,上朝时间快到了,我去听一听皇上怎么说。你留在这儿,有谁问起,就说我去园中游玩,很快就回来。” 兴佑宫正殿中。 鸿翊着衮冕,端坐于龙椅之上。文武百官分班而列。 雁雪潜到屏风之后,调息凝神。她的武功何等厉害,任殿上侍卫再多,也不会发现她。她听着官员们逐次启奏,渐渐佩服起鸿翊来了。鸿翊处理朝事明智决断,贤君的称呼果非幸至。他那种纵观全局处处周详的处事方法胜自己一筹,而自己也没有他的决绝。氏族和国家毕竟不同,族长在某些方面,也没有办法像皇上那样。 雁雪不自禁的回想起昨晚闯宫一事,鸿翊当时虽有着受制于人的不快,但没有形之于外,短短思考之后做了最有利的选择。他远比自己想像得还要睿智。幸好她是选择了不与他为敌的路,否则…… 雁雪听到德烈尔的声音,把她的思路打断:“皇上,臣听闻龙族族长昨日离开龙族,恐怕会对皇上不利,请皇上出兵讨伐。”鸿翊语声中略带不悦:“朕昨天不是已经说过,此事朕自会处理的吗?”“可是皇上,那龙雁雪……”“住口!”鸿翊低声喝道,整座大殿顿时寂静无声。 鸿翊顿了顿:“朕已册封龙雁雪为妃,灭龙族之事,以后不必再议。” 鸿翊语落,只见殿内群臣表情各异。 终于,臣子中表情最严肃的一人走了出来:“皇上,臣大贺平有本上奏。”鸿翊见是他,稍皱了一下眉:“说。” “龙族只为一小族,龙族族长是一草莽女子,无才无识,怎能侍皇上左右?况民间女子野性未驯,恐非且配。请皇上收回成命,不要迷于美色,让妲己褒姒的事情发生。” 鸿翊泛起冷笑:“哦,那朕就是商纣周幽了!” 大贺平脸色发白:“臣失言。” 鸿翊敛起笑:“此事朕意已决,册封仪选吉日进行,龙族今后由朕直接管辖。谁要是与龙族为敌,就是跟朕过不去!” 雁雪不敢多耽搁,听此事已完,便小心离开兴佑宫回到霁雪阁。 还没到霁雪阁就听到龙环在说话,中间还夹了几名女子的声音。 雁雪运起内功听了一会儿,快步走进屋内。 霁雪阁除了简单家具外别无华物,更没有香料一类的东西。 但雁雪一进门就闻到浓烈的香气,几种味道混合着,让人只觉刺鼻。香气是从三个女子身上散发出的,她们满身珠翠绮罗,正在和龙环说话。三人一人红衣,一人粉衫,另一人则比较素雅。雁雪虽不识三人,但想来一定是李、萧、咄罗三位皇妃,大概是来给新妃子一个下马威的。 “龙妃娘娘,您回来了!”龙环叫了出来,成功的转移了三妃的注意力,她们三人一起转头,盯着龙雁雪。只见她一身素白,衣料却不是绫罗,只是普通布料;头上一根碧玉钗,左手腕上隐约可见碧玉环,此外更无饰物。 她不像个妃子,也不像个族长,倒像是个平常人家的女孩──如果不看她面容的话。 是的,面容!这点几乎让三妃气得挫碎口中牙。 雁雪虽未施脂粉,却艳光慑人,她太美了,五官像是一点一点细细雕磨出来的,不见一点缺陷。如果硬要挑出不够完美的地方的话,只能说她的神情过于软弱,连头都不敢抬,只是半低,眼光垂着。 三位妃子顿时下了结论:“这龙妃软弱可欺,不足以为敌。” “你……就是龙雁雪?”红衣少女先问道,语中带着倨傲和藐视。这等骄傲狂妄,大概是西夏公王李玉莲。雁雪暗自猜测,轻声答道:“是。” “听你的名字,以为有多了不起,不过是普通人嘛!”粉红衫接着道。她看来没有李玉莲那么骄蛮,话中却带着刺,眼中露出一丝狠毒。如此工于心计,想必是国亲萧族的萧秀云,“听说你是自己向皇上请求入宫为妃的,真是‘勇气可嘉’啊!” 雁雪眼光落在最后一名妃子身上,剩下的一个,肯定是咄罗佩了。她没有前两个人那种显而易见的敌意,只是静静站在一边,不住打量雁雪,表情哀怨。三妃之中,鸿翊一向最宠爱她,但现在多了个龙雁雪,她怕雁雪分了鸿翊的心。 雁雪其实很厌烦她柔弱的样子,不过想想,此时自己大概也是一样吧。她浅笑问道:“请问三位姐姐是……” “谁是你姐姐?”李玉莲打断她的话,“龙雁雪,皇上要封你为妃,不是被你迷住了,只是为了防止龙族造反。你不要自作多情,妄图勾引皇上。”雁雪听到门口方向有脚步声,故意作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我……我没有……” “总之你给我记住,要是你不听劝告,可别怪我无情。还有,你的礼仪太差,侍女也是,见到本妃都不参拜……”她的声音终止于鸿翊出现那一刻:“臣妾参见皇上!”忙和其余二妃跪倒在地。龙环也忙拜倒,只有雁雪飘然独立。“大胆!见到皇上竟不拜!”萧秀云喝斥,同时李玉莲拿起桌上茶杯,砸向雁雪。 “放肆!”鸿翊接过杯子,“是朕许她免拜的,朕没说什么,你们却……胆子也太大了吧!” 三圮齐看向雁雪,眼光含怨带妒,无奈跪倒:“臣妾知罪。” 鸿翊看着她们三人,后又移开眼光,看向雁雪。 雁雪仍是垂着头,一副柔弱无依的样子。他眼中泛出一丝笑意,缓缓走到雁雪面前揽住了她,玩味着三妃眼中的恨意,道:“好了,你们三个可以退下了。” 待三人走后,雁雪抬起头,看着鸿翊眼中的笑,轻轻道:“皇上,您是一定要为难雁雪吗?” “朕跟自己的妃子亲密,算什么为难?”鸿翊笑意更深了,“虽然你的扮相很成功,假装柔弱的样子让她们稍稍放下戒心,但她们好歹也陪朕多年,总不好让她们对你一点防备都没有,到时候可要吃大亏呢!” “要吃亏的人是雁雪吧。这样一来,雁雪在宫中就真的是群敌环绕了。”鸿翊闻言托起雁雪的下颔,看入她的眼,“你怕吗?” “雁雪很怕──怕死了。”雁雪又勾起一抹笑。 “哈哈哈哈……”鸿翊纵声,年轻俊逸的脸上有了符合年纪的开朗。 “皇上,几位王爷和茗雯公主求见。”侍卫禀告。 “让他们进来!” 鸿翊放开抱着雁雪的手:“雁雪,想必你也知道朕有几位兄弟,现在你可以看全他们了。”这是鸿翊第一次直呼雁雪的名字,虽然话中有话,语气却是非常地温柔。 进来五人后,霁雪阁一下小了起来,雁雪让龙环出去,然后迎接几人的注视。 四男一女各自坐下,看来是以年龄为序的。为首之人长相极丑,是大王爷耶律彪汉,雁雪之前在龙族时,已经见过了他跟俊美的三王爷耶律驭风。 下一位是满面书生气的四王爷耶律麒生。他后面则是英气勃勃、喜怒形于色的五王爷耶律群立。 雁雪又回头看了看鸿翊,五人相貌的确有相同之处,除了庸碌无才的耶律彪汉外,也都十分突出。但和他们站在一起,鸿翊仍是最显眼的一个。 他没有驭风的俊美,却另有一份难言的威严;没有麒生的文雅,却另有一份慧黠;没有群立的英气,却另有一份沉稳与内敛。即使自己事先不知道哪位是皇帝,也有自信能指出鸿翊来,他实在是天生的王者。 四位王爷之后是一名女子,身着绿衫,打扮华丽又不显庸俗,圆圆的脸上带着天真。她与五人相貌也颇为相似,大概就是鸿翊的妹妹──公主耶律茗雯了。 茗雯看着雁雪,兴奋地问:“你就是我皇兄新封的妃子吗?好美哦!” 雁雪轻轻一笑:“谢公主赞美。” 几人都看向雁雪,表情各不相同。 耶律彪汉先说话了:“皇上,听闻龙族族长才艺双全,可否表演给我等开开眼界?” 鸿翊迟疑了一下,正欲开口,雁雪接过话来:“此处难以献舞,臣妾唯有抚琴一曲,献丑了。”她莲步轻移,走到瑶琴前,纤指一动,一串声音流了出来。 屋中人皆为万人之上,不知听过多少琴艺超群的人抚琴,但他们此刻方知何为“天籁”。雁雪琴音清绝,高时声如细丝绵绵不绝,低时有如清泉滴谷,使人心陷其中。一时间满屋静寂,但闻琴音。众人心神俱醉,完全沉浸在纶音中。半晌,琴声渐渐低下去,铮的一声后万籁俱寂。 沉寂良久,众人方才爆出掌声与叫好声。 鸿翊呆呆地看着雁雪,开始有了好奇。 心,也微微有些动了。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本王以前总以为白乐天对琵琶女的技艺描写太过,现在想来,只要琵琶女有龙妃一半的琴艺,就足可以感人落泪了。”驭风道,毫不掩饰的看着雁雪,眼神中带着威胁。 “三王爷不要这么说。且不论琵琶女技巧如何,单是她的幸运,就已经让雁雪羡慕不已了。”雁雪看着驭风眼中的威胁,嘴角仍是淡淡地笑着,“以乐会友,她能因一曲琵琶,结识白居易并得赠诗,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她还有什么可求的呢?雁雪又哪里有她的幸运?” “赠诗是吗?来,麒生,这方面你最擅长了。”鸿翊打断他们的对视,大声道。 “皇兄,你这是为难我。龙妃的琴音,哪是我能用语言描绘得出的?”麒生摇手。 驭风将眼光从雁雪身上移开,道:“皇兄,臣弟非常想向龙妃讨教,无奈今天有事在身,不得不先行告退。”彪汉也忙说:“皇上,臣也有事,与三弟一同告辞。” 鸿翊笑道:“好好,你们都是忙人,走吧!” 二人一走,屋内气氛立变。麒生与群立围住鸿翊,茗雯则靠到雁雪身边左看右看的,一脸天真。 先帝有五位皇子,分为两派,一派的首领为鸿翊,另一派则是驭风。 辽吉宗十四年,十一岁的鸿翊被封为太子,其余四人被封为王。但是驭风与鸿翊之争一直没有停止过。茗雯公王是皇后萧华亲生,是鸿翊与驭风同母妹妹,但她是鸿翊派的,自小就跟鸿翊气味相投。 “龙姐姐,你琴弹得好棒哦!”茗雯道,“你的琴艺是向谁学的呢?” 其他人顿时也将注意力转到二人身上,群立也忍不住插话:“我久仰龙妃大名,据说龙妃武功之高,几乎可称得上是武林第一人,不知龙妃师承何处?” “真是服了五弟了,一开口就是问武功。”麒生笑笑,“龙妃才智过人,龙族在龙妃的管理下井井有条,麒生不才,颇想听听龙妃的治理之策。” 鸿翊真的有点惊讶了,他没想到龙雁雪竟然有如此大的名气,而自己竟然一无所知。自己这两个弟弟可谓眼高于顶,却对雁雪如此推崇,可见雁雪的确不简单。 最令他疑惑的是雁雪不过十八,以她的年龄就算钻研一样才艺,都不可能会如此精通,更何况她似乎是无所不会的。 “雁雪才智平平,不敢当王爷赞誉。雁雪幼承父教,武功则是悟于天。”雁雪答道。 群立与麒生看向雁雪,眼中充满了惊讶,三人攀谈起来。 麒生擅文,群立好武,但无论二人谈到什么雁雪都能对答如流,并常发惊人之语,引二人进入一个难以想像的世界。 三人话题从文才武略谈到了万事万物,但雁雪似乎无所不知。 谈到后来,几乎等于是他们二人在向雁雪求教,只是偶尔才说几句或发问,其余时刻只是在聆听和深思。 天近黄昏,二人方才告辞,茗雯也回到自己的宫中。鸿翊忍不住问雁雪:“雁雪,你如此年轻,怎么精通如此之多?” 雁雪的眼神在一霎那间飘忽起来,但那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立刻又回到平常的神态,答道:“家父在雁雪二岁时发现雁雪天资易于常人,什么东西教一遍就能熟记,还能举一反三,而且武学资质也很高。此后,家父就一直从严要求雁雪,每天最多睡三个时辰,并且在这三个时辰中还要练习内功。家父于雁雪十一岁时去世,雁雪继承了龙族族长的位子,就更不敢懈怠了。十七年中,雁雪几乎没有一个时候休息过。不过天下之事,一理通百理同,虽各有各的特点,基本脉络还是相同的,也没有想像中那么复杂。” 雁雪说来轻描淡写,鸿翊却看到了一丝的痛苦与无奈。 忙碌疲倦,无论愿或不愿,这人生都不走属于自己的,连快乐的滋味都没尝过……鸿翊颤抖了一下,这样的她,和自己有什么区别? “皇上在想些什么呢?”雁雪打断了他的思路。 鸿翊仿佛惊醒,掩不住眼中的惶恐。 他竟然有了一丝怜悯和不忍? 觉得她和自己太像,因此就狠不下心来? 他对她心软,谁又来对他心软? 鸿翊苦笑,随即又敛起:“雁雪,朕想让你杀一个人,你能做到不留痕迹吗?” “不留痕迹……皇上是想杀德烈尔?”雁雪冲口而出,然后像是发觉了自己的失言,忙低下头。 德烈尔是驭风的手下,鸿翊早就想罢他的职,换一个自己人当宰相。但他是三朝老臣做事又谨慎,一时还真挑不出什么台面上的错处来。 暗杀虽然可以,但太着痕迹的话,恐怕会引起群臣之恐慌。 “你真是聪明。”鸿翊道,“没错,做得到吗?” “这有什么难的?雁雪现在就出宫,请皇上静待佳音。” 雁雪语毕整整衣衫,转身便走。 鸿翊的手不禁拂上耳上的耳环。 “既然我在血腥之中,又何必去怜悯别人?” 夜,悄悄流逝。 霁雪阁中,鸿翊已沉沉睡去。一道白影跃了进来,是雁雪。她看着鸿翊,轻轻地自言自语:“皇上,在让我杀人的前一瞬,你犹豫些什么呢?你难道不明白我们是同样的人?你能为了国家暗杀臣子,我也能为了龙族沾满血腥。我们根本就没什么不同。”语翠,雁雪坐在桌边调整内息,很快睡着。 空气中有一丝异动,雁雪马上惊觉,醒了过来。天已经亮了,鸿翊坐起身,睡眼朦胧。雁雪缓缓说道:“皇上,你醒了啊?” 鸿翊晃晃头,清醒过来:“事情怎么样?” “幸不辱命。”雁雪道,“雁雪还以为得多等几天呢,结果……”她脸上忽然染上一丝红晕,止住不说。 “结果什么?” “雁雪用在德烈尔身上的毒是一种催情剂,只要与人交合便会力尽气绝。此种死法再自然不过,而且家属也无法声张。雁雪是等到他断气才回来的。”雁雪保持着脸上的平静,红晕却在扩大。 鸿翊强抑着想笑的冲动,看一向带着面具的雁雪露出这种表情,对他而言,比德烈尔的死更令他高兴。 “皇上,时间不早了,您该上朝了。” 鸿翊备好一切,刚要出门却又停住,说:“雁雪,你准备一下,五天后正式封妃。” 鸿翊走后,雁雪打开箱子,箱中只有几件白衫和简单的发饰。她抬起左手,看着腕上的飞龙环:“蚝来除了它,我真的是一无所有啊!” “龙姐姐!”正在雁雪找东西打扮的时候,茗雯跑了进来。 茗雯一张脸因为跑步红红的:“龙姐姐,我想跟你学琴,教教我好吗?”雁雪看着她单纯的脸,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好啊。” “还是龙姐姐厉害!”茗雯拨着弦,“我弹得好差哦!” 雁雪道:“公主琴弹得很好,音准而平和,可见学得很用心。只是此曲是作曲人怀念亡妻所作,公主年纪轻轻,又怎会体会其中的缠绵哀伤?” 她顿了顿,“由古至今,在文学或乐理方面有所成的人均是受尽苦难,才能将他们丰富的感情蕴于其中进而感动他人。公主锦衣玉食、悠游自在又正当年少,习此凄绝之音,是雁雪没有选好曲子。” “可是,龙姐姐,你今年才十八,就已经能体会那种心情了,那又是为什么?” 雁雪怔住了,半晌方才笑道:“书上是这么说的,其实我又何尝能体会……”“不是的!”茗雯叫着,“龙姐姐,我听得出来,你是真的承受过很多的苦!” 雁雪呆呆的看着茗雯,往事迅速从心中滑过。 一个声音清晰的在耳边响起:“雁雪,我知道你苦,为什么你不肯承认呢?” 这个声音是许久以前的记忆了,可是忽然之间,它和茗雯的声音重叠了。 “公主!公主!”茗雯的丫鬟跑进霁雪阁,“皇上出宫了!” “什么?皇兄好久都没出宫了,为什么现在……” “德烈尔死了,皇上去吊丧。” 茗雯身为公主,对朝事有一定的了解:“德烈尔?怎么死的?” “是伤寒,但我听说……”丫鬟在茗雯耳边小声说着,茗雯的脸变得绯红。 雁雪看着,嘴角又勾了起来。 第二章 将近午时,鸿翊回到宫中,心情很好,毕竟是除去了心腹大患。左右无事,干脆让雁雪陪他出去遛达。 上京闹市中,鸿翊东瞧西看,没入人群里。 人群中有两人正在打架──说是打架,又有点不太确切,只是单方面的殴打罢了。打人者看来只有二十左右,标准契丹人打扮,满脸横肉,怒眉纠结。被打者三十出头,儒生打扮,文雅俊秀,一看就是汉人。那汉人任由对方的拳头落在自己身上,面部非常平静,不露一点痛苦之色,只有从他蹙着的双眉可以看出他在极力忍受着。 鸿翊看着他的眼睛,心中一震。他的双眼透彻,眼神坚毅。这不是普通人会拥有的眼神,其中包含了太多的雄心壮志以及对世事的洞明。鸿翊心中一动:“雁雪,把那个汉人……”话未说完,雁雪已经箭一般飞出去,那个契丹人顿时倒下。 她扶起汉人,围观者显然都是契丹人,他们本来都在叫好,不料发生这种事情,愕然住口。雁雪拉着那汉人飞出人群,到鸿翊身边。她挽住鸿翊,略一用力,三人飘然而去,留下一群议论纷纷的人。 到一处僻静的地方,雁雪放下二人,为那汉人疗伤。他全身淤青,刀伤鞭伤不下二十处,新疤旧疤纠结着,甚是吓人。鸿翊一皱眉:“那些人为什么私下殴打你?” 那人一拱手:“多谢恩公搭救,在下韩道开,只是一个村民,与邻人一时不和争斗起来,请勿萦怀。” 鸿翊微沉下脸,道:“你身上的伤绝非一次打架所致,而且适才你只是挨打,何言争斗?我听闻辽汉杂居处汉人多受欺辱,我虽是辽人,却也不会偏袒族人。你何必隐瞒?” 韩道开心中一酸,眼中隐隐有晶莹,普通时候,他是不会轻易对人解除心防的,只是眼前相救的这个少年俊朗非凡,眉间隐隐有几分威严与贵气,他不禁就倾吐心事:“在下自解事以来,一直与辽人杂居,少小时因父居高职,无人敢对我不敬。后家父因受大事牵连丢官,迁到此处,旁人也不再有所顾忌,对我们任意凌辱。如果反抗的话,只会引他们一拥而上,所以在下已经习惯被打了。”鸿翊听到他讲什么“因事牵连”,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莫非你是前朝北面都林牙韩思之子?”韩道开吃了一惊:“恩公怎么会知道家父?” 鸿翊对韩道开说道:“不要叫我恩公,我是耶律族人,名为耶律讦,在皇上手下任职。令尊之事我早有耳闻,听说他在先帝时因勾结反叛一事被撤职,皇上登基以后查明真相召他回朝,但他在圣旨到时却过世了。咦?我记得当初皇上好像派人去找过他的子女,但好像没有……” 韩道开苦笑道:“当时圣上刚刚登基,在百忙之中还不忘家父,我很感激。但正因为皇上太过繁忙,有些小事他也没有办法查明。皇上派来找在下的人,似乎被三皇子收买了,所以没有传递确实的消息。据说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常和家父研究文学,所以家父被看作是太子派,被撤职其实也是由此事而起。三皇子怕找回在下,会增加皇上的人,当然尽力阻止。要不是在下跑得快,说不定早让人宰了。” “哦,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鸿翊脸色有点不自然,“我还以为你是耿耿于父亲的仇,不愿在契丹为官呢!” 韩道开忙忙摆手:“恩……耶律兄多虑了。家父在世时常与我谈起政事,他说皇上英明睿智远超先帝,惜无良臣以托。他得皇上赏识,可惜无法报答。如果将来我有机会,一定要入朝辅佐皇上,振兴大辽。” 鸿翊不禁兴起,问韩道开的治国之法,韩道开说得头头是道,鸿翊和雁雪都被他的见解所吸引。三人毕竟身份不同,鸿翊是居高临下治理国家,雁雪是平等的治理龙族,而韩道开以朝臣和平民的角度,陈述了各种政策之利弊。 半晌,韩道阔言毕,鸿翊连连称是,又以朝中诸事问之,皆对答如流。 鸿翊便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递给他:“朝中没有韩兄真是契丹之失!请拿着这块玉佩到四王府,四王爷便会安排你为官。” 韩道开接过玉佩道:“承耶律兄抬爱,韩某愧不敢当。韩某一定会尽心竭力,辅佐皇上,不负耶律兄所托。” 两人继续聊天,一会儿天色渐暗,鸿翊告辞离去,临行前,还一直叮嘱韩道开要到四王爷府上报到。 雁雪扶着鸿翊,施展轻功,一会儿就到了城内。她放下鸿翊,两人共行。两人赶在天全黑之前回到宫中,刚入宫门,就看到一人站在道中。他手握宝刀,虽相隔很远,雁雪也能感觉到他的双眼紧盯着自己,而他眼中蕴的竟然是仇限!他见二人入宫,走过来向鸿翊施礼,然后面向雁雪,打量着她。雁雪也不说话,任由他看着。他半晌方才开口:“你想必就是大家口中的龙妃了,听说你武功极佳,是吗?” 雁雪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你就是曲寒前辈,对吗?”曲寒颔首:“敢问龙妃大名?”雁雪没有理会他的问题,继续说道:“皇上出宫时一句都由你护驾,今天却是我陪皇上出宫,莫非曲前辈对此有什么意见?” 曲寒咬牙:“我近十年来一直在保卫皇上,是内宫侍卫第一高手,为皇上的安全出生入死。你不过是一个妃子,又能懂多少武功?竟然敢独自与皇上出宫,万一……” 雁雪嫣然一笑,笑得很美,却让人觉得有点冷:“那么,前辈是说我没能力保护皇上了?前辈怎么知道我的武功一定会比较差呢?” 曲寒抽出刀:“若皇上允许,我想与龙妃比试一场。”鸿翊看看雁雪,后者对他一笑,走到曲寒面前,静静站着,她站得十分沉静,空气仿佛为之凝结,除了衣襟在风中飒飒作响之外,没有任何动作。 曲寒轻蔑之心顿消,以静制动,这道理懂的人便已无几,面对曲寒这样的高手还能如此沉稳,可见其功力。曲寒一咬牙:“龙妃先请。” 雁雪仍是笑着:“那么,我动手了。” 曲寒只见一道白影自眼前晃过,以他的眼力,竟看不出雁雪移动的方向,他大惊之下忙挥刀。曲寒威震武林十年,以速度快闻名。但现在,他的刀方才劈出二寸就感到手时一麻,刀几乎掉落。随即麻感消失,雁雪的动作忽然慢了下来,一举一动曲寒都看得清清楚楚。雁雪手中握剑,但剑并未出鞘,以鞘头对着曲寒。曲寒以刀阻住剑势,雁雪手一抖,剑向曲寒胸口刺去。曲寒清楚看到剑的来势,剑势并不是很快,然而无论怎样收刀,仍无法挥开剑鞘。曲寒汗如雨下,雁雪这两招真是巧妙之极,让人招架一剑后再难防第二剑,他向左急跃,雁雪之剑如影随形,忽然剑鞘弹出点住他的穴道。曲寒呆立在地,想到刚才手肘发麻原来也是被点了穴,只是雁雪点穴和解穴的速度太快,自己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就出下一招了,而后面她是有意放慢速度的。 这是怎样的武功! 雁雪走到他面前,解开他的穴道,拱手道:“曲总管,承让了。” 曲寒连忙还礼:“龙妃……”语声忽然中断,然后大喊出来:“你是龙雁雪!”语毕人已跪下。 雁雪皱眉道:“你师父告诉过你什么是吗?我都说过我那是为了龙族,他不必感激。你也不用承我的情。”转而对鸿翊说:“皇上,雁雪先回霁雪阁,告辞。” 鸿翊看着雁雪的背影消失,问曲寒:“你认识龙妃?她和你的师父有什么关系?” 曲寒道:“回皇上,家师有一仇家是中原第一高手,名叫宋遣云。家师为避仇躲到边疆,不料他紧追而至。家师在逃亡之时,不慎逃到龙族,宋遣云追上他动手时伤了龙族的人。当时龙妃不过十四岁,以一剑怒对中原第一高手而大胜,宋遣云被迫发誓不向家师寻仇,也不能侵犯龙族。因此,龙妃是在下师徒的恩人。” 鸿翊剑眉一扬,问道:“龙妃年方十八,为什么武功会如此之高?” 曲寒答道:“禀皇上,臣不知。龙妃之父是上届龙族族长,九年前死于酉辰族的一次偷袭。龙妃继位为族长,随即灭了酉辰族。此一役后龙妃声名大振,有一些小族请武林高手来对付龙族,均败于龙妃之手,终于引起武林的注意。几年来不断有武林中人上龙族挑战,但无一人得胜。在龙妃轻易击败中原第一高手宋遣云之后,她被称为天下第一高手。然无一人可看出她的师承,家师见过她的招式,说她的武功神鬼莫测却又暗合天道,可能是自悟。” 鸿翊沉吟片刻,道:“朕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霁雪阁中。 “环儿,明天是取信的日子了吧?”雁雪问道。 “是的,龙妃娘娘。”龙环答道,“好久没见到怜儿了,有点想它呢!”雁雪轻笑:“一只信鸽有什么好想的,真是。”声音放低:“皇上来了,不要说了。” 帘幕一挑,鸿翊大步走入,道:“雁雪,联又过来了。”眼光掠过龙环:“你先退下。”龙环看了鸿翊一眼,垂头退下。雁雪心中不由一颤──龙环眼中有些不同寻常的东西,莫非…… 雁雪仔细打量鸿翊,他果然很英俊,一双眼深邃明亮,剑眉入鬓,闲散的发丝摊在他饱满的前额上,更添几分魅力。他的英俊几近于“俊美”,耳上别着两个红玉耳环,小小的,让他看来有几分阴性之美。他眼中虽常带着温柔,但她明白,这双眼中的温柔就像是自己的微笑,随时都在,却从来没有真正到达谁心里过。 无情啊……如果作不到这一点,他是怎么当上皇上的? 如果作不到这一点,自己是怎么让龙族壮大的? 为国家氏族不惜一切,手段狠辣不光明……如果作不到,怕是尸骨早寒了。“想什么呢?”鸿翊柔和的声音传来,雁雪回过神来,“没什么。” “你应该知道,先帝虽弓马娴熟、豪迈直爽,却最喜欢文人。因此朕的母后及各位皇太妃大都清秀文雅,除了彪汉以外,诸皇子也都是更像书生而非武生。”鸿翊抚着脸,“因为这样,朕也没学什么武艺,大概够自保也就行了。不过朕当初也多多少少下了点功夫,自觉还不错。但是今天看你,就完全比不上,甚至还没看清你的动作,你就结束了。朕本以为是朕武功实在太差,但问过曲寒,他也看不清你出手。朕实在想知道,你现在不过十八,是怎么练成这样武功的。曲寒说过,令尊并不擅武。” “雁雪对五王爷说过,雁雪的武功来自于天。”雁雪缓缓说道,“世间万物都有它的存在形态和规律,而天然的东西是符合一定的道理的。云随风动,水绕石流,鹰击猿跃……一切都包含了武学王理。雁雪白幼在塞外长大,每天在野外练功,偶然领悟这些道理,将其用于武功之中。至于内力,则是有些取巧,藉着吃一种稀有的果子增进。” “那难怪你能救得了曲寒的师父。”鸿翊道。 雁雪低下头:“宋遣云伤我族人,雁雪方才出手,并不是要救人。” “随你怎么说吧!”鸿翊道,“朕还有一件事想说。” “皇上请讲。”雁雪抬起头。 “以后在朕面前不要自称什么‘雁雪’,说‘我’就可以了。”鸿翊靠近她,“你戴的面具已经够多的了,朕不想在听你说话时,还看着你的面具。”“雁雪没有……”雁雪话没说完,鸿翊已用自己的唇,将她的嘴堵上,得意地看着她眼中难得露出的惊恐。雁雪闭上眼,她从未与人如此亲密的接触过,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感觉到他的唇与舌在扰乱她的思想,感觉到他紧紧环住她的手臂的热度。她是真的慌了,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也认定自己不会介意这种事情,但是这种亲密似乎不止是身体上的,而是更多。 半晌,鸿翊离开雁雪的唇。 雁雪感到自己的背靠在床上,她颤抖了一下,但没有将自己的感觉表现出来。鸿翊仔细端详她:“雁雪,你真的很美。”语毕握住她的手。 雁雪闭上眼睛,却听鸿翊笑了一声,却又放开她的手:“别逞强了,雁雪,你的手很冰凉。” “我没有怕什么,只是有一点紧张,因为至今还没有人碰过我。”雁雪睁开眼睛,“但这不代表我在乎,我的武功和头脑都可以用来当筹码了,身体又有什么不可以?我既然入宫,就已经想过了。” 鸿翊在她身旁躺下:“朕知道你为了龙族,什么都做得出来,但是朕不想。” “为什么?”鸿翊深深的看着她的眼睛,叹息一声:“朕不想在你认为一切只是一场交易的时候占有你,如果现在占有你,那在你心中,这一切就永远只能是一场交易了。” “这本来就是交易啊!”雁雪笑得有些不自然,“我是来和亲的啊。” “朕想看看真正的你,想看到你浅笑以外的表情,看到你冷漠及嘲讽外的真正感情。朕想要你的真心。” “皇上!如果你我都这么容易,就能让人看到感情的话,还能生存下去吗?”雁雪又冷笑了,“真心?我哪里有那种东西。” 鸿翊伸手去摸自己耳朵上的红色耳环:“那种东西,朕也没有,但不是真的没有,只是把它藏起来了而已。雁雪,朕会考虑把它给你──如果你值得的话。” 雁雪连笑都笑不出了,迟疑了一会儿,道:“皇上,有话以后再说吧,时辰不早了,该安寝了。”她挥手灭烛。 这一夜,雁雪几乎是辗转难眠的。她一向不喜与人过于接近,因为她害怕别人的温度提醒自己──自己也是有热度的人。 她更怕的是与人肢体交缠,因为强烈的欲望,一样会乱了她清明的心…… 翌日清晨,雁雪叫醒鸿翊,他更衣上朝。 雁雪则坐在屋中发呆。 “侍卫耶律安,拜见龙妃娘娘。” 雁雪抬头,面前站着一名侍卫,四十多岁,獐眉勖目,使人望之生厌。雁雪皱眉:“这里是内宫,侍卫不得擅入。出去!” “难道娘娘想等三王爷亲自来和您谈谈?”耶律安不慌不忙上前。 “你是三王爷的人?” “正是。三王爷让我来通知龙妃,如果娘娘想接受那天王爷提出的条件,现在还来得及。否则,我们一定会尽一切办法对付娘娘的……”他淫笑着打量雁雪,“娘娘这么漂亮,要是有个万一,我会心疼死的,还不如…… 雁雪忽然出手点住他的死穴,他还来不及把话说完就倒在地上。雁雪冷笑道:“想威胁我?就凭你还不够。”然后对着门口:“公主,不要躲着了,出来吧。”心下也暗自责怪自己,大概是刚才想事情太入神了,竟然没发现那么明显的呼吸声。 茗雯推门进来,脸色惨白:“龙姐姐,你怎么可以随便杀人?威胁你是他不对,但也不致死啊!” 雁雪淡淡地看着双手,道:“这是最方便又永绝后患的处理方法啊!与其总在想着他会用什么方法找我麻烦,不如直接杀了他。我没时间耗在这种不入流的角色上。” 茗雯全身都在颤抖:“你不是人!别人也有思想、有亲人、有妻儿啊!仅为了自己省事就大肆杀戮,这样做与禽兽有什么分别?” “只要龙族安宁,天下人死绝了又能怎样?”雁雪冷冷地看着她,“茗雯公主,你是被保护得太好了。政治不过如此,不是你死就是我死。我既然选择依附于你皇兄,为了龙族,当然要尽力打击你三哥,如此而已。” “除了龙族人,我谁都不在乎。你、你皇兄,在我看来,与地上这具死尸没什么分别。只是现在你们有用,而他没用。如果形势所迫,我要依附于你三哥,我一样可以很轻松的杀掉你。”雁雪说着,似乎是为了昨晚的心湖波动求得补偿。 茗雯倒退:“你不是人!你是恶魔!看看你的手吧!上面沾了多少鲜血!你的血和你的心都是冷的!你只是杀人工具!”说完便跑开。 雁雪靠着墙壁。 “雁雪,你记住,除了龙族,所有的人都不重要。为了龙族,你要毫不犹豫地杀掉碍事的人!”雁雪又淡淡的笑了。“天真的女孩,你又知道什么?” 雁雪平静的走到尸体旁边,用指甲划破他的皮肤,从怀中拿出一个瓶子,小心挑出一点粉末洒在伤口上。一会儿从伤口冒出一股黄水,很快尸体全身都变成黄水,连同衣服一起消失。雁雪仍是淡淡地看着,没有半点表情。 此时,龙环拿着龙族的飞鸽传书进来。雁雪吩咐她收拾地面,然后专心地开始看信。 三天后。 封妃仪式结束,雁雪走回霁雪阁,路中李玉莲挡住她,雁雪略一施礼。 “真傲啊!总算是当上妃子,开始摆架子了!”李玉莲恶狠狠的说,“不过是一介草民,就算皇上宠你也宠不了几天,你等着哭吧!”她气势汹汹的离开。 雁雪想起西夏使臣要到契丹的消息,原来李玉莲的靠山来了,难怪会这么嚣张。 翌日,散朝后。 鸿翊、麒生、群立三人来到霁雪阁。 “雁雪,因为宰相之位迟迟没找到适当的人选,只能由麒生暂替。但麒生事务繁忙,你能不能帮帮他?”鸿翊问道。 “这是雁雪的荣幸。”雁雪又开始以名自称了,“可是皇上上次在民间遇到的那个人呢?还没提拔上来吗?” 麒生回答道:“韩道开现在官位太低,根本没有面圣的资格,我打算这几天再让他升一级,过些日子让他上朝。至于皇兄怎么提升他,就不是我的事情了。” 鸿翊颔首道:“听说韩道开在四弟那里干得非常好,朕届时会封他一个比较高的职位,只要有些政绩,就有理由封他为相了。但现在就只有麻烦雁雪了。”“雁雪在宫中反正也没事情做,这样也好。”雁雪答道。 “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宰相一职,而是李元度那家伙。他是李玉莲的孪生兄长、西夏王次子,和他皇兄争皇位争得很凶。现在西夏王身体衰弱,他反而跑到我大辽来,还与驭风暗中勾结,安的是什么心不言而喻。”鸿翊冷哼,“人都齐了,驭风也该开始了吧!” 雁雪轻声道:“三王爷和李元度,谁也不会全心信任谁的,他们都想利用完对方后消灭对方,从而扩张领上。他们两个一定会互相制约,咱们可以派一些细作,刺探消息的同时,也放出风声让他们彼此怀疑。” 几人开始讨论起来,半晌方才告一段落。群立忽然提出:“皇上,据闻宋朝大将杨益重回边关,虎视祁州,怕是想出兵收复祁州,不可不防。” “朕已知道此事。”鸿翊在各国朝中都有奸细,对有些人还派了专人监视,杨益就是其中之一,“现在不适合出兵,看情形再说,也许朕会派人暗杀他。”谁都没有注意到,当说起杨益时雁雪颤抖了一下,她的手心发凉。 会是让我去暗杀他吗?如果是,我该怎么办? 玄旭七年二月末,西夏使臣李元度出使至上京。 辽佑宗耶律鸿翊在宫中设宴款待,后宫诸妃一并出席。鸿翊满面春风,李元度看上去也十分开怀,但他的眼光常常跑向驭风那一边,和他打着眼色。后宫三位妃子到了,李玉莲许久没有见到哥哥,要求坐在他身边。他们二人为双胞胎,看上去果然很相像。不同的是李元度没有胭脂味,他也没有他妹妹的任性,反而是精明强悍。 “龙妃怎么还没来?好大的架子啊!”李玉莲开口,不管哥哥的阻止。 “龙妃和四弟、五弟他们稍后到。”鸿翊对李元度说。 此时,太监来报:“四王爷、五王爷、龙妃到。” 最近雁雪忙着和麒生、群立商议国事,哪里有时间参加什么宴会。要不是为见李元度,他们三个大概都不会来了。但是他们还是忙过头晚到了,只能匆匆赶来。 众人眼光都投向门口,只见麒生、群立二人身后,一少女翩然而入,白衣如绡,粉面樱唇。所有人都呆住了,尤其是李元度。 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看到了广寒宫中凄清冷艳的姮娥。 雁雪施礼后入座,鸿翊看李元度的眼神,心里生出几分怒意,故意咳了一声。但李元度的眼光一直没有移动,呆呆定在雁雪身上。李玉莲注意到哥哥的异常,心中更是嫉恨雁雪的魅力,道:“今天大家都这么高兴,不如请龙妃舞一曲助兴,如何?” 大家顿时安静起来,李玉莲此言,是对雁雪的一大羞辱。雁雪贵为皇妃,怎么可以在众人面前表演歌舞?鸿翊冷哼一声,便欲拒绝,雁雪却已抢先开口:“雁雪舞技平平,请李王爷指点。”说着走下场,“既然是李妃提出的建议,也请李妃选曲。” 李玉莲踌躇了一下:“长恨歌!” 这就更超出了忍受范围,竟然把雁雪比成引起安史之乱的杨贵妃!群立怒眉倒竖,麒生急忙用手按住他,怕他控制不住,但他自己也是双眉紧锁。连耶律驭风眼中都闪过厌恶,李元度欲言又止。只有耶律彪汉不知长恨歌是什么,还在叫好。 鸿翊则看着雁雪,她与鸿翊相隔几个人。 见鸿翊看过来,她回了他一个眼神,缓缓站起。 乐师奏出曲调,雁雪随着韵律翮翮起舞。由“汉皇重色思倾国”到“尽日君王看不足”,她巧笑嫣然,似乎是天真不解愁的小女孩,却又妩媚动人,娇艳非凡。 乐声一转,原本平和愉悦的丝竹之声,忽然变得急促,隐隐传来金戈之声。雁雪表情与舞姿皆一变,痛苦凄绝,像是无根浮萍随风漂流。直至“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时,她以手捂心,众人受她感染,都露出幽怨凄清的表情。乐声在“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后停了,只余下一股清音。 雁雪泪水涔涔而下,对着李元度施礼道:“雁雪献丑了。”李元度清楚的看见她拭去眼泪,他完全呆住了。 此后,别人再说些什么他都不再留意,心中所想、眼中所见,就只有一个龙雁雪。 三王府中。 “李兄,一旦我们推翻耶律鸿翊,我不仅会助你登上西夏皇位,还会把龙雁雪送给你。”驭风、彪汉和李元度三人在府里密谋,驭风对李元度说着。李元度眼前,浮现出雁雪梨花带雨的泪容,问:“耶律兄此言确实?”驭风点点头:“以我与李兄的关系,李兄还不信任我吗?” “当然信任。” “那就包在我身上。” 霁雪阁里。 鸿翊与雁雪也在谈话。“对付一个李元度,也值得用美色吗?”鸿翊语气不善,兴师问罪之中,有些微显露的嫉妒。 “至少透过他,我可以牵制驭风,让他没有办法光明正大的对付我和龙族,不是很好吗?”雁雪道淡淡道,神情微敛。 “那朕怎么办?这下他更有理由对付朕了。”鸿翊故意苦着脸,想缓和现场气氛。 雁雪被他逗笑:“只要我在,皇上又怎么会有危险?” 忽然,一个小孩子跑了进来,喊着:“父皇,你好久都不来看昊儿了,父皇是坏蛋!”鸿翊抱起耶律昊──他三岁的长子,开始逗他玩,是一副慈父样子,雁雪在旁边静静看着。 “好漂亮!”耶律昊从父亲身上下来,跑到雁雪旁边,“你好漂亮哦!”伸手要抱。 “谢谢。”雁雪轻笑,抱起耶律昊,他又大惊小怪地嚷着:“你好香哦。”紧紧抱住雁雪。 雁雪将脸藏在耶律昊小小身躯后面,眼中露出从未有过的温柔。 耶律昊似乎感觉到了,抱得更紧了。 “这个小色鬼!”鸿翊笑骂。 “昊儿、昊儿!”咄罗佩站在霁雪阁外喊着。鸿翊答道:“昊儿在这里,进来吧!” 几天不见,咄罗佩憔悴了很多,满面病容。 她向鸿翊施礼,然后从雁雪手中接过孩子。雁雪出手如电,两指飞快搭在她的手腕上:“咄罗妃,你身体本虚,最近抑郁成疾。如不尽快医治恐有危险。” 咄罗佩吃惊的看着雁雪,从怀中拿出一张纸:“我已经看过御医了,这是药方。” 雁雪接过单子看了看,微微冷笑:“功同良将!皇上,您还是再找几名好一点的御医吧!”她拿出纸笔迅速写了一张药方,递给咄罗佩:“一日三次,保持心情平和,一定会好起来的。” 咄罗佩道谢离去,走前耶律昊在雁雪耳边说:“你好温柔哦,比娘还温柔。” 雁雪怔怔看着他离去,鸿翊也听到他的话,笑着:“不愧是朕的儿子,真是有眼光。雁雪,你的母亲是不是也很温柔呢?” 雁雪眼中露出一丝寒光:“我没有母亲!” 第三章 三月三日为上巳,鸿翊和几位兄弟带着妻儿到上京近郊。 上巳的风俗是“陶里桦”,“陶里”是指兔;“桦”则是指射,陶里桦就是射兔。不过他们射的可不是真的兔子,是用木刻成的。他们分成几队,骑马射兔,先射中的人就算赢。本来输的人要跪下给赢的人进酒,但这几人身份尊贵,尤其是鸿翊,如果他输了,想必谁也担不起他一跪,所以这一项倒是可以免了。其实鸿翊也没有输,因为大家都在偷偷放水。即使和鸿翊间已剑拔弩张的驭风,表面功夫也做得很足。鸿翊玩了几次,自觉无趣,也就不再下场,而雁雪陪在他身边。 “雁雪,你要不要也下场玩玩?”鸿翊问道。 “不了,我下场对他们而言太不公平。”雁雪答道,“你们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弓马娴熟,但真论起射箭,你们和真正的武林高手还是差得太远。” “那在这里看着多无聊。”鸿翊忽然看到一名侍卫走过来又停下,东张西望,好像在找人。鸿翊挥手把他叫过来,问他有什么事情。 “禀皇上,有一人说要找一个叫龙雁雪的女子,并欲闯进来,已被擒下。卑职是想来问问五王爷怎么发落。”侍卫言道。 鸿翊和雁雪对视一眼,雁雪露出迷惑。“五王爷在场内,就不用叫他了。朕亲自去看看。”鸿翊说着,带着雁雪一起离开。 二人来到临时搭起的行营里,侍卫们将人带到。 鸿翊一见这名男子就知道他和雁雪一定是血亲,他虽已近中年,却仍是十分英俊,尤其一双朗如星月的眼和雁雪一模一样。 他正要吩咐旁人给他松绑,雁雪已趋步上前,走到那男子身边。 没有什么亲人相见的场面,只见雁雪竟从剑鞘中拔出剑架在那人脖子上,全身微微发抖:“你是龙佐?” 那名男子也不惊慌,温和地笑道:“没错。” 雁雪一剑挑开他身上的绳子:“现在有皇上在,我不想杀你。你给我快滚!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鸿翊怔怔看着雁雪,他从来没见过雁雪这样的表情。 雁雪总是冷冷淡淡的,浅笑微嗔,即使是在演戏的时候也没有严声厉色过。她的语气也一向少有起伏,不管是谈论杀人的事情,还是威胁别人,她都是柔柔地、淡淡地说着。像现在这样激动的雁雪,他从来不曾想像过。 龙佐用手握住剑刀,一用力将剑身拔了下来。剑刀之内另有一把剑,闪闪发光,显然是一把非同寻常的宝剑。 这把剑原来有两层剑鞘,第二层剑鞘打成普通剑刀的样子。龙佐看着剑,缓缓道:“飞龙剑的特殊之处,在于它的深藏不露,不知道你深藏不露的,是你的残忍还是你的感情。” “你管不着!你给我滚!现在!”雁雪喊道。 “我的确是要走的,但你必须和我一起走。”龙佐看着雁雪,“雁雪,你母亲重病垂危,我来接你见她最后一面。” “不要提她!我没有母亲!”雁雪近乎疯狂地大喊,飞龙剑的利刃在龙佐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滚!” 龙佐却像是什么感觉都没有,继续说着:“你父亲告诉你,你母亲抛下你和我私奔了,对吗?而你也相信他?” 雁雪的剑忽然抖了起来:“你是什么意思?” “你母亲快死了,她希望在死前见你一面,所以我来了。”龙佐不理会雁雪的问题,自说自话。 “你给我说清楚,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雁雪脑中浮现很久以前的画面:娘坐在马车上,自己哭着要娘留下来,但马车绝尘而去。她想起自己的伤心,想起爹的寂寞。爹说娘和伯父走了,他留不住她。自己有多恨她和伯父啊!如果她没有和伯父私奔,一切都会不同了,自己会很快乐的长大,会很幸福很幸福…… 会吗?那时自己就已经开始每天学习、练武…… 那时爹就已经打算好让自己继承龙族……那时…… 她越想脸色越苍白:是爹骗了自己吗?这种事情爹的确做得出来──只要是为了龙族,什么事情爹都做得出来! 她紧紧咬住下唇,想抑制自己不停抖动的手,却一点用都没有。 手渐渐松开,飞龙剑“当”地一声落地。 迷乱之中,她听到龙佐的声音,清晰、沉重,一字一句击在她心上。 “看来你很了解你爹,你猜到了,是吗?没错,在你二岁的时候就已经展现了非同常人的智力、体力和领悟力,你爹如获至宝,每天从早到晚教你各种东西。年幼的你实在是受不了那样的苦,就去找你娘哭诉,你爹怕你娘妨碍学习,怕你变得软弱,于是逼我把她带走,永远不许回龙族。” 雁雪全身发抖,腿软得几乎无法站立。 鸿翊过去扶着她,搀她坐下,亲自拿来一杯茶。好半天雁雪才平静下来,她拿过茶,茶杯盖发出阵阵响声。她一饮而尽,然后,用尽所有力气似的说道:“我明白了,你走吧!” “雁雪!”龙佐还没出声,鸿翊已经先喊了出来,“你没有听见吗?是你母亲病危啊!” “我一向与父亲相依为命,我没有母亲。”雁雪一脸冰冷。 龙佐问:“你不相信我?” “不,我相信。”雁雪站起来,“但既然爹认为我不需要有母亲,我又何必见她?她对我无利,当初没有,现在就更没有。” 鸿翊在雁雪耳边轻声道:“你怕她,是吗?所以你不敢见她。” 雁雪慌忙答道:“不是!”心中却又升起那种恐惧感。 怎么能见她?怎么能让自己十多年的恨成为一个笑话,怎么能让自己的孤苦成为自作自受?怎么敢见她?怎么敢承认自己还有亲人,怎么敢让自己的心变得软弱,怎么敢否定以前的自己? 怎么可以有这种惧怕的心情…… 鸿翊环住她:“陪朕去看看她,好吗?” 雁雪一言不发。 三匹马疾驰着。 上京与龙族相距不是很远,快马奔驰的话一个多时辰也就到了,况且三人所乘均是万中挑一的宝马。不到一个时辰,三人就已到达龙族。 龙族秩序井然,有专门的守卫守住各入口。雁雪回来,大家都露出惊喜的表情,但无一人喧哗。大家守在自己的位置上向雁雪问好。 三人走向族长起居处,鸿翊问龙佐:“雁雪的母亲得的是什么病?你们又是什么时候来的?” 龙佐答道:“十六年来,如依──就是雁雪的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好,抑郁成疾。我们住在南方,直到去年才知道雁雪的父亲已死了十年。此后如依就一直以泪洗面。我也算是学医的,但束手无策。见雁雪,是她最后的心愿,于是我们在两天前来到龙族,但雁雪已经入宫。今天是上巳,我知道你们会出宫,所以贸然求见。”他是在回答鸿翊的问题,但他的眼光一直落在雁雪身上。 雁雪知道他是说给自己听的,她静默不语。 到一间草房前,雁雪停下对鸿翊说:“这就是我的屋子,皇上请进。” 屋子很大,但却十分简陋。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茶几。最多的是椅子,还有厚厚的几摞书。琴、瑟、萧、笛等乐器,并着纸、笔、丹药、刺绣等东西杂放着。 雁雪站在门口,等鸿翊进去,自己跟在后面。 三人走到床边,床帘放下,依稀可见里面的人影。 龙佐拉开帘子,轻声道:“如依,雁雪来了。” 床上是一位年过三十的妇人,脸色苍白,消瘦而憔悴,然而秀丽过人。除去一双略显无神的眸子外,她的五官几乎与雁雪一摸一样。 她听到“雁雪”时震动了一下,睁大眼睛看着来人。 雁雪上前一步,淡淡说道:“我是雁雪。” 杜如依一手抓住雁雪:“雁雪。”泪流了下来,“来,让娘看看你。” 雁雪仍是默默的站着,脸上表情没有丝毫改变。 如依仔细看着她,叹了口气:“雁雪,你是不是在恨娘?” “不是。” “娘知道你在恨我,你恨我听由你爹走了,没有反抗只有哭泣。你恨我抛下你,让你一直受你爹的教导,以致于成为现在这个样子。雁雪,你和你爹不一样,你爹感情淡薄。而你,在你两岁的时候,娘就知道你不是你爹,相反地,你太执着了。”如依紧握住雁雪的手,感觉她手心的颤抖,“你是一个善感的孩子啊,雁雪,你应该放下龙族,找到自己的幸福。” “你不了解爹,爹没错,爹从来就没有错!作为一名族长,如果有太多的感情,只会影响到自己的判断力。好的首领的意涵,就是没有自己。只要有利于龙族,我什么事情都会去做。你可以问问皇上,他也会是跟我相同作法。”雁雪幽幽的看着前方,“爹把龙族交给我,我就要看好它。即使,为之牺牲一切也无所谓。” 鸿翊颤抖了一下,雁雪的话和他登基时,他母后所说的话是这样相像啊!他看着雁雪,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小女孩: 她心软又善良,但为了自己的族人,她不得不去杀人。 她不能动感情,因为如果她放了那些人,她自己和她的族人就要死。 所以她只有不停的杀人,不停的用着各种手段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即使她心里想停下,她也不能。 “雁雪,你现在已经入宫,龙族的事情,其实已经与你无关了。而且现在龙族已经附庸在契丹之下,不会有人来犯的。你就放下它,做你自己吧!”如依的眼光掠过了雁雪,停在鸿翊身上,“这位,是不是皇上呢?” 鸿翊一笑:“朕只是雁雪的丈夫而已。” 杜如依深深凝视鸿翊:“皇上,您现在是雁雪的夫君,有些话我想也许应该对您说。雁雪并非无情,而是将深情藏于心中。她的一生已经够苦的了,我希望皇上能明白真正的她、能真心对她。我从来没有为她做过什么,现在我只能以一个母亲的私心拜托皇上,请皇上珍惜雁雪。” 鸿翊走到床前:“请放心,朕一定会的。”雁雪飞快的看他一眼,却为他真挚的表情震慑。她避开鸿翊的视线,回过头去,右手手指搭上杜如依的手腕,忽然浑身一震,迅速伸出左手,探杜如依的呼吸。杜如依笑道:“不用费事了,我已经活不了几天了。” 雁雪垂首,杜如依续道:“我没说错,雁雪,你是有感情的。” “我先和皇上回宫了。”雁雪忽然抬头,拉起鸿翊。 “雁雪……”鸿翊站着不动。 “随她去吧,皇上。”杜如依道,“我已经见过了她,该说的话也都说了,没必要让她留下来。雁雪,想想娘的话──不要再受你爹的束缚了。” 雁雪拉着鸿翊冲出屋子,骑马疾驰回皇宫。 二人回到霁雪阁,听侍卫说,几位王爷在鸿翊离开后不久便走了。 雁雪道:“皇上今天本来应该与几位王爷同乐的,却为了雁雪的家事奔波……” 鸿翊坐在床上,他拉着雁雪坐到他身边,伸出左臂揽住她的腰:“和他们一起有什么好?雁雪,朕很庆幸陪你跑了这一趟。” 雁雪很不自然地看着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皇上说笑了。雁雪知道皇上那句话是为了安慰雁雪的母亲,雁雪不会放在心上的,请皇上不用有负担。”“哪句话?是指朕说一定会真心待你的那句话吗?”鸿翊直视雁雪的眼睛,似乎要看到她内心,“朕没有说假话,朕是真心的。” “皇上……” 鸿翊缓缓摘下右面的红玉耳环,戴在雁雪右耳上:“朕的母后在朕登基的时候送给朕这对耳环,她告诉朕,作为皇上,朕不能心软、不能多情。她用耳环封印住朕的感情。”鸿翊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朕对谁心软,就摸摸耳环、想想会有的后果;如果朕对谁心动,也摸摸耳环、想想那个人值不值得朕的心。但如果有一天,朕遇到一个可以让朕无怨无悔付出感情的人,朕的封印就解除了,这耳环,也就可以摘下了……” “雁雪,朕遇到了你。”就只……遇到你一个而己。只有你与朕一样寂寞,一样不得不冷血无情。看到你就好像看到自己,所以渐渐地,竟然想呵护你而不是利用你……如果能洗去你身上的血色,也许,朕也会从对自己的东缚中解脱吧? 鸿翊心底这么想着。 “皇上,雁雪怕是承受不起您的厚爱。雁雪将全部的心都给了龙族,没有其他的感情可以给别人。”雁雪想摘下耳环,“皇上,您找的人,不是我。” 鸿翊按住她的手:“几年来朕见过无数女子,你是唯一一个可以让朕心动的人。你像是另一个朕,却比朕更孤独、更苦。朕还有一些自我,还有一些感情、有一些情绪,你却是连自我都没有了……” “‘雁雪’……”雁雪喃喃自语,“皇上,告诉我,‘龙雁雪’该是怎样人的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雁雪是完美的。 雁雪是冷漠的。 雁雪是无情的。 雁雪做一切都只是为了龙族。 雁雪只是个……傀儡──为龙族而生的傀儡。 “打开你的心……”鸿翊的话像咒语一样,在雁雪耳边反覆响着。 翌日,鸿翊准备上朝。 “雁雪,你再去看看你娘吧!”鸿翊再次说。 “没有必要。”雁雪不复见昨日的脆弱,掀开帘子,淡淡的说。 “若不是因为今天四弟要禀告韩道开上任一事,朕一定会陪你去。也罢,朕今天尽量快点退朝,你在弘庆殿等朕回来一起去。” “走吧,雁雪。”鸿翊到了弘庆殿。 “韩道开何时上朝?”雁雪正在画画,她放下笔问道。 “他明天就来。好了,别拖延时间了,现在就走吧!” “这怎么可以呢?皇上还有很多正事要办,怎么能为了我耽搁时间呢?”雁雪拿起桌上奏章,“这些是刚才送来的奏章,这一份是迄苏的折子……” 鸿翊听到迄苏的名字,脸色变了一下,拿过折子打开看了下去。迄苏是他派到宋营的密探,他负责监视将军杨益。杨益此刻已经离开宋营,到了祁州,正与当地一些有心叛乱的人联系。 鸿翊正看着,只听殿外传来茗雯的声音:“皇兄,龙姐姐!你们在这里吗?” 鸿翊合上奏章:“进来吧!” 茗雯跑了进来:“龙姐姐,听说你娘病危,是吗?你怎么不快去陪在她身边呢?” 雁雪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就在前些日子,茗雯还把自己骂得狗血淋头,这几天也一直是看到自己就走,怎么今天忽然变了态度? 她当然不知道,茗雯通过各方“资料”,判定她是那种“面恶心善”的人,一心想让她“弃暗投明”。像此刻,她就认定雁雪是想陪在她母亲身边的,只是先前装得太强硬了,不好意思去。 雁雪淡淡回答:“反正她只剩半天之命,既然她想见我的愿望已经实现,应该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吧。” “半天?”鸿翊和茗雯同时叫了出来,“那你还不快出发?” 雁雪道:“我为什么要去?在我而言,她和路边行人没有什么不同,我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去看她?” “她不是路边行人。”茗雯道,“她是上任龙族族长的妻子、现任龙族族长的母亲,怎么会是不重要的人?对你而言,龙族人不是最重要的吗?你就不能去探望一个重病垂危的龙族人吗?” 雁雪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鸿翊看着茗雯,想不到单纯的她会说出这番话来。他也有想到这点,但他本来不想以这一点来说服雁雪,因为这样的话,雁雪即使去也是为了龙族。 天知道他有多希望把龙族从雁雪心中拔去!又怎么会主动提起?但茗雯话已出口也没有办法了,他看雁雪还在犹豫,走到她身边小声说道:“雁雪,你娘也很苦啊!她记挂着你爹,又放心不下你,你以为,她的病是怎么来的?” 雁雪一转身:“走吧!”二人随即走出弘庆殿。 茗雯笑着看他们离去,将奏章收拾到一起。从鸿翊刚刚看的奏章里面掉出一张纸,显然奏章写完后再加进去的。鸿翊刚才看奏章的时候没有注意到里面还夹了纸,也就没看到。纸上的字潦草:“启奏皇上,据最新消息,杨益已经潜入上京,恐对皇上不利。他在上京,用自己的字当作名字,叫做杨承文。” 茗雯忽然感觉背后发凉,她一回头,一个黑影点住他的昏睡穴。 她一声未发,栽倒在地。 那一张纸从她手中掉落,飘到桌子下面。 雁雪与鸿翊出了上京,四周是茫茫的草。雁雪看向路旁,策马靠近鸿翊:“有人埋伏。”递给鸿翊两颗药丸:“皇上你吃一颗,另一颗给马吃下。”她也喂了自己的马一颗,接着从怀中拿出一包药粉,扬手洒在二人二骑上。鸿翊不明所以,只见周围草动,雁雪却清楚看到那些人闻了药味纷纷倒下,不禁冷笑。鸿翊眼力也不是很差,过了一会儿终于看出周围的埋伏:“雁雪,你这是什么毒?离这么远竟然可以毒倒这么多人。” “虽不是可以致命的毒,但他们今后想用武,恐怕也是不可能了。”雁雪问,“皇上知道他们是谁派来的吗?” “我想,他们是耶律驭风的手下,动作还满快的。” “这么短时间内,就能找到这么多武林中人,三王爷手下看来有厉害的角色!皇上要时刻注意,一定不要离开我。” “朕知道了。” 路上仍有埋伏的人,但尚未靠近二人便被毒倒。很快,二人到了龙族。 雁雪把自己和鸿翊身上马上的毒解去,二人走进龙族。 雁雪和鸿翊快步走到雁雪的屋子,龙佐正在门口,看到雁雪道:“你来的正好,如依恐怕……” “她的命在须臾之间。”雁雪接道,“昨天号脉的时候,我就知道了。”龙佐惊讶的看着她:“我记得你父亲的医术,不比我高明多少。” “但,我比他高明很多,”雁雪推门而入,快步走到床前。 “山盟海誓成空,浓情蜜意无踪。恩爱太匆匆,醒来倚枕泣红。如梦如梦,自此无依何从?”杜如依紧闭双眼,一个字一个字的吟着。雁雪打了个寒战。 如依睁开眼:“雁雪……娘就要去见你爹了,你……有话要对他说吗?” 雁雪咬着唇,半晌才说出一句:“请爹放心,我把龙族治理得很好。” 杜如依笑了,眼光落在鸿翊身上,鸿翊赶忙到她跟前:“皇上,雁雪就交给你了。她身世可怜,如果以后做了什么令皇上生气或伤心的事,请原谅她。”鸿翊点头应允。 杜如依对着龙佐,伸手至怀中,取出两颗夜明珠,惨笑道:“还君明珠。”“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雁雪和鸿翊同时想起张籍的〈节妇吟〉。龙佐对如依的心,如依并不是不知道,但她已经没有选择的权利了──在最开始的时候就没有了。 如依交代完一切,眼光又回到雁雪身上:“雁雪,娘……放心不下你啊……” “我、没、事。”雁雪发音艰难,依旧咬着唇半晌才慢慢一字一字吐出这三个字。 “雁雪,你不仅是龙族族长,也是龙雁雪。放开你爹对你的一切要求、一切束缚吧……你不是你爹的替身,你有得到幸福的权利。雁……雪,你……是你自……己……” “娘!娘!”雁雪一惊之下真情流露,终于称呼杜如依为“娘”了。 只是杜如依已缓缓闭上眼、气息断绝,再也来不及听到。 雁雪呆呆站着,龙佐在一边说:“雁雪,如依已经去找你父亲了……”鸿翊则双臂环抱,支撑着雁雪。 雁雪耳边响起了爹爹的声音:“记住,是你伯父龙佐抢走了你娘,记住!”“你没有感情。” 如依的话也飘来耳边:“我没说错,雁雪,你是有感情的。” 雁雪只感到视线模糊,眼中不断涌出的,是泪水。 “不许哭!眼泪是软弱的标志,只有在作戏的时候,才能流泪!” “做你自己,你是你自己。” 泪最终也没有流下,雁雪舌根一甜,一口鲜血喷出,晕倒在鸿翊的怀里。 “不能再让你这么宠雁雪了!再这样下去,她不会成为最好的族长的!你走吧,我已经逼大哥要带你走了!” “不!我不会再宠雁雪了!不要赶我走!” 杜如依泪如雨下,他却硬将她塞进车子里:“大哥,如依……交给你了。” “娘!娘!爹,雁雪会听话,不要赶娘走!” “我保证不再见雁雪,让我留下来,可以吗?”龙佐坐在车夫的位置上,他迟疑着。雁雪看到阿爹挥起鞭子,打在马身上,马车绝尘而去。 “记住,是你伯父抢走了你娘。” “不,娘是爹赶走的!” “是你伯父抢走了你娘。” “不,是爹!” “是你伯父抢走了你娘。” “……” “一定是我不想记住这件事,才强迫自己相信爹的话的。因为是我害爹赶走娘,是我不好!所以我要故意忘掉这件事。” “爹,雁雪听话,雁雪会乖乖的,娘会回来吗?” “雁雪会听话,雁雪会听爹的话。爹死了,雁雪会替爹照顾好龙族的。”“雁雪没有感情,雁雪会为了龙族做一切事情。” “但是爹,雁雪真的好怕啊……” “珠泪盈,未曾倾。明眸秀睫锁深情,雪肤素颜冰。 心未宁,怨难平。相伴唯影人伶仃,苍茫天地行。” 雁雪呓语着,床边坐着鸿翊和龙佐。鸿翊看着雁雪苍白憔悴的脸,伸出手来,与雁雪露在被外的纤手交握。雁雪震动一下,缓缓睁开眼。 一瞬间,雁雪眼中掠过迷茫、孤独、软弱……她握紧鸿翊的手,鸿翊也握住她。但只是一瞬间,雁雪眼光一敛,手缓缓松开。 鸿翊感到手中空了下来,心中不舍,把手放在床上。 和蕴藏着的坚强不同,她的手冰冷而纤细,让他不自主地想将她掬在手中怜惜。 柔弱外表下是坚强意志,然而在坚强的内核中又是柔软。既然知她,又怎能不怜她? 雁雪慢慢坐起,她原本素白的脸上此时更无半分血色,看来楚楚可怜。 她左手一搭右手脉搏,从怀中拿出一个瓶子,倒出一丸药服下。立时她苍白的脸染上一层红色,随即下床站起。 鸿翊与龙佐忙阻止她,雁雪淡淡一笑:“我没事,只是一点血而已,不会有问题的,况且我已经吃了药。” 龙佐拿过药瓶,凑到鼻前闻了闻,脸上显出惊异之色:“这药……雁雪,你的医术实在是太高明了。” 雁雪环视屋子,见杜如依的尸身已置入棺木,轻声道:“伯父,我娘的后事就交给你了。”回视鸿翊:“皇上,天色已晚,我们还是尽快回宫吧!”鸿翊忙道:“我们在这里住一天吧,顺便料理一下后事。你的身体正虚,怎禁得起快马奔驰?况且驭风的人还在,你这样怎么挡得住他们?” “人都死了,还那么介意形式干什么?”雁雪走向门口,“我现在要对付那些人,绝对没问题,皇上放心。而且,不要忘记,明天韩道开要上朝,皇上要是罢朝,他万一一气之下挥袖而去就糟了。” “可是……” “皇上不走的话,我先走了。”雁雪出门。 鸿翊连忙追上前,拉住雁雪,对龙佐说:“朕与雁雪先告辞了,一切就麻烦你了。” 龙佐道:“皇上和族长请放心。” 两人正要踏出屋门,雁雪内力深厚,听到龙佐喃喃低语:“还君明珠,哈。”苦笑一声。龙佐苦恋如依二十年,十六年间,与她朝夕相伴,然而她心中,却只有雁雪的父亲。 还君明珠…… 只是,至少那诗中的节妇,还对那个“君”有情愫,不然怎会“双泪垂”呢!而如依,即使戴着这明珠,心中又何曾想到自己? 雁雪明白龙佐心中所想,暗叹一声,策马而去。 第四章 “啊!”雁雪轻呼一声,勒马而立,身子半倚在马上,鸿翊也急忙勒马而还。 雁雪伏在马背上,呼吸急促,脸色如白纸一般,鸿翊急忙扶她下马。 此处是山崖,悬崖高峭,下面有一小块陆地,大部分是湖水。 雁雪靠住一块山石,呼吸渐渐平和。 鸿翊在一边看着,道:“朕就让你多待一晚,你偏不听。” “我没事。”雁雪伸左手挽了挽头发,袖子滑下来,露出左腕上翠绿玉环。鸿翊仔细端详,环上雕着飞龙,一如飞龙剑鞘上的图案。他想起龙佐的话,问:“这就是‘飞龙环’吗?” 雁雪答道:“是的。它是龙族族长的象征,戴上它的人,就表示要将自己完全奉献给龙族。” “所以,它禁锢了你的幸福!”鸿翊恨恨地说,他执起雁雪的左手,将飞龙环贴到眼前看。 “只要飞龙环还在我的手中,我就是龙族族长,我就要为了龙族而活。”雁雪低头敛眉,声音低沉而坚定。 “你娘说过,你不应该被龙族束缚!”鸿翊浓眉紧锁,他迅速将飞龙环摘下,从悬崖上扔下去。 雁雪在他摘环的时候愣了一下,抬起头的时候,鸿翊已经将飞龙环扔了下去。 她脸色惨白,脑中瞬间浮现爹爹死的时候,将飞龙环套在自己手上的情景。没有一点迟疑地,她从崖上跳了下去。 雁雪用内力使自己加速下坠,在她的手几乎触到飞龙环的时候,环没入水中,雁雪随即掉入湖中。 “雁雪!雁雪!”鸿翊惊而大呼,在雁雪跳入湖中的一瞬间,他几乎停住了呼吸。他用最快的速度从悬崖边上一条荆棘丛生的小路跑下去,一边跑一边看着湖面。 湖水平静无波,半晌,鸿翊也没看见雁雪浮上,更加加快了下山的速度。忽然,碧绿的湖水间,一丝鲜红的血扩散开。鸿翊此时已近山脚,他愣住了。 接着,他迅速跑到湖边,大声喊着:“雁雪!雁雪!”声音哽咽嘶哑。 湖面除了扩散的鲜血外,一无所有。 鸿翊再不犹豫,纵身跳入湖中。 鸿翊不擅游水,他潜入水中几次均未见到人影,不由越来越焦急、越来越担心,声音中充满了慌乱,向湖中心游去。 这一刻方知情动得有多深,竟然可以生死相随。 这一瞬间,对这女子的关心,甚至大过了他的江山子民,想不到其他,只有她。 “皇上,别去,湖中心有漩涡。”雁雪的声音传来。 鸿翊顺声看去,只见距自己十余步外,雁雪的头露了出来,他连忙游了过去。 雁雪脸色有些发青,嘴角有一缕鲜血。鸿翊一把抱住她,惊讶的感到自己眼中涌上某种液体。他擦擦眼睛,抱住雁雪游回岸边。 上了岸,雁雪对他一笑,伸出左手,腕上晶莹碧绿的仍然是飞龙环:“我游泳游得还算不错吧?” 鸿翊抱着她,感觉她全身冰凉,微微发抖。他抱紧她:“对不起,雁雪。是我不好,我不会再这样了!你以后也不要做出这么危险的事情来了。”情急之中,他竟忘了七年以来一直用的“朕”。 鸿翊感到雁雪抖得越来越厉害,道:“这附近有客栈吗?朕背你去歇息一下,把湿衣服换下来。” “沿着这里走十里就有一个小镇,只怕皇上走不了这么远。” “十里……”鸿翊皱起眉,他会一点武功,但背一个人走那么远,他的体力无法负担。他背起雁雪:“先过去再说吧!” 才跑出两步便有一群人挡住去路。雁雪小声道:“这些人都会武功,和来时埋伏的人是一批。看我们落难了,趁火打劫。”她又给鸿翊吃了一颗药丸,从怀中掏出一个密封的小瓶打开,将瓶中药粉洒在二人身上:“很抱歉,原来的毒在进龙族时已被我除去,剩下的药粉刚才湿了。只有这种可致死的毒药可用了,看来你们是非死不可。” 身边人同马纷纷倒下,鸿翊忽道:“雁雪,留下一匹马。”雁雪马上反应过来,将一颗解药击入一匹马嘴中。 鸿翊抱着雁雪正要上马,眼前出现了一个人。他约五十余岁,有些儒生气质,但双眸精光四射,太阳穴微微凸起,望之便知此人武功极高。雁雪抱着鸿翊的手臂紧了一紧,笑道:“宋遣云,没想到你竟然会投靠耶律驭风!” “宋遣云?”鸿翊好不容易从记忆中找到这个名字,原来这就是和雁雪和曲寒都有仇的那个中原第一高手。 宋遣云狞笑:“我不是投靠他,只是想藉着他的力量杀了你,一洗前仇。” 雁雪仍在笑:“你现在杀了我又有什么用?传出去只会让江湖人更加不齿你的行为,即使杀了我,你的名声也回不来了。” “少废话!反正我要杀你报仇!”宋遣云一步步走过来,“你的毒雾对我没用,别枉费心机了!” 雁雪在鸿翊耳边小声说道:“皇上,你快上马走吧!他不会为难你,我自己会想办法逃走的。” 鸿翊道:“不!” 雁雪蹙眉道:“皇上,大辽的将来系在你的身上。雁雪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只要皇上顾念今日之事,善待龙族,雁雪便死而无憾了。” 鸿翊决然道:“朕绝不会抛下你的!雁雪,你死,朕就陪你死!” 雁雪吃了一惊,慌乱地看着鸿翊。 鸿翊这两句话简直是在发誓,她颤栗了,鸿翊与自己该是一样的啊!他该是以大辽为重。不管发生什么事,牺牲什么人,也要保全自己才是。同生共死……这种说法怎么会是他说出来的呢?而自己……明明曾有无数人向自己表示过爱意,也为了自己不计性命,但自己心中一向波澜不兴。而现在……为什么忽然觉得心里有些温暖。一向空空的心,竟也渐渐的有了被填满的感觉。她闭上眼睛,道:“好,皇上,那我们死在一起吧!” 鸿翊心下奇怪,这并不像是雁雪会说出的话。 雁雪这句话声音很大,宋遣云也听到了。 他一脸狞笑,盯着龙雁雪,一步步走进。 雁雪伏在鸿翊身上,鸿翊手中忽然多了个小盒子。 雁雪的声音细若游丝在他耳边响起:“按上面凸起部分,然后跳上马。”鸿翊依言按下,只见盒中射出数十根小针,满天花雨向宋遣云射去。 宋遣云大惊跃起,然而还是中了一根。他强站着,从怀中拿出几丸药吞下去。 鸿翊趁机抢身上马,一拉丝绦,与雁雪疾驰离去。 天色已暗,二人到了镇里。鸿翊与雁雪翻身下马,雁雪将身上毒解去。鸿翊把马放开,扶着雁雪走进一家客栈,要了一间上房。 雁雪躺在床上,孱弱苍白,拿了纸笔写下药方,让鸿翊差店小二抓药,一并为两人买一些衣服。小二离去,鸿翊坐在床边,柔声问:“感觉好一些了吗?”雁雪一笑:“没事的,我的体质异于常人,一点小伤无碍的。吃完药休息一晚,明天就会好了。我担心的是今天晚上,我肯定是不能回宫了,三王爷必会派人继续追踪。皇上,你先回宫去吧,明天韩道开……” “别说了!”鸿翊凝视雁雪,“你现在仍在险境,朕怎会弃你于不顾!”雁雪把玩着刚才给鸿翊的盒子,道:“可惜毒药几乎都用完了,‘碧雨针’也没有多带,否则再多的人来我也不惧──反正三王爷没办法派大军来。幸好刚才打中了宋遣云,他要恢复至少要两三天,至少我们少了一个头号对手。” 鸿翊好奇的问:“‘碧雨针’?刚才打宋遣云的暗器吗?朕刚刚一直很纳闷,既然宋遣云武功那么高,为什么以前不入宫行刺朕,非得等到你入宫之后才来找麻烦?” 雁雪答道:“碧雨针是我研制的喑器,毒针作碧绿色,发出如雨,无人可挡。龙环不会武功,出宫时就随身带着它以备不测。三王爷以前应该也找人行刺过皇上吧!只是皇宫虽然防卫不是甚严,但天下间,可以闯入而不被发现者恐怕也寥寥可数。宋遣云完全是冲着我来的,若我不入宫,他也不会投靠三王爷。朝廷之事,武林中人本是不参与的。” 鸿翊正想接着问,门外传来一阵喧哗。他好奇心起,打开门向外看。 几个辽人和几个汉人正在吵架,鸿翊仔细听,倒也听出个大概:辽人投宿时已没有空房,他们要把宋人赶出去。鸿翊皱起眉头,走出门外,朗声对辽人说:“你们也太不讲理了吧!人家先来的,你们凭什么赶人家?” “理?在这里,老子就是理,你知道老子是谁吗?”领头一人气势汹汹地说。 鸿翊沉稳地继续说道:“我不管你老子是谁,今天我就是要请你依理而行。” 领头人按耐不住冲上前去,鸿翊武功虽不甚高,但毕竟从小也是扎实地被训练过,对付这种市井流氓还绰绰有余,三拳两脚就把那个领头人打倒,余下的人一拥而上,也很快倒地。领头人勉强爬起,一边向外跑一边说:“我爹是县令奚满,你等着,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店中伙计吓得浑身发抖,看着鸿翊,生怕他走了之后,还有人来寻晦气。 几个汉人来向鸿翊道谢,鸿翊道:“罢了。汉人在辽鲍受欺辱,在下身为辽人,实在羞愧。” 帮鸿翊取药和买衣服的那个伙计站在门口,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愣愣站着。鸿翊把他买的衣眼拿过来,吩咐:“还不快点去煎药!” 鸿翊拿着干净衣服进屋,找来一条毛巾,在床边发愣。雁雪脸上一红:“皇上,你把衣服放那里吧。我自己换就行了。” 鸿翊背过身去,用最快的速度自己换了衣服,闭上眼睛等雁雪换好。他很努力的控制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但是脑中不自禁浮现绮丽的想像。他暗中骂着自己,自己本来以超强的定力而自傲,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控制不了自己欲望的时候,怎么面对雁雪,却像是十岁出头不解人事的少年! 也许,因为心境是不同的。自己一向不重情欲,临幸妃子也是几日甚至十几日一次,因为不想与自己不喜欢的人有太亲密的接触。对这方面,自己算是蛮有洁癖的。即使当初喜欢上某个汉女,破例经常宠幸她,但也都还把持得住。雁雪入宫以后自己几乎每日都睡在霁雪阁,虽然彼此之间还是光明磊落,但其实他每天晚上都在挣扎中度过。 因为他爱她、想拥有她,但又不想像以前那样,单纯为了肉体上的需要而宠幸妃子。 但也是因为爱她,转而有一种敬畏的心理,怕她游离的心,会把一切都当成是交易。所以,即使想把她抱在怀中、给她一切,希望等她动情之后,再彼此结合。 只是苦了自己啊!像现在这样听着衣服窸窣落下的声音,真的是一种煎熬。“客倌,药煎好了,我给您送进来好吗?”小二在门外说道。 “你快送进来……不对!你站在门口,不要开门!我出去拿……等等,你放在门口吧。”鸿翊想起雁雪在换衣服,床还是正对着门口的,急忙改口。 雁雪噗哧一声笑了:“我换完衣服了,送进来吧!” 小二第一次看到雁雪时就愣了半天,这次又呆呆盯着她。鸿翊道:“这没你的事了,出去吧!”他坐到床边,亲自给雁雪喂药。 鸿翊身为九五之尊,什么时候给别人喂过药?他小心的舀起一勺药,放到嘴边吹凉,再小心翼翼地送到雁雪嘴边。雁雪轻轻张开嘴,颇为笨拙的喝着,药水溢出了勺子。鸿翊不禁笑道:“药都洒出来了,你喝东西怎么这么不灵巧?没让人喂过吗?” 雁雪苍白的脸被水汽蒸出了一些红晕,使她看起来没有平时的冷淡坚强,反而显得脆弱无依,她答道:“是没有人喂过我吃药。” 鸿翊心生怜意,不知为何,对这个完美无缺,无论何时都坚强无比的雁雪,他的愿望是去保护她。雁雪十余年的生命中从来没有快乐过,她为了龙族奉献了所有,鸿翊希望自己能打开她的心防,让她真正地快乐起来。 门外一阵喧哗,鸿翊笑道:“找麻烦的来了,我刚故意挑衅一群流氓,想说你身子虚弱,最好是能坐轿,朕叫闹事,想说让他们找县令过来,刚好可以接朕。” 门被打开,几名官兵闯进来。鸿翊好整以暇的说:“叫奚满来见我。” “大胆!竟敢直呼县令大人名字!”官兵显然是目中无人惯了,问也不问就将二人绑起,推到店外。鸿翊本来有些担心,一到外面就放下心来:“不错啊,竟然派了囚车,这下就没问题了。” 县令府中,公堂之上灯火通明。 “大胆刁民!看了本县竟不下跪!”县令奚满喝道。 鸿翊转头对雁雪笑道:“这个奚满不是老年痴呆,就是眼睛有毛病,真是朝中无人啊!” 奚满一拍惊堂木:“放肆,给我拖下去……”他忽然看清鸿翊的脸,连滚带爬从堂上下来,伏倒磕头:“臣奚满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奚族为八部之一,奚满官职虽小,却也见过鸿翊。 鸿翊沉着脸:“你可知罪?” 奚满面如土色,满头大汗:“臣知罪,请皇上发落。” “朕微服私访,却被你子败了兴致。有子若此,你平日有多强横可想而知。朕要肃清贪吏,定以你为首!” 奚满连连磕头,鸿翊道:“既然你已经‘请’朕过来,朕今晚就在此歇息,你不会不同意吧?” 奚满忙说:“此乃臣之荣幸。”吩咐下人去准备房间。 二人被引至客房,只见屋中华丽非凡。 鸿翊皱眉,雁雪道:“此人寡智无谋,但为人奸猾,不可不防。” 鸿翊冷笑一声:“难道他还敢弑君不成?”脸色忽然一变:“难不成,驭风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今天一定要把我杀了……” 雁雪盘算了几秒,道:“皇上,你去门外叫两个人过来,别让其他人看到。” 鸿翊依言照办,雁雪点了那两人的穴道,和他们交换了衣服。然后让鸿翊抱着自己偷偷溜出客房,两人躲在公堂屏风之后。 二人刚躲好,客房内起了大火,奚满果然搞鬼。鸿翊冷笑:“朕要将他抄家灭族!” 室上传来声音:“三王爷,臣已将皇上留宿的屋子烧掉了,龙妃身负重伤,他二人必死无疑。” 驭风道:“那你可立了大功,待我当上皇帝,一定好好……”他忽然拔出剑,正刺奚满心脏,奚满一声未吭,满面惊恐倒下,驭风续道,“追封你。”他一阵冷笑:“一点脑子都没有的家伙!弑君之罪,就交给你担负了。”他转身离去,吩咐手下把守县令府门,继续放火,将县衙烧尽,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鸿翊与雁雪等他离开之后,才又出来,总算稍稍脱离险境,但四周都被大火包围,他们相视而笑,但却又不知为何,彼此都已经生死置之度外,鸿翊说:“躲了驭风半天,逃到这里没想到还是要死。”雁雪忽道:“从窗户望出去,花园中好像有条小河。” 鸿翊立刻领悟:“我背你,你指路。” 二人跳入水中,鸿翊抱着雁雪,雁雪的脸被火映得通红,她笑道:“正好我很冷,三王爷这是替我生火呢!”鸿翊闻言将雁雪抱得更紧,感觉她全身在发抖,心下不知有多怜惜,将自己的双臂紧紧环住她,希望能把自己的温度传给她。他四下望去,找到两根苇草,递给雁雪一根:“一会儿他们一定会找活口,到时你与朕就潜下水底,用这个呼吸。” 雁雪嫣然一笑:“这大概是皇上小时候与人玩耍用的花招。” 鸿翊忽然脸色黯然:“朕小时常用它来唬驭风,他一直想不通朕怎能在水中待那么长时间。” 二人潜下水底有半盏茶时间,雁雪仔细听了听:“上面没有人了,上去吧!” 两人上岸,走出县衙。 此时离黎明还有一段时间,但余火未尽,看得还很清楚。有几匹惊马在附近疾驰。鸿翊看准一匹,跑过去翻身上马。 马感到有人上去,一惊更甚。鸿翊按辔控马,经过雁雪身边探下身去把雁雪抱上马。 鸿翊紧紧抱着雁雪,另一只手握住缰绳。 忽然,他们眼前出现一个身影:耶律驭风! 雁雪在鸿翊身边轻道:“没事,他挡不住我们。”她从怀中摸出一个东西放在手中。 耶律驭风停在原地,右手一抬,不知什么东西直向二人射来。雁雪伸手接下,只听驭风声音传来:“我终于知道,你怎么能躲到水里那么久了。” 雁雪摊开手,手心中竟是一枝芦苇! 此时马已跑远,雁雪回视鸿翊,轻轻一笑:“皇上,看来三王爷对你,绝不简单是恨意!爱深恨切啊!” 鸿翊俊面一红:“别这么说,听着有些奇怪。” 雁雪道:“我没说错吧?” 鸿翊按着眉心,道:“小时我们一起玩耍,感情很好。在驭风眼中,朕一直是他崇拜的大哥,无欲无求,也不与他争太子之位。直到父皇封朕为太子的时候,他才明白朕的‘不争’只是另一种形式的‘争’──朕不是不想当太子,只是装出一副谦逊的样子,以博得父皇的赏识。从此他便对朕恨之入骨。” 雁雪静默一会儿,道:“因为你骗了他,他无法忍受被最相信的人背叛。在他心中,你是最重要也是他最敬爱的大哥!” 鸿翊无语,二人一骑就这样跑向上京。 到皇宫时天已大亮,鸿翊自知已过上朝时间,麒生必会以“皇上染病”为由罢朝。他想起韩道开,不仅暗叹一声。韩道开多历磨难,虽常逆来顺受,却练出一身傲气。希望他不会因此次罢朝挥袖而走才好。 鸿翊与雁雪从侧门回到宫中,二人不欲张扬,沿小径摸回霁雪阁。一进屋,二人都愣住了。屋中不仅有龙环、麒生和群立,甚至连从不在霁雪阁附近出现的曲寒也在。人人面色凝重,见鸿翊连忙拜倒。鸿翊暗自心惊,将雁雪交给龙环,让她扶雁雪到内屋更衣躺下,问:“是茗雯出了什么事吗?” 几人惊讶的看着他,鸿翊道:“朕是猜到的,连曲寒都在,却不见茗雯,未免有些不寻常。” 麒生道:“皇兄,你先换一身衣服再出来说话,小心着凉。” 鸿翊进另一间屋子更衣,然后出来询问。 麒生面色凝重的说:“茗雯被人劫走了!” 鸿翊、麒生、群立和曲寒来到雁雪屋中,鸿翊坐在雁雪床边,其余人散坐。鸿翊道:“曲寒,你先说说事情经过。” 曲寒答道:“是。昨日早晨皇上下朝不久,臣发现有人影在一处屋檐掠过,臣连忙追去,但此人轻功甚高,一时追不上。臣想宫中有龙妃在一定不会出事,就一边追踪一边布置侍卫,远远看到那人闯进了弘庆殿。臣大惊追去却已晚了一步,那人点了公主的穴道挟持公主。臣等不敢妄动,唯有任那人离去。那人出宫后臣派人追踪,但那人轻功实在太高,又一直青巾覆面,臣无法查知此人去处及公主下落,臣惭愧,但臣实不知武林中还有如此一号人物,唯有请龙妃指点。”雁雪神色一变:“此人是不是很矮,轻功虽高武功却一般,声音高亢响亮,听来不过二十余岁?” 曲寒道:“正是。龙妃知道此人?” 雁雪环视屋中诸人,道:“各位不必担心,雁雪向各位保证,最迟今晚,那人定会将公主完好无损的送回宫中。若不是雁雪实在无力奔波,今天白天就可以接公主回来。” 鸿翊问道:“你认识那人?” 雁雪一笑:“他是我师兄,此次闯宫,怕是为我而来。只是刚好我不在,想必他以为我是被逼和亲、被皇上禁锢,没想到找不到我,便大胆劫走公主,还望皇上恕罪。” “师兄?”鸿翊问,“你的武功不是学自于天吗?” “同为天授,他大雁雪七岁,是为师兄。” “噢,”鸿翊点头,“那他叫什么?” “……”雁雪略一迟疑,眼光扫视一周,道:“杨承文!” “杨承文?”茗雯看着眼前这个将自己劫出宫、身高几乎与自己平齐的“侏儒”──尽管很英俊──叫了出来,她想起刚才看到奏章中的纸条,道:“你不会就是那个威震边关的宋将杨益吧!?不可能,只是重名对吧!?” 杨承文浓眉一挑,他虽为宋人,长相也是俊秀一类,神态却豪放一如辽人,答道:“我就是杨益,有什么不对吗?” “好大的胆子!”茗雯沉下脸,“身为宋将竟敢人契丹闯辽宫,还劫持本公主,你是不是活够了?” “我可不是为了劫你而闯宫的,不过……也只有暂时委屈你了。”承文笑着答道,问:“你认识龙雁雪吗?听说你哥封她为妃,是吗?” “龙姐姐?”茗雯叫了出来,“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杨承文侧脸凝思片刻,道:“算是师徒吧,但她不肯让我叫她师父,只好算师兄妹了。我们的关系有点复杂,说不清楚。” 茗雯听到是雁雪的师兄,对承文的敌意立消,想说他应该没有恶意,笑道:“我皇兄很宠龙姐姐的,龙姐姐母亲病危还是他陪龙姐姐去的。” “雁雪的母亲?”承文皱起眉头。 “是啊,听说龙姐姐的爹,为了教育龙姐姐,在她小时候把她娘赶走。现在她娘重病快要死掉了,想在临死前见见龙姐姐,今天,我皇兄就是陪龙姐姐去看她娘了。”茗雯感觉到承文和雁雪关系匪浅,于是把听来的和她猜到的事情都说了。 承文脸色黯然,缓缓说道:“这果然像是雁雪她爹的做法,可怜雁雪……那么她现在是在龙族?” “是啊,是我和皇兄劝她去的。你要不要也去看看?” “……”承文犹豫了一会儿,“我不去了,我和雁雪约定过的。”他眼前出现了三年前雁雪的身影:“不要来龙族,师兄,你所认识的雁雪不在龙族!”承文看看茗雯:“告诉雁雪,明天我在老地方等她,至于你──我先送你回宫。” “不!”茗雯道,“我还想听听你和龙姐姐的事,难得出宫,我还想好好玩玩!你劫我出来就要负责到底!” 承文看着茗雯,笑了。 “你笑什么?”茗雯凶巴巴的问。 承文道:“所谓‘公主’,也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而已!” “我已经及笄了!” 承文凝视茗雯,吟道:“懵懂出于深宫,浑沌不知世情,豆蔻十五笑盈盈,锦衣玉食人娉婷,何见花飘零?”是半阙〈破阵子〉。 茗雯惊于他的文才,却也被他词中的轻视之意气得要命。暗忖道:“哼,以为我不仅汉语吗?竟然作词来嘲笑我!”眼睛一转,回视承文,露出一抹笑:“塞外霜冷雪冰,江南春和景明,雄鹰傲视阴山平,辽阔天下四海宁,何处遣君情?” 这一回换承文发愣了,茗雯看着他吃惊的表情,得意笑道:“怎么样?‘茗雯’这名字可不是白叫的!”忽然脸一红,暗怪自己怎么把名字告诉一个初相识之人。 承文回过神来,道:“‘承文’这名字也不是太差吧!”两人相视而笑。茗雯道:“你都骂我一顿了,陪我玩一天总可以吧?” 承文道:“你也损了我一顿啊!”吟道:“雄鹰傲视阴山平,辽阔天下四海宁,何处遣君情?”神色黯然。 茗雯忙道:“我只是说来气你的。其实我皇兄对我四哥五哥说过,打下祁州后不再南下。他说灭宋不难,难的是灭宋之后如何统治。辽人远少于汉人,若南下占领大宋,用不了多少年,辽人将完全被宋人同化,到时,不是宋灭,而是辽亡!祁州处于宋辽边境,虽也是宋人居多,但毕竟没有中原人民族观念那么强,而地势险要,因此我皇兄才兴兵夺下。没有第二个祁州,他也不会再对宋用兵,除非宋先挑衅。” 承文笑起来:“你这么‘泄漏军机’就是想去玩玩吧!好吧。但是到晚上必须回宫,你是公主,若失踪一晚对清名有碍。说吧,去哪里玩?” 茗雯喜形于色:“这附近有没有市集?我听说那里很好玩的!” “那边那边!”茗雯叫着,“杨大哥,那个好有趣!” 承文无奈一笑:“你已经玩半天了,买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累吗?” 茗雯身为公主,几时逛过市集,自然是见到什么都新奇。 而承文也只好随时为她解疑、买东西。承文向茗雯指的地方看过去,发现竟是套圈的,不禁失笑。茗雯却挤过去用钱换了几个圈兴致勃勃地抛着。一个,不中;两个,还不中;三个,又不中,直至手中只剩一个。 “气死我了!”茗雯把圈给承文,“杨大哥,我想要那个小玉佩。” 承文哑然失笑:“你身上任一件饰物,都可以换一百个这样的假玉佩了。” “管它值多少钱,它很漂亮,我很喜欢,这就够了。”茗雯答道,“帮我套嘛!” 承文一笑抛出圈子,正套在玉佩之上。茗雯欢呼:“杨大哥,你太棒了!”跑过去拿起玉佩挂在脖子上。 又逛了一会儿,天色有些暗了,承文道:“这么晚了,你该回宫了。” 茗雯道:“我饿了,你先请我吃饭再送我回去,好吗?” 承文迟疑片刻:“附近有家迎宾客栈听说还不错,走吧。” 二人向客栈走去,那家客栈在路旁,二人正穿过大路时,一群人骑马迎面而来。 二人凝神一看,是十余个辽兵,后面有近十个宋人,大多是老人孩子和妇女,被绑在马上,相互间绑在一起,还有几匹马上堆满了东西。 那些辽人得意洋洋,讨论这次收获之丰。 承文双眉紧锁,正欲上前,茗雯已领先一步:“你们可是去边境打草谷回来?” 众辽人见茗雯身着华贵气度雍容,猜想是大户人家之女,忙道:“是的,小姐。” “皇上下令,不准打草谷,你们该不会不知道吧?”茗雯脸上罩了一层寒霜。 众人打量茗雯,其中一人道:“满嘴皇上皇上的,天高皇帝远,谁管谁啊!” 茗雯想起鸿翊颁布新法后的郁郁,不禁来气,暗道:“都是这些人使皇兄新法不能实行,可恶!”说道:“既然让我看到了,我就要管!你们把人都放了!” “凭你?你是什么人啊?你管得着吗?”笑声中,辽人挥鞭欲走。 茗雯气坏了:“杨大哥!” 承文早在摩拳擦掌,上来几个回合辽人纷纷倒地,二人将宋人绑绳松开尽数放回,对他们的千恩万谢只一笑,走进客栈。 地上辽人挣扎爬起逃命,有一人回头看了看客栈招牌。 承文要了一桌上等酒席,茗雯期待的吃着。 “还不如宫中的饭菜呢!”茗雯吃了几口,道。 承文失笑道:“要是能和御厨相比,这家客栈就不会这么小了。”他要了半斤白酒,自斟自饮,脸上虽带着笑却是越来越苦涩。 茗雯问:“杨大哥,你不高兴吗?” 承文强笑道:“没有啊,只是有一点内疚。” 茗雯接着问:“是为了刚才的事吗?” 承文猛喝了一杯酒,俊脸染上红晕:“那些人本在大宋境内,只因我临阵回朝,祁州被攻占才成了边境之人。若我当时不回京……”他停了下来,只顾喝酒。 “可是我听说是宋帝怕你功高盖主,加上奸人挑拨,你才会被召回京任职的。直至我皇兄趁着这个机会攻下祁州才不得不让你重任将军之职,你没有任何错啊!”茗雯道。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受命回朝,本来就是我的错。”承文显然有些醉了,“像李牧,宁可被赐死也不退下战场,此为英雄也!” 茗雯担心道:“杨大哥,你醉了,不要再喝了!” 承文惨然一笑:“醉了有什么不好?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他长吟道:“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茗雯看着他,心下恻然。 只听承文继续说道:“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哈!燕云十六州未收,倒送出一个祁州,妄称男儿!” 承文侧伏在桌上,茗雯心下不忍,珠泪凝结,想过去扶他,只听他轻轻念出一阙词来,以茗雯见识之广竟也未听过:“承文习武,金弋执铁驽。挥刀抽剑为燕云,扫落敌首无数。 南望浓云日暮,英雄定被人妒。独立燕门抗胡,廉颇肯饭心苦!”词义俨然是在写承文。 承文抬高声音:“廉颇肯饭心苦!‘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自古以来,名将莫不被排挤,可惜他一片报国之心啊!” 承文声音又转柔:“雁雪,这阙〈清平乐〉是你十五岁时写给我的,当时我二十二岁,意气风发,并不解你下阙之意,还以为你只是在凑韵。现在方知你词中真意。‘南望浓云日暮,英雄定被人妒。’宋廷不能容才啊!‘独立燕门抗胡,廉颇肯饭心苦!’我一人抗战,连皇上也疑我,又怎么会不苦?” 茗雯心酸难抑,勉强忍泪要了一间上房,同小二把承文抬入房中。 承文翻来覆去念着那一阙词,酒杯始终握在手中。 小二退下,茗雯守在床边,看着床上的人。 承文睡得并不好,眼虽是闭着,眉却锁得死紧,低声喃喃着什么。 虽然是敌人,彼此的国家对立,但此刻的怜惜和敬佩是那样的真实。连她这种深居宫中的人都知道杨益的名头,知道他是如今大宋少有的名将。然而宋廷怎样对他呢? 如此短视,难怪大宋愈发孱弱,而辽,开始兴盛。这男人,只能是有心无力。国家虽然是他的,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宋衰弱,看着它被侵吞。 伸手按住熟睡这人额头,好像只要抚平他眉间的皱纹,就能让他不要那么痛苦一般。 承文大概是难受,手上到喉间,把衣襟弄开。透了些气,好了一些,头歪到一旁,继续那些不知其意的嘟囔。 茗雯有些羞涩,一男一女共处一室本就有些不太好,何况承文还神志不清。她迟疑了下,觉得承文一个人应该也没事,于是起身,柔声对承文说:“杨大哥,不要再说了,你睡吧!我再去要间上房。” 承文自然不会回答她,翻了下身继续睡。茗雯拿起被子想要给他盖上,以免他着了凉。眼光无意地那么一扫,忽然怔住了。她松开手,棉被掉落在承文身上。 眼光怔怔盯在一点,眼中一直噙着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滴滴滑落。 承文脖颈间露出一截红线,线上挂着一个长命锁。长命锁其实是很常见的物事,虽然过了孩提时期就有很多人不再佩戴,也毕竟常见。 大宋的饰物和契丹的有很大不同,宋人佩戴的长命锁,通常是玉质或者是比较贵重的金器,即使是平民用铜片铁片,上面也会做得很精致。更会写一些吉祥如意长命百岁之类的吉利话!──当然,是用汉文。 但承文脖间的长命锁,是玉没错,却是中原很少用的紫玉。长命锁的式样也和一般汉人佩戴的不同,上面几个字,却是契丹文。 不用看,她也知道上面是“福寿昌宁”几个字。 这长命锁,本来是她的。 当年,她还是个小女孩,鸿翊还没成为皇帝,祈州还是大宋领土,而契丹,也远不如今日强盛。 那时候,兄长们还是少年甚至孩童,然而已经开始争权夺势。四个哥哥开始分成两派,鸿翊虽然不想与兄弟为敌,但他别无选择。 那一次……是祭祖吧?二哥带着她,两人在同一辆马车里。马车,却莫名其妙地失了方向,和大队人马走散。 后来才明白,负责此次祭祖安全事宜的,正是大哥的手下。 两个小孩子被车夫越带越远,鸿翊看出不对,叮嘱她在车子停下来的时候赶快下车,找个地方躲起来。自己出去,去阻止车夫。 鸿翊那时候也不过十岁多些,哪里是成年人的对手,他拚命去抢缰绳,实际上只是想让马车停下来,好让茗雯有机会逃跑。 正当一团混乱的时候,竟然真让鸿翊抢到缰绳,马车停了下来。 茗雯却没有逃下去,她不能看着二哥在危险中,她自己却独自逃生。 鸿翊看她一眼,也知道她心思,眉一皱,抓着那车夫,竟然和他一起滚下马车! 马因此受了惊,不停向前跑去。反正也是田地,一路跑下去都没有阻碍,一直跑出不知多远。小小的茗雯坐在车厢看着外面景物飞速倒退,虽然胆子一向大,这时候也惊得只顾抓着车厢门,一张小脸煞白。 啊!前面有人! 茗雯小孩眼尖,看到马车上了大路,前面有几个人在走。她大喊,但是连她自己都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几人之中忽然有一人回身看到奔腾的车马,不但没有闪开,反而迎了上来。这岂不是找死?奔马速度有多快,何况是不受控制的惊马。茗雯闭上眼,不敢看接下来的场面。 但是身下忽然停住,身体向前倒,几乎要摔在地上。却有一双手扶住她,轻轻把她抱了起来。 茗雯睁开眼,眼前是一名少年。 少年很年轻,身上尽是英气。即使小小的茗雯也能看得出他不是普通人。何况此刻少年一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把她抱住,马竟然静住,而她也在他怀里,没有受伤。 是他拦住惊马,救了她? 马车前面数人回过头来,冲他们喊着什么。茗雯听不懂,当即心下大惊:难道已经过了宋辽边境?看衣服这些人也确实是宋人。 她一个小女孩,全无应对之能,平时听到的都是宋人如何如何不好。心中恐惧已极,不由哇哇大哭出来。 少年手忙脚乱,他对前面喊了句什么,然后抓起缰绳,把马转头,沿来时路返回。 “小妹妹,别哭了,告诉哥哥,你住在什么地方,哥哥送你回去。” 耳边响起少年的声音,说的竟然是契丹话。茗雯一怔,抬头看他。 是汉人没错啊,这身打扮,还有相貌。茗雯年幼不假,但生在皇家,见过的人各种各样,自然认得出各民族的人。她戒备地看着少年,少年愣了一下,仍是抱着她:“小妹妹,哥哥不是坏人,你不要害怕……” 茗雯仍然瞪着一双黑亮的眼,怀疑看着他。少年无奈,正好马车也行到僻静些的地方。他停住马车,抱着茗雯到车厢里。 小女孩受了惊,却还一副警戒样子,白玉一般的小脸强装神气,殊不知这份坚强早被泪痕粉碎,眼底恐惧更出卖了她的脆弱。 少年哪里擅长哄小孩,一时手足无措。想来想去,竟然对茗雯做了个奇怪的鬼脸。茗雯看这奇怪哥哥,一时忘了害怕。尤其少年表情愈发古怪,让人看上去只觉好笑。 茗雯终于笑出声来,少年不由松了口气。只要这小姑娘不要再哭,就算他再损失形象都不要紧。 “你……是汉人吗?”茗雯终于开口问,一双眼眨啊眨啊地看着他。 宫里人都说汉人是无用却奸诈的一群人,但是二哥和四哥说,汉人很聪明很厉害,还让她一定要学汉话……那么,眼前这人,是不是好人呢? “我是,小沽娘,你是契丹人吧?你的马惊了,一直跑到边界。”少年回答,“你一个人吗?我不太方便入辽境,如果你有随行人员在附近,我可以送你和他们会合。” 茗雯摇头,小小脸上是茫然无措。毕竟只是个小女孩,很少出宫,何况是出了自己国家。她只知道绝不能说自己身份,否则一定会给父皇兄长添麻烦的。可是这怎么办,她想不出来办法,一双眼睁着看少年,又要哭出来。少年连忙连哄带安抚,总算是把她的雷音贯脑阻止住,然后开始头疼。 这么小的女孩,又是辽人,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家在什么地方。如果她是宋人倒也好办,到官府或者直接找她爹娘,可辽人…… 少年也为了难,想去找一个辽入托付吧,可自己这样子怎么看都是宋人。对方若因此怀疑这小妹妹,岂不是害了她。 眼看也到了中午,少年还没有好主意。他脱下自己外衫罩在茗雯身上,到镇子上找了家客栈,让小二把饭菜送到房里。 饭后少年笨手笨脚地哄茗雯睡着,然后出去找人想办法。到晚时方归,茗雯已经醒来,坐在床边要哭不哭地发呆。看到他回来,小脸一皱,想扑过来却又待在原地。 少年不由内疚:“小妹妹,留你一个人在房里一定很害怕吧……但我不能离开太久……”他想了想,道,“小妹妹你听说过耶律赋广这个人么?他在你们契丹很有名。” 茗雯一怔,这名字她当然听说过,是大将军呢,很受父皇器重。 “我认识一人和他有一战之缘,耶律将军为人磊落,料来不会为难你一个小女孩。他和我认识那人英雄相惜,应该也不会有所怀疑。”少年道,“只是现在时间不对,等到夜间我才能过边境……你别着慌哦,等到天黑就好了……”茗雯看着少年,他年纪其实不大,在茗雯看来,未必会比她大哥年长。但是他一身沉稳气质,则远胜她大哥,有些像二哥吧,不过二哥没有他那么傻呼呼的。 伸出短短的腿,很轻却又迅速地踢少年两脚,嘟起小嘴:“我饿了,我要吃饭。” 少年开始还担心她是生气,听她这么说,松了口气,连忙去吩咐张罗晚饭。宋辽边境,茗雯最好是不要露面,他也就仍然吩咐把食物拿进来。 “小妹妹,回去之后,不要说你是跑到宋这边来。最近两国关系紧张,你虽然只是个小孩子,也还是注意些。”少年笑着说,又怕茗雯不懂,挠挠头解释,“总之就说你在契丹跑丢了就好,明白吗?别说你遇到宋人什么的……” 茗雯咽下最后一口饭,抬头看他:“什么时候走?” “呃……再半个时辰吧。”少年回答。 “很无聊,你陪我玩。” 呃? 女孩胆子已经算是出奇的大了,马车被惊,一个人到了陌生地方,和敌国人在一起,竟然没有什么太大惧意,反而兴奋地拉着少年玩游戏。少年忍不住苦笑,心道这女孩倒也不寻常。 当然茗雯其实也不是那么的胆大,她只是认定这个会做出奇异鬼脸的小哥哥不是坏人而已。不满十岁的她,第一次想要学习以前抵死不学的汉话。 半个时辰过得很快,终于到了时间,少年抱起女孩,用披风裹住她,带她出去。 夜很黑,他抱着她骑马,风从两人身边刮过,有些凛冽。但是少年的怀抱很温暖,温暖得可以挡住寒风。 很快到了边境,少年下马,月光下可以看到他一脸笑容:“小妹妹,记住我说的话,自己多加留意。我这就要把你交给耶律将军了哦……” 茗雯呆呆看着他,少年用契丹语和边境那边的人喊了几句话,伸手要将茗雯送过去。 茗雯忽然抓住他,少年奇怪看着她,哄道:“小妹妹,别怕,他们是你的国人,不会伤你的。” 茗雯摇头,忽然从脖间摘下自己戴了近十年的长命锁,拽着少年前襟示意他低头。少年低下头,她把长命锁套在少年脖上,用乱七八糟的汉话告诉他,不要摘下来。 少年笑了,点了点头。茗雯也笑起来,离开少年手臂间,走回她国家的那一方。 然后是怎样来着?对,耶律赋广自然是认识她的,尽管只见过几面。然后他护送她回宫,二哥说这是意外,她也就把这件事埋在心底。 她没有跟任何人说起那个汉族少年,只是努力地学习汉话,只是有的时候,一个人的时候,会静静想起他。 想起少年那稚气却帅气的笑容来。 “原来我们竟然那么早就见过呢……”她静静看着紧皱着眉的承文,心里不知是什么感觉,似喜还悲的。眼睛湿湿的,可是流不出泪水来。 “雁雪……”睡梦中的人睁开眼,两眼没有焦距,只是痛苦。茗雯心一揪,侧过头去,却忽然看到承文右手鲜血流出,掰开他的手一看,酒杯已被承文捏碎,碎片割伤手心,鲜血倾出。承文忙把手藏在身后,道:“没有,雁雪,我不是故意割的,你可别伤害自己啊!” “我是茗雯!不是雁雪!”茗雯眼泪滚滚而下,大喊道。随即她自己也吃了一惊:“为什么?为什么听他叫我‘雁雪’我会这么难过?莫非……” 承文勉强睁大眼睛看着茗雯:“你不是雁雪,雁雪不会哭,雁雪没有可以流出来的眼泪。你是茗雯,你别哭啊,你是那么天真、快乐又冰雪聪明,你怎么会哭呢?”他给她拭去眼泪,“你一哭连我都觉得伤心了,别哭啊……”声音渐渐降低,人也沉沉睡去。 茗雯珠泪难绝,用手帕包住承文手上的伤口,没有离开承文,躺在椅子上睡去。 第五章 承文缓缓醒来,头疼欲裂,隐约听到有争吵的声音,他努力睁开眼睛。 只见茗雯站在他身前,面对几个辽兵,“你们滚开!” 一个辽兵说:“姑娘让开,是这个宋人打了我们的人,与你无关!” 茗雯毅然道:“要动他,除非你们先杀了我!” 那辽兵道:“既然如此,姑娘休怪我们无礼。”上前一步,欲强行带走承文。 茗雯从怀中掏出一物,扔在众辽兵眼前。众人看去,竟是一块上好白玉雕成的玉佩,精细无比。一人拾起玉佩看上面所刻的字,顿时脸色发白,双膝一弯跪倒在地。众人纷纷看过去,只见上面刻着“福寿永昌”,再一行小字“玄旭帝耶律鸿翊为御妹茗雯十五生辰赠”。 众人均跪下,茗雯道:“怎么样?是假的吗?” “公主恕罪!” “只要你们守口如瓶,我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茗雯道:“我毕竟是偷跑出来的,也不希望太张扬。但如果你们乱说……别说传到我耳朵里,只要有人听到,谁都可以以‘触犯皇族’之罪,将你们交给我五哥发落。” “小的不敢、小的一定不会说的!”众人忙道。 “那还不下去?”众人一哄而散。 茗雯回头看承文,见他半睁开眼看着自己,粉面一红:“杨大哥,你醒了!”承文要起来,她忙道:“等一下,杨大哥,先喝这杯茶解酒。” 承文接过她递来约茶,笑道:“能让公主亲自服侍,小的真是受宠若惊。”喝下茶感觉好了很多,问道:“现在几时了?” “辰时。” “啊?不会吧?”承文连忙下床,“竟让你一夜未回宫!看来我人头不保!” 茗雯嫣然:“没事的,我皇兄会处理。他昨天走时说晚上会回来。” “那么……”承文迟疑片刻,“我领你去一个地方吧,雁雪也许会去那里等我。” 二人买了一匹马,茗雯坐在后面抱着承文,感到风从耳边掠过,紧贴住承文后背。 过了半个多时辰,两人到了山林之中,承文给茗文一丸药:“含着,谷中雾有毒。”将马拴在树上,与茗雯向一条小径走去。走出几步,茗雯只见白雾罩住山林,她越发惊奇,但没有出声,跟着承文走。 走入谷中,茗雯眼前一亮:谷中并无毒雾,红花绿草,隐隐青山。一座小山矗立,泉流汩汩。 承文领茗雯走到山脚下,一块山岩表面平滑,旁边有两块平滑小石,好像是桌椅。承雯笑道:“雁雪修建这个的时候,没想到会有第三人来这里,因此只设了两把椅子。她没来,你先坐这里吧!” 茗雯好奇地问:“这是龙姐姐做的吗?你们约好在这里相见吗?你可是答应过我要告诉我你和龙姐姐的事的。” “这个地方是我与雁雪初见之处,后来我们几乎每次都在这里见面。雁雪一定会猜到闯宫的人是我,昨晚我又没有把你送回去,她今天一定会来这里找我。”承文解释道。 “我与雁雪初见于此,在七年前,她年方十一,我十八。”承文凝视来时小径,想起往日点滴,“那时我已为宋将,一次战时失利败至谷外,我拚命向林子深处跑,被毒雾迷倒,追兵亦被毒。恰逢雁雪来到断魂谷,救了我。我在谷中呆着养伤,大概能有十几天吧!雁雪由谷中动物姿势,悟出武学至理并传授于我,但我只有轻功学得好一点。后来我重回宋营,三年前再与雁雪相见时,我已是宋军主帅,镇守边关。此后我们有空时便在此地相见,直至去年我回京。”“那你昨日酒醉时说什么‘别伤害自己’,是什么事啊?”茗雯问。 承文脸一红:“去年我被召回京,知道我一走后祁州难守,但又不敢违君命。那时常常喝酒,喝醉了就找人打架或用酒杯碎片在手臂上划出血痕。”他挽起袖子,臂上深深浅浅十余道伤疤,“当时真是疯了一样,唯有以伤害身体来麻醉自己的脑袋。临行前向雁雪辞别时被她发现了,你知道她是怎么做的吗?”茗雯摇摇头,暗示其实已经够明显的了,但她无法相信那个一向冷冷淡淡的龙雁雪会做出那种事情,承文接下来的话却印证了她的猜想:“她数了一下伤痕的条数,抽出飞龙剑在自己的臂上同样割了十余下,连深浅都类似。” “我当时惊呆了,忙为她包扎,她淡淡的说‘师兄,你可以任意伤害自己,我也可以。你受什么样的伤,我也可以受。’雁雪一向淡漠,但语出必行,因此我回京后不但不敢自残,还要小心保护自己不要受伤,以免她伤害自己。” 茗雯睁大眼睛:“真想像不出这会是龙姐姐做出的事情……而且她怎么能割伤自己呢?她是女人啊!” 承文苦苦一笑:“雁雪十一岁继承龙族族长之位,此后杀人无数,她不是无情之人却强使自己无情,一旦心软脆弱便以痛强迫自己忘却一切。其实她自己身上伤痕无数,也许正是因为她知道压抑的痛苦,才不让我也走她的覆辙。她就是这样从天真善良,变成如今的样子的。幸好在她心中还有我的存在,我是龙族之外她唯一在乎的人,有我,她还能表现一点真情。我最希望的是有一天她能放下龙族,对其他人敞开心扉。” 茗雯执起承文的手,看着他臂上的伤:“龙姐姐好可怜,但杨大哥你也是。你心中一定很苦吧!边塞战况紧急,朝中之臣却满不在乎,只知吟诗作文章。”她又落下泪来,“杨大哥,我真希望我能安慰你,但……” 承文微笑道:“这样已经够了,茗雯,你能这样倾听我发泄就已经够了。毕竟,你是辽国公主啊!” 茗雯的泪落在承文旧伤之上,道:“若我不是公主……” 承文道:“若你不是辽国公主,天南地北,我都会偕你相随。” 茗雯惨然一笑:“可惜我是。” 承文慢慢替她拭去眼泪,道:“世人有白发如新,倾盖如故。得与你相识,虽只一天,一世不枉。” 茗雯含泪笑道:“的确是倾盖如故,你我都在心机很重的人身边长大,却能长成这么单纯,很难得的。” 承文道:“没错,尽管我大雁雪七岁,她的心机却是我追不上的。” 茗雯道:“我皇兄也是的,他在与我三哥争太子时虽然表面平和,暗地里却常使手段。登基后就更是了,曲寒就是他的暗杀者。有时候我知道一些事情看不惯就去问他,他说政治有光明的一面,但绝大多数是黑暗。龙姐姐也是这样,为了龙族,可以毫不犹豫的杀人。” 承文道:“你别看雁雪总是温柔待人,其实她除了龙族和我以外什么人都不在乎。她的感情在十一岁时便被她自己封起,我无力打开,只能分享她十一岁以前的感情而已。” “我皇兄也是。”茗雯道,“我母后在我皇兄登基前,曾对他说过无情莫过帝王家,身为皇帝,身边的每个人都可能会变成敌人,尤其是血亲最是不能信任。如果太轻易对别人动情,只会祸国亡身。因此我母后给了我皇兄一对耳环,让他封印自己的感情。” “我记得两年前我皇兄很宠一个汉女,几乎要封她为妃了。有一天那个汉女告诉我皇兄她是宋朝奸细,为宋送出不少辽国情报,但入宫后对我皇兄情根深种,不愿再背叛他。但我皇兄却杀了她。” “我皇兄说像这种可以为爱而叛国的人,将来如果爱上另一个男人,也会为了他背叛辽国。这种人无法相信。” “这也太没道理了。”承文道。 “其实这一切都是借口,真正的理由是他没有爱上那个汉女。在他和那个汉女相处的时候,我常常看到他用手去触摸耳上的耳环。我皇兄不是不能爱上别人,而是不敢去爱啊!” “雁雪又何尝敢去爱?”承文叹息一声。 承文忽然大笑:“咱们的话题怎么忽然转到了他们两人身上了?而且越说这两个人相同处越多……” 茗雯道:“龙姐姐入宫后,我就认定她和我皇兄是绝配,一般人无法了解他们的世界,他们却可以彼此体谅。能解开各自封印的,或许只有他们彼此。”二人谈着,不觉天已过午,承文施展武功打了两只兔子,生火烤来吃。茗雯吃得津津有味:“兔子也可以这样吃吗?好有趣!” 承文笑道:“下次我给你做‘叫化鸡’吃,保证你没见过。” “乞丐鸡?” 承文用汉语说了一遍,茗雯方才明白,兴致勃勃的问做法。两人谈着,又绕断魂谷走了一圈玩了半天,不觉日已西斜,天近酉时。 “看来雁雪是有事,干脆我再闯一次宫吧!”承文道,“正好送你回去。”“也许龙姐姐一会儿回来呢!再等一会儿吧!”茗雯道。 太阳终于沉下,天边只剩一抹紫霞。酉时已过,茗雯咬紧下唇:“杨大哥,走吧!” 二人上马,茗雯紧抱着承文,泪水散落。 霁雪阁。 “杨承文……朕记住了。”鸿翊道。 雁雪惊奇地看众人,大家都对这名字没特殊反应,她暗忖:“是了,承文是字,师兄一向很少用,难怪皇上不知道。” “既然是雁雪师兄,此事不足为惧。”鸿翊道,“四弟,你告诉众人停止搜查,严守风声,不许有半字泄于外。” “臣弟领旨。”麒生正要退下,鸿翊叫住他,“还有,韩道开今天上朝了吗?” “上朝了,皇上罢朝让他很是闷闷不乐。他说他只是个小吏,又何必上朝自取其辱,皇上不想见他是应该的。臣弟好不容易才说服他明天再上朝。” “朕明天一定上朝,要他千万要到!”鸿翊看雁雪脸色憔悴,强打精神听着,道:“雁雪,你先休息吧!朕出去议事,午时之后再回来。” 众人走出霁雪阁,雁雪忽叫:“皇上!”鸿翊回首。 雁雪低下头:“皇上也一夜未眠,颠簸劳累,不要商议时间过长,早些回来歇息吧!” 鸿翊一怔,不禁喜形于色:“好!一定!” 龙环望着雁雪,表情瞬息万变,惊讶、哀怨、嫉妒、不甘。她从没见过雁雪如此真心关心过别人,敏感的感觉到雁雪与鸿翊的关系有了改变。 雁雪疲累已极,沉沉睡去。 龙环看着雁雪素白的脸,长长的睫毛微微在脸上晃动,看来更加楚楚可怜。她一咬牙,推门出去。 御花园内草长莺飞,春色已浓。龙环藏在假山后,啜泣起来。 “你是龙妃的侍女吧?为何在此哭泣?”龙环顺声音看去,却是耶律驭风。她擦擦眼泪:“奴婢参见三王爷。” “不必多礼,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驭风道。 龙环哽咽难以出声,勉强挤出几个字,却完全不是她想说的:“皇上喜欢龙圮,龙妃也一样……根本不在乎我……”她暗中告诉自己此人危险,但话语不受自己的控制。 驭风眼中多了一丝喜悦,同时又混杂着失望嫉妒等情绪。他见龙环哭得有气无力,便将她搂在怀里:“好了,别哭了。这么漂亮的脸都是泪,多叫人心疼啊!” 驭风和后宫诸妃间都有来往,自然知道雁雪入宫之后鸿翊专宠雁雪,每日都在霁雪阁过夜。龙环想必是爱上了鸿翊,但鸿翊只喜欢龙雁雪。龙环伤心之下,才在这里哭泣。对自己而言,这是个绝好的机会,龙环一直都在雁雪身边,如果她能帮助自己,做起事情来一定事半功倍。 驭风和鸿翊是一母同胞,长相极其相似,他有心勾引龙环,龙环怎么能抗拒得了。 龙环也知道这样下去会有什么结果,但她没有反抗。她知道驭风的目的,但是那也是她心中之愿。为了她的愿望,付出什么她都不在乎。 一时间,四周寂然无声,只有几声清晰可闻的喘息娇吟。 雁雪睁开眼,见床边坐着一人,她心中一惊:自己睡觉时亦是十分警惕,周围一有异动自己便会惊醒。现下却浑然不觉,是因为自己实在太虚弱了?或是…… “你醒了?”床边的鸿翊问道。并端来一碗粥:“燕窝粥,喝一点吧!”雁雪半坐起身,鸿翊喂她。她轻轻蹙眉:“皇上,我没有那么娇弱。” 鸿翊道:“你这次负伤都是因朕而起,朕喂你一下又怎么样?” “这里是宫内,让人看见不好。” “谁能看见?龙环不知哪里去了,整个霁雪阁只你一人。要不是外边有侍卫,你死了都不知道是谁杀的。”鸿翊道,“况且即使别人看见了,还敢说什么?这里是皇宫,你是朕的妃子,朕要做什么,谁也无法阻拦。” 雁雪微笑,环视四周,见桌上多了一个十分漂亮的盒子,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鸿翊拿过盒子递给雁雪:“你试试能否将它打开。” 雁雪无所不精,开锁自不在话下。然而她用尽浑身解数都无法打开盒子,她带着一点疑惑道:“这盒子并非一般钥匙能打开的,若我所料不错,钥匙应该是一个小球。” 鸿翊看着她,道:“朕实在无法想像世间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不知道的。”雁雪笑道:“此刻我就无法知道盒子的钥匙是什么,也不知盒子里装了什么东西。” “是遗诏。”鸿翊道,“朕写的遗诏。” 雁雪听了脸色一变。鸿翊将盒子放回桌上,道:“母后曾对朕说过要朕不可动情,除非遇到一名可以让朕生死相随的女子。朕本以为此生不会遇到这样的人,但雁雪,为你,朕愿意赌上一命。” 雁雪颤抖一下:“雁雪无才无德,实不敢当皇上如此厚爱。况无情之人,怎能侍君子左右?” 鸿翊笑道:“你对别人的好意都不反对,为何只拒绝朕?” 雁雪道:“皇上与他们不同,他们眼中的雁雪,是装出来的那个柔顺温婉的女子,唯有皇上知道真正的雁雪。既知我无情,又何必……” 鸿翊道:“你就是你,你有感情的。” 雁雪神色淡漠,鸿翊执起她的手,吟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雁雪欲抽手,鸿翊却将其贴在心口,凝视雁雪双眸,道:“素面粉颊,冷白赛雪暗香醉。寒风犹立,办若柔肤染珠泪。 独掬一枝,呵香护玉终生对。劝君莫做,苍茫大地一翦梅。” 鸿翊这首〈减字木兰花〉是以梅来比喻雁雪,点明雁雪独立寒风的苦痛寂寥,欲终生相陪,一世呵护。雁雪心中一酸,眼里掠过软弱的神情,随即回视鸿翊,声音孱弱:“切勿攀我,我非骄杨枝干直。春光满园,桃李花开迎风立。三千宠爱,落英缤纷此身系。蒲柳弱质,难侍君子望君弃!”词中以柳自居,漂泊不定,纤弱而不堪折,又怎能当得起三千宠爱呢? 鸿翊知道雁雪的心结,不是一朝一夕便可以解得开的,但听她词意中已无当日的坚决,反而是多了一些哀怨,心中明白她已经渐渐的改变了。 同时,他也开始为自己有三个妃子而头痛。显然,雁雪是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不会与妃嫔们争什么,却不能忍受得到的只是几分之一。 他暗下决心,以后不再纳妃,也不会再宠幸那三个妃子。 雁雪道:“已过申时,皇上先歇息一会儿吧!戌时左右,我师兄大概就会来。” 鸿翊也着实累了,和衣睡去。 酉时已过,二人醒来用过晚膳。 “来了!”雁雪起身,她身体已经好了很多,脸色也不再苍白。 鸿翊侧耳倾听,半天也没听到什么声音,“朕没听到啊!” 雁雪笑道:“我师兄武功虽然一般,但轻功仅次于我,算是独步天下。要是连你也听得到他的脚步声,他可算是白练了。曲寒武功虽高过我师兄,轻功却远远不如他,因此他打得过我师兄,却追不上他。” “龙姐姐就在霁雪阁中。”门外传来茗雯的声音,“龙姐姐,皇兄,我回来了!” 两人向门外望去,茗雯和承文推门而入。 雁雪笑着飞了过去,承文抱住她:“雁雪,一年不见,你又长高了,现在已经比我高多了。咦?你脸色怎么那么苍白?” “昨天受了点伤,没事。”雁雪在承文耳边说道,“皇上不知道你就是宋朝大将杨益,你也不要提起。” 承文眼光落在鸿翊身上,咬牙眼中透出仇恨:“宋人杨承文见过皇上。”一拱手,竟不跪倒。 鸿翊心中惊奇,猜到此人定非寻常人,正欲发问,眼光一扫,见雁雪神色黯然,茗雯珠泪盈眶,又把话咽了下去。 承文道:“在下昨日闯宫实是不得已,挟持公主为大罪,请皇上处置。此事是我一人所为,与雁雪无关。” “不!出宫后杨大哥就要送我回来,是我自己贪玩不想回来的!”茗雯叫道。 三人向她看去,她脸上泛起红晕。 雁雪心中一颤,鸿翊轻皱浓眉。 “朕知道你是担心雁雪,不会怪你的。”鸿翊道。 承文一呆,看向雁雪,蓦然发现她右耳上的红玉耳环。他回视鸿翊,没有意外的在他左耳上看到同样一只。他回想起茗雯告诉他的有关于耳环的事情,心下了然。 鸿翊道:“雁雪,若你有话对你师兄说,就去里屋吧!” “谢皇上。”雁雪拉着承文向里屋走去。 鸿翊皱着眉看茗雯:“茗雯,你喜欢他,是吗?可是……” 茗雯泪水盈盈却笑道:“没有啊,皇兄,他只是我的杨大哥。” 鸿翊叹道:“算了,你们的事朕没有办法插手。如果他想娶你,就一定要来大辽。朕不可能让你嫁到宋。” 茗雯毅然抬头:“放心,皇兄,茗雯知道的。我毕竟是契丹公主!”她眼中含泪,表情却决然。 雁雪坐在床上,道:“师兄,你来闯宫,不止是为了来见我吧?你想趁机杀了辽帝,是吗?” 承文点点头。 “我不会让你杀他的,龙族的安危就系在他身上。”雁雪道。 “如果问题这么简单就能解决,我当初就会同意帮耶律驭风刺杀皇上,也就不用入宫了。”雁雪陷入回忆中,“那时灭龙族的传言沸沸扬扬的,耶律驭风藉机来龙族找我谈判。”雁雪冷笑一声,“他未免太小看我和龙族了,以为我不知道奏请皇上灭龙族的都是三王党的人吗?他说只要我杀了皇上助他登上帝位,他就会保龙族平安。哼,我要是真的杀了皇上,他一定会拿龙族顶罪──他的眼太过嗜血,也太过奸猾了。” “我早已不想杀他了……”承文摇摇头,“而且……好不容易有一个龙族以外的人打动你的心,我又怎么能杀了他呢?” “师兄又说笑了,我看是因为茗雯公主吧!”雁雪马上还了一句,随即皱起眉头,“师兄,你真的爱上茗雯了?她可是辽国公王!” 承文苦笑:“我知道,但那一瞬间的悸动,并不在我控制之中,我也无力阻止。” 承文不想谈这件事,很快换了话题:“对了,你娘怎么样了?” “她死了。”雁雪仍然淡漠,但以承文对她的了解,还是在她眼中看到一丝哀伤,“很讽刺吧?从二岁开始,我恨了她十余年,最后却恨错人了。”承文不说话,只是呆呆看着她的脸。 雁雪脸一红,问道:“师兄,你怎么了?” “雁雪,你变了。” “什么变了?” “雁雪,你比一年前要温暖,你越来越像我初见你时的样子了。” 雁雪一惊,慌乱地看着承文:“我有吗?” 承文回视她:“你有。雁雪,感情封印被解除的,我看不止有耶律鸿翊一人。” 雁雪抬起手掩住右耳。承文道:“我早看见了,他将他的感情给了你,我从你的眼神看得出,你也一样。” “不!我没有!” “我不如他,七年相交,我在你心中的地位始终无法超过龙族。但总有一天,在你心中,他会变成最重要的人。” 雁雪无语,半响,她问道:“你要回祁州了吗?” 承文道:“三月十七。那天早上,我会来皇宫跟你道别。” 雁雪道:“你是要在祁州进行反辽大业是吗?师兄,皇上将祁州治理得很好,怕是人心不向故国啊!” 承文道:“明知不可为也要为之。” 雁雪惨然一笑:“师兄,多保重。雁雪为保龙族,自要为契丹效命,此后你我就是敌人了。” 承文仰天大笑:“雁雪,我年幼丧母,生命中最亲近的女子只有你和茗雯,你们却个个都是我的敌人!” 雁雪垂首不语。 承文道:“好了,雁雪,耶律鸿翊大概已经喝了几坛子醋了,我们出去吧!” 二人走出里屋,承文向几人告辞,他深深看着鸿翊,道:“皇上,我把雁雪交给你了。她是个很善良且天真的女孩,我希望,你能让她变回我七年前初相见的雁雪。” 雁雪喊道:“师兄!”承文不再对鸿翊说什么,转而对茗雯道:“公主,我走了。” “再见,杨大哥。”茗雯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 承文回视霁雪阁中三人,一跺脚,上了屋檐,一会儿就隐没不见了。 茗雯的泪如雨下,随即退出房间。 雁雪长叹一声:“或许让他们得以相逢,是我入宫最坏的后果。” 她回过身去,月光洒在她身后,她的脸在月光下看来幽怨哀婉。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两人的将来会如何,却完全无能为力。 她上床歇息,然而眉边一抹轻愁,纵是睡时也难消半分。 翌日朝堂上。 “臣韩道开参见皇上。”韩道开出列跪倒,“蒙皇上召见,微臣不胜惶恐。” “平身。”鸿翊嘴边含着一丝笑,想知道一向稳重的韩道开看到自己时的表情。 韩道开站起抬头,顿时呆若木鸡,久久未能成言。 “朕听四弟说韩爱卿治理有方,胸中包罗万物,直可比三国蜀相。朕有很多事想向爱卿请教呢!”鸿翊笑道,“不知爱卿能否将自己的治国之策说与朕听?” 韩道开回过神来,道:“四王爷实是过誉了,微臣无甚长才,只是侥幸小有政绩。臣之浅见尽在奏章中。”说完递上折子。 太监将折子承给鸿翊,鸿翊很快看完,问道:“只有这些吗?” 韩道开一咬牙,从怀中拿出一卷长轴:“不,还有一些。” 鸿翊展开卷轴,边看边称赞:“好!好!”一会儿便看完了,道:“爱卿,请将你的治国之策说给满朝文武听听,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治国良策。”韩道开先前递给鸿翊的奏折上只寥寥几条,且写得不深。再递上的卷轴中则全面列出他对辽的政治军事经济体制的看法、国家的一些问题以及解决办法,还有改制的提议及实施方案。以他现在的职位,提出这些可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尤其朝堂之上大多是辽人,他的主张却大大削弱辽臣的地位,几乎算是公然与所有辽人作对了。韩道开却全然不畏,侃侃而谈自己的政治主张。 好久韩道开才说完,鸿翊道:“好!众位卿家有何看法?”众人相对而视,虽有不满却无从说起,自知无韩道开之才,就算想反驳也有心无力。且鸿翊提拔韩道开的意思很明显,谁也不想成为第一个发难的人。鸿翊趁众人对视推诿时道:“韩爱卿才高八斗,德烈尔死后宰相的位子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朕就破格封你为相,辅佐朕改制,光兴大辽。” “皇上,不可啊!臣有本上奏。”众人──包括韩道开──错愕发楞之时,大贺平出班跪倒。鸿翊道:“爱卿请讲。” “韩道开之言确有道理,但辽制乃先祖传下来的,已沿用百年,我大辽因此兴盛强大,实在没有改制的必要。”大贺平道,“况且听适才韩道开所言,改制对汉人格外有利,汉人本就低我辽人一等……” “此言差矣!”韩道开道,“辽制是当初契丹人以放牧为生时制定的,现我大辽已成为泱泱大国,循袭旧制只会阻碍我大辽发展。燕云十六州和祁州内汉人甚多,若不善待他们,此地难保啊!” “……”大贺平无语,转而又道:“皇上,宰相职尊权重,一向由大辽世族之人担任,让一位出身卑微的汉人担任,未免于理不合。” “朕向来不遵循旧制,又何必在乎是否与理相和?宰相应由贤者担任,才是至理。”鸿翊沉下脸,“此事朕已决定,不再更改!” “但皇上……” “既然韩相言之成理,你百般阻挠又是何居心?”鸿翊有些动怒,双眉一敛,凤目中尽是威严,“朕任免朝臣还需要你同意么?” “臣不敢。”大贺平出了一身冷汗,伏倒道。 “朕正式封韩道开为宰相,连同四弟五弟,助朕推行新制。” “臣谢主龙恩。”韩道开看了半天的戏,终于回过神来,磕头谢恩。 “宰相、四弟五弟随朕到弘庆殿。退朝!” 弘庆殿中。 “韩兄是不是吓了一跳?”鸿翊笑问。 “臣不知皇上身份,冒犯皇上,请皇上恕罪。”韩道开拜倒道。 鸿翊扶起韩道开:“朕与韩兄一见如故,你这样就是和朕见外了。朕只希望你能尽心竭力帮助朕改制,中兴大辽。” 韩道开道:“臣定当忠心辅佐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声音微有哽咽。 “朕可不用你死而后已,只要你好好活着治理国家。”鸿翊朗笑道,随即又有些黯然,“朕已继位七年,但早几年一直是太后摄政,朝中又是元老甚多,加上驭风……以至朕屡次想要改制都无法施行。现有你帮忙,一定会有所不同。”“臣不敢当……” 鸿翊手一摆:“韩相不必客气,在朕面前,请保持当初林中侃侃而谈的样子,不要以虚礼相待。” 韩道开道:“皇上之前想改制而无法成功是因为朝巨大多守旧,又乏有才之上。依臣所见,改制应先从选拔人才人手。大辽的官位一向世袭,权力分散。科举之制,定要先行!” 霁雪阁。 茗雯声音哽咽,字难成句。 雁雪长叹一声,手抚茗雯后背,轻轻拍着,茗雯渐渐平静了一些。 “茗雯,你也别太伤心了,或许……你们两人本是完全不可能的。”雁雪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她本想说或许此事还有转机,但想想还是改口,不能让茗雯抱任何希望──希望越大,伤心也就越深。 “我知道。”茗雯答道,“所以昨晚皇兄问我的时候,我没有承认。这两天发生的一切只是我和杨大哥做的一场梦罢了,梦醒了,我们又各有各的生活。他离开契丹后,我们就是陌生人了。他仍是他的大宋将军,我仍是我的契丹公主,从此……陌路。” 雁雪有些惊奇的看着茗雯,她和鸿翊一向把茗雯当作天真不知愁的孩子,却不知她有如此坚强的一面。雁雪道:“你和我师兄真的很像,都是以自己的国家为重,谁也放不下自己的身份。” 茗雯道:“是的,我们即使想与对方终生相伴,也不会当真去做。但是龙姐姐,杨大哥说你虽然不在意国家之分,却在意民族之别。在你心中,实是不喜我们大辽的!” 雁雪心中暗惊,不禁怪起承文的多话。 龙族内基本都是汉人,雁雪的母亲又是江南人士,而且雁雪自幼认识承文,受他影响甚深,对契丹自是无甚好感。雁雪心中如此想,口中却道:“哪有,是师兄多想了。边境之民,谈什么‘民族’?我只属于龙族。” 茗雯泪痕未干,淡淡一笑。这世上最了解雁雪之人莫过于承文和鸿翊,而此二人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所以此时她对雁雪的了解,也非当日怒斥雁雪无情之时了。她同样发现了雁雪右耳上的耳环,明白自己皇兄的心思,更加明白──只有鸿翊才能打开雁雪的心扉,更不多言,转问道:“龙姐姐,我有一事相求,你能帮我吗?” “你说吧,我尽力。” 茗雯道:“我想再见杨大哥一面、相处一会儿,作最后的道别。” 茗雯说道“最后道别”的时候露出哀婉的神色,雁雪心一软:“好吧,我师兄三月十七要离开,临行前回来向我辞行,到时,你们好好道别吧!” 茗雯道:“谢谢龙姐姐。” 雁雪忽道:“环儿,你还要听多久?进来吧!” 茗雯俏脸一红:“她都听到了吗?” “没有,她刚进来一会儿。” 二人不再说承文的事,改谈一些其他的。 再一会儿,鸿翊回来:“雁雪,朕已任韩道开为相了。过些日子,朝廷开科举选拔人才。” 茗雯告退后,鸿翊和雁雪开始商讨政事。谈及政事,鸿翊一改往日的温柔和蔼,升贬罢免,毫不留情。雁雪一笑起身:“近来雁雪觉得皇上过于儿女情长,现在看来皇上仍是一国之君的风范。虽然有着内敌外患,但有皇上,一定不成问题的。” 鸿翊笑道:“朕现在外有良相,内有贤才。此番改制一定要成功,至少可保辽一百年不衰!”他站起来,长吟道:“望神州,潇洒少年游。坐看不尽长江滚滚流,唯愿辽阔大地愁苦休。不见英雄久,共曹刘。”吟毕微舒眉头,目光炯然望向窗外,竟是壮志满畴。 “原来皇上不是不想开兵掠地,只是希望国富民安后再开阔疆土啊!”雁雪道。 鸿翊道:“兴兵一事,交给朕的后代吧!朕只想富足大辽,朕也一向不希望生灵涂炭,所以你放心,只要宋不侵边境,朕不会出兵的。” “放心?”雁雪不解的问。 “因为,你毕竟是汉人啊!” 入夜。 雁雪坐起身,打开窗子。 虽已近夏,夜仍很凉,且外面正细雨斜飘,雁雪纵身而出,到了弘庆殴。殿中桌上,正是鸿翊放遗诏的盒子。雁雪拿出一截铁丝,运起内力努力试着,但盒子坚固如铁,并未动半分。 不行的话,就连盒子一起拿走。雁雪寻思。 “但皇上既然给我看这个盒子,就表示他一定有其他的应对之策。三王爷谋反的时间越来越近了,他是在提醒我不要到三王爷那一方去。” “我当然是不会主动帮三王爷,但万一龙族有什么意外……”雁雪一咬牙,“谁对龙族有利就选择谁。局势怎样发展还不一定,不行的话就全杀掉。”她手按飞龙剑。 雁雪眼光落在地上,蓦然发现自己握剑的手在发抖!她努力使手停下来,但手好像不受控制似的越抖越厉害。 “我在害怕。怕什么?怕龙族有危险吗?” “不,我是怕事情会走到最后一步──怕有一天,我得杀了皇上。” “我不想杀他。” “即使他有一天威胁到了龙族。” “不可能,不会的!”雁雪跑出弘庆殿,雨已转大,打在她身上,她却恍然不觉。她拔出飞龙剑,在左臂上飞快一划,血渗了出来,和着雨流下。 一种剧痛袭来,而抖动的手停止了发抖。她的全部精力集中在火热的左臂上,同时一遍一遍的说着:“对我来说,龙族是最重要的。为了龙族,我可以做任何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雁雪甚至觉得有些头晕,她为自己包扎。而适才心中的软弱和动摇,早已被疼痛掩没,不复存在。 龙族是最重要的。 第六章 三月十七。 近巳时,杨承文来到霁雪阁。 雁雪及茗雯早已等候多时,雁雪迎上去笑道:“曲寒这个大内侍卫真是失职,都没有发觉你进来了。幸好皇上近来忙于政事,每日都在弘庆殿,周围侍卫众多,否则……” 承文笑答:“没办法,谁叫我武功没学好,脚底抹油倒是很擅长。” 雁雪将茗雯推到承文面前:“师兄,茗雯就交给你了,若你不想再入宫,就将她送到宫门。总之若有什么问题,我来负责就是了。” 承文深深凝视茗雯,茗雯笑得很灿烂,一如二人初见时绿衫袭地。 承文对雁雪说道:“那我先走了。雁雪,你身边险象环生,而你心中摇摆不走,多保重,好自为之。”揽住茗雯,跃上围墙。 雁雪目送二人离去,半晌,回过神来,忽然感觉到附近有人。 “不好!有人看到了!”辽国公主与一宋人出宫,若传出去于茗雯名声有损。雁雪一边暗责自己大意,一边飘向那人躲藏之所,飞龙剑几欲出鞘,却发现此人正是李元度。 “雁雪参见皇子。”雁雪盈盈一躬,秀眉微蹙,“皇子是否见到适才之事?” 李元度双眼盯着雁雪,目光不稍移:“龙妃,你知不知道此事若传出,对茗雯公主可是不利啊!” 雁雪咬住下唇,珠泪欲流:“请皇子不要说出去好吗?他二人身份悬殊难以为配,今日那男子是来告别的。雁雪不忍他们匆匆分离,希望他们能最后相聚一天。茗雯此后不会再见他,请皇子成全!” 李元度根本不在意茗雯会如何,他看着雁雪梨花带雨的玉颜,道:“要我不说也可以,只要龙妃答应我一个条件。” 雁雪早料到他会这么说,更加地楚楚可怜,垂手道:“若雁雪能办到,一定尽力而为。”她倚墙而立,双眼合拢,将下唇咬至失去血色,身体微微颤抖。李元度怜意大生,道:“别怕,我不为难你就是了。但记住,你欠我一个人情,总有一天我会跟你要的。”转身,他向李玉莲居处走去。 雁雪对着他的背影,微微冷笑:“凭你,也想威胁我?”但心并未放下,“他既入宫想必不是只身,大概耶律驭风也……”她心头一震,“耶律驭风一直希望我能和皇上对立,又怎么会放过挑拨我与皇上关系的机会?万一,李元度告诉他……”她忙找曲寒,让他增加鸿翊身边侍卫,然后急忙出宫。 李元度进入李玉莲寝宫,只见李玉莲、耶律驭风、耶律彪汉和萧秀云都在,还有一名丫鬟。李元度想起雁雪的泪容,没有说什么。 耶律驭风一拍他:“李兄,有一个挑拨龙雁雪和耶律鸿翊关系的良机。”李元度暗惊,问:“是什么?” “有人告诉我,今天茗雯和龙雁雪的师兄出宫去了,若他们在宫外发生什么意外,耶律鸿翊和龙雁雪难免会产生芥蒂。公主如果失踪或是死亡,怎么也得有个说法,龙雁雪也难辞其咎。”耶律驭风得意道,“我已让宋遣云去抓他们了,据说龙雁雪师兄功夫远远不及龙雁雪,此行应该会成功。” 李元度见驭风说起杀茗雯表情丝毫未变,心下不快。李玉莲和驭风有私情他是知道的,想起妹妹竟然喜欢这种残忍的男人,不禁有些不满,但表面还是一副平静表情:“三王爷怎么连这种消息都知道?” “我有一位非常厉害的细作啊!”耶律驭风大笑,“环儿,见过李皇子!”屋中那名丫鬟转过身来:“奴婢龙环参见皇子。” 耶律驭风得意道:“她是龙雁雪的贴身丫鬟!” 李元度一惊更甚,没想到耶律驭风竟能把龙雁雪的随身丫鬟拉来,这下他们的胜算又多了几分。 龙环静静站在那里,清澈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绪。 “哦,这就是你上次说过的叫化鸡啊!真的很好吃。”茗雯一点也没有公主架子,席地而坐,就咬了鸡好几口。 “我出身世家,代代为将。家父管我甚严,但我从小就不乖,偷鸡摸狗的事没少做过,自然这叫化鸡也吃了不少。”承文捡年少时的一些趣事说给她听,引来她一阵大笑。 茗雯也说了一些小时与鸿翊、麒生、群立玩耍的趣事,不经意间却想起了驭风。小时候驭风就和自己的关系不是很好──更别说现在了。 茗雯觉得有些冷,旧时的回忆现在看来竟然是那么的……她停止口中的叙述,道:“杨大哥,咱们去别的地方玩一玩吧!” “走吧!知道你喜欢凑热闹。” “好漂亮的缎带!”茗雯在市集里的一个小摊上,拿起一条水绿色的缎带。 “喜欢吗?”承文掏钱,“我送你。”他笑了笑:“我也送不起什么贵重东西,只能送这些。” 承文将缎带系在茗雯发上,茗雯道:“这条缎带和那天的玉佩是我最宝贵的东西。” 承文神色黯然:“茗雯,我走以后,请你忘了我,忘了曾发生过的事情。” 茗雯摇头:“我不会忘却,但也不会让自己想起。我会将你放在内心最深处,然后过着自己的生活。” 承文惨然道:“我也是。” 二人此时已走出市集,承文忽然感觉到冷风袭体,他抱着茗雯连忙跃起。只见十几个人围住他和茗雯,当中一人五十余岁,承文和茗雯都不认识他,承文却能感觉到他的武功非同一般:“你是谁?” “宋遣云。”领头之人答道,“小子,我与你无怨无仇,但谁叫你是龙雁雪的师兄呢?茗雯公主,只要你不反抗,我是不会杀了你的,只是要抓你关上一段时间。” 承文自是听说过宋遣云的名字,也知道雁雪和他的过节。 他自知武功远远不及宋遣云,抱住茗雯,向皇宫的方向跑去。 承文轻功虽高于宋遣云,但毕竟手中抱了一人,内力又不是很高深,渐渐被追上。此时天已昏暗,他们到了离皇宫不远处的一个树林里。承文紧抱着茗雯,二人相视一笑:“生不能同室,但看来可以死而同穴。” 二人都是理智之人,自是从未考虑过殉情,此刻却不由兴起了“这样也好”的想法。随即承文想起祁州,茗雯想起辽宫,都暗自一叹。 共死也不易啊! 他们心中,始终有一比对方还重要的东西,是抛下生命,放开爱情也不能丢弃的啊! 承文面对宋遣云:“雁雪和你的仇怨与公主无关,你放了她,我跟你走。”“你们二人我都要。”宋遣云狞笑。 茗雯松开承文:“杨大哥,你放开我自己走吧,他不敢动我的。” 杨承文忽道:“你我都不想死,但时不我与,二人同死也不错。” 宋遣云笑着走过来:“看来你们都准备好了。”承文拔出佩剑,与他站在一处。论武功他可差多了,一会儿便只有挨打的份。 “公主要活的,你可就无所谓了。受死吧!”宋遣云一刀砍下,承文闭上眼睛。 承文只听飒飒风声,却一点疼痛的感觉都没有。他睁开眼,见宋遣云刀掉落在地,上面嵌入一粒石子。 宋遣云知道是雁雪来了,发出一只飞镖打向承文,趁雁雪接镖时逃走。 雁雪接下镖,对承文道:“很抱歉,让他打扰到你们。你们出宫时被人看到了,我猜到他们会对你们不利,就跟出来了。” 承文脸一红:“你不会跟了我们一路吧!” “从郊外一直到市集,然后到这里。”雁雪轻笑,“不过,我还知道‘非礼勿视’这句话的意义。”她看看天色:“师兄,你该回去了吧?我到一边去,你们道个别。” 走到林子之外,承文淡淡一笑。 茗雯眼泪如线:“杨大哥,你要走了是吗?” 承文也一阵心酸,握住茗雯的手,看着她缓缓吟道:“深宫初见,柳眉半低芙蓉面。明眸泫然,从此天涯勿为念。”两人相见相处的情景,一幕幕涌上心头。 茗雯哭得厉害,她低声哽咽道:“细雨暗潜,相见有幸守无缘,银河渐淡,望断霄汉鹊桥散。”粉面半倾,愁苦无限。 承文仰天一阵苦笑:“若有来世,再续今生未了之情!别了,茗雯!”在她额头印上一吻,向雁雪那里走去,更不回头。 雁雪见承文脸上神情,心中难过:“师兄……” 承文强笑道:“雁雪,我要走了,多保重。”他抱了雁雪一下,“记住,你是你自己,你父亲已死多年,不要再被他的亡魂所束缚了!” 雁雪眼眶发红,见承文转身欲走,叫道:“师兄!” 承文回头。 雁雪停顿了一下,才缓缓道:“宋廷昏暗,边关危险,珍重!” 承文惨然一笑,点点头,纵起轻功,一下子便连背影也看不见了。 茗雯回到宫中,将承文送她的水绿色的缎带绑在树枝上:“杨大哥,茗雯用它为你祈福。保重。” 霁雪阁里,雁雪神色凄然,鸿翊知道她与茗雯今天出宫,也猜得出是为了什么事,叹息一声,更不多问。只是看着雁雪,忽道:“雁雪,朕决定要封你为后。” 他的话收到了预期的效果,雁雪浑身一震,回过神来。 “皇上请三思,辽国历代皇后均为萧姓,况且雁雪只是一名汉女!” 鸿翊凝视雁雪,眼中柔情无限:“朕十四岁登基,有人说朕是契丹最英明的皇帝,大辽在朕的统治之下兴盛强大。但朕是孤单的,没有人知道朕为大辽到底付出了多少、到底做了些什么。朕没有为自己做过任何事,有些人朕不想杀,但朕必须杀;有些事朕不想做,但朕必须做。朕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即使有什么想要的,朕也不敢,朕怕朕的任性会毁了一个国家。”“只有你,雁雪。朕从来没有想要什么,像想要你一样强烈,为了你,朕付出一切也没有关系。” “朕只有三个妃子,但如果朕先知道,此生能遇到真心相属的人,就不会纳她们为妃了。雁雪,朕不能在形式上给你唯一,但朕不会再宠幸她们──朕只要你。” 雁雪看着着鸿翊的眼,想逃开他的视线,眼光却完全无法移动,心中最坚持的一个角落,开始有了融化的迹象。她低声说:“皇上,你又是何苦?你应该找一朵全心爱你的解语花,而不是我这样淡漠的人。” “如果朕会爱上普通的人,朕早就爱了。”鸿翊道,“朕的心不轻许,唯有你,让朕觉得心痛心疼。雁雪,你是唯一值得朕交心的人。” “可是皇上……雁雪的心早已死掉成灰,没有办法回应皇上的感情。”在她父亲死的那一瞬间,自己接过了飞龙环,也杀掉了过去天真善良的自己。她的人生,是为爹活的。 “那么,朕会耐心把它一片片拼起。雁雪,别多说了,朕不会改变主意的。除了你,没有人可以当皇后。” 雁雪笑了笑:“也好,我若为后,龙族更可无忧。只是皇上若封我为后,朝中阻力恐怕会很大。” “朕是皇上,凡人尚可自己选妻,朕又怎么不可?” “正因为皇上不是凡人,凡人可做之事,皇上未必可以。” 鸿翊道:“朕一定会封你为后的,无论谁反对!”言毕,神情毅然。 雁雪看着他俊俏面容,一时竟觉有些移不开眼。 果然,鸿翊立雁雪为后之言一出,满朝俱惊。几乎所有的人都反对,连韩道开都不赞成,只有麒生、群立二人站在鸿翊一方。 鸿翊不顾他人反对,强行立下日子。 散朝后,众人来霁雪阁。 韩道开见雁雪后恍然大悟:“原来是她,难怪皇上心意坚决。龙妃虽非萧姓,亦不是辽人,但以她为后,对皇上助益甚大。” 群立笑道:“我就说宰相会明白的,又不是四哥这种老顽固。听说宰相与总礼仪事文方之女……” 韩道开咳嗽一声,脸上发红。鸿翊笑道:“宰相与文方之女怎样啊?说与朕听听。” 群立夸张的打着手势:“宰相之父与文方一向交好,于十年前定下亲事,但他突然被罢官,两家遂失去联系。没想到文方之女苦等十年并未婚嫁,宰相也一直未娶。现在宰相回朝做官,打算迎娶她呢!真羡慕宰相,有如此女子痴心等候。” 麒生看韩道开发窘,温和笑道:“五弟已妻妾成群,我们该羡慕你才是。” 群立傻笑:“哪有成群……最厉害的还是皇兄,我们没法比。龙妃兰质惠心灵秀绝伦,我等俗人可望不可及啊!” 鸿翊看向雁雪,雁雪仍然静默,他也不语。 “龙妃,皇兄可是急着封你为后!四月十六就举行封后大典。”群立嘴快。“是啊,三月廿三就是科举之日,四月初九殿试,这些日子有得忙了。”韩道开道。 “不愧是宰相,什么时候都不忘国事。”鸿翊笑道,“听闻宰相有一弟年方十八,可有参加此次科举?” “没有。此次科举,既由臣主办,他自应避嫌。” 鸿翊挑眉道:“反正考试题目由朕出,阅卷又有专门的帘官,应该不会有人有疑义。让他参加吧!” 韩道开道:“臣谢恩。” 几人又开始讨论政事。 雁雪暗叹:“我当上皇后,该有多少人对我恨之入骨啊!”而她内心深处,是真的不想做这个皇后的。因为,一旦为辽后,自己也就失去了汉人的身份,离龙族更加远了。 况且,还有承文……自己能与承文为敌吗? 辽国皇后……为什么自己要当皇后…… “皇后!他怎么可以封她为皇后!”萧秀云屋中,驭风咆哮着,一边站立的龙环眼中也露出痛苦之色。 “他从来没有对哪个女人特别在意过,即使是他的几个妃子,即使她们为他生子,他也从不在意其中任何一个。可是现在……他竟然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坚持要娶一个汉人!”驭风握紧拳头,“他爱她,他竟然爱她!他……竟然也会爱别人……” 龙环看着驭风,此刻,两人露出的神情是如此相同。 她不由得开口道:“三王爷,你和我……是一样的。” “一样……也许吧!”驭风道,“环儿,你帮我,我不会让她顺利成为皇后的!绝不!” 龙环与驭风商议完,回到霁雪阁中。 “环儿,你最近总不在阁中,是出宫了吗?” “不是。有一宫女与我关系甚好,我去找她了。”龙环按耶律驭风教她的话回答道。 雁雪正欲再问下去,只听阁外脚步声,有二人进入霁雪阁,正是李玉莲和萧秀云。 李玉莲一脸凶狠:“听说皇上要封你为后,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 雁雪淡淡道:“雁雪确无资格,既非萧姓又不是辽人,但蒙皇上错爱,无法退拒。” 萧秀云冷笑:“别装了,谁都听得出你的讽刺。男人可能会受你迷惑,我们可不吃你那一套!” 雁雪昂起头来,脸上冷漠无比:“既知我非柔弱之人,你们又来干什么?皇上不宠你们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纵使没有我,他也不会多看你们一眼的。”“看,真面目露出来了吧!”李玉莲道,“若我告诉皇上,你在入宫前曾与三王爷见过面有过协议,你猜皇上会怎么办呢?” “那如果皇上问你,你从何得知这消息的话,你又怎么回答呢?”雁雪道,“告诉皇上,你们因为寂寞难耐,委身三王爷,所以什么都知道;还是告诉他:你们和李元度都是三王党的人呢?” 二人大惊,她们已经想好话威胁龙雁雪,但此刻,她们发现自己苦心计划好的一切到了她身上根本不起作用。 她们终于明白自己的敌人有多强大,对视一眼,逃出霁雪阁。 等她们从视线消失后,雁雪道:“咄罗妃,你也不必躲了,想说什么就出来说吧!” 咄罗佩从门旁走进来,她脚步蹒跚,一步三晃,身体虚弱到极点。 雁雪皱眉为她把脉,道:“上次我开的药方你没有给御医吗?只要按时服药,应该没大碍的。”她走到柜子边上,打开柜门拿了几丸药:“若再这样下去,恐怕撑不了多久,你先把这些药吃了。” 咄罗佩眼中含恨,用手拂开雁雪手中的药,药丸掉落在地上,她的热泪滚滚而下:“你已抢走了我最宝贵的东西,留我这条命又有什么用?” 雁雪睁大眼睛看她,她虽孱弱无能,但她对鸿翊的爱,已经超出对生命的珍惜。雁雪轻叹一声:“有必要吗?为了男人,竟愿放弃生命,值得吗?” 咄罗佩愕然看雁雪:“难道在你心中,皇上不值得你付出生命?” “龙族、我的生命、承文……他可以排到第四名。”雁雪数着。 “为什么?你不爱他,他却将所有的感情都放在你身上!”咄罗佩喊道,“你不值得他对你这样!” “你就值得吗?”雁雪心中忽然有一点怒气,“你除了哭还会什么?他是皇上,没有必要安抚你的情绪,他要的是可以辅助他、疲累时在他身边,伤痛时可以安慰他的人!” 咄罗佩忽然停止了哭泣,她看着雁雪:“我说错了。” “什么错了?”雁雪问。 “你不是不爱他,即使你掩饰的很好,但──你爱他。” 雁雪心下慌乱,表面却平静如常:“也许吧!” “不用否认了,你刚才的表现已经很明显了。” 雁雪真的呆了。 难道我对他的感情比我想像的还要深? 不,不会的,没有谁可以胜过龙族。 但她脑中偏偏出现他们之间的一幕幕:母亲死时,他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臂;自己昏迷时,他手中的温暖;被驭风追赶时,他怜惜的表情;吟那一阙〈减字木兰花〉时的柔情……她以为自己不在乎的小事细节,此刻一点点袭来,她却没有抵抗的能力。 “没有,我没有爱他!” 雁雪的指甲深陷入手里,鲜血顺着指缝流下。 “我没有!” 三月廿三。 弘庆殿中,鸿翊正准备离开宫中,去考场看看。雁雪道:“近来,三王爷该会有所行动,我陪你去吧!” “求之不得!”鸿翊笑着说。 “对了,好几天不见曲寒,他去哪儿了?”雁雪随口问。 “朕派他去暗杀杨益了,大概这两天就能回来。” 雁雪只觉得两腿发软,全身无力,坐倒在地。 “雁雪,你怎么了?”鸿翊忙过来扶她,忽然看见桌下隐蔽之处好像有什么东西,他顺手一探,是一张纸,拿了出来,扫了一眼。 鸿翊忽然脸色惨白,虽勉强站立,但也不住颤抖。 他发抖的手拿不住纸,那张纸又飘落在地,上面字迹清晰: 败奏皇上,据最新消息,杨益已经潜入上京,恐对皇上不利。 他在上京用自己的字当作名字,叫做杨承文。 鸿翊勉强开口,声音嘶哑:“是那个杨承文吗?” 雁雪表情麻木:“没有哪个,我只有一个师兄,姓杨名益字承文,是宋朝的将军。” “朕马上下诏宣曲寒……不!雁雪,你陪朕去祁州……”他神色有些仓皇,失去了平日里的镇定自若。 雁雪阻止鸿翊:“来不及了。”她惨然笑道。“若他真心想逃,也许不会死。” 十余人围在承文身旁,曲寒站在前面,持剑而对。 承文仰天长笑:“对付区区在下也值得用这么多人吗?看来我今天是非死不可了!” 曲寒道:“在下听说杨将军武功很高,不敢掉以轻心。” 承文眼光落在曲寒背后之人身上:“朱志,你可是宋人啊!” 朱志道:“杨将军,我们并不想重归大宋。玄旭帝治国有方,我们的日子比当初不知好上多少倍。宋朝内什么局面,杨将军想必比我要清楚得多,如此的朝廷,保它何用?” “生是宋臣,又怎么可以变节?” “良臣择木而栖,杨将军,我也是为了祁州百姓啊!” 承文虎目圆睁,仰天长叹道:“苍天之颠,奈何之渊,茫茫隔人寰。真龙在天,盼眼欲穿,遗恨泻秋湍。 云端不见南归雁,远涉万重山。流水易绝思难断,空留怨,在人间。”他一拔佩剑:“动手吧!” 二人交手,曲寒觉得承文的身形有些眼熟,但此刻形势不容他多想,他快速进攻,招式渐渐凌厉。 承文毕竟只擅轻功,与高手动手就完全不行了,几十回合下来剑法散乱。曲寒看准一处破绽,挥剑直刺,正中承文胸口。 鲜血喷出,承文也随之倒地。他尚有气息,对曲寒道:“请你帮我……带几句话可以吗?” “将军请说。在下对将军很是敬佩,一定尽力而为。”曲寒剑收回鞘。 “告诉……龙雁雪,我死得无怨无悔,只是心中还挂住她,请她诚实的面对真正的自己……”承文语声短短续续,“告诉茗雯公主,请她一定要幸福……来世再见……” 曲寒都听愣了,他隐隐觉得铸成了大错,但却来不及了。 承文双眼合拢,嘴边带着笑,小声吟道:“滚滚浪淘沙,淘尽千愁。一笑当年觅封侯,忘却今日争祁洲,独自悠悠。唯见水自流,佳人空瘦。 若得来世重聚首,莫留怨尤情难求,此生已休。”语声减低,终于完全没去,手缓缓摊摊开,他死前紧握着的,正是那个长命锁。 “好大的风啊!”茗雯打了个冷战,“啊!” 雨刚停,寒风凛冽吹过树枝,那条水绿色的缎带被风吹落,飘向空中。 茗雯慌忙跑过去,却感到脖上一松,那块小玉佩的绳子断开,玉佩掉到地上。 所幸雨后土地湿润,并没有损伤。 茗雯感到胸口疼痛,她拾起玉佩,泪涔涔而下。 雁雪身在考场,心中也是一痛。 正此时,她看见考生中坐着杨承文!她以为自己看错了,仔细凝眸。没错,承文的眉,承文的眼,承文的脸,但……不是承文。他比承文高,也比承文年轻。雁雪走到他面前看他的考卷,署名是“韩道元”。 “原来是韩道开的弟弟。”雁雪暗道,“长得真像承文。” “承文,你已经死了吗?” 考生都入场后,鸿翊和雁雪回到宫中。雁雪双唇紧闭,不发一语。 到了傍晚,曲寒快马赶回。他来到霁雪阁,神色茫然,愣愣道:“禀皇上,臣已完成任务,杀死了杨益。” 雁雪听得此言面不改色,但“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出。鸿翊忙跑过去抱住她倒下的身体,雁雪晕倒在他怀中。 雁雪体质极好,但平时压抑自己情绪压抑得太久,伤心时无泪,唯有血!“大哥哥,我没有朋友,我爹也不让我交朋友,他说那样会分散我的心。你在这里养伤的时候陪我玩,好吗?” “是啊,我现在已经学会了很厉害的功夫,为什么要再受爹爹控制?我今晚就告诉爹爹!” “师兄,我一直以为爹爹只是把我当作工具,但是酉辰族偷袭的时候,他用身体护住了我。对不起,师兄,我本来答应你要脱离爹的控制的……但……”“你所认识的雁雪不在龙族。” “师兄,你是我十几年的生命中,唯一能看到我真心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能让我感到仅次于龙族的人。” “师兄!” 雁雪叫出来,睁开眼。 眼前有三个人:鸿翊、茗雯和曲寒。鸿翊满面痛苦之色,曲寒则是愧疚,显然已经知道承文和雁雪的关系,握紧拳头。 唯有茗雯,虽双眼通红,却看不到一丝泪水,表情平静。 雁雪盯着曲寒:“你杀了我师兄,是吗?” “龙妃,微臣该死!”曲寒道,“是臣杀了杨将军。” 雁雪闭上眼:“一切都是命,我不怪你……我只是想问你,他死前有没有说什么?” 曲寒将承文死前的话重述了一递,道:“那两首词臣实在记不住,幸好随行中有一人记心极好,他将两首词默写下来。”他拿出一张纸给三人看。 茗雯看那首〈浪淘沙〉的下半阙“若得来世重聚首,莫留怨尤情难求,此生已休。”时惨然一笑,轻声道:“待来世吧,杨大哥!” 雁雪与鸿翊心下恻然,茗雯对他二人笑道:“看来在杨大哥心中,最重要的人始终是龙姐姐。” “你为什么这么说?”鸿翊问。 “杨大哥是性直之人,定会将最重要的话最先说,以免没说完就死了。他的话,先交代龙姐姐的事,后交代我的事。” 雁雪凄然一笑:“因为师兄心中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但茗雯,他死时已忘了宋辽之仇,只记得你──‘一笑当年觅封候,忘却今日争祁州’啊!”“所以,你们也别伤心了。”雁雪鸿翊都是一惊,这句话似乎应该由他们说给茗雯的,现在却由茗雯说了出来。茗雯续道:“杨大哥不是说了,他死而无怨啊!” 雁雪看向鸿翊,不知在想些什么。鸿翊握住她的手:“雁雪,你要为此事恨朕,朕也无话可说。”他咬紧牙,“朕也很后悔……” 茗雯道:“有什么可恨的啊?谁没杀过人呢?龙姐姐为了笼族杀了那么多人,他们的亲人就不恨吗?” 雁雪一颤,想起自己双手曾染过的血。 原来,为了保护龙族,自己曾让无数人承受过自己今日的痛苦啊! “茗雯,最痛苦的人,不是应该是你吗?”雁雪道。 “我为什么要痛苦?我说过了,我没有喜欢上杨大哥。”茗雯泪已盈眶,却语笑嫣然,“我是契丹公主,又怎么会喜欢上宋将?” 雁雪记起茗雯曾说过承文离开契丹后,他们就是陌生人了,从此陌路。 又想起承文死前给茗雯的话“来世再见”,明白他们早已决定将这一段恋情当作回忆了。茗雯会将这段感情深埋心中,继续做她的公主。 雁雪看着茗雯:“你这样,师兄或许也会很放心的。” 茗雯嫣然一笑,吟出一阙词:“千里江山只梦回,梦断大汉魂难追,堪怜贾生刘伶醉,君道,愿倾热血洒塞北。 塞北有女双泪垂,柔带难耐冷风吹,因有誓言来生对,且忘,今生此情暂付水。” 茗雯转身,千条青丝飞起,毅然走出霁雪阁。 曲寒也随之告退,雁雪道:“茗雯看上去天真,却如此坚强,我真的很羡慕她。” 鸿翊迟疑的道:“雁雪,朕……” “皇上,我没有怪你。我师兄是死得其所,不能怪任何人。你不可能为了我和茗雯与师兄的关系就看着他夺回祁州,战争本来就没有谁对谁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正义。”雁雪道,“对他而言,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鸿翊还想说什么,雁雪道:“皇上,我倦了,先睡了。”竟然不理会他,迳自睡去。 偶尔任性一次也是可以的吧?即使理智上明白一切都是不可避免的,心里却始终想迁怒于他。因为,死在他命令之下的,是除了龙族,自己最亲密,最关心的人。 所以,是不是可以,不顾理智的劝告,将感情表达出来呢? 毕竟,死的人,是师兄啊! 接下来几天,鸿翊忙着科举的事,而雁雪每日只是发呆或抚琴练武,每晚几乎都不与鸿翊说话。茗雯常常笑着找雁雪,倒是雁雪发愣。 鸿翊虽忙,也知道雁雪对承文的死实是非常介怀,也明白雁雪心中,承文有着怎样重要的位子。他试着和雁雪说话,但雁雪根本不理他。因此这些日子,他心情糟透了。 等忙过这几天再想办法吧,现在真的是没时间。所有事情都要他来裁决,这种“儿女小事”只能容后解决。 四月初九,兴佑宫正殿。 殿试结束,举子们走出殿外。 一群女眷在附近走过,引来无数视线。韩道元也向她们看去,眼光落在一绿衣女子身上。那名女子回视他,忽然全身一震,脸色变白,身体微微发抖,走了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 韩道元看着那女子姣好的面容,道:“在下韩道元。” “你是韩宰相之弟?” “你怎么会知道?”韩道开认为此女只是一名普通宫女,不禁有些吃惊。 “你父亲韩思对你们兄弟一定寄予厚望,一个叫韩道开,一个叫韩道元,‘开元’盛世嘛!”那女子巧笑嫣然,转身离去。 韩道元站在原地,呆呆笑着。 弘庆殿中,鸿翊正在翻看殿试文章,雁雪也拿起几份翻看。 “好文章!状元就是此人了!”鸿翊拍案叫绝,一看姓名:“韩道元?”“这是韩承相的弟弟吧!”雁雪想起那天见到的人,心中模模糊糊的有些要发生什么事情的预感。 那天鸿翊诸事纷杂,并未见到韩道元。 雁雪此时心中有一个念头,却又不敢贸然说出。 “皇兄,皇兄!”茗雯跑了进来,“这次殿试,是不是有宰相的弟弟?”“是啊,怎么?”鸿翊奇道。 茗雯脸一红,半晌不出一声。 雁雪心中的预感得到了证实,她叹息一声:“皇上,茗雯已及笄,作为公主已该出嫁。宰相之弟文采斐然,何不将茗雯嫁给他?” 鸿翊正有此意,现下正是改制开始的时候,茗雯嫁给韩道开的弟弟,可说是一举数得。但才刚发生了承文的事,他自是不敢强行下诏。 此刻雁雪提了出来,他心中暗喜,问道:“茗雯,你愿意吗?” 茗雯轻声吟道:“因有誓言来生对,且忘,今生此情暂付水。”泪水盈然,“皇兄,我愿意嫁此人。” 第七章 四月十六,封后大典。 雁雪出身龙族,“后族毕至”是作不到的──当真“毕至”的话龙族也就空了──只是到了一些主要人物。她是自行入宫的,媒者是没有,只好找了皇族中一位长辈。幸好雁雪无父无母也无兄弟,进酒时少了很多麻烦。媒者酒遍,又纳币、致词、拜讫,方才由惕隐夫人四拜,请皇后就车。雁雪向龙佐四拜辞行,族中长者也都受了她二拜。龙佐饮过雁雪奉上的酒,代替父亲的身份说了一些告诫的话,雁雪方才乘车至宫门,接着喝宰相赐的酒。然后就是祭奠天地,雁雪东拜西拜,头都晕了。接着皇族来迎皇后,龙族人少,皇族可多得是人。雁雪继续拜倒敬酒,鸿翊见她疲惫,提前退了席。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想当皇后呢?简直是受罪!”雁雪苦笑,“我身体算是好的况且这样,要是身体差一点,或者酒量不好,岂不是要当场倒下?”其实雁雪因这些日子连受打击,又吐了几次血,身体一直没调养回来,自然受不了这些繁琐的礼仪。 鸿翊抱着她,这几天雁雪似乎心情好一些了,鸿翊也不敢再提承文的事情,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两人关系渐渐不再那么僵化。 雁雪休息了一会儿,感觉好多了,忽然看到有身影从门口闪过,却是耶律驭风。 只见他抬手射出一团纸,然后转身离去。 雁雪轻易接过纸团,展开一看,不禁愣住了。 鸿翊没有看清晃过的人影,但猜到了是驭风。他拿过雁雪手中纸团,只见上面几个字:“龙应轩在我手中,若想救他,和皇上一起来宫外东北二里外茅屋。” 鸿翊挑眉问道:“龙应轩?” 雁雪道:“龙族人,常在族外处理事务……奇怪,龙族人在族外一向行踪隐蔽,三王爷又是怎么找到应轩的呢?” 鸿翊听“龙族”二字,眉头皱了一下,道:“那我们走吧!” 雁雪看那张纸:“我早就想到,他不会让我这么顺利的当上皇后的,可是他为什么要抓应轩呢?” 出得宫中,雁雪在鸿翊衣襟上涂上毒药,又给他两盒“碧雨针”,道:“三王爷不知会怎么对付你我,你武功低微,他们不会派高手对付你,这些东西绝对够用。” 纵马很快便到,二人看见小屋,走了进去。 屋中只有三人:耶律驭风、宋遣云、龙应轩,宋遣云手中刀架在龙应轩脖子上。 “恭喜皇后啊!”驭风笑道,“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呢!恕驭风不识趣,在此春宵把你们找出来道贺。” 龙应轩气宇轩昂,虽命悬敌手却全无惧色:“族长,不要受他们威胁!”雁雪则静静问道:“三王爷胁持我族人,所为何故?” 耶律驭风道:“你入宫前,我对你说的话现在仍有效,只要你答应我杀了皇上,我就放人,并保证龙族的安全。” 雁雪冷笑道:“那你杀了应轩吧!”转身作势欲走。 耶律驭风忙道:“我换一个条件,皇后,我要你!” 鸿翊的手握住佩剑,剑眉倒竖。雁雪笑道:“不知三王爷说的‘要’是什么意思?” 驭风冷笑:“以皇后的聪明,不会不懂我的意思!我对皇后可是仰慕已久,希望皇后能成全。”屋中有一张床,驭风走到床边坐下。 龙应轩叫道:“族长!不可以!他是要挑拨你和皇上的关系!”他头向前伸,宋遣云的刀比他快,微微一缩,仍架在他脖颈上。宋遣云道:“龙雁雪,我武功虽不及你,但我的刀一动,他就没命,你不会比我更快的。” 雁雪回视鸿翊:“皇上,请你出去。” 她走到床边,直视驭风,嘴角浮起一丝极淡的嘲笑:“这种蠢事,只有嫉妒的人才做得出来。” 驭风在她洞察的眼光下有些瑟缩,强笑道:“龙雁雪,你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我是绝对不会让你顺利的当皇后的!你要是想让这家伙活,就给我快点躺到床上!” 雁雪盯着驭风:“得到我后,你一定要放了应轩。”她缓缓解开腰带。 龙应轩连声喊道:“族长!不可以!你要是这样,即使我得救,我也会自杀!” 驭风道:“我留着他干什么?龙族人那么多,抓一两个对我而言轻而易举,又何必在这种小事上骗你?” 雁雪只余亵衣,看向鸿翊:“皇上,算雁雪求你,请你出去。”眼中隐然已有泪意,缓缓伸手解亵衣的带子。 忽然一片碧光闪过,雁雪大惊。 宋遣云早有提防,纵身跃起,刀仍架在龙应轩颈上。但他眼力比雁雪差远了,他没看出那碧雨针根本不是向他发的,鸿翊将发射筒对准了龙应轩! 雁雪飞奔过去,但碧雨针实在太快,她又晚了一步,龙应轩已倒在地上。雁雪过去扶起他给他吃下解药,但太迟了。针发射劲力非凡,有数根甚至穿过身体,显然是无救了。 雁雪秀眸遍布血丝,宋遣云从怀中拿出一物打在地上,顿时身边起了一圈白烟,他和驭风趁机离去。雁雪根本没有心思管他们,任他们走掉。 龙应轩轻轻笑道:“族长,一直以来,都是你守护龙族,用你的幸福感情甚至生命保护我们。今日,我能以我这条命来保护你,我很高兴。” 雁雪道:“我没有资格当族长!我竟然看着你被杀……” 龙应轩道:“族长,龙族上上下下都欠你太多、太多了。这笔债先由我来还。族长,我们并不希望你用全部来保护我们,你该有你自己的人生。”他勉强转头对鸿翊道,“皇上,我非常感谢你……族长就交给你了……”他双眼闭上,嘴角犹带笑容。 雁雪一震,整个世界似乎都离她而去,她脑中一篇空白,拔出剑对准鸿翊胸口。 “雁雪,如果你要杀朕,那就动手吧!”鸿翊毫不躲闪。雁雪摇头:“不!你是皇上,我不能用龙族来冒险。”她木然的说,一点生气都没有,放下飞龙剑。 “雁雪!别这样!你想做什么就做出来!”鸿翊抱住雁雪,“你想打朕、骂朕……想怎么样都好,就是不要这样!” 雁雪呆呆站着,任鸿翊抱着她。 鸿翊忽然感到肩头湿湿的,看向怀中,雁雪眼里落下泪来。 鸿翊一惊更甚,雁雪是不真正哭的──作戏时除外──连杜如依和杨承文死时她也只是呕血。而现在,她哭了。 雁雪捶着鸿翊胸口:“我恨你,我恨你!当上族长一来,从来没有龙族人在我面前被杀!是你杀了他!是你!”泪水满面,声音嘶哑。 鸿翊抱着她:“是朕不对,是朕杀了他。雁雪,是朕错,你没有错。” 雁雪的手慢慢停下,鸿翊双臂笼住她,拍着她的背:“雁雪,你哭吧,你已经压抑得太久了。” 雁雪从未如此软弱过,任鸿翊坚强的手臂支撑住自己,在他怀中哭得柔肠寸断,全身脱力。她哽咽低喃道:“从没有龙族人在我面前被杀啊!我不配为族长……我不配……”泪痕横溢的玉颜一片惨淡。 鸿翊心中无比怜惜,他俯下头去,轻吻着雁雪樱唇。 雁雪的唇冰冷、脸冰冷,身子更冰冷。 鸿翊这才注意到雁雪只穿了亵衣,且肩带已松。他强抑自己的冲动,想要抱雁雪回到床边,想为她穿上外衣。快到床边时,地上衣物琐碎,鸿翊怀中抱着人,看不清楚,被绊了一跤,连同怀中雁雪一齐扑到床上。鸿翊完全覆在雁雪身上。 雁雪入宫两个多月,在这期间,鸿翊除了有时吻她以外,不曾对其他女子有过亲密行为。鸿翊年方二十一,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即使不重情欲,身体也会有本能的需要。更何况此刻在他怀中的,是他心爱的女子,更是他要一生相伴的妻,他怎么能不胡思乱想?但他仍坚持着自己以前说过的话,绝不在雁雪没接受他之前占有她。因此鸿翊此刻虽情欲大动,却强自抑制。 他一咬牙,用手撑着床,想要起来,却在此刻看见雁雪盈满泪水的眸子。雁雪眸子惯有的冷峻无情此时已消失不见,鸿翊清楚看到她以往掩藏的深情。鸿翊再难自制,对雁雪深深吻下去,用火热的唇温暖了雁雪的冰冷双唇,温暖了她的冷峻玉颜。他的手上下游走,温暖了她冰冻的身子。最后,他的手停在雁雪胸口上:“雁雪,我说过,我要温暖你冰冷的心。”在雁雪心口上深印一吻。 二人肌肤相接,雁雪轻呼:“皇上……” “不要叫我皇上,雁雪,叫我鸿翊。” 雁雪迟疑片刻,这一声“鸿翊”叫出表示自己已接受他的深情,两人关系也会由这一声而改变。她犹豫着,秀眸与鸿翊的双眼相对,看到他眼中深深的感情,泪又涌出,轻轻叫了一声:“鸿翊。” 鸿翊吻去她的泪珠:“我爱你,雁雪,我愿用一生守护你,直至永远。”此时屋中不再是契丹皇帝和龙族族长,有的只是一对两心相许的爱人。 “或许我一直是爱着他的。” “或许在那时我是希望他出手杀应轩的。” “如果那一刻他不出手,也许会出手的人,是我。” “我并不想让别人碰我,尤其在他面前。” “或许他在我心中的地位已经能与龙族平齐。” “即使他是契丹皇帝。” “即使他杀了师兄。” “即使也许有一天他会变心。” “即使有一天他会杀了我。” “只要他不动龙族。” “我愿意这样一直爱他。” “用尽一生一世。” 雁雪穿好衣服:“皇……鸿翊,此处并不安全,我们回去吧。”表情虽仍淡漠,却掩不住一丝丝情绪。 鸿翊深深凝视她:“走吧,雁雪。” 月是圆的,光辉洒满大地。皇宫之外,二人一骑奔驰而归。 宫中,两人眠至破晓。 第二日,封后大典仍要继续进行,鸿翊早早起来去祭先帝,然后宴请龙族和群臣,雁雪则不需要去。鸿翊见雁雪睡得很熟,想是昨天自己累到她了,温柔的笑了笑,在她唇边印上一吻,留了张字条便走了。 雁雪醒来见鸿翊不在身边,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看到了字条:“雁雪,朕去向父皇母后禀告你的事了,你要是醒来就去宴会上吧,很热闹的。” “朕还是第一次看你熟睡的样子,好美。” 雁雪睡眠一向很浅,即使在睡梦中也在防备着别人,身边一有动静就会醒来,但…… “我竟然又熟睡了……”雁雪轻轻笑道。 “娘死去的第二天,回宫后因身体虚弱疲累,鸿翊到了身边犹未察觉。”“不是因为身体虚弱,只因为是他。” “他太低估自己了,那时我不是昏迷,而是熟睡,因为我相信他。” “也许那时,我就有一点喜欢他了吧!” 龙环进入屋中,打断了雁雪的沉思。雁雪挑开帘拢,龙环道:“龙妃……不,皇后娘娘,你昨晚去了哪里?我接到飞鸽传书,说应轩失踪了!” “应轩已经死了。”雁雪眼中掠过伤痛,“告诉其他人要加强戒备,尽量不要出龙族。” “皇后娘娘……”龙环听到应轩的死讯,露出伤心的神色。 “别问了,我不想说这件事。还有,不要叫我‘皇后娘娘’,听来好奇怪,还是叫‘小姐’……”雁雪忽然脸红,连忙收口,“我已经不是‘小姐’了呢,还是叫我‘皇后’吧!” 听来真的很别扭,她还是最习惯“族长”这个称呼。 但是,不会再是了吧……自己终究还是离开了…… 龙环眼光扫过鸿翊所留字条,瞬间明白了昨晚驭风的行动不但没成功,反而将雁雪推给了鸿翊。她低着头,眼中闪过一丝狠毒之色。 雁雪没注意龙环的神情,迳自取琴而弹,琴声却不再平淡。怎样的愁苦之乐在她指下也透出一丝喜悦,她亦不强抑,任心情宣泄。 “好!看来皇兄还是打开了龙姐姐的心结!”茗雯踏步而入,抚掌道,“真不该真么早出嫁的,向龙姐姐多学点东西有多好!” 龙环施礼退下。 雁雪笑道:“可惜婚期已定,五月初三你是一定要嫁的,想躲也躲不开。”她敛起笑容,微微蹙眉:“韩道元虽与我师兄相貌相似,但他毕竟不是承文。茗雯,不要将他当成我师兄的替身,好好去爱他、过自己的生活,这才是我师兄对你的期望。” “茗雯知道。”茗雯眼圈一红,却仍笑道。 因有誓言来生对,且忘,今生此情暂付水。 若得来世重聚首,莫留怨尤情难求,此生已休。 宰相府中,韩道开刚从宴会上回来,韩道元过来。 “别多废话!日子都订了,你还想悔婚不成?这可是皇上赐婚!”韩道开沉着脸,“况且,公主哪一点配不上你?别以为当上状元郎就了不起,这状元还不是皇上恩赐的?” “可那也是我有真才实学啊!”韩道开辩驳道。 “若不是皇上准你考试,你那有机会施展你那点才华?赐婚以来你一直不愿意,又不说理由!”韩道开转身,“你又没有恋人,有什么好推辞的?给我乖乖准备当驸马爷!” “哥……”韩道开欲言又止,“好!我说!那天我殿试出来时遇到一名宫女,我……我喜欢她!” “宫女?叫什么名字?哪个宫的?” “我不知道。” “你别做梦了!即使你不娶公王,皇上也不会将一名宫女嫁给你!”韩道开道,“你只是一时迷惑,连人家叫什么你都不知道。别胡思乱想了,专心等五月初三当驸马吧!” 五月初二晚。 鸿翊近来一直忙着茗雯的婚事和汉化的事,几乎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雁雪替他做了不少事情,也一直很忙。但晚上,鸿翊必回到雁雪宫中,伴着雁雪度过每一夜。 “明日茗雯便出嫁了呢!”雁雪淡道,“今后记得师兄的,只我一人了。”“朕会记得他的。”鸿翊道,“朕一直很后悔杀了他,让你这么难过。如朕知道他就是杨益,一定……” “那你也会杀了他的,你不可能放弃祁州。”雁雪道。 “也许吧。”鸿翊道,“但至少朕不会暗杀他,只是兵戎相见的时候不留情而已。” “幸好你没有逐鹿中原的野心。”雁雪道,“否则我到了九泉也愧对师兄。依你的实力,宋朝无人可以挡住你。” 鸿翊叹息一声:“朕现在方知杨承文对你的影响有多大!你虽不屑宋帝,却完全以汉人自居啊!” “或许吧,我的确是见到师兄以后,才有了身为汉人的自觉。” 鸿翊道:“朕希望有一天,你不再以身为契丹皇后而苦。” 雁雪淡淡一笑,鸿翊把玩着她右耳耳环,道:“也愿有一天,你不再凡事以龙族为重,而是依随你心。” 雁雪伸出左臂:“鸿翊,若你再将它扔入湖中,我仍会跳下去,只是,恐怕会是环存人亡了。” 她可以以生命回报鸿翊,但龙族,却超出她的生命。 若鸿翊让她在他与龙族之间选择,她会选龙族,而后死去。 ──这是她所能想像的自己感情的极限。 “雁雪,记住,你是龙族之长,你生命的意义就在于守护龙族。为了龙族,你要付出一切。” 包括感情,包括生命,包括……爱人。 五月初三,茗雯出嫁。 唯见水自流,佳人空瘦。若得来世重众首,莫留怨尤情难求,此生已休。塞北有女双泪垂,柔带难耐冷风吹,因有誓言来生对,且忘,今生此情暂付水。茗雯坐在洞房里,满目大红在她眼中却是惨白一片,她用大红盖头擦去眼泪。 门声一响,茗雯轻道:“别了,杨大哥。”止住泪水,盖好盖头。 韩道元进来:“公主……” 且忘,今生此情暂付水…… 韩道元手中镇尺挑开盖头。 今生已休。 茗雯巧笑嫣然,抬起头来。 “是你!”韩道元镇尺落地,“你就是公主?” “怎么了?”茗雯惊奇的问。 韩道元想起自己对婚事的抗拒,不禁失笑。 “没什么,只是──我喜欢你。” “哦?” “从见你的第一次开始。” “谢谢。” 室中静寂,纠缠的,是今生的心。 韩道元沙哑着:“公主,愿你我来世仍为夫妻。” 茗雯声音低柔:“来世不行呢,来世的来世再说,好吗?” “为什么?” 茗雯笑而不答。 因有誓言来生对。 “告诉茗雯公主,请她一定要幸福……来世再见……” “师兄,你高兴吗?”雁雪对星空问。 “雁雪,好了,茗雯会幸福的。”鸿翊抱住她。 茗雯嫁后,有几天的平静日子,尽管谁都知道,这平静之下掩饰着什么。但谁都没想到,打破平静的,竟然是咄罗佩的死讯。 咄罗佩是病死的,但入宫处理女儿后事的咄罗明,却在大骂雁雪。龙环进来禀告雁雪,雁雪只淡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龙环正要出去,就被一个跑来的身影撞上,却是耶律昊。 他的小脸上遍布泪水与仇恨,龙环略一迟疑。 “环儿,不用担心,下去吧。”雁雪看着耶律昊,轻轻皱起了眉头。 耶律昊盯着雁雪:“是你杀了我娘!你这个贱人!臭婊子!” 雁雪出手如电,拎起耶律昊放在膝盖上,用力打他的屁股。 耶律昊何曾被人这样打过,哇哇大哭。 “皇子不可如此粗俗无礼,没有人教导过你吗?”雁雪淡道。 “你杀了我娘,还敢打我?” “我没有杀你娘,是她杀了她自己。”雁雪道,“我记得你有一个哥哥,你还记得他娘的事吗?” 鸿翊共有二子二女,其中一子一女出于咄罗佩,一女为萧秀云所生,还有一子是去世的孙妃所生。孙羽儿是鸿翊的第一个妃子,性格和咄罗佩比较相像,在鸿翊纳李、萧、咄罗三位妃子后抑郁而终。孙羽儿死时耶律昊才两岁,但他此刻仍能清楚想起自己大哥看向自己和母亲时眼中的恨意──尽管自己和母亲什么也没做。 “她们那样性格的人,适合嫁给普通的男子──能用一生一世只呵护她们的男子,而不是来到这种钩心斗角的地方,忍受自己的良人左拥右抱。”雁雪道,“既然成为皇妃,就应该明白,皇上生命中不会只有一个人。把生命系在宠爱上,太危险也太不值!” “也许有一天,他也会爱上别人,到时我会走开、远远走开,过我自己的生活,他不是我生命的唯一。” 耶律昊看着雁雪:“可是这样的话,父皇也太过份了!我娘只爱父皇一个人,为什么父皇要爱别人?” “人心并不是付出就一定会有回报的,只能说,你娘爱错了人,爱上一个不爱她的人。”雁雪浅笑,“感情就是冒险,爱上了,对方不一定爱你──即使对方爱上你,也不一定会一直爱下去。如果为了这种不安全的东西放弃生命,不是太傻了吗?” “爱的时候去爱,放的时候放开。即使这个世界是男人的世界,男人在婚嫁方面有着更多的自由,但人心,却是绝对自由的。” 雁雪幼承父教,一双眼看尽天下事,思想怪异憾俗。 她的话让耶律昊静默不语,努力思索。 “你现在还太小,但若你愿意,我可以教你一些东西。”雁雪道,“你聪明又不莽撞,能接受别人的看法,若鸿翊真的不再纳妃,你倒是很合适的太子人选。” 送走耶律吴,雁雪嘴边犹然含笑,忽然觉得有一点头晕恶心。 “真是,最近身体好像有点不舒服,前些日子血吐多了?” 各方情报都显示出驭风的异动,他按捺不住了。 因此鸿翊更加繁忙起来,一面忙着阻力重重的改制,一面和心腹之臣研讨驭风造反的应对之策。这一天,也是很晚才回到后宫。 雁雪早已睡去,鸿翊想起她说过最近有些头痛,也不打搅她,在她身边睡下。 月圆如盘,光华似练照入室中。雁雪缓缓醒来,见鸿翊睡在身边,跃过他下床,走到庭院中。她看着明月,轻轻吟道:“孤星淡淡映明月,盈盈不曾缺。银光如水泻地,身浸方醒觉。英雄义,胡汉仇,凝碧血。此生怎堪,雁影自掠,空留白雪。” 雁雪知道,自己其实是担心的。担心自己放下太多,担心自己忘了承文、忘了龙族,眼中只看得到一个人,而有一天那个人的眼光却不在自己身上。咄罗佩的例子就在眼前,谁能说自己不会变成第二个她呢? 雁雪心中一酸,又觉得有些恶心,张口吐出酸水。 雁雪脑中灵光一现:“莫非我……”手一搭脉。 “我所担忧的,又多了一项啊!” 翌日白天。 “皇后!不好了!”龙环握着一张纸,急急忙忙的鲍进来,“飞鸽传书上说……” 雁雪抢过那张纸一看,纸上赫然几个字:“皇上派兵围住龙族,请族长赶快处理!” 雁雪退后几步,坐倒在椅子里:“不可能……不可能的!他怎么会……”“他会,因为在我心中,龙族是最重要的。” “他爱我,他希望能成为我唯一爱的人。” “他想趁耶律驭风叛乱时藉机除去龙族,到时,我就真正的脱离龙族了。”“因为我相信他,所以会以为一切都是三王爷做的,不会怀疑到他身上。” “他本就是狠戾的性子,就算是说喜欢我,也不代表对我的氏族就会慈悲……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不是很清楚这样的事情么?” “……” 这些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雁雪急急出宫,上马向龙族疾驰。 祁州边境,龙族之外。 说不清有多少兵卒,密密围住龙族。 雁雪全身无力,从马上跌落,舌根一甜又欲吐血,强忍了回去。 她跳回马上,挥鞭赶马回宫,任泪水迷住眼眶,洒落风中。 “怎么样?皇后?”龙环问。 “大概有几万人。”雁雪木然答道。 “那么是不是我们只能用当初入宫时商量好的计划了?”龙环问。 “杀掉鸿翊,然后杀带兵的主帅,趁辽国大乱无人领兵的时候迁到宋境。”只要一杀鸿翊,驭风自会叛乱,到时辽国自顾不暇,哪里有闲心阻挡龙族?当然龙族中人并不希望用这个计划,因为他们在祁州边境生活得很好,也与周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迁居就意味着一切的从新开始。 但是,现在也顾不了很多了。 雁雪看着龙环,她不免疑惑,龙环怎会主动提议要用当初计划杀掉鸿翊:“环儿,我记得你是很喜欢鸿翊的。”雁雪曾看见很多次,当自己和鸿翊在一起时,龙环所露出的嫉妒──只是,她一直没有问龙环。 龙环珠泪落下:“龙族才是最重要的。不管我喜欢谁,也不能以龙族作为代价。” 龙环极为聪明,此言一激雁雪,雁雪又怎么可能心存侥幸。 雁雪惨然一笑:“这也是我的命吧……” 是夜,鸿翊回到后宫时雁雪已睡,他轻笑躺在雁雪身边,抱住雁雪沉沉睡去。 待他睡熟,雁雪从他怀中挣脱,看着他。 已过子时,月光淡淡照在雁雪身上。雁雪一咬牙,拔出飞龙剑,轻道:“鸿翊,待龙族迁入宋境后,雁雪一定会去陪你的。”剑停在鸿翊心口上。 雁雪泪已盈眶,手中剑似有千斤重,怎么也难动分毫。 月渐渐下沉,月光照在她脸上,她将剑刺下,一分,二分,渐渐刺入鸿翊胸口。 鸿翊感到了疼痛,他睁开眼睛看着雁雪,也看见了她手中的剑。 他眼中闪过了很多情绪,随即一笑,缓缓闭上眼。 雁雪手发抖,再难向下刺。 她拔起剑,苦笑一声,一口鲜血喷出,将剑向自己胸口刺下。 “雁雪!”鸿翊惊而大呼,上前抢剑,然而剑已深深刺入雁雪胸口。 半世一梦庄生蝶,梦中寒眸冽。沉醉情绝,身醒梦灭,此生与谁别? 对君持剑意难决,恩怨心郁结。望月已西斜,不如归去,芳魂化碧血。 那一瞬,雁雪选择的,是鸿翊! “雁雪!雁雪!”鸿翊抱住雁雪,泪已落下,用手一探雁雪鼻息,还有一丝气息。 他把雁雪放在床上,找出雁雪的金创药,慌乱的把床单撕成一条条。然后一咬牙,拔起飞龙剑。 血喷射而出,鸿翊忙给雁雪伤口上药,用布条包扎好。雁雪的金创药是她自己研制的,具有奇效,尽管伤口很深,血流得很急,也还是止住了。 鸿翊松了口气,忙叫道:“龙环!龙环!快去找御医!” 龙环闻声而入,一见这场面不禁呆住了:“小姐……怎么会……” “不管你们为什么要杀朕,现在雁雪快死掉了,一切都等救回她再说!你快去叫御医啊!”鸿翊喊了半天才发现龙环不对劲,她眼神散乱,牙咬住下唇,双手紧握。 “为什么……她应该会杀了你的啊!我那么了解她,我想出的计划怎么可能失败?她是那么没有安全感、那么怕被人背叛。当她知道你要灭龙族时,她一定没有力气多想,只会按照原来的计划行事……杀了你,带着我们离开,建立新的家……应该是这样的,她怎么会……”龙环喃喃道,一张脸苍白得吓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害雁雪!你没有理由恨她啊!她为龙族做了那么多,你为什么……”鸿翊的声音被龙环打断。 “害她?我怎么会害她?我只是想让她离开你,让大家离开契丹,我们开始新的生活,像以前那样……她身边只有我,和她最亲近的人只有我!只有我知道她一切的事情,只有我能一直陪着她,照颤她……”龙环低声道,不像是说给鸿翊,而是说给自己听的,她的眼中有了泪光,“恨她……我怎么会恨她?从我生下来,我就一直在她身边,我怎么可能会恨她?” “也许,我也是恨她的,恨她竟然爱上了你!我一直在她身边,她却从来没有在乎过我。对她而言,我就是龙族中的一个人,和其他人没有分别。即使我是她的丫鬟,会跟她到天涯海角,对她来说,我也只是龙族人。我不甘心啊……”“为什么、为什么最后的时候她会选择你呢?为什么她会爱一个人爱到超过了龙族呢?她明明那么害怕付出真心的,为什么她会爱上你……不是我……不是永远不会离开她的我……而是……你……” 鸿翊简直都呆住了,他没想到龙环对雁雪竟然是抱着这样的心思,但此刻哪有闲心听她说话,道:“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先快去找御医啊!难道你能眼看她死吗?” “不会有用的,她是那种激烈的性子,想寻死的话,以她的武功,又怎么会失败?”龙环惨然道,“更何况现在耶律驭风的人已经开始行动,宫里道路都被堵住了,想进到这里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谁说不可能?我们不就进来了?”鸿翊、龙环向门口看去,竟然是龙佐,身边还跟着两个人,都是龙族人。 “你们怎么会来?”龙环惊问。 龙佐走到雁雪身边,为雁雪把脉。其中一人则是淡淡一笑:“亏你自称了解雁雪,我们飞鸽传书上说皇上派兵保护龙族,要她不用担心。但你想想,雁雪的性子,怎么可能放心任那么多兵围住龙族?她一定会过来探听消息,并和我们商量对策,但我们等到晚上,她也没来,我们想她应该出事了,马上就赶了过来。” 另一人问鸿翊:“皇上,要怎么处置龙环?” 鸿翊道:“点了她穴道,等雁雪醒来,再发落吧!” 此时宫中烟火四起,那是鸿翊和麒生他们约好的暗号,驭风谋反时以此通知。现下宫中已乱,曲寒率领侍卫和叛罩战在一处,叛军势小,造不成太大威胁。萧秀云和李玉莲到处散布不实消息,妄图混乱人心,可惜雁雪早就料到这一点,侍卫见二人出现就抓住她们,任她们说什么都没用。 鸿翊根本无暇关心叛乱的情形,他的全心都放在床上的雁雪身上,焦灼的眼锁住雁雪苍白的脸,一点不在乎胸前的伤和脸上的泪。 龙佐为雁雪把完脉,皱眉道:“皇上,雁雪脉息微弱,这一剑几乎要了她的命。加上她已无求生意识,恐怕难以再醒。唯一的方法,是尽量唤醒她的求生意识。” 鸿翊惨然一笑:“她最在乎龙族,你们试试吧!” 三人在雁雪耳边说了一些“龙族没有事”、“大家都很好”之类的话,但雁雪一点反应都没有。 龙佐道:“雁雪武功高强,本来那一剑刺下去应无幸理。若不是她顾念腹中婴儿,剑偏了一点……” “婴儿?”鸿翊问。 “雁雪已然怀孕,皇上不知道吗?” 鸿翊一惊非小,看向雁雪小腹:“朕……朕的孩子吗?”他伸出手抚着雁雪的脸,表情温柔无限:“雁雪,你一定知道你怀孕了,是吗?你一个人带孩子会很辛苦,让朕和你一起,好吗?不管天上地下,永远不分离!”从床边拿过还沾着雁雪鲜血的飞龙剑,往心窝用力刺去。 龙佐等三人大惊,正欲阻拦,只见雁雪秀眸睁开,右手伸出抓住剑刀。此时飞龙剑第二层鞘尚未除去,还不是宝刃,但已使雁雪满手鲜血。 鸿翊大喜之下忙放下剑,为雁雪的手包扎,众人围了上来。 雁雪轻道:“鸿翊,你怎么这么傻呢?” “雁雪……朕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鸿翊声音哽咽,握着雁雪的手,轻轻却是罕牢地抓住她的手,像是一生也不放开。 “要不是见你要死,我再也不想醒来了。”雁雪任他握着手,柔柔的笑着,“我不能让你死,如果你一定要陪我,就一起活着,活几十年再一起到阴间,作一对鬼夫妻。” 鸿翊也笑了,知道从此以后,雁雪会以全心相信自己、爱自己。顺着她的话道:“嗯,朕会陪你一直活个几十年,等你与朕都老了,再一起到黄泉。” “现在我就送你们去黄泉!”门口忽然传来声音,几人看去,是宋遣云、耶律驭风和李元度。 李元度道:“耶律鸿翊,算你狠!先杀了大王爷,又派兵围剿我带来的西夏兵,你就不怕我西夏国与你开战?” 鸿翊一声冷笑:“你恐怕不知道你父皇已病倒多天,你皇兄正准备登基呢!他巴不得你死在大辽,又怎么会为你与朕开战?” “少说废话,上!”耶律驭风一挥手,宋遣云冲上去,李元度也扑过来。这时曲寒赶过来挡在鸿翊身前,他显然受了些伤,拿着剑盯着三人。 鸿翊在之前就知道,一般人是挡不住宋遣云的,他们本想有雁雪在,再多的武林高手也不是她的对手,就放了心。但此刻雁雪身受重伤,几乎连动都动不了,又怎么拦得住这几人?鸿翊倒是不怕,握住雁雪的手,就算死,也是要死在一起的。 雁雪知道鸿翊的想法,笑了笑:“鸿翊,你一定早有遗诏,把什么都安排好了。可是我龙族的主要人物都在这里,我们可不能死。一转而对屋内几人道:“龙信,龙勤,你们围攻宋遣云;伯父,你对付李元度;曲寒,耶律驭风就交给你了,他武功不错,你又受了伤,要小心。”雁雪轻声道,几人按她所说应战。 宋遣云根本不把龙信、龙勤放在心上,及至动上手方才大吃一惊。雁雪走后,龙信跟龙勤掌管龙族,他们的武功都是雁雪亲传。一个人可能打不过宋遣云,二人一起上,他就招架不住了。龙佑武功不高,和李元度倒是能战个平手。曲寒伤势较重,有些难于招架。 “三王爷,你又是何苦呢?虽然当初争太子的时候鸿翊可能做过不少对不起你的事情,但他登基以后,你做的事情不是更过分吗?那张龙椅,真的那么重要吗?”雁雪缓缓说道。 驭风听她说话,手中招式不由慢了下来:“闭嘴!你又懂什么?” “是的,我不懂。我不懂为什么有人明明爱着另一个人,却一定要杀了他。” 驭风手中剑抖动:“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三王爷,你自己清楚我是不是胡说,你恨他,不是因为他骗了,背叛了你,而是他心中没有你。就算是杀了他,你也要让他记住你!”雁雪道。 “住口!”耶律驭风眼光狂乱,挥剑跑到床边向雁雪刺去,雁雪微微一笑,手按住床边机簧正要用力,只见一道身影夹着漫天的碧雨针疾扑过来。 李元度从前面扑过来,用身体挡住了驭风的剑;而一直倒在地上的龙环竟站了起来,手里拿着碧雨针盒子,盒中小针皆打在驭风身上。 鸿翊就在雁雪身边,他抱住雁雪,用身子护着她。 宋遣云见此大变,拔腿欲走,被曲寒龙信龙勤围住,三人合力将这一代高手毙于剑下。 雁雪则是呆掉了:“李元度,你何必如此?我在你面前的样子只是我装出来的,我是故意迷惑你的。” 李元度笑答:“不管怎样,雁雪,我爱你……”他执起雁雪的手,“你……欠我一个人情……”在雁雪手上印了一吻,嘴边带笑死去。 耶律驭风更是无法置信,他回头看着不知何时自己解了穴道的龙环,勉强发出声音:“环儿……你……为什么……” “我说过,我和你是一样的,你不懂我的意思吗?你只在乎皇上,而我在乎的人,只有小姐。”龙环看着他,眼中充满了怜悯,“我和你合作是为了除掉皇上,让小姐回到龙族;皇上封小姐为皇后,你嫉妒小姐,我嫉妒的,则是皇上。所以我让你破坏他们,我不会在乎谁占了小姐的身子──只要不是皇上。因为小姐对你无心,即使你们有什么,她也不会为此改变。” “留在小姐身边的人不会那么没用,你要是真以为我会被你迷住,那就是大错特错了。” 驭风看着龙环,大笑起来。“是啊,我为什么会看不出你的心思呢?你明明和我是一样的啊!”针毒发作,他的笑声渐渐低下来,对着鸿翊道,“二哥……或许她们是对的……我恨你,因为我比任何人都爱你……这样也好……死在你面前,你就会永远记得我了吧……” 鸿翊拿出怀中的芦苇:“三弟,你与朕一母同胞,在朕心中,一直记得当初我们在御花园玩耍的情景。” “所以你才一直不杀我……二哥,你的心肠还是太软了……不过,我很高兴……”驭风声音断断续续,终于消失。 龙环走到他尸体前,凝视他脸上的笑容,从他身上拔下一根针,对着雁雪。雁雪已经明白前因后果,拿起飞龙剑,剑尖指着龙环:“环儿,我不想杀你,你走吧,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我五岁时,前任族长把我带到你面前,对我说:‘龙环,从今以后,你的任务就是留在她身边,为她打理一切。’而你,对我淡淡地笑了笑。” “从那时起,我的生命中就只有你。离开你,我还能去哪呢?”龙环笑着上前,冷不防抓住剑尖,对准心脏直刺下去,顿时毙命。 “环儿!” 第八章 玄旭七年六月,耶律彪汉和耶律驭风发动叛乱,被佑宗镇压。两人皆死在叛乱中,参与叛乱的人也被处死。佑宗妃子萧秀云因参与谋反,被赐自尽。同月,西夏使臣李元度及其妹──佑宗之妃李玉莲病死,新登基的西夏皇帝将皇弟李元度的尸体迎回国,李玉莲则葬在大辽。 鸿翊看着这段记载,不禁失笑:“要是有人看了这段话,还不知道李元度兄妹是怎么死的,那人一定是笨蛋。” 雁雪也笑了:“这种东西只要官面上过得去,别人怎么说就无所谓了。”随即敛容,“其实我真的感觉很对不起他们。” “朕又何尝对得起驭风?”鸿翊道,“你与朕欠下的,是几笔稀里糊涂的感情帐啊!” 雁雪不语,鸿翊将头贴在她小腹上,轻轻抚摸着。 “呀!雁雪!他在踢朕!” 雁雪不禁被他逗笑:“别开玩笑了,他才一个多月,怎么可能踢你?” “我还听见他在叫朕‘父皇’。”鸿翊道。 雁雪捂住胸口:“不听你胡说,我的伤还没好,不能大笑的。”她看着傻笑的鸿翊,道:“鸿翊,不管我将来会不会生男孩,都不要让他当太子,好吗?我会尽力教育昊儿的。” “可是,朕希望能由你与朕的儿子当太子,他一定会是最好的皇帝。”鸿翊道。 “鸿翊,我的孩子有一半的汉人血统,不管怎样聪明,他也一定会受到排挤。更何况大辽总会对宋朝兴兵的,我不希望那个开战的是我的后代。”雁雪道,“还有,没有任何一个国家会长盛不衰,我不希望流着我的血液的人,是一个亡国之君。” “流着朕血液的人就行了吗?”鸿翊板着脸问。 “反正你是皇上,怎么都得是你的后代继承皇位。要是你觉得昊儿不行的话,你可以找人再生嘛!” “你就是喜欢这么说话!除了你,朕还能找谁生?”鸿翊抱着雁雪,“雁雪,朕的一生,只会有你相陪。你不曾快乐过的过去,朕会用你与朕的将来补偿。” “鸿翊,幸好我遇上了你……爱上了你。否则,直到现在,我也不会知道,我也是可以欢笑,可以哭泣的人,不是管理龙族的工具,也不是爹的替身。”“还提你爹?说起他我就来气,要是他活着,搞不好我会下令把这位国丈给宰了。” “越说越离谱了,他好歹是我爹,怎么可以杀他呢?” “可是你过去的痛苦都是因为他,要不是他……” “要不是他也就没有我了。”雁雪看鸿翊气鼓鼓的,不禁失笑,“对了,鸿翊,你说给这小子起什么名字呢?” “耶律承文,怎么样?” “不好,一定会重名的。” “咦?” 十个月后。 汉化几乎已完成,新设南北院实行辽汉分治,在鸿翊及韩道开治理下,辽国走向全盛时期。同时,宋逐步腐化,但宋辽间并无战争。雁雪也将飞龙环飞龙剑传给龙信,龙族没有什么改变,融入辽中。 宫中。 “他呀,叫做韩承文。”茗雯对雁雪说,看着摇篮中的孩子。 摇篮中共有两个男孩,都未满月。一个俊俏非凡,也不哭闹,一双大眼圆睁,看着周围的人;另一个则笑脸盈盈,满身绸缎,却在项上挂了一块丝毫不值钱的假玉佩。 “幸好当日没答应给这小子取名叫承文。”雁雪看着明显精过头的儿子道,“茗雯,你爱韩道元吗?爱他──而不是别人的替身。” “他就是他,是我的丈夫,不是任何人的替身。”茗雯笑着。 一定要幸福啊…… 雁雪也淡淡笑着。 “母后!母后!”耶律昊跑来,他现在已改叫雁雪为“母后”,“父皇领我来看弟弟!”他看着摇篮中的两个孩子。 鸿翊跟在他后面,站在摇篮旁,问起茗雯的近况。雁雪又拿起那个放遗诏的盒子,这十个月来不管她怎么问,鸿翊就是不告诉她怎么打开它,让她自己研究,她闲来无事时就拿着盒子摆弄。 “母后,这是什么?”耶律昊回过头来看她弄盒子,“咦?这个小孔和你还有父皇耳上的耳环形状很像。” 雁雪忽然醒悟,拿下右耳环塞进孔中,盒子应声而开。 里面的纸略有一点发旧,雁雪展开看。 “朕若死,皇位由四弟继承。” “若朕死于龙妃之手,不要追究,那是朕甘愿的。” 雁雪珠泪盈然,对着鸿翊嫣然一笑:“鸿翊,我爱你。” 鸿翊不顾茗雯的眼光和耶律昊的叫声,吻住雁雪。 “父皇,你怎么可以吻母后呢?昊儿长大了要娶她的!” 鸿翊雁雪茗雯三人一齐大笑,摇篮中的婴儿也不禁笑了起来,韩承文摸着他的玉佩。只有耶律昊嘟着嘴,气呼呼地看着大家。 一阵风吹过,拂动书页。 页上两个大字“辽史”,风翻书页,页头上大字:辽佑宗耶律鸿翊……实施汉化,兴科举,废八部,使辽达到了全盛期。 ……重用汉人韩道开,建立南北院,实行辽人治辽,汉人治汉……取祁州后,再未对宋兴兵…… ……最令人称奇的是,他是辽国诸帝中唯一没有娶萧姓皇后的皇帝。玄旭七年四月十六立后龙雁雪,同年宫中三妃两位病死,一位因参与叛乱被赐死,此后再没有纳妃,终生只有一位皇后。佑宗死时,皇后亦自杀殉葬……相传龙皇后貌美如花,机智聪慧天下无双,与佑宗共理朝政,女中英豪也。 飞龙戏雪,磊落君子醉灵芙。冠盖京华,斯人去何处? 鸿翊雁门,弯弓折敌弩。真情故,为君而露,留奇缘回顾。 后记 写下这两个字的时候,巴黎已经从忽然而来的寒流中恢复过来,开始转暖。这篇文成于四年前的么、天和春天之间,而现在,已经是二○○七年了。这可以说这是我的处女作──在言情方面而言的话。因此,几乎也可以说是我构思时间最长最用心的一篇文。当然,多年之后再看,就觉得处处不足,不过当初的我,是以很认真的心态来构思来写的。 也许现在的我,已经在很多方面进步了,但希望还能拥有当时的认真执着。我想很多人,在年纪小的时候,都会很向往白衣飘飘的大美女吧。 我向来迷恋古代人事,尤其是白衣长发的美女与仗剑江湖的侠客。 本书女主角就是这么出来的。 当然原则上而言,这本书的历史背景算是半架空的。也就是说确实有契丹这个国家,但没有耶律鸿翊这个皇帝,鸿翊的原型是圣宗耶律隆绪,韩道开则是由一代贤相韩德让而来,不过当然实际上改得已经面目全非了。 至于‘龙族’就更是完全编造,契丹是游牧民族,有很多部族,多加一个也很方便。按照耶律隆绪算下来,当时大宋应该是赵光义当政,但因为要模糊历史背景,就把他模糊掉了。所以文中用的诗词词牌,都比较随意。 文中的诗词,都是我在高中写草稿的时候填的,现在看来一身冷汗。我国学底子全无,所谓填词,也不过是数字数凑韵而已,平仄全然不讲,现下看来亦是羞愧。不过既然已经写下,也是和情节结合得比较密切的,因此就没有做变动。大家看的时候只管闭上眼睛,心中想像:“这二人文采很好,差的是作者”即可。 我是一个非常不擅长取名字的人,想书名对我而言向来是酷刑。〈飞龙奇缘〉其实不是很好的名字,当初写的时候也是只想暂时拿来代替一下,想出更好的名字就改掉。结果一直没换,还为之写了一首词自圆其说,也就沿用下来。编辑一直说要改,但我没有灵感,她也没想出来,最后还是用这个来做书名了,希望不会很上。 宋一直是我偏爱的朝代,写本文的时候,历史知识积累得还很少。 希望下一次有机会,能献给大家更好的作品。(催讨无门的编辑:寒雪小姐,请赐给我们新稿,不要再沉迷于bl啦!) 最后感谢一直以来都很辛苦的编辑,遇上我这么漫不经心的作者,还要忍受海外通信的不便。还有画者,画出这么漂亮的封面。^_^呃,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写到这里吧。有机会的话下次见。 寒雪二○○七年一月,于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