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只想爱你》 楔子 他有许多问题想问她。 而这些问题大多以“为什么”开头。 为什么出身名门的她当年会爱上他这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 为什么她能够不顾一切与他私奔,甚至下嫁给他? 为什么当他好不容易打开紧闭的心扉,迟疑地欢迎他想都不敢想的幸福时,她却又弃他而去? 究竟,为、什、么? 他有太多问题想问。 但他没机会问,或者说,还未建立起在听到她的答案时,不被打倒的自信。 他不想在她面前发狂,不想她认为他毫无理性像头野兽,他的自尊不容许自己在她眼中看见一丝丝鄙夷。 所以,他耐心地等。 他知道,当自己能够质问她的那天来临,他必须是冷静的,必须拥有和她平起平坐的地位,甚至必须站得比她高,才能从容不迫地俯视她。 如今,他已不是当年那个没没无闻的穷小子了,他在金融界闯出了一片天,有名有利,小有权势。 或许,他终于可以问她了。 他将出现在她面前,以她所想像不到的姿态,淡淡地问她一句—— 难道,你不曾后悔? 第一章 阳明山上,有间钢琴餐厅,蓝白色的屋宇,在几株月桂树间若隐若现,大片大片的落地窗,欢迎阳光的亲吻,铜雕招牌挂在屋檐,玻璃门边,风铃轻巧地摇荡。 这间餐厅,便唤做“月桂”。 关于月桂,有个凄美的传说——据说太阳神阿波罗与戴芙妮原是一对彼此相爱的恋人,但太阳神的光芒太强太烈,戴芙妮一靠近便有灼伤之虞,她痛楚地想躲开,太阳神却紧迫盯人,不肯放过她。 每一次接近,都是伤害,愈是亲密,伤痛就愈深。最后戴芙妮终于受不了,哭求父亲将自己变成一株月桂树,永远,永远,拒绝了阿波罗。 这是来自希腊神话的故事。 而月桂餐厅的女主人,也有个故事。 人们说她也曾像神话里的月桂女神那样深刻地爱过、痛过,有个倔强狂妄的年轻人,吸引了纯真甜美的她,他和她疯狂地相恋一场,最后留给她的却是满身伤痕。 于是,她不再爱,男人们也不忍爱她。 那么温柔又那么美丽的一个女人,如果不能确定自己是那个能给她幸福的男人,他们不敢追求她,舍不得在那脆弱可爱的玻璃心再添上一点点伤口。 他们舍不得让那透明的眼眸蒙上阴影,她年过三十,却还有一双少女般的眼瞳,高高地凝看这世间,不染一丝尘埃。 她是每个男人的月桂女神,所有骄傲的自满的卑劣的怯懦的男人都是阿波罗,亲近不了她。 她是殷海蔷。 “……这些男人,简直快把你捧成女王了!”殷樊亚似真似假地叹息,俊唇衔根烟,俊脸漫不经心地承接著众多灼热的目光。 他习惯了,每回他来找这个堂姊,总要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女人们恨不得当那根被他呵护在唇里的香烟,男人们则觊觎著殷海蔷给他的特别待遇。 没有哪个男人能和她分享同一张沙发,唯有他。 “你确定我们真的不需要换个隐密一点的地方吗?”殷樊亚单手闲闲地挂在沙发背上,半认真地望向殷海蔷。“我还希望保住一条命,看明天的太阳。” “你够了喔,樊亚。”殷海蔷眯起眼。“跟堂姊说话也敢这么油腔滑调?是谁教坏你的?” “是恋爱教坏我。”殷樊亚笑嘻嘻,毫不避讳地承认自己正陷入爱里,并且因而心情大好。 殷海蔷仔细审视他,从他眉飞色舞的表情,到薄染春意的眼——这是从前那个视爱情为无物的男人吗?这转变简直天差地别啊! 她忽地轻轻笑了。 “看来李相思的魅力很大啊!唉,我开始嫉妒了,我最疼爱的堂弟,就快要离我远去喽。”她夸张地感叹著,还刻意伸出玉手,捏了捏堂弟俊俏的脸颊,十足姊姊样。 殷樊亚原本就容易因薄醺而脸红,经她一作弄,绯色更放肆地直蔓延耳根。 “你做什么!”当著那么多客人的面,她是故意令他难堪吗? 他推开她的手。 “干么?姊姊摸一下自己弟弟都不行啊?”她装无辜。 他瞪她。 “好啦,我也知道,弟弟谈了恋爱就是别的女人的了。”樱唇噘起。“连碰一下都不行了,好跩啊。” “你这女人!”殷樊亚磨牙,一时还真想不顾形象地当场巴这个堂姊的头,不过就比他大两个月而已,老是姊姊、姊姊地自称,气人哪! “你脸色看来好像不太好啊,樊亚,是不是酒喝多了?” “你明知道我千杯不醉。” “还是病啦?是不是感冒不舒服?” “我的确不太舒服。” “那怎么办?要先到我办公室休息一下吗?还是call你的爱人秘书来接你?” “相思不是秘书,是特别助理。” “要call她来吗?” “如果你想多一个人欣赏自己呆若木鸡的表情,我不介意。” “什么意思?我为什么会呆若木鸡?” “因为我即将告诉你的‘好’消息。”殷樊亚淡淡回应,端起酒杯,好整以暇地喝一口。 优势易位,不妙。 殷海蔷凝睇堂弟,面上虽仍是笑盈盈,心里却隐隐有不祥的预感。“什么‘好’消息?” “有个你认识很久的人,想见你一面。” “谁?” “他说我们殷家,够资格跟他谈判的只有你一个,我没办法,只好答应安排你们见面。” “谈判什么?到底怎么回事?”殷海蔷一头雾水,完全状况外。 殷樊亚却也坏心地不立刻帮她厘清状况,故意拿高酒杯,就著昏蒙的光线细细研究著变化多端的棱面,直到殷海蔷曲起藕臂,作势要给他一拐子,他才仿佛惊醒似地开口。 “简而言之,为了保住我总经理的职位,以及‘弘京科技’,我需要一笔庞大的资金,而那个人可以帮我,只要你愿意跟他谈判。” “为什么你要保住总经理的职位?‘弘京科技’发生什么事了吗?那个人到底是谁?” “这个说来话长。”殷樊亚语调深沉。“总之,我决定跟我爸全面宣战了。” “全面宣战?”殷海蔷愕然扬眉。“什么意思?” “你也知道,我爸一直逼著我娶谢爱云,我考虑过了,我决定拒绝这桩婚事。” “为了李相思?” “嗯。”殷樊亚坦承。“要是他知道我打算拒绝这桩利益联姻,肯定会大发雷霆,说不定还会联合其他董事革我总经理的职位,我必须未雨绸缪。” “爱情果然会让人疯狂啊!”殷海蔷怅然微笑,一面为堂弟找到真爱而欣喜,一面又为他反抗父亲的决定感到担忧,她端起红酒杯,深思地浅啜一口。 “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樊亚。” 殷樊亚毅然颔首。 殷海蔷沉默,良久,无奈地叹息。“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我也不拦你了,我只希望你们父子之间别闹得太不愉快。” 肯定会撕破脸。殷樊亚冷冷一哂。因为他这回不只防守,还打算主动进攻,抖出殷家这些年来几桩涉及政商利益输送的丑闻。 只是这事不能告诉海蔷,虽然她对家族丑陋的一面并非毫不知情,但女人总是心软,要她眼睁睁看著自家长辈进监牢,太折磨她…… “对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那人是谁了吧?为什么非要由我来跟他谈判不可?”清亮的声嗓拉回殷樊亚阴郁的思绪。 “这个嘛……”他望向殷海蔷,眸海缓缓地涌起一波诡谲。“那人其实跟相思有点渊源,为了报复我们殷家,他特地把相思派来我身边当间谍,本来是想收集一些‘弘京集团’的机密资料,没想到相思会爱上我。”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殷海蔷不解。“你说他要报复?为什么要报复?我们殷家哪里对不起他吗?” “你刚刚不是才说吗?爱情会让人疯狂。” “那又怎样?”秀眉轻颦。 “还不懂吗?那人是因爱生恨,才会想报复。他就是那个曾经跟你热烈相爱过的男人啊!” 酒杯霎时坠落,滚在地毯上,地毯吸去了碰撞的声音,却吸不走在殷海蔷耳畔嗡嗡作响的震惊。 正如殷樊亚所预言的,她现在的表情,真的只能用呆若木鸡来形容了。 “你的意思是……你是说、那个人就是——” “卫襄,你的前夫。”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殷海蔷,他的前妻。 一个理应葬在过去的名字,却从来不曾放过他,总在不经意时,缠绕他的心,束紧、挤压,令他几乎无法呼吸。 忘不了她。 卫襄坐下,将身子深深沉进沙发,闭上眼,眉峰习惯性地蹙拢,冰凉的酒杯安息在骨节嶙峋的掌指间。 殷海蔷——他过去的爱恋,现在的执著,未来……他很希望是一个对他毫无意义的符号。 卫襄睁开眼,冰冷的目光望穿酒杯,看到的是回忆。 当年。 她出身政治世家,养尊处优,他则是个从小在育幼院长大的孤儿。 她在一流大学读书,他白天兼好几份工作,晚上念技术学院。 她无忧无虑,灿烂得像一朵春花,他却像乌云,威胁著要卷来狂风暴雨。 她若是光,他便是影。 根本不该交会的两人,却因为偶然的机缘相识了,轰轰烈烈地爱一场…… 典型的千金小姐与穷小子的故事,结局却一点也不童话。 童话是不存在这世界上的,他早该知道,却让爱情冲昏头,一时忘了现实的残酷。 卫襄对回忆的画面冷笑。 或许不该说那是个笑,他只是微微地、略显不耐地扯了下嘴角,冰封的唇其实没有丝毫融化的迹象。 从很久以前开始,他便不太懂得怎么笑了,如今,偶尔出现的淡薄笑容更只是他交际应酬的面具。 他站起身,端著半满的酒杯,在屋内缓步踱行,像一头王者之狮巡视自己的领土。 这栋位于阳明山半山腰的别墅,是他去年底买下的,依山势而建的倾斜外貌,颇有义大利比萨斜塔的味道。 这是一个鬼才建筑师的搞怪之作,他用大片的玻璃和原始粗犷的木材,堆叠出一栋欧洲不欧洲、亚洲不亚洲的房子,既无都会风的摩登,也不是淳朴的乡村味。 这样一副挑战传统、前卫又不对称的外型,如果不是有些特殊品味的人,是不懂得欣赏的,因此那位鬼才建筑师一开始就没有出售的打算。 但他不想卖,慕名想买的人却络绎不绝,倒不是真喜欢如此奇诡的房屋,只是因为建筑师本身名气太响,人人以住他的房子为荣。 卫襄透过房屋仲介的安排,好不容易见到屋主,脾气古怪的建筑师劈头就问他,究竟喜欢这屋子哪一点? 他说,他一点也不喜欢这栋房子。 “那你为什么要跟我买?” “因为台湾的富豪都想跟你买,如果最后买到的人是我,他们便会极力打听我是谁。” “那又怎样?你那么想成名吗?” “对,我想成名。”他回答得很干脆。“我要台湾上流社会的人,每一个都听过我,我要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认识我,跟我交往。” “为什么?” “把房子卖给我,你就会知道为什么。” “你的意思是,等你真的在上流社会掀起一阵热潮,我就会慢慢懂得你想做什么了?” “没错。” 建筑师揉捏下巴,兴味地打量他。“你是个很懂得谈判的男人,明知道我这人好奇心重,最爱看好戏,而且你这人说话也够坦白,不像其他人那样对我摇尾巴,拚命赞美我这栋房子,却说不出好在哪里,哼……好吧,我这房子就卖给你也无妨,过你可不要以为随便出个价就能买到。” “你想要多少?” 建筑师漫天喊了个数字。 卫襄不动声色。“我给你一半。” “一半?开什么玩笑!”建筑师哇哇叫。“你这人,不是要打入台湾上流社会吗?怎么出个价还这么小里小气的?” “这房子,就值这价钱,你自己很清楚。” 建筑师眯起眼。“你说你在哪里工作?投资公司?”他翻看卫襄的名片。“果然精打细算。说实话,如果你真的接受我开的价码,我反而要怀疑你脑筋有问题了,我可不想把自己的作品卖给一个蠢蛋,呵。”他嗤声一笑,手指爽快一弹。“好,成交!” 一个月后,房屋过户完毕,卫襄正式成为这栋怪奇屋的主人。 他料得不错,得知这房子卖出去后,人人急著打听买主到底是谁,好奇究竟是何方神圣能说动建筑师出脱自己的得意作品。 他却不急著宣扬,保持神秘,任那些好事份子四处打探消息。 低调,有时候比高调更能令一个人动见观瞻,这是卫襄这些年来在工作中学到的。 除了低调,他学到的还有,事业上的辉煌成就绝对能够彰显一个男人的价值。 一念及此,卫襄又是微微冷笑。 他来到三楼,玻璃打造的屋顶及菱形墙迎接星光洒落,窗边,立著一架天文望远镜。 他轻轻抚摸那价值不菲的望远镜——曾经,拥有一架属于自己的高阶天文望远镜是他最大的梦想,但如今,这梦想已微不足道。 相较于过去的一文不名,现在他拥有的物质生活足以教大多数人羡慕不已,他有一份点石成金的职业,挂管理董事头衔,手上有权运用的资金高达数十亿美金。 他管理的基金连续三年拔得绩效评比的头筹,在私募基金领域,“seanwei”这名字等于赚钱的保证。 而且,是赚大钱。 公司高层极信赖他,甚至任由理应常驻东京亚太总部的他,不时飞往台北,短暂停留。 他们不管他来台北是为公为私,是寻找潜在投资标的也好,寻欢作乐也罢,总之一切行程由他自己作主。 他只对一个人报告,那个远在纽约华尔街的最高boss,谭昱。 但就连亲手拉拔他的谭昱,也常常无法掌握他的行踪,他在公司是出名的独行侠,没有朋友,心事成谜。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老爱飞台湾,没人知道他在阳明山买下这栋怪奇屋,还有一个更重要、更私密的理由,透露他隐微的内心。 他俯下身,墨瞳贴近望远镜的视窗,左手扶著镜身,移动角度,不一会儿,他便抓到了他要的画面。 一株月桂树,浓荫下,飘动著一截紫色衣袂。 月色迷蒙,慢慢地,晕染出一道纤细的女子身影,她露出半边清美的脸蛋,手上把玩一片月桂叶,若有所思。 卫襄锁定她。 目光阴郁,心跳猛烈,铜色肌肤隐隐约约似发著烫,臂膀肌肉紧绷地隆起,他全身进入戒备状态,如一头饥渴的野兽,相中猎物。 他看著她在月下发呆,然后,一个服务生忽然过来唤她,她惊醒,盈盈一笑,跟著那年轻人一起回到自己开的餐厅里。 他目送她,直到那清淡的影成了他眼底一枚脱不落的血色印记,他仍凝定不动。 殷海蔷——迟早有一天,她会踏进他所设下的陷阱。 为了布好这陷阱,他花了整整十一年的时间,十一年来,每一天,他都在筹划。 终于,该是收网的时候了。 手机铃声响起,磅 的乐音催动他体内嗜血的兽性,他几乎是兴奋地对著萤幕上陌生的来电号码微笑。 他接起电话。 “……是我,海蔷。”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无线回路那端,传来一道清澈的嗓音,像朝湖心里抛入的小石子,漾开一圈圈涟漪。 卫襄深呼吸,语气是不为所动的冷漠。“殷海蔷?” “是。” “好久不见。” “对啊,好久不见了。”她安静两秒。“你还好吗?这些年来。” “还不错。” “听樊亚说,你现在在美国一家很大的投资集团工作,他说你们公司是专做私……嗯,是私募基金吗?” “是。” “那是什么?跟一般基金有什么不一样?” “是针对特定投资人进行募款的基金。”他简略地解释,见她没什么反应,又淡淡补充。“我们不接受一般大众的资金,因为我们投资的标的风险都比较高。” “这样啊。”殷海蔷有些伤脑筋似地叹息。“老实说,我对这些金融投资上的东西不太懂。” “你不必懂。”身为殷家的大小姐,她只管知道怎么花钱就行了。 “樊亚说,你能当上这间公司的管理董事,肯定是付出一番心血的,这些年来,你很辛苦吧?” 他没听错吧?她的口气似乎蕴著几分对他的怜惜?何必! 他微掀唇。“这没什么。你这个本来可以茶来伸手的大小姐自己出来开餐厅,才算辛苦吧?” “我觉得你好像在讽刺我?”她苦笑。 “你听错了。”他只是说出事实而已。 她沉默半晌。“樊亚说你想跟我见面?” “殷樊亚的公司需要我的资金挹注,我只是想找一个比较能信任的人跟我谈而已。” “这么说你还信任我?” “你不会跟我玩阴的。” “樊亚也不会啊。”她低语。 卫襄听出她话里的淡淡无奈,剑眉一拧。“你跟殷樊亚好像感情很好?” “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 海蔷对我很重要,我很喜欢她,所以你最好别伤害她。 略显阴沈的嗓音在卫襄耳边回荡。 当初,他提出跟殷海蔷会面的条件时,殷樊亚曾如是警告。 除此之外,殷樊亚还告知他一个令他震惊的内幕,只是那内幕是真是假,还有待确认…… “那我们要约在哪里谈?”殷海蔷柔声打断他的沉思。“你的办公室吗?” “我在台湾没有办公室。” “那,还是来我的餐厅?” “到我这里。”他冷声道。要谈判,就得到他的地盘来。 “哪里?” “我住的地方。”他解释。“就在你餐厅附近,再上两个弯道就看到了。” “你——”她半犹豫半惊奇地问。“该不会是说那间奇怪的玻璃屋吧?” “不错。” “原来那间屋子是你买下的?我们一直在猜到底是什么人呢。”她轻轻地笑了,笑声如风铃清脆。“你的品味……还满特别的。” “很怪?”他听出她的言外之意。 “也不是啦。”她委婉地否认,顿了顿。“你真的喜欢那房子?” “不喜欢。” “那你为什么要买?” 他轻哼,不语。 话题陷入无言的僵局。 殷海蔷又是无奈一叹。“好吧,那我们就约在你的住处见吧,至于时间,就今天晚上可以吗?” “我没问题。” “那好,我待会儿过去。” 订好约,她却还迟迟不挂电话,他听著她细微的呼吸,仿佛能看到她脑海的思绪纷飞。 “你还想说什么?”他主动开口。 “卫襄。”她低唤他的名,就像从前一样,轻轻地、温柔地,拨弄他心弦。 他恨自己仍感到些许震撼。 “你到底为什么想见我?” 为了想问你为什么。 他冷冷地想,嘴角冷冷地牵起自嘲的弧度—— “因为我想跟你谈个交易。” 第二章 他要跟她谈个交易。 什么样的交易?她很好奇,好奇催动她心韵怦怦地跳。 是好奇吧?殷海蔷扪心自问,如此强烈的撞击,如此窒闷的痛感,当然是因为好奇,不是因为对过去还有一些些眷恋吧?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她对自己发过誓,不去想,也不后悔,就让回忆风干成灰。 但今夜,她就要见到他了,一个来自过去的男人。 晚风有些凉,殷海蔷披上羊毛披肩,走在山间道路,转过一个弯,一幢奇形怪状的屋宇赫然出现眼前。 她停下来打量这房屋。 原木跟玻璃,都是她喜爱的建筑材料,但那位鬼才建筑师就有办法将之组合成一种她捉摸不透的风格,就像她曾深深爱过的那个男人,她喜欢他身上的许多特质,但最后,却发现自己永远无法懂得他。 他是个谜。 殴海蔷吁然长叹,伸手轻轻推开屋外的木篱笆,院落里,傲然长著一棵老榕树,粗大的枝干间,系著一张帆布吊床。 庭院面积不小,但显然疏于照料,杂草横生,枝蔓凌乱,角落几株玫瑰花容失色。 一座毫无生气的院子。 设海蔷怔然凝望眼前景致,心口一阵揪拧。 说到底,他从没真正把这间房子当成家吧? 她别过眸,不忍再看,盈盈来到门前。 大门半开,刚巧让出容纳一个人走进的窄道——唉,他这意思是要她自己走进他的王国吧?他不会迎接她,她必须自行找到他。 她穿过玄关,大厅的奇景令她目瞪口呆,建筑师竟然挖了一条长长的水道,看起来像游泳池,池畔是一张原木咖啡桌、一张舒服的躺椅。 屋里,所有的东西都只有一套,一张沙发、一张餐椅,餐桌上一套餐具……到底是建筑师诡异,还是他诡异?这里摆明了不欢迎任何客人。 殷海蔷站在大厅中央,一时有些眩惑,仿彿来到了某种异次元空间,她环顾周遭,找不到男主人。 看来她的难题未解。 她苦笑,走上斜斜的楼梯,二楼是毫无隔间的开阔格局,有家庭剧院音响、书柜、沙发、吧台、撞球桌——撞球算是一个人玩的游戏吗?她戏谑地想,眸光流转,凝定墙上一幅普普艺术大师安迪沃荷的作品。 这画,当然是真品吧?以他现今拥有的财富,大概不屑买赝品。 话说回来,他人到底在哪里? 殷海蔷微微颦眉,不一会儿,找到一架木梯,上方天花板开了个窄口,很像是通往某间阁楼或储藏室。 难道他在里头? 殷海蔷扶著木梯,慢慢地爬上去,俏脸刚探出窄口,一见室内装潢,她倒抽口气。 这里完全不是她想像的那种阴暗狭窄的阁楼,而是一个宽敞阔朗的空间,四面墙全是大片大片的落地窗,屋顶更完全由玻璃打造,仰头望,一弯弦月勾在天际。 原木窗台边,栖息著一盏盏造型各异的小灯,点亮了,宛如一带银河与星空争辉。 而他,就坐在银河畔,双腿伸长,跨在窗台上,修长的手指间夹著烟。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没戒掉抽烟的习惯——殷海蔷恍惚地看著那一点在烟头跳跃的红火。 趁他专心吸烟的时候,她悄悄观察他,他肤色比以前白了点,或许是长期待在办公室内吧,脸部的线条成熟了许多,下巴的弧线隐隐带点岁月的苍凉感。 他的鼻梁,好像有些许歪,是因为受伤断过吗?她心弦一扯,胸口微闷,目光再住下,看他比以前更宽厚结实的肩膀,更有男人味的身材。 他长大了。她微微一笑,年轻时那残余的青涩已完全褪去,十足是个大男人了。 她握著木梯把手,下颔歪在微凉的木地板上,静静地看他。 过了好一会儿,他像是察觉到她的视线,转过脸。 眸光在空中交会,思绪迸出火花,回忆在花火里闪耀、升华,然后,慢慢黯淡…… “好久不见。”她说了他在电话里曾说过的开场白。 他没有回答,烟衔进嘴里,深吸一口,然后吐出。 “你还是没戒烟。”她幽然低语。“你答应过我要戒的。” 他冷冷勾唇。 她痴望他两秒,小心地离开木梯,爬上阁楼。 往外看,悬在山崖边的高度令她有些晕眩,她收回目光,压抑恐惧感,直视许久不见的男人。 卫襄好整以暇地吸烟。 他知道她怕高,也猜到她站在这样的玻璃阁楼肯定很不自在,他是故意让她走上来的,故意要她面对自己的惧高症。 “这房子……很有意思。”她找话题打破僵凝。“楼下的水道是游泳池吗?” “嗯。”他漫应。 “好特别。”她微笑。“我喜欢院子里的老榕树还有吊床,你会躺在上面睡觉吗?” “我没那种闲情逸致。” “说的也是,你现在工作一定很忙,做你们这一行,大概经常要加班到三更半夜吧?” “还好。” “你喜欢现在的工作吗?” “谈不上喜不喜欢。” “那生活呢?” “还好。” “你平常除了工作还做些什么?” “哼。”他以冷哼代替回答。 好难进行的对话,这样交谈下去,永远也无法了解彼此,她害怕这样的沟通方式。 设海蔷闭了闭眸,深呼吸。 还是开门见山吧! 下定决心后,她睁开明亮的眼。“卫襄,你是不是恨我?” 卫襄震动一下,没料到她问得如此直率。 “为什么恨我?”她轻轻地问。 他不可思议地眯起眼,香烟在指间灼烫。 为什么?这还用问吗? 她却仿佛真的不能理解,盈盈走向他,在他面前落定,眼眸是两潭漫著哀伤的秋水。 “樊亚说你为了报复殷家,把相思派到他身边当商业间谍,为什么你要那么做?我们当年是平和分手,不是吗?” 平和分手?!她把那样惊天动地的争吵视为平和? 是她太不痛不痒,还是他太大惊小怪? 卫襄在烟灰缸里重重捻熄烟,心上凝结一层冰。“你真的认为我们当年是平和分手?”他涩涩地问。 “难道不是吗?”她迷惑的神情显得好无辜。 太无辜了,教他怀疑真假。 意味深长的视线在她脸上雕琢,殷樊亚之前警告他的话语蓦地在脑海浮现—— “殷樊亚说你失去部分记忆,是真的吗?” “是吗?”她一愣,好似很意外。“樊亚那么说?” “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我……应该不会吧。”殷海蔷莫名其妙。“如果我真的失去记忆,樊亚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也就是说,你完全不觉得自己有失忆的迹象?” 她摇头。 这究竟怎么回事?殷樊亚故意作弄他吗?卫襄深思,眼色阴晴不定。 片刻,他站起身,拿起窗台上一份早就准备好的文件,递给她。 “签协议吧!” 她怔怔地接过文件。“什么协议?” “殷樊亚需要钱,我需要女人。”他解释得很简洁。 钱跟女人? 殷海蔷脸色顿时刷白。他在电话里说过要跟她谈交易,该不会……他该不会是要她拿自己的身体做抵押,交换樊亚需要的资金吧? “你……卫襄,你在开玩笑吧?你、你不可能是想要……”震惊,是她唯一能说出口的语言。 “有什么不对吗?我现在有钱了,工作稳定,我养得起女人,何况以我现在的年纪,也差不多是该考虑结婚的时候了。” 结婚?! 殷海蔷一呛,胸海剧烈翻腾。“可是、可是我不能!我们离过婚,有过一次失败的教训,我们不可能——” “你在想什么?”他冷冽地打断她,眼潭冻成北极冰海。“你该不会以为我想要你吧?别傻了!” 她怔住,呼吸破碎。 他不想要她?那他……要什么? “你说的交易,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要你当红娘,介绍我一个像你这样的豪门千金,她除了家里有权有势之外,还要够聪明、有格调,我讨厌没有脑袋的女人,也不能长得太丑,我相信台湾的美女千金应该不会太少吧?” 嘲讽的语气,听得她耳膜发麻,心发慌。“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很简单,因为我要打进台湾的上流社会。我需要岳家有足够的人脉替我扩展事业,也需要一个拥有高贵血统的妻子来替我生育下一代。” “你!”殷海蔷难以置信地瞪著眼前的男人,他面无表情,言语比冰风暴还残酷。 他想要的不是她,他只想侮辱她! 她全身僵硬,脑子热呼呼地融成一团,思绪凌乱,胸口窜流一道火山熔岩。“你要的不是妻子,是商品,你以为台湾的女人会欣赏你这种大男人主义的思想吗?” “会不会欣赏,要看你这个红娘的功力了,你们女人不是最有本事把黑的说成白的吗?”他冷笑。 她气得牙关发颤。“卫襄,你别太过分了,我不做这种助纣为虐的事,你要女人,就拿出真心去追求,不要用这种到商场买货挑货的方式!” “你刚不是也说过了?我工作很忙,哪有多余的时间追求女人?” “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 “那殷樊亚的问题,是不是你的问题呢?”他淡淡地弯唇。 她愕然。 “为了你最亲爱的堂弟,你连这点小忙都不肯帮吗?我又不是要你奉献自己,只是想请你帮我介绍一个好对象,你就当撮合一段姻缘,有何不可?” 是啊,有何不可? 一般人不也会替自己的单身朋友安排相亲约会吗?她又何必如此排斥? 殷海蔷心神不定,她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愤怒。 “而且,如果有我中意的女人,我也会花心思的,看你是要我送花还是听音乐会,只要记住一个原则,你拟定的作战计划,最好让我以最少的成本达到最大的效益。”他凉凉地声明。 成本?效益? 他还真的把追求一个女人当成到市场买菜? 殷海蔷轻轻咬唇。“那爱呢?”她挑衅地问。“你应该知道,婚姻最重要的基础是爱情吧?” “别告诉我你信那一套鬼话。”卫襄讥诮地掀唇。 “我当然信!”她瞪他。“婚姻里不能没有爱情。” “是吗?”他冷哼,嘴角噙的嘲讽如刀,深深地刻进血肉里。“那你告诉我,我们俩从前那段以爱情为基础的婚姻,又怎么会失败?” 她哑然无语。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他是她的“一期一会”。 一期一会,这是来自日本茶道的观念。 每一杯茶,都是举世无双,每一个人,也独一无二。 一生,就这一次最美的相会,错过的因缘,或许永远不会重现,曾经谈过的那场恋爱,也不会再重来。 她曾深深地爱过他,她想,就算以后再让她谈几次恋爱,都不会像初恋时那般疯狂了。 她永远不会再是那个不满二十岁的年轻女孩,爱著一个别扭的阴沈的大男孩。 殷海蔷微笑,回忆起两人的初相遇,唇畔噙著抹怀念的甜…… “喂,你!把工具箱拿给我。” 那天,她和社团同学拜访一家育幼院,陪院童们唱歌玩游戏,她团康带累了,一个人偷偷溜到角落休息。 正靠坐在墙边假寐时,一道很不客气的命令忽地在上方扬起。 她愕然抬头,找寻声音的来源。 “是我在叫你。”那声音好粗鲁。 她眨眨眼,总算在屋檐边瞧见一张半隐在阴影下的脸孔,他像是正趴在屋顶上,伸手往下跟她要东西。 “你要什么?” “工具箱啊!就在你脚边。” 在她脚边?殷海蔷犹豫地垂下眼,果然在草地上发现一方小小的塑胶工具箱,里头乱七八槽地装著铁锤、铁钉等工具。 “你要这个?” “对!阿明那可恶的小鬼把箱子丢在地上就跑了,你把它递上来给我。” 递上去? 她捧起工具箱,踮起脚尖,尽量伸长手,却还是构不到他的手。“抱歉,我不够高耶。” “那边有梯子,你不会爬上来拿给我吗?” 要她爬梯子? 那可不成!她有惧高症。 她慌张地摇头。“你不能自己下来拿吗?” “我要是可以的话,会要你帮我吗?”他不耐地瞪她。“我的脚卡在木板破洞里了,你快把工具箱拿上来。” “可是……” “别可是了,动作快点!”沈郁的黑眸在阴影中闪亮,有股奇特的魔力。 她顿时失神,无法推拒,只好不情愿地点个头,走到铁制扶梯边,一手抱著箱子,一手紧紧抓住横条,一步一步往上爬。 她不敢往下看,目光一直盯著上方,终于,她看到屋顶了,她将箱子在上头放好,双手紧张兮兮地抓著屋板边缘。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转头,找到坐倒在屋顶上的他,他的腿卡在一块破口的屋板间,嘴上叼根烟,一手扒梳著乱发,烦躁又无奈的模样很像某种误触陷阱的动物。 她忍不住哧笑一声。 “你笑什么?”他瞪她。 “没事。”她忙收敛笑意,抿著粉唇。“你怎么会卡在那里?” “我上来修屋顶。” “然后呢?” “然后就卡住了。”他捻熄烟,一副不想多加解释的冷淡表情——大概太糗了,有损他的男性尊严吧? 她悄悄弯唇。 “给我锯子。”他又下命令。 “锯子?是什么?”她狐疑地看工具箱内。 “不会吧?你连什么是锯子都不晓得?”他翻白眼。“就是那把像刀子、锯齿状的东西。” 啊,看到了。 她慢慢地抽出锯子,对著那可怕的形状蹙眉。“是这个吧?” “拿过来给我。” 拿过去?她迟疑地估量自己与他的距离,看样子两个人的手还是不够长,她非得爬上屋顶不可。 唉,她为什么要给自己找这种麻烦呢?早知道假装没听见他的求救就好了。 她对自己扮鬼脸,深呼吸,凝聚全身的勇气,然后往上爬,慢慢地、一寸一寸地移动,直到整个人都攀在屋顶,她如受惊的小动物匍匐著。 他奇特地望她。“你干么缩成这样?” 她没回答,继续以一种诡异的姿态龟速前进,她知道自己这模样很丑、很难看,但没办法,她已经害怕到顾不得形象了。 换他哧笑出声。 “你、你不要笑啦!”她懊恼地抗议,喘著气,将锯子贴著屋顶往他的方向推。“给你。” 他接过。 “那……我要下去喽。”任务完成,她可以闪人了吧? “你走吧!” 可是,走不了了,她跪坐在屋顶上,发现自己双腿整个软了,进退不得,无助地卡在原地。 他拿锯子锯开屋板,抽出腿,揉了揉,转头看她还僵凝不动,浓眉一扬。“你不是说要下去吗?” “我……动不了了。”她朝他苦涩地牵唇。 “什么?”他愣了愣,眼见她粉嫩的娇容惨白,额前冒出一滴滴细碎冷汗,心下恍然。“你该不会怕高吧?” 现在才看出来?她娇嗔地白他一眼。 “你怕高,干么不早说?” “因为……我看你需要帮忙嘛。” “你现在帮了我倒忙了。”他半谐谑。“等会儿我还要把你弄下去,不是更麻烦?” “你……可不能丢下我喔。”她惊慌地强调,仿彿很怕他真的丢下她不管似的。 他却不肯正面回应她,撇撇唇,轻哼一声,她忐忑不安地看著他拿起铁锤,将一块新木板钉上,补住破洞。 他的手臂——看起来很有力,肌肉结实,肤色黝黑,挥动铁锤时,汗水在阳光下晶亮。 他身上穿著工人衣裤,沾满了五颜六色的油漆,一顶白色的帽子,也让脏污染成了灰色,他穿的运动鞋是她从来没听过的品牌。 他跟她认识的那些出身豪门的男生很不一样,他们不会晒得这么黑,在健身房也锻炼不出这样的肌肉,他们的衣著不会如此率性,染上油彩也不管。 她无法想像他们挥舞著铁锤做木工,就连学校那些男同学,也很少做什么真正的粗活。 她近乎著迷地看著他的手,他的手指很修长,轮廓生得很好看,但上头却一粒粒的都是粗茧。 “会痛吗?”她恍惚地问。 “什么痛不痛?” “啊。”她一怔,这才惊觉自己无意之间将内心的疑问说出口了,尴尬地笑了笑。“我是说你手上的茧,会痛吧?” “不会啊。”他皱眉看她,仿彿奇怪她怎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待目光落上她修剪得漂亮有型,还搽著浅色指甲油的水葱手指,忽然懂了。 那手,一看就知是双养尊处优的玉手,沾不得一点阳春水。 “你洗过碗吗?”他忽问。 “没有。” “扫过地吗?” “很少。” “你在家里不做家事吧?” “我们家有人会做。” “谁?佣人吗?” “嗯。” “原来你是个‘大小姐’。” 她不喜欢他略带不屑的语气。“那又怎样?” “不怎样。”他淡淡地。“不好意思,大小姐,刚刚我不应该麻烦你拿工具箱上来。” “别那么叫我!”她微微提高嗓音。她也有脾气.不愿遭受如此莫名的轻蔑。“我有名有姓,殷海蔷,你可以叫我殷小姐。” “哼。” 又来了!又是那种意义不明的轻哼,她真是受够了! 殷海蔷咬牙,无法再忍受和他单独相处,一股恼火在胸口焚烧,烧去她的理智与恐惧,不顾一切地往扶梯的方向爬去。 可不一会儿,她便知道自己错了,下扶梯时,她重心摇晃得太厉害,一不小心踢歪了梯子,下半身在空中摆荡。 她惊声尖叫,手肘狼狈地撑在屋檐。 “你这笨蛋!”他见情况危急,身手矫捷地过来,扶正梯子,自己先在阶梯上站好了,然后揽过她的腰。 她惊惧地不敢放手,依然紧紧地抓著屋檐。 “放松,靠著我。” “我不敢。” “快放开,我会接住你,不会让你摔下去的。” “可是……” “殷海蔷!”他厉声唤她。 她还是不敢,摇摇头,泪星在眼眶里闪烁。 “你白痴啊?”他气得想枫脏话,但见一颗珠泪楚楚可怜地挂在她细密的羽睫上,他蓦地心软。“殷海蔷,你放手,相信我。”声嗓转柔。 她心弦一扯,怯怯地望向他,他深邃的眼既温柔又严厉,她犹豫地松开一只手,改抓住他衣襟,他用力旋过她腰身,她另一只手也自然地坠落,整个人倚偎在他怀里。 湿润的娇颜埋在他脏兮兮的衣衫间,她嗅著他身上融合著油漆与木屑,以及一股形容不出、很阳刚很好闻的味道。 他让她与自己站在同一级阶梯,她站稳了,他却丝毫没有放开她的意思,一手仍紧握著她盈盈纤腰。 男性与女性的曲线暧昧相贴,刚强的他,与柔软的她,未熟的情欲在年轻的躯体间缠绵。 他低下唇,找到她洁白的额,轻轻吻著,她屏住气息,动也不敢动。 他顺著那俏丽的脸缘蜿蜒往下,她身上甜淡的女人体香迷惑著他,他拨开她细软的发丝,找到那羞怯的唇瓣。 他品尝她。 咬著、吮著、逗弄著,她芳心悸动,几乎跳出胸口,粉颊红似霜叶。 他们在阶梯上相吻,在高处相吻,但她完全忘记了害怕,只知道自己将永远记得这甜蜜的、清新的吻。 她会永远记得这个与她在高处相吻的男人—— “殷海蔷,我是卫襄。”他用沙哑的嗓音对她下蛊。“记住这个名字,别忘了。” 第三章 他们的相遇并不特别。 之后那场旋风式的恋爱也不特别,只是一些些青春的热烈与疯狂,一些些肉体的缠绵,一些些初生的情欲呼吸著彼此。 就像世上千千万万的年轻恋人一般,殷海蔷和卫襄谈著年轻的恋情。 下了课,她喜欢窝在他狭窄的住处,用那小小的电磁炉,为他下一碗简单的汤面,她学著打扫他的房间,纤美的手指搓破几个细细的伤口,她不怕痛,只希望忙碌的他回来后有个温馨舒服的休憩处。 偶尔他有空闲的时候,两人会挤在一张行军床上,在电脑萤幕上放映电影。她喜欢文艺爱情片,他爱看动作悬疑片,他会嘲笑恋人间的愚蠢对白,她则对著血腥场面皱眉头。 夜晚,他们还是在那张行军床上,拥抱著彼此,看窗外夜景,她会指著天空那一颗颗不明亮的星星,缠著要他说星星的故事。 他从小爱观星,最大的梦想是拥有一台专业的天文望远镜,她知道了,在他生日时买了一台送给他,他却似乎并不高兴,在她极力怂恿下,才勉强架起望远镜,看了会儿月亮。 那夜,她睡在他床上,凌晨醒来,才发现他一夜未眠,坐在房间角落,嘴上衔著烟,往窗外吐烟圈。 “你怎么了?”她沙哑著嗓音,用手指梳理了下乱发,裸著纤足,来到他身后,藕臂挂在他肩颈,俏脸撒娇地贴著他的颊。“睡不著啊?” 他没说话,默默拾起她的手,在掌心里把玩。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看你今天好像心情不太好的样子。”她忧虑地问。 他捻熄烟,翻弄著她柔细的小手,忽地,在她食指发现一道伤痕。“这什么?” “啊。”她抽回手,有些不好意思。“切水果的时候,不小心割伤了。” 他转过头,若有所思地横她一眼。 “好嘛,我知道自己笨手笨脚。”以为他要笑她,她抢先自嘲。“不过我已经有进步了喔,今天我削苹果,苹果皮连了好几圈才断耶,厉害吧?” “……” “你知道吗?听说女孩子在午夜时分削苹果,如果苹果皮从头到尾都不断,就可以在镜子里看到自己未来的真命天子,我好想试试看。” “你不会成功的。” “你这么瞧不起我啊?”她不悦地嘟嘴。 他转过身,揽住她的腰,让她坐在自己大腿上。 她甜甜地笑,望著他的眼也甜得几乎滴出糖蜜来。“干么?” “海蔷。”他哑声唤她,星眸忧郁地寂灭。“我们分手吧!” “什么?!”她怔住。 “我们分手。”他重复。 她不敢相信,他怎能在两人如此甜蜜相偎的时候,说出这般无情的话? “为什么?”她惊愕地跳起身。“卫襄,你怎么了?为什么忽然这么说?是我哪里做得不对吗?你生气吗?” “我没生气,你也没有哪里不对。” “那为什么——” “因为不可能。”他静静地打断她。 “什么不可能?” “你跟我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们不可能。” “为什么?”她嗓音颤抖,执意追根究柢。 “你还不懂吗?”他深沉地注视她,那幽暗的眸海,总让她透不过气。 她挣扎著呼吸,努力不让惊惧的情绪击溃自己。“你又要搬出那套门当户对的理论了吗?因为你是孤儿,而我家里很有钱,所以我们之间不可能?” “我们成长的背景不一样,价值观也不一样,我不懂得你,你也无法理解我。” “那你就告诉我啊!”她激动地掐住他肩膀。“我不懂的地方,你可以跟我说啊!我会试著去了解你的,不论要花多少时间,要付出多少心血,我都愿意的,只要你肯给我机会。”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怀疑。 她却坚决。“因为我爱你啊!” “你真容易爱上一个人。”他撇撇嘴,她看不出那算是讥诮,或只是单纯的冷漠。 “这什么意思?”她感觉胸口有条虫在咬著自己。“难道你……你不喜欢我吗?” 他沉默。 “卫襄!”她慌了,手足无措。“你……讨厌我吗?” 他摇头。 “对我没感觉?” 又摇头。 “不是讨厌,也不是没感觉,那,就是喜欢喽?”她慢慢拾回冷静,唇角一飞,竟然笑了。“没关系,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好,你给我时间,我保证会让你愈来愈喜欢我。” 他震惊地瞪著她,这种时候她竟不像一般女人那样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还笑得灿烂无敌——唉,他被她打败了。 “你白痴啊?我当然喜欢你!”他懊恼地又掏出一根香烟。“你看清楚自己现在在哪里,这是我的房间,我会让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进来这里吗?” “呵,我就知道你喜欢我,可你一定还没弄清楚我有多喜欢你,否则你不会说出刚刚那种话。”她翩然投入他怀里,笑容似春天的第一道阳光。“卫襄,我知道你不相信我,可是我爱你,很爱很爱你,我决定跟你在一起,一辈子都跟著你!” 她的宣言来得太快太突然,他竟有些慌,焦躁地翻找著火柴。“你只是一时被爱情冲昏头。” “就算是冲昏头也没关系,我决定了。”她从窗台上拈来火柴盒,调皮地在他眼前晃。 “你很笨,殷海蔷,你总有一天会后悔。”他伸手,想抢火柴盒。 她藏到身后,就是不给他。 “我不会的。” “你真傻!” “是你让我变傻的,谁教你让我爱上你。”她对他扮鬼脸。“不管,卫襄,你要负责。” 她的表情好娇,口气好甜,他恍惚地看著她红润润的唇,一股冲动的浪潮蓦地打上心房。 “我不会让你受苦的,海蔷。”他扣住她后颈,方唇灼热地占她便宜。“总有一天我会成功,会赚很多很多钱。” “钱不重要。”她低语,一面著迷地回吻他。 他轻哼。 “你又来了!”她猛然推开他,颊叶气红。“你很讨厌耶,为什么老是哼哼哼的?把人家当笨蛋一样!” “你本来就笨。”他敲她额头。不笨的话不会硬是喜欢他。 “我生气喽!卫襄。” “哼。” “又哼?!你真欠扁,卫襄,看我扁你!”她揪住他衣领,粉拳在他眼前威胁地摇晃。 他不躲不闪,一派悠闲地逗她。“瞧你这么粗鲁野蛮,哪像个大家闺秀啊?” “你不是说你最讨厌那种装腔作势的千金小姐吗?所以我就不装淑女,让你好好见识我最真实的一面。” “哇!原来女生都那么会假仙吗?我真是受教了。” “你现在才知道啊?哼。”她翻白眼,也学他冷哼。“现在明白还不算太晚啦!” 他看著她气呼呼的可爱模样,忍不住微笑了。“海蔷。” “干么?” 他扯过她一束发绺,缠绕在自己指缝。“你要说到做到。” “什么啊?”她不懂。 一辈子跟著他的诺言,要说到做到。 他用一个紧紧的拥抱代替口头回应,紧紧的,像要将她整个人揉进自己骨血里,然后他自嘲地笑了。 “我从来没像这样抱过一个女人。” “这么说你用别的方式,抱过别的女人喽?”她故意挑他语病,使女人的小心眼。“是谁?什么时候?你很喜欢她吗?” “没有。”简单两个字。 “嗄?” “从来没有别的女人。”他淡淡地牵唇。“我甚至怀疑那个把我生下来的女人,有没有抱过我。” 她惘然凝视他,虽然得知自己是他唯一的女人很开心,但他提起生母时漠然的语气又令她心痛。 她痴痴地抚摸他的颊。“卫襄,你……会想找到自己亲生父母吗?” “不必了。”他神情冷凝。“他们既然选择抛弃我,那就当彼此都不存在吧。” “可是……” “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你才不是一个人。”她捧住他两颊,不依地声明。“你记著,从今以后,你有我了。” 有了我,你不会再孤独。 他仿彿能听见她话中的余韵。 心跳乱了,胃袋有种奇特的力量在擂击。 “对啊。”他强迫自己轻松地微笑。“我差点忘了有人说要缠著我一辈子了。” “你怕吗?”她俏皮地偏过脸蛋,眼眸亮晶晶的,如同他最迷恋的天上星。 他似笑非笑,又爱又要装酷。“哼。” 又哼? “啊~~你真是气死我了!”她快抓狂。“可恶,不准你抽烟了!”拿手中的火柴盒泄愤,用力往垃圾桶一抛。“你没听说吗?抽烟对身体不好,从现在开始你要戒烟!” “你不是认真的吧?” “你说呢?”她眯起眼,摆手叉腰做茶壶,扮出一副泼辣样。 他笑不可抑。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他难得那样笑。 后来她才发现,他其实不怎么笑的,不太懂得笑,他很少有完全敞开胸怀的时候,心事成谜。 那夜他的朗笑,是她记忆里极珍贵的收藏,每回她翻出来,总要品味再三,留恋再三。 他为什么总不笑呢? 殷海蔷幽幽地叹息,拉回思绪,一抬眼,赫然惊觉堂妹殷恬雨不知何时坐在身旁,正好奇地瞧著她。 “怎么了?”她忙撑起笑颜。 “我才要问你怎么了呢!蔷姊。”殷恬雨仔细打量她。“很少见你这么心事重重,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事。” “真的没有?” “嗯。” “蔷姊,你不信任我吗?” 她一惊。“为什么这么说?” 殷恬雨淡淡地微笑,亲匿地握住她的手。“这阵子我跟柏琛闹离婚,住在你这边,都是你开导我,我把自己所有的心事都跟你说了,可是你却不肯把自己的告诉我,你说,这样公平吗?” 是不公平。 殷海蔷略微无奈地望著堂妹。 恬雨是樊亚同父异母的妹妹,他疼之如命,而她因为跟樊亚亲近,也跟恬雨特别熟稔,他们都当她是最可爱的妹妹。 从小他们便习惯保护她,家族里丑陋的一面从不让她知晓,现在又怎能告诉她,她的哥哥打算跟自己的父亲决裂,而她的堂姊为了筹措保住她哥哥公司职位的资金,不得已必须跟旧情人来一场交易呢? “……是因为男人吗?” 率直的问话惊醒殷海蔷迷蒙的心神,她一凛,愕然望向殷恬雨。 后者神秘地抿著嘴。“你老实跟我说,蔷姊,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她呼吸一断。“你怎会那么想?” “很简单,因为你刚才发呆的时候,脸颊红红的,一下偷笑,一下又皱眉,一看就知道是陷在恋爱中的女人啦!”殷恬雨笑著打趣。 设海蔷震惊地张唇。 她脸红,还傻笑?真的假的?为什么她自己浑然不觉? “那个人是谁?”殷恬雨追问。 “什么人是谁?” “还装傻?就是你刚刚想的那个人啊!告诉我嘛,他到底是谁?” “没有谁,你猜错了,我刚才真的只是纯粹发呆。” “我不信,你告诉人家嘛,蔷姊。”殷恬雨发动撒娇攻势,看样子非问个水落石出不可。 殷海蔷拗不过,尴尬地四处张望,刚巧见一个熟客走进店里,借口起身招呼,溜之大吉。 “amy!今天怎么有空来?”她笑容盈盈地迎上去。 “海蔷,你在正好,我带了个年轻人来,他油彩画得挺不错的,想借你这地方办个小展览,可以吗?” “当然可以啦,不胜欢迎。”殷海蔷大方地应允. 当初她开这家餐厅,特别在店里辟了一条展览的回廊,就是为了提供年轻的艺术家一个分享创作理念的小天地。 也因为这条艺术回廊,“月桂”在艺文界极富盛名,常有艺文人士在此聚会,amy这位艺术经纪人也是常客之一。 “哪,这就是我刚跟你提的年轻人,小周。”amy拉过一个笑容腼觍的大男孩。“这是殷小姐。” “殷小姐,你好。”大男孩抬眸看熟女姊姊,眼底掩不住惊艳。 “你好,请坐啊!” 三人拣了个沙发厢座,amy热烈地展示大男孩的油画,殷海蔷兴致勃勃地欣赏,与amy交换意见。 入夜以后,客人渐渐多了,殷恬雨也坐上中央那座乳白色钢琴前,温柔地弹奏著爵士乐曲。 而殷海蔷这位餐厅的女主人就更忙碌了,到处有客人想找她聊天,还有一个刚离婚的中年男子,喝下酒,拉著她倾吐心声。 她微笑奉陪,如蝴蝶四处翩翩飞舞。 正当店里的气氛热到最高潮,玻璃门赫然被推开,风铃清脆敲响,一个男人毫不犹豫地闯进来。 他穿一身铁灰色的名牌西装,行进的姿势很傲慢,无表情的脸庞也显得很不近人情,他在一盏希腊风的落地灯前停下,黑亮的深眸凌厉地巡视周遭。 目标找到,确认,锁定,他冷笑,起步,逼近猎物。 交谈声低下了,琴音也淡逸了,室内的空气忽然沉重起来,无数道目光往他身上集中。 他视若无睹,视线雷达只圈定一人。 殷海蔷,这间钢琴餐厅最受瞩目的女主人。 她笑容敛去,想起身,失婚的中年男子却因为喝醉了,正拽住她衣袖不放。 他瞪著那只不知进退的手。 “海蔷,你听我说啊,你说,你们女人是不是很不可理喻?我真的搞不懂……”失婚男子兀自发牢骚。 “李先生,请你冷静一点……”殷海蔷委婉地劝慰,但话语未及完全落下,一只铁臂已迅雷不及掩耳窜过来,甩开失婚男的纠缠,将她整个人拉进自己怀里。 室内顿时惊喘声声,抽气连连。 他的发言更火上加油。“先生,女人的确很不可理喻,不过你光在这里喝酒抱怨是没用的,天涯何处无芳草,大不了另外找一个。” “咦?”失婚男子愕然瞪他。 众宾客也愕然瞪他。 在一室惊愕莫名中,只有殷海蔷明白,他这话不折不扣是在调侃她。 她推开他,傲然挺立。“你很没礼貌,卫襄。” 当众将她扣在怀里,要她怎么跟人解释两人的关系? 卫襄微扯嘴角,仿彿也很清楚她的困扰,却还是刻意凑近她耳畔,不怀好意地低语。 “很抱歉,你也知道我出身卑微,不懂得礼貌。” “你!”她掐握粉拳。 “不如由你这个红娘来教我进退应对的礼节?”说著,他挑起一绺缠在她耳边的发,在指间勾绕玩弄。 砰! 见他如此亵渎他们的梦中女神,有几桌男客已经受不了,撞开桌子,冲动地站起身。 糟糕,再不灭火事情就要不可收拾了。 殷海蔷忙抽回发绺,旋身对一室宾客送出嫣然巧笑。“不好意思惊动大家了,这位是我的老朋友,卫襄先生,他这人最爱开玩笑了。” 是吗? 义愤填膺的男客们半信半疑,面面相觑,女客们则是著迷地打量这位气势霸道的陌生男子。 “恬雨。”殷海蔷望向堂妹,使个眼色。 后者会意,继续演奏钢琴,柔和的琴音适切地松弛了紧绷的氛围。 “你跟我进来。”殷海蔷轻声示意,率先迈开步伐,走向餐厅里间的私人办公室。 卫襄冷冷勾唇,跟著她。 直到进了私人空间,殷海蔷才允许自己显露一丝怒意。“你做什么?为什么突然来我的餐厅?” “怎么?你的餐厅是某种圣地吗?一般人不能来吗?”他凉凉地反问。“还是我误打误撞,闯进某个贵族俱乐部?” “你为什么说话要这么讽刺?我不是那意思!”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不能来?” “我不是说你不能来,我的意思是——”她蓦地顿住,他讥诮的表情令她心凉。 她当年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何他如此恨她? 殷海蔷懊恼地叹息,她斟一杯水,喝下,告诉自己保持冷静。“找我有什么事?” “我来提醒你,既然签了协议就要履行约定。” “我没有不履行约定!” “是吗?”卫襄不以为然地挑眉,找了张沙发,闲闲落坐。“已经一个礼拜了,你这位红娘还不见动静,未免太不负责任。” “我不是不负责任,只是……” “只是怎样?” “我还在评估。”殷海蔷轻轻咬唇。“你总要给我时间找一些适合介绍给你的人。” “好吧,那你评估的结果如何?现在可以给我过目名单了吧?”他不客气地朝她伸出手。 “名单……还没有。”她别过眸。 “一个都没有?” “嗯。” “是你办事效率低落呢?还是我条件太差?替我介绍合适的女人,真是那么困难的一件事吗?” 讥讽的言语如刀,磨刺殷海蔷的耳,她悄悄绷紧身子。 “你条件……很好,是我效率差。”她不情愿地咕哝。 沉默。 他怎么不说话? 殷海蔷蹙眉,困惑地转眸,映入眼帘的景象教她一怔。 他懒洋洋地坐在沙发,肘子支在沙发扶手上,深亮如闇夜星辰的眸凝定她的脸。 他看著她,却不是如方才在大庭广众下那种锐利的霸气的目光,反而似乎隐隐带著些许茫然与惊异。 “怎么啦?干么这样看我?” 卫襄愣了愣,像是忽然察觉自己的失神,不悦地打直背脊。“没想到你会认为我条件好。”他冷嗤。 所以才那样看她吗?因为她赞他条件好,他觉得不可思议? 殷海蔷怔忡,良久,才寻回说话的声音。“你条件本来就很好,这是事实。” “是吗?”他不屑地轻哼。“因为我现在是一家投资公司的管理董事,有房有车,有钱有地位、所以条件好吗?” “那只是一部分。” “还有别的吗?” “还有……”她蓦地脸烫,他过分专注的目光令她感到好不自在——他为何要这样看她?就好像他很在乎她接下来对他的评语似的。“你长得很不错,虽然不是樊亚那种俊美,可是很有型,你的身材也保持得很好,女人会欣赏你这种衣架子。” “所以我的优势就只是外貌跟财富?”他似乎并不满意这样的答案。 “当然……还有别的。” “什么别的?” “你的气质。”她很不甘心地补充。“你可能没注意到,刚刚你走进来的时候,所有人都看著你,很多女客人……都被你迷住了。” 唉,她实在不想告诉他这些啊!不想令他更得意,更自以为是,他够强势了,不需要她来锦上添花。 何况,一想起他方才进屋时,那宛若春雷乍响的震撼,以及众多女客们痴迷的眼神,一股压不下的恼恨就盘旋在她心头。 真是气人哪! “那你呢?”他忽问。 她一愣。“我怎样?” “你也被我迷住了吗?”深邃的目光锁住她。 “我——”她微微窘迫。不行,她绝不告诉他自己当时也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我‘曾经’迷恋过你。” “曾经。”他咀嚼著她刻意强调的词语,嘴角斜飞。“你的意思是,你现在不会像以前那么傻了。” “那不是傻不傻的问题,是感觉变了,就这样。” “感觉变了?” “对,变了。”她垂敛羽睫,逃避他的视线。 气氛一时僵凝,长长的沉默,长得仿彿要延伸到宇宙尽头。 不知熬过了多少光年,他才涩涩地扬嗓。“也对,很多事情都变了,你也是,我也是。” 她默默咬牙。 “我要回东京一个礼拜,一个礼拜后,给我一份合格名单,否则这场交易就算作废。” 他抛下最后通牒,扬长而去,留下她凝立窗前,惆怅地目送他。 淡白的月光下,那挺拔的背影,看来好骄傲,又有点…… 孤寂。 第四章 “喂,你们听过seanwei吗?” 衣香鬓影,杯觥交错,华丽的水晶灯,玫瑰花砌成的新娘之路。 一场豪门喜宴,某政界大老的公子娶媳妇,对方是出身商业世家的千金,王子与公主的结合,使这场世纪婚礼备受瞩目。 受邀的贵客们除了对今日的男女主角品头论足之外,更有另一个最近的发烧话题悄悄在席问蔓延。 “seanwei?谁啊?”还有人消息很不灵通。 “就是卫襄啊,‘谭氏投资集团’的managingdirector。”发话的男人年纪四十多岁,是有名的企业家第二代。 “什么?你是说美国那个谭氏吗?”一听卫襄是“谭氏投资”的主管,状况外的人眼眸立即迸出凌锐光芒。 “没错。听说那个卫襄才三十多岁,已经是亚太区这边的头了。” “不简单嘛!你怎么知道他的?” “就上个月啊,我碰见他跟政坛几个重量级人物一起打高尔夫球,还有阳明山那栋怪奇屋你知道吧?听说是他买下来的。” “是他买的?老天!”百分之百青天霹雳。“他是怎么说服那个鬼才建筑师的?” “谁知道?那家伙谁也不卖,偏偏卖给他。” “对了,我记得‘谭氏投资’的亚太总部不是在东京吗?他来台湾干什么?该不会又是来收购哪间公司的?” 此言一出,满桌政商名流顿时竖起耳朵,精神大振。 话说几年前,“谭氏投资集团”的总裁谭昱曾有意收购“翔鹰科技”,虽然后来交易谈不拢,但已在台湾商界投下一枚震撼弹,去年派了得力助手孟霆禹来台强势并购“风擎科技”,同样旋风横扫,没想到今年又来了个卫襄。 “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某银行资深副总赶忙搭话。“上礼拜我好像看见‘弘京科技’的殷总跟他一起吃饭。” “殷樊亚?难不成这次谭氏的目标是‘弘京科技’?” 惊噫声此起彼落,众人面面相觑。 “如果真是那样,我们可得好好注意股市的风吹草动了,趁这机会狠狠赚上一笔。” 近来国际大型私募基金集团收购台湾科技企业的新闻闹得沸沸扬扬,人人都在关注谁是下一个被看中的标的,尤其几个股市作手,早就跃跃欲试,随时准备进场炒热行情。 一听可能有赚头,这些商场行家个个眼睛大亮,脑子里那台精明的计算机都是雷电般运转,衡量投资机会。 “说曹操,曹操就到!”有人惊喊。 众人跟著转过视线,只见喜宴会场入口,走进一对光彩夺目的璧人。 男的正是炙手可热的话题人物,卫襄。他穿一袭墨绿色的军装式风衣,刚硬的脸上挂一副墨镜,更添一股凌厉气势。 和他帅气的打扮相反,他身旁的女人显得十分柔美,米色系的小礼服,内敛地衬出她清淡婉约的韵味。 “咦?他身边的女伴……不是殷海蔷吗?” “殷世浩的女儿?”又是一记响雷,震动一干人等。“又是殷樊亚,又是殷海蔷,他跟殷家的关系好像不错嘛。” 以殷世浩跟殷世裕两兄弟在政坛的影响力,能跟殷家交结的肯定不是普通人物。 “看来是值得交往的人,走,去探探他究竟是什么来历!” 一进场,便引来众多好奇的视线,这景况,完全在卫襄意料之中。 半年的布局,等的就是这一刻,他的名字,已成功输入这些上流人士脑内的资料库,占有一席之地。 “看来很多人想认识你呢。”倒是殷海蔷,对两人被团团包围的这场面感到有些惊愕。 卫襄扯唇,似笑非笑。“是时候发挥你的作用了,海蔷。” 她的作用? 殷海蔷一愣,片刻,才涩涩地领悟卫襄话中涵义,他说过,要她帮忙打造他成为众家淑女渴望的梦中情人。 今日他穿军装风衣,其实是出自她的主意,他不适合扮那种风流俊秀的贵公子,要吸引女人眼光,最好是发挥他的本色,愈酷愈好。 没有女人能抗拒穿军服的酷男。 果然,当他从容地应付那些慕名来问候的商界人士时,几个平常与殷海蔷相熟的淑女名媛也找上她。 “是你男朋友吗?海蔷。” “好帅气的男人!听说他是‘谭氏投资’的主管?”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一道道莺声燕语轰炸殷海蔷。 她嫣然微笑。“他不是我男朋友,你们别误会,只是我以前念大学时认识的一个朋友,后来他一直在美国工作,最近才回来。” “真的只是朋友吗?那你们今天怎么会一道来?” “他离开台湾很久了,很多人都不认识,我认识的人多,反正也要参加这场婚宴,一起来刚好可以帮他介绍一些朋友。” “那太好了!海蔷,介绍我们认识吧。” “我也想认识他。” 于是一整个晚上,围在殷海蔷与卫襄身边的宾客川流不息,几乎每个人都想与卫襄攀谈,不管男人或女人。 “你成功了。”好不容易逮到空档,殷海蔷望向卫襄,盈在眸中的笑意浅浅的,却足以令一个不小心的男人在其间翻船。 卫襄冷漠地调匀呼吸。 “怎么样?今天晚上介绍给你的女生,有特别喜欢哪一个吗?”她问。 他微撇唇,嘴角扬起的弧度很不屑。“没有。” “没有?”她愕然。“她们个个都是名门淑女,其中有几个不但人漂亮,又聪明能干,应该很符合你的条件吧?” “漂亮能干是一回事,我更重视的,是她们的家世背景,你应该很清楚。”他漫不经心地把玩著墨镜,潇洒的动作很迷人却也很气人。“这里头没有一个家里够有权有势。” “你要多有权有势呢?”她咬咬牙,一道怒火在胸口闷烧。“我说过,找女朋友不是上市场买菜,你的态度能不能尊重一点?” “我也说过,这不是买菜卖菜的问题,而是投资报酬率的问题。”他淡淡地回应。“既然我得花时间去找女人,当然要找个最好的,以免浪费我投资的心血。” 沟通无效,她投降。 殴海蔷气恼地转眸。“随便你吧,既然你觉得她们不够好,我再想办法好了,我名单上还有一些人。” “那最好了。不过你最好确定你名单上的其他人是合格的,免得我还要浪费时间跟她们应酬。”他声明。 有没有人这么嚣张啊? 殷海蔷蹙眉,这几年他的性格似乎变得更狂妄了,也令人更难以亲近。 “你在美国有交过女朋友吗?”她忍不住问。 墨眸闪过一道光。“为什么这样问?” “你对女人这种心态,真的交得到女朋友吗?”她轻轻叹息。“你女朋友该不会常被你气得半死吧?” “什么意思?”嘲笑他吗?卫襄抹去脸上所有表情。“你认为不会有女人喜欢我?” “我不是这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对女人好像很不尊重,这样不好,卫襄,真的,你最好改一改。” ”这是在干什么?说教?”他冷哼。 “唉,我不是这意思。”她又叹息,很无奈很伤脑筋似的,美眸水光盈盈,凝睇他。 他气息一窒,不觉别开眼。 她以为她是谁?竟敢对他说教?他绷著脸,试著在心房一块块堆叠怒气的城墙,可不知怎地,那砖瓦竟慢慢地坍落。 他很难生气,很难强迫自己以一腔怒意面对她,他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的雀跃。 他在高兴什么?因为她并不是如他想像的那般认定他不受女性欢迎,又或者她温柔的劝告表示她还关心他? 他究竟……在动摇什么? 卫襄深呼吸,极力收拾对自己的不满。“走吧!”他用甩头,率先旋身,迈开步履。 殷海蔷讶异地跟上。“现在就走?不会太早吗?等会儿还有舞会呢!” 他闻言,下颔肌肉一僵。“我不跳舞。” “为什么?” 还问?! 他顿住,转头,眸海浮出一扇冰山。“你忘了吗?我不会跳舞。”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他不会跳舞。 从小就发现自己对节奏很不敏锐,天生韵律感就差,上音乐课时拍子老打错,之前并不怎么在乎,直到那年在她的生日舞会上出了大糗,才人为懊恼。 至今,他仍深深记得那一夜,她在舞会上,不避讳众人奇特的目光,邀请他共舞。 他摇头拒绝,她却热情地一再游说。 “跟我跳嘛,卫襄,就跳一曲就好。” “一分钟都不行。”他很坚决。“我真的不会跳舞。” “没关系,我可以教你啊!这是最简单的三拍子华尔滋,很容易的。” 他还是摇头,虽然她脸上明显流露失望之色,他仍不许自己心软,只是他没想到整个晚上看自己女儿男友不顺眼的殷夫人会尖酸地介入。 “连支舞都不敢跳?呵,这样也想追我们家海蔷?” 毫不掩饰的嘲弄与满是厌恶的眼神挑起了他不服输的傲气,他挺起背脊,接受了女友的邀请,结果却是让自己成为她家人及朋友口中的笑柄。 一念及此,卫襄冷冽地收紧下颔。 他永远记得那一夜。 那夜,一个出身平凡的穷小子初次残酷地体验到,自己和那些衔银汤匙出世的公子小姐原来真的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云泥之别。 他们视为理所当然的社交礼仪,他一点也不懂,他们个个跳起舞来如蝴蝶翩翩,他却像只扭来扭去的丑陋毛毛虫。 他不会跳舞,也学不会,即使他在纽约时,曾尝试聘请专业的舞蹈教师来上课,仍是挽救不了他节拍白痴的天性…… “为什么不学呢?”在回程的路上,殷海蔷竟还不识相地追问他。“我以为你在纽约时,一定常常参加当地的社交宴会,不是吗?” “我会去应酬,但不跳舞。”他握紧方向盘,深厉的黑眸直视车窗前方蜿蜒的道路。 “为什么不?你不喜欢吗?” 够了没?他真想拿根针把她喋喋不休的嘴缝紧,又或者将车尾用力一甩,吓得她再也不敢多话。 “闭嘴。”最后,他只迸出简洁的威胁。 见他面色不善,殷海蔷聪慧地静默。 她悄悄打量他侧面,从他聚拢的眉宇,到锐气逼人的下巴边缘——很明显,他生气了。 她叙下眸,片段的回忆在脑海里如雪花纷飞。她记得很久以前,仿佛是她生日那天,他曾经在与她共舞时因为一再踏错节拍,恼羞成怒。 她记得那天,她的脚被踩得好痛,好几只脚趾都瘀青了。 她没怪他,默默忍著痛,还一再安慰他,可惜他并不领情,两人因此冷战数日。 仔细想想,或许就是因为初次跳舞的经验对他而言太难堪,所以他才坚持不再跳舞吧? “原来,你只是个胆小鬼。”她喃喃低语。 他听见了,面色铁青,蓦地撇过头来,狠狠瞪她。“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胆小鬼。”她勇敢地重复。 这话如果是从前,她是不会也不敢说的,但现在或许人老了,事情看透了,便不顾一切撂下来。 “你——再说一遍!”冰刃般的眼神在她脸上凿割。 “要我说几遍都行。”她神色坦然,唇角甚至牵起浅笑。“卫襄,你在逃避,你不是不喜欢跳舞,是害怕,对吗?” “我怕什么?”他磨牙。 “你怕出糗,你怕如果再次当众跳舞,会像从前那样被其他人嘲笑……” 叽—— 尖锐的煞车声忽地响彻宁静的阳明山,车身猛烈摇摆,殷海蔷惊声尖叫,卫襄充耳不闻,数秒后,他粗鲁地将车停靠路边。 “你……你开车小心点!”殷海蔷抚住胸口,惊魂未定。 “你说话才应该小心点!”他怒视她,眼中烈火熊熊。 她回望他,思索著他那眼神的意义,美眸缓缓地融化一潭春水。“我说对了,是吧?否则你也不会这么生气。” 他瞠瞪她,眸采变化万千,有一刻,她以为他考虑出手教训她,但他还是忍住了,板著一张脸,降下车窗,取出一根烟,点燃。 她凝望他,良久,微微一笑。“有没有人告诉你,在这种半密闭的空间抽烟很不礼貌?” 又说教? 他手肘支著车窗框缘,不以为然地瞧著她,仍是自顾自地吞云吐雾。 烟雾在车厢内缭绕,有些呛人,殷海蔷小心翼翼地呼吸,却没再表达抗议。 她讨厌烟味,但在这世上,她甘愿忍受两个男人在她面前抽烟,一个是樊亚,一个便是他——说来也怪,在嗅著他吐出的烟味时,她甚至有一种近乎自虐的甜蜜感。 “对不起。”在他夹在指间的烟短去半截时,她忽然轻轻扬嗓。“其实现在想想,我应该向你道歉,我那时候不该强人所难,硬要你陪我跳舞。” 他保持沉默,也不知是因为还在生气,或是没料到她会突然道歉。 “但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后来我想私下教你,你却怎么也不肯呢?” “哼。” 又哼? 殷海蔷无声地叹息,目光在他冷漠的脸上轻抚。“我教你,好吗?” 他撇嘴。“你为什么非教我不可?”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应该要这么做而已。” “我会不会跳舞,跟你无关。”他语气强硬。 她惘然。“是跟我无关。” 她只是永远忘不了,他在那场舞会窘迫屈辱的表情,以及后来与他冷战时,那比受伤的脚趾还痛上几百倍的心。 她希望有机会能弥补遗憾。 “卫襄,难道到现在你还怕吗?十一年了,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大男人,照你自己所说的,你有钱又有地位,还怕面对当年的耻辱吗?” 耻辱! 卫襄强烈一震,燃落的烟灰无意间烫了手指,他浑然不觉,恼怒地望向殷海蔷,后者却依然那样浅淡又温和地微笑著—— “我们到你家,我今天晚上就教你。”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玻璃屋顶罩下的阁楼,洒落满天朦胧的星光,窗台边,一盏盏烛火串成银河,轻柔的圆舞曲在室内回旋。 气氛很浪漫,卫襄的心情却很黯淡。 他瞪著殷海蔷,她站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巧笑倩兮,正以双手打拍子。 “来啊,跟我一起打啊!”她示意他跟上。 他一动也不动。 “快打啊!” 他还是站成一尊木头人。“麻烦你滚回去好吗?这是我住的地方,谁允许你进来了?” “我知道这是你的圣地,是你一个人的堡垒。”水眸潋滟著淘气的波光。“你连客厅沙发都只摆了一张,可见不欢迎任何客人。”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硬要跟进来?” “因为人不应该把自己关起来,不跟别人来往,而且你既然邀请我进来过一次,我当然就可以来第二次。” “我上次只是让你过来谈交易,你不要以为我就是把你当客人了。” “谈什么都没关系,反正我就是进来了。”她摆明了赖皮到底。 他懊恼地瞠目。 她浅浅一笑,明白他既然没强硬地赶她走,就是默许她留下来了,只是他男性的尊严不肯对自己承认而已。 这几年她开了餐厅,面对过各式各样的男客,渐渐领悟,其实男人很多时候也只是个孩子。 她走向那个正闹著别扭的大男孩。“来,跟我一起数拍子。” 他皱眉。 “来啊!”她柔声催促,很自然地握起他的手。 没想到这一接触,两人的掌心似有激烈的电流窜过,都是麻了一下,她惊慌地连忙放开。 “怎么?你不想碰到我?”他审视她薄染红霞的脸。 “不是,不是那样……”她轻咬下唇。 他眯起眼,见她窘迫不堪的模样,低落的心情倏地翻飞起来,双臂闲闲地环抱胸前。“你不是要教我数拍子吗?” “对、对,数拍子。”她勉强镇定心神。“你听这音乐的旋律,这是三拍子的圆舞曲,就是这样,一、二、三,一、二……” “我不会数拍子。”他冷冷打断她。 “什么?”她震惊。“你不会数?” “不会。” “怎么可能?”她不相信。“没有人不会数拍子的啊!”他是故意不肯配合她吧? “我就不会。”他面容凝霜。“坦白告诉你,我就是个音乐白痴,这样你满意了吧?” “你是音乐白痴?”殷海蔷茫然,思索著他话中的真实性,很难相信有人连数拍子都不会,她交往的朋友们几乎个个都对音乐有一定的鉴赏力。“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呢?为什么以前不告诉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浓眉揪拧。 是了,就是这样,他连自己的心事也不肯告诉她,又怎会跟她透露自己的弱点? 她痴痴地望他,良久,摇头。“你的脾气,也太要强了。” 又是一记直率的长鞭,狠狠打向卫襄胸口。 他不悦地瞪她,这女人说话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鲁莽了?她以前不会这样的,不会那么精准地鞭中他最脆弱的心思。 “这样吧,你不会数拍子,就听我数。”她盈盈一笑,一手搭他的肩,一手握他的手,摆出跳华尔滋的姿势。 他愕然僵住身子。 怎么她现在又不觉得害羞了?竟如此大胆地与他亲密接触。 “哪,你跟著我动就好了。”她轻声交代,一面缓缓移动步伐,让他看清每一个动作。 一、二、三,一二、三…… 她数著节拍,教他舞步,他跟不上,她便关掉音乐,放慢数拍的速度,他总是出错,偶尔会不小心踩上她赤裸的纤足,她一直微笑著,不喊痛,连眉尖也不曾稍蹙。 她很有耐心——他知道她一直是个温柔又善良的女人,只是他没想到,她还愿意把耐性放在他身上。 他的舞蹈教师才刚上第一堂课,便无意间流露孺子不可教也的无奈表情,可她整整数了两个小时的拍子,却丝毫不显疲态。 他承认,自己是故意考验她的,他故意不休息,不停下来,他想逼著她承认自己累了,承认她没法教会他跳舞,承认他是她这辈子所见过最差劲的舞伴。 可她一句批评也不说,一句怨言都没有,她只是笑著,笑得他心发慌,冷硬的心无法抗拒地融化。 “你等等,我喝杯水。”她总算停下来,为自己斟了杯水。 也该是口渴的时候了。 他干涩地瞪著她喝水,冰凉的液体流过她喉咙时,他看见那清丽的容颜线条放松了,更柔软了,似是久早逢甘霖,十分享受。 喝完水,她放下杯子,朝他送来粲粲一笑。“你累吗?” 累的人是她吧。“不累。” “要继续吗?” 她还有力气继续吗?“随便。” “那我们再练习一会儿,你这大忙人可是好不容易有空呢。”她俏皮地眨眨眼,回到他身前,再次摆出跳舞的姿势。“一、二、三,一、二、三……” 她又数起拍子来,他却发现自己没勇气再听。 她的嗓音哑了,沙沙地像惨遭撕裂的布料,他敢肯定,她明天睡醒,喉咙一定会发炎。 “你不要数了!”他蓦地停下笨拙的舞步。“你的嘴不酸吗?” “不会啊。”她摇头。 说谎!他瞪著她略显僵硬的唇角。 “没关系的,我们再来,你已经进步很多了,等下我们就可以放音乐来练习了。” “我不想跳了。”他推开她。 “为什么?” 还问?因为已经够了!因为他已经折磨得她够久了,因为他处心积虑地想伤害她,却发现自己竟也不争气地跟著痛。 他白她一眼,不解释,对自己生闷气。 “你是不是累了?”柔婉的嗓音如春泉,在他耳畔流淌。“不然我们放音乐,正式跳一次就好?” 说著,她也不管他赞不赞成,打开音响,迳自拉起他的手。 “你要是怕音乐扰乱你的话,就先别管它,听我数拍子就好,这样就不会被拉走了。”她柔声指示。“来,我们开始。” 一、二、三,一、二、三…… 她又数起来,一声一声,敲在他刚硬的心版上,嘶哑的嗓音如宇宙间引力最强的黑洞,吸去他神魂。 他恍惚地望著她不停开合的唇。 那柔软的、粉嫩的樱瓣,任何男人见了,都会想好好呵护吧,只有他,无情地摧折。 他奇怪她竟不怨他,无嗔无恼,奇怪她为何愿意忍受颊肌僵硬的酸痛。 他奇怪自己,在看著她的红唇时,仍有一亲芳泽的想望…… 热火,蔓延,由他幽黑的深邃的眼,烧至她狂跳的不安的心,她察觉到他的视线,无助地抬眸,两两相凝。 她在他眼里看到渴望,他在她眼里看到慌张,目光纠结,热火在彼此的肌肤放肆地烙印。 她忽地松开他的手,想退后,他却不让她逃,低下头,不由分说地吻住她。 她震慑,愣愣地由著他一手撑住自己后颈,一手揽在纤腰。 她以为他会猛烈地进攻,粗暴地掠夺,但他没有,他只是轻轻地、细致地、小心翼翼地吻著。 严格来说,那不像是个吻,他不咬不吮,也不曾尝试撬开她唇瓣,他只是用自己的唇,与她亲匿厮磨。 与其说是个吻,不如说更像是爱抚,仿彿知道她的唇很僵很酸,所以温柔地安慰她。 无声的吻,好似正说著无声的絮语,是在向她道歉吗?或者在说他舍不得? 不知怎地,殷海蔷觉得自己想哭,泪水酸酸地在眼潭里潮涌,她强忍住,气息却破碎—— 这男人啊,她究竟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第五章 一个意外的吻,来得仓促,去得突然。 却奇特地宛如一枚生铁烙下的印记,怎么也无法从殷海蔷心版上抹灭。她不停回想,那一幕不停地重播,脸颊红了,像染上秋霜的枫叶,心在骚动,如脱缰的野马。 深夜,她靠在“月桂”餐厅窗边,痴痴地凝望天边银月,那彷徨又惆怅的神情,吸引了一屋子热烈的视线。 客人们都在问,他们平素优雅又大方的女主人怎么了?为何今夜会当众发起呆来? 男人们好嫉妒,是谁让她傻傻地坐成一尊雕像?是谁胆敢扰乱女神不该为任何人所动的芳心? 可恶啊,太可恶! 有人喃喃自语,有人咬牙切齿,有人喝酒,有人痛骂,但谁也不敢主动去问上一句,因为她坐在窗边发愣的模样太迷人,却也太拒人于千里之外。 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啊! 正当众人又好奇又著恼的时候,来了一个美丽的女客,一眼找到殷海蔷,轻轻拍她肩,拍回她游走的神魂。 “发什么呆?海蔷。”她爽朗地问。 殷海蔷一怔,回过眸。“清秀!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苗清秀在她身旁坐下,注意到屋内异样的氛围,翠眉一挑。“你怎么了?大家都在看你呢!” “嗄?是吗?”殷海蔷顿时窘迫,芙颊更烫。 “你在想什么?” “我……”殷海蔷眨眨眼。“没什么。”她略微尴尬地撩拢鬓边发丝。“怎么今天有空来?” “我专程来找你的,有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听说你认识seanwei。” seanwei?殷海蔷愣了愣。“你是说卫襄?” “嗯。”苗清秀点头,樱唇绽开。“我对他很有兴趣,想请你介绍我们认识。” 殷海蔷怔望她。“你对他有兴趣?” “是啊,最近整个社交界都在传他的大名,我实在很想见识他是何方神圣。”苗清秀顿了顿。“听说他是‘谭氏投资’的管理董事,对吧?” “嗯。” “长得很帅?” “满有型的。” “听说你们附近那栋怪奇屋是他买下的?” “没错。” “那就对啦!”苗清秀美眸灿亮,笑容极自信,极灿烂。“这么优秀又神秘的男人,我想认识。” 优秀又神秘? 殷海蔷咀嚼苗清秀的评语,若有所思。 她怎么从没想到呢?清秀是“永业集团”董事长的孙女,家族背景显赫,财力惊人,本人不但漂亮,又有才气,自己开了一家艺廊,经营得有声有色。 家世、血统、美貌、才干,完全符合卫襄开出的条件。 是啊,她怎么从没想到呢?眼前这个美女,就是卫夫人的最佳候选者。 一念及此,殷海蔷蓦地心口揪紧,隐隐地似有一阵奇异的闷痛—— “好,我介绍你们认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一个莫名的吻,来是恍惚,去是清醒。 只是为何他的心仍悸动著?明明不该渴望,不该动摇,却控制不住自己。 难道他忘了吗?多年来的奋斗是为了什么?千方百计再次接近她又是为什么? 难道他真的无可救药到犯过的错,还要重蹈覆辙…… “你跟海蔷最近怎样?” 温醇的声嗓似蕴著几分讽味,惊醒卫襄懊恼的思绪。 他走神,抬眸,漠然瞧著殷樊亚,后者握著根高尔夫球杆,挥杆的姿势极潇洒,极写意。 小白球在空中划出完美的曲线。 卫襄冷哼。果然出自世家的贵公子就是不一样,从小就玩这种贵族运动,自然游刃有余。 对自己挥杆的力道与角度,殷樊亚显然也颇满意,浅浅勾唇,转过头来。 “你们进展如何?” “什么进展?”卫襄皱眉,不许自己心韵跳乱一拍。“我不过是请她当红娘,帮我介绍女人。” “就这样?” 一幅暧昧的景象蓦地在卫襄脑海浮起,他咬咬牙,极力抹去那不受欢迎的画面。 两天前那个吻,是意外,是擦枪走火的错误,不值一提。 “……你还想怎样?” “想怎样的人不是你吗?”殷樊亚轻轻一笑。“坦白说,你把相思派来我身边当间谍,窃取‘弘京’的商业机密,不就是为了有一天能把我们殷家的把柄握在手中,好让你有机会威胁海蔷吗?” “我可没有成功。”卫襄淡淡反驳,对自己精心的策划失败并不以为意。“我没想到相思会爱上你。” “我也没想到自己会爱上她。”殷樊亚叹息般地低语,想起自己的贴身情人,眸海隐隐翻著幸福的浪花。“不过总之,你的目的还是达到了,谁教我们‘弘京科技’缺钱呢?可让你捡了便宜了。” “我们谁也没捡便宜,这是一场公平交易。” “是吗?”殷樊亚微微一笑,那笑意明显认为占便宜的人还是对方。 卫襄扯唇,算是回应他那意有所指的浅笑。“我已经从东京召来一组投资团队,如果你那边没问题,我们差不多可以来谈谈股权分配事宜了,你希望我们收购多少‘弘京’的股份?” “当然是愈少愈好喽。” “也不能太少,我们公司一出手,起码要拿到对方过半董事席次,贵公司有七席的话,我们就要个四席吧。” “四席?!我现在是在跟狮子谈判吗?” “至少不会是一只软弱的小白兔。” 两个男人意味双关地唇枪舌剑,谁也不让谁。 “你要搞清楚,我只是希望借用‘谭氏投资’的名义帮‘弘京’度过可能的财务危机,可没想把公司经营权拱手让人。” “总经理照样给你做,没问题。” “但是董事会却变天?你也未免太看得起我,我可没办法瞒住那些董事跟你谈这么大笔的交易。” “好吧,你的底线是几席?” “就两席。”殷樊亚亮出底牌。“你们可能需要百分之十左右的股份,我可以给你一些人头小股东的名单,不足的部分我建议谭氏直接在公开市场收购。” “你的意思是,趁利空消息让‘弘京’股价下跌时,谭氏介入收购,推升股价,顺便赚一个波段?”卫襄很快猜到殷樊亚的用意。 “没错,这样足够弥补你们一个席次的损失了吧?” “还有另外一席呢?弄了半天只拿到对方两席董事,你要我怎么跟上头交代?”卫襄似笑非笑。 “那就是你的问题了,我相信凭你seanwei在业界的战绩,还不至于搞不定自己的上司吧?”殷樊亚顿了顿,不怀好意地补上一句。“话说回来,难道海蔷不值得你放弃另外一席吗?” 又拿海蔷来捉弄他? 卫襄不悦地眯起眼,念头一转,忽地懒洋洋地开口。“听说你跟海蔷感情很不错?” “是又怎样?”殷樊亚挑眉,似乎很意外他会突出此问。 “不怎样。我只是很好奇,如果海蔷知道你打算出卖自己的父亲,顺便连她爸也一起拖下水,会作何感想?” 闻言,殷樊亚握杆的手倏地掐紧。“这是我的问题,不是你的。” “既然我打算跟你合作,这当然也算是我的问题了。”卫襄好整以暇地打量殷樊亚不甚好看的脸色。 其实殴樊亚之所以希望引外资进来,并非担心自己拒绝婚事后,父亲会革自己的职,而是怕自己一旦掀出殷家的政治丑闻,会连带引爆“弘京集团”旗下各企业的财务危机,其他公司保不住无所谓,唯有“弘京科技”一定不能在风暴中灭顶。 有“谭氏投资”的加持,到时即使银行抽“弘京科技”的银根,也不怕影响公司营运,说不定连股价都不会下跌,反而会更上一层楼。 但这层谋略,殷樊亚并未告知殷海蔷,而是选择瞒住她。 “她不会恨我。”沉默数秒后,殷樊亚忽地掷开球杆,脱下手套,望向卫襄的眼眸很冷静,也很坦然。“她可能会很为两位老人家难过,但她对我们家族丑陋的一面很清楚,也很不认同,我想她会懂得我为什么要这么做,绝不会怪我。” “这么有把握?”卫襄喉咙干涩,感觉有什么力量在撕拧自己,他发现自己有些吃味,为何殷樊亚敢如此肯定海蔷不会怨他恨他。 “坦白告诉你吧,其实海蔷是我的初恋。” 卫襄一震。“你说什么?”凌厉的眸刃射向殷樊亚。 后者仍是气定神闲。“我小时候,暗恋过海蔷。” “她可是你堂姊!” “小孩子嘛,喜欢就喜欢,哪管得了这些亲戚关系?海蔷又温柔,又善解人意,有时候会依赖我,有时候又爱逗逗我,哪个小男生不会喜欢这样的女孩?” 妒火,在卫襄胸膛熊熊燃烧,他瞪著眼前笑得很没节操的男人,有股冲动想拿刀砍人。 “干么吃醋?”殷樊亚若有似无地勾唇,仿彿看出他暴躁的思绪。“你跟我的相思还不是交情匪浅。” 那不一样,他跟相思不过是战斗伙伴。 卫襄磨牙,眼角微微扭曲。“我没吃醋。”愤慨地澄清。 “你说没有就没有吧。”殷樊亚耸耸肩,一副懒得与他争论的恼人模样。“总之我知道海蔷不会怪我,是因为我了解她,也明白她有多关心我,说不定她还会反过来为我们父子决裂感到难过,她就是那样一个女人。” 她就是那样的女人! 卫襄震撼,耳膜如遭雷劈,又痛又麻。 为何殷樊亚可以毫不犹豫说出这种话?为何曾经是海蔷亲密枕边人的他反而摸不透她的心思? 他从来不敢肯定海蔷会怎么想,他甚至不明白当初她为何会那么无情地离开自己…… “就是因为她是那样的女人,所以这些年来才没人敢追她。”殷樊亚忽然感叹。 他凛然回神。“什么意思?” “你也知道她开了间钢琴餐厅,那里的男客有一大半都是冲著她去的,可却没人真的采取行动追她,因为他们都把她当女神,一个特别的存在。他们舍不得伤害她,如果不能确定自己是那个能给她幸福的人,他们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怪不得。 卫襄陡然忆起自己初次光临“月桂”时,那些男客对他轻率的举动有多不爽,一个个目露凶光,几乎想当场围殴他。 “所以我招来众怒了?”他低声自嘲。 殷樊亚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他摇头,拾起自己的高尔夫球杆,看准方位,帅气一挥。 小白球同样在空中划开一道美丽的弧线。 “你的球技不错嘛。”殷樊亚称赞。 “练出来的。”他漠然回应。因为知道台湾的政商名流都爱打小白球,这几年他刻意下功夫苦练,好不容易有此成绩。 “看来为了爬到今天的地位,你真的花了不少心血。”殷樊亚若有所思地评论。 那是当然,权势岂能唾手可得?卫襄讥诮地自忖。世上优秀人才多得是,真正脱颖而出的又能有几个? “不过并不是你有钱了成功了,就代表你离海蔷更近一些了。”殷樊亚丢出一番玄机。 这又是什么意思?卫襄狐疑。 “自己去体会吧。”殷樊亚不解释,故意卖关子,俊眸漫然往前方一扫,唇角忽地诡异一牵。“真不巧,柏琛也来了。” 柏琛? 卫襄顺著殷樊亚的视线望去,果然发现高中时代的死党正朝这边走来,他收凛下颔,放开球杆,藉著脱下手套的动作镇静自己动摇的情绪。 “柏琛,怎么今天有空来?”殷樊亚笑著对自己的妹婿打招呼。 “我跟几个政界的朋友约了一起打球。”路柏琛也回他一笑,聪敏的眼神不著痕迹地瞥过一旁的卫襄。 卫襄沉默不语,殷樊亚却会意,主动打破略显冰凝的氛围。“柏琛,这是卫襄,你们应该认识吧?” “……” “不用瞒我了,我都知道了,你们两个是好朋友吧?”这并不是疑问句。 路柏琛身子一震,看看殷樊亚,又望向卫襄,眉宇收拢一丝困惑。 “详细情形你问卫襄吧。”殷樊亚将妹夫迟疑的神情看在眼底。“我差不多该回公司开会了。”语毕,他摆摆手,闲闲离去。 路柏琛目送他挺拔的背影。“卫襄,这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跟樊亚见面?” “我跟他……有些事要谈。” “谈什么?” “生意上的事。”卫襄淡淡一句。 路柏琛当然听得出好友是在打发自己,他不赞成地锁眉。“你不是一向最讨厌殷家人吗?怎么会跟樊亚谈超生意来了?” “公归公,私归私。” “是吗?”路柏琛深刻地注视卫襄,良久,一声叹息。“我们都十几年的朋友了,难道你还不信任我?” 卫襄面色一变。“我不是不信任你——” “那为什么不肯跟我说实话?”路柏琛打断他。“想当初我决定跟恬雨结婚,你不是还反对吗?” “我只是不希望你跟殷家扯上关系而已。” “那现在你自己怎么又跟殷家扯上关系了?” 路柏琛话锋犀利,砍得卫襄一时措手不及。 “你是想报复殷家吧?告诉我,你究竟有什么打算?樊亚人不坏,我不希望你利用他。” 利用? 是谁利用谁还不晓得呢!卫襄嘲讽一哂。“放心吧,殷樊亚可是个聪明人,你真以为他会中我的计吗?” 那倒是。路柏琛不得不承认。他这个妻舅表面温文儒雅,其实绝不是个省油的灯,很难想像会被谁玩弄在掌心。 但他还是担忧,清明的目光捉住好友不放。“恬雨跟我说,你最近跟海蔷走得很近?” “怎么?你跟殷恬雨最近还有见面?”卫襄顾左右而言他。 “那当然,虽然她坚持跟我离婚,我可从没答应。”路柏琛坚决地声明,没被好友声东击西的伎俩骗去,话题又绕回来。“虽然我没跟恬雨承认我认识你,不过并不代表我赞同你伤害她的哥哥跟堂姊。” 这话,警告意味浓厚。 卫襄心一沉。 如果柏琛晓得,令殷恬雨闹离婚的幕后黑手就是他这个好朋友,不知会作何感想? 他只想著救柏琛脱离即将席卷殷家的政治风暴,却没想到当初为了前途才娶殷恬雨的柏琛已然真心爱上自己的妻子…… “你在想什么?”路柏琛察觉他的异样,关怀地问。 卫襄摇头,将怅惘的思绪埋入心底,大错既已铸成,后悔也莫及。 “对不起。”他只能说抱歉。 “你道什么歉?”路柏琛扬眉,两秒后,灵光一现。“是因为你真的打算对海蔷做什么吗?” 不只是那样。 卫襄注视好友,一股难言的孤寂在胸臆里翻腾,有许多事,他说不出口,就连对这个自己唯一的死忠兼换帖也一样。 他黯然敛眸,正思索著该怎么解释时,路柏琛却主动开口了。 “你是怎么了?卫襄,干么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他上前,主动握住好友的臂膀。“是!我是不希望你报复殷家,但我也明白你有苦衷,殷世浩夫妇以前怎么糟蹋你,我很清楚,我也知道你从来没放下过海蔷……你放心吧,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挺你的。” 路柏琛笑容爽朗,星眸闪烁著对好友的支持与信任。 卫襄动容。 “好吧,笑一笑,你知不知道你老是板著一张死人脸真的很欠扁?笑一下又不会少你一块肉!” “你说够了没?”卫襄一记拐子顶过去。 “呵,敢偷袭我?”路柏琛不客气地回敬。 “喂!你来真的?” “还有假的吗?” 两个男人你来我往,在肢体的撞击中爽快地交流男性情谊,丝毫没注意到远方一双盈盈水眸,正震惊地瞧著他们——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他笑得好开心! 一进高尔夫球俱乐部,远远地望见卫襄和路柏琛站在一起,两个男人你一拳、我一拐,玩得不亦乐乎,殷海蔷不禁瞪大眼。 很少见卫襄笑得如此愉快,更不晓得他和恬雨的丈夫柏琛似乎交情不错——她无法想像,习惯封闭内心的他竟也有朋友? “海蔷,你看什么?”与她相偕进来的苗清秀见她表情怪异,也好奇地跟著调转视线。“那不是你堂妹夫路柏琛吗?” “嗯,他是柏琛没错。”她轻声应,迷蒙的目光仍流连在卫襄身上,收不回来。 “他身边那个男人是谁?”苗清秀也注意到了,兴味盎然地问。 “卫襄。” “卫襄?就是他?果然很有型耶!”苗清秀兴致更高了,桃花美眸神采奕奕,更添几分妩媚. “嗯。”殷海蔷点头,强自捺下心头一股莫名的焦躁。 今天她会请苗清秀来这间俱乐部吃饭,就是因为得知殷樊亚跟卫襄约在这里打球,试图替双方制造一场偶然的巧遇,只是没料到会撞见如此令她心旌动摇的一幕。 殷海蔷深吸口气。既来之,则安之,她这个红娘的任务还是得完成。 “我们过去打个招呼吧。” 两个女人轻移莲步,一个清丽,一个美艳,却是同样落落大方,吸引不少仰慕的视线。 两个男人敏感地察觉空气中隐隐的浮动,停下玩闹之举,同时转头。 “柏琛,卫襄。”殷海蔷朝两人送去一朵恬淡微笑。“没想到你们认识。” “嗯,我们是老朋友了。”卫襄抢先承认,路柏琛讶异地瞥他一眼。 “怎么我从没听你提起过?” “没机会提。” “是吗?”殷海蔷凝视卫襄,水眸似怨似嗔,又像平静无波,早有领悟。 唉,他什么都不告诉她,她早习惯了。 “对了,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清秀,这位是卫襄……” “我知道,‘谭氏投资集团’的管理董事,对吧?”苗清秀轻巧地接口,笑容开朗可人。“卫先生,我是苗清秀,海蔷的朋友。” “你好。”卫襄面无表情地与她握手。 “清秀很有艺术天分,开了一间画廊,她爷爷就是‘永业集团’的苗礼雄。”殷海蔷意有所指地补充好友的身家背景。 永业苗家的资产额,在台湾可是数一数二,苗礼雄本身还是工商协会理事长,长袖善舞,在政商两界都吃香。 卫襄扬眉,很明白殷海蔷话中的暗示——苗清秀绝对符合他开出的择偶条件。 他淡薄地微笑。“原来苗小姐是开画廊的,我最近刚好想买几幅画,也许你能给我一些建议。” “没问题!看卫先生什么时候有空,随时到我画廊来,这是我的名片。”苗清秀态度很积极。 卫襄接过名片,却丝毫没有回敬一张的动静,殷海蔷秀眉斜挑,以眼神示意他展现绅士风度。 他却没立刻反应,故意装没看见,殷海蔷急了,懊恼地眯起眼。 他这才一牵嘴角,不慌不忙地掏出名片,递给苗清秀。 旁观两人无声的互动,路柏琛又是惊奇,又是有趣,深眸会意一闪. 四人又寒暄了几句,殷海蔷忽然借口有事与路柏琛商量,拉著他走向一旁,留初次相见的男女主角独处。 “海蔷,你在做什么?”对事情的发展,路柏琛显然兴致勃勃。“你该不会在帮卫襄作媒吧?” “你怎么知道?”她有些惊讶。 “太明显了,你根本是在替他们制造机会!”路柏琛朗笑。“你什么时候兼差当起红娘来了?我怎么都不晓得?” 他以为她很乐意吗? 殷海蔷横路柏琛一眼。“我还想问你呢!你什么时候认识卫襄的?我怎么都不晓得?” 糟!被反将一军。 路柏琛尴尬。“我跟卫襄是高中时代的死党,认识十几年了。” “为什么不跟我说?” “我跟恬雨结婚的时候,你们早就离婚分手了,我再提起卫襄,只会惹得你不开心吧?” “我不是这意思。”她摇头。“我是说,既然你跟卫襄是高中时的好朋友,为什么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来没跟我提过你?” “大概是因为我那时候忙著准备律师考试,又在立委办公室当助理,我们很少见面,所以他没机会跟你提。”路柏琛替好友解释。 “不是那样的,如果他真的想说,有得是机会可以说,他只是不想告诉我。”殷海蔷神色黯然。 为什么他总是不说呢?他心里到底还藏著多少秘密,不曾向她吐露? “他好难懂。”她喃喃低语,他的心事,永远像宇宙最深的黑洞,是亘古的谜。 “其实,也不一定那么难懂。”路柏琛识破殷海蔷的心思,微微一笑。“你想知道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她怔然扬眸,不由自主地点头。 “那时候我们念同一所高中,他住在育幼院,我家里也穷,为了赚生活费,我们放学后都得去打工。”路柏琛悠悠地说起过去。“那时候校方是不许学生下课打工的,我们刚巧进了同一间加油站,彼此心照不宣,装不认识,没想到有一天我惹毛了一个学长,他一状告到训导处,说我在外面偷偷打工,我工作当然泡汤了,也连累了他。” “那怎么办?”虽是过去的事了,般海蔷仍不自觉地为两人紧张。 “我本来以为他一定会怪我,跑去找他道歉,没想到他却把一张征人广告塞给我,那是一间工厂在征夜间守卫,缺两个人,他说我们可以一起去应征。” “所以你们就去了?” “嗯。”路柏琛点头,忆起那段艰辛又黯淡的日子,嘴角扬起的,却是雨过天青的坦然。“他那家伙就是怪,就算我们在同一家工厂工作,每天晚上都碰面,他还是很少说话,那张嘴有时候真像蚌壳,半天也敲不出一个字来。” “可你们还是变成朋友了。”殷海蔷微笑接口,听出路柏琛直率的抱怨中,其实藏著对好友的浓浓喜爱。 “是最好的朋友。”路柏琛强调,顿了顿,眼珠忽地幽默一转。“不过我敢打赌,你如果去问他,他只会不以为然地说一句,‘哼,我们交情还可以’——他就是那么死硬派的一个人。” 殷海蔷噗哧一笑。 这形容真是太妙、太绝了,没错,她完全能想像卫襄那薄锐的嘴角要撇不撇,似哼非哼的神态。 那表情,虽然很令人火大,偶尔却也让人感觉有种说不出的可爱。 那个男人啊……为何总是那么别扭呢? 殷海蔷悄悄感叹著,眉毛弯了,樱唇也甜了,美眸漾著蒙蒙的光,宛如晨雾掩映下的湖水。 路柏琛新奇地观察她的神情,蓦地心念一动—— “海蔷,你是不是还爱著他?” 第六章 她还爱著他吗? 当晚,殷海蔷洗过澡,穿上浴袍,来到客厅落地窗前,一面拿毛巾擦发,一面心神不定地沉思。 她是否,还爱著那别扭的男人…… 手机忽然唱出一段弦乐曲,她拿起手机,看了萤幕上的来电显示,芳心顿时怦然直跳。 “喂。” “是我,卫襄。”耳畔跳进一阵低沉的、悦耳的嗓音。 “我知道。”她近乎叹息。 他沉默。 她放下毛巾,一手轻抚胸口,耳朵更贴近手机,她能感觉到,那无言的沉默带著某种奇妙的重量,压在他心头,也镇住她心头。 “找我有什么事?”她沙哑地问。 “……你喉咙没事吧?”他终于出声了,却是令她莫名其妙的问题。 “我的喉咙?” “有没有发炎?” “发炎?”她愣了愣。是了,她这两天嗓子确实有些哑,难道他听出来了?“嗯,是有点不太舒服。” “真的发炎了?”他语音干涩。 她怔忡,几乎能看到他正咬牙切齿——怎么了?他为何忽然恼火? “也没那么严重啦,我吃了点枇杷膏,现在已经好多了。” 他又是默然不语。 “你打电话来,就是专程问候我的喉咙吗?”她故意开玩笑,试图缓和紧绷的气氛。 只是他似乎不能理解她的幽默,像焦躁的野兽在电话那端轻轻地喷气。 他到底怎么了嘛! 殷海蔷有些哀怨,又有些难以言喻的心疼,他深夜来电,想必有话要说,但为何又说不出口? “你是不是想问我清秀的事?”她只好自行猜测。“你今天见到她,印象怎样?” “……还不错,她算符合标准。” “是吗?”笑意在殷海蔷唇畔敛去,芳心一沉。“你觉得ok的话,那就好了,清秀是个好女人,很自信,个性也不错,你跟她多见几次面就知道了。”为什么,胸口在绞痛? “你这意思是鼓励我跟苗清秀交往?” “你不也觉得她不错吗?真的,别太挑了,她是个好女人,跟你……很配。”嗓音一时有些梗住,一定是喉咙还没恢复的关系吧? “你真这么觉得?” “……嗯。” 他冷哼。 又来了,他总是爱这样哼人啊! 殷海蔷微微一笑,她紧紧贴著手机,耳朵收集他每一个呼吸、每一句言语,脑海,想像他每一分最细微的表情变化…… “你想不想知道今天柏琛跟我说了些什么?”她眨眨眼,羽睫上偷偷挂了颗叛逃的泪星。 “什么?” “他跟我说你们以前是怎么认识的。” “是吗?” “他还说,你们是好朋友。”她顿了顿,故意问:“你跟他交情很好吗?” “哼,马马虎虎吧。” 她噗哧一笑,先是短促的、有趣的笑声,继而慢慢地绵延成某种说不出、道不尽的温柔。 “你笑什么?”他惊愕地质问。 “没有,只是……”她笑不可抑。“柏琛、果然猜对了,我们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啊!” “我怎样?”他听起来很不悦。 “你啊——”她蓦地梗住,满腔言语在心口缠绵,揉出一片一片的、甜蜜的酸楚。 天啊!她该怎么办? 你是不是还爱著他? 不可以,她不能爱他,不能又来一次,虽然爱他是那么美好又奇妙,但也好苦,好痛,心上会割出一道道伤口。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卫襄,你试著跟清秀交往吧!好不好?”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他果真听她的话,和苗清秀约会起来了。 两人数次相偕出席公共场合,交往的消息不陉而走,八卦杂志密切关注这对恋人的最新动向。 狗仔记者如影随形,拍下两人在夜幕里相拥的亲密照,还在文章里盛赞不愧是一对才子佳人。 殷海蔷默默放下最新出炉的杂志。 她早就知道,清秀的自信美很配卫襄的霸气,果然,大家也这么想。 他们是一对才子佳人。 胸口,不争气地又打上一股熟悉的疼痛,她深呼吸,强迫自己无所谓地站起身,看窗外月色。 今夜的月娘,很圆,很清亮,不知如果透过他那架天文望远镜看,是不是还是这般明亮? 他现在在干么?工作吗?约会吗?还是坐在他那间玻璃阁楼里,一个人看星星? 他会不会像她正挂念著他一样,也想著她…… 不可能吧! 殷海蔷否决自己无聊的猜想,听樊亚说最近卫襄除了遥控亚太总部的业务,还亲自领军一组投资团队跟“弘京科技”谈合作,白天的时间肯定占满了,晚上又忙著和佳人约会,参加社交活动,哪里还有空想起她? 不可能的…… 手机铃声蓦地响起,惊醒殷海蔷迷蒙的思绪,她赫然转头,瞪著桌上一闪一闪亮著的光,心韵怦然加速。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是他吗? 这两个礼拜,他偶尔会打电话给她,通话时间总是很简短,冷淡地报告他跟苗清秀约会的进展,她身为红娘,只能执著话筒静静地听,任心弦抽系。 难道真的是他? 她想立刻接起电话,却又迟疑著不敢去接,她怕来电的人不是他,又怕真的是他。 她觉得好无助,从不晓得自己连接个电话都会胆怯,想念他的声音,却又不想听他说,如一叶扁舟,在极端的两岸摆荡。 有时候,她会很想对他发飙,要他以后不用再来对她报告这种事了,但话到嘴边,便悄然死去。 还是想听他说,就算他说的总不是自己想听的,还是……想听。 殷海蔷颤著手,接起电话。 “海蔷,是我!” 粗鲁的嗓音完全不是她原先期待的那个人,她怔了怔,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爸,是你吗?” “不然你以为会是谁?”殷世浩很明显心情不佳。 “你跟妈从马来西亚回来了吗?” 这阵子殷世浩夫妇到东南亚探访老友,顺便也跟当地几位政要会晤。 “已经回来两天了。”殷世浩语气有些不耐。“我听说一件事,想问问你。” “什么事?” “听说卫襄那小子最近很出名,还当上‘谭氏投资’的亚太主管?” “嗯,你知道了啊。” 殷世浩诅咒一声。“听说你跟他走得很近?” “也没很近,爸,你别误会。”殷海蔷连忙解释。“我只是帮他介绍一些朋友。” “介绍什么朋友?那家伙跟我们的社交圈根本八竿子打不到一块!他只不过是个出身育幼院的穷小子!” “爸,你冷静点,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可是——” “可是怎样?” “他很努力,真的,他这些年奋斗得很辛苦,你不应该用他的出身来否定他。”殷海蔷委婉地替前夫辩解。“他现在很受欢迎,每个人都想认识他。” “见鬼了!”殷世浩又是连串诅咒。“海蔷,你不要告诉我你到现在还喜欢那小子!” “我没有。”她虚软地否认。“我们只是……朋友。” “你连跟他做朋友也不应该!”殷世浩气呼呼。“以后不许你再跟他来往!他那种人,给我们家提鞋也不配!” “爸!”殷海蔷蹙眉,心海大起波澜,无法再保持平静的语调。“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人家?” “我不能原谅他以前曾经伤害你!” “我跟他离婚,只能说我们不适合,并不代表是他的错。” “你、你还替他说话?难道你忘了——”殷世浩猛然顿住。 “忘了什么?”殷海蔷追问。 殷世浩不语,在电话那头暴躁地喘气,片刻,他粗声撂话。“下礼拜我生日,你妈说要在集团招待所办一场寿宴,你也过来参加。” “爸爸生日,我当然会去。”她好脾气地安抚父亲。 “我会给你介绍一个男伴。” “什么?!”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殷世浩的寿宴。 寿宴这玩意儿,可办可不办,办来两成算是与老朋友联谊,八成却是为了炫耀自己的人脉。 看现场冠盖云集,出席的俱是政商名流,殷世浩这政坛大老可得意了。 卫襄冷笑。 身旁盛装打扮的苗清秀见他嘴角噙著一抹嘲讽,好奇地扬眉。“怎么了?sean,你在想什么?” “我没想什么,倒是很想知道这场寿宴的主人会怎么想。” “什么意思?”苗清秀不解。 卫襄不答,情绪藏在眼眸最深处。 殷世浩肯定没料到,曾经被他排除在家族社交圈外的前女婿,今日竟敢堂而皇之地现身会场。 猜不透他的想法,苗清秀只好懊恼地撇撇嘴,眸光一转,发现正从楼梯口盈盈走下的殷海蔷。 “是海蔷耶!” 卫襄蓦地一震,虽然在心底百般告诫自己别看,别去在乎,还是不由自主抬起眸,锁定她的倩影。 她走在楼梯间,秀发绾起,穿一袭玫瑰紫的礼服,轻盈的裙摆在白皙的小腿肚间摇曳,纤细的脚踝圈著一条金色锁炼。 卫襄晕眩,胸口灼热著,目光在那性感的脚踝徘徊,好希望自己是那串锁炼,圈住她。 但他不是,他只是个远远看著她的男人,看著她清丽的容颜漾著温柔浅笑,看著她下阶的妩媚姿态——以前他就觉得她漂亮,如今经过岁月洗礼,她仿彿又更美了,融合著成孰与纯真的韵味,动人心魂。 她怎能那么美?怎能美到如此令人六神无主?他几乎要因此而恨她! “那男人是谁?”苗清秀蓦地惊呼。 卫襄瞪著那迎向她的男人,她将纤纤玉手交给他,他不客气地挽住。 痴迷的目光瞬间变得凌厉,卫襄全身绷紧,喉咙干涩,脑子像煮滚的开水,沸腾地昏沉著。 “到底是谁呢?是海蔷的新追求者吗?”苗清秀兀自猜测著。 卫襄一阵焦躁。 “我们过去打个招呼吧!”苗清秀提议。 他没有反对,他也很想知道那男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只是两人每走几步,便有人抢著上来寒暄问候,一个接一个,络绎不绝。 若是别的时候,卫襄可能会很满意自己刮起的这阵旋风,但他现在只觉得不耐。一群爱攀关系的装熟魔人,别来阻绝他与她相会! “你来了?” 正当他的耐性濒临极限,一道尖刻的嗓音忽地从他身后射过来。 他一凛,缓缓旋身。 映入眼底的,是殷世浩严厉苛刻的脸庞。 “生日快乐,殷先生。”卫襄淡淡地送上祝福。 殷世浩冷哼,摆明了完全不想跟他客套,眼神丝毫不掩对他的厌恶。 “殷伯伯,生日快乐!”一旁的苗清秀也笑著祝福。 对她,殷世浩就礼貌多了,微微一笑。“清秀,好久不见了,你爷爷今天怎么没来?” “他前两天感冒了,在家休息呢!他要我来跟殷伯伯说声对不起,顺便替他送上礼物。” “你人来就好,礼物就不用了。”殷世浩呵呵笑。“你怎么会跟这位卫先生在一起?你们该不会在交往吧?” “嘘,殷伯伯,你知道就好,可先别跟我爷爷说喔,我还没跟他老人家报备呢!”苗清秀撒娇,很自然地在世伯面前摆出小女儿神态。 “放心吧,你殷伯伯不是那种爱八卦的人。”殷世浩慈祥地摸摸苗清秀的头。“哪,我有话跟卫先生说,你先去找海蔷聊聊好不好?” “好啊,那我先离开。”苗清秀很识相,朝两个男人甜甜一笑后,便飘然退去。 殷世浩目光转回卫襄身上,笑容立刻冷凝。“你挺有一套的嘛!居然把上了苗礼雄的孙女。” 卫襄不答腔,嘴角漫不在乎地飞起。 挑衅的神情更激怒了殷世浩。“以前是海蔷,现在是清秀,你倒真会算计,专走这种裙带关系!” 这老头还是瞧不起他。 卫襄忍住胸口汹涌的怒气。“殷先生如果不同意,可以像以前那样在我背后玩手段,请尽管去跟苗家说闲话吧,我不在乎。” “你说什么?你这意思是我玩阴的?” “是不是我们彼此心知肚明。” “你这小子,还是这么狂妄!” 卫襄冷哼。 “我警告你,你不要以为你现在当上‘谭氏投资’的管理董事,就可以在我面前嚣张了,我告诉你,还差得远!我殷世浩如果真要对付你,随时会让你在台湾混不下去。” “是吗?”卫襄不以为意。“殷先生,俗话说,树大招风,你在政坛叱吒风云这么多年,我看反而是你自己该担心有没有人想对付你吧。” 两天前,殷樊亚已经透过他将搜集了殷家犯罪事证的光碟外流,他倒要看看这老头还能得意多久。 卫襄冷笑。 “你笑什么?你小子敢威胁我?” “不敢。”卫襄淡淡一句。 他语气愈淡漠,愈是惹得殷世浩抓狂,脸色一下青一下白,要不是身在公众场合,怕人看笑话,早当场发飙了。 “很好,小子,算你狠!”殷世浩咬牙切齿,强自压下一腔怒火。“你想跟苗家攀亲戚我管不著,不过我警告你别妄想招惹海蔷,你看到她今天的男伴没?人家可是马来西亚橡胶大王的儿子,出身比你好上一百倍!” 原来是个超有钱的小开。 卫襄眯起眼,很明白殷世浩说这话的用意,他是在提醒自己,就算这些年来地位爬得多高,成就有多耀眼,依然配不上殷家的掌上明珠。 他咬牙,悄悄掐握拳头。 而殷世浩还继续撂风凉话。“我劝你掂掂自己的分量,管理董事又怎样?还不是替人打工!乞丐永远也装不成王子——” “爸!你在说什么?”清锐的声嗓截去殷世浩不怀好意的嘲弄。 两个男人都是一震,同时转过头。 殷海蔷亭亭玉立,娇美的容颜凝霜,眼眸森然透著寒意。 卫襄怔住,从未见过她这般神情,她一向温柔似水,若是生气,便像一团灿亮的火,但现在,她却是冷冽如冰。 她来到殷世浩面前,坚定地仰望自己的父亲。“我不是跟你说过,请你不要否定卫襄这些年来的努力吗?也许他出身是比较穷一些,但比起那些整天只会游手好闲的公子哥,我觉得他白手起家更让人敬佩。你就不能对他尊重一点吗?他值得你的尊重!” 最后这句话,又重又悍,直击人心,就连脾气强硬的殷世浩,也不觉惊骇。“海蔷,你……” “我希望你能向卫襄道歉,爸。” “你说什么?”殷世浩不敢相信。 “请你道歉。”殷海蔷坚决地重复。 殷世浩倒抽口气。“反了反了!一个做女儿的,居然对老爸说这种话?你——真是气死我了!”他暴怒,拂袖而去。 卫襄却是整个人僵在原地,他瞪著殷海蔷,眼神一时虚无。 “对不起。”她柔声低语,挤出歉意的微笑。“我爸不应该说那种话。” 他无语,仍是茫然——她方才是为了袒护他而对自己的父亲呛声吗?她那冰凝的表情是因为替他抱不平? 他怔忡,怀疑自己陷在梦中,心迷了路,找不到出口。 他一直以为她不在乎他,才会离开他……难道不是吗? “卫襄?”清澈的呼唤召回他不定的神魂。 他深呼吸,墨眸近乎无助地扫视周遭,就是不敢看她。“你的男伴呢?” “他跟清秀在聊,我是借口要跟爸私下说些话,才过来的。”说著,她目光寻到远远站在另一边的男伴,后者发现她,抬手朝她打招呼,她浅浅一笑。 旁观两人的互动,卫襄只觉有只名为嫉妒的虫,在咬啮著自己。“听说他是橡胶大王的儿子,家世背景很不错。”他涩涩地打探。 “嗯,好像是吧。不过他本人倒挺好相处的,没什么架子,很幽默。” 幽默。 这大概是这辈子都别想在他的卫氏辞典上找到的名词。 卫襄板者脸。“看来你对他印象不错?” “还可以吧。” “打算跟他交往吗?”他假装漫不经心地问。 她怔了怔,却很认真地偏头细想。 要不要那么认真啊?狂风,在卫襄胸口呼啸,十指狠狠掐入掌心。 她思量著,每一秒,每个迟疑,都像最凌厉的刀锋,折磨他。然后,就在他以为自己将找不回呼吸时,她终于清淡扬嗓。 “我想大概不会吧。” “不、会?”他呛住,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不会。” “为什么不?” “因为我不会爱上他。” “你才刚认识他,怎么知道自己会不会爱上他?” “我知道的。”她垂敛羽睫,唇角淡淡地,扬起一丝苦涩。“会不会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在第一次见面就会知道了。” “你的意思是,你相信一见钟情?” “或许不是一见钟情,但会有感觉。” “什么样的感觉?”他像个资质驽钝的学生,不识相地追问。 设海蔷轻轻叹息。“还需要解释吗?”嗓音细微。 卫襄没听清,迷惑地望她。 她咳两声,转开话题。“你刚刚怎么会跟我爸吵起来的?” 他脸色一沉,不吭声。 她无奈地瞟他一眼。“那时候我跟你私奔结婚,爸一直很生气,我本来以为他后来找你去他公司上班,就是原谅你了,没想到你们会愈闹愈僵,到现在这么多年了,还是水火不容。” 忆起往事,殷海蔷仍是满腔遗憾。 卫襄瞪她,千言万语在嘴边踯躅。 她看出他的犹豫,微微一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我爸的公司里发生什么事吗?” “你知道?”他狐疑。他从不曾告诉她啊! “虽然那时候你总是不肯跟我说,但我有嘴,我也能问出来啊!”她又是幽幽一叹。“我知道你在那间公司做得很不开心,经常犯错,我爸说你因为经验浅,难免上一些老狐狸的当,他不怪你,但我知道你自尊心很强,绝不允许自己找借口。” “这就是你知道的事?”他惊愕。“我因为经验不够,所以才常犯错?”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卫襄又气又急。 他并非社会历练不足,才会在那间公司处处碰壁,而是根本有人从中作梗。 熬夜写的企划,隔天被顶头上司拿去自行邀功,同事犯下的失误,推到他身上来,别的部门得罪的客户,要他去登门道歉,对方不理会他这个小职员,公司还反过来怪他办事不力…… 因为自认是菜鸟,对所有不公平的待遇他都隐忍了,也从不多加抱怨,没想到后来他在无意间听说,原来这一切都是出自殷世浩的授意。 殷世浩要他知难而退,主动离开殷海蔷,偏他打死不退,这下更惹恼了岳丈大人,变本加厉地以各种方式凌辱他。 而殷世浩居然告诉自己的女儿,错的人都是他? “……怎么了?卫襄。”殷海蔷担忧地颦眉。“你脸色很难看,是我说错话了吗?” 他不语,怒潮在胸海氾滥成灾。 她望著他铁青的脸色,蓦地灵光一现。“是不是我爸爸没跟我说实话?你那时候,到底在公司里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多说什么,也没用了。”他紧凛下颔,习惯了不为自己辩解。 殷海蔷怅然,凝视他的眼,慢慢地,漫开迷离水雾。“你总是这样,卫襄,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也没变。” 眉苇收拢。“什么意思?” 她苦笑。“你总是不肯告诉我你的心事,你知不知道,我老是要想来想去地猜你,真的好累?” 她好累? “我其实很笨的,你知道吗?” 怅惘的嗓音折磨卫襄的耳,他惶恐地压下那隐约的疼痛。 “我常常摸不透你在想什么。”她涩然低语。“你记得你以前常常坐在窗边看星星吗?我每次看著你忧郁的表情,就觉得好心痛,我知道你有心事,可是我太笨了,真的猜不出来。” 原来她一直努力在猜他心思? 他哑然。“为什么那时候不告诉我?” “我问过你啊!”她哀怨。“我常撒娇地问你是不是有烦恼,可你什么也不肯说,你总是说没什么,要我别胡思乱想。” “我只是……” “只是什么?” 他怔望她,说不出口。 “你又来了。”一声长叹。 听著那又似无奈,又满含感伤的叹息,卫襄心房猛然揪紧,不禁冲口而出。“我只是不希望你也跟著烦恼!” 是这样吗?她淡淡地笑。“可是你什么也不说,却让我很烦恼,我想你一定是不信任我,不然不会什么都不跟我说。” 卫襄愕然,睁大眼,尝试去剖析她那微笑的成分。当他发现那其中竟含著无限酸楚,他震撼了,多年来一直坚持的信念,动摇了。 “海蔷,我是不是……伤了你?” 她怔愣,仿彿没想到他会这样问,半晌,摇头。“也不能算受伤,我只是有点痛而已。” 只是一点点痛吗?是否就因为那伤痛一点点累积,终于成为不可承受的重量,压垮了她? 难道始作俑者竟是他自己?是他,逼走自己最爱的女人? 卫襄迷惘了,呆立原地。 室内人声鼎沸,笑语频频,他却什么也听不见,唯闻胸膛内,那一下下撞击自己的悔音。 有什么事,错了—— 第七章 在晚宴进行到最高潮的时候,苗清秀找了个空档,将殷海蔷拉到屋外庭院里某个隐密的角落,谈女人的心事。 “喂,那个橡胶王子人不错啊,你要不要跟他交往看看?”一开始,先揶揄一番。 殷海蔷白她一眼。“干么?什么时候兼差当起红娘了?” “我这是投桃报李嘛!你给我介绍一个那么优的男人,我当然也希望你快点找到幸福喽。” “再说吧。” “什么再说啊?你到底喜不喜欢人家?”苗清秀执意追问。 “那你呢?”殷海蔷反将一军。“你很喜欢卫襄吗?” “嗯,我很喜欢!”苗清秀坦率地招认。 殷海蔷哑然。 “怎么?你觉得我很不害臊是吗?”苗清秀笑著自嘲。“是不是觉得我太不矜持了?” “不是。”殷海蔷摇头。“其实我很佩服你。”能如此率性地承认自己的感情,不是每个人都做得到。 年轻的时候,她或许还有这样不顾一切的勇气,现在,她软弱多了。 “其实你也可以啊!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有什么好犹豫的?” “我们……不年轻了。” “所以呢?不能像青少年那样冲动了?”苗清秀冷嗤。“我才不管那些呢!我嘛,除非不想要,喜欢的人就一定要追到手。” “你很强,清秀。”殷海蔷微笑注视她。就是这样的积极与自信,才配得上卫襄的傲气吧。 “唉,别这么夸我啦!”苗清秀也会脸红,窘迫地拢了拢秀发,她落坐在休闲躺椅上,仰望苍蓝夜空,匆地懊恼一叹。“其实光我自己一头热也没用啦,我觉得他好像不是那么喜欢我。” 殷海蔷一震。“你是说卫襄吗?” “不然还有谁?”苗清秀哀怨地横她一眼。 “他……不喜欢你?” “也不能说不喜欢啦,应该说我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苗清秀顿了顿,忽然转过明亮的美眸,热烈地追问:“海蔷,你跟卫襄是老朋友,你一定很了解他了,你告诉我,他到底是怎么样的男人?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你说他会不会喜欢我?” 一连串的问题炸得殷海蔷有点头晕,她深呼吸,极力保持冷静。“我其实没你想像的那么了解他。”如果她真能懂得他,他们也不会走到今天这地步了。“不过我想,嗯,他是个很不错的男人。” “是吧?你也这么认为?”得到好友的认同,苗清秀很开心,但转念一想,秀眉又蹙起。“可我老觉得他很难懂耶!他说话的语气有时候听起来很冷淡,很愤世嫉俗似的。” “也不能算愤世嫉俗,我想他对这世界是有些嘲讽吧。”殷海蔷一面深思,一面缓缓地解释。“他小时候的生活很辛苦,你也知道他无父无母,什么都得靠自己,他一直就是那么走过来的,很坚强、很独立,也不习惯让人分担自己心里的苦。”她停顿,不知怎地,心弦紧得发疼。“他是个很强悍的男人。” “对啊,我就喜欢强悍一点的男人!说真的我们平常认识的那些公子哥都太软弱了,没一个有他的担当。” “嗯。”殷海蔷点头。 他确实是有担当的,那宽厚的肩头,仿彿能撑起整个天下。 “对了,他喜欢什么呢?” “他啊,他喜欢看星星。” “看星星?”苗清秀好意外。 殷海蔷微笑。“他懂得很多天文方面的知识,不信你可以考考他。”她抬眸,凝视远方一颗孤悬在一角,独自闪灭的星子。“他很喜欢用望远镜看星星,可他在看的时候,你不要让他孤单一个人。” “什么意思?” “你要陪著他,跟他说说话,他可能会很沉默,可你一定要让他感觉到你的存在。” 千万别让他自己一个人寂寞。 “就是要强迫他跟我聊天吧?我知道了,还有呢?” “还有他这人很深沉,不会主动跟人说心事,你要耐心点主动问他,一定要逼他说出来。” “深沉一点好啊,我最怕那种啰哩啰唆的男人了,有些人你不想听还一直说,好烦呢!” “他这人虽然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但其实很体贴的,你认真去感受,一定能在细节的地方发现。” “我知道,我也讨厌那种只会花言巧语的男人。还有呢?” 还能说什么? 殷海蔷怅然。“你是真的喜欢他吗?清秀。” “嗯,我觉得他很迷人。” “那就……”好好爱他吧! 酸潮,涌上殷海蔷不设防的眸,她眨眨眼,辛苦地阻止泪水叛逃。“我祝福你们。”她伸出手,握住苗清秀。 “谢啦!” 该道谢的人是她。殷海蔷凄楚地望著苗清秀的笑颜,心好痛,脑子晕沈,全身火烫似地发烧。 请多爱他一些吧,拜托多爱他一些! 他是值得一个女人认真去爱的男人,是值得付出一颗真心的男人…… “你怎么?海蔷。”苗清秀总算发现她神色不对。 她连忙站起身,别过头。“没事。” 她只是觉得后悔。 如果她当时能再多努力一些,多用心一些,别那么快放弃,或许她今天可以不必亲手把他交给别的女人. 如果,当时她能多爱他一些些——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她一直看著他。 虽然他克制自己不回头,不去找寻她的身影,但他感觉得到,她的目光时时刻刻胶凝在他身上。 卫襄深呼吸,背脊灼烫,心跳狂乱。 他试著专心,听苗清秀说什么,试著潇洒,跟其他宾客谈笑,他告诉自己别在乎,但,就是无法不介意。 她正看著他。 这是他梦寐以求的想望,独占她的视线,独享她的眷宠,就算满厅人来人往,依然与她处在两人世界。 他颤栗著、昏沉著、血液沸腾著,直到这一刻,才真正恍然大悟自己十一年来奋斗的目标是什么。 他求的,就是这一刻,她看著他的这一刻。 不为报复她,更不想伤害她,他只求她能再次看见自己,看见他的好,他值得她迷恋的一面。 他只是希望她看著他…… “sean,想不想跳舞?”抒情音乐响起,苗清秀在他耳畔轻轻地问。 “跳舞?”他怔怔地反问,心神依然困在某个遥远的时空。 “嗯,这首曲子我很喜欢,我们来跳吧。”语毕,苗清秀也不管他同不同意,挽著他臂膀,走向舞池。 他瞪著舞池里翩翮起舞的红男绿女。 跳舞? 不,他不跳的,他不会跳,他是音乐白痴,毫无节奏感。 你是胆小鬼,你怕出糗。 清雅的嗓音在他脑海里回旋,她在嘲弄他,但不是基于恶意,而是浓浓的宠爱。 你不会跳舞,我教你,来,听我数,一、二、三,一、二、三…… 他听不见音乐,只听到她的温柔,像雨点一样落下的拍子,滋润他干涸的心。 “你满会带舞的嘛!以前常跳吗?”苗清秀称赞他。 他蓦地醒神,这才惊觉自己竟在无意间跳起舞来,听著殷海蔷数的拍子,和苗清秀共舞。 他正在跳舞,他居然……在大庭广众下跳舞! 而且没有人嘲笑他,没人以怪异的眼光批评他,没人发现他不是天生的蝴蝶,只是一条毛毛虫挣扎著蜕变。 卫襄愣住,星眸不自禁地梭巡,然后,他找到了她。 她站在舞池畔,樱唇漾开引以为荣的笑痕,双手悄悄拍击著,仿彿正替他数拍子,透明的泪光,在眼底闪耀。 那泪,像一颗灼热的流星,划过夜空,在他胸口坠落,他忍著那剧烈的疼痛,蓦地松开苗清秀的手。 “怎么了?”她莫名其妙。 “抱歉。”卫襄匆匆道歉,来不及解释,只想快点往他真正爱的女人飞过去。 毁海蔷察觉他的行动,似乎骇著了,不由自主地旋身,往外逃。 一个躲,一个追,两人顾不得无数道奇异的目光,困在挣不脱也逃不开的情网里。 “海蔷,你等等!” 他一路追到庭院深处,最隐僻的角落。 “你别过来!” 她找不到藏身处,只好仓皇躲到一棵粗大的树干后,不许他绕过来。 “我有话跟你说。”怕她不高兴,他礼貌地停在树干另一侧。 “你别说,我都知道。”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想跟我说抱歉,你不用说,我不怪你。”她低语,嗓音闷闷的,似有些哽咽。 他惘然,听著她那模糊的语音,又是焦急,又是心疼。 “你喜欢清秀,那不是你的错,我们之间的事已经过去了,我不会因为你得到幸福,就小气地吃醋。” “你说什么?”卫襄弄糊涂了。 “我知道你喜欢清秀,你跟她跳舞的时候,表情好温柔……你跳得很好,我早说过你可以跳得很好的。” 这傻女人!究竟在说什么啊? 卫襄瞠目无言。 “清秀聪明漂亮,又比我勇敢,你跟她在一起,一定会很快乐的,我、我祝福你们。” “我不需要你的祝福!”他恼了。这女人误会得也太过火了吧? “别这样,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我们难道连朋友也做不成吗?”她轻轻地笑,那笑,听来像抽噎。“卫襄,难道你不能把我当朋友吗?” “殷海蔷,你听我说!”实在听不下去了。 “是你应该听我说。”她偏不让他解释,自顾自地继续。“你如果真的喜欢清秀,就别总是一个人看星星。” 他愣了愣。“什么意思?” “让她陪你一起看,让她明白你在想些什么,不要把自己关在她不知道的世界里,不要让她碰不到你,不要……一个人寂寞。” 她哑声细语,字字句句,都打在他心上。 他震撼不已。“我以前……是那样对你吗?” 难道他一直把自己关在她碰不到的世界里吗?这就是她的感受? 卫襄急了,蓦地绕过树干,掐握殷海蔷纤细的肩膀。“海蔷,你说,我以前是那样吗?我让你觉得寂寞吗?” “寂寞的是你,不是我。”她垂眸不肯看他,他却在她颊畔看见泪痕交错。“我只是恨我自己……不能让你不感到寂寞。” 她怎会那么想?错的人明明是他,她才是受伤的那一个,为何到现在还要替他维护? 他不敢相信地瞪她。 她细碎地喘息,强忍著,终于伸手掩脸,哭出声。 “我做得不够多,卫襄,我现在才明白我当时做的还是太少太少,我以为我已经尽全力了,其实不是的,我还可以更努力。对不起,是我太软弱,不够坚强,是我背叛了我们的爱情,对不起,对不起……” “够了,够了!”他猛然拥抱她,紧紧地,心痛地将她呵护在怀里。“你做的够多了,错的人是我!是我伤害你,是我让你痛,都是我不好,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他颤抖地捧起她的脸,直视她泪光闪闪的眼。“是我太别扭,我不习惯跟人说心里话——柏琛说得对,我这脾气太欠扁,是我不对,我不好。” “卫襄。”她摇头,哭泣著唤他的名,他心弦抽紧。 “我不喜欢苗清秀,一点也不喜欢,我跟她交往是故意想气你,跟她跳舞的时候我想的人其实是你,我、我……”他深呼吸,星眸炯亮,双颊赧红,明明告诉自己男子汉大丈夫应该洒脱点,可临到表白的时候还是窘迫不堪。 “你怎样?”她扬睫,嗓音发颤。 他不敢看她,再度将她拥进怀里,让她可爱的下巴靠在自己肩头,躲著那教他心慌意乱的美丽眼神。 “……我一直想著你。”他小小声、小小声地告白。“十一年来,一直。”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她又来到他的阁楼。 又来到她最害怕也最迷恋的高处,与他相爱。 殷海蔷坐在躺椅上,凝望著站在玻璃墙边的男人,他知道她怕高,特地移动了躺椅的位置,不那么靠近窗台。 而他,一手插在西装裤袋,一手抚弄著洁亮的天文望远镜,默默面对她。 “那望远镜——不是我原来送你的那一个吧?”她轻声问。 他点头,方唇涩涩一扯。“你送我的那个摔碎了,对不起。” “摔碎了?”她心一拧。 他垂下眸,不敢看她失落的表情。“收到你寄来的离婚协议书那天,我赌气把它砸了。” 原来如此。 她打量他怅惘的神色,失落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腔浓烈的情感。 他那时候,一定很痛很痛,发脾气不是因为不珍惜她送的礼物,而是难受到不愿睹物恩人。 “这望远镜,是我到美国工作第二年买的,那天公司给我升职加薪,所以我就买了这个当作是祝贺自己。” 他低语,大手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抚过珍爱的望远镜。“它是我的梦想。” “梦想?”她眨眨眼,灵光一闪。“对了,你曾经说过买一架专业的天文望远镜是你从小的梦想。” “确实是,不过当你随手就买下一架送给我当生日礼物时,我才知道,那样的梦想对你来说,根本微不足道。”他淡淡自嘲。 她悚然一震,蓦地领悟。 原来那时候他会彻夜失眠,说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甚至跟她提分手,都是因为她在无意之间践踏了他的梦想? “对不起,我没想到我那么做会伤了你,我只是希望你高兴……” “我知道你没恶意。”他以一个温情的眼神阻止她自责。“不过也就是在那一天,我对自己发誓,以后一定要爬得跟你一样高,甚至要比你高,这样我们才能看见相同的风景。” 天哪! 她惊恐地捣住唇,慢慢地体会到他当时的伤感与不安,他那么穷,她却视奢华为平常,他努力想摘下的星星,她早就捧在手里。 “这些年来,我拚了命地工作,也是因为这个信念。”他哑声剖白心迹。“当我买到这架望远镜那天,我很高兴也很愤怒,因为我总算爬得高一点,又靠近你一点。” 高兴,是因为更接近她;愤怒,是气自己还在乎她。 她懂了,懂得他内敛又挣扎的爱意,懂得多年来他深埋在心底,连自己也不敢承认的爱。 她终于懂了。 殷海蔷起身,盈盈走向那倔强却也脆弱的男人,她含泪望他,直望入他灵魂深处。 他抬指接起她眼睫上一颗泪珠。“你不是很想知道我看星星的时候都在想什么吗?以前的心事我来不及告诉你,我跟你说现在的,你愿意听吗?” “嗯。”她用力点头,好想听。 他牵起她的手,带她来到镜头前,她弯下腰,以为自己会看到天上星,没想到看到的却是自家餐厅的庭院。 她惊愕地倒抽口气。 “其实我看的不是星星,我找的,是你的身影。”他在她身后悠悠地解释。“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你会离我那么远?我告诉自己,我不是还在乎你,只是想报复,想让你后悔当初离开我,但其实……” 其实怎样? 她回过眸,迎向他深邃无垠的眼。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苦笑。“我希望自己能再度拥有你,却又瞧不起自己这种想法。” “你还爱我。”她伸手,以指尖勾勒他的眉宇。 他点头,微窘地侧过眸。“我希望自己可以不爱,但我……做不到。” 她温柔地微笑。 “我是不是一个很别扭的男人?”他懊恼地问。 “你只是自尊心太强,你是个很傲的男人,很傲,骨子很硬,可也让人觉得好安心,好想依靠。” 女人,尤其是自己深爱的女人,她说的赞语是魔咒,能令一个男人成为顶天立地的英雄,也能让强悍的百炼钢化成绕指柔。 月光自玻璃屋顶洒落,窗台的烛火温柔地摇曳,室内飘著勾惹的玫瑰香。 她与他站在月光下,两两相望,她期待著,他却迟疑著,强大的引力电流在两人之间嗤嗤作响,他颤栗著,抚上她脸颊的手指颤抖。 他想碰她,却又不敢碰她。 她心一扯,忽然觉得自己能明白他为何胆怯——多年的梦想就站在眼前,他不敢相信。 “卫襄。”她低唤他的名,主动偎近他。 而他不需要更多的鼓励,一把抱住她。 情潮来得狂热,来得猛烈,他们近乎绝望地亲吻彼此,拥抱彼此,在肢体接触中一点一滴找回当初的爱恋。 他粗鲁地甩开自己的衣衫,又迫不及待地拉下她背部的拉链,礼服滑落,剥出一具粉白嫩香、性感魅惑的胴体…… 她真的、真的好爱他啊! 第八章 “蔷姊!” 阳光明媚的午后,殷海蔷正专心捧起一盆花,殷恬雨忽地凑过来,骇住她,她转过头,懊恼地横堂妹一眼。 “干么鬼鬼祟祟的?故意吓人啊?” “怎么不说是你自己太出神?”殷恬雨装无辜,眨眨眼。“瞧你这几天心情这么好,是不是发生什么好事了?” “哪有?”殷海蔷芙颊一热。 “还说没有?都脸红了呢!” “恬雨!” “是那个卫襄吗?”殷恬雨一语道破堂姊的心事。 殷海蔷微窘,却没否认,美眸盈盈似要滴出水来。 “真的是他?”殷恬雨眼神一亮,樱唇嘲弄似地浅弯。“我就说嘛,这几天晚上老是有人开车来接你,原来我的女神堂姊真的跟人家谈起恋爱了。啧啧,这下不知有多少男人要心碎了?”夸张地摇头感叹。 “你啊!什么时候学得跟你哥一样坏了?”老爱拿她开玩笑。 “我说的是真心话啊!”殷恬雨嘻嘻笑,溜了眼她捧在怀里的花盆。“这是什么?” “玛格丽特。” “你要拿去哪里?” “我想送人。” “送人?”殷恬雨眼珠一转,嘴角又勾起一丝淘气。“我知道,是要送给卫襄吧?呵,这花花语是什么?有什么用意吗?” “什么也没有!”殷海蔷瞪她。“我只是看他院子里什么也没有,想移植几株花过去而已。” “唷,人都还没嫁过去,花就先过去啦?”殷恬雨语气十足谐谑。 殷海蔷不说话,只是睁著一双眼,不疾不徐地直视堂妹,眸光清清如水,却又隐隐跃动著几簇火苗,温柔当中自有威严。 殷恬雨举手投降:“好了,好了,我不闹你了!哪,我帮你把这些花搬上车吧。” “那就多谢你啦!”殷海蔷嫣然一笑,在堂妹协助下,将几盆花苗一一捧进后车厢里,然后开著车,来到卫襄住屋门前。 他去工作了,人不在,她按了下他给的遥控钥匙,迳自将车子停进车库里。 下车后,她来到庭院,和前几天一样,戴上手套,穿上胶鞋,拔去杂草,修剪枝叶,握著水管冲去脏污,喂植物喝水。 大约告一段落后,她站在院落中央,满意地审视成果。 经过几天整顿,这院子已不像之前那般了无生气,得到了爱心的照顾,花草树木逐渐复苏,欣欣向荣。 殷海蔷微笑著,拨开土壤,安置带来的几株花苗。她种的是花,也是希望。 希望有一天,这单调的庭院能开满缤纷灿烂的幸福—— 夕阳西沈,新月升起,在星光最迷蒙的时候,卫襄终于开车回到屋门前,他不可思议地望著那在院落里轻轻摇动的倩影,屏住气息。 他不能呼吸,无法呼吸,这烙印眼底的一幕太教他震撼,心弦绷紧。 他最心爱的女人,在属于他的屋里。 有多少个夜晚,他偷偷梦想著这一幕,这是他不敢说也不愿对自己承认的梦,只能埋在心田里。 而今,梦想发了芽,他又感动又慌张,因为那根苗还太脆弱,只要一个不小心,便可能夭折。 绝不能让梦想夭折…… “你回来啦!”发现他的身影,殷海蔷喜悦地奔过来,隔著木篱笆与他相望。 他打量她穿著围裙的美丽身段,困难地吐出嗓音。“你在干么?” “我在烤肉。”她笑,指了指她在庭院里架起的烤肉架。“你记不记得我们以前说过,如果以后有了自己的家,要在院子里烤肉玩?” 他当然记得。 卫襄胸口揪拧,忆起许久以前说过的傻情话。她说她从来不曾跟朋友在外头露营烤肉,他一面嘲笑她,一面也许下诺言,以后会买一间附庭院的大房子,让她随时高兴就能在院子里烤肉露营。 后来,他们的确有了一栋大房子,只不过那不是他买的,是她父亲给的,他也因为忙于工作,很少有空陪她。 “……你该不会忘了吧?”失落的声嗓拉回卫襄思绪. 他定定神,微笑:“怎么会忘呢?我还记得你说要露营,要不要我待会儿搭个帐篷?” “你有帐篷?” “我等下去买。” “不用了啦!”她歪著脸蛋看他,巧笑嫣然。“又不是小孩子了,还真的在院子里露营啊?” “有什么不可以?”既然是她的心愿,他无论如何也要替她实现。“你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语毕,他不由分说地跳回车上。 她阻止不及,只能又好笑又甜蜜地看著他的座车潇洒地调过头,如一尾鱼,优雅地滑进夜幕。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熟男熟女,谈的是什么样的恋爱? 还可以像年轻时那般疯狂吗?可以半夜不睡觉,飙车上山看夜景,又或者在海边奔跑嬉戏,上演文艺电影的经典场面吗? 还可以就只是窝在房里,什么也不做,说些肉麻兮兮到连自己也不好意思回想的情话吗? 还可以幼稚、要可爱、彼此谐谑调侃吗? 还可以,不顾一切吗? 殷海蔷不确定,还在慢慢地摸索,一点一滴地体会。 她看著卫襄,他正努力搭起帐篷,衣袖挽起,手臂隆起的肌肉在月色下发亮。 她顿时痴迷。 比起年轻时候,他的肤色显得不那么黝黑了,如今是淡淡的古铜色,手上的茧也差不多都消去了,看得出来很久没做这种粗活。 但还是一样帅气。 就算他现在天天坐办公室,来往的都是些上流人士,他身上仍是一股酷劲强过了书卷味。 他做不来那种绅士贵公子,他是叛逆的斗士,天生便是来强掳女人心的。 殷海蔷微笑叹息。 她的心,恐怕又一次轻而易举让他给夺走了,或者该说,从来不曾拿回来过…… “好了!”他搭好帐篷,双手率性地在牛仔裤上擦去尘土。 “这么快?”她有些惊讶。“我可以看看里面吗?” “请便。” 卫襄勾著唇,看著她好奇地掀起门帘,弯身走进去,然后迸出一声喜悦的欢呼。 “喜欢吗?”他问。 “喜欢。”她探头出来,美眸晶亮。“你还买了睡袋啊?” “嗯。” “谢谢!”她甜甜地笑。“那我们今晚就睡在这里喽?” “如果你不嫌不舒服的话。”他略微担忧地拧眉。“睡袋毕竟没有床好睡,我怕你睡不惯。” “你可以睡,我也可以。”她很自信。 “那不一样。”他从小睡榻榻米硬木板,她睡的却是公主式弹簧床。 “你该不会又要说我们出身不一样了?”她看透他的想法。“好吧,就算我没睡过睡袋,睡不习惯又如何?顶多腰酸背痛一天而已,有什么了不起?” “你不怕痛?”他扬眉。 “为了尝鲜,我痛也甘愿。”她眨眨眼,好俏皮。 他释怀地笑了,伸手揉揉她的头。“随便你,你爱玩就玩吧,明天起来喊筋骨酸痛我可不管。” “那你就帮我按摩啊!”她撒娇。 “哼。”他要笑不笑。 “哼什么啊?”她嗔视他。“你的意思是你不会帮我按摩喽?” “小姐,我要上班的,哪有空啊?” 她不悦地眯起眼。 见她气嘟嘟的模样,他又好笑又宠爱。“好吧,按就按,你说什么就什么。” 他洒脱地答应,她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这才惊觉她竟在不知不觉间向他撒娇,都三十岁的女人了,不知他是否会觉得她幼稚? 她烫著脸,从眼睫下窥视他。 他笑意爽朗,宛如阳光,完全看不出一丝无奈。 她怔忡地望著那笑容——好久,不曾见他这样笑了,他是个不爱笑的男人,遑论笑得如此放松。 殷海蔷心一牵,粉唇也随之飞扬。 卫襄收住笑声,望向她盈满爱意的眼。忽地有些窘迫。“你看什么?” “我在看你。” “看我干么?”他的脸,浮上淡淡红潮。 她盈盈一笑,伸手爱抚他微微歪斜的鼻梁,吐落盘旋心头许久的问题。“我早就想问你了,你鼻子是不是断过?” 他一震,没想到她会突出此问,惊愕地绷紧肌肉。 “是跟人打架吗?还是跌倒受伤了?” 他眼神一黯,轻轻拉下她的手。“你不记得了吗?” “记得什么?” 他的鼻粱,是被她父亲打断的,而她,明明就在一旁惊惧地看著。 卫襄深吸口气,凝望她茫然不解的容颜。殷樊亚曾说过她失去部分记忆,莫非是真的? “海蔷,你记得我们是怎么离婚的吗?”他哑声问。 “嗯。”她点头,神情黯淡。“我记得那时候我们冷战,我回娘家住,也不知怎么病了一场,醒来后,爸爸说我们俩既然都过得不开心,不如离婚算了,我想想也对,所以……”言语在唇腔里踯躅不前。 但她不必说,他也能猜到接下来是怎样——在殷世浩的鼓吹下,她终于决定请律师送离婚协议书给他。 只是这记忆的拼图还少了一块,她忘了她回娘家后,他曾经找上门理论,强要将她带回。 为什么,她会忘了那件事呢? 卫襄惊疑不定,心头隐隐约约,压下一颗恐慌的巨石。 他害怕去探索真相…… “好了,我们别再说那些不开心的事了,都已经过去了。”殷海蔷故作轻快,逐去忧郁的氛围。“对了,你知道明天可以看到金星合月吗?” “金星合月?”卫襄愣了愣。“你怎么知道?” “难道你不晓得吗?”她笑睨他一眼。“亏你还说自己爱好天文呢!连气象局的观星特报都没注意吗?” “我是真的没注意。”他坦承。“最近工作太忙。” “工作忙不是借口,如果真的喜欢的话,一定会拨出时间来的。对吧?” 这算说教吗? 他望著她一本正经的神情,心内五味杂陈。 是因为她多长了几岁吗?自从与她重逢后,总觉得她对他说话的态度变大胆了,偶尔会像个大姊姊一样温柔劝他。 但他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感到一丝奇异的甜蜜。 她说得对,工作忙不是借口,就像他从前不该因为工作,忽略了为他烦恼的她…… 一念及此,卫襄蓦地焦躁起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燃。 淡白色的烟圈,在空中串成一行说不出的心事。 殷海蔷轻轻叹息,看著那虚无缥缈的烟圈,思考著该如何捉住。“给我。”她倾向他。 他愣住。“什么给你?” “烟。”说著,她趁其不备,一把将香烟夺过来。 他怔望她,只见她将香烟衔进唇间,深吸一口。 “你做什么?”他震惊,横臂想把香烟抢回来。 她躲开他,又吸一口,这回技巧不够,不小心让烟雾窜进喉腔,呛出一声声咳嗽。 “瞧你,呛到了吧?”他又气又急,一面替她拍抚背脊,一面忍不住责备。“不会抽就不要逞强!” “不会、咳咳、有什么关系?我可以、学啊!”她回眸,送出颠倒众生的一笑。 他顿时哑口。 她把玩香烟。“与其每天吸你的二手烟,不如跟你一起享受抽烟的乐趣,你说好不好?” “不行!”他恼了,抢回香烟。“女人抽什么烟?” “谁说女人不能抽的?” “难看。” “我会尽量优雅一点的。” 他瞪她。“你不是说,抽烟对身体不好吗?” “你还记得啊?”她反讽地挑眉。“那你怎么不戒烟呢?” 他再次无言。 “总之以后你抽一根,我就抽一根,我们活得一样久,如何?”她调皮地建议。 卫襄磨牙,明知她是藉此威胁他,却无可奈何。 他可以不顾自己的健康,却不能拖她一起下水。 “听你的,我戒烟,可以了吧?”堂堂大男人竟让一个弱女子玩弄在掌心,气人哪! “大丈夫可要说话算话喔!”她偏要火上加油。 他横她一眼,捻熄烟。 殷海蔷微微一笑,知道他是因为舍不得自己才勉强答应戒烟,心湖荡漾一波涟漪。 岁月毕竟是眷宠她的,让她学会用更温柔也更强硬的手段来劝服他。 “别生气了,我削苹果给你吃,好不好?” 这回,换她来哄他。 她拉著他一起坐上帆布吊床,递给他一瓶啤酒。 “少爷,请喝酒。” 他没好气地接过,扯开拉环,灌一大口。 她抿著唇,拿起水果刀,轻巧地削去果皮,一圈圈,连绵不断。 他讶然。“你技术进步很多嘛。” “那当然喽。”她很得意,手指灵巧地活动,可惜果皮最后还是断了。“好可惜!只差一点点了。” “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卫襄接过浑圆可爱的苹果,玩赏著。“削得很漂亮。”他顿了顿,拉过她玉手,仔细审视。“也不会割伤手了。” “多久以前的事了,你还记著!”她抽回手,娇嗔。 他含笑,咬著脆香的果肉。“对了,我明天下午得回东京一趟,临时有些重要公事得处理。” “回东京?”殷海蔷讶异。“对喔,你工作的base在东京。”秀眉轻颦。 他玩味她略显忧愁的神情,心一动。“怎么了?” “没有啦,我只是想,等你忙完‘弘京科技’的案子,应该就不会常回台湾了吧?那我们以后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舍不得我吗?”他捏捏她掌心。 “当然喽。”她倒是很坦率承认。“不过也没办法,我们现在各自有各自的工作,总不能天天腻在一起吧?” 为什么不行? 卫襄眉峰一拧,对她潇洒又理性的反应感到很不是滋味——多希望她像从前一样,时时刻刻都想黏著自己。 “你明天跟我一起去东京吧!”他突如其来地建议。 “我跟你去?”她直觉摇头。“那餐厅怎么办?” “你是老板,想放自己几天假,还怕谁说话吗?餐厅的事情请你堂妹帮你照管就可以了。” “交给恬雨吗?”殷海蔷垂落羽睫,认真地沉吟。 “我在东京也有台天文望远镜,我们可以一起看金星合月。你在台场的餐厅吃过饭吗?那里的夜色很美,可以看到彩虹大桥,还有,周末时我带你到四草津温泉泡汤。”他诱惑她。 她心动了。“嗯,听起来不错。” “那就跟我一起去。” 她想了想,还是摇头。“不行啦,我想起来后天我们餐厅要办个艺文聚会,我这个主人不能不在。” “真的不行?”他威胁似地眯起眼。 她才不怕,轻轻一笑。“对,不行。”说著,她凑过去,咬了口他捏在手上的苹果。 卫襄心一动,下腹热流蓦地窜上,他倾身压下,一口攫住水亮红唇。 “嗯……”她抗议地呻吟,一把推开他。“你有病啊?人家在吃东西耶!” 他不答腔,右手插入她浓密的秀发间,爱抚她头皮,晶亮的眼眸闪烁著野兽般的光芒。 她戒慎恐惧地瞪著他。“你、你想干么?” 他仍是不语,满腔欲望封在唇里,顺著颈侧那道弯弧,顽皮地吐露。 她耳壳滚烫。“喂,你……” “嘘。”他拿一根手指封住她的唇。“你不是在吃东西吗?吃东西不要讲话。” 这、这算什么啊?殷海蔷哭笑不得。在他如此放肆地挑逗时,她哪里还能从容不迫咀嚼食物? 她一口咽下果肉。“我吃完了,你——” “吃完啦?”他抬起头,星眸圈定她。 她羞涩地看著那邪肆的眼神。 果然,他吻上了她,好整以暇地剥开她唇瓣,与她甜蜜交缠。 吊床在夜色里晃,像浪里的小船,晃得她头好晕,心跳狂乱,神魂颠倒。 他慢慢地尝著她,吮著她,爱在每一个亲密接触里,在教人气息纷扰的晕眩里。 就在她几乎不能呼吸时,低柔的嗓音蓦地擦过她耳畔。“殷海蔷小姐,关于去日本的事,你答不答应?” “我……不是说了……不行?” “确定?”沁凉的大手从大腿往上探入她裙内。 她倒抽口气。 “还是不行吗?”他问,掌心在一方软热上画圈圈。 她用力咬牙,不愿认输。“哪有人这样强迫人的?你、你就是这样,太霸道了。” “你不喜欢吗?”他对她微笑,脸庞低下,埋在她丰满的胸乳间,星眸却上扬,不怀好意地觑著她。 她懊恼地回瞪他。“对,我不喜欢。” “要不要再斟酌一下你的答案?真的不喜欢吗?” “不喜欢。” “真的?”邪恶的手指轻叩她女性深处。 “我不……”言语在汹涌的情潮里灭顶。 “怎样?” “我……好啦好啦,人家喜欢可以了吧?”她投降了。“你怎样我都喜欢啦!” 这话,说得好不甘心,却也浓浓地浸著蜜意。 卫襄承认,自己甜得几乎醉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结果,她还是没跟他去日本。 她说自己不想打扰他处理公事,隔天一早,便推他离开家门,他却不急,硬是慢条斯理,宁可误了与属下开会的时间,也要替腰酸背痛的她按摩。 他让她躺在床上,在她肌肤上抹匀芳香精油,仔细地按摩,这一闹,自然又勾起熊熊爱火…… 殷海蔷收束思绪,双手握了握发烫的脸颊,想起两人热烈的缠绵,又羞又甜。 她坐在阁楼窗边,一手把著望远镜,一手握著手机,呆呆地等卫襄电话。 才几个小时不见,她已患起严重相思,好后悔自己为何要逞强,不跟他一起出国。 不知道他是否也在思念她呢? 或许不会吧?他回公司,一堆公事忙著处理,一堆人等著要见,哪里还有空想她呢?说不定现在正跟客户在六本木酒家狂欢呢! 一念及此,殷海蔷更悔恨了,妒虫咬著她胸口——他如果真跟那些日本男人一样上酒家找妈妈桑,她一定不饶他! 她心神不定,胡思乱想,焦躁得几乎坐不住时,手机总算唱出美妙的铃声。 她连忙接电话。 “喂,是我。”低沉的声嗓勾惹她神魂。 她放松地一笑。“你终于打来了。” “怎么?你一直在等我电话?”他语气藏不住惊喜。 她知道他很得意,却也不小气,顺手送他更大的礼物。“人家想你嘛。” 她如此直率,他似乎反而受宠若惊,倒抽口气,一阵静寂。 她倾听著他略显急促的气息,感觉到他的欲言又止,芳心柔柔一牵。“你有话要说吗?”干脆直接问他。 他犹豫两秒。“还痛不痛?” “什么痛不痛?”她莫名其妙。 “筋骨,还会不会酸痛?” “不会了。”他的关怀甜了她心窝,轻轻一笑。“要谢谢你早上帮我按摩,很有效呢。” “有效就好。” “你打电话来,难道就是专程来问候我的筋骨?”她逗他。 他愣了愣,想起她曾经问过类似的话,轻哼一声。“你笑我?” “我怎么敢?”她玩笑地否认,眼眸凑进望远镜头。“对了,我现在正在你的阁楼看金星合月喔。” “我也在看。” “所以我们两个现在看的是同一片天空,同一个景色喽?” “嗯。” 金星合月,如眉毛弯弯的新月与美丽的金星,在宇宙相会,正如他们相隔遥远,却又相近的灵魂。 殷海蔷含笑,忽然觉得胸臆满满的,全是幸福滋味。 她握著手机,和他隔著天涯说情话,直过了一个多小时,才依依不舍地道再见。 刚挂电话,铃声又响,殷海蔷瞥了眼手机萤幕,见又是卫襄,急忙接起。“怎么了?” “我有话忘了跟你说。” “什么?” 他沉默。 “到底什么事?”她莫名其妙。“你快说啊.” “我……” “怎样?”她柔声催促。 “我也想你。”他匆匆表白,然后匆匆断线。 她怔住,好半晌,领悟他曲折又腼觍的情意,笑声不禁洒落。 这别扭的男人啊!为了说出这句话,他肯定苦恼了许久,她几乎能想像,方才那一个多小时,这话是如何在他唇边百转千回。 “真是个傻瓜。”殷海蔷甜蜜地对手机萤幕轻斥,仿彿最深爱的男人,就在自己面前。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回过神,刚搁下手机,铃声又唱响。 她以为又是他,笑著接电话。“还有什么事要吩咐吗?我的大少爷——” “蔷姊!”殷恬雨焦灼的嗓音打断她。“不好了,家里出事了!” 第九章 “事情爆发了!” 当殷海蔷震惊地急奔回家时,在东京住处正欲就寝的卫襄也接到殷樊亚的电话。 “什么事?”他先是一阵莫名其妙,但不过几秒,脑海蓦地灵光一现。“你是说……检调单位已经开始采取行动了?” “没错。” “为什么是今天?”卫襄失神。为何偏偏在他离开台湾的时候? “你也知道,检调单位查案的进度,不是我们能掌握的,算算时间,他们也差不多该确认过证据,展开搜索了。”殷樊亚沉声解释。 卫襄不语,默默聆听殷樊亚说明目前状况,一面在脑海里玩味著。 十天前,也就是殷世浩寿宴前两天,殷樊亚将搜集了殷家犯罪事证的光碟交给他,透过他在政界认识的人脉,不著痕迹地将证据外流。 今天下午,检调单位在初步检视过证据后,除了传唤涉嫌贪渎收贿的殷世浩、殷世裕两兄弟外,还大举搜索“弘京集团”旗下的银行及营建工程公司。 “……目前事情还没牵涉到‘弘京科技’,不过我想从明天开始,‘弘京科技’的股价就会连续下跌,到时就麻烦‘谭氏投资’放出公开收购的消息了。” “这个没问题。”卫襄应允,顿了顿。“海蔷她……知道了吗?” “恬雨刚刚打电话通知她了。” 卫襄心一紧。“她还好吧?会不会很不能接受这件事?” “她很吃惊。”殷樊亚涩涩低语。“我想她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这件事。” 卫襄默然。 虽然殷樊亚说过,她对家族丑陋的一面早有所闻,但他还是怀疑她无法接受事实。 如果她知道,他在这件事也插了一手…… “怎么?你后悔了吗?”殷樊亚似乎猜出他思绪,直接点破。 卫襄一凛,倔强地冷哼。“我后悔什么?”这是殷世浩罪有应得,他绝不后悔。 “别告诉我,你一点也不担心海蔷会把这件事怪到你身上。” 他当然担心.卫襄懊恼地拧眉。“我会跟她解释这件事.” “你不用解释,该解释的人是我。”殷樊亚悠悠叹息。“你放心吧,我会找机会跟海蔷说明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不会为难你。” “你的部分当然由你说明,不过这件事既然不是完全跟我无关,我也有必要跟她讲清楚。” 不论她对他有多少质疑,他都非得勇敢去面对。 卫襄下定决心,隔天一早进公司前,便先拨打殷海蔷手机。她没开机,他不死心,下午继续打,这回她开机了,却不接电话。 一整天下来,他拨了不下十通电话,也留了言,她不接不回,无言的沉默。 这安静的抗议,在卫襄心头压下了可怕的重量,他慌了,心神不宁,匆匆处理完几件紧急的公事后,订了最快的班机回台湾。 一下飞机,他直奔月桂餐厅,店里的人说她这两天一直待在殷家,他立刻又飞车来到殷世浩位于天母的豪宅。 车到重重深锁的大门前,他停下来,仰望前方傲然矗立的宏伟宅邸,胸臆涩涩地,漫开一波焦躁。 这屋子,他已经十一年没来了,十一年前最后一次来此的记忆,仍深刻到无法磨灭一分一毫。 他曾在此,像个被摆错时空的古董花瓶,教一屋子的人肆意嘲弄,也曾遭受毕生永难忘怀的谩骂与凌辱。 他更无法忘记,他最深爱的女人,就在那顶华丽的屋檐下,用如何惊惧哀痛的眼神瞪著他,从此与他决裂…… 卫襄胸口拧痛,双手紧紧拽住方向盘,指节泛白。 他曾经在那屋里失去他最爱的女人,这一次,他有办法将她带回来吗?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我要把她带回去!” 十一年前,一个暴躁的、不安的年轻男人,曾在殷家富丽堂皇的大厅里失控地咆哮,那模样,就像一头误触陷阱的猛虎。 但他面对的,却是比他精明几倍的豺狼。 “你想带她回去?凭什么?”殷世浩瞠著一双锐眼,鄙夷地打量他。 “凭我是她的丈夫!” “丈夫?哈!你居然还有脸这么说?”一声冷哼。“海蔷千不该万不该,就是吃了你的迷幻莱,跟你私奔,我早知道她跟你在一起不会有好下场!” 卫襄浑身颤抖,他一再深呼吸,极力命令自己冷静,他面对的是权势经历都远远比自己老练的男人,他必须镇定,轻率地反击只会令自己更居于弱势。 “让我见她,我亲自跟她解释。” “解释什么?”殷世浩微笑如狼。“解释你跟她结婚一年来是怎么亏待她的吗?你对她不闻不问,根本拿她当家里不说话的花瓶——我女儿嫁给你,就是让你这样践踏的吗?” “我没有!” “那你倒说说看,为什么海蔷会气到回娘家呢?” 卫襄一窒。 他很明白自己不该因为海蔷一再追问心事,便气恼地斥责她,更不该与她冷战,逼得她回娘家求援,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但他绝不会在这卑鄙的老头面前承认。 从两人私奔成婚以来,殷世浩千方百计挑拨离间,为的就是想将海蔷带离他身边,他绝不能让这老头得逞! “我要见海蔷。”他漠然声明。“不管你怎么想,我现在还是她的丈夫,我有权利见自己的妻子。” “丈夫?哼,你很快就不是了。” 讥诮的言语如刃,砍伤卫襄骄傲的背脊,他一颤,凌厉的眼神射向殷世浩。“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还不懂吗?海蔷要跟你离婚!” 离婚?! 卫襄冻住,全身僵硬如冰,就连血液也仿彿在这一刻凝结。他咀嚼著殷世浩抛下的讯息,那滋味极可怕,不是苦,也不是酸,唇舌淡到麻痹,言语全死绝。 海蔷要跟他离婚,他最爱的女人,唯一爱的人,要离开他? “卫襄?” 在神智迷茫到极点的时候,一声迟疑的呼唤惊醒他,他抬眸,视线触及站在楼梯口的妻子,心脏一下子苏活了,语言也找到再生的勇气。 “海蔷,跟我回去!””他激动地上前一步,如溺水的人亟欲抓住海上浮木。 但她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凝望他的眼潭,浮著悲伤。 那悲伤如影如水,虚无缥缈,却比惊涛骇浪还凶猛还强悍,彻底击溃他。“你真的……要跟我离婚?” 她没点头,也不摇头,水眸莹莹含泪。“也许我们……不适合,卫襄,我真的没办法懂你,你太复杂,我——” 怎样? 他等著她说,恍惚地瞧著她雪白的容颜,但她却不说了,千言万语都化为眼泪,坠落在他胸口。 他太复杂,她不懂得他,他们不适合——这就是她提出跟他离婚的理由吗? 借口,全是借口! “其实你只是不相信我,对不对?”他嘶声质问。“其实你跟你爸一样,根本不相信我这么一个没背景没来历的穷小子能给你幸福!” “不是那样的!”她慌乱地摇头。“我不是那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他痛苦地瞪她,从她仓皇的神情又找到一丝丝残余的希望。“你跟我回家!海蔷,我们回去慢慢说,一定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的,你跟我走!” 说著,三步并两步飞奔上楼,硬是扣住她纤细的皓腕,拖她下来。 她挣扎著要摆脱他。“卫襄,你别这样,你听我说……” 他不肯听,步履如风,匆地,一记坚硬的拳头毫不客气地往他鼻梁招呼,他一阵踉跄,身子往后摇晃。 殷海蔷惊声尖叫。“卫襄!你没事吧?”她慌忙扶住他。 在她扶持下,他总算稳住了重心,站挺身子,单手捣住断裂的鼻梁。 “你流血了!”殷海蔷花容失色,急著拿衣袖要替他抹去那不停由鼻孔窜出的鲜血。 他拉下她的手,痛楚的眼眸直视她。“我再问你一次,海蔷,你跟不跟我回去?” 她惶然无语,唇瓣虚弱地颤动。 他的心也跟著沉落。 终究,他还是要不回她,他早知道她总有一天会离开他,他一直在等,而这天,果然来了。 卫襄昂首,一串嘲讽的冷笑,乍然抖落。 “你以为我跟你在一起,很容易吗?你知不知道我也很痛苦?我累了,真的很累,不论我怎么做,好像都不对,我永远都高攀不上你这个大小姐!你总是那么高高在上,遥不可及!你知不知道我有时候很恨你?” “你……恨我?”她惊惧不已,不知不觉松开他的手,退后一步。 “对,我恨你!你听清楚了吗?殷大小姐,你要离婚就离婚吧,我告诉你,我一点也不在乎……”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他不在乎,才怪。 思绪从不堪的往事回首,卫襄微扯唇,自嘲地苦笑。 如果不在乎,他不会花十一年的时间,处心积虑地爬得与她一样高,重新回到她的世界。 如果不在乎,他不会刻意再次现身于她面前,强迫她的目光追随自己。 如果不在乎,他不会恨殷世浩恨到想令那老头身败名裂。 就因为太在乎。 所以他又来了,来到他最恨也最怕的地方,要回他最珍爱的女人。 “海蔷不想见你!” 阻挠他的,仍是狡诈苛刻的殷世浩,永远瞧不起他的殷世浩。 “那我就在这里等,等到她愿意见我为止。”他语气坚定,神色冷静而淡漠。 面对殷世浩,他唯一的武器,就是不让自己成为一只发狂的野兽。 “她不会见你的!”殷世浩嘶声咆哮,眼眸烧著熊熊烈火。“你以为我不晓得吗?这一切都是你在背后搞的鬼!是你把那些资料交给检调单位的,对吧?” “我不明白殷先生的意思。” “你不用装傻了!除了你还会有谁?我早知道你对我们殷家不怀好意,只是没想到你会卑劣到这地步!”殷世浩暴躁地指责他。 他冷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如果你不曾做下那些肮脏事,又何必怕政敌拿这些事对付你呢?” “什么政敌?根本是你这小子干的好事!” “随你怎么说吧。”卫襄漫不在乎。 殴世浩气得脸色铁青。“你不要以为哄骗检调单位来查我,就可以扳倒我了,我告诉你,还早得很!检察官还不一定能起诉我呢,就算他敢起诉我,我也会找最优秀的律师来替我辩护!” “是吗?”卫襄似笑非笑地撇唇。“那我就先祝福殷先生了,希望一切真能如你所料那么顺利。” “你!”听出他语气里的浓浓讽味,殷世浩咬牙切齿,一时却无法反驳,他顿了顿,转念一想,嘴角蓦地扬起冷笑。“你以为你赢了吗?小子,你大概不晓得当年海蔷为什么坚持跟你离婚吧?” 卫襄一震,小心翼翼地不让脸上的表情产生一丝动摇。 “你知不知道海蔷失去了部分记忆?”殷世浩继续挑衅。 “什么记忆?”他不动声色。 “她忘记自己流产过。” “什么?!”这消息来得太突兀太猛烈,如落雷,劈得卫襄晕头转向,他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你不知道吧?”殷世浩得意地笑,鹰眸吐出锐利的光芒。“你应该还记得你来这里大吵大闹,说要带海蔷回去那天吧?就是那一天,她为了把你追回来,不小心在门前的阶梯绊倒,结果流产了。” “就是那天?”卫襄全身发凉,脸庞褪去血色。 “她本来不晓得自己怀孕的,后来在医院醒来知道这件事,受到重大打击,生了一场大病,一病醒来,就把流产跟你那天来找她的事全忘了。医生说这叫心理性失忆,因为她潜意识不想面对那些事,为了保护自己,只好忘得干干净净。” 殷世浩不怀好意地说明来龙去脉。“不过我想,海蔷虽然失去那天的记忆,但内心深处其实还是记得的,所以后来才会下定决心跟你离婚。” “……” “你说,如果我把她曾经流产的事告诉她,她会怎样呢?” 卫襄倒抽口气,心跳瞬间停止。 她会恨他,或许永远不会原谅他! 他会再次失去她…… 恐惧,如最黑暗的海潮,逐渐淹没卫襄,他浮沉在浪里,再度品尝到绝望,十一年来,从不曾遗忘过的淡涩滋味,如今,又占领他。 他绷著全身肌肉,无暇顾及殷世浩嘲弄的眼神,如一具无生命的机械人,僵硬地转身。 他想逃。 与其眼睁睁看著她再次抛下自己远去,他宁可像个懦夫缩在角落。 他不敢面对现实。 现实太残忍、太严酷,现实会带走他心爱的女人,现实总是刺伤他。 他早知道的,不是吗?现实不是童话,梦想是嫩芽,只要一点点风雨,便足以摧折。 而他不是个好园丁,他不晓得该怎么去种一个梦,该怎么呵护它不夭折在风雨里,他的心田,总是荒芜。 他转身,逃离,走在荒芜的心田里,期盼著躲到世界尽头,然而,上天终究不肯让他好过。 他在殷家庭园里,遇上了他不敢面对的女人。 殷海蔷。 她靠坐在喷泉边,手上若有所思地把玩一朵玫瑰,见他来了,她起身,裙袂在风中轻盈地飞扬。 “我想,我应该给你一个机会解释。”她轻声低语,清亮的眼潭映著他苍白的脸。 他默然无语。 “我爸爸跟叔叔被检调单位调查这件事,和你有关吗?” 他一窒,半晌,点头。 “你是为了报复他,才这么做的吗?” 他又点头。 “你是不是也在利用我?”她嗓音发颤。“你一开始接近我,就是为了复仇吗?” 他悚然一震,抬眸,望向眼前神情哀伤的女人。 他又让她受伤了,他总是令她难过。 他心一拧。“对不起,海蔷,但请你相信我,我接近你,跟我要报复你父亲是两回事。” “什么意思?” “我之前跟你说的都是实话,我接近你,请你当红娘帮我介绍别的女人,其实都只是为了让你看见我,我只是希望你能……再爱上我。”他喑哑地解释。 “真的吗?” “嗯。” “那我爸的事呢?” “是……有人将殷家官商勾结的证据交给我,希望我能透过管道流到检调单位手上。” “那人是谁?” “那人——”卫襄蓦然咬牙,思考著该不该说——既然殷樊亚说会亲自对她解释,那他就不该越俎代庖。“我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 他别过头。 “因为那人就是樊亚,对吗?” 他一惊,讶异地望向殷海蔷,而后者粉唇竞勾勒著浅浅笑意,令他晕眩。 “其实樊亚都已经告诉我了,我只是想亲口听你说。他说证据是他给你的,交换条件是你得帮他保住‘弘京科技’。”她顿了顿,轻轻叹息。“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之所以需要资金,不只是为了保住自己总经理职位那么简单。” 笑痕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无言的惆怅。 他手足无措地看著她。“你不生气吗?” “我当然生气!我已经骂过樊亚了,他不该一直把我蒙在鼓里。”她咬唇。“虽然我知道是我爸跟叔叔他们做错事,不过没想到樊亚真会做得那么绝……” “他说你会谅解他。”他试探。 “他这么跟你说?”她扬眉,樱唇淡淡衔起嘲弄。“看来他就是吃定我了,哼。” 懊恼的语气听不出一丝愤怒,反而有几分无奈意味,卫襄愕然。“你真的不怪他?” “怪他又能怎样?”殷海蔷苦笑。“我很清楚樊亚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也是不得已,何况,这也是我爸他们自己的报应。” 就这样? 除了一点嗔,一点恼,她竟然完全不责怪自己的堂弟。 真让殷樊亚给料中了! 卫襄惊疑不定——为何殷樊亚可以如此了解她?为何理应是与她最亲密的他,却把握不住她? 她感受到他波潮起伏的情绪,伸出手,主动握住他。“你是来带我回去的吗?” 他瞪著两人亲密交叠的双手,良久,点了点头。 “那我们走吧,我也该回‘月桂’看一看了。” 她真的要跟他走? 他不敢相信,瞠视她。 “怎么啦?”她奇怪他的迟疑。“你脸色不太好看,不舒服吗?” “不是,我没事。”他调开目光,逃避她关怀的眼神,却恰恰与上方一张嘲讽的脸孔相对。 是殷世浩,他站在二楼书房窗前,嘴角勾著意味深长的冷笑。 卫襄胸口一凉,再度凝结成冰。 逃不掉的,就算他不说,殷世浩也会跟她说,她迟早会知道过去的秘密。 我想听你亲口对我说。 但他该如何开口?又怎么有勇气开口? 说了,她会恨他,不说,她不会原谅他。 他究竟该如何是好? “卫襄,你到底怎么了?” “我没事……” “你说谎!”她担忧地蹙眉,控诉的语气在他心海掀起狂风暴雨。“到现在,你还是不肯坦白跟我说心事吗?为什么就是要瞒著我?” 为何要瞒著她? 因为她知道了,就会离他而去啊!而他无法承受自己的世界再度成为一片孤寂的荒漠。 卫襄痛楚地凝视她,凝视著这个他最钟爱也最怕失去的女人,他与她就像天边的两颗星,仿彿很近,却距离几万光年。 并不是你有钱了、成功了,就代表你离海蔷更近一些了。 殷樊亚说得没错,他与她的距离不在背景与来历,而在于他从未真正接近她的心,也错失了让她接近自己的时机。 他抓不住她。 关于她流产的秘密,不论他说与不说,她或许都会离开他。 但他知道,自己逃不了的,就算他情愿一辈子被人嘲笑是懦夫,也躲不掉命运的作弄。 他还是必须面对现实,还是只能往世界尽头走。 因为回头的路,已经断了—— “海蔷,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第十章 你总是那么高高在上,遥不可及,你知不知道我有时候很恨你? 你要离婚就离婚吧,我告诉你,我一点也不在乎! 我们很遗憾,殷小姐,你肚子里的胎儿保不住了。 你是说,我肚子里有个宝宝? 是的,但可惜…… 可惜流掉了。 因为她的不知不觉、粗心大意,她和他的宝宝还没来得及出生便夭折了。 是她的错! 都怪她,一切都是她的错! 如果他知道她没能保护好他们的孩子,一定会恨她,会更讨厌她。 他一定不会原谅她…… 殷海蔷哭著,从梦里醒来。 这个梦,好深好长,十一年来,她一直将它遗落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如今,终于找回来。 这是个哀伤的梦,是她不想也不敢回忆的梦,她害怕,怕去承受那沉重的懊悔与自责,怕自己担不起,会崩溃。 她怕受伤,怕自己伤痕累累的心又添上一笔。 她是胆小鬼。 殷海蔷下床,踏著飘忽的步履,来到卧房窗前,天色蒙蒙亮,隐隐透出一抹粉红。 自从卫襄提醒她这桩遗忘的往事,已经三天了,每个夜晚,她都从恶梦中惊醒,泪水湿了枕畔一大片。 年轻时的惊惧、不安、悲痛、悔恨,一点一滴,全回到记忆里了,她不得不再次领受。 那时的她,很痛苦。 太过狂热的恋爱,太过轻率的婚姻,太单纯的她,面对太复杂的他,像误跌入陷阱的白兔,愈是挣扎,困得愈深。 是错误的时机啊! 在错误的时间,遇见正确的人,虽然爱得很痴很狂很甜蜜,终究还是落得满身伤痕。 好傻啊! 殷海蔷倚著窗扉,漫然沉思,泪水在晨光的照拂下,渐渐干了,眼眸洗去灰尘,清澈地发亮。 她回忆著,深思著,直到门扉传来两声剥响。 “请进。” 来人是殷樊亚,他捧著餐盘,盘上搁著一盘切片三明治,一杯牛奶,还有一朵庭院里新摘的玫瑰花。 她惊讶地扬眉。“你怎么会来?” “我来看你。”殷樊亚将餐盘搁在玻璃茶几上。“我听管家说你这两天胃口不好,几乎没吃什么东西,所以自告奋勇送早餐上来给你。” 殷海蔷眨眨眼,从堂弟俊朗的星目里看出浓浓关怀,她微微一笑。“我没什么,你别担心。” 殷樊亚将牛奶递给她,一面意味深长地打量她。“我听卫襄说,他把你当年失去的记忆全告诉你了。” “嗯。”她捧著温热的马克杯,点了点头. “所以你都想起来了?” “嗯。”她又点头。“这几天一点一点,慢慢想起来了。” “是吗?”殷樊亚凝视她,似有千言万语想问,但最后,只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张卡片。“哪,给你。” “这什么?”她好奇地接过。 “某人‘求’我交给你的。”殷樊亚半揶揄地勾唇。“没见过他那么低声下气,我还真吓了一跳呢!” 殷海蔷闻言,领悟到“某人”是谁,心跳一乱。 她低眸凝望卡片,一时间竟有些慌,手指颤著,犹豫著该不该马上打开来瞧。 “你不看吗?”殷樊亚柔声问。 她轻轻咬唇。 “他这几天跟你一样,也几乎都没吃东西。” “什么?”她一震,惊慌地追问:“真的吗?” “不但不吃不喝,还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他那间奇怪的屋子里,电话也不接,连他公司同事都找不到他。” 他把自己关起来了? 殷海蔷惘然,胸口隐隐抽痛。“是你去他家里找他的吗?” “是他来公司找我。”殷樊亚微笑。“他来请我帮忙,将这张卡片交给你。” “那他看起来怎样?瘦了吗?你有没有请他去吃饭?”她一连串地追问。 “他有没有瘦我不晓得,不过看起来的确很憔悴的样子,好像好几天没睡觉。” 好几天没睡了? 她心弦又是重重一扯,脸色刷白。 殷樊亚打量她苍白的容颜,心念一动,忽问:“你恨他吗?海蔷。” 恨?她茫然扬眸。 “你会不会恨他害你流产?” 恨他害她? 殷海蔷哑然,半晌,摇头。“我不是恨他,我怎么会恨他?”她低声自嘲。“我只是害怕。” “害怕什么?” “我怕……”她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眸。“他不肯原谅我,怕他会更讨厌我,我没勇气再面对他,所以才选择遗忘。” 殷樊亚挑眉。“你是说……” “我是个胆小的女人。”她苦涩地低语。“现在想想,我当年实在太不够坚强了,我应该懂得他的,他那时说恨我不是真的讨厌我,只是因为他也害怕。” 他们都害怕。 因为太年轻,因为爱太深,所以更容易胆怯。 她应该明白的,明白他也和她一样地尝尽爱情的甜与苦…… “你真的很爱他。”殷樊亚若有所思地评论。 是的,她的确很爱,从来没停止过对他的爱,他是她的一期一会,她一直都知道。 殷海蔷浅浅弯唇,释怀地笑了,她打开卡片,看上头情深款款的两行字,眼眸又盈泪—— 我爱你。 如果你愿意原谅我,你知道哪里可以找到我。 阳明山某处,一栋原木与玻璃打造的怪奇屋。 屋外,是一圈白色木篱笆,油漆是新上的,在阳光下灿烂著;篱笆内,院落里,长著一棵叶荫浓密的老榕树,粗大的枝干间,摇曳著一张帆布吊床,一旁,还有一张很地中海的蓝白休闲躺椅。 草地修剪得很整齐,绿油油地发亮,石板道两旁是一丛丛迎风招展的花朵。 踏上门前阶梯,屋檐下,一盏古典的铜制风铃叮咚作响,推开门,玄关的五斗柜上插著一盆香水百合。 屋内蜿蜒的水道旁,站著一株充满热带风情的观叶盆栽,垂落的枝叶拱著一张原木咖啡桌,两张躺椅。 厨房的原木餐桌上,摆著两套别致的餐具,大厅里,座落著一套l形沙发,罩著暖橙色的外衣,几个五颜六色的可爱抱枕散发著致命的诱惑。 走上斜斜的楼梯,二楼还是原先毫无隔间的开阔格局,但窗帘换过了,色彩显得恬静可人,几盏造型各异的立灯桌灯绽放著温暖的光芒。 殷海蔷注视著那透过灯罩送出的暖光,感动地怔愣著。 这地方,完全变了,不像之前冷冰冰,拒绝任何不速之客闯进,如今,所有的家具都不孤单,所有的用具都至少有两套,内敛地展露著主人与以往不同的心思。他开放著,等待著,欢迎他心爱的人踏进他的世界。 他在等著她,她知道。 殷海蔷盈盈一笑,捧著愈跳愈激烈的一颗心,扶著木梯爬上去,脸蛋方探出窄口,目光便找著靠坐在窗边躺椅的卫襄。 他垂著头,一点一点,打瞌睡。 她心弦一紧,眸光温情地爱抚他疲倦的睡颜——樊亚说得没错,他看起来的确像好几天不曾好好睡过了,眼皮下浓浓的黑影,唇畔刻著令人心疼的纹路。 天文望远镜的镜头打开,似是观星看到一半,窗台上的玻璃烟灰缸,满满地堆着于蒂。 又抽烟了,为什么他总是不听她的劝呢? 她懊恼地叹息,怕吵醒他,轻手轻脚地爬上阁楼,坐在窗台上,痴痴地望他。 时光,在一腔浓情密意中,无声地前进,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惊醒了,身子不安地弹跳一下,眼帘掀开。 “你醒啦?”她柔声问。 他怔了怔,眨眨眼,仿彿以为自己在梦中,半晌,他确定是她,手足无措地跳起来。 “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好一会儿了。” “为什么不叫醒我?” “我看你睡得很香,不想吵你嘛。”她笑得很温柔,温柔到令他六神无主。 他怔望她,然后视线一落,触及她身边的烟灰缸,蓦地一阵窘迫,连忙将那烟灰缸拿起来,往角落的字纸篓一抛。 她好笑地望著他迅雷不及掩耳的举动。“干么那么紧张兮兮啊?” 他微微赧红脸。“抱歉,我答应过你不再抽烟的。” “对喔。”她俏皮地偏过脸蛋,故意眯起眼,装出一副兴师问罪的神态。“那怎么又抽了呢?” 他无语。 “因为心情不好,对吗?”她替他找答案,轻轻笑了。 于是他知道,她一点也不怪他,惊异地睁著眼。 “不过你要答应我,以后真的要少抽点烟,抽烟真的对健康不好。”她与他约定。 “我知道。”他点头,依然不可思议似地瞧著她。 揉合著不安与困惑的眼神几乎让殷海蔷的心融化成一团。“你干么这么看著我?”她娇声问,颊叶淡淡染霜。 “你……愿意原谅我了吗?”他很困难地从喉间挤出嗓音。 “这不是原不原谅的问题。”她深深地望他。“没有谁对谁错,只怪我们当年都太年轻了。” 他不懂。 她继续解释。“我会忘了那天的事,不是因为我恨你,而是怕你讨厌我,怕你因为我保不住我们的孩子责怪我。” “我怎么会?”卫襄失声否认。他怪自己都来不及了,又怎会怪她?想起她当时一人独自承受流产的痛苦,他便自责万分。 “我现在知道你不会了。”她看懂他的思绪,声嗓更温柔。“我说过,是我那时太不懂你,如果我能更努力一点,更体贴一点,我应该会明白,你是真的很爱很爱我。” 卫襄心猛然一拧.体会到她完全的了解舆包容,感勤不已。 “其实我一直……很担心。”他低低地、对她倾诉内心深处的脆弱。“我不能相信会有人那么爱我,而且还是一个跟我背景来历完全不同的大小姐,我不觉得你能爱我一辈子,我忍不住要想,有一天等你清醒了,一定会离我而去。” 他顿了顿,嘴角噙著一丝苦涩。“从跟你在一起的第一天开始,我就一直等著你哪天会离开。” “原来你一直那么想。”这回,换她震撼了,心疼地瞅著他。 “后来我才知道,我们之间真正的隔阂不在于我们的身世背景,而是我从来不让你真正地靠近我。”他幽幽叹息,握住她柔软的手。“就算我今天有钱了、成功了,如果我还是一直把自己关在自己的世界里,你也一样走不进来。” “所以,你终于愿意为我打开门了?” 他坚定地颔首,墨眸深深凝视她。“我要打开,也要为你改变,我不想你被迫留在一个又暗又冷的世界里。” 她动情地微笑。“我注意到了。” 他看著她明媚的眼,看出藏蕴在其中的浓浓情意,忽然有些窘迫,别开视线。 “那个,是我送你的礼物。” “什么礼物?”她顺著他手指的方向张望,蓦地倒抽一口气。 在阁楼的另一角,躺著一张双人床垫,上方,罩落一顶浪漫又漂亮的蕾丝公主帘。 “这是……”她捣著唇,吃惊地起身,来到那梦幻的帘幔前,探头进去,顶上系著许多金色、银色、五彩缤纷的纸星星,宛如童话世界里的星空。 感动,哽咽在唇腔里,她泪光闪闪地望向卫襄。“这是帐篷,对吧?” “嗯。” 他竟在室内,为她搭起一顶梦的帐篷。 她飞奔进他怀里,紧紧地、紧紧地环抱他,泪颜贴在他令人安心的胸膛上。 “你喜欢吗?”他问。 “我喜欢,好喜欢!”她激动地回应。“没想到你也有这么浪漫的一面。”顿了顿。“你会跟我一起睡在里面吗?” 他身子一僵。“嗯,偶尔是可以啦,但也不要太常……” “为什么不能太常?”她仰起娇颜。“你不觉得睡在那样的帐篷里很好玩吗?” “嗯,这个嘛……”他说不出理由。 她却明白他为何迟疑,想到一个大男人睡在那顶如梦似幻的帘帐里,确实很好笑。 樱唇浅浅一弯。 他见到那带著几分调侃的笑意,明白她故意作弄自己,又是懊恼,又是无奈。 她哧声一笑。“来,跟我进里面躺一躺。”她牵起他的手,也不管他同不同意,硬将他拖到帘帐里,躺在柔软的床垫上。 两人手牵手,肩并肩,像露营的孩子一起仰望缤纷星空。 “好像作梦一样!”她开心地眉眼弯弯。 他胸口一震,侧头望她娇美的容颜。 她就是他的梦,他好怕梦会枯萎,但他一定会学著找到正确的方法来种这个梦,让它成长,茁壮,健健康康地活著。 “卫襄。”清柔的呼唤勾惹他心弦。 “什么事?” “你说,我们生个宝宝好吗?我很想为你生一个属于我们俩的宝贝。” 她看著他,很快乐很无辜地笑,她不知道,光只是看著她那样的笑,他便感觉到—— 幸福,在敲门。 终曲 “爱情是满布荆棘的玫瑰,恋人们手上握著,渴望著亲近那美丽的花瓣,但愈是亲近,愈是彼此刺伤,在一次次受伤中,有些恋人学会了互相舔舐伤口,包容彼此,保护彼此,终于,那一根根的尖刺拔掉了、磨平了……” 午后,一扇扇落地的玻璃窗大方地迎接璀璨的阳光,餐厅里,一桌桌宾客散坐著,啜著粉红香槟酒,听台上的致词者祝福一对新人。 靠近后方窗边的餐桌,坐著两男两女,都是新人们最亲密的家人或好友。 “不愧是艺文界的人,连结婚致词都这么有意境。”路柏琛半调侃半讽刺地感叹,笑望台上甜蜜相拥的新郎与新娘。 他很高兴,他那个最爱装腔作势的好朋友,终于再次找回真爱了。 “卫襄那家伙,从没见过他笑成那样!” “怎样?”坐他身畔的殷恬雨好奇地问。 “不觉得他笑得好傻、好幸福的样子吗?”路柏琛对爱妻及其他两人微笑。“你们不晓得,他那人总是爱装酷,摆一张死人脸。” “我知道。”李相思幽幽回应,玉手把玩著酒杯。 路柏琛愣了愣。“对喔,差点忘了卫襄是你的恩人,你们已经认识很久了。” 关于卫襄与李相思的关系,他最近才晓得,卫襄坦承自己为了逼使他跟妻子离婚,请李相思帮忙,用了一些手段…… 当时他听了,勃然大怒,不客气地扁了好友一顿,两人还差点绝交。 “对不起。”李相思敏锐地看出他眼神里阴晴不定的思绪。“你还介意吗?” “过去的事就算了。”他微微拧眉。“只是委屈了恬雨。” “我没关系喔。”殷恬雨清朗地声明,瞳眸就和她的嗓音一样,清清似水。她转向李相思,很真诚地坦白。“说真的,我那时候的确很介意你刻意接近柏琛,但现在我很明白,你真正爱的人是我哥,而柏琛唯一爱的人是我。”她顿了顿,嫣然一笑。“事实上我还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柏琛也不会认清他对我真正的感情。” 这样的大方与宽容震动了李相思,她无助地望向殷樊亚,他搂了搂她的腰,对她鼓励地微笑。 于是她又有了勇气,跟曾经伤害过的、恋人的妹妹道歉。“对不起,恬雨,也谢谢你。” “别说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殷恬雨主动捏了捏她的手。“我现在把你当成未来的大嫂,只要你能令我哥幸福就好了。” “是他给我幸福。”李相思浅浅抿唇,明媚的眼波,凝定在最爱的男人身上。 殷樊亚亲了亲她额头。 “好了,现在你跟相思成了一对,我跟恬雨雨过天青,卫襄跟海蔷也破镜重圆了,大家皆大欢喜,干一杯吧!”路柏琛豪气地建议,举起酒杯。 其他人听了,也举起酒杯,在空中撞击出幸福的声响。 “对了,我答应过蔷姊,弹一首曲子祝贺她结婚的。”殷恬雨喝了半杯香槟,微红著脸起身。“你们继续聊,我先过去。” 三人目送她盈盈走向餐厅中央那架白色钢琴,玉手抚弄琴键,弹出一串串美妙乐乐。 趁她不在场,路柏琛连忙追问殷樊亚。 “我听卫襄说了,那些贪污收贿的证据其实是你泄漏出去的吧?你父亲知道这件事吗?” “我不确定他知不知道,我想他可能有些怀疑吧?不过他现在忙著出庭,也没空追究我。”殷樊亚涩涩低语。 在反覆讯问后,检察官已于日前将殷世浩、殷世裕两兄弟依贪污收贿罪嫌起诉,全案目前审理中。 “我跟几个法律界的朋友交换过意见,起诉书的内容对他们很不利,法官一审很可能会宣判有罪。” “那也是他们罪有应得。”殷樊亚尽量保持面无表情。 但路柏琛仍从他抓紧桌缘的指节,看出他情绪的波动。 大义灭亲毕竟不是一件好过的事啊!路柏琛悄然叹息。 李相思也察觉男友起伏的心思,体贴地握住他的手。 殷樊亚感受到她无言的安慰,温柔地瞥她一眼,收拾好情绪。“对了,柏琛,你这次选举情况如何?” 因为这回爆发的丑闻,殷家在政坛影响力大为衰退,殷世裕于是命令女婿出马参选县市长,试图重整残余的势力。 “我啊,应该算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吧?”路柏琛自嘲。“你也知道,家里发生了这种事,选民没当面唾弃我就很不错了.” “真抱歉。”殷樊亚懊恼地拧眉。“我们家的事,却拖累了你的前途。” “无所谓,反正我当初能从政也是靠殷家的帮忙,现在也算是报恩吧?”路柏琛本人倒是看得很开。“放心吧,只要恬雨在我身边支持我,我一定能撑过这场选举的,大不了落选而已,没什么。” “辛苦你了。” “都是自家人,说这些干什么呢?” “你们俩在聊什么呢?” 一曲弹罢,殷恬雨笑著回到座位。 三人默契地交换一眼,打住话题。 “没事,我们在说海蔷今天看起来真美。” “对啊!”殷恬雨赞同地点头,眸光望向前方,正与卫襄相偕站起来的殷海蔷。 她看著心爱的男人,笑容好甜、好美,融化一屋子男人的心。 “要丢捧花了!” 见新娘盈盈背过身,举高花束,室内忽地响起一阵惊声尖叫,好几个女人都冲上去,挤在一块儿,等著接。 “相思,你也去啊!”殷恬雨热情地推李相思起身。 “不用了。”李相思略微尴尬地摇头。“我不喜欢凑这种热闹。” 可她不凑热闹,热闹却偏偏找上了她。粉色的玫瑰捧花在一群女人七手八脚的争夺下,竟无巧不巧地落到她脚边。 她愕然。 “快捡起来啊!” 在殷恬雨的极力催促下,她才迟疑地拾起,垂眸呆望著那娇艳欲滴的花瓣。 殷樊亚见她整个人傻了,又疼又爱,将她一把搂进自己怀里,呵呵笑。“这难道是在暗示我,应该快快向你求婚吗?” 李相思娇容乍红。 “什么啊?哥,原来你到现在还没向人家求婚啊!”殷恬雨跟著在一旁打趣。“拜托!动作也太慢了吧?” “没问题,我马上就补救。”说著,殷樊亚不客气,当众轻薄女友饱满性感的朱唇。 惊噫声四起,有人鼓掌,有人夸张地吹口哨。 就连卫襄与殷海蔷,也笑望著这一幕。 属于他们的锋头,被放肆地抢去了,但两人一点也不在乎。 因为他们的幸福杯,已经太满太满了,他们很乐意将这幸福分送给每一个人。 每一个,懂得幸福的人—— 【全书完】 编注: ※关于路柏琛和殷恬雨的爱情故事,请看【龙凤斗之一】花蝶1031《同床异梦》。 ※关于殷樊亚和李相思的爱情故事,请看【龙凤斗之二】花蝶1066《爱情决胜点》。 后记 话说编编写信提醒我该动手写这篇后记时,本人心里不禁浮现一丝愧疚。 老实说蔷不太爱写后记,每次老是拖到最后一刻才动笔,而这回又更加不想面对现实了,因为……因为……我又耍宝了啦! 慎重跟各位读友道歉,这本书名又改了,从原本最先想到的“桃色交易”,到不得已改成的“桃色合约”,最后定案的竟是完全八竿子打不著的《现在只想爱你》——嘿嘿,真的很乌龙,对吧?(尴尬ing^^b) 不过稍可安慰的是,虽然书名一波三折,最后定案的这个总算也是个电影名,而且温柔的调性倒很符合书中的气氛,所以,还算圆满喽!(拜托千万别跑来跟本人吐槽书名啊!蔷诚恳地抱拳感谢,呵呵~~) 说完书名,来谈谈这本书的男女主角卫襄和殷海蔷吧。 不知大家有没有觉得,相较于这系列前两本卫襄阴沈又心机的形象,这本书他的格调up不少啊?虽然老是酷酷板著一张脸的模样还是很阴沈,不过也有可爱的一面,我个人还满喜欢他一面抽著烟,一面很不屑又很无奈地听著女主角“说教”……不瞒各位,写到那一幕时,作者本人对他的好感度可是直线飙升喔! 仔细想想,比起路柏琛跟殷樊亚,卫襄好像反而是神经最纤细的一位。他很清楚爱情的甜蜜,更忘不了爱情的痛,所以他在《爱情决胜点》一书里会劝李相思别爱殷樊亚,怕她受伤了会痛。 我觉得卫襄爱殷海蔷,真的是爱得很深很执迷的,也许是因为他从来不曾被一个女人那么温暖地爱过拥抱过吧?我忍不住要想,当他接到殷海蔷送来的离婚协议书那天,他会是如何地痛楚与发狂,我其实好想把他砸碎天文望远镜那一幕写出来,一定很具有冲击性。^_^ 至于殷海蔷,她也从来不曾放下卫襄。当我写到两人重逢后第一次见面,她站在梯子偷窥阁楼上的卫襄,我就知道,她其实一直爱著他。(呵,你们一定很好奇蔷怎么会写到那里才知道?不盖各位,作者本人我一开始还真没法厘清殷海蔷的心思,是顺著故事情节写下来,才渐渐掌握的。) 这个故事有一点点在讨论男女恋爱时机的问题(当然不是真的很严肃在探讨啦,毕竟是言情小说),在错误的时机,遇见对的人,爱情很难完满,反之亦然。年轻时候的殷海蔷与卫襄,对彼此都是真心,却没办法真正碰触到对方的心,所以错过了。经过十一年,两人都更成熟了,对人生有更多的体悟,再相逢,就有了另一种可能。 可喜可贺,真的是可喜可贺啊! ok!老女人暂且先碎碎念到这儿,接著来预告一下我下一本新书吧。 如无意外,蔷应该会挑战某个我从未写过的古老芭乐设定,至于有多古老?又有多芭乐?呵呵,就请大家拭目以待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