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世佳人周小史(上)》 楔子 周小史生于西晋,为中国古代唯美派最高的代表。是中国千百年来美少年宝库中一块最清纯无瑕的美玉,堪称瑰宝。 多位文人骚客为赞其美在史上留下诗句,在有关他的民间传闻中没有太多世俗浊流对其的侵犯。纯情美丽,自然天成。处于一个世外桃源的位置,显得与世无争。 三国末年,司马家族揭竿而起,代魏建晋,定都洛阳,史称西晋。 西晋是历史上一个短暂而又黑暗的王朝。统治集团腐朽不堪,内部争权夺利。后因北方少数民族不断南下,西晋王朝无力抵御,随之亡国,共历时五十二年。 第一章 元康六年(西元二九六年) “……啊……救命呐……我生不出来……” 深幽的亭宅中,一声声妇人凄厉的惨叫划破长夜。宅邸的主人正踏着产房中夫人的呻吟焦急地来回踱步。 “用力!再使把劲……啊!头已经出来了!来人呐!把剪刀准备好!孩子的头已经出来了!” “不行了!啊……我快死了!停止!快停止!我不生了!啊…………” 短暂急促的喘息瞬间又变作此起伏彼的惨叫。仿若崩发出人世间最大的痛楚。 墨般的浓郁的夜空好似也不忍再听如此这般的撕心裂肺,竟突然间噼噼啪啪地落起了大雨。 妇人的惨叫呻吟、稳婆的助威呐喊、下人们手忙脚乱发出的“乒乓”声以及突降大雨的滂沱声无一不顺着耳孔爬进周相公的身体,刨烙得他心力焦瘁。 离产期分明还差三个月,他只是去邻国匈奴恰谈生意。前脚刚踏进洛阳,后脚就有家仆前来通报说是夫人突觉腹痛难当,而且羊水已破,恐怕就要临盆了。 火速命人请来洛阳城里经验最为老道的稳婆从白天忙到深夜。只听得爱妻的呼唤越发惨烈,周相公心头犹如巨火焚烧一般。 “爹!娘亲她还在生么?” 清亮的童声由下方传来,周相公低头对上一双乖巧伶俐的眼睛。 “是婉儿啊!还没睡呢!你娘有我们陪着!婉儿是想要个弟弟还是妹妹?你猜他是什么样子的?” 周家乃洛阳城有名的青铜、瓷器经商人氏。由周氏做坊制作出的花瓶宝器不仅在整个中原赫赫有名,就连皇宫、邻国番邦也经常捎来定单。 周氏的当家。已过而立之年,膝下只有与原配夫人所生的一个女儿,唤名婉儿。天生丽质,三岁与人攀谈,四岁识字,五岁已会吟诗作对。 周相公正思量着今年该否请人教她熟悉帐本,好早日学得经商理财之道。 婉儿明眸一闪:“我猜他必定落得倾国倾城,有着惊世骇俗之绝色!爹,你看!”她指向漫无边际的天空,“这司马家的江山还敌不过他的微微一笑呢!” “胡说!婉儿不得狂妄!”周相公着实被女儿的这番厥词吓了一跳。 但一思及倘若这孩子真能借其姐吉言,拥有这沉鱼落雁之貌也确实是件美事。 逐而打消了心中的火气,含笑道:“婉儿的意思是这将会是个妹妹!” 一道漫延欲裂的闪电迅速将天空硬割成两片,忽闪而现的亮光更让人清楚了雨势的强劲。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响雷过后,产房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生啦!生啦!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是个男孩!” 房内传来一片恭贺声,周相公几次欲入却被两个顾虑忌讳的老妈子给打发了出来。 “恭喜主子,得一麒麟儿。周家有男脉了。” 才不过区区半炷香的时间,却好似长得有半月之久。千盼万盼终于盼来奶娘手捧襁褓步出房间。周相公难掩激动却又小心翼翼地从奶娘手里抱过孩子。 昏黄摇曳的灯笼下,周相公迫不及待地瞅上初生孩子的脸庞。顿时,他的眉头不自觉地轻皱。 这孩子竟有此等容貌? 襁褓底下那张透着粉红的白皙小脸蛋比起婉儿出生时那副乖巧灵气的样子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虽然娇小但精致的五官却足以勾勒出它们的小主人长大后绝对是个美人胚子。 长长的凤眼线上覆盖着颜色虽淡却较为浓密的睫毛,想必等它睁开后定会是一双盈盈似水的丹凤美目。等他再长大一点,睫毛的颜色也势必会加深。 与睫毛不同,他的发丝却犹为黑亮。几缕贴合在白嫩的略显透明的脸颊上到是相辅相成地对比出美仑美奂的效果。 周相公为人谦逊,不敢直言这孩子将来定会倾倒众生,但从这灵逸俊俏的小脸上可以肯定他长大后在样貌上绝非泛泛之辈。而真若拥有这等姿色,并且一降生就有“初生凤凰欲展颜”的势头,断定在今后在做为上也不会碌碌无为。 面对这么一个有几分灵气的孩儿,作父亲的心头却闪过一抹悸动。不知何由,他并不喜欢这个儿子。看着他甜甜睡去的样子,周相公竟有一种脊背发凉的感觉。 “主子在想什么呢?”奶娘打岔道,“小少爷长得这叫俊呐!刚刚连咱们也都被唬住了,还道是个千金呢!您快斟酌斟酌,起个好名字!” “嗯……是得好好斟酌斟酌。”父亲轻轻摩挲着襁褓却少了几分激动。 他也是我和夫人的孩子。我怎么会不喜欢自己的孩子?等他会走路会说话时也能像婉儿一般冰雪聪明。将来接任我的位子,继承周家香火。 周相公竟在短短时间中作了一番心理斗争。最后才淡道:“夫人身子虚弱,为我周家生下麟儿实为劳苦功高。上天已赐予我们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算是对我周家不薄了。我想以后不会再让夫人受这等分娩之苦。那这个孩子就排行老小。希望他日后能平步青云,留芳青史。就唤名为周小史吧!” 周相公与夫人感情甚好。虽然家财万贯,人也非同普通商人,到和书生一般生得眉清目秀。这般优越的条件却一直未纳偏房。就连这一胎也是周夫人因内疚未给周家留有男丁而坚持要生的。 院中突然传来一片嘈杂与棍棒声,奶娘立刻唤道:“夫人还要休息,谁人三更半夜还在吵闹?” 闻声,几个家丁夹枪带棒地从院中拖出一团东西。由于下着大雨,灭了他们手中的灯笼使人看不清究竟拖了什么。 “小的们给主子请安!”见周相公在场,家丁连忙作揖。 “刚才何事喧哗?”周相公将小史放入奶娘怀里。 婉儿赶紧踮起脚凑近看这熟睡中的小人儿。 “回主子的话,最近洛阳城里不知怎么的就闹起狐狸。小的几个在院里也发现一只,给逮住了。主子看看,还是一只白狐狸呢!这毛皮肯定价值不菲!” 为了印证自己所说的属实,为首的一个家丁立即拖过那团湿露露看不清的东西向亭廊走去。 忽地袭来一阵风把挂在梁上的灯笼吹得左右摇晃,所有人的影像在潮湿的地上拉得忽长忽短。 周相公浑身一振,家丁手中那只白狐虽已被制服,白色的绒毛也因被雨水淋湿而狼狈地粘成一团没了纹路顺次。但那双发光的绿瞳却仍炯炯有神,好似散发着蛊惑。 周相公被这白狐盯得一阵阵发冷,浑身的汗毛也随之竖起。一股不祥之兆笼罩着他。 这孩子降生怎会突来一只白狐呢?听闻灭商妖姬妲己在分娩出母体后,身边也出现了几只狐狸。沧海桑田地流离到晋朝。此景重现,难道这怀里的孩儿也是? 不祥之兆迅速升华成恐惧,周相公不安地回头看了看奶娘怀里的小史。 “去把这狐狸宰了,如经不祥之物怎能留在府上?”周相公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是!主子!” 家丁刚想带下白狐屠宰却被一声声啼哭给打断——奶娘怀里的小史不由何故地大声哭闹起来。众人不禁手忙乱起来,而白狐也好似通了灵性,牢牢抓住这个机会,拼死从家丁手中挣脱。 又是一道刺眼的闪电,众人本能地以手捂眼。白狐借机跳离桎梏。在一连串响得手不能离耳的响雷过后,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在周相公看来更令他觉得困惑不安的是,自白狐成功逃脱后,儿子的哭声也渐渐小了下去直至完全平静着安然入睡。好像这场哭闹就是为了解救白狐似的。 “主子!不好啦!夫人流血不止,快撑不住了!” 房内传来女仆的大呼,周相公突觉天旋地转连忙冲进房中。 眼前的景像足以让所有后来进屋的人倒抽一口凉气,房里的盛水的器皿都被带血布条染成刺眼的红色。床帘已被扯破,床单底部仍潺潺地淌下鲜血。 “夫人!夫人!”看见爱妻浑身凌乱,奄奄一息地躺在血泊之中,周相公心疼欲裂。“快去请大夫!来人,快去请大夫啊!” “麟儿……麟儿……” 周夫人自知命不久矣,在香消玉殒之前口口声声地呼唤着诞下的孩儿,想要看上一眼。可惜她体力不支,连继续开口的劲也使不上来。 “夫人莫说话,大夫马上就来了。”周相公根本没理解爱妻的心意竟迁怒于无辜的小生命,“都是因为他,早叫夫人不必再生,为何不听我劝?” 周夫人卯足了最后一口余力摇了摇头,把手伸向奶娘的方向,轻道:“麟儿……” 奶娘赶紧把小史抱去床边,周夫人含笑轻抚孩子的额发。摸至脸颊,手的速度竟加速起来,随之整个滑落。 “夫人!夫人!”在场所有人大呼道。 周相公更是难已置信地拍打着爱妻的脸庞。 刹时,周家上下沉浸在哭声的海洋。添得新丁却送走了自己相濡以沫的妻子。周相公实在无法接受,彻底扭曲了妻子临终的意思。 他一步一颤地走向奶娘,一把抢过她怀里的孩子。 “都是这狐仙转世的孽种,可怜他娘一把他生下就被克死,长大了岂不灭了整个晋朝?”语毕竟松开双手,欲将孩子摔死。 “爹!”婉儿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摔落而下的弟弟。“娘如此辛苦才换来小史一命,你岂能忍心害他?” 周遭哭声四起,周相公目光呆滞地后退两步。 “罢罢罢!”他一屁股跌坐在地,“讫今以后不准让他接近祖宗牌位,近身的仆人也统统不得为女婢!还有日后小少爷到了年纪,不准教他读书写字。经商理财、国家政事更是一个字不许传到他耳朵里。” 周相公的心彻底凉了,又或许已经跟随着爱妻的一同逝去了。他讨厌这个夺走他心爱人生命的孩子。 那副姿色、那场雨、那抹闪电、那响雷还有那鬼异的白狐与爱妻临走时郁怨的眼神统统折磨着周相公的理智。他开始相信这个孩子是来讨债的了。 是来向周家上下乃至整个天下讨债的。而他却和前人一般做了一个愚蠢的鸵鸟决定——断了他所有增长学识的机会。而祸水必定要碰上红颜,因此不可让他接近女子。 所有人低头啜泣,啜泣夫人的离逝,啜泣这孩子的降生,啜泣他被安排好的不公命运,啜泣这雨夜为何如此漫长…… ※※※ 一场春花一场梦,时光飞逝,十五载的光阴从指间飞过。又到了多雨的季节,郊外绿油油的草坪上飞驰着一只风筝。 “少爷!别跑了,给我放一下嘛!” 清亮悦耳的嗓音回荡于草坪。一身洁白的麻质布衣,一个灵秀可人的少年正奋力追赶前方手持风筝的飘逸身影。 “砰——” 少年见久久追不上,干脆一跃抱住前方纤瘦的身影。速度加冲力故而使他们滚作一团,风筝线将两人一圈一圈的紧紧缠绕。 “你再教我识一个字,我就把风筝借你放啊!” 身下传来泉水般动听的声音,少年连忙抬起头,露出底下一张美得令人沉醉的精致面颜。 如果要用“美丽”来形容他的容颜,那根本无法概括表述这层感觉的一丝一毫。因为“美丽”一词用在他的身上已经显得太为苍白无力。隔着轻纱凌罗可以毫无玄念地猜得底下定是一片洁白似雪的肌肤。 在他的胴体上好像笼罩着一圈晶亮的光环,圣洁无比,而这圣洁的光环又如露雾夜月般围绕着的他。 美到让人心碎,美到令万物动容的地步。一颦一笑都好似令普天之下无人敢去亵渎。 如瀑如夜的黑发束起后垂顺至肩,仿若遮盖住更多的灵光外漏。温柔白皙的脸庞上相镶着一双似水般的丹凤美目,对上那双眼睛仿佛天底下再没有什么不美好的事了。 “得了吧!上次教了个‘国’字已被老爷打得屁股开花,这次说什么我也不教了!” 他,褚楚,五岁时被买进周家,贴身伺奉同龄的周家小少爷。周家请来最好的夫子,褚楚以为是来教导少爷的。没料到却是为他请的。 如今年近十五的他已是寒窗十年、饱读圣贤了。 这家人到是奇怪得紧,专为他人做得嫁衣裳,何况他只不过是一个伺僮。相反不管少爷求知好学的欲望有多强,老爷都是坚决不会同意让人授予他半点学识的。 周家没有女主人,听几个爱嚼舌根的下人道夫人死后老爷从未正眼瞧过其他女子。而那个委婉动人的大小姐也已在一年前出嫁。 过去时常看到少爷问小姐为何老爷不让他识字,小姐只是落泪从不言语。 褚楚心里头明白老爷还是向着自家孩子,他让人教他念书,还不是为了让不懂学问的少爷身边有个有见识的伺僮以防被人欺负么。但到周家的十年里从未有人提起或敢提老爷不让少爷念书的真正原因。 “呃……” 底下发出一声小小的呻吟,褚楚发现风筝线越勒越紧,少年的衣袖已被勒破。 “忍一下噢,少爷,我帮你解!”褚楚俐落地解起两人身上的束缚。 有时与夫子谈天阔论地议及诗辞歌赋,褚楚真觉得自己才像个少爷。但他不是,就从他们的衣着上看他就不是。少爷穿得是上好的丝绸,他只配着粗糙的麻衣。 “哈哈……好一副双凤戏水图啊!” 闻声而去只见一个诗人浪客模样的人正瞅着他们笑。褚楚年幼学问却不浅,听出这话中话的意思,加上他为人好胜泼辣,立即起身叫骂:“去你的!少在这里发表淫论,闪远点!” 诗人到也不怒,心道:好个厉害的小伺僮。 “鄙姓张,单名一个翰字(友情客串)。敢问公子姓甚名甚?” “你爹姓褚,名还是念楚,懂了么?” 张翰不理会褚楚的傲慢无理径自向另一少年靠近。云游四海见过的美女俊男数不胜数。而这等绝色到是破天荒头一遭。 少年的气质仿若与这郊原美景溶为一体,但又自然地成为主角,使天地万物也不自觉地成了陪称。张翰突觉见到此等尤物真可谓三生有幸。 相较之,那些所谓的国色天香、千娇百媚都是如此的贻笑大方。 “问我么?我姓周,名小史。”笑面如靥,在褚楚没来得及捂上他的嘴,小史已经脱口而出。 “你就是洛阳城内周氏的公子?”张翰显得兴奋异常。 早闻皇城内有一人家生有一年近十五,有着倾国之貌的男孩,今日有幸见着,果然名不虚传。 “是又怎么样?收了你的贼眼,再看我家少你我可唤人喽!” 身处郊外,其实再唤也唤不来半个人。张翰觉得好笑,目光又落到这俏伺僮的身上。 伶牙俐齿,不愧是陪在周小史身边的人。样貌也是清新脱俗,但与小史相比却又根本无法逾越分毫。 张翰微笑着背过身走到一边坐下,从布囊中取出随身携带的文房四宝,口中还念念有辞。 褚楚见他不再骚扰,便拉着小史跑向一边摆弄拽落在地的风筝,对他不加理睬。 过之不久,张翰恭敬地呈给小史一幅书稿,小史好奇地打开观望,但他根本看不懂一个字。立即就被褚楚抢了去。 翩翩周生。婉娈幼童。年十有五。如日在东。 香肤柔泽。素质参红。团辅圆颐。菡萏芙蓉。 尔刑既淑。尔服亦鲜。轻车随风。飞雾流烟。 转侧猗靡。顾便妍。和颜善笑。美口善言。 “上面写了些什么?”小史饶有兴致地寻问。 “你不识字?”张翰大感意外。 “哼!全是此淫诗秽辞。少爷,这老家伙变着法骂你呢!咱甭理他。” 好像并未听见褚楚挑衅的话语,小史指着书稿上一只飞舞的凤凰道:“这是山鸡么?真漂亮!” “对!就是只发疯的鸡!少爷,他骂你是只发疯的鸡呢!”褚楚三两下把书稿揉成一团塞至衣袖。 “唉!”看着这主仆易位的份上,张翰觉得有些可悲。“上天造物必有用,此等相貌必定有它的用武之日。公子好自为知。” 行如流水的本性,一晃就没了踪影。 见人走远了,小史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有些生气的褚楚。 “少爷,咱们离家都四天了。是时候回去了。” 天色渐暗,褚楚实在不想再住这简陋的客栈。见主子玩心未免,深悔当初不该答应带他溜逃出城。突然灵机一动。“呃……大小姐今儿个好像要回娘家耶!” “啊?姐姐要回来?干嘛不早说?趁城门还没关,我们早点回府吧!”一听到婉儿要回来,小史显得一脸高兴。 周氏千金周婉儿去年嫁给了城内另一经商人氏,男方对娶得如此冰雪聪明、又擅于打点商务的贤内助深感欣喜。五个月前又传来害喜的吉讯。 自从婉儿身怀六甲,便被婆家好生照顾起来。将近半年以来未曾回过娘家。 小史自小就被父亲看管得紧,不能去看姐姐。此次出游也是瞒天过海地偷逃出来。 他生来无母,父亲也很少与他言语。只有姐姐像个长辈般呵护照顾他。 姐姐才貌双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比起一般的大家闺秀,她还是父亲的左膀右臂,懂得经商理财。在小史的心里,婉儿的地位已经超过了姐姐,靠近了理想中母亲的位置。 “老爷有令要是我与少爷一天夜不归宿就等着板子伺候。现今已过了四个昼夜。我瞅着大概已和城门口的仕卒打过招呼候着咱们了!” “到家有姐姐在,不会有事的。城门不能进,要不咱俩就想办法混过去!” 第二章 一路从郊外风驰电掣般奔回,天色渐黑,夕云顶端“隆隆”作响,想必定会下场大雨。 小史与褚楚主仆二人瞧见把守城门的兵士正一个一个地查检过往行人、货物。深知走正门行不通,借着交班更衣的空隙偷拿兵士换下来的铠甲,准备光明正大地进城去。 两身八尺男儿穿的铠甲套在两个玉雕少年的身上显然变得极为不合身。 褚楚一边用手抬着帽檐以至不遮去视线一边催促小史加快动作以防兵士交班回来。 小史穿戴完毕后,嘲笑褚楚模样滑稽。而自己一迈步却也“乒乒乓乓”地发出声响。 两人相视一笑,好不可爱。 “少爷,快啊!” 顺利地登上城楼,正逢换岗,此处兵士稀少。偶尔经过一两个也碍着劳累不与之搭讪。 现在只要在沿着扶梯下去就进洛阳城了。褚楚身手较为敏捷,雷厉风行地在前方开路。小史却显得有丝心虚小跑着跟在后面。 “喂!前面那两个是哪个旗的?冒冒失失地干什么去?” 忽听背后有人叫唤,小史的双腿不听使唤地钉在了地上。 褚楚,别走啊!有人叫我们呢! 见褚楚仍一个劲不回头地向下冲,小史心中又急又恼。他生性随和、文静,就是学不来这厚脸皮的事儿。虽然急着回家见姐姐,但提议偷换他人之物固然有错在先。 “少爷,别管他,放大了胆,下来!” 褚楚奔至一个安全的转角即用细若蚊咛的声音叫唤。小史听不清他在讲什么,只看懂他手舞足蹈的应该是叫自己下去。 怎么能下去呢?人家在叫呢!我们偷拿了人家的衣物本来就理亏。既然被捉住,就干脆认个错,不能继续跑的。 认准了这个理,小史硬着头皮转过身:“这位大哥,我是洛阳城里周氏的次子。家父为人拘谨,恐怕已经通告了各位要候着我。实在是毫无办法才出此下策。刚刚跑下去的是我家仆人。他……天生有些耳背,请大哥见量!” “你说你是周相公的次子,那不就是周小史?” 出乎意料,将士未对小史等偷盗的行为震怒,反到关心起他的身份。 “正是。”小史答道。 天空压抑下一片乌云,越发昏暗。将士举过边上的火把靠近小史。 顿时,因他的姿色倒抽一口气,就连整整一日站岗的疲劳也减去不少。 “天下间果真有如此绝色!”他忘忽所以地赞道,随之又转成叹惜。“你走吧!上天有好生之德,何况是像你这等稀世珍宝。离开活阳城,有多远走多远。切记永远不要回来!” 小史听得一头雾水。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叫他永离洛阳?就算偷玩了几天,爹也不会生如此大的气将他逐出家门吧! 刚想仔细寻问,只听得“砰”的一声,将士应声倒在了他的面前。 “你疯了啊!人家好心没对咱们动粗,你干嘛砸晕他?”小史被鬼魅般突然冒出来的褚楚吓了一跳。 刚才还弃主而逃的他不知何时捡了块大石头,并绕到了将士身后着着实实地将人敲昏了过去。 “走啦,我的大少爷!人心险恶又不是你这般没读过书的人能懂的。”褚楚迅速地解开二人身上的铠甲以备逃跑时减轻负担,加快脚力。 “哼!我是没读过书,但也知道有恩必报,危难之时不可背信弃义。” 褚楚深知踩了主子的痛处,加上刚才自己落荒而逃,小史跟他扛上了。 “我现在不来救你了嘛!你走不走?不走我可走啦!” 好一个欲擒故纵,才走了三两步就听见背后的脚步声。 这个主子呀,好搞。 ※※※ 快到府邸时,天空突降暴雨,整条街不见半个人影。抬头望去,只见万丈江流势如破竹地砸下来。 落汤鸡般冲至家门口的屋檐下,褚楚准备扣门,却发现大门是虚掩着的。 “哈,少爷!咱们完了,老爷定是发动整个周府上下出去找咱们,急得连正门也没关。” 小史只觉浑身被雨淋得发冷,不与褚楚调侃,径自跨进门槛。 硕大的前院竟见不着一个仆人,就连周相公钟爱的茶花盆栽也搁置在室外,任大雨灭噬。 梁上的灯笼无一不被雨水浇熄,抑或是根本就没有点燃。更有几只被吹落在地,无力翻滚,被风戏弄。整个一幅萧条景致。 “来人啊!少爷回来了!”褚楚也感觉不对劲,大声唤人。 “爹!姐姐!我回来了!”小史的心不由地焦急起来,赶忙向里冲去。 “吱噶”一声推开了前厅的木门。 “——”一道银色的闪电凭空劈来,犹如一把锋利的巨剑直插入他的心胸。 又是一声声惊天动地的响雷,彻底震碎了他的五脏六肺,整个四肢百骸也仿佛完全震散。 呼吸刹那被扼制住,灭顶的气息随之而来。 悬挂在他面前的是周家上上下下,从主到仆所有人的尸体。一具一具像腾空站着般原地打转。系白绫的房梁已经不负重荷,“吱吱”地发出声响。遍地都是七倒八歪地用来垫脚的板凳。 闪电再现,小史“啊”地惨叫出声。 他看见了爹和姐姐。他们的脸都如茄子般紫得发黑,眼睛已经彻底充血看不到眼白。大腹便便的婉儿脚踝处还不断地淌下血浆。 小史知道这是她肚里的孩儿,他的外甥,一尸两命。可怜这孩子还未出世就已随母归天了。 “爹!姐姐!”强行支撑欲倒的身体,小史扑向周相公与婉儿的遗体。 他突然憎恨起自己的文弱,纤细的手臂根本无法肩负如此重力。扯拉着父亲与婉儿一同摔倒在地。 “姐姐!爹!你们醒醒啊!小史回来了,我答应你们以后再也不偷逃出去玩了!” 室外雷鸣电闪,风雨交加。小史觉得自己的血也像这雨势一般从心底疯涌狂流而出。 任他如何呼唤拍打、道歉认错都换不回亲人的一点反应。他们的身体早已僵化冰冷,暴露在外的皮肤底下凝成一团一团的黑淤紫血。 泪水模糊了小史的视线,目光落到亲人的脸上。可他再也不能从中看到一丝亲切和蔼。跳入眼帘的是两张扭曲变形的嘴脸。 最原始的情感爬上心头,此刻伤心逐渐转化为恐惧。他本能地将身体向后倾。 手心处摸到一个粘粘湿湿的物体,抬手一看。胃部顿时翻江倒海——一颗从悬挂尸体上方掉落而下的圆睁人眼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 “少爷!” 心脏与胃部不断抽动,所有的内脏也随之翻搅起来。 褚楚蹲下身伸出同样颤抖的手扶持住欲坠的小史。 原本悬吊婉儿地方的旁边吊着的是她的丈夫,他定是陪同妻子回娘家才遭此横祸。 “二代之内的旁系亲属也不过,全家赐死。这有点像……诛九族。” “什么叫诛九族?为什么要赐我们全家死?”小史听进了褚楚的话,紧紧逼问。 从衣服上滴落的雨水顺势淌落在地,掺合进地上那摊血渍。红色越发地醒目扩大。 褚楚突然中了邪似地猛地站起身,仰高了头在房里乱转,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啊!”在两条空着的白绫下他大叫一声,立刻冲过来拉小史。“少爷快跟我走!梁上系着刺有我们名字的白绫,我们也在赐死范围中。趁坏人还没回头,快点逃命啊!” “不!”小史奋力地推开褚楚,“我得为爹、姐姐,还有这周家的上上下下料理后事。来了正好,我要为他们报仇!” “你傻了啊你!人家既有能力赐死你周家所有人,这种权势是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病怏怏的大少爷能匹敌的么?”大难临头,褚楚急得口不择言。 发稍上的雨水混着泪水沿着脸颊滚落。小史自幼没有娘,而如母亲一般的姐姐就这般躺在他面前。 这是姐姐么?为什么变得如此恐怖,让他害怕地不敢靠近。 目光游离间注意到婉儿袖口里的一份书稿。拿出来点数,一共十五张。小史不懂这上面写了些什么,但仍视如珍宝地放入怀中。 见小史坐着不动,褚楚顿觉怒火冲天,竟一巴掌掴向他的泪颜。 “不要哭了,没时间给你浪费了!” “你打我?你当你是谁?爹一走你就打我?”小史被猛地掴醒,所有的悲痛又转成一股怨气,拼命向褚楚扑去。 可不争气的身子却沉重的挪不开位,眼前一黑,掉入了迷惘之中。 ※※※ 醒来时,感觉额头上方一滴一滴地被水浇淋好像谁在看着自己落泪哭泣。 睁开眼,发现躺在一尊石雕观音像下,菩萨的眼角正一颗一颗地渗下泪水。 小史挪了挪重如千金的身体,看见佛像上面的房顶漏了空,是雨水穿过小洞落在了石像上后掉下的。 环顾四周,这里应是一座废弃的寺庙,房顶上的漏洞也不只一个两个,凹凸的地面到处都是大雨积着的水塘。 身体冷得缩成一团,小史觉得身上一阵刺痛,低头一看身上的衣物已被褪去,盖着一堆杂乱的稻草。 “醒了?”褚楚的声音在问。 寻声望去,小史瞧见他正对着一个较大的水塘更换衣裳。脱下白色麻衣,换上粉色的女式凌罗。就连原来用的发冠也被拆下,将发丝梳成一个女髻。 “爹和姐姐他们真的死了么?” 看不懂褚楚的怪异行为,小史干脆不问他为何如此。但一思及先前情景,又抱有幻想地试探着。 “嗯。”褚楚轻应一声。 虽不知他从何弄来这身衣饰,但穿在他身上到像是一个窕窈淑女。 见小史眼中散发出悲痛,褚楚惜主心切,不由浑身一紧。 “少爷,你的衣服我已经摊着晾了,这里地方潮湿生不了火。要是你冷得话我再给你加点稻草。” 仍是不为所动,褚楚想起了替小史脱衣时拿到的那份婉儿写的书稿。 “少爷,原来今天是你十五岁的寿辰。大小姐的那些纸里都记着呢!都是少爷在一年中发生的事,每年一张一共十五张。你瞧你命多好,还有人惦着寿辰。我打小就被卖来卖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几何生的?” 后面的一句话明显是对比着安慰,可却更多地激起了小史的悲痛。 “今天是我的寿辰,所以姐姐才回来的?”波光泛滥在一双楚楚动人的美目中。 十五年来,小史从未办过寿辰。到了那天周家非但不会张灯结彩,相反会披麻戴孝。他不知道家里人在干什么。他从不被允许接近摆放故人牌位的辞堂。 每到他的寿辰,爹会比平时更讨厌他,更不想见到他。姐姐打小是个才女,从不会无病呻吟地掉泪。但只要一到他寿辰,必定会看见她哭泣。 如今再也不会见到她哭了,在自己第十五个寿辰,家中所有人都已全体归西了。 褚楚犹疑着将婉儿的书稿交给小史,对周家多年来奇怪的行径他已一清二楚。所有的变化都由这个貌若天仙的儿子而来。但想到主子不识字还是给了他。 “是何深仇大恨要痛下如此毒手,逼得我全家统统自尽?到底是谁?” 小史紧握婉儿的遗物,仇恨之火在心中剧烈燃烧。他清楚家里虽是经商但一向清清白白。到底因何事惨遭这样的灭顶横祸。 “少爷。”褚楚轻叹一声,蹲坐在小史身边。“你还没搞清楚状况么?这个仇家的权势不是你我所能估量的。能这样了结全族人,普天之下恐怕只有当今圣上司马炽了。” “是皇上?”小史惊恐地看向褚楚,“爹和朝庭间有何瓜葛。为什么要连其他家丁也不放过?” “这就是得罪了皇氏惯有的下场。老爷经商多年,又涉足邻国番帮。天下大劫后余生,可能是不经意间触怒龙颜。我们今天能够逃脱,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难怪城门口的将士喊他永离洛阳。小史想起后心中不免抽痛。 “好!等我把爹、姐姐葬了。就进宫杀了那狗皇帝祭他们在天之灵。” 欲起的身体被人一把拽回,褚楚大声道:“你大字一个不识,又不怀绝世武功怎么杀他?何况我俩也是亡命之身,还未走到周府葬人就已被抓去领赏了。” “难道让爹他们枉死么?”小史觉得欲哭无泪。 “活着就有办法想!”褚楚忽地站起,扔来一件女人的衣裙。“近日宫里大概在选伺女,这都是那些佳丽扔下的。少爷将就着穿一穿,我们总得走出去吧!” 小史接过衣服,见褚楚着女装的模样虽是好看,但总觉得奇怪。坚持不肯穿。 “那你总不能穿原来那身告诉全天下你是周小史吧!”褚楚一火,气急败坏地捡起自己原先的那身白色麻衣硬给小史套上。 远远看去这主仆的位置还真更换了,好似一位委婉千金和一个俊秀的伺僮。但只要仔细看还是能够分辨,这是一种气质上的区别。 近子之身,无不自惭形秽。 这一点,褚楚心里明白。 第三章 “小姐,要我打点水给你喝么?” 天亮后赶了半日的路,一直往南。小史忆起姐姐曾对他说过江南有个盐商世伯,现今只有去投奔他了。 由于“衣着上的需要”小史和褚楚主仆易位着赶路。褚楚对这种方式也并不排斥。见小史去井边打水到也悠闲自在地在一边休息。 是啊,周家已经垮了。凭他的学识为何还要做伺僮。 为了安全起见,他俩选择的道路都以崎岖山路为主。路过的除了上山砍柴的樵夫到也没碰上像是追杀的人。 此刻正有一组人马靠近过来。小史还在不远处打水,褚楚不免慌张起来。 “那女子身上穿的好像是今年入选宫女的衣裳,生得这般秀丽应当不会出没于这荒山野岭,上去问问。”兵士们嘀咕着,继而走向褚楚。“姑娘,你身上这身衣饰不为民间女子所有。敢问姑娘何方人氏?” 这下可以确定这伙人是朝廷中人了,褚楚暗骂自个儿挑了这身倒霉的衣服。 “几位官爷误会了,小女这身衣服乃家中妹妹所有。她前些日子入宫是返家时遗忘留下的。” “那请问姑娘,令妹的姓氏是?我等好对照名册查实。” “这……”褚楚第一次说谎说这么没底气。 “如若姑娘答不上来那只有劳烦与我们走一趟。”几个兵士说完就来拉褚楚。 见小史打完水拆了回来,褚楚怕他伤心欲绝看不出形热险恶拼命向他使眼色。 “好个貌若天仙的小兄弟!喂!喂!你们看,比起惠大人,他也不显逊色吧!”后方的兵士已经发现了游魂般踱过来的小史,用马鞭掬起他的脸颊说道。 “住口!惠大人也是儿等这些狗嘴敢提的么?”抓住褚楚的将士大声喝斥,如同触及心中一块神圣的领域。 粗糙的马鞭上磨有倒刺,微划开小史的下颚,他轻皱眉头的样子更深动了几分颜色。 “一起带回宫里。呈上去,肯定大大有赏!” 宫里?小史的目光突然有了焦距。到了宫里岂不是能接近那狗皇帝,可以为爹和姐姐,周家上下报仇了? “他是个男的,又不是伺女。你们抓我就成了,我承认我是逃出来的。你们抓他干什么?” 聪明反被聪明误。因这身衣饰引来麻烦,褚楚深感内疚。现在只求小史能够逃脱。 “不是伺女,这等姿色也是个逃出来的娈童,一起抓回去!” 胸前的衣衫被人猛地一抓,小史并没有挣扎。 进宫。这就是他求之不得想要的。 衣襟不堪一击地被拉开,露出底下一片常年不见阳光的雪白,兵士们无不加速了呼吸。 “少爷,快逃啊!你做不到的,别胡思乱想。” 小史不为所动,褚楚当然明白他在想什么,被人拦腰抱起仍大声呼叫。 逃?为什么要逃?报仇的机会近在咫尺怎能轻言放弃? “留有青山,不惧无柴。少爷,你醒醒吧!你这是在送死!你忘了老爷,忘了大小姐么?你若是真想……进宫,褚楚答应你,一定活着等到你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快逃!快逃啊!” 爹?姐姐?一幕惨绝人寰的影像又在眼前浮现。褚楚拼命地挣扎,好几个兵士上前制压。他撕心裂肺的呐喊刹时惊醒了小史。 褚楚,对不起。我俩自小一块长大,情如兄弟。我也答应你一定来宫里救你,手刃狗皇帝。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啊……”一声惨叫,惊得山林里的鸟儿一飞而散。 小史狠狠地咬了一口抓住他士兵。趁他大叫的空隙赶紧逃跑。他没有回头,一路狂奔,奔到心也快跳出来。 爹,姐姐,好兄弟,你们等我,一定要等我! ※※※ 一直奔到一片竹林,小史觉得口渴难耐,想要找处水源饮水。忽见一只似雪白狐从身边闪过,心中顿时一惊。 白狐跃至小史跟前继而停下,浑身的毛色纯亮,不带一丝杂质,身材玲珑显得高贵圣洁。最为奇特的是那双绿色的瞳眸,好像散发出灵气的光蕴。 看到这只白狐小史心中突然生起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很久以前他们就打过照面。看它走走停停应该是要给自己带路,便跟了上去。 途之不久,果真听到泉水叮咚的声音。白狐跳上一块岩石示意他到此饮水。 小史走到泉边,底下立刻映出一轮宛若天仙的倒影。他掬起一把冰凉的泉水送入口中,一股甘甜迅速在体内溶化。 他朝白狐笑笑,却发现它忽地跳离。小史正觉得莫明,刹那,一支离弦之箭“倏”地朝他射来。泉水瞬间加速了流动,飞溅出水花。 小史脚底一滑,躲过飞箭,摔倒在地。 “大人,不是白狐,是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年!” 恍惚间,听到人声。微睁沉重的双眼,看见一匹英挺的骏马驻于上方。马背上的人留有一头如子夜般乌黑秀发,同样赛雪的肌肤透着微微的光亮,好比清凉的月光。如清澈湖水般明亮的双眸,温柔如斯,流光生辉。无不绽现出万千风情。 这是天神么? 从小只要见过小史的人,都赞他美得不可方物。但对美的理念,他却不很清楚。姐姐、褚楚不都很漂亮么? 但此刻见到了面前了这个人,他才明白美原来是有区分的。有的人的容颜只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过后便忘。 但有的人却是在第一秒就深入你的骨髓,任时光流逝也不会抹灭。 此刻这层感觉正顺着小史的眼眶输散进他的骨髓。晕晕沉沉的,好像就要睡去。 ※※※ “公子你醒了?” 百灵般的声音传进耳朵。扑鼻的清香随之而来,入目的是一张刺有精致手工的床帘和几个看似俐伶的婢女。 “大夫刚才诊断过了,说你大概是淋雨着了凉。又被我们大人的那支箭惊到才会晕厥的,只要耐心调养几天就无大碍了。我们已经放好了沐浴水,公子既是醒了,起来便是。” 除了婉儿,小史从未接触过其他女子。听闻她们要他沐浴,赶紧向床里一缩,连连摇头。 婢女们见他娇羞的样子甚是可爱,反到掩面嘻笑起来,叽叽喳喳地走了出去。 小史以为她们已经离开,摸了摸胸口。 还好。姐姐的书稿还在。忆起突发的种种,顿觉身心乏力。 褚楚如今身在何方?还有爹、姐姐,周家这么多人,他们的遗体由谁料理? 而这里又是何处? 看房中摆设富丽堂皇,精致齐全,该不会是皇宫吧? 拖着沉重的身体,小史跨下床。身体还是觉得发冷,见有一盆沐浴水便解衣坐了进去。 门突然“砰”地被推开。 “咦?已经下去了,大夫说要用药浴给你趋寒,我们还没放药材呢!”几个婢女突然又闯了进来。 小史本来就不接近女子,如今还这么坦诚相对更令他不知所措。连忙整个蹲进浴盆,恨不得把头也全部埋下去。 婢女们相视一笑,准备过去放药材。小史不想让她们近身,又不知如何是好,想起自己身处浴盆之中,便用水泼向她们,嘴里“啊……啊……”地乱叫。 “啊呀!这么漂亮的容貌,敢情是个疯子?快去把大人请来!” 珠花被水冲落洒了一地,面上的妆容也化得像只花猫。婢女们被小史这么一折腾,只能按兵不动,双方互相僵持着。 “大人大人!您带回来的那个少年不让我们放药材,一近身就发狂用水泼我们,嘴里还跟念咒似地乱叫。我瞅不是个疯子也是个哑巴!” 精美的发冠下垂落着荡于腰际的青丝,乌黑飘逸。颀长的身材,英挺中却又不乏秀丽。随之跟来的则是独特的曼妙体香。 小史立刻认出这就是他晕倒前最后见的那个人。印入骨髓,美得令他心碎。 为了让来者相信刚才所说属实,婢女们示范般地靠近。结果当然是换来更多的珠花落地,更丑的花猫绽现。 “你们让他泼,泼完了这盆水他也没辙了。” 天籁般的声音,小史听得入神,果真停下了动作。 “看来他听得懂,不疯只是哑!”一个婢女嘀咕道。 小史回过神,觉得被这么多人盯着实在难为情。又慌张地坐进水中,只留下半个头在水面上。 “你们先退下,他好像有些畏女子!” “可是大人……” 来者摆摆手,婢女们即刻行礼退下。他缓缓步向自己。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小史忽觉这是他见过最美丽的笑容。 “我姓惠,名若林。这里是林王府。” 天簌之声再现,小史有些贪婪地聆听着。 若林?原来他叫若林。好好听的名字! 林王府?是不是给什么王住的,那岂不是离那狗皇帝很近。 “我帮本是看准了一只白狐,一直追至溪泉边。放箭前它也明明在射猎范围。不知怎么的,去收的时候却看到了你。” 温柔似水,若林说话的时候仍带着微笑,他的身上有股淡雅芬芳,好似水仙。 小史多想再看看面前这美丽的人儿,可他的身体越来越热,眼皮也越发沉重起来。头向浴盆外微微一倾,又昏睡过去。 若林意识到他定是发了烧又浸到了太热的水中,贪暖不注意分寸,连忙将他从水中打横抱起。 小史在他怀里微微一颤,如同一只小鹿般惹人怜爱。若林把他放放床中。 梦幻般的雪白胴体整个呈现,令有傲人姿色的他也不免心生赞叹。 他的身体清纯圣洁的犹如高山之巅的雪莲,不屈服于他人的亵渎。但又永远令世人趋之若骛。两颗殷红如未开的花苞点缀在白皙的胸前。腰部纤细得好像轻易会被拆断,手臂与腿脚的轮廓也细致地勾划出一幅活脱脱的仙子图。 若林擦干小史身上的浴水,用被褥包裹住他。端来桌上熬好的草药,将碗倾到他的嘴边。可药汁却沿着嘴角流了出来。 若林思虑着把碗凑近自己的唇,含了一口,对上小史的唇,两股如兰的气息刹那汇聚在一起。若林慢慢地把药灌入小史的口中。 丁香小舌好像有了知觉,竟灵巧地接应着药汁。越到后来,若林越觉得它已经是在主动汲取,并有意无意地诱惑着推抵着自己的唇。 看来他的知觉并未完全消失。 此次若林故意不含药汁靠上小史的嘴唇。果然,小舌头又主动侵入他口中,四处翻滚,未找到模式中的药汁,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若林宠溺地看看底下那张沉睡的小脸,这是他的浅意识么?他知不知道这是在索吻? 口腔中,自己已被那条贪婪的小舌头邀请得难以拒绝。启开双唇,彻底品尝这只小鹿的芳香。 原本简单的四唇相对转换成激情的热吻。 他一定是有意识的。若林心中断定。 因为底下的人儿并非一味接受,他有回应,而且势均力敌。若林感到他正摄取着自己口中的每一寸甘甜。 抬起头,赫然看见小史睁着眼睛。但与刚才的吻背道而驰的是,在那双丹凤美目中写满的却是难以置信。好像先前发生的一切全是自然生成,并非他所能控制的。 若林到是轻松大方,微微一笑:“既然你醒了,就自己把药喝了吧!” 说完,便搁下药退出房去。 小史忽地坐起身,端起药碗,竟有种不习惯的感觉。 被自己的想法羞红了脸,他轻抿住嘴唇,回味起那水仙般的芳香。 第四章 如镜般的大理石上,小史徘徊许久。 先前由一位总管模样的老伯端来一桌精美的晚膳。原先服伺的几个婢女全没了踪影。 仔细思量,小史发觉自己到不是真怕她们,想到那一张张被他泼出来的花猫脸其实也挺好玩的。可就是感觉上有一点不习惯。 逃离周家已有整整一日,虽然粒米未进,但看见桌上的佳肴却毫无食欲。 褚楚生死未卜,全家人竖吊在面前的景像仍清晰地历历在目。叫他如何吃得下? 若林说这里是林王府。他的名字中又带一个“林”字。那林王是否就指他? 想起那个靓丽似画的若林,小史的脸不禁又烧了起来。 他真的好美,好温柔,身上也好香。 小史的手指轻抚自己的柔唇,仿佛又尝到了那清新的水仙。 褚楚好像对他说过,刚才那样应该叫吻。以前姐姐也吻过他的脸蛋,可小史从没有这种心跳的感觉。 而先前与若林亲吻,第一次体验如此曼妙的感觉,欲罢不能,从舌尖一直延伸下去,全身都酥酥软软的,好像就要被溶化。 轻拥住自己,小史傻傻地痴笑起来。才一会功夫,他竟思念起若林。 如果他是王,那一定认得那个狗皇帝。那他知道诛九族这件事么?如果把姓氏告诉他,他会不会把自己抓给狗皇帝赐死? 思及身负的血海深仇,小史又犹豫起来。可他真的好想让若林知道他的名字,让他永永远远都记住自己叫周小史。就如他的生命已深深地镌刻上若林的名字一样。 “咚、咚”有人敲门。 “公子,我是陈伯。”推门而入的是管家和一个肩缠皮尺的裁缝。 大概是听了小婢女们的话,陈伯心里早把小史定位成一个只能听不能说的哑巴。也不等他开口直接说道:“惠大人见公子那身白衣不怎么合适,特命我请来师傅特为公子量身制衣。” 见送来的晚膳没有动过筷,陈伯不免把脸一沉:“公子怎么不吃?是菜色不合口么?” 想起小史不会说话,陈伯只能示意裁缝先去为他量身。 裁缝取下肩上的皮尺靠近小史,在他身上比划来比划去,心中赞道:天下真有这玉雕般的美人! “这领口的地方……”裁缝将皮尺缠上小史的脖胫。 浓重的恐惧瞬间袭来,势不可挡地撕扯开那扭曲的回忆。小史突觉光亮的卧房变成周家那阴湿恐怖,吊满尸体的前厅,胫上的皮尺也刹那变作一条仄长的白凌。越勒越紧,越勒越紧,勒到他无法呼吸,全身的血液好像都要汇聚到口中涌出。 “啊……”小史猛地推开裁缝。 他不要被勒死,被吊死。他还没为周家上下报仇,褚楚还在水深火热中等着他去拯救,他不能这么轻易地死。 小史不断地“啊…啊…”大叫,拼命扯掉缠在脖子上的那条皮尺。远远扔去,好像甩开一个可怕的恶魔。 “这是怎么了?你……你是不是弄疼他哪里了?”陈伯被小史的突然大叫惊得一身冷汗。 “这是惠大人的人,我就算是向天了借胆也不敢呀!”裁缝跳到一边,显然也吓得不轻。 “敢情又发狂了。我在这儿看着他,你快去请大人。听说早上闹腾的时候也是让大人给制的。”陈伯指挥起慌张的裁缝,“啊呀!门在那边,你开窗干什么?快!迟了,这么‘啊’下去,叫破了嗓子,我俩都不好交差。” 小史蹲在卧房的一角,紧抱住双膝以至不被那无形却又挥之不去的梦魇给活活吞噬,只有大声地呐喊才能趋散他心头的一点点恐惧。 ※※※ 纤长的手指轻抚过一张莲花般惹人怜爱的小脸,若林深吁一口气。方才被风风火火的裁缝请来,还当发生了什么大事。等他赶到时,小史已静静地靠在墙角睡去。 当自己将他抱起时,明明在睡眠状态中的小手又自然地挽住他的脖胫,好像就是等着他来抱似的。 如此美丽的孩子,他究竟是谁? 为何他也与自己一样落入这个本不应属于他们的险恶乱世?世俗的尘嚣会彻底玷污你,既便你再怎么圣洁无暇也是一样,你懂么? 看着那张纯净的面容,若林忆起了过去的自己。曾几何时,他也是这么的透亮干净。走至铜镜前,望见里面那张绝丽容颜,他突然有种掀翻镜子的念头。面前的人让他觉得如此恶心。 “爹……姐姐……”听见小史梦呓,若林连忙坐回床边。 小史似是醒了,慢慢从床上坐起,迎面逸来一股淡雅的水仙芬芳。 “梦见什么了么?”若林见小史一脸惊讶,以为他忘了他是谁,微笑道。“我叫……” “若林!”为证明自己没忘记他的名字,小史急忙脱口而出。一说完立刻又尴尬地不知下一步如何是好。“我知道的,你姓惠,叫若林。我没有忘记。” 两抹红云在脸颊升起,小史顿觉心跳加速。他怎么会忘记他是谁。这名字的主人从相见的那一刻就已深入自己的骨髓了,不是么? “记得就好。”若林的笑容犹如加快心率的催化剂,小史的心口好像栓了一只乱蹦的小兔。“听陈伯说你刚才又在房里闹来着?” “我不喜欢别人给我量身。”一缕后怕从眼中一闪而过,小史不自禁地坐近若林。 “傻孩子,不量身怎么给你做新衣裳呢?” 小史觉得奇怪若林看上去分明大不了他几岁,怎么叫他孩子?他才不要他叫他孩子。 “我都十五了,不小了。我姐姐十八岁那年还没成亲,爹已经急得直喊太迟了呢!” 不知怎么,从做衣裳扯到成亲上,若林觉得有趣,问道:“成亲?你有喜欢的姑娘么?” “我没见过多少姑娘!” 从早上婢女的事上看,若林觉得这话也不假,随即换了一种问法:“那有没有特别喜欢的人,只想和他待在一块的?” 小史浑身一热。从见到若林再与他分开的小半天里,除了担忧过身负的报仇大计外。他好多次都在想若林,想他的一颦一笑、天簌之音还有那水仙般的体香。他搞不清这是不是喜欢,但至少自己就是想和他待在一块。一分开就会想念。 小史没有回话,若林疑他困了,准备起身,不再调侃。 “你乏了吧!那好好睡,我走了!” “没!你别走,我一点也不乏。这屋子有点大,我有点害怕。”小史拉住若林的袖口,像只被人遗弃的小猫。 “那好,我正好带来各地的奏章准备筛选后呈上去。”怜爱之情升上若林的心头。 “呈上去?呈给那个狗……呃……那个皇上么?” “诶!”若林的手指轻点小史的嘴唇,“皇上就是皇上,称呼前不能加‘那个’。” 因为碰触到他的手指,小史的心又加速地狂跳起来。 “你和皇上很熟么?” “怎么?你有冤屈要见圣上么?” 若林本是打趣,不想小史真的承接上来。 “对!我有冤屈,天下奇冤,一定要见到他!” 小史说这话的样子甚是认真,若林却不以为然:“凭你这副姿色,若是进了宫,出来恐怕就难了。” 小史涉世未深,不懂若林话中的意思,按自己的想法说道:“不会出不来,只要我解决了马上就出来!” 这少年实在纯真得可爱,若林嘴角微微上扬,走至书案批阅起公文。 小史看他不再说话,便躺下休息,可翻来辗去,周公偏是不来寻他。披上单衣,下了床,轻轻走到若林身边。 案上堆满了拆纸奏章,小史不知这些是何物。以前看姐姐做帐也不曾见过堆着这么多东西。 “你叫什么?”一纸一笔搁于面前,若林从小山般高的奏拆中抬起头。 小史看得出他是要叫他把名字写在纸上。他不敢动笔,因为他连怎么拿也不会。小史突然觉得自己很卑微,他不想让若林觉得他是个大字不识的土包子。 但他又好想告诉他,让他牢牢记住自己的名字,先前对若林要把他抓去皇宫的想法也不知何时烟消云散。 他就是想告诉他,让他知道,永远记住。即便下一刻要粉身碎骨,他也要赌一赌。 “我叫……周小史!”红唇张启,吐出几个重如千金的字。 “周小史?”烛光在瞳中摇曳,若林重复道。 对,这就是我的名字,你一定要好好记住。 小史不知这是否叫出卖灵魂。如果若林知道了他的亡命身份而且站在狗皇帝那边,那为家人报仇的事已经化为了天方夜谈了。可灵魂就是像被蛊惑了一般令他非说不可。 天下人都可不知我是谁,唯独你不可。 若林拿过纸笔,迅速地写下三个字,问道:“是这样写么?” 小史凑过去看着那竖排着的三个字——“周小史”。虽然他看不懂,但这字体却让他觉得和书写的人一样秀丽俊美。 “嗯,是这样!你的字写得真漂亮!” “过奖了,这只不过是普通的楷书啊!” “可以把它送予我么?”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姓名用笔墨写于纸上,小史心中激动不已。 若林心中不解,这区区一纸何必如此兴奋,开口道:“你若喜欢,拿去便是!” 小史开心地拿过纸张,细细卷好,小心地放入怀中,与姐姐的书稿放在一起。 目光落到窗前的一只白玉花瓶,心中顿时一阵抽痛。小史认出那是家里的做坊制作出来的花瓶。若林感觉到小史的不恰,随他的目光看去。 “噢!那是前不久御赐的一批花瓶,听说是洛阳一个很有手艺的人家所制!” “那……这家人现在还在么?”小史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 “这我到是不知。这些东西都是直接送进宫里,再由宫里挑选后送予下面的臣子。我昼夜忙于公务,对民间之事不甚了解。” 原来如此,小史感到失望多过庆幸。如果在知道的前提下,他又会做何反应呢? 小史不再说话,拖来一条小板凳,手托腮看着若林筛选公文。虽不知他究竟在写什么,但只要看到他处于视线,就会分外满足。 一连几日,若林都带小史到厅堂用膳,身边有不少女仕,小史也不觉得害怕。但到了人多的地方,他还是不开口。只有到了晚上才会与若林单个儿说话。 每天夜里小史都会伏案看着若林筛选公文,但天亮醒来的时候总发现自己又躺回了床上,而若林则是倚案而卧。这时小史便会起身替他盖上衣物。 触及若林及腰的发丝,小史的手轻轻一颤。柔滑如薄羽般的发丝在指间一滑而过,让人留恋往返。 简单而又愉快的生活日复一日,小史多么希望时光能够放慢脚步,让他暂且搁下仇恨的阴影,彻底投入到这层温情中去。 ※※※ 周家的庭院虽然也有精雕细凿的亭廊楼阁、假山湖泊,但比起林王府大气的风格就显得逊色许多。 白天无事,小史就好拉上若林在这当中穿梭漫游,好像怎么走都不会厌似的。两抹绝丽的身影,互不争辉,各放光芒。在这富丽的亭院中自成一道风景。 看到石桌上摆放的黑白棋子,小史饶有兴致地拿了几枚在手上把玩。 “要我陪你下么?”若林坐到了对面的位置。 小史不知如何推却,随手捡了一枚黑子道:“我下得不太好,要不你先下子吧!” 若林听了嫣然一笑:“这哪里是下得不太好?对围棋者,由黑子先行,你不知道么?要不我教你?” 小史知道自己捅了漏子,一咬下唇。但听到若林要教他,马上来了兴趣。 从早晨一直教到午膳时间,二人都不觉腹中饥饿。小史领悟力高得惊人,一下就学去了六七成。若林见他聪惠过人,也停不下来。直至听到有人大声嚷嚷。 “啊哟!我的好主子,你让我们好找呀!”几个婢女如麻雀般一路咋呼而来,“施大人从宫里赶来,急着见您呢!” “施笙?”若林眉头轻皱,随之归为平和。“把周公子带下去,切记没事别让他出来。” 小史莫明其妙地被人快速带离亭院,走至拐角,他忍不住回头张望。 只见一拨人刹有排场,浩浩荡荡地走进后院。两把孔雀扇下,处于当中位置的是一个衣着华丽、面容娇好的青年。但远远看去又不敢断然认定他是男是女。 浓厚的胭脂可能已盖去了他最先的容貌,修长的身材应不为女子所有,但身上的衣饰却又七八分似女子所穿。袒胸露背的装束下映衬出一轮优美的曲线。 这番装扮到让小史想起了褚楚,但至少他比此人看上去舒服。 因为褚楚穿上女装着实像个千金佳丽,而这人让他有种扮着女妆却又想告诉别人他是个男人,只不过妩媚过人罢了的感觉。 没等仔细看清楚,小史就被拉上了楼。 第五章 小史几乎是在连推带搡的情况下回房的。期间他很想问问今天来的究竟是何许人,但林王府的婢女说话频率出其地快,根本无隙可插。 “施大人不是在皇上面前红着么?跑来找咱主子干啥?” “唉!还不是有求于咱家大人!看那施大人女里女气的,能办成什么事?皇上膝下也没个成气候的皇子!” “谁说没个成气候的皇子?邺殿下不是么?”牵着小史手的小婢女一阵激动,把他猛地一拉,自个儿还浑然不知。“上次主子带我们进宫见着了,你们还都说好看来着……” “呆子,邺殿下才不是皇上的嫡亲儿子!” 小史无心再插话了,对于她们口中的复杂关系,他根本不知所云。但讲到那个叫邺殿下的人时,一个小细节让他觉得疑惑。因为婢女们的脸都红了,有点像煮熟的虾子。 “你们这几个丫头片子,舌长也没个分寸,口杂也无个遮拦。上头的事是你可以闲话家常的?”陈伯不知何时跟在了后面,进到了房中,把婢女们狠狠数落了一顿,打发了出去。 “公子,主子有客要见,吩咐我来陪您。上次的尺码只量了一半,师傅也只得含糊地取个大概。今儿我把衣裳带来了。公子凑合着试试吧!” 陈伯虽是林王府的管家,但年龄也最多四十开外。眉宇间有种慈父般的和蔼。见他忙活着把带来的新衣一件件拆包解说款式。小史忽然想起了爹。 爹其实也挺好的。虽然他很少理会自己,但到了过年,爹还是会抱抱他,给姐姐和他一人一串冰糖葫芦和红包。 小史走至桌边翻看陈伯带来的新衣。他有丝逃避地选择了不去回忆,因为除去那零星的慈祥外,记忆中的爹只剩下严厉的眉目和雨夜那张狰狞扭曲的嘴脸了。 ※※※ “哟!若林!好高的兴致呀!”拨开繁坠的衣摆,如杨柳般的水蛇腰带动全身的琳琅饰物,施笙仪态万千地入座于若林对面。 一圈侍从在亭外待伺。伸出精心护养纤指拨看棋盘上的走势,就连说话也带着胭脂味的声音道:“在下指导棋呀!” 若林显然不愿将时间耗费在残局上,淡道:“哥,你身上的水粉味我实承受不起。无事不登门,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嘻,人家又不像你天生就有体香。这都是江南一代盛行的水粉不会难闻吧!” 见若林无奈地吁了口气,殷红的樱唇边形成两个醉人的酒祸,娓娓道来:“知道若林现在公务缠身,日理万基。可我实在舍不下皇上,近日好不容易收了梅莹妃入宫,皇上却比以前更郁郁寡欢。都这么些年了,好不容易熬到了头,两个人却见面无语。你说这算什么事儿呀!要是为这事弄到龙体受损这可使不得,所以我特地来请你回去陪万岁解解忧愁。” “皇上和梅莹妃见面不语?”若林的眉头微皱,“各地的奏拆我已大致筛选完毕是准备入宫呈奏。宫里不是才招进一批伺女娈童?难道皇上这么快就厌了?” “那帮乳臭未干的小崽子怎么比得了你我?到现在还没一个被临幸过呢!”挥一挥衣袖,浓烈的水粉香泽将媚态略展。施笙起身移步到凉亭内侧,整座前院风光尽收眼底。 “这王府好是好,就是大得慌!而天下又有多少人知道这全是若林你日以继夜辛劳而来?何必如此勤于国政,回到宫中过舒坦日子岂不更加快哉?” “哥,你过来我告诉你为什么呀!”若林笑得很是天真。 施笙浑身一崩,有多久他没见到这样纯净无暇的笑容?身体像干渴久时突遇清泉般靠了过去。 耳畔拂过一阵细微的和风,就如年少时常玩的咬耳朵。若林低吟:“勤于国政才能拥固权势,有了权势,天下之大,我无所不能。哥,你信不信?就算下一刻我命人杀了你,你身后那些看似的凶悍的随从也无一敢吱声的。” 带着被人戏谑的笑涡僵持于浓妆艳抹的脸颊,一丝惊异在眼中一闪而过,随之化为一波涟漪逐渐漾开。 “讨厌!”一句嗲到叫人骨头发酥的牢骚。施笙轻推若林一把。“弟兄俩说什么杀不杀?我这条命你若想要,拿去就是了。” 看不到眼底的恐惧,炫艳的脸庞立即老练地竖立起一面微笑的防护墙。杨柳腰轻轻一扭,身上的饰物立即“叮叮”作响。 “你进宫也别等明儿了。长安那边上缴的供品被截了,拆子已到了皇上手里。那伙人你也知道势力不小,长期下去恐怕民心不古,形成富甲一方的局面。这关头上,偏偏邺殿下又出使邻国。” 没了先前的千娇百媚,施笙摆出一副为国为民深谋元虑的模样,将自己的身份地位暗中提升了一个档次。 “唉!乏得要命,我得回宫了。那帮兔崽子还等着调教呢!”一扭一扭走向凉亭外,忽然驻足,回眸一笑。“若林呀,哥这个人你也知道,人家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人家。手足之情,有今世没来世。要为兄弟死,我头一个冲在前面。但要是谁想背信弃义加害予我,自个儿爬上去。呵……未免也没这么容易!” 一串尖锐的笑声过后,若林看着一拨人风风火火地离开前院,轻叹一口气,挥手招来仆人。 “更衣!准备入宫!” ※※※ 东方微露鱼肚白,小史吹熄了快烧到底端的烛台。昨夜若林没来房里筛选奏拆,连晚膳也是陈伯端进房的。 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拿出若林书写的纸张。小史轻轻抚摸上面的秀美字迹。心头一甜,这是自己的名字!取来一杯水,用手指沾上。依葫芦画瓢地在桌面临摹起来。 静静地写完三个字,小史刚想好好对比欣赏一番却发觉前面的字体几乎已经干涸消失,不免有些难过。 爹为何不让他念书?别人家不是都以家中男孩念书念得好为荣么?为何爹的想法是反的?姐姐很小就通贯古经,若是只让女儿家识字,为何褚楚也可深得夫子教诲? 想起娴熟能干的姐姐,小史又把那份书稿拿出。纸张上还留有他温热的体温。 “姐姐!”小史将它贴向胸口,轻声呼唤。 一闭上眼,全家人那幕恐怖的死状便会像走马灯般重现。小史深知从他推开木门见到那幕起,便再也不是原来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周小史了。 如若不报此灭族的血海深仇,这一幕便会像烙上的印记永远追逐鞭策着他。 爹和姐姐的后事怎么办?其他人挂在上面会不会冷。 家中的仆人其实都很喜欢小史,只有问他们学识上的东西时,才会变得比较冷淡。 小史突然想回家,家里人的遗体总须要安葬。在得知他们冤死悬挂之时,他又怎能高枕无忧地过着安逸舒适的生活? 脱下华丽的外衣,小史心想这是若林命人给他做的,不能弄脏。轻拉开门,借着微弱的曙光确定廊上无上后,蹑手蹑脚地跑出房。 林王府很大,一般人就算住过几日也会辩不清方位,何况是在未透亮的清晨。可小史过目不忘,走过的路一眼就能认出。没过一柱香光景已到了侧门的柴房边。 远远看见炊事挑着两捆柴走来,连忙躲进旁边巨大的盆栽后。 清晨空中有雾露,炊事摘下微湿的草帽、蓑衣,捡了几枝干燥的柴枝向厨房走去。小史见人已走远,悄悄拿过一边的草帽、蓑衣从侧门溜了出去。 记得前不久还和褚楚偷穿城门口兵士的铠甲。 斗转星移,如今褚楚又身在何方做着何事?又或者他是否还应约活在世上? 跑出林王府后,陌生的大街上只有些赶早市的,小史压低帽檐穿梭其中。 家的位置处于洛阳以北,皇宫王府都在中心地段,想必林王府也在其中。 一辆向北而去的牛车在前方行驶,小史疾步追上前去,跳入满车的稻草中,祈祷着它能将自己带回家。 一个巨烈的颠簸,小史从牛车上翻滚而下。一夜未眠的他因不堪疲惫竟在车上打了盹。被地上的尘土呛得灰头土脸,小史起身欲捡飞滚的草帽。 草帽滚至一片废墟上被一块牌匾挡下。小史捡起戴上后,发现那匾由为眼熟。他想起先前写自己名字时,当中的“周”字到和匾上二字之中右起第一个字极为相似。 “别跟我抢!这是我先看到的!”忽然被人从背后猛地推开,硬是把匾抢了过去。 天空仍是灰暗迷蒙,小史看到一个身着邋遢的拾荒者紧紧抱住牌匾不放。 “你是哪来的?周家的东西我都包了。这匾虽然无用,当作柴火卖还能换几个钱。你小子别想抢去一人独占!” 记忆之门被生硬地撕扯开,小史猛地想起这是家里正门口悬挂的那块牌匾。上面刻的应是“周府”二字。 拾荒者碍着光线微弱看不清小史的容貌以为他也是想来捞点残羹冷胝的。 “这家人犯了杀头的死罪,房子也被烧了。你要是还想找到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还不如回家做梦。有本事在里面挖出一两块人骨,到药材铺去可能还有点用处。” 小史惊愕地望向四周。没错,这就是家附近的景像。唯独巨变的是原来周家大院已被移为平地。望不及边的焦黑废墟上还袅袅地飘有青烟,仿若那不散的冤魂。 “还我!把匾还我!”小史冲上前去抢夺牌匾,“这是我的,我是……” “说呀!你是谁?说出个大人物来呀!告诉你,这家人就是得罪了大人物,你要是厉害也别来捡破烂,怎么不救他们?” 被人狠狠推开,小史僵在原地。 他是谁?他原应是这些亡魂中的一个。 不能说,绝对不能说。上天既给了自己生的契机,绝不能就此枉费。 看见拾荒者将周府的牌匾扛在肩上,哼着小调远去。小史觉得身体像被掏空一样。 “啊——” 他仰面嘶声大叫。尖锐的声音响彻整个黎明,撕心裂肺、痛断甘肠。 朝云的顶端,小史看到周家的亡灵正在上面看着他,看着他…… ※※※ 延着来时的车轮印记,小史一路木然回返。用不着安葬了,所有的一切已化成了灰烬卷进尘埃中随风而逝。 没有来由,不知何罪。人与物全被抹灭地一干二净,好像世上从没有过周府这家人。褚楚说得对,活着就有办法想。小史告诫自己一定得坚强地活下去。 走至王府门口,天已大亮。小史瞧见陈伯正指挥着家仆往几辆马车上搬运东西。 “快!快!主子这会儿都到城门口了,别让他等!统统麻利点!” 陈伯像是想起了什么,拉来一个小厮道:“主子出远门!我走不开!周公子该起了,你端好早膳送过去。” 若林要出远门?小史心中盘算。怎么他都没提起过? 见陈伯坐上一辆马车像是准备得当即将离开,小史没功夫多想赶紧跳上一辆装着行李的马车尾随而去。 靠在车里,蓑衣扎得他浑身疼痛,脱下后掀开车帘的一个小缝,已到了城门口,四周是不少驻足等待的战马士兵,好像要出征打仗。 “我此次去长安,王府上的事就由你打理,记得照顾好周公子。” “听主子吩咐。那孩子模样乖巧又讨人喜欢,奴才定当好好照顾。” 听到若林的声音,小史又惊又喜,一个忘情,踢动了脚边的箱子。 “谁?” 还未等找到地方躲,后座的车帘已被掀开。迎入眼帘的是一身银白铠甲的若林,秀欣的身材在骏丽的金属战服下显得英姿飒爽。白色的披风翻卷及腰的青丝在风中飘扬,唯有那暗淡的水仙芳香仍续写着绵绵温柔。 “怎么回事?穿得这么单薄?”若林解下披风替小史披上。 陈伯以为是在问他怯声道:“奴才不知啊!” “好了,别说这么多了。送周公子回府!”若林估算出发时辰已到,准备离开。 双臂被一双白皙的小手一把拉住,若林回头看见小史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站在车上紧紧拉住他。 “跟陈伯回去。此次出征剿灭华山一代的土匪,很具危险,不能带你去!” 小史没有说话,头却摇得像拨浪鼓。 一夜未见已让他彻夜不能眠,怎么可以再看不到若林? 身披白色披风的小史显得清新脱俗,纯真可爱中又微含一抹凌人的高贵。看着这朵纯净的雪莲,若林竟想起林间的那只通体纯亮的白狐。 “主子就带周公子去吧!到了长安,有奴才照顾着,绝不影响大军围剿。”陈伯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他也要跟着去。 “你们呀!”若林轻叹,“若是全王府都舍不下本王走,那还举家牵移不成?” 小史和陈伯相视一笑,这曲双簧算是唱成了。 一路上,若林身为元帅统领和副帅走在军前。行军休息用餐时便会来陪伴小史。 陈伯碍于主子在场没把下巴掉落下来。被认为只能听不能说的小史竟和主子谈笑风声。每经过一个城镇若林都会向小史解说当地的风土民情,过后小史竟能全部复述下来。 赶至长安,军队一干人马与长安的军队会师驻扎后,其余人被长安官员安排入府。 进城时若林把小史抱到马背上告诉他那座最高的山就是西岳华山,他们围剿的地方也在那里。大军显然是要速战速决,第二天小史就不见了若林。 长安入冬的节气比洛阳要早,过了秋分刚至寒露天上已经开始飘雪。已过去数日,每日除了看长安府台的千金扑蝶,就是听大大小小的戏班唱戏。同样的深宅大院,没了若林,小史就是觉得提不起劲来。 “陈伯?若林呢?” 相处将近三个月,第一次听小史和主子以外的说话,陈伯显得受宠若惊:“主子带领大军去华山底下扎营了,公子有何吩咐?” 小史摇摇头不再说话。半夜里趁其他仆人就寝偷偷跑了出去。整个长安府台一共才住了几日,他却对地形、守卫松紧程度了如指掌,轻而易举地离开了。 花了好些银子才从驿站雇来一辆马车。到了山脚下,车夫推说那是是非之地,怎么也不肯再往里面去。 越往山前,小史越觉得阴冷,天上又开始飘飘洒洒地下起雪。黑夜中山体的墨影像是个巨大的怪兽屹立于前方。 军营到底在哪儿? 不知不觉,积雪已没到了脚裸。小史打着哆嗦,后悔出门时没多加件衣服。 “鸦——” 月影下一只飞鸟从灌木中一跃升空,抖落下满枝的雪花。小史一惊,扶住一旁的树木。此刻他已显得有些步履如坚,冰冷的积雪已盖过他的膝盖。 想起若林温柔的脸庞,小史顿觉胸中淌过一涌暖流。其实他大可不必跟来长安,也可以在府里的歌舞生平中等他回来。可他就是办不到,想时时刻刻与他渡过,因此他决定上山找他。 眼见前方有些光亮,小史精神一振,兴奋地迈过去。不想原来好好的山路却会凭地踩空,大片积雪掉落后,整个人也滑了下去。 “啊!”千钧一发之际,他紧拽住一棵大树底部漫延出来的根系才没掉落下去。 透过皎洁的月光看去,摇摇欲坠的身体下方竟出销着一根根锋利的尖桩。 手指的关节已被冻得失去了知觉,大树的根系也开始“吱吱”地发出呻吟。小史想翻出坑去,可双腿像是灌了铅般沉得抬不高。 他第一次感觉到死神就近在咫尺向他招唤。 面前突然伸来一根树枝,求生的本能令他迅速牢牢握住。抬起头,望见一对绿色的蛊瞳。纯亮的毛色即便在黑夜中也比遍地的白雪更为耀眼。 一种幻觉告诉小史上面这只白狐就是竹林指引他水源的那只。此刻它正衔着一根树枝竭尽全力将他往上拖。它的力气出其的大,匍匐着的前爪紧扣地面,竟缓缓地将他拖了上来。 回到地面后,小史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白狐偎近他像是要为他取暖。轻舔他的脸颊让他不要睡去。 “我还要找若林,不会睡着的。你知道大军驻扎在哪儿么?” 白狐好像听得懂小史的话,抖了抖身上的毛在前方为他指引路。 山中灌林丛生,小史走得很慢,白狐就在前方等他。不知走了多少时辰,走到小史觉得只要呼吸就会因呼出的雾气而看不清路。 他缓缓抬起头,却不见了白狐的踪影。冰天雪地中只剩他一人。小史突然很想回家,回到姐姐身边。每到天冷,姐姐总会在暖炉边抱着他,轻轻搓他的小手。 “姐姐,你在哪儿?”拖着冷得没了知觉的双腿,小史机械地向前迈进。 不远处透着一抹暗淡的光亮,与天上的月光相辅相承。从那个方向飘来的雪花,片片带着清雅的水仙芬香。 小史即将僵化的身体忽然有了动力。若林,一定要是你。 翻过一个小坡,他看见若林站在雪中,没有打灯,却透出光芒,雪片飞舞到他的肩膀,倾国倾城。 小史见他转身露出惊奇之色,想说的千言万语此刻却涌不上来,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请带我回家……” 感觉身体被人拥起,耳畔拂过天簌般的声音:“好,我带你回家……” ※※※ “你怎么跑来了?脸都冻青了,陈伯怎么搞的?”若林抱起小史向军营走去,见他瑟瑟发抖,心疼不已。 “不要怪陈伯,是我想来军营看你自个儿偷跑来的!我没事,你放我下来,我还能跑呢!”见到了若林,全无劳累感觉,小史又觉得浑身充满活力。 “傻孩子,军营有什么好看的?” 侍卫见元帅回营,立刻举过火把照应。进到营中,命人拿来暖炉和换穿的衣物亲自换下小史身上的湿衣。 “都说了我已经十五了,不小了。我姐姐十八没成亲爹还嫌晚呢!”小史好奇地张望着若林的帅帐。 “成亲要有心上下人,你又没喜欢的人怎么算长大呢?”若林轻笑。 “有啊!”小史的眼睛仍停留在帅帐中的兵器上,“我很喜欢你呀!你也很爱我吧!” 若林愣在原地,这小东西知道他在说什么吗?而自己原以为已如止水的心境也会在这半打趣的话语中泛起涟漪。 强行压制住内心莫明的兴奋,若林正色道:“你说过想要进宫不是么?” 听到进宫,小史立刻热血沸腾:“对!我要进宫!我要见皇上!” 笑,云淡风轻,不着边际。 “那你永远都不会是我的。”这句话若林说很轻,几乎自己也没听见。 “启禀大人。”帐外有人求见,“匪徒头目供出藏匿赃物的位置设有陷井,令我方弟兄死伤数人。” 若林眉宇一锁,沉声道:“把他带进来!” 小史眼见士兵们将一个人捆绑进帐,与想像中的土匪头子大径不同。拥有令当地人闻风丧胆、朝延出兵围剿如此强大势力的山贼头目竟是个样貌清秀可人的青年。 帐帘掀起,卷进一阵冷风,若林轻咳两声。 “大美人,你着凉了呀!那狗皇帝可真不会心疼人儿,还不如跟着咱们弟兄,包你也有享不尽的荣华宝贵!” “啪”“啪”。两个清脆的巴掌。 旁边的副帅怒斥道:“吾皇和惠大人你也敢污辱!” 若林走至他面前,任充满怨恨的目光扫过他每一寸肌肤。 “说!赃物藏在哪里?”寒冷如冰的声音问道。 带着蔑视的口吻说道:“早听说那个废物皇帝身边有两个貌似天仙的男婊子,有幸见着了,比起以前果然更加非同凡响。这辈子也算没白活,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呃……我来的时候也差点掉进机关中去。那里实在不像可以藏匿东西的地方。或许他们就是反其道而行,将偷来的东西都藏在聚集地的附近。” 小史听不懂他在骂若林什么,坐到了床边,他的话令青年脸色一变。 “老实说,是不是像那位小兄弟所说?”副帅用剑抵住他的脖子。 “呸!”青年吐出一口嘴里的鲜血,“惠若林,你和施笙都是不要脸的婊子。你他妈不是人,别以为自个儿有多清高。老子出卖的是道义,你们他妈赔上的是身体。连青楼的妓女也不如,你们只配被那个废人皇帝和太监吊着玩……” 副帅刚想掌他的嘴,只听见一声皮肉撕裂的声音。他停止了叫骂,胸口被一枝从正面飞来竹笔强行插入。顶端已戳通到了背部。 “下次想叫一个人闭嘴,最好用更有效的方法。” “是……大人。”副帅噤若寒蝉地回应。 小史惊愕地看着青年咽下最后一口气。他实在无法将刚才那个冷如寒冰的若林与他印像中那个温柔似水的若林相结合起来。 或许,水本来就是多态的!刚才的他是那么的冷酷,骇人,那么的杀人不见血。 若林微微咳嗽两声,回头见小史一脸难以置信,命人抬走尸体,轻道:“他是一伙杀人截货的匪徒之首,威害民生,人人得而诛之,死有余辜。” 见仍无反应,若林知他受惊不小,命人天亮后送回去。 小史这才回过神,拉住若林的手说:“我不想回去,还是跟着你吧!” 即便你变得让再怎么陌生,你永远都是我第一眼见到的那个纯净无暇的天神。 若林怜爱地抚摸他的脸颊:“你擅自出府,现在说不定府台上下已经大乱了。困扰长安一带的匪人已经全部剿灭,只要一找到赃物便可以回家了。” 听到“回家”二字,小史如浴暖流。原来不是幻觉,若林真的说要带他回家。 天一亮,在几个将士的护送下,小史离开了军营。在快要到府台府时,小史看见路边的一棵雪梨树。想起若林患有轻咳,便想摘两个雪梨等他回来吃。 好容易打发走前来护送的将士,小史爬上梨树,挑选了两个最水灵的。昨夜的风寒加上没有好好休息,脚底软软的,摘好后小史赶紧把梨放入袖子。 当他下树后看见一个着一身黑袍的男子正靠在树下,修长的身躯优美的如一头矫捷的黑豹。束着凌乱却又有归则的发丝,俊美的脸庞上相镶着一双幽黑不见底的瞳仁,让人看了瑟瑟发抖。 无懈可击的冰冷,似乎跟这寒冬融为一体。 男子的俊美与若林不同。他冰冷的气质中更无形地透出一股王者之风。 小史不知与他相视对望了多久,直到他想起回府的事,才向对方笑笑后离开。 走进府台府,满院的仆人疾步快走,却又小心翼翼地不发出声音。穿来跑去,全当小史透明一般,远远看到陈伯跑来,小史兴奋地跑上去,想要把见到若林的事告诉他。 “啊呀,我的小主子,你跑哪去了?主子怪罪下来我可担代不起,快快,万岁爷来了。主子还没回,我先带你去参见!” 什么?皇上? 脑海里一片混乱,诛杀全族人的凶手竟如此快来到了身边。 第六章 双脚好似被钉在地上,心心念念要见的仇人就这么意想不到地送上门来。 耳畔好像传来天空中亡灵的低诉,见一个伙工拎了一把斧头像是要去砍柴。小史竟产生了个幼稚的念头,他恨不得劈手抢过斧头,冲进去像砍瓜切菜一般把那狗皇帝剁了。 但他知道这样行不通。怎么办?大好的机会到了跟前,他却不知所措。 整个府台府忙碌得像一锅烧开的水,却又压抑着不敢发出沸腾的声音。给马厩加草食的车是用牛拉的,想必来了许多马车。 “快走吧,小主子!见了圣上,说不准你这辈子就要飞黄腾达了。等一下进去,我怎做你也怎么做,知道了么?” 小史明白他没有选择,跟着陈伯走进内堂,要见的迟早都得见。 还未踏入门槛就听得一抹琵琶的琴音从内而来。小史从未听过有人能奏出如此美妙、摄人心魂的的琵琶,似是妩媚,似是轻狂。刹时他好像看了山川流水、百鸟齐鸣的景像。 陈伯听里面的人正在奏曲,识趣地在外等候。直到堂内响起掌声才弯着腰带小史进去。 “奴才林王府总管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陈伯一进去便下跪行礼。 小史站在陈伯旁边,没有下跪,他的眼睛紧紧盯住那个被陈伯称为“吾皇”,彻底改变他命运的人。 整整三个月了,日夜经受仇恨洗礼。现在他总算见到了,与心中所描绘的恶魔形像截然不同。 坐在内堂正前方座椅上的人有着细细线条勾勒出的微弯脊梁。不怎么宽的肩膀下是一具身着华衣的单薄身体。金色的王冠下束有与王冠气蕴不符的轻柔发丝。苍白的脸颊上镶有两片暗淡的薄唇。 小史无所畏惧直视他眼睛。面前的人看来顶多二十来岁,微微低垂的明眸下却浮现着沧桑与忧郁。 陈伯用手肘一敲小史的膝盖让他跪倒在地,但他仍不磕头,还是狠狠地盯着那个看似的柔弱的杀人狂魔。 “照我刚才说的,快给皇上行礼呀!”陈伯轻声提醒。 小史无动于衷,叫他如何向这个灭他全家的魔鬼行礼?如果目光可以杀人,仇人的身上早被他烧出洞来了。 司马炽坐于堂上首位,但因他身体有些蜷缩,看起来实在不像这厅堂的首席主角。他似乎查觉小史直直地望着自己,竟自动移开视线,低下头去。 “启禀万岁!”陈伯见形势不妙,连忙打圆场。“这孩子是大人前些月在山林打猎时所带回,除了与大人外,从不与生人言语。请万岁开恩,恕他不拜之罪!” “算了,一起平身吧!” 司马炽一说完立即剧烈地咳嗽起来,这咳嗽一听就并非普通的风寒,而是长时间的痨病。 “鹿血!来人!快端鹿血给皇上服用!” 在一声带胭脂味声音的命令下,府台大人与夫人也顾不上宾主形像急忙差遣家中女儿去端鹿血,也好有机会让天子看上几眼。 小史看着一个犹抱琵琶的丽人向司马炽靠去,想起他就是当天来林王府的人。原来刚才仙境般的音律是由他奏出。 “皇上,保住龙体啊!”施笙蹲下身,握住司马炽有些发凉的手。“都说长安的事交给若林就行了。要不要微臣为皇上再弹奏一曲?” “不了,笙儿,你也赶了多日的路,也该累了,不用再为朕弹奏了。朕只是想……” “皇上放心。笙儿已经安排最好的伺仆,莹妃娘娘不会有不妥的。”施笙知道司马炽心上所想,立刻衔接。“皇上要是还放不宽心,干脆命人把娘娘接来长安?” “不不,邺儿在,不要把莹妃接来!朕……朕还是在此地等若林凯旋吧!”司马炽说完,又垂下眼睑,随附的神情却显出他内心深深的落莫。 “那笙儿陪万岁入寝歇息吧!” 见司马炽微微点头,施笙便携起他的手。身旁的侍卫也立即跟随而去。 府台大人立刻转变方案,让女儿们为皇上引路。 陈伯仍跪在地上不敢动,直到一干人彻底没了脚步声才吁了口气站起来。 “小主子,这会儿你可不能再不开口说话啊!触怒了龙颜那可是项上人头的大事!”陈伯说着还在脖胫处比划了下。 “皇上就可以随便杀人了么?”小史的双眼开始迷离。 触怒龙颜?他周家又是在何等时候触怒了龙颜,要用全府的几十条人命来做偿还? 陈伯一把捂住小史的嘴,小声说道:“别再乱说了!这里人耳朵尖着呢!谁让人家是皇上?就算被赐死,你还得磕几个响头,说‘谢主龙恩’呢!” 是啊,我是得向他谢恩!谢他屠戳我至亲家人,却留下我这点滴星火来燎他的巨原。 小史回想起司马炽弱不禁风的模样。如若并非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小史绝对会为这位体弱多病的皇上担忧。 但现实总是相反,从还未见到司马炽前,与之的仇恨就早在他心中扎了要,紧紧纠结。 ※※※ 晚膳时,随行的宫女来报说皇上龙体欠佳。由施大人和御医们照顾着,不来同席。府台大人差人精心料理的山珍海味被冷置于桌上,慌慌张张地前去探望。 据说皇上此次前往长安来得仓促,府台大人特地从城里请来的顶级杂耍、戏班也被重新安顿。夜间的娱兴节目统统被取消,只为不打扰天子的休息。所有的人连大气也不敢粗喘一声。 夜深了,硕大的府台府静得像个坟墓。小史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仇人近在咫尺又叫他怎能安然睡去? 摸摸袖口,取出两只水灵的雪梨。小史把它们放于嘴边亲吻。不知若林现有没有找到赃物所在,能不能尽快回来? 想起若林身披铠甲战服的样子,小史不禁悲伤难过。他搞清楚了若林是司马炽底下的官员,当他杀死司马炽为周家报仇血恨的那天亦是与若林绝裂、为敌的一天。 他会恨我么?我这么喜欢他,他不能恨我。 小史中盘旋着矛盾。 对于“喜欢”的概念,小史的理解仍停留在若林所说的‘只想和他待在一块的人’。他就是时时刻刻想与他在一块,那应该就是所谓的“喜欢”吧。 那若林呢?他喜欢他么?会为他放弃狗皇帝赋予的权力么? 小史一时间找不到答案,房内压抑得他喘不过气来。小史拉开房门,走向室外。 今夜天空没有降雪,凸现出一轮明亮的圆月。夜晚的风不是寒冷却是清凉,拂弄着小史的脸庞。 他蹲下身,回忆起若林所写他名字的笔划写法。这三个字,小史一共才偷偷对照练习过一次。但此次,在毫无参照物的情况下,他竟能一笔一划地全部记下,用手指在地面上工整地临摹出漂亮的楷书。 写完自己的名字,小史想把若林的名字写于自己旁边。可他不知“若林”二字如何写。便凭着自己对他的感觉,在地上画了一株水仙。 见他们俩的“名字”写在一块,小史心里很是高兴,心想要是人也能这般在一块多好。 他沉浸在于自己构筑的美妙之中,不想听闻身后有人靠近。 小史回头,竟是早晨在雪梨树下邂逅的男子。暗夜中,他一身黑袍,深墨般的瞳仁和与之相匹配的摄人气质无形地征服了黑夜。一张桀骜不驯的英俊脸庞,和一双闪烁着邪恶的眼睛正居高临下地穿透小史。强大的气势扑面而来,让小史感到窒息。 小史回过神来,立刻想转身抹掉地上的名字。男子却早他一步握住他的手。小史顿觉被五根纤长而又有力的手指牢牢钳制,丝毫不能动弹。 黑衣男子轻扬起上唇,微微一笑。小史发现他的容貌真是无无懈可击。并非美丽也非漂亮,而是英俊。一种真正临架于万人之上,王者应有的英俊。 男子单手就能擒制住小史的双手。另一只手伸向地面,抚平原本画有水仙的地面,在“周小史”三字旁迅速写下几个字。 小史疑惑地看着他的怪异行为,男子别过头道:“这念‘司马邺’,你可要好好记住!” “司——马——邺?”像被催眠一般,小史一字一字地重复。 黑衣男子满意地点点头,松开他。月夜下,他的笑容令小史感觉是那么地高高在上,无法触及。 一眨眼,面前的人就没了踪影。单剩下小史默默地望着并排于地面的两个名字。 ※※※ 用完早膳,小史找陈伯下棋,仅凭上次与若林指导对奕,现在他已能将对手的棋路封得死死。 远远看见一个宫女前来传报。 “皇上和施大人有请公子前去冬亭。公子速随奴婢前往。” 陈伯听闻,立刻放下手中棋子,赔笑道:“敢问小姐,皇上请周公子前去,所为何事?” “上头的事,做奴才的哪管得了这么多?”宫女一语双关,示意小史快随她去。 “有劳小姐了。”陈伯从袖中拿出赏钱放于宫女手中,“待我为周公子稍做打扮,立马让他前去冬亭面圣。” “那就快些吧!”领了犒赏,宫女脸色显然好转。 陈伯把小史拉至一边,低云:“圣上此次招见,非喜即忧。公子可要多担待着点。再不能一声不吭,不说话了。皇上要是问什么,回答前最好加上句‘回皇上的话’!” 小史没听进陈伯多少话。从先前有人来传说皇上要招见他,浑身的血液就随之燃烧起来了。 跟着宫女走至冬亭,小史明显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他紧紧盯住坐于亭中央的司马炽。一日不见,他好像又清瘦不少。 “见了吾皇还不下跪?”施笙在一旁哼道。 见仍无反应,一踢脚边的圆凳,撞至小史的腿。“扑通”一声,小史跪倒在地。 “抬起头来让我瞧瞧!”施笙轻掂起小史的脸蛋,随即发出赞叹。“真是后浪覆前浪,新人辈出越旧人。好一张风姿绰越的俏脸!” 转而又转身对司马炽说道:“皇上!可否喜欢?” “笙儿作主即可。”司马炽显得无可无不可。 “好!”施笙一合掌,好像等的就是这句话,又转向小史。“你叫什么名字?” 小史心中峰回路转,他瞪着眼神飘忽的司马炽。 到了!终于到了他表明身份的时候。 此刻他没有丝毫畏惧与隐瞒之心,面对仇人吐出三个字:“周——小——史!” 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听到他的名字,司马炽仍是一副病怏怏的庸懒样子,根本像不知道这名字的任何含义。 “周小史?”到是施笙重复一遍,继而开口。“好,周小史!以后你就是宫里的人,负责伺侯皇上。具体怎么做,回了宫自会有人教你。” 随后施笙又娇滴滴地走向司马炽:“皇上,这可是块上好的美玉。臣定当细心雕凿再献予皇上。” 司马炽望向施笙道:“笙儿也别太累了,长安这里天凉,要不你动身回洛阳吧!” “皇上说哪里话?笙儿怎么舍得下皇上?” “朕是想……你回去也好代朕陪陪莹妃,别让她在宫中太寂寞了。” “那等皇上龙体稍安一起回京岂不更好?”施笙眼中闪过一缕失望。 “不不,朕还是在此等若林。你先带人回宫吧!” 小史觉得奇怪,这个“莹妃”好像是司马炽非常重视的人。可两次提到要见她,他又总是一味推脱。 “那也成。”施笙的语气变为平淡,“有邺殿下和若林照顾着。臣也就放心了。长安处纳入的少男少女,也须要一段时间调教。等皇上回宫就可以直接伺侯了。” 与司马炽道完,施笙便说风即雨地打发小史整理行装与他回京。 ※※※ “施大人要带周公子入宫?可是我家大人还未回来,我作不了主啊!” 一听小史要入宫,陈伯竟然着急起来。 “笑话!施大人带他入宫是经过皇上批准的。惠大人总不会连皇上的帐也不买吧!再说了,这入了宫以后说不准是凤飞九天的事儿。有什么可操心的?” 狐假虎威,带小史回来的宫女一脸趾高气扬。 “可是……” “陈伯!”小史上前将两颗雪梨放于他手中,“待若林回来,记得叫他吃,他患有轻咳。告诉他我已入宫。但假以时日一定能再与他相逢。” 陈伯听了,心生怜惜。想要摸摸小史的头。他却已和宫女离开。他没什么行装可收拾,除了姐姐那十五张书稿和若林所写的他的名字。 ※※※ 施笙与皇上话别后,在府台大人的千道万别中总算是上了马。他有一匹通体赤色的枣红良驹。上路前没有浓妆艳抹,穿上了便于赶路的行装,坐于马上到没了过去做作的妖媚。 小史被安排坐上一辆马车。一掀开车帘,原来里面已坐了五六个与他年龄相仿,眉清目秀的少年。 路经府外的雪梨树,小史思及树下遇见的黑夜男子。他应该叫司马邺,好像也是个大人物。为什么他要告诉自己这些?还让他好好记住呢? 小史疑惑不解。 “我叫余瞳,你叫什么?”手臂被人轻推,小史对上一张阳光四溢的脸庞。 “噢!我叫周小史!” 对于名字他已没有太多顾虑,即使在狗皇帝听到了也无丝毫动静。何况即使天下人都知道这其中的含义,也无法动摇他报仇的决心。 “你也是被施大人挑中入宫伺侯皇上的么?”余瞳问道。 “我是要入宫,但不是伺侯他?” “那你入宫干什么?” “我……”小史语塞。 余瞳笑笑道:“我们这辆车都是男孩,另两辆是女孩。谁叫男孩漂亮的少,更值钱呢!我娘还为我入宫的事高兴好久,等我做了大官一定要让她享福!” “你真好,还有娘!” “傻瓜!人人都有娘呀!你总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 一路上与车内的少年说说笑笑,很快便到了洛阳。 入到皇宫,小史才发现原先他见过的所有建筑比起这里的金壁辉煌都是小巫见大巫。 议政殿前是一片空旷、宽广还凿龙附凤的雄伟地面。没等细细收入眼帘,一行人又被带到寝宫。比起先前的壮丽、雄伟,寝宫的设置却是精致细微、入目三分。所有的假山、湖泊都栩栩如生。就连花草树木也像被赋予了灵气。 施笙一回宫就说旅途劳顿,把所有人交给几个太监,便回去休息。小史等被命令在竹片上写下本人的名字。 “都给我好好写!这些名牌日后是给万岁爷翻看的。指不定哪天还真会点上你了呢!” 小史用端正的楷书写下自己的名字,只听见旁边两个太监嘀咕着。 “这次的货色还行嘛!不过我看皇上也不会临幸他们,还是先让咱们好好调教调教!” “看你那色样,小心他们当中的谁日后真的飞上了枝头,回来把咱们大卸八块!忘了徐公公那帮人是怎么死的了?我现在想起来都害怕!” “呆子!你当年年都会出个施笙、惠若林呀!” “说的也是,嘿嘿!” 两人贼贼的笑了几声,小史并不想知道他们究竟说了什么。 到了让少年们就寝的风香殿,由于床位不够,小史被分到其他入宫少年所住的东厢。 “不能和你住在一起了,我住南厢,有空找我玩啊!”余瞳眼中闪烁着对新生活的憧憬。 “好啊!”小史笑道。 走至东厢门口,小史刚想扣门。门突然从里拉开,冲出一个满面泪痕的少年,他手捂口部,一副要呕吐的样子。见他跑到井边,拼命地打水往身上浇,一桶又一桶,恨不得一头跳入井里。 小史不再看他,走进房间,令他惊奇的是里面的男孩一个个都懒洋洋地倒在床上,还有的在不停地喘息。小史走至最角落的一个空床位坐下。 不是说要来伺侯人么?可看这些人的模样分明是要被人伺侯的。 “起来!起来!开饭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嚷嚷。躺在床上的男孩们支撑着爬起来。 “褚楚?”小史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挑着饭进来的正是失散的褚楚。 “少爷!”褚楚也看到了他,立刻拨开周围上来乘饭的男孩,飞奔过去。 “褚楚!” “少爷!” 两人紧紧相拥,抱头痛哭。良久,小史捧起褚楚的泪颜抽泣道:“太好了……太好了……你还活着……你过得好么……” “我……”一大串眼泪涌出褚楚的眼眶,他忽然间想起了什么,惊道:“你怎么入宫了?快走!快走!” 说完,就连推带搡地拉扯着小史。 “为什么要走?我说好要入宫救你的!”小史不明就理地被褚楚推搡着。 “我不要你救!你走!你快走!” 推拉间,小史扯开了褚楚的衣领。顿时他惊呆了,遍布于白皙纤瘦胸膛上的是大大小小的各种各样的可怕伤痕,几乎覆盖整个前胸。 “这……这是怎么弄的?”小史欲撩看褚楚的后背。 “不要!不要!”褚楚一把推开小史,蹲下后抱紧身体放声大哭。 “褚……楚……”小史眼前迷离动荡,也蹲下来抱住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褚楚抬起头:“少爷,求求你,别问了好么?我还算好的,你看他们几乎都不能动了。”他指向一边正在吃饭的少年们。 “听我的话,快走吧,不要管我!” “你知道我入宫的目的,怎么还劝我放弃?” 褚楚摇摇头,叹道:“这是命!是命呀!” 小史忽然发觉眼前的褚楚已不是过去那个争强好胜的褚楚了。 ※※※ 夜间,褚楚特地与小史的邻床换了个床位。两人携手而眠,虽然都有说不尽的心酸,但目向对方,却又都说不出口。 一连过了几日,东厢其他男孩的身体也渐渐好转,可以经常下床活动了。小史每天晚上都会听见外面传来嘶喊、呻吟。原先他以为是自己的噩梦,可夜夜的重复令他确定这并非一场梦。 当他问褚楚声音源何而来,褚楚总是握紧他的手不说话。 “起来!你们这帮兔崽子休息了几天也是时候操练操练了。” 一副公鸭嗓子,小史用手遮住门外射入的强烈阳光,只见几个太监站于门外。 “伺侯人也要操练么?”小史转过身寻问褚楚,却发现他已泪流满面。 第七章 男孩们纷纷惊醒,个个面露惧色,向床角缩去。 “还不都给我快点,全去南厢集合。这年头兔崽子一代不如一代……” 太监骂骂咧咧地离开,小史见褚楚等人像着了魔般迅速地起床更衣,速度之快,好像慢一刻就要火烧眉毛。他也被这氛围所带动,赶紧下床穿衣。 半个厢房的人已经跑光,小史急急忙忙地糊乱搭上衣扣准备出门。 “少爷!”褚楚叫住他,走至面前,伸手重扣小史襟前的衣扣。“你的扣子上下扣错了。” “啊?你看我糊涂的。”见褚楚因一个扣子怎么也穿不过线圈,小史道。“这些衣裳都是新做的,所以不太好扣。” 褚楚将小史的衣扣一颗一颗牢牢紧扣,忽地抬头问道:“少爷,无论发生什么,你还是你么?” 这句话其实有点语病,小史被问得一头雾水,睁大了眼睛答不上来。 褚楚强行挤出一丝微笑,牵起小史的手向外走去。小史瞬间捕捉到他眼中无尽的绝望。 一路跟着其他人小跑着至南厢前,男孩们都明白拖拖拉拉只会换来更惨的命运,因此格外殷勤。当然,这当中除了小史之外。 一推开南厢的木门,一股混合着血腥的气味即刻迎面扑来,小史顿觉一股呕意涌上咽喉。 刚踏入南厢,通往内室的走廊处处留有积血、粘液,拖沓着整个甬道。像被人活活抽出的血在某种情况下涂抹上去的。 忽然间,小史对南厢充满了恐惧,丝毫不愿涉足于内。 在前面的少年个个机械地鱼贯而入,小史只能程式化地跟入。 进到室内,眼前的景像更让他屏弃呼吸,瞠目结舌。就如当日看见全家人旋挂于面前一样,小史如被雷击中般呆在原地不能动弹。他的生命再一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令他纯净的心湖彻底改变了颜色。 昏暗内室的地上横七坚八地躺倒着几个浑身赤裸,遍体鳞伤的少年。手腕、脚裸处似被绳索之物捆绑,皮肉绽开,露出底下森森白骨。每个人的身下都留有一片干涸似是血迹,但又混杂着白色液 体的污渍。 后面入屋的少年们很自觉地倚墙而站,小史惊愕地看向褚楚,而在他的眼中,他只读到另一番恐惧。 “今天你小子又见红最多。你他妈啥时候才会不流血啊?”坐在床边的一个太监唤道,“你们几个,别愣着,都给我去上他,教教他怎么做婊子!” 被点到名的几个少年目无表情地走过去,小史随着他们的方向看去。 天,这……这不是余瞳么? 小史的心剧烈地跳动着。 奄奄一息的他如一只散架的木偶般瘫软在地面,再无初次见面的阳光朝气,瞳孔发黑得令人看不见他的瞳仁。 随后上去的少年们一个个蹲下松开衣带,赤裸全身…… 小史的眼珠快掉出来了。他们在干什么?虽然他对性事不甚了解,但仍觉得一阵阵的反胃恶心。 他知道此刻余瞳一定痛不欲生,因为每次的深入,他的脖子都会使劲地向后仰。他的嘴无力地张着,没有发出声音,抑或是根本发不出声音。 那还是余瞳么?还是那个对新生活充满向往、立志要让母亲享福的余瞳么?但此刻,小史再也看不到那张纯洁无暇的灿烂笑容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垂死于边缘的容颜。 看着他的下体又溢出血丝,小史顿觉身体被撕裂开来。 停!住手!你们快住手!为什么要这样? 小史在心中不住呐喊,身体也随之剧烈地起伏着。 褚楚知道他纯净的心湖已被完全打破,想捂住他的眼睛,手却颤抖着提不起来。 “住手!”再也承受不住内心的煎熬,小史大喊出来。“他是入宫侍侯皇上的,你们怎能如此待他?” “少爷……”褚楚深知晚了一步。 地上的男孩们被小史的这一喝惊得也停止了动作。 “嘿!好一只有爪有牙、路见不平的小豹子!他是哪个厢的?”坐于床边的太监冷哼。 “回张公公,他住东厢,好像是个新人。”一旁有人回应。 “新人?原来如此。”张公公冷笑两声,站起。“这道理我不下说了三遍。今儿再念叨一回也无妨。入了这个风香殿,这是被人干的命。怪只怪你们身为男儿身,不像人家才人妃子入宫只须学得舞艺琴技。她们的红都是让万岁爷临幸那天时验的。你们也想保个贞洁之身献予皇上么?呵呵……笑话。不被上疲了,上精了,硬梆梆的如何去侍侯天子?” 张公公走至小史面前,顿时也因他的美貌吃了一惊:“啧啧!真是个可人儿,施大人把你带入宫就不怕你越了他?” 随即他又指向东厢的那群少年:“小美人,要不要让他们服侍服侍你,包准让你欲仙欲死!” “别碰他!”褚楚冲上前来,猛地推开张公公。 “嘿!王八羔子。这里头就属你脾气最犟,上次的苦头还没吃够?来人,给我掌他的嘴!” 张公公一挥手,招来三个小太监。两人于左右压制住褚楚,令其不能动弹。一人于面前毫无间断地挥手掌嘴。 巴掌声此起彼伏,夹杂着褚楚的叫骂。 “死太监……做女人欠上面……做男人又欠下面……不男不女……有本事你来操我呀猪……狗……猪狗不如……” 越来后来,抽打的声音越盖过含糊的叫骂,褚楚的口中不住地涌出鲜血。 “不要打了!求求你们不要打了!放过他吧!”小史想要阻止,却被人从身后紧紧禁锢。 “心疼了?”张公公一扬手,立即停止了抽打,褚楚将一口血浆喷在一个小监的脸上,摔倒在地。 “褚楚!”小史摆脱桎梏飞奔过去,“你的脸!你的脸!你还听得见我说话么?” 几乎被深红色的液 体完全覆盖,褚楚的整个口部已血肉模糊。 “少……”刚吐出一个字,口中的血浆立刻涌流出来。 小史轻捂住他的口部,示意他不要说话。 “怎么样,美人?他就是因为不听话,你若不想和他一样,就用你小嘴来侍侯侍侯本大爷!”张公公阴恻恻地掀开衣摆往床边一坐。 用嘴怎么伺侯?唱歌给他听么? 小史不解,但双腿已无法后退地迈向前方。 衣摆被人下拽住,小史低头。褚楚说不出话,只能用力地摇摇头。 褚楚,你知道我舍不下你,又怎能见你受人凄凌,莫不作声? 小史从褚楚手中强拉出衣摆。 “公公!”一个微小的声音在耳边徘徊,出乎众人的意料,原以为已经昏厥的余瞳竟重新站了起来。“我一直让各位公公费心、伤神不少,今儿就让我来侍侯侍侯您吧!” 语毕,他挡在小史前面迅速撩开张公公衣摆,将那残缺的阳具含入口中,尽其所能地吮吸。 小史不可置信地目睹眼前的一切。这就是所谓的用嘴侍侯么?人的嘴怎能忍受去做如此肮脏之事? 胃中又开始排山倒海,小史从未对任何事物比此更恶心、厌恶。弯下腰大肆呕吐起来,身体想要被抽空,就连苦涩的胆汁也吐出来。 小史听到褚楚的低呜,刹那间他听到他心碎的声音,一片一片,彻底支离破碎。 “吐了?还真纯呐!”淫邪的眼神肆意虏掠着,张公公低首抚摸余瞳的发丝。 余瞳原无焦距的眼神瞬间有了焦点,如同寻到了等待多时的契机,猛地闭紧牙关,狠咬下去—— “啊——”一声撕裂股的惨叫,张公公用尽全身力量一掌打开余瞳。腿闻紧夹,双手死捂住分身。 “公公!公公!你怎么了?”旁边的小太监们连忙围了过去。 张公公疼得呲牙裂嘴半晌才骂出话来:“这……这小畜牲竟敢咬老子。来人!来人!把他给我吊死!马上吊,现在就吊死!” “哈哈……”余瞳抹抹嘴角的脏物,“你原本就是个没种的太监,全部废了,岂不更好?” “吊死他!吊死他!吊死了拿去喂狗!”张公公被气得青筋爆起,不是碍于下身疼痛难当,巴不得亲自把他生吞剥了。 一条仄长的麻绳迅速套上余瞳的脖子,猛地将他扯拉在地。两个小太监将麻绳的另一头抛过房梁后强拉,将人整个旋空垂吊起。 余瞳的双手紧扣住脖子的被勒处,面部早已扭曲。赤裸裸地旋于空中像一只待宰的猪。 “不!不!”小史嘶声大喊,双肩又被人牢牢禁锢。 扭曲的记忆之门再次生硬地被撕扯开,眼前的一切让他刹那忆起周家上下惨死,旋吊于内堂的景像。 小史永生难望的余瞳临死时的眼神,充满了绝望、悲伤,以及对某件事物的的不舍。小史知道他是在思念他娘。 最终,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了一颗透亮的泪珠,从他紫茄般的脸颊滚落,在空中划过一道晶莹的光线,洒落于满是污渍的地面。随之全部归为飘渺…… “为什么——” 小史对着残忍的凶手,对着麻木的少年们,对着留有血液、眼泪的地面,对着九霄云外的苍天呼喊。 “都是这新来的小子惹的事。个个都反了。给我打,狠狠地打!把这臭小子的嘴给我撕下来。”张公公吃痛地站起。 “公公。”身边一个小太监在旁轻声嘀咕,“这小子长得确实风华绝代,毁了可惜,不如换个法子罚他。 “废话。哪个罚人的法子不留下点伤痕?”张公公眼珠一转,喝道。“来人,拿针来!” 待人托来一盘银针,张公公邪笑着靠近小史,吩咐旁边二人:“拽好了!可别把咱们的小鹿拽疼了!” “公公!你饶了我家少爷吧!你要扎就扎我吧!” 褚楚使出剩余的一丝力气,上前抱住张公公的双脚,却被他狠狠踢开。随手抓过几支银针对着小史的手臂猛刺进去。 小史轻声发出呻吟,他的双眼始终望着梁上的余瞳。 或许为娘的已在家门口翘首张望信差捎来孩儿的支字片语。日落黄昏,或许她正坐于篱下细数孩儿答应她一个个美好愿望。 见没有预期的大声讨饶,张公公又抓起几支朝他的腿部、胸口狠刺下去。 “啊……”四肢、浑身犹如万蚁钻心,再也无法控制,小史大叫出声。 “公公!我给你磕头!你饶了他吧!我给你磕头!”褚楚爬向张公公,跪下,用力地将头叩击地面。发出“砰,砰,砰”的声响。 “褚楚,别……”语未完,人已终。小史忽地昏厥过去。 “没那么容易,来人,用水把他泼醒!” 在张公公的命令下,一桶刺骨的井水从上至下,彻底灌透小史,他轻咳两声,仍旧昏厥。 “妈的,要死不活。改日再来收拾你们。” 下体又是一阵疼痛,使得张公公无兴致继续。一拂袖,一行太监离开了南厢。最后的两人解下余瞳的尺体,一路拖沓而去,抹净了地上部分的污渍。 “少爷!少爷!”褚楚扑倒而去,紧掐小史的人中。“醒来!快醒来!” ※※※ 感觉胸口的一阵温暖,小史迷迷糊糊地睁眼看见褚楚趴在他的胸前。 “谢天谢地,你醒了。”褚楚抬起头,他的嘴角仍留有淡淡的红色,整个脸部也已经肿胀起来。“那些针都很不干净,我得帮你把伤口里脏物吸出来。” 随后他又低头吮吸,吸到大腿内侧,小史轻轻起身推开他。 “少爷!”褚楚疑他难为情,欲劝导一番。 “真的没有王法了么?”小史的声音在颤抖,“害死我全家,随意杀死一个无辜的人,天下真的没有王法了么?” “少爷!”褚楚长叹一声,“这里就是皇宫,是制订王法的人住的地方,又何须要王法。就算有,宫深皇帝远,皇恩又怎会浩荡到这人间炼狱的风香殿来?” 对于事实,褚楚不想托出,但也已经毫无办法。 “难道这些死了的孩子,他们的父母就不会找来么?”小史觉得唇部干涩,虚弱地说。 “找?怎么找?娈童不像宫女有明确的入宫史记可查,除非是平步青云,衣锦还乡。一般的男宠一辈子连皇上的面也没见过,就被折磨死了。他的家人聪明的话就不会找来,搞到最后还不是诛……” 看见小史的悲伤表情,后面的“九族”二字,褚楚没有忍心说出口。 “皇上就不管他们么?” 想起病弱的司马炽,小史实在无法想像他底下的皇宫是如此黑暗、龌龊。 “后宫三千佳丽,即便皇上一日临幸一个,也得十年。又怎么会在乎几个小娈童呢?我被抓进宫时,原本他们以为我是女儿身,就被分在宫女住的地方。后来拆穿了,就被送进风香殿,张公公抢了我的玉如意,上面刻有我的名字。我本以为在劫难逃,没想到他们却无人知晓我的亡命身份,也就拖到今日。” 对于这件事,小史也深感不得其解。又问道:“那……就没有人逃走么?” 褚楚指指身下的床道:“这个床位原来睡的一个男孩已经逃走半个月了,生死未卜。往日逃走的人都在三日内被捉回,赐以刨烙之刑。不知他现处何方,但愿能逃离魔爪。” 褚楚说完又长叹了口气。小史感到心口堵得慌,余瞳死时的眼神仍历历在目。 “我想出去走走!”他轻轻说道。 “好吧!我陪着你,张公公被咬了,没两天不会来找我们麻烦。”褚楚应道。 ※※※ 风香殿的亭院设置与内部所做的勾当不同,显得清新幽雅。不知不觉小史已走到殿外,褚楚怕他误窜至他宫,便跟在后面,任其在殿门口兜游。 散步至半,褚楚见几位皇子路经,连忙拉小史跪下参拜。 小史还未学习礼仪,不明就理,只能跪在一边不吭声。 “这是谁呀?新来的吧!好俊俏的一张脸。”推开怀中玉雕般的少年,大皇子从褚楚身前跃过,直接挑起小史的下巴充满兴趣地打量。 一旁被推开的玉雕少年并不甘冷落,走至褚楚跟前,踢踢他撑于地面的手:“哎,褚楚,他叫什么来着?” 褚楚还未开口,大皇子就抢先于他:“名字何须重要!小美人,你可愿意搬至我的寝宫?” “大皇兄,邺儿还有事找咱们呢!招娈童待事后再招也不迟呀!”二皇子挤身于大皇子与小史中间,自己的眼光却不住地向他瞟。 “是啊,皇兄!邺儿不喜欢等人的,咱们快去吧!”一圈小皇子围上前叽叽喳喳。 “邺儿!邺儿!他算哪根葱?”大皇子一甩袖惊得四周无人再敢言语。 小史微微抬起头打量这些年纪可能比他还幼的皇子们。 他们在说邺儿?是那个黑夜里的司马邺么? 想起他摄人心魄的冰冷气质,小史顿觉面前的这些皇子们实在无一能与之比拟。 “又不是父皇的亲生儿子,不是因为他那不要脸的娘,看他还能撑多久!待我登上皇位,第一件事就是摘了他的脑袋!” 大皇子气急败坏地骂道。 后又不知何故没了底气,一干人如斗败的公鸡般离开。 小史觉得莫名,在褚楚的劝说下回了风香殿。 经过水井,小史突觉口渴,便欲打水来喝。可水桶到放入底部,拎起来时却异常沉重。 “我来帮你吧!”褚楚上前。 二人合力转动把柄仍感吃力,都觉得这水桶沉得蹊跷。 当水桶缓缓升至井口,所打上来的东西顿时令他们惊呆。勾吊于水桶上的是一具已经腐烂发胀的男尸。面部已糊烂不可辨,眼珠化成了血水,流出眼眶。而这却深化面部扭曲与狰狞的表情。裸露的膨胀皮肤也已生蛆溃烂。在水桶上湿答答地滴着水,样子格外恶心、恐怖。 毫无力气维持这份力量,手一松开,尸体随着水桶又一次落入井中。发出沉闷的落水声。 “杀人呐!救命啊!” 再也不能控制内心的恐惧,小史大声尖叫。可任他如何发泄,也不能减褪恐惧的阴霾。他要崩溃了。死神就站于跟前,怎能不人人自危。 姐姐,若林。你们在哪儿?我想回家,我要回家。 褚楚的双唇颤抖着:“是他……是他……就是他半个月前逃走的。” “我们真的要死在这里么?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么?”小史紧拉住同样惊恐万分的褚楚,有生以来他没如此害怕过。 褚楚被摇晃再三才答上一句:“有……还记得大皇子身边的少年么?他原也住在东厢,想离开这个鬼地方,只有找一座有力的靠山。” “仅有此路么?”小史失望地问道。 褚楚点点头,突然紧握拳头:“我不能死!我绝不能死!当日周家灭门,逃过此劫说明上天知我知命不该绝。我一定要活下去,看着这里的人一个个五马分尸!” 小史从他的眼中看到强烈的求生意志,顿时被他感染。相较褚楚,他更有理由苟且偷生。 抬头仰望云端,耳边又浮响亡灵们的低泣,他们仿若正在催促着他。 还有……一股淡雅的水仙芳香在心时一闪而逝,小史想要抓住,却觅不着了踪影。但心中却已无比坚定,有人正在远处等着他…… 第八章 “求求你们……你们也有娘……如果你们被人这样做……你们的娘不会心痛么……” “不要……不要……” 小史不知是自己在叫还是余瞳在呐喊,只感觉到这苍白无力的二字在巨大的疼痛下渐渐轻微飘渺,直至彻底崩塌。 “啊…………” 灭顶的剧痛从下身如蛇一般直窜入体内,迅速撕开五脏六腑。 对不起……对不起……不是我不愿救你,而是我也无能为力。 小史捂住耳朵将头深埋于胸前,想要逃避开那令他窒息的呼救。可它们就是无孔不入地钻入他的心房,无情地啃噬、鞭打着他的良知,让他痛彻心扉。 忽地抬头,眼前顿时弥漫出一片血雾,随至所有的疼痛与恐惧成倍地加筑到了他的身上。 小史惊异地看着余瞳的脸慢慢扭曲转变成一张熟悉的脸孔。 “这莫非是我?”他惊叫出声。 被众人压于身下,受尽凌辱,下体一片殷红的少年正是长了一张与自身一模一样的容颜。他的身体好像已经死去,没有挣扎不再动弹。只有那双凄楚的丹凤美目依然明亮,闪着泪光,好似讫求着饶恕。 小史难已置信举高双手想要确定自己的存在。 那一刻他目见空中飞舞着一颗晶莹的泪珠,灰暗中显得闪闪发亮,却丝毫没有力量照亮整个灰暗。 你给我一滴眼泪,我已看到你心中全部的海洋。 晶莹的泪珠如旅归的游子正在寻找着家乡的归途。小史知道它正在找娘。 “我要回家,我想回家,请带我回家……” “好,我带你回家……” 天籁般的熟悉声音,小史赶紧寻声望去。 若林? 远远地感触到一抹水仙的芳泽,小史的心立刻激烈地驿动起来。 你为何至今才来?你为何不抱抱我? 咫尺天涯。近得仿佛伸手就能够及,却永远只是眼前的海市蜃楼。 小史无奈地看着若林立于面前,空中飘凌下一朵朵血色的雪莲,散落在他的肩膀。 他不明这代表什么含义,刚想上前。眼中的画面却倾刻支离破碎,如同被击中的镜子,彻底粉碎。 “若林!若林!” 小史绝望地大叫却发现一条飞过房梁的麻绳正将一个妇人凭空吊起。 妇人没像常人一样用手去扯脖子上的麻绳,而是紧紧捂住自己突起的小腹。她知道还有一条生命更须要她来保护。 但天不从人愿。双脚离地的一刹那,两缕青烟般的亡魂已经缓缓向天空升去。 “姐姐!姐姐!”小史飞扑过去。 “咚”的一声,他又掉入冰冷的寒水。抬头仰望,只见顶上有一个小小井口。 小史不无恐惧地看着井上的人狞笑着罩上井盖,一片漆黑,井水似乎带着粘稠沾染上他的全身。 指甲深深嵌入井壁,他想要爬上去,却找不到支点,根本徒劳无功。 冰冷的井水刺痛全身,一摸手臂,无数蛆虫正蠕动着啃咬身上的肌肤。 “啊——”小史猛然坐起,喘着粗气。 夜深人不静,环顾周遭的同伴无一不躲在床角暗自垂泪,任惊恐吞噬。 将近两天,东厢的男孩们都过着较为安生的日子。想必张公公此次伤得不轻。可平定中又飘浮着浓重的恐惧,如骤雨前短暂的宁静。 小史偶尔会看着身边的同伴们嘻笑打闹,却怎么也无法将之与当天在南厢看到的他们相互重叠起来。 小史又看向背对着他的褚楚。开始他认为褚楚的心也被蛀空。可现在,从他身上小史看到一环可怕的光蕴,复仇的光蕴。 他深感褚楚求生与复仇的欲望要比他更强上百倍,不经意间的流露就足以震摄住他。 ※※※ 今日东厢的少年又被召集,据说又入了一批新进的娈童,他们奉命调教。 看着那一张张对所有事物充满了新奇、向往的稚气脸庞,小史又忆起了余瞳。 余瞳余瞳,你还好么?如果有来生,记得还要做个好儿子,伺俸你娘。但千万不要再离开她,永远都只陪于她的左右。 两日不见张公公,看其模样已好了七八分。只听他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句:“都在等什么?仨人一组,把他们衣服剥了。两个按着,有不听话的就打!” 新来的少年个个面面相觑,莫明其妙。 到是东厢的男孩经验老道,或许原本就有固定组合,大部分人很快组好队上前撕扯开他们的衣袍。刹时,布料的撕扯声、尖叫声、殴打声此起彼伏。 新来的少年几乎个个有了“着落”,唯有一个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褚楚叹了口气,准备走过去却被人叫住。 “褚楚啊,那小崽子不用你管了。周小史不还净着身么?你去调教调教他。” 此言一出,莫说小史,连褚楚也震惊地倒吸一口凉气。 “不!”褚楚大叫,“少爷和我虽为主仆,但从小一块长大,情同手足。叫我如何下得了手?” 张公公坐在一边悠闲地跷起二郎腿:“这主子和下人间还不家常便饭么?我就做个顺水人情,把你主子点给你了。” “没人伦的猪狗。”褚楚磨牙骂道。 张公公听了气得浑身发抖,把褚楚拉到跟前抡圆了胳膊扇了一巴掌。 “去!用你的嘴,我要看到他射十回。” “十回?”褚楚深悔刚才冲动惹毛了张公公,连忙讨饶。“公公!公公!再好的身子也经受不住十回啊!少爷他连梦遗或许都未曾有,这不是要他的命么?” 小史不知所谓“十回”究竟是何概念,但灌穿于耳的嘶喊、呻吟让他情不自禁地用双臂抱紧自己。 张公公一把拽起褚楚的头发:“你小子不是狂得很么?少一次我就各剁你们一根手指头。怎么样?你去还是不去?” 褚楚明白张公公挑明是要把他往死里整,他从未做过这样的决择,在生命与良知上做权衡。他还未真正享受过人世间欢乐,怎能就草草了结生命。 望向小史的一刹那,褚楚的心中又泛起涟漪。入宫至今,自己受了多少非人待遇。至少这些周小史统统没有尝过。 如果今天是别人,也许只会让他更加痛苦。 良知算什么东西?自从进了风香殿还有良知可言么?没了生命一切都是白搭。 良知,他不要了。 思及此,褚楚竟用细若蚊吟的声音颤道:“去……” 不愿看张公公淫笑的嘴脸,他很快走向小史将他按倒在地。张公公一挥手,立即又有两名少年上前制压住小史的上身。 “褚楚?你……你要干什么?” 小史感觉到一种异样的恐惧,这种恐惧中掺合了太多原素。一旦爆发将会失去太多太多。 虽然心里已明白了八九分,但小史仍是不敢相信。这还是褚楚么?他们还是从前奔跑于田间,抢放一只风筝的周小史和褚楚么? “对不起,少爷!我也不想,你闭上眼睛,不要看我!” 胯下传来一阵温热,小史却感到被屈辱彻底冰封。他竟以这样羞耻的模样展露人前,这令他痛不欲生。 他想叫褚楚停下,却开不了口。觉得自己是如此肮脏,就连声音也是一样的。 “我给你半个时辰!射不到十回,就摘了你的脑袋。” 从原来的剁手指升级为摘脑袋,虽然这一切早在褚楚的意料中,但还是不免紧张,立刻加快了口中的挑逗。 他早已训练有素,再加上求生本能,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 见他没有反应,褚楚担心地抬起头,撞上一张凄凉的绝色容颜。 “这些人的嘴脸,你可记好了!”小史的嘴唇机械地振动着,轻道,“我周小史对天发誓,他们的寿命从今日起开始倒数,总有一日我要让他们一个个死无葬身之地!” 褚楚头一次听过小史有如此冰冷的口气,也不禁浑身一振,随后擦干眼泪:“不须你说。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有朝一日,必定叫他们双倍奉还!” 新来的少年已有几个昏死过去,褚楚也按约完成指派任务,慢慢退出小史的身体。每退半寸,小史都会微微颤抖,涌出些血液。 羞耻与仇恨两把巨火同时灼烧着他。 他再也不是过去的周小史了,彻彻底底地不是了。纯洁似雪莲,呵呵,见鬼去吧! 第九章 东厢的男孩今日着实饿了,用晚膳时个个都狼吞虎咽。唯有小史默默盯着碗中的饭粒不动筷。褚楚硬着头皮连叫了他两次都不见反应。 晚上沐浴,褚楚洗完后特地为他放了一盆暖热适中的沐浴水。 “少爷,你记得……记得把那里面也洗干净。”褚楚支支吾吾地提醒道。 “褚楚?”小史趴在木盆边缘,体内的疼痛仍未减轻分毫。“你有喜欢的人么?” “少爷?”褚楚呆呆地怔在原地。 虽不知他为何突出此言,但仍听得出他话中的悲痛欲绝。 “我有一个很喜欢的人。”小史背对着他,轻声说道,“只想和那个人待在一块的就代表自己所喜欢的人。我想我喜欢的就是他吧!他长得很漂亮,说话也很好听,身上还有一股水仙一般的香味。” 万籁俱寂之时,小史竟又闻到一抹水仙的芬芳。耳边传来泉水奔涌的叮咚声以及那支飞箭从插身穿过他时所带过的风声。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不要来!今日的我再非昨日的我。不要让你看见我肮脏的样子。 “少爷!”褚楚奔至小史面前,跪下。“做了如此之事,我深知对不住你。可实在情非得已,望你莫要恨我!” 小史没有说话,又背过身去。 我二人皆是池中之物,身不由己。我又怎会恨你。但我们关系再不比从前,你又叫我如何面对你? “其实从余瞳过逝后,我就料到必定会有如此命运。只是没有猜中,他们会这么狠。那个人竟然是你,竟然是你……” 借着窗外清淡的月光,小史从水影中看见那个动荡的自己。他忽然憎恨起这张绝色的容颜。 “啪”的一声。他狠命地朝水中的倒影打去,激起四溅的水花。 小史的躁怒被褚楚视为对他厌恶,令他感到无地自容,忽地站起身,飞奔出去。 小史想要唤他,却疲惫地开不了口,紧紧的环绕着自己的双肩。 他二人是亡命之身,于此地是为报仇。但连仇人的边脚也未触及却已两败俱伤、身心焦瘁。报仇?如天方夜谭般飘渺。 小史轻轻地将自己浸入水中,渴望着它们能彻底清洗他。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眼前销烟四起,血海遍布,一个站于万人之上的身影。玲珑娇小却又霸气十足。他看不清此人面目,却隐隐地感觉似曾相识。 周家灭亡,我却独活。天不亡我,我又怎能逆天而行? 一时之间,焚烧于内心的巨火又一次点燃壮大。 ※※※ 一路喘着气跑出风香殿,直至凉亭,褚楚才停下脚步。 “你为何要恨我?你怎不想,要是身下的人是我,你也会用同样的手法对我?” 他站于一根亭柱前,疯狂地猛踢狂打直到筋疲力尽。 心中的天平不知何故突失平衡。以他的才智多学,聪明伶俐为何只是一个下人?周小史无才无德,为何他却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周家虽是亡了,但周小史却有亲人可思。而他呢?亲生父母身在何处,他根本毫不知情。 夫人的死是因分娩周小史而致,老爷也自此不愿接近这个孩子。可褚楚看得出来周相公的心还是时时记挂着这个孩子。本来嘛,血浓于水。还有大小姐对他的无微不至。 自己算是什么东西?充其量不过是个挥之则来呼之则去的下人。这样的命运他已过够了。 当夜褚楚没有回去,一直守到东方初晓。清晨的曙光朦胧迷蒙,他在亭中已坐了整整一宿。昨夜的不平也已消去大半。同是沦落之人。相互扶持着早日远离这人间炼狱才是上策。 悟出此理,他正欲回去好好向小史道歉、劝解却远远地看到有人向他所在凉亭疾步走来。 “我正准备去东厢找你呢!到在这儿碰上了。一大早的发什么愣?” 褚楚定睛一看,眼前身着稠衣、冠镶金边的人正是当日在东厢被大皇子点去的少年。看他气色红润,人面桃花,可想日子好过得很。 “我尚未问你,你到先盘问起我来了。怎么?不用陪着皇子殿下么?” 褚楚紧握自己的布衣袖口。此刻身份的差别立即又燃起他心中的炉火。 “哪儿啊?殿下他才离不开我呢!我这不是刚从寝宫来么?”少年一挥手,身上的玉佩挂件倾刻让褚楚觉得刺眼。 “那你来找我何事?”强奈住心中的不满,冷冷说道。 “唉!也不算来找你。就前些日在风香殿外与你跪一块的男孩。殿下见了很是喜欢,一直念念不忘。近日上头好像有点事,殿下分不了神。所以没请人来通告。今儿早上他又突然想起,非催我来不可。” “哈哈……我还当你是大皇子的什么心肝宝贝,含在嘴里怕化了呢?原来也只不过是昙花一现。这么快就腻了。” 少年被褚楚如此一说,正好踩中痛处,脸色一变。 “是啊!昙花至少一现。可不像有的人,流水落花。搁那儿发霉了也没人理会。” 听褚楚没了笑声,少年知道占了上风,逐而又嚣张起来,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 “我家殿下说了,那男孩俊俏的出从,像朵高山雪莲。特命人用上好的白玉雕了一碇玉雪莲送予他。” 打开锦盒,里面摆放着的白玉雪莲,色泽高雅,做工精细,栩栩如生。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拉起褚楚的手,少年将锦盒放在他的掌心。 “既然你在,就劳烦你代为捎去。可得小心着点。要是摔坏了,把你卖三回也赔不起。”见褚楚盯着掌中的雪莲不再言语,他更是喜上眉梢。“你回去给他个话,近日皇子们有事商讨,改日就会有人前去接他。这两日就可准备准备。” 褚楚如一尊石像般立天原地,脑中一时无法思考。 “哟!这是怎么了?”见他脸色不对,少年故作玄虚地上前安慰。“别急嘛,有的是机会。” 随后又挑起他的发丝在手中抚弄,戏虐地在耳边吹了口气:“其实你也不错。就跟你的名字一般,楚楚动人。可谁叫人家命好,要不你常到各宫的门口站站,指不定哪天能攀上个有头有脸的靠山。” 褚楚无声地对上那张点漆描眉的脸孔。眼中无尽的冰冷,让少年也自觉刚才说出此话实属多余。 少年见他不可一世,一把甩开他的头发。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地远去。 望着那洋洋得意,无形间都在嘲笑他的背影,褚楚心如刀绞。手中那碇玉雪莲也沉得让他窒息。 上天缘何如此不公?他所受得苦又有谁来哀叹。为何别人就可在短短时间中平步青云。而他却仍要在黑暗中独自悼念? 掌心的玉雪莲瞬间变得晃眼万分。褚楚将它取出锦盒。 “他算哪门子雪莲?都被我上过了。” 妨意如一条贪婪的毒蛇刹那攻占心田,覆灭住所有情感、理智。 举起手的中玉雪莲,用力砸于地面,刹时碎片四溅。褚楚仍不觉解恨,又上去狠踩几脚。似乎将毕生的不满都发泄于此。 主仆情谊?全都是蒙人的鬼话。今日我这般对你,你又怎会不记恨在心?他日还不是要向我讨还。你是少爷,风筝永远都是你放。近子之身无不自惭形秽。我算什么? 褚楚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碎片,一片一片,将之全掷于湖中。每掷一片仿佛都叩开心中一座心房。压抑的感情尽露无遗。 思及与小史共渡的童年往事,其实也并非灰暗。如果他们永远只处于一个纯真不识字的小少爷和一个聪明伶俐的小伺僮的位置。或许真会彼此关爱、情胜手足。 可今非昔比,净是无奈。如若你要攀龙附凤,又怎会再去掂着仍被践踏于脚下的他人? 绝不可!绝不可如此这般葬身于风香殿。 褚楚心中暗誓。 若有浮木,他定要牢牢抓住,绝不放手。 天已渐亮,宫中宫女开始穿梭忙碌。褚楚坐了一宿想了一宿,外加与小史发生的事,已是疲劳不堪。踉踉跄跄地往风香殿的方向走去。 走至殿外又想起当日与小史一起遇上众皇子的情景,不禁自嘲一笑。摸摸上衣,取出一份手稿。竟是当日张翰写予小史的赞诗。不想他竟保留至此。 “翩翩周生,果然是翩翩周生呐!”褚楚无奈地叹道。 或许从很早很早起他就深深嫉妒着这个非同凡响的主子了。 心中失落不已,却又抱有幻想地向四周张望。顿时一个欣长的身影赫然出现在他的眼帘。 褚楚当是自己求成心切,冲昏了头,微步向前。 朝阳之下,晨风吹拂起他桀骜不驯的发丝。束于顶上的金质王子冠如皇冠般大气磅礴。英俊与邪恶构出一张目空一切,摄人心魄的脸庞。 褚楚的的目光与之交会,瞬间他感觉到呼吸都要停止,肺里的空气几乎被抽空,如同历经了千百年的劫难,只为了此时与他视线相交这么一刻。 他不能动弹直至听见路经的宫女怯声行礼才回过神。 “奴婢参加邺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邺殿下?褚楚心中排山倒海。早已听闻太祖皇上的曾孙,肩挑晋朝大半江山。让天下人如雷贯耳的司马邺竟会如此年轻。 入宫后他从未见过皇上,如果不是这王子所穿戴的衣袍、王冠以及司马邺的年龄。他绝对会以为这就是临架于天下人的皇上。 褚楚失了以往的机智,竟傻站于原地,惊恐地说不出话来。手中的书稿也不慎掉落在地,吹于司马邺的脚边。 司马邺弯腰拾起书稿,粗粗阅过,便走于褚楚跟前。褚楚顿觉胸口似被一股强大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 “此诗可是你所作?” 如着魔般对视着那双深邃不见底的瞳眸,竟连常用的礼节用语也忘得一干二净,吞吞吐吐道:“呃……不……” 司马邺淡淡一笑,却无时不张显高一等的气质。 “诗中所颂之人你可认识?” “我……我……”一向口齿伶俐,此刻却口吃起来。 司马邺见他紧张地方寸大乱,又将书稿放还回他手中,轻轻一扬手指。 “若林,风香殿你该再熟不过了吧!你送他进去吧!” “是!” 挺拔的身形后又走出一个颀长的身影,端庄秀丽,倾国倾城。 身边皆是膜拜之人,唯有褚楚与此二人站着,竟令他产生虚荣的幻想。 司马邺似是事务缠身,随后便踏风而去。褚楚感觉他的心弦已被拨动,万劫不复。不为别的,单为此人,他也要苟延残喘。 虚晃的神志总算有所清醒,便与身旁之人一起向风香殿走去。 底下的宫女见重要之人已走,不禁都大喘一口气。 褚楚偷偷打量着身旁之人,只见他相貌宛若天仙般无从挑剔。出生至今除了周小史,不想世间还有此等绝丽姿色。 邺殿下称他若林。听闻风香殿曾走出两名极其厉害的男宠,当时负责调教的太监们也统统死得惨不可言。莫非他就是那二人其中之一的惠若林? 一进风香殿,门口倒着一个小太监正在打盹。迷迷糊糊地睁眼后,嘴巴竟张得合不拢。直到来人向东厢方向走去才蹒跚着冲撞而逃。 “妈呀!惠若林来了!” 一眨眼,便没了踪影。 “大人!我就住此,有劳您了。里面脏乱不堪,您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到了东厢门口,褚楚总算恢复了往日的圆滑。轻拉开厢门,听里面毫无声音,料定同伴尚未起来。 若林站于原地没有动,他的眼睛已完全被锁在昏暗厢房中一个纤瘦的背影,凄凄楚楚,甚至令他有流泪的冲动。 你果然还是入宫了。接近皇上与你想像的相差甚远吧! 不可以!不可以! 若林紧闭住眼睛。强行逼迫自己不再去想去看。按奈心中想冲上去紧拥住他的冲动。 一切只是徒劳。只要你入了宫,你就永远不会是我的。 “大人!大人!”褚楚觉得奇怪,轻声叫唤。 若林睁开双眼,轻叹一口气:“那你进去便是。本王尚有事,先告辞了。” 语毕,他立刻转身离开。 小史,但愿你能熬过去…… 或许,风香殿的日子只是个开始,真正的可怕的并非就此…… 同一时间,厢房中小史扭过头来。 “你回来了?”见褚楚木木地站于门口,开口招呼。 褚楚莫名无比,随便应了一声,走进厢房。 “少爷,你这么早就起,要不我们先去用早膳?”见小史没有回应,褚楚的思维又回到原处。“昨日之事请你忘了吧!你也知道我是逼不得已。” 小史仍未回应。他当然知道他是逼不得已。可一切仍是有所改变。至少现在,他无颜与他像以往一般从容交心。 小史的冷漠令褚楚的血直往头顶冲,他受够了。一把抓起他的手道:“你怎么不言语?你是不是……嫌我?” 手被拽得生疼,小史惊异地望着他。青梅竹马的感情为何会被如此歪曲。 “你怎能这般想?我何德何能,又怎会嫌你?” 小史的不解换来一声冷笑。 “你何德何能?你能耐大着呢!就连大皇子也……” 话到了口边,褚楚又吞了回去。那碇玉雪莲已被他砸碎,他不甘心,实在不甘心落入周小史之后。 “吵够了没?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 邻床的男孩翻了个身咕哝了一句,褚楚才松开小史的手。 “褚楚!” 一听到张公公的声音整个东厢立刻如弦上之简,蓄势待发。全部从床上跳起来。 张公公与一个小太监二人脸色惨白、上气不接下气地插腰站于门外。 “你……你……你……怎么把那祖宗给请来了?”张公公气喘吁吁地说道。 褚楚心中已有了八九分眉目,却故作不知。 “祖宗?哪个祖宗?” “还有哪个?不就是惠若林惠大人么?”张公公像只热锅之蚁般急得直跳脚。 “若林?”小史惊叫道。 随后眼中化出无尽的期望、无奈、震惊与哀愁看向身边的褚楚。 第十章 褚楚仿若抓住了张公公的小辫子,不紧不慢道:“我当公公说谁。原来是惠大人!也没什么,只不过我闲来无事,在宫中逛逛,碰上了。他送我回来,顺带重温重温风香殿罢了。” 飘飘欲仙的语气让旁人听了,都误以为他与若林原本就是相识,或已到了良朋知己的地步。 小史的心湖又彻底荡漾起来。原来的自惭形秽、逃避都随着若林的归来而瓦解。 他还是渴望见到他,无时无刻。 若林,你回来了么?你有没有看到我?看到这个可怜的我? 小史突然希望若林没有看到他。因为他无法解释他们重逢却又擦身而过的原因。更无法面对若林知道现状后会有何种反应。 如若他会嫌他身份卑贱、恶心,他可以远远地站在一边,绝不让他发现。只要能见到若林就好。 张公公跑得气喘不已,方才有些好转,气急败坏道:“你寻他来何事?难不成想造反?” “造反?我若造反,风香殿此刻还会安然无恙?公公你还会站在这儿说话?” 但迟早会有这一天的,你给我记住。 最后一句褚楚并未说出口,而是在心中默念。 被这一问,张公公脸色有些难看。抓来身边的小太监。 “你确定没看走眼?来的人真是惠若林?” “小的哪敢撒这谎?惠大人那副容貌,即使看一次这辈子也会记得!” 张公公思量片刻,继而脸上又堆起往日的狡诈。奸笑着朝褚楚走来。 “我也是真是老糊涂,惠大人回来看看故居又有何妨。当年调教他的徐公公那帮人早就被扫荡干净,干我何事。再说了……”张公公托起褚楚的脸,对上那双恨愤的眼睛。“你若真如此有能耐,和这么大座靠山也有交情。他为何不救你?你不会告诉我惠大人不知风香殿是干何事的吧!” 褚楚词穷。他本来就是与若林初次相见,更谈不上交情。只想唬唬张公公。 正考虑着如何回应,只听见小史一声尖叫。随后脖子就被人一把拽住。 褚楚惊惧地看着张公公取出一个小瓶,将瓶中的一颗药丸倒入他的口中。 “死太监……你给我吃什么……” 挣脱桎梏,褚楚连忙想把药店丸吐出。但它已咽下食道,如何也吐不出。 “公公!你给褚楚吃了什么?毒药么?他若做错事,你可以罚他,我也可以代他受罚。求公公不要毒死他!” 东厢的其他少年都如木头般杵在原地,冷眼旁观着。唯有小史赶紧跪在张公公脚下,连连求情。 “也无何物。”张公公抬腿跃过小史,又取出一个一式一样的小瓶。“此乃匈奴所制的绝生丹。服用后,不出半柱香便会肠穿肚烂而死。可我不慎将它与普通的药丸装在两个一样的药瓶里。想要试试哪瓶才是真的绝生丹。” 语毕,张公公的眼光又扫到墙角一个微微打颤的少年。 “筱云。”魔鬼般的声音在每个人心头徘徊,“前阵子我命你调教一个男孩,你说身体不适没办法做是么?” 小史看向筱云苍白的脸,与他一样有大难临头的感觉。在东厢男孩中,他算是比较沉默的一个,很少与人攀谈。 不等筱云回答,张公公便道:“过来。” 他蹒跚地走去,还未到跟前,就被强行灌入另一个瓶中的药丸。 张公公随即取出一包粉沫扔于地面。 “你二人不知谁吃了真的绝生丹。这里有一包解药。半柱香之内若不服适量的解药就可以真正离开风香殿,去阎王那儿报到了。” “死太监,你好狠的心。用人来做试验。” 褚楚捂住胫部,仍想试图把药吐出来。 “我如此做目的有三。其一,是想看看这绝生丹的药效究竟如何。其二,是为分辨哪瓶才是真的绝生丹。这其三嘛……”张公公阴险的脸庞晃荡于褚楚的眼底。“我到要听听你这只兔崽子临死前还道出什么瞒着我的事。” 这已再明确不过地道明这场游戏的最终结果亦是死亡。游戏的价值只在于死亡的整个过程。 “公公!”小史跪步到张公公面前,“求你再赐一包解药饶了他们吧!分辨不了真假是小,但人命关天,不该就此荼毒啊!” “解药是一配一兑好的。我何来这么多。你也想去陪他们么?若再要喋喋不休,他二人中就算有人抢到解药,我也不准他服。” 见小史面露恐惧,张公公得意地转向褚楚和筱云。 “怎么?都准备等死?” 褚楚和筱云相视一望。像是在等待命运的审判又像是在怜悯对方与自己有着相同的遭遇。 突然,二人急起,向地上的解药扑去。 小史看得心惊肉跳,他原以为他们二人会一起向张公公求情。不料还是一头栽进圈套。 明知是圈套又如何?在生与死的边缘还有选择么? 抱定了这个信念,褚楚拼死去抢解药。 他的手已碰到药包,却被筱云狠狠踩住,不断踏碾。 文文弱弱的筱云何时变得如此凶残? 趁褚楚的手被踩于脚底之际,他连忙弯腰捡起药包。刚准备打开服用,脚裸却被褚楚的另一只手紧紧扣住。 生的本能令褚楚使出大乎平常的腕力,一把将筱云绊倒在地。 “你算什么东西?竟敢踩我!” 褚楚的手背被磨出血口子,带着地上的灰尘,分外骇人。绊倒筱云还不够,强烈的痛楚驱使他一脚踹上筱云的脸颊。 这一脚踹得很重,筱云顿时尝闻到浓烈的铁锈味,几乎昏厥。 褚楚抓住时机劈手去夺解药。筱云的手指扣得紧,就如全部的生命都在这之中。 “卡”的一声,随附一阵低鸣。褚楚扳断了他的手指,从软绵绵的手中拿出解药。 “褚楚,小心啊!” 见已经体力不支的筱云又摇摇晃晃地站起,小史赶紧提醒。 小史的心里很乱,不愿看到他们中任何一个死。心里那场矛盾的斗争无休止地进行。感觉心就快被撕成两半,他这么做究竟帮得了谁? 筱云知道不解决这个难缠的对手,是永远拿不到解药的。便卯足毕生的力气,一把将还未回过神的褚楚按倒在地。 “死吧!死吧!你死了,我才能拿到解药!你快死吧!” 他坐于褚楚身上,眼中露出嗜血的骇人之光,左手手指已被扳断,右手则紧紧掐住褚楚的脖子。 一寸一寸,越收越紧,手臂也因用力过大而爆起青筋。 所有的血好似都要聚集于口中涌出,眼前那张狰狞的脸也变得模糊。褚楚用尽最后一点力量举起手中的药包。 “我……我……本想让予你……” 一瞬间,筱云又好似回到过去,那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他回到那沐浴着情感的过去,心底似被暖流滋润过一般。 他的手猛地松开,底下那张被他掐得紫红的脸才方得以喘息。 可下一刻,筱云的梦被击碎了,支离破碎。让他连后悔的机会也没有。 褚楚瞅准他走神的空档,一骨碌反压到他身上。手中的药包掉落在地,药沫洒了一地。 “想要我的命?下辈子吧!莫要怪我,是你想杀我的!” 褚楚用膝盖顶住筱云的胫部。一刹那,又一声骨骼的断裂声,一颗无力的头颅失去了支撑向后仰去。 小史的呼吸几乎逆流,他看见了那双眼睛。充满了心慰、美好、对过去的追忆。带着所有美丽的回忆渐渐暗淡、远去。 小史忽觉无比惧怕,因为刚才他也以为褚楚是真要把解药让予筱云。不料他竟利用了美丽的感情做了最残忍的事。 如若一起服下绝生丹的并非筱云,而是褚楚和他,褚楚也会这样对他么? “我杀了他……哈哈……我杀了他……哈哈哈哈…………” 整个风香殿上空寂静无比,除了一声声凄厉的大笑。 笑声嘎然而止,褚楚低头看着脚下的粉沫,中邪般地趴在地上舔食起来,舔得干干净净,一丝不漏。 看着那个行尺走肉般趴于地下的熟悉身影,小史觉得无比陌生。 褚楚,这还是你么?还是那个与我奔跑于郊外争一只风筝的你么? 其实筱云死了,褚楚服了解药。还是不知道哪瓶是真的绝生丹。但方才发生的事却让小史分不清哪个是真正的褚楚了。 厢内没有人敢大声喘气,就连张公公也足足愣了一会才回过神。 “我叫你抢解药,谁许你杀了他?” 褚楚一抬头,他的眼中仍带有杀人后的炽热快感,令张公公也为之一振。 我如何能死?我已遇到命中该遇之人,就算翻江倒海,铲平这风香殿我也要活着。 厢内又无人说话,弥漫着一股诡异恐怖的氛围。直到殿外有人传唤才停止下来。 “梅莹妃娘娘驾到!” 张公公一听是梅莹妃,立刻又慌了手脚。赶紧招呼身边的男孩。 “快!快!梅莹妃来了,还傻站着干嘛?快把人拖到后院去!” 众人火速七手八脚把筱云的尸体拖去后院,唯有小史和褚楚站于原地,注视着对方。 褚楚已经变了,即使相对的人是自己,他也会毫无返顾地下手。 这个可怕的概念侵入小史的脑中,不禁让他后退一步。 褚楚不屑地移开眼光。 没错,这就是我。并非为了你周家报仇而偷生,而是为了我自己,为了他…… 整个风香殿瞬间沸腾起来,张公公带领各厢的少年到殿中央迎驾。小史与褚楚也走了出去,跪在当中。 殿外走进几个宫女随从,在两把翠绿的孔雀屏扇下走进一位风韵秀丽的女子。见她眉如点漆、樱红俏唇,粉色的罗衣下时隐时现一道醉人的倩影。虽已过豆寇之年,但气质却不输花龄少女。 看见她,小史忽然想起那个如娘一般的姐姐。女子的样貌比起周婉儿来,更胜一筹。不知为何,初次相见,小史却对她有种亲切感。 莫非这就是狗皇帝所说莹妃。 小史见梅莹妃仪表温柔、端庄,果然是个美丽出众嫔妃。可她的年龄看上去又好似比司马炽长些。 “奴才给梅莹妃请安!” 张公公喝令一般带着众少年跪拜行礼。 “起来吧。”梅莹妃微抬玉手,“本宫刚才路经此地,听闻殿内有异样声音。不会是张公公你又在折磨人吧!” 梅莹妃不卑不亢,却又一针见血。张公公立刻觉得兴背发凉,立刻否认。 “天子脚下,我哪敢折磨皇上的人,只是寻常地调教调教。” 梅莹妃叹道:“你也不必瞒本宫,但今日皇上回宫,他身子已一日不如一日。愿你手下留情,也算是为皇上,为整个晋朝江山积德。” “是是是!娘娘教训的是!” 被扣上如此一顶大帽子,张公公赶紧连连称是。 梅莹妃看了看面前这一张张腊黄的小脸,又一阵心酸。暗道:此地真属人间地炼狱,若能带走一个便是一个吧。 “你这孩子也多,可否让本宫带走一个,到本宫殿中侍侯?“ “奴才调教他们就是为服侍皇上、娘娘的。娘娘看中哪个,带回宫便是。” 寻常嫔妃除太监外不与其他男子住于同一殿中。但梅莹妃是皇上最为重视的人。就算向皇上开口,也是会顺了她的意思。 张公公熟悉宫中事物,便立即点头答应。 梅莹妃在男孩中张望着,却又定不了主意该带谁走。 而每个少年们的胸口则都憋了口气,尽可能地挺直腰杆,渴望得到那双美目的多多眷顾。 美目总算停留在一张绝丽的脸庞上。 梅莹妃看到了小史,他眼中的迷惘、不安令她忆起小时候的邺儿。一股母爱之情涌上心头,远远唤道:“你叫何名?” 小史看着梅莹妃向他走来,犹如逝去的姐姐向他展开双臂,顿时喜悦无比。 梅莹妃要带我走么?我可以离开风香殿,再也不用受凌辱了么? 梦想快要成真前,一个人影突然挡在他的前面跪下。 “回娘娘的话,我叫褚楚。斗胆柬言,娘娘眉宇深锁定有心事。我略懂琴棋书画外加诗辞歌赋。定会为娘娘排忧解闷。” 梅莹妃停下脚步,观望跪于地面的少年,心中又生恻隐之心。 她是有太多烦闷的心事,可天下间却已无人能为她解。 “好吧!就是你吧!等会就随本宫去接应皇上。” “是!娘娘!”褚楚站起身。 抱歉,少爷。若有浮木,我定要牢牢把握。你天生丽质,既便失去比次机会,也有更多机遇候着。 昨日你问我是否有喜欢之人。今日我可回答于你,有。 为了他,我不能继续沉沦,只有站起来拥有力量才能与他相配。 你若要恨我,就恨吧! 张公公见梅莹妃已选好,又上前奉承。 “娘娘可在皇上面前的红人,可要在皇上、邺殿下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梅莹妃无心与他废话,挥一挥衣袖,示意起驾。 到是褚楚走至他面前,似笑非笑道:“公公,后会有期!” 张公公心中一寒,深知这话中的意思,只能看着褚楚闲庭信步地阔别风香殿。 小史愣在原处,无法动弹。谁都看得出梅莹妃刚刚问的人是他,何况是聪明伶俐的褚楚? 他为何如此这般?那些话好似都是冲着小史的弱点说的。 小史不会琴棋书画,更谈不上诗辞歌赋。 望着褚楚渐远的背影,小史感觉像被人抛弃出卖一般。他多希望褚楚再回看看他,告诉他这是误会。 带走谁无关紧要。只是小史无法接受褚楚在知道的情况下这么做。 但他没有回头,依然远去,直至完全消失在视线。 第十一章 张公公见梅莹妃一干人已走远,暗骂谁不挑非挑那反骨的褚楚,就连自己主子的墙角也挖,这等居心有召一日必要回来报复。 将其余少年打发回厢,正考虑着日后是否要多防着点又接到传报。说是大皇子今日要迎皇上,命风香殿晚间将一名收到过玉雪莲的少年送入寝宫。 张公公不知何人收到玉雪莲,但殿内少年中,气质样貌能匹配雪莲的唯有周小史。 小史被传来,听说要离开风香殿,脸上并无高兴之色。 先前梅莹妃要带他走,心中是高兴喜悦,因为在她身上,小史感觉到熟悉与亲切。那种温文、娴良就如姐姐一般。可褚楚这般待他,他的心有些凉了。 想起那年幼无知的大皇子,到他那儿又能做何? 皇宫原本就是个囚笼,远离风香殿到了其他殿中,只不过是从此囚室转到彼囚室罢了。 张公公命人端来茶具等物要借这最后时光教小史礼仪。 “腰杆挺直,走路勿必不能大声。双手托杯,跪下奉茶。” 从清晨到晌午,小史学遍了宫中全部的叩拜之礼。此刻他正照着张公公的意思将茶水递于茶几上。 陪练了半日,张公公也有些疲倦,坐在靠椅上歇息。分明想好要趁此机会再整整他。偏偏小史聪颖过人,旁人要学十天半月的繁复礼仪,他竟在半日内学得。 张公公拿起茶杯掩盖喝了一口,总算找到到疏漏。 “茶怎是凉的?” 说完就将茶杯连托带盖一并扔向小史,并命他捡起碎片。 茶水是清晨沏好的,搁到晌午当然已凉。小史默不作声,隐忍身上疼痛与被水泼溅的冰冷,蹲下身捡着碎片。 张公公思及大皇子虽为皇子,但毕竟年少无实力。小史离殿后也奈何不了他,便打起那碇玉雪莲的主意,上前踩住小史的手。 “你到野心不小,大皇子送予的宝物竟敢私藏?” 碎片割破小史的手,疼痛不已,他抬头道:“公公明查,我从不曾收到过什么宝物。” “还敢犟嘴?定是你藏了不肯上缴。” 一把将小史推倒在地,推扯间小史襟前的衣扣脱开线圈露出底下的一片洁白。 张公公眼前一亮。梦幻般的胴体就连无能的他也心升歹念。一只淫邪的手已探入衣襟,小史浑身一颤,方欲挣扎却被牢牢地压制于地面。 “公公。”小史唤道,“我已是大皇子之人,你可要三思。我若出去定不会放过你。” “这等美色,给个小孩岂不浪费。偷尝几口也好。” 张公公不再理会小史的说辞,紧扣住他的上身,啃噬上那白皙的胸膛。 身体被一阵湿热的痛楚所袭,小史几近挣扎却又无法挣脱,所有屈辱的记忆又浮于眼前。 一旦我出去,绝不会放过你,绝不会! 张公公贪念溢起,方准备解开小史的衣带,突然又闻传唤:“施大人到!” 听是施笙驾到,张公公立刻连滚带爬地站起,整理衣裳,并叫小史也快点起来。 小史的胸前已被啄吻得疼痛不堪,勉强地坐起来,却因手指仍在流血而无法扣衣扣。 张公公还未来得及走出自己的厢房,就听一阵脚步声混着身上饰物的“叮当”作响。 一拉开厢门,一股浓烈的水粉香泽,张公公立马叩倒在地。暗量今日怎会来如此多的大人物。 “施大人大驾,奴才有失远迎。望大人恕罪。” “不就是风香殿嘛,还有什么迎不迎的。我回这儿还不像回娘家。公公,你说是不是?” 施笙轻笑,跨过张公公,直接走入厢内。 张公公跪着琢磨施笙的语气,不知该答“是”好还是“不是”好。 小史看着施笙走到他身边,半月不见他仍是妖艳非常。见他柳眉一皱,小史想起自己模样,连忙用两只手的手腕夹拢襟前的衣物。 不料小手却被执起,施笙将小史弄伤的手指含入口中轻轻吮吸。旁边的侍从立刻取来布料,他又将它们一一包扎好。 小史奇怪地看着施笙为他做的一切,可一对上那双杏目又得来一记白眼。 “公公啊!”施笙包扎妥当又招来张公公,“我道是风香殿走了我和若林,再不出尤物。我带来的这个少年与我相比,如何?” 张公公猫着腰又跪到施笙面前,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大人千娇百媚,犹如天上仙子,当然是大人更为出众……” “哈哈……”施笙大笑道,“好一张讨巧的嘴,怪不得活到现在。” 张公公顿觉冷汗乱流,拼命臆测着话中的意思。 施笙见他微微缩缩觉得好笑,又道:“这孩子我很是喜欢,决定不让他留于殿中,今日是来带走。” “可是大人,周小史已被大皇子点了去,恐怕……” “大皇子算什么?毛孩子一个,都快被削权了。他要怪罪下来,便来找我。”施笙坐到坐椅上观望着自己身上的吊饰,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可是……大人……这……” “砰”的一声,座椅旁边的茶几被拍得碎成几块。而坐在茶几旁的人仍怡然自得。 “你这老棺材瓤子要我说几遍?是否我要带个人还得写份奏章予你。你也真有眼无珠,凭这少年的姿色,将来定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他身上的伤痕总不是自己弄上去的吧。皇上的人你也敢亵渎?” “不敢不敢,大人带走就是。大皇子怪罪下来由奴才担着。”张公公早已三魂去了两魂半,连忙改口。 “哼!”施笙一抚衣袖,扭着杨柳细腰向门外走去。 侍从也立刻扶起小史跟随离开。 跨出风香殿的那一步,小史觉得峰回路转。早晨他还眼睁睁地望着褚楚离开,不过几个时辰又轮到了他。 风香殿不会就此拜别,此地埋葬了太多冤魂。他发过誓,那些欺凌弱小的人的寿命已开始倒数。 施笙转头,望见小史眼中的仇恨,娇媚一笑。 “想报仇?勿要操之过急,你既然走出这鬼地方,它就只剩待你宰割的份了。” 小史最后瞥了一眼风香殿,便大步随施笙而去。 ※※※ 来到施笙所住的夜笙殿,小史发现他实属于一个极度自恋的人,墙上挂得净是自己的画像。 “来人!来人!快准备沐浴更衣。我一进那风香殿就浑身晦气,待会如何见皇上?” 侍女们手忙脚乱地去准备沐浴水,施笙又面向小史。 “从今日起你就住于我宫中,我会安排事物给你做。等会你就与我一起去接见皇上。” 目光落到小史的衣袍上,眉宇一锁。 “把这身衣裳扔了,包括你身上所有的东西。我看到风香殿的东西主作呕。” 说完脱下自己身上的罗衣,连带饰物一起扔进取暖用的火盆。 小史紧护住身上的衣袍,不让施笙烧。这件衣袍是若林命人给他做的,怎能烧掉? 施笙拗不过他,气得像个女孩般拗了拗小史的耳朵。只好答应先让小史沐浴后先穿上别的衣服,身上这件洗干净了再还予他。 经过沐浴、梳妆,小史着上了漂亮的锦衣,戴上了精致的银质发冠更靓丽的令人神魂颠倒。 侍女们用尽大半的水粉香料才算是把施笙打扮妥当,小史瞧他浓妆艳抹的模样虽是好看,但也太显夸张,不禁抿唇一笑。 “讨厌!没见过美男子啊?” 施笙自诩着与小史调笑两句,问了问仆人时辰几何后,便准备出殿迎接皇上。 小史跟着施笙,走在偌大、华丽的皇宫,身后没有侍从。 一路行至皇宫正殿外,途中寂静非常并无迎候的喜庆。施笙见空旷的殿外已跪了众多臣子,连忙拉着小史也跪入其中。 皇宫正门缓缓开启,没有锣鼓唢呐、欢歌笑舞,只见一抬覆盖幔帐的大骄缓缓而入。 隔得虽远但臣子们仍是透过纱帐望见倚坐于内的司马炽,微风吹起幔帐,司马炽连连咳嗽,身体也好似会被这风吹倒一般。 众臣刚想齐起请安,只见轿前的侍卫抬起手后压低,示意众臣勿要请安,扰到皇上清净。 几个老臣子憋足了一口气,想要请安只能生生吞了回去。直到大骄远远离去才听得侍卫高唤:“皇上龙体微恙。正殿设有晚宴,众皇亲、臣工先退于正殿。待皇上稍作休息,再与众人相聚。” 小史纳闷这皇上为何总是弱不禁风,好像已是病入膏肓,即使勿要他出手,不出三年五载也会驾鹤西游。 群臣在底下细细碎语,施笙脸色一变,拉起小史赶向身后的正殿。 殿内前方搭有戏台,中央是摆满山珍海味的圆桌。 施笙夺过一个小宫女手中的酒,坐到一个角落的圆桌独饮起来。 小史站于一边见他一杯接一杯,酒液顺着嘴角化开了脸庞精心上的妆觉得甚是怪异。 “皇上……他身体一直不好么?”小史问道。 施笙斜他一眼也不回答,也不喝酒,沉默不语,没了先前的矫揉造作。 正殿内人越涌越多,个个衣着华丽,表情严肃,不是皇亲国戚,也是朝中重臣。 一身轻盈的紫衣飘浮而入,小史看到了梅莹妃和她身边的褚楚。半日不见,他已完全改头换面,褪去原来的粗布麻衣,穿上凌罗丝绸,美丽异常。 小史不愿与他对上眼神,可褚楚偏偏向他走来。走至小史身边,他目不斜视地越过,来到施笙面前。 “施大人,莹妃娘娘喜静,可否请您将这桌让予我家娘娘?” 褚楚的态度让小史怀疑他究竟有没有看到他,而施笙则坐于原位不动声色。 “施大人?”褚楚又唤一声。 施笙突然将酒壶重重地掷于桌上,连其他碗碟也不禁“砰砰”作响。小史当他就要大闹,不料他竟起身堆起满面笑容步向梅莹妃。 “哟!这不是莹妃姐姐嘛!你要坐哪儿还不是吩咐一声的事。好,我让予你。” 嗲到酥进骨头的声音让所有听了的人都觉不自在。 “啊,不。还是弟弟你坐吧!本宫坐于旁边即可。” 莹妃婉拒着,褚楚见她向别桌走去连忙疾步跟上。 “姐姐。”施笙又叫道,“你身边样样都好,就是这下人挑得不好。你若不会挑,可以找我呐,我来帮你挑呀!对不对,小史?” 施笙本不知小史与褚楚的关系,他这一说正好击中二人心中忌讳,褚楚想上前理论,又被梅莹妃拉回。 小史顿觉心寒,事以至此,褚楚不可能不知他的存在。但他仍是未看他一眼。 又有重要之人入席,群臣立刻簇拥过去,挤身于一轮英挺的身影前方。 整个正殿中除了施笙与梅莹妃几乎都前去奉承。 褚楚的心几乎跳出胸口,他又见到他了,低首寻问梅莹妃是否要过去。 不料梅莹妃一听司马邺来了竟别过头去,企图将自己隐蔽起来。 “邺殿下是何人?为何如此厉害?” 又见司马邺,小史忆起当夜他在地面所写的名字。今日见他,亦是威严不减,气魄非凡。 “你何须问我?往后的日子你都会去了解他是何人。” 小史没听见施笙的呢喃,他的视线完全被一个欣长秀丽的身影所锁。 静静地靠于墙边的人是——若林? 满室的喧哗瞬间变为寂静,天地间仿若只剩下他二人。 像天神一般绝丽的容颜,温柔似水。即使在众人之中依然流光熠采。 若林,是你么?你有没有看到我?你为何不抱抱我?你说过要带我回家的…… 小史无法控制情绪,刚要迈步手却被施笙紧紧拽住。 “你若要现在过去,莫后悔此生再见不到想见之人。” 小史猛然驻足,这个代价足以让他放弃一切。 他悲伤地望向施笙,渴望从他口中得到一丝缓和的余地。 我真的好想念他,你让我过去和他说句话好不好? “坐下。”施笙拖出一条凳子,硬把小史按下。 其余臣子好似奉承完毕,有几人向施笙走来。 “听闻施大人的琵琶奏得犹如天簌,今日可否为大伙奏上曲。” 起哄之下,一把琵琶已递到他面前。 施笙笑着推开琵琶道:“今日真正弹奏高手在此,我又怎能班门弄斧?” 众人催正劝他快快弹奏,只见一个内侍匆匆入殿,召告人。 “皇上龙体有恙。众御医已在寝宫会诊。不能于此入宴,各位大人请各自享用。” 召告一完,底下哗然。 “这可如何是好?北方匈奴已对我国虎视眈眈。可吾皇的身体……” “皇上……”梅莹妃惊叫一声,立刻飞奔出殿。 司马邺、若林与其他朝中原老也立即奔赴寝宫。施笙刚想追去,见梅莹妃也在,又停下脚步。 小史看着若林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心如刀割。 我就站于你面前,你怎可视我不见? 天下人都可不知我是谁,唯独你不可。 ※※※ 回到夜笙殿,侍女见主子脸色不好也不敢多言很快退下。小史不知自己应睡哪间房只好跟着施笙。 随他走入后院,夜幕降临,空中挂有一弯明月。施笙也不理会小史,命人拿来琵琶在院中弹奏。 今夜的乐声犹如流水一般,毫不滞留,仿若花瓣一旦掉入其中也会被无情冲走。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施笙一直奏到手手指微麻才停下,小史静坐于一边,心中烦恼万千,听他停了便问道:“你的琵琶奏得如此之好,为何刚才不奏?” “你听过梅莹妃奏琵琶么?”施笙冷冷反问,“她曾对我说若在她面前奏乐比起她的琴技不如一头撞死在琵琶上。” “你很爱皇上吧!”小史轻轻一语竟让听者浑身一振,“你如此爱他?为何又要逃避?” 被小史如此一说,施笙立即站起。 “你懂何为逃避?你敢说你很爱若林么?” “有何不敢?我原本就很爱他,不是因你拉着我,我早已能与他会面。” 小史原来就耿耿于怀,被他如此一激不免抬高音量。 “冲我吼有何用?你有能耐去当着司马邺、当着全天下的人面吼呀!” 见小史真向院外走去,施笙立刻清醒喊道:“你若真的爱若林,就忘了他!你可知你会害死若林的!” 小史突然转身,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胡说!我爱他怎会害死他!我……我会保护他的……” “哈哈……”施笙笑得几乎昏倒,“若林要是听到……非得吐血吐死……堂堂林王……要你保护……哈哈……” 小史看他笑得近乎疯颠,跺脚说道:“有何好笑!我是会变强,保护他的!” 施笙笑到地上终于停了下来,借着月光,小史竟看到他眼角楚楚的泪珠。 “你至少想要保护心爱之人。我如何?我只能生生地看着他死,况且他心中所念之人并非我……” 说完他竟失声大哭,小史顿觉眼前之人无比可怜。 第十二章 漫山的晶亮之光,星星闪闪,刹是好看。崖壁上仿若相镶着会发光的晶石。瑰丽的情景浩瀚而又怡然。一股淡雅的水仙芬香穿梭山涧。 小史漫步其中,望见若林远远地站在崖边,轻风四起,天空降下绵绵细雨。若林静静地转过身,青丝秀发翻卷着流苏白袍,倾国之色美仑美奂。 小史痛恨下雨,在雨夜中他目睹了全家悬尸眼前的惨景。尚不知他的出生、母亲的离别,一切一切的改变都是在一个个雨夜中进行。 此刻的雨落得不大,却衰伤无比,似是悼念着绵绵无绝期的逝事。 崖边之人的脸庞渐渐模糊,小史连忙疾步上前。 若林,不要走。你说过要带我回家,不要走,不要扔我一人…… 小史欲要登上崖顶,可如何走也跨不近若林。抬头望见一朵朵洁白的雪莲正从天而降,飘落浮转于若林周身。 小史无比渴望自己便是那雪莲,永远围绕在心爱人身边。可雪莲一触及若林的身体、衣衫立即从花蕊部分涌流出殷红鲜血,随至延着筋脉染红整版花瓣,形成一朵朵赤色的血莲。 微风轻扬,赤色血莲随风而逝,飘散崖间。小史生生地看着若林的影像越发淡薄。 “若林……我的若林……不要走……不要走啊……” 小史张开双手,紧紧抱住一具修长的身体。 “要死啦!敢情一大早就发情!” 睁开双眼,一张涂脂抹粉的俏脸赫然出现。 施笙见小史醒了,便推开他,发着牢骚说小史就快压坏他新戴的饰物。 小史方才了解刚才拥住的人并非若林而是施笙,心中不免失望。 那个梦境模糊却又真实,仿佛冥冥中预示着何物。小史觉得伤感,因为他最终仍未携及若林之手。思及那片片血莲,如若可以,他宁愿化作这飞舞的血莲永远伴君左右。 “笙儿,你可知何为血莲?”小史靠向床背,幽幽开口。 施笙正想责问小史怎能直呼他闺名,一听后面的问题又没骂出口。 “雪莲?雪山之巅的荷莲?” “不,不是雪莲。是血莲,血色的荷莲。” 施笙起身,走离床边,蓦然开口:“或许是心中最深的鲜血铸造的荷莲吧!” 小史张望施笙,没了昨夜的狼狈而泣,又是一身锦衣华袍,香脂水粉下的华丽外表已成了他在这深宫中最好的保护色。而此时这抹忧郁的背影又与昨夜的他紧紧纠结。 小史不禁想问他与司马炽、梅莹妃间究有何等纠葛? 不等理出头绪,施笙又笑靥如花地扭了过来,催小史快快起床。见小史木讷没有动,又急得像个姑娘般用尖指甲不轻不重地戳戳他的脸蛋。 洗梳完毕,用完早膳。施笙命人准备文房四宝,带小史来到宫中书垫。 在此地求学的学子均为年少的皇子。时辰尚早皇子们还未来,小史被安排到一个靠前的书案,心中之感难已言表。 他可以读书识字,写出优美的字体,吟诗作对了么? 激动万分,但一想为何他不识字的事,施笙会得知。难道他伪装得如此之烂? 刚想去问笙儿,见他与夫子低语几声便迅速步离。小史不想因此事而破坏书塾次序便不再作声。 夫子由为照顾小史,特地从基本字体教起,小史如获珍宝地一一记下。 半个时辰过后,他竟将基本字型全部熟记,连夫子也啧啧称赞此等好学儒子,一点就通,实属罕见。 过之许久,皇子们才姗姗来迟。小史向他们一一行礼,除了尚处孩提的几个小皇子调皮地绕着小史乱转外,年长一些的皇子们纷纷向小史回礼。 此举倒让他有些意外,记忆中这些比自己还要年幼的皇子们好似个个争强好胜,气焰嚣张。怎会对他如此恭敬。 小史看向大皇子,昨日他尚说要带他回寝宫,像是非常喜欢自己。今日为何变了个模样,好似有些惧怕他。 大皇子撞上小史的眼神,僵硬地微笑后立即找了张离他较远座位坐下。 小皇子们好玩好动,见书塾中来了一位靓丽的美人,统统无心思念书,献包似地摘脱下自己的王子冠、王子袍让小史穿戴。 小史的童年唯独只有褚楚同他渡过,从未与如此之多的伙伴一同嘻戏。加上他也刚越豆蔻之年,童心未泯,便也穿戴上皇子所配的饰物一起糊闹起来,令夫子连连惊呼“使不得!使不得!” 和玉叶金枝们一起享用午膳后,晌午的课,夫子已恢复原来进度,教授文章诗辞。 单凭早晨的基础,小史竟能大致阅懂文章,并在课间逐一背诵出。学习速度之愉,令人咋舌。 散课之时,各宫的老妈子、侍从便前来书塾领小主子。夜笙殿的侍女也前来接应小史。 小史心情愉悦,回夜笙的路上把在书塾中偷看来的几句赞人美貌的诗辞全用在侍女身上,逗得她们“咯咯”直笑。 回到夜笙殿,小史不愿用晚膳,急着找笙儿要把今日所学之事统统告诉他。 在侍从的指引下,小史在马厩找到了施笙。他正亲自在为那匹通体枣红骏马洗刷马身。小史认出这就是施笙骑去长安的那匹良驹。 “笙儿。”小史兴奋地跑过去,也顾不上过去的伪装直接问道,“我今日学了好多诗辞。你怎会知道我不识字?” 施笙取来马刷轻轻梳理马背,说道:“我可不知,是他人所知。” 小史也不愿在追问究竟谁圆了他念书梦想,反正能识字明理便已是满足。目光不禁又落到那匹枣红良驹上,见它低声嘶叫,摇晃马尾,极具灵性,看似和施笙感情甚好,犹如正在感谢他替它洗刷。 小史轻抚马首。见它样子甚是温驯,心生喜欢。 “笙儿,我从未骑过马,你的马可否借我一骑?” 施笙先是拒绝,看小史一副闷闷不乐,只好答应。便将马匹牵出马棚,但只许小史在马厩附近骑。 马背很高,施笙将小史抱上马背,又不放心便也坐了上去。 “它有名字么?”小史抓住马鞍问道。 “有!唤作周小史!”见小史学自己的样子转过身拧他的耳朵,施笙连忙改口。“好!好!告诉你,它叫逐风。” “逐风!”小史唤道,“好名字!” 逐风带载着二人在马厩外缓缓而行,虽无畅快流离之感,小史仍觉无比新奇。 “要是若林也在就好了。” 小史此言一出,座下的的马匹立刻驿动起来,不断发出尖锐的马嘶,直至乱撞狂奔,并踢断了马棚的支架。 “抓紧缰绳,压低身子!” 所忧之事仍是发生,施笙一手把握住缰绳,另一手侧抱起小史,在疾带的马背上侧俯过身体。 逐风疯狂地乱踢乱窜,施笙连续几次才找准着陆点将小史放下马背。 虽已是小心万分,但小史仍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才停下。惊魂未定地爬起,看着仍处于巅峰的逐风。小史不知说了哪句不该说得话,犹如马鞭一般抽中了它,让它发狂不止。 “吁——”施笙安抚地拍着马脖子,“逐风,停!快停下来!逐云没死!它没死!” 躁动的马身在一声声安抚下总算平静下来,但仍不断喘着粗气。施笙跳下马背,唤人来修理马棚,安抚着将逐风栓在一棵树旁。 小史想过去又怕施笙生气,直到他走来才问道:“对不起,笙儿。刚才我不知说了何话激了它,逐云又是谁?” 施笙拂拂身上的灰尘道:“不怪你。逐风和逐云本是一对姊妹马。不过若林当着逐风的面把逐云杀了。” ※※※ 一连半月,小史每日前去书塾念书,学识在众人中已是无人能敌。夫子都已找施笙劝说让他去学习治国理政之道,日后势必对晋朝江山有一番作为。 小史也有些不安现状,文章他已能阅懂。提起笔来椅案写下“若林”二字,放予面前欣赏。 若林,你可知我已会读书写字了? 若林,那个温柔似水,无时无刻不浮现在心头的若林。他真的如水般多态么? 想起在华山剿灭山贼首领的手法,施笙所略微提及的逐云。小史觉得对于若林的另一面实在生疏。 但生疏又如何?从邂逅你的那一刻,你就印入我的骨髓,主宰我的命运。既便你的面貌、心质都全非过去。你依然是我心中唯一的神。 小史知道他爱上若林了,无法自拔,无处逃脱。他也不愿自拔、逃脱。 如若你是幻影,那我便是永远伴你左右的血莲。 小史又想起姐姐的那份一十五张的书稿,现今他已能自行看懂。他将若林所写的“周小史”三字放在衣衫中最内层的一个口袋,贴身珍藏。姐姐的书稿由于较多则放在外套里。 正想取出翻阅,一阵劲风将书案上的“若林”二字卷走,小史刚要走捡,却撞上一对英挺的肩膀。 “邺殿下!”小史如一头受惊的小鹿,连忙行礼。 不知司马邺如何进入此处,昏黄的烛光下,英俊无比的脸庞仍显盛气无比。 嘴角微微上扬,司马邺走至书案,随手取出一纸一笔。 “我的名字,你可会写?” “会。” 说到写字,小史又觉兴奋,跑向书案,用漂亮的楷书工整地写下“司马邺”三字。 “你喜欢楷书?”司马邺拿起书稿端详。 小史点点头,这是若林的字体,他岂会不喜欢? 想到心爱之人,小史眼中漾起期盼,唇边的酒窝若隐若现。而这份期盼却被司马邺尽收眼底。 “比起风香殿,这里如何?” 被人如此一问,犹如昔日创疤被揭。屈辱感涌上小史心头,未等他有所回应,纤腰就被人紧紧一拥,整个人陷入司马邺的怀中。 下一刻,小史感觉自己的双唇被人用舌撬起,灼热的吻从唇部一直贯穿入他的全身。 不能挣扎、无法挣扎。看着近在咫尺的英俊脸庞,小史觉得自己渺小地似乎一口就会被吞噬。 “殿下……”他想张口,却越发引来更深入的吮吻。 掠夺。一味掠夺。司马邺轻而易举地就将小史拦腰抱起,放到床上,同时也不放过唇上的掠夺。 那条丁香小舌怯懦地躲在口中,却又被激烈地邀请着。 小史忆起他的初吻。那是和若林,他无法自已地吻着若林。 那种感觉无以言表,谁也无法取代超越。 若林,你在哪里? 小史心中默默念叨。 不知吻了多久,总算放开了那对蹂躏得殷红的薄唇,司马邺又探手扒开小史的衣襟。 “不要!” 衣料被撕碎的声音,感觉有东西从身上被抽离。 小史迅速躲到床角,拥住胸前的衣襟。 “求你……求你……不要撕碎这件衣服……这是他送我的,不要撕碎,求求你。” 司马邺眼中闪过一缕悸动,张开双臂示意小史回到他怀中。 小史无可选择,他早已不是自由纯净之身了。无从抗拒,无法抗拒,他缓缓靠向司马邺。 司马邺抱起这只纤弱的小鹿走出厢房,他有良好的轻功,小史在他怀中闭上眼睛,感受犹如风驰电掣。 “睁开眼睛吧!”不知何时,司马邺放下了小史。 顿时夜幕中被灯火照亮的皇宫尽收眼底,壮丽、雄伟。 小史知道他们站在正殿上方,整个皇宫乃至整个洛阳,只有群臣早朝的正殿是最高,站在上方可以看清一切的。 “你可知道这正殿由谁当政?” 小史望去,司马邺修长的身影在暗夜中如同操纵着万物的神明般高深莫深。 “自古以来,正殿向是由当朝皇上执政。那当然是吾皇当政。” “司马炽?”司马邺轻蔑一笑,“八国祸乱余留下的傀儡,你以为他能胜任天子之责一统天下?” 小史并未学得朝政,不明司马邺所说究为何事。但从话中听出此人心胸已不再局限于做一名普通的皇子殿下。 “三国争霸,太祖皇帝揭竿而起。可晋朝却一往浑浑噩噩,改变这晋朝江山之人唯我莫属!” “不,并非你,而是我。” 此言一出,莫说司马邺,就连小史自己也吃了一惊。先前的话语好似有人借他之中道出,并非他能力所及。 司马邺的惊讶逐渐归为平淡,一向的凌人气势又围绕周身。 “噢?”他一把将小史拉进怀中亲吻,“好大的口气!从明日起,你可想习武听政?” 小史被吻所包围,本能地点点头。他看到司马邺的眼中好似有抹忧愁,突觉这个眼神极像那娴良的梅莹妃。 此刻天空仿若又飘降下淅沥的雨丝,犹如云端的冤魂含血泣诉着。 站于你司马家的江山之上,逐渐深入,你可要知道,这可都是你自己心甘情愿的。 第十三章 小史在专授帝王课业的夫子处学习治理朝纲之道已有几日。 夫子是位年近古稀的老者,原先不愿收小史入门,称他座下只收日后的王者帝君。但当侍者奉上司马邺的书函,他立刻收回了成命。 小史看得出夫子极为喜欢邺儿,屡次提及他,眼中总闪着心慰以及丝丝敬畏。 夫子云治国并非学就有所成果。此法最多只是起辅助功效。而真正可驿动江山之人是上天原先就注定好的。 就若他,可授人治国之道,却无力亲手治国。永远定格在帝师之职上。 夫子的脾气很大,几位年长的皇子前来求学,都被他唤作“朽木”。唯有小史却很喜欢。 从夏商西周开始讲起,小史记下历朝历代鼎盛与衰亡,不禁感叹世事多变。 三国纷争渐消,太宗皇上司马炎接过司马懿之棒,掌控天下,终结三国鼎立局面。可司马家实属多灾多难。八国之乱搅得刚定的天下再次旋风大作,民间疾苦,朝纲停滞不前。 小史出生富贵人家并不知晓此等冷暖,但想起那病柳般的司马炽,着实也为社稷担忧起来。 夫子每每看了小史所作的文章,总会先是豁然然后又唉声叹气。 “你可愿为朝廷效力?” 小史不作回答,他没有忘记入宫的真正目的。但太多的变革让原来的初衷有了微妙的变化。 站于你司马家的江山之上,亦是我想要的。 见小史不作声,夫子摇摇头叹道:“盛也在此,衰也在此啊!” 小史明白自己也非昨日单纯、洁净的周小史。若要更移司马家的江山,这些是终究要丧失的。 而在习武上,他看似身体娇弱,却悟性过人,很快便学会了许多兵器的操持要领。 今日与司马邺、施笙一同出外狩猎,小史也乐得想见只识一番自己的箭术、骑术。 没有选择专为皇宫贵族开辟的狩猎场区,司马邺说此地兽禽均是每月按时捕入,犹如将猎物钉在箭耙上射。于是众人便出了皇宫,准备前往郊外山林。 入宫以来,小史头一次走出皇宫。一身贴身的骑马装将他纤美的身形勾勒得清晰可见。 司马邺仍是一身黑衣,坐于一匹墨色骏马之上,既便褪去皇子袍,盛气依然不减。 施笙则换穿了一件便于行路但还显夸张精美马装,骑上逐风仍是媚态尽现。 其余侍从均是民间衣饰打扮,众人行至城门,只见城门外一群衣衫褴褛,看似不像京城之人的百姓正与城门的士卒理论。 “长江一带已是瘟疫四虐。民不聊生,官府不肯开仓镇灾。我们历经千山万水赶至京城,但求见皇上一面,让他知晓知晓这天下的疾苦。” 一个一脸憔悴的鹤发老者边说边用柱杖的木棒叩击着地面,神情极为激动。 “滚滚滚!”城门前的士卒挥手打发道,“皇上也是说见就见的,放你们这些浑身是病的人进城,京城岂不也要闹瘟疫?” 百姓们又想进入却被狠狠推倒在地。一个妇人见自己孩子的手被人踩踏于地上,连忙扑过去抱住士卒的脚,欲将它抬起,口中骂道:“司马炽,你这个无用的昏君,两年不理朝纲,司马家的江山迟早毁在你手上!” 城门内的众人目睹这一切,司马邺轻轻挥手招来副官,耳语几句。副官立刻跑向城门外的士卒。即刻士卒们脸色大变,立即扶起倒地的百姓。 副官这才正色道:“江南一带闹瘟疫,邺殿下已批下公文开仓镇灾。日后还陆续会有草药良方运抵江南。吾皇忧国忧民以致龙体虚弱,无力勤政。子民应当惜君护君。如若有何不满,天下自有公道之处。” 看底下百姓面露感激,副官又道:“你等旅途劳顿,也无落脚之处。就随我入宫歇息,住于邺殿下寝宫。” 百姓一听,立刻如蒙大恩地跪拜谢恩。 “谢邺殿下!谢邺殿下…………” 随后副官便领百姓入城向皇宫拆返而去。 司马邺待他已将人领远才命众人出城,城门口的士卒已猜出此人便是当朝一手遮天的邺殿下,纷纷跪拜在地,不敢吱声。 司马邺行于前方,施笙骑于小史身侧轻云:“殿下爱民如子,天下必定太平!” 此话感觉有些帮腔,小史淡道:“得天下不难,但要天下服你,得尽天下民心却并非易事。殿下此举也只是笼络人心而已。” 施笙“咯登”一下,不想学了几日朝政之术,小史竟会领悟如此之深。 行至郊外山林,三人便开始分头狩猎,其余随从分开待侍,收捡猎物。 半个时辰后会合,小史所狩猎物虽量数上不及司马邺但从所剩箭数来看,也是箭无虚发。 到是施笙与众不同,带回一只被箭插穿,载满雏鸟的鸟窝回来,笑道:“我可不比你们。最多也只能射射这现成的鸟窝。” 司马邺托起连着箭的鸟窝道:“你此箭射得精妙。穿过却又不破,连窝中雏鸟也一只未伤。看来箭术又有所长进。” 施笙未瞒过司马邺的眼睛,嫣然一笑。 忽听天上一声悲凉的鸟鸣,司马邺取过弓,不上箭道:“此鸟鸣叫悲凉,定是受伤。无需用箭,弹弓之声便能将它击落。” 小史抬头见它不断在空中盘旋,像是在寻物,开口道:“不用弹弓之声,它也会落下。” 众人一致看向小史,他又说道:“它正在寻找那窝巢中的雏鸟。应该是要喂食,待它看到,便自会下来。” 其料,飞鸟发现地上的窝巢果真飞下,所有人都感叹小史洞察敏锐,唯有司马邺微扬起上唇,默然不语。 大鸟着陆后将长喙对上雏鸟,众人以为即要喂食,不料它竟一口将雏鸟吞了下去。 刹那,一只飞箭离弦而出,着实射中正在吞食雏鸟的大鸟。 一切改变得太快,众人个个目瞪口呆,司马邺收起箭走向小史。 “它原来就负伤,无力寻找食物。回来是要找寻雏鸟,但并非喂食,而是将它们当食物吃下去。天下间根本毫无骨肉亲情可言,这个道理你可懂?” 小史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高高在上的司马邺,最终他仍是失算于他。 “殿下,那边有只好漂亮的白狐!” 几个侍从高呼,小史与司马邺同时转头,只见一只通体纯白,绿色瞳眸,浑身散发着灵气的白狐向林间窜去。 “莫要伤它!”小史骑上马,飞快追赶而去。 又是这只白狐,小史深深地感觉到在林间、华山还有很久很久以前,他所见到的都是同一只白狐。 你屡次都可带我找到我想要的,今日你又要带我去哪儿? 白狐极通灵性,见小史独自扬鞭跟来,便放慢步履,双方向山顶迈进。 等它停下时,小史一望,已到达山顶。稀薄的云雾就处周身,伸手便可触及。 小史跨下马,白狐即刻靠近小史,轻蹭着他。 “你要带我来此地?” 小史向山下俯望,顿时整座山林连至四方微小的城镇尽收眼底。站于此处犹如站在整座江山之上。天下迷蒙、清晰的脉络都聚集于此。 “司马家的江山……”小史口中喃道,“你要我更异这司马家的江山?” 低首瞰望,小史看见白狐绿色的瞳眸中闪烁蛊惑的光芒。他蓦然闭上双眼,又是那一幕。 纤瘦却又威风凛凛的身影站于硝烟、血海之上。 他是谁?是谁?为何让自己觉得如此熟悉? 三尺白绫、仄长的麻绳、冰冷的井水同时向小史袭来,他立刻睁开双眼。 他闭上眼睛有多久了?为何天色已经昏暗,身边除了他的马匹外,已经没了白狐的踪影。 小史想起姐姐的书稿,与司马邺登上正殿顶端那日后,他便遗失了书稿。虽已是四处寻找,仍是毫无踪迹。 小史心中难过,这毕竟是姐姐留下的遗物,竟因自己大意而遗失。但想到还好放在最里层的若林所写的“周小史”三字未掉,又觉庆幸。 身体向后一倾,掉入一双有力的臂腕中。昏暗中小史看到了司马邺英俊的脸庞。 “这晋朝的江山你可喜欢?”司马邺俯身,吻上小史的薄唇。 感觉被灌入深深的气息,小史微微皱眉,缓缓点头。 修长的手指摸索到衣襟前,轻易撩解开脆弱的华衣。底下露出的白皙肌肤光滑剔透,仿若正在邀人品尝。 天下势在必得,你也势在必得。 “说!你可是我的?” 小史无路可走,听到此言的同时,他好似又听到若林在说“你若入宫便永远不是我的”。 “是……我是你的……” 眼泪在心底狂流。 不!若林,我是你的。永永远远只属于你一个人。莫说入宫,天上人间我都是你的。 尽管如此,小史仍觉得背叛,他对若林的背叛。 虽并非第一次被人进入,但相较起褚楚那次,小史觉得此次他更付出了身体以外的某些东西。 迷蒙中,天空仿若又降下细雨。 司马邺慢慢抽离那温热的禁地,搂起小史,将衣袍为他穿上。抱上马背,在怀中亲吻片刻。一挥马鞭,骏马飞奔起来,另一匹也跟了上来。 “明日是我父王的忌日,你来我的聿宫!” 颠簸的马背上,小史恍惚听到这句话。 ※※※ 回到夜笙殿,施笙早就候着,见了一脸疲惫的小史也不说话,立刻带他到准备好的浴水沐浴。 怕小史晕厥,他又坐于旁边照看。见小史累得无力抬手,便上前新自为他洗浴。 小史本想拒绝,但又毫无力气赶走施笙,只能虚弱地躺在浴盆里。 “害什么臊?过去都是我替若林洗的。” 当作没有听到,小史轻轻开口:“笙儿,能否让我见若林一面?” 施笙慢慢地擦拭着小史雪白的脊背道:“不可。” “为何?我如此爱他,真的好想见他,为何你不让我见?” 小史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子转身,激起的水花泼了施笙一身。 施笙一扔浴巾,突然站起来。 “爱爱爱!你又怎知若林定会爱你?” “他爱我的,他说过要带我回家!”小史大声反驳道。 施笙淡笑:“逐云原本是原是若林的爱马。你可知他为何杀它?” 见小史不再嚷嚷,施笙又道:“你可听过马能识途?当时若林奉命前去匈奴,骑的就是逐云。回宫后邺殿下问他是否断了所有后路,他即刻明白话中意思。连跟随自己已久的逐云也毫不心慈地一剑劈开了马首。他的心中根本毫无血性可言,又怎会去爱人?” 小史心中漾起波澜,他才不管如此多。若林永远就是若林,是那个邂逅时温柔似水,仿若天神的若林。 转而一想,又觉蹊跷,便问道:“北方匈奴蠢蠢欲动。邺殿下派若林去那儿做何?” 施笙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赶紧岔开话题。 “明日是吴孝王忌典,你可要去?” “嗯,去的。笙儿可去?” “她或许会在,我便不去了。” 小史没去想施笙最后一句在说何人。忆起司邺提到让他参加他父王的忌典,又陷入沉思。 第十四章 相较其他宫殿,聿宫显得更为奢华。似镜地砖,如生壁画,宝瓶玉器,镶玉书镇将之点缀地富丽堂皇。 但今日的聿宫却极为不同,处处张白挂麻,无数白蜡烛吐着星点的火焰将内堂照得如同白昼。 今晨清早,聿宫就派人来夜笙殿接应小史,帮他换穿上孝衣。他所穿的并非普通孝衣,而是只有亡者亲属才能穿戴的麻质孝衣。穿戴完毕,便跟随同样披麻戴孝的侍从来到了聿宫内堂。 堂中央已跪满了专程前来忌典的朝中百官,还摆放着皇上命人送来的忌品。小史跪在司马邺旁边,堂前摆放的是邺儿的父亲,吴孝王司马晏的灵位。 从所跪的位置来看,司马邺已把小史视为亲近之人。想起司马邺对自己的独占欲,或许已将他归入囊中之物,势在必得了。 侧目打量着司马邺,头顶高束的王子冠下扎结着不羁的长发,鼻梁高挺,星漆眉目,愈发衬托出鬼斧神工也无法雕刻的俊美轮廓。 而那身素色孝衣下的英挺肩膀正在微微颤抖,小史察觉出这并非全因悲伤,似是一份未达成的承诺、一份不可动摇的坚毅…… 从夫子口中探知吴孝王司马晏乃武帝由为疼爱的一名皇孙,八国之乱时为剿灭乱臣贼党,扶持其弟司马炽登上王位,最终战死沙场。 司马晏此生只在武帝的指婚下和原配夫人生有邺儿一个孩子。宫中甚传福晋在与司马晏结为连理前便与另一皇子情投意合。指婚后,虽都无比思念对方,却碍着繁紊礼节而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夫子也不愿细讲,这些传闻不少是小史听夜笙殿的侍女们闲来无事,翻出陈年的皇氏琐事来嗑牙时听得。 而传闻中最令他吃惊的是当年的福晋,邺儿的娘竟是当今的…… 方思及此,户外正巧袭来一阵寒风将内堂的烛火吹得摇曳不定。 “娘娘请留步!殿下并未邀请娘娘前来,请莹妃娘娘自律回宫!” 忌典何有邀请之说。殿堂外,面对严辞拒绝的侍从,梅莹妃面露苦色。褚楚见主子踌躇不前,便欲自行前去劝说。今忽听要来聿宫,邺殿下处,他早就亢奋不已。 正欲上前之时,从内堂走出一个英挺的身影,褚楚顿觉心头似被燃上了一把火。 又见到他了,依然令自己心神向往,甘愿为此人粉身碎骨。 可司马邺身边之人的出现却又如一盆刺骨冰水彻底浇熄了心中的火苗。 小史同样望见了一身素衣的梅莹妃和褚楚,但他已学会掩藏情感,不外露声色。 对于面前这个曾经无猜于彼此的男孩,他是想问他当日为何弃下情谊舍他而去?是想问他近日过得可好,有没如己般时常忆起童年往事? 但今非昔比,小史明白或许他再没有此等机会了。 小史和褚楚对视着,褚楚发现小史的眼中已经怯懦不在,从前看他,他总会羞怯地低下头去,可如今取而代之地却是一股高高在上的气质。 司马邺缓缓步下台阶走至不安的梅莹妃前。 “邺儿,今日是你父王的忌日,我……” 僵持数秒,好容易等至梅莹妃开口却又被打断。 “娘娘贵为后宫之首,父王区区忌典怎敢邀你大驾?”司马邺轻笑道,眼中闪过一抹不屑。 内堂中的文武百官也陆续出来,梅莹妃眼圈一红,缓缓道:“我若是不来,怕又见不王了。” 司马邺淡笑:“父王早已过逝,又怎会见到?” 他句句听似用词恭敬,却如一根根尖锐的针直插梅莹妃的心田。 浑身一颤,向后倒退一步,幸好有褚楚在背后扶着,否则定是摔倒在地。 眼泪缓缓滚落下苍白的素颜,梅莹妃支身求道:“邺儿,王离世后我却从未近身为他焚过香,今日你就念我与王夫妻一场,让为娘的进去吧!” 梅莹妃打量着司马邺如刀削般的英俊脸庞,如同细看一件遗失已久的宝物。 和王长得好像,一样地威严、一样地高高在上。 身后的朝中百官眼见此景无一人作声。小史终于了解原来传闻的确属实。邺儿的娘就是吴孝王死后改嫁于当今皇上司马炽的梅莹妃。 司马邺见梅莹妃摇摇欲坠,心中恨意不减,续道:“我怎敢真呼莹妃娘娘为‘娘’,要论称呼,如何说也得叫一声‘母妃’呢!” 此言一出,梅莹妃的心弦似被根根崩断,软倒向后。 “娘娘!娘娘!可要回宫休息?” 褚楚及时扶住梅莹妃,侍候她的这段日子,他也看出这位表面风光的娘娘,心中似有解不开的烦闷。不想她竟会是邺殿下的亲生母亲。 梅莹妃强行不让自己摔倒,轻云:“好!扶本宫回去!” 在场众人皆能听出梅莹妃在其余人面前都称己为“本宫”,只有在邺儿处,称为“我”。 不再看梅莹妃踉踉跄跄的背影,司马邺一拂衣袖回了内堂,也不继续跪拜。其余官员个个噤若寒蝉,纷纷告退。 “殿下……” 小史靠过去,也想离开,颈部的一颗扣子脱开线圈,露出一小截白颈子。 司马邺心中烦闷,抱过小史亲吻,仿若世间再多的烦恼也无法与这张漂亮的脸蛋、这一小截白颈子相论。 直到小史微微喘息,司马邺才放开他,取出一包粉末交予他。 “你先回去把这交给施笙,对他说司马炽今日可能会招他侍寝。他便明白该如何做了。” 自从先前梅莹妃来了后,司马邺的情绪明显有了起伏,小史答应着,便回了夜笙殿。 ※※※ “娘娘!你有何事尽管向我说,为何独自落泪?” 回至寝宫,梅莹妃也不梳洗,坐在房中暗自饮泪。褚楚今日虽因未与邺儿有所交集而感懊恼,但也见不得主子如此难过。 “千错万错皆是本宫一人之错。邺儿无法原谅本宫弃他嫁予皇上,却不知本宫在这后宫也是受尽嘲讽,只求他能平稳立足于朝中。可他心不仅局限于此,知子莫若母,本宫知道他看中的整座江山,他要当着本宫的面将它夺过来。” “娘娘莫要担心,邺殿下气质非凡,论要接掌皇位,也是当仁不让。” “仅凭他一人之力怎能推翻整个朝廷?他定是要借于外力,殊未考虑此举会让多少生灵涂炭于战火。而且……邺儿是不会放过皇上的。” 梅莹妃忆起当日司马炽回至皇宫,众御医会诊时,邺儿的眼神便寒意顿起。那是一种迫切的诅咒眼神。 捋捋耳际的秀发,梅莹妃从袖中取出一块玉珏交给褚楚。 “下月初五便是邺儿的寿辰,刚才不便给他,你且将此物带给他,他若不要,就拿回来吧!” 褚楚知道这玉珏共有两块,梅莹妃自己还保留了一块。带着玉珏他又站到了朝思暮之人的面前。 想起方才进聿宫被拦住,褚楚也觉他要见司马邺的意念势不可挡。 他对侍卫说:“我是奉娘娘之命来的。娘娘和殿下毕竟母子情深,血浓于水。一个高兴复合了,到时你们今儿顶撞我的账,我得慢慢算来。” 侍卫听了觉得有道理便引见他进去,而真正与司马邺独处,他又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找我何事?” 司马邺坐于桌边,望了一眼褚楚,想起正是风香殿门口邂逅的那个掉落诗稿的少年。 “呃……下月便是殿下的寿辰。娘娘命我来将这块和田美玉赠予殿下……” 听司马邺发问,褚楚连忙取出玉珏,小心地搁于桌上。 司马邺没怎么去看玉珏,反到问起褚楚。 “你与周小史应当认识,感情如何?” 褚楚不敢隐瞒,答道:“他是我家少爷,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甚好。” 这“感情甚好”四字从何说起?至少褚楚觉得此刻他应如此说。 还未意识过来,司马邺已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挑了起来,让那双同样明亮的大眼直对自己。 “周小史果然非同凡响,就连一个个小小的伺僮也美的不似凡间之物。 这赞美确是沾了小史的光,但褚楚仍觉欣喜万分。 “莹妃只说送我玉珏这一样礼物么?” 未等反应,褚楚的衣袍已被扯落在地,被人打横抱起靠向床边。 “邺殿下,你……” 梦想成真地太快,褚楚难以置信地看着拥住他的司马邺。 “从今日起,你时常来聿宫,我会命你做事。” 司马邺一把摘掉褚楚的发冠,柔韧的黑发落在了白净的肩膀。 周小史周小史,知你心中尚无的我存在。得你不难,但要你心甘情愿,是必须有许多人为你付出代价的。 分开胯下人儿的双腿,直接进入他的身体。呻吟四起,褚楚终于实现他的愿望,将自己彻底交给邺殿下了,心中却仍有五六分清楚。 少爷,我是否该感谢你。如若这此交合因为你,让我把灵魂更多地给了邺殿下,你的命运又会起怎样的变化呢? ※※※ 小史回到夜笙殿,进入书房。见施笙正在欣赏他练的书法,也不出声吵他。 “你的字体可有模仿过何人?”施笙知道小史进来了,边翻阅边问。 “无须模仿。爱其人势必样样似其人。” 小史确实没有刻竟去练过楷书,只是他第一次认真地临摹一个字时,印入内心的就是若林所写的那种清秀的楷书。 “也不见得。”施笙轻笑,“若林的字像梅莹妃,你的字却又像若林。” 提及梅莹妃,小史心头又顿生疑云,问道:“梅莹妃究竟是何许人?” 施笙抬头:“今日你不应都知晓了么?” 见小史仍是一副详闻的样子,便懒洋洋道:“她是太祖皇上指给吴孝王的夫人,邺殿下的亲娘。可指婚前便已与皇上私定终生。当年朝纲混乱,人人自危,他们也就放下了儿女私情。直至吴孝王为国捐躯,皇上亲政,才接入宫中,但他二人间仍是存有隔阂,并非如普通君臣嫔妃般亲近。邺殿下十三岁起便涉足朝政许多也因梅莹妃的缘故。王后之位空缺,谁都看得出来是为她所留。但碍于过去的关系也一直没有册封。” 虽然原先已猜得大致内容,小史仍觉斗转星移。 梅莹妃竟是邺儿的娘,怪不得他们有时的眼神如此相像。司马炽会顾虑他们的母子关系,不让他们同时会面了。 对梅莹妃,小史有种说不出的好感,如同慈母一般,像极了曾经呵护关爱他的姐姐。 “若不是她,我与若林也不会如此快远离风香殿呢!”施笙收起书稿说道:“若林的字酷似梅莹妃所书,皇上也是无意翻阅名牌才点走了他。而我呢……” 抿唇一笑,继续道:“听说她弹得一手好琵琶,特地去管乐房偷了一把,日练夜练。后来被抓住,打得半死。伤好了,又偷又练。终于让皇上听到了……” 施笙说这段时眼里漾起波光,像是在证明自己无非是某人的一个影子。 小史想起药末,取出交给他,将司马邺转告的话复述了一遍,施笙立即变了脸色。 果然,不出半柱香就有人来报,说是皇上招人侍寝。但招的不是施笙却是小史。 施笙先是不解,转而笑道说是小史的字体让皇上认出了。 得知并非自己前去侍寝,他倒有些高兴,教导着小史除了皇后,无人可在皇上寝宫逗留整夜。到了下半夜自会有其他嫔妃娈童前来接应。 小史心中迷茫,终于有机会单独接触那狗皇帝了。可在宫中的生活已让他明白皇宫是个被层层疑团所包围的巨大牢笼。家人真是死在此等无能皇帝的皇令下么? 无论如何,他毕竟是皇上,总脱不了干系。 在给他更衣装扮时,小史见施笙兴奋地如同嫁女儿般,问道:“我要去服侍你的心上人了,你不难过么?” 这一问,施笙笑得有些惨白,道:“后宫之醋我还吃得过来?再说皇上是梅莹妃的,你也并非皇上的?” 见镜中的小史为之一动,低头又道:“那就更非若林的了。把你带入宫送进风香殿调教,这些全非皇上与我的意思。” 小史知道他说得是司马邺,道:“你和邺殿下又有何等渊源,为他连心爱的皇上也要杀?” 听见背后的梳子应言落地,小史接着道:“那包药你总不会说是何补药吧!” 施笙一急,冲小史吼:“你是看到我给皇上服毒药了,还是皇上已经驾崩了?” “宫中的伎俩还会一针见血么?无非是耗着待它日积月累发作罢了。” 突然间施笙些惧怕铜镜中那张绝美的容颜。这么小的年纪却能令自己也觉害怕,如同被这话烫到了心灵最深的伤处,他立刻跑了出去。 小史面对铜镜戴上最精致的银质发冠,或许今夜他便可了结所有要做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