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人发威》 楔子 【楔子】 外面的阴雨连绵,就像是他此刻的心情。 言澍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落于躺在病床的老者身上,性格的面容平静无波,眸中却有抹难以察觉的烦郁及担虑一瞬而过。 虽然那张俊傲的脸孔读不出思绪,但自幼看他长大的老人很清楚,他——不高兴。 「就当作是我活在世上最后的请求吧!」石宸寰轻叹,身上的管线及苍白虚弱的脸色,增添了他的说服力。 言澍走到病床前的椅子坐下,环顾四周,沉默不语。 病房被温柔的粉嫩色调包围,加上明亮大方的家具摆设,若非那些必要的医疗器材,舒适居家的氛围几乎让人无法察觉正身处医院—— 这就是石宸寰目前的栖身之所,他曾在商场呼风唤雨、不可一世,如今病魔缠身,只能被拘绑在这小小牢笼里,即使院方将特级病房完全依照他的要求布置,给予最完善的照顾,也掩饰不了对生命走到终点的无能为力。 「今天早上在这里发生的事,您应该还有印象吧?」言澍缓声说道。争产内斗,是豪门企业不可或缺的必经过程,即使石宸寰膝下无子,仍无法逃离这样的命运。 石家人丁单薄,目前高层主管多由石宸寰已逝妻子那一方的晚辈担任,随着石宸寰身体状况日渐转差,卡位争权的情况也愈加浮上台面,随时可见几名公司的高级干部在病房里互相叫嚣,完全无视病人的存在。今天的斗争,还是得到风声的他及时赶到医院,才得以终结。 「真要记,哪记得完?」石宸寰淡道。他早勘破,也已厌倦在名利中翻滚,如今的他,只想抓住有限的时间,去弥补生命中的遗憾。 「您不怕费尽心力将人找来,也和他们一样?」言澍提醒。 「如果真是这样,我也认了……咳、咳——」石宸寰脸色倏变,激烈地咳了起来,咳得面红耳赤,身体都离了床。 言澍拧眉,立刻去按床头的唤人铃,却被石宸寰伸手阻下。 「不要……没……没、事了……」好不容易顺过气,石宸寰脸上满是痛苦的神色。 收回手,言澍剑眉微聚,看到老人瘦骨嶙峋的手臂,心中挣扎不已。他也想,想在石宸寰有限的生命里满足他所有的愿望,但见多人心狡诈,他更怕带来的反是梦幻破灭的残酷。 「阿澍……」石宸寰哀求地望着他。「暂时放下你的职责吧,我快死了,失去再多我都不在乎,我只想得到一些什么,就算必须用钱去换我也无所谓。」 言澍垂目,抿直的唇透露出他心头的烦郁。他何尝不知?对一个将死之人,钱财损失怎会放在眼里?他只担心,若是再多的金钱也换不到老人想要的,该怎么办?这样的打击,是否会加速将他推向死亡的终点?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这些年全靠你,那群兔崽子才不敢放肆,但,够了,你只是我的律师,没必要为我担下这么多的。」老人长叹口气,感到遗憾又心疼。这孩子自大学毕业就被他网罗旗下,尽心尽力的程度无人能及,让他常常忍不住憾恨,为什么这么优秀的人才不是他的子嗣。 律师?这个名词让言澍微勾起唇角。 虽名为律师,但实际上他所拥有的权限几乎可谓为石宸寰的发言人,只要他一句话,可以挡下任何决策,也能推行任何决策。这样的信任及重用,让许多传闻甚嚣尘上,其中最让人相信的,该是他其实为石宸寰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如此的知遇之恩,加上过去石宸寰对言家所做的一切,就算是鞠躬尽瘁也不足以表达他的感激。 言澍往后靠向椅背,轻吁口气。他担心什么?就连那群利欲熏心的豺狼虎豹,他都能治得服服贴贴,就不信有什么敌手是他应付不了的。 有他挡着,谁能伤害得了石宸寰? 眼中的烦闷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犀锐自信的光芒,言澍扬起从容的笑,拿出pda。「好,我接下这份工作,把五十年前发生的事跟我说。」 见他答应,石宸寰开心不已,仍不忘更正:「是四十八年前。」 「四十八年前。」言澍重复,迅速记下。「然后?」 「那是位于南部海边的一个渔村,」石宸寰开口,视线因回忆而变得谜离。「那时我身体不好,冬天一到,就会到那里避寒,那一年,我遇到了她……」 第一章 【第一章】 雨停的天空灰蒙一片,整个城市湿淋淋,下雨、雨停、泥泞;下雨、雨停、泥泞,不停反复,将困于这片天空下的人们也陷入阴霾里,变得烦躁异常。 等待红灯的车辆停在路口,一缕灰烟自降下些微的车窗缝隙飘出。 言澍随兴握着方向盘,叼烟的唇角不悦地扬起一边,黑浓的剑眉高高挑起,加上把视线全然遮去的墨镜,原该卓尔俊逸的面容,透着股凶神恶煞的气息。 从后视镜看到自己的模样,言澍自嘲嗤笑。现下若是叫人猜他职业,十之八九会猜黑道大哥,绝对不会有人将他和平常众人眼中沉稳内敛的大律师联想在一起。 这就是他,在公司和私底下的形象划分得非常清楚,简言之——就是双面人。 因工作所需时常出入法庭,所谓的是非公理,说穿了,不过是端看哪一方的唬人技巧高,谁能将法官说服,谁就是赢家,加上必须和公司那群虎视眈眈的老狐狸周旋斗智,练就出他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 但,这样的本领在见不到人时,他也懒得维持了。 「今天早上到医院烦老头的又不是我,你凭什么不准我的案子」挂在耳上的蓝芽耳机不停传来咆哮。 言澍眯起眼,嘴角的烟咬得用力。要捺住怒火的情绪压力有多大?他藉由表情来发泄一下也不为过吧? 「罗协理,我想我刚刚已经说得很清楚,您提出的新品牌商标设计和lv太相似,不可能会通过申请,反而会让我们惹上仿冒风波,败坏商誉。」 从踏出病房就接到电话,烦了他二十分钟,结果话题又绕回原点。该死的!这群只晓得争产的有钱人脑袋里装的全是稻草是不是? 「哪里像?我拿给别人看,大家都说创意新颖耶!你分明是在刁我!」罗协理激动抗议。 因为草包认识的人全是草包!言澍表情沈怒,与温和冷静的语音形成强烈对比。 「既然罗协理觉得有疑虑,我会择日召开高层会议,由各干部来决定是否通过这个企划案。」抬眼看见号志转为绿灯,他打了排档,踩下油门。 「他们想把我拉下这个位置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会让我通过?」罗协理在那一端哇哇大叫。「我不管,要是不让我的投资案通过,我不挂电话……」 言澍拧眉,正要开口,突然一辆机车冲出,他急忙踩下煞车,车身猛然一顿,没任何碰撞感,对方却整个人摔了下去,发出好大的声响,好半晌,没见人爬起来。 搞什么言澍抚额无声低咒,随即打了闪光灯,拉下手煞车。「等我回公司再谈。」 「你在敷衍我,我才不挂电话……」 「我出车祸。」简单几字的平静语调轻易截断对方的话,他伸手解开安全带。 「啊?」对方吓到,以为自己听错。 懒得回答,言澍直接切断通话,开门下车。 方玮跪坐在地,傻傻瞪着面前刺眼的宾士mark发愣。 当一个人倒楣时,会衰到什么程度? 被交往一年多的男友,用简讯分手? 房租积欠三个月没缴,被房东太太下了最后通牒? 银行的催缴电话接到手软,户头里却只剩下三位数的金额,连要提款,还得找台提供百元钞的提款机才领得出来? 还是失业半年,好不容易得到面试机会,却在途中发生车祸? 偏偏,她什么都遇上了! 好,她承认,是她不对,明明已经转成红灯,她还冲出来,但……她没办法啊!谁晓得出门前会被房东太太逮着,好不容易摆脱,约定面试的时间已迫在眉睫,她只能骑着破烂的机车开始狂飙。 原本以为这种社区巷道没什么车,远远看到黄灯,收势不及的她当下决定直接冲过去,谁知道突然冒出一辆宾士,她紧急煞车,却忘了刚下过雨的马路有多可怕——刹那间,连人带车整个打滑,她滚到了车前,就那么巧,机车刚好卡在对方轮下,还连带在黑色车头刮出一片明显的痕迹。 方玮欲哭无泪,直想大吼。老天爷要她衰到什么地步才甘心?她连房子都快没得住了,哪还有钱赔修车费啊下了车的言澍绕到车前,看到身着套装的她跪坐在地,虽然安全帽的面罩裂了、摇摇欲坠地挂着,但那睁得老大的眼睛看起来可有精神的呢!怕对方重伤的担虑褪去,怒火油然而生。 「闯红灯还冲那么快?想找死也别拖人一起下水吧!」言澍讥诮道,叼在嘴角的烟随着话语一上一下。 他很清楚他只要一板起脸,那股狠劲足以和流氓媲美,但积郁了一天的情绪需要找个出口,活该她闯红灯送上门来让他发泄。只是骂她几句,没把她告到倾家荡产已经算便宜她了。 方玮反射性地抬头,看到他的模样时,心凉了半截——开得起宾士的有两种人;一种是有钱人,一种是将它视为基本配备的黑道大哥。 而他——穿着黑色西装,高大挺拔的身形一接近,无形的气势压得人几乎透不过气,虽被墨镜遮去视线,但他脸上的杀意是那么昭然若揭,还有叼烟的邪气模样——活脱脱就是个漂白不成的黑道份子! 「那个……」脑中一片空白,方玮咽了口口水。 还会说话嘛!确定她并无大碍,言澍轻哼一声,双手环胸,微俯上身瞪她。「我的车头都刮伤了,宾士板金有多贵,你知道吗?而且修车这段时间我没车可用,会损失多少你知道吗?啊?」 这些话摆明了就是要狮子大开口!方玮冷汗直冒,更加确定自己猜得没错。要是她赔不出来怎么办?脑海中不断浮现与黑道有关的社会新闻,恐吓威胁、杀人毁尸、还有……逼良为娼! 她才不要! 眼中的畏惧瞬间敛起,她仰起小脸瞪回去,气焰十足。「我才要问你怎么开车的咧!我这里明明还是黄灯你就冲出来,你这样算闯红灯耶!」 她居然还有胆这么跟他说?言澍挑高了眉,在她身旁蹲下,沉声道:「黄灯?你再说一次。」虽然他那时在通话中,但他很确定他没违规。 方玮心一凛。靠!怎么他蹲下来,反而压迫感更重?她倏地站起,不想矮他一截,同时也拉开安全距离。光天化日,他应该不敢怎么样吧! 「黄灯,黄灯,要我说几次都无所谓,黄灯!先生,是你违规,害我摔倒,居然还好意思要我赔你?」情势逼人,她只能昧着良心抹黑事实。 言澍深吸口气,觉得额角青筋在抽动。他今天到底是犯了什么冲?连这种睁眼说瞎话的女人都来插上一脚! 「好,」言澍站起,拿下烟,扬笑的唇畔透着危险的气息。「我等着看调出路口监视器画面时,违规的人是谁!」原本只想口头发泄了事,如今,被她颠倒是非的态度气到,他打算一切都照程序走了。 那不是代表要闹到警局去了吗?方玮暗叫不好。「算了,我还有事,懒得跟你计较。」她想要开溜,弯身去拉机车车头,却发现机车和宾士底盘该死地嵌合得天衣无缝。 言澍掏出手机按下号码,接通后开口。「敝姓言,请帮我接李警官。」懒得计较?看到时是谁跟谁计较! 第二章 闻言,方玮大惊失色。原来人家说警察和黑道挂勾的传闻是真的,瞧那副架势就是和警方熟到不行,真要闹上警局,理亏又背景薄弱的她哪有胜算? 「靠……」低咒脱口而出,她更是使尽全身力气拉扯机车。 听到那声咒骂,言澍回头,正好看见车头又多了道被她粗鲁拉扯产生的刮痕,他脸色更加难看,正要开口斥喝,她身上的惨状攫住他的注意。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她身上的套装因摔倒在地而染上污渍,虽然看来狼狈,却都远不及她腿上的伤来得怵目惊心——丝袜被勾破,右脚膝盖至小腿处擦出一片伤,混合泥沙的血不断渗出,她却毫不自觉,一心只想拉出自己的车。 就算要畏罪潜逃,也没必要这么不顾性命吧?满腔怒火褪了些,此时,耳畔传来李警官的声音,视线在仍努力拉车的她身上掠过,言澍瞬间改变了主意。 「抱歉,没事,我再跟你联络。」结束通话,他转身上车,拉起手煞车,将车往后退了些。 咦?动了耶!忙得满头大汗的方玮差点没拍手欢呼,一抬头,看见他从车上下来,才发现原来是他挪了车。把机车牵起,方玮心头满是疑问。他怎会突然帮她? 睨她一眼,言澍将烟叼回嘴上。 算了,石宸寰交代的事就够他忙了,与其费神追索那些赔偿事宜,倒不如自己认赔来得省事。 「我也没空跟你在这里耗,留下你的联络方式,我之后再找你。」留下她的资料只是想吓吓她,给个教训,她的奋不顾身已经……呃,算「感动」了他。 联络方式?方玮吓得瞪眼。要是被黑道知道她住哪里还得了?后患无穷!「为什么要给你?应该是我跟你要吧!算了算了,不跟你说了!」她跨上车,只想赶紧逃离现场。 这女人真不知好歹!言澍脸色一沉,正要上前阻止她的离去,却见她突然车身一歪,差点又整个人摔了下去。 言澍愣住,只见她慌张地用脚撑住平衡后,用力扭动车头,发现车头卡住,气急败坏地下车,用力在轮轴处连踹几下。 居然连要畏罪潜逃都逃得这么窝囊,这女人也太宝了点。言澍看着她忙碌滑稽的举动,不由自主地,笑意爬上脸庞,烦闷的心情开始有那么一点感到愉悦。 气死、气死了!一心和卡住车头奋战的方玮没发现他的视线,忙了半天,好不容易,总算可以转动,她急忙上车,从后照镜偷瞄,发现他正看着她,心一惊,吓得她头也不回地发动车子呼啸离去。 骑那么快,不怕又出意外吗?言澍摇头,摸摸下颚,自嘲一笑。他的冷硬面孔果然无坚不摧,足以吓得所有人落荒而逃。 真希望这副横行嘴脸也能用在公司那群老狐狸身上,可惜啊,为免破坏石宸寰用人的评价,他还是忍着点,继续过他的双面人生活好了。 望了车头刮痕一眼,言澍耸肩苦笑,开门上车。 算了,就当是见了出闹剧的代价吧! 「今天的面试就到此为止,结果我们会再另外通知。」微秃的中年男人放下手中的履历表,给予客套的答复。 方玮垮下双肩,觉得好沮丧。她真的很想进这间公司,知名保险企业的内勤人员,薪水适中,规律的上下班时间和完善的福利是吸引她的诱因,却……毁了。主管进来不到十分钟,只是东拉西扯问一些基本的问题,再加上得到的刻板回答,丰富的面试经验告诉她,那番说词经过翻译的意思是——我们不想要你,快滚吧! 「谢谢。」勉强扯了个笑容,方玮站起,不小心拉动脚上的伤,疼得她的脸一阵扭曲。 「你怎么了?」主管注意到她的异状。 「来的时候出车祸,所以迟到……」方玮尴尬苦笑。脏污的外套和裙子可藉由坐姿掩饰,但脚上的伤口却是货真价实,随便一动就疼得她头皮发麻。 「车祸?」主管拧眉,绕过桌子,看到她脚上的伤,倒抽一口气。「这样你还赶来?应该直接去医院呐!」 「因为我真的很想要这份工作!」看到机会一闪而过,方玮急道。「这样可以证明我对这份工作的热情吗?如果贵公司录用我,我的表现绝对不会让您失望的。」 迟到半小时是不予录用的主因,但情有可原,加上伤成这样还赶来,主管有些被说动。「但是你之前每家公司都待不长,这样让人很难相信你对工作的热情。」 「不稳定」这一点,一直是妨碍她找工作的致命伤。方玮脸微红,心虚地低下头。「那时家里有些事,但现在都解决了,请您放心。」 主管拿起桌上的履历表又翻了下,学历和经历并没什么大问题,都摔成这样,就当作是给她个机会吧! 「你被录取了,先去把伤处理好,我再和你谈待遇和工作细节。」主管拿起电话分机。「巧因,来会议室一下。」 录取了?方玮不可置信地眨着眼,好半晌,这个喜悦才传进脑海。她成功了? 「主任,什么事?」此时,一名温婉秀丽的女孩敲门走进。 「巧因,这是以后要进来我们单位的新人,带她去医务室,处理好后再带来见我。」主管站起,朝方玮笑道:「欢迎加入我们,待会儿见。」他走出会议室。 「请问……」女孩正要问她叫什么名字,却被突然爆出的尖叫吓到。 「录取了,我被录取了!痛、痛……妈呀,我真不敢相信!嘶……好痛、好痛……」方玮兴奋地又叫又跳,即使拉到伤口,还是笑得开心不已。「早知道出车祸可以增加录取机率,每次面试前我绝对都摔它个一次!」 被她的直率逗笑,女孩看到她脚上的伤,脸色一变。「怎么这么严重?快跟我来。」她将方玮带到医务室。「医生已经下班离开了,只能由我帮你包扎,你先坐下。」一进医务室,她一边翻找药品一边说道。 依言坐下,方玮好奇地环顾俨然小型诊所规模的医务室,不禁惊叹。「哗,公司福利这么好,还有派驻医师哦?」 「医务室是为客户设立的,方便投保客户做初步体检。」女孩微笑,拿着药品来到她面前。「我是骆巧因,你是?」 「方玮。」看到骆巧因蹲跪在她面前,方玮不好意思地站起。「欸,这样我会害羞啦,我自己来。」 「没关系,消毒很痛,我怕你自己下不了手。」骆巧因笑道,拉她坐下。「丝袜破了,我直接剪开哦!」 「哦,好。」方玮应道。一低头,那惨状不禁让她头晕目眩。 老天!从受伤到现在,这还是她第一次正眼看伤口,干涸的血把泥沙和丝袜黏在一起,说多恐怖就有多恐怖。她总算可以明白为何主管看到她的伤,会改变主意录用她了。 「我下手喽!」看她一眼,拿着双氧水的骆巧因同情地预告。 「好……」方玮鸵鸟地把头别开。不痛不痛不痛……她不断催眠自己,但当双氧水碰上伤口,冰凉的触感转瞬间变成刺痛,仿佛所有知觉都集中到伤口,疼得她即使咬牙,还是忍不住从齿缝迸出喊叫—— 「好痛哦、好痛……靠!痛死了!啊——」 第三章 「忍着点,忍着点哦,快好了。」骆巧因加快速度,利用双氧水将丝袜和伤口剥离,再用棉花擦拭伤口,迅速上药、包扎,尽量缩短她受苦的时间。「好了,你要不要紧?」骆巧因担虑地看着她。 方玮痛得眼角都渗出泪,吸了吸鼻子,咧了嘴笑。「你真温柔,我要是男人绝对追你。有男朋友吗?唉,不用说,一定早就被人追走。」 「你……」 骆巧因愣了下,随即爆出大笑。哪有人刚刚痛得龇牙咧嘴,泪还挂在眼角呢,就马上开她玩笑? 「我想,我们应该可以成为好朋友。」好不容易,她才止住笑,对方玮眨了下眼。 「真的吗?太好了。」方玮眉开眼笑,很高兴才刚被录取,就认识个性契合的同事。「今天真是我的幸运日……」语音方落,脑海中浮现的身影立刻将她的喜悦微微打散。 不久前,她还嚷着说今天倒楣透顶的,没想到却因祸得福。其实,被她撞到车子的人才是不折不扣的倒楣鬼吧?不管他是什么身分,错的人是她,她都该赔维修费的。 「怎么了?」骆巧因的问句拉回她的心神。 「没事。」方玮摇头,心中默默下了决定。如果再遇到那个人,她一定会好好道歉,然后留下他的联络方式,等她的经济能力许可,再将那些修车费还清。 她保证,她一定会的…… 坐在车里,言澍翻看手中资料。 岁月造成人事变迁,四十八年前的人和环境早已不复存在,但一点也难不倒人脉及管道众多的他,只花了四天,就找到他所要的答案。 值得庆幸的,他所要找的人如今位于台北。忆起稍早之前登门扑空的情景,言澍眉心不禁微微纠结。 见他按门铃,隔壁正在门前打扫的大婶靠了过来,热心地提供许多情报,那些情报,让不动声色的他越听越心惊。 职业病,他很清楚主观的片面之词不代表事实和真相,但,可以确认的是,她和邻居相处并不融洽。连和邻居表面的和平相处都做不到,不讳言,他并不欣赏这样的人。 言澍吁了口长气,忍不住想低咒。都忍了四十八年,为何现在才又突然想到要去寻觅年少时代那段未完的恋情?早料到这件任务困难点不在寻找的过程,而是在于找到的人,是否还能像石宸寰记忆中的那般美好。 不悦咬牙,猛烈传来的痛楚让他忍下的咒骂脱口而出:「可恶!」 老天爷是嫌他最近不够倒楣是不是?都几岁的人了,还长什么智齿?要长不长的,磨得他的牙龈痛死了,连带影响到情绪,害他有几次都被那群不讲理的老狐狸逼到爆发边缘。 言澍抚着右颊,看到后视镜中凶恶的尊容,闭了闭眼,深呼吸,再睁开眼,俊傲的面貌再次重出江湖。 牙痛不是病,痛起来更要不了他的命,以为难得倒他吗?哼! 抬手看表,已超过大婶建议的五点半,他将资料收进公事包,开门下车,往一旁的巷子走去。 来到一栋公寓前,斑驳的水泥墙说明它的年代久远,四周环境脏乱,充斥着一股老旧社区的气息。路旁就是公寓一楼住家的门户,若开了窗,毫无隐密性可言。 言澍将视线调回他所要找的目标——位于一楼右侧的住户,铁门生锈的程度,让人不禁怀疑只要直接踹上一脚,门就会应声而开。 将所有情绪敛下,言澍戴上墨镜,上前按门铃。面对初次交锋的敌手,他习惯用墨镜当作屏障,他可以更加完全地隐藏心思,且毫不留情地估量对方。 须臾,屋里传来脚步声,停在门口,却没发出声响。 「……谁?」好半晌,才传来迟疑的问句。 那防备的态度让言澍觉得有异,他往旁退到屋里看不到的死角,没有应声。 隔了会儿,里面的人又开口了:「是谁?」这一次,声音里多了一些不耐。 脾气这么差?言澍挑起一眉,按下门铃当作回应。 「找谁啊?为什么不回答」那门铃仿佛成了点燃炸药的引信,不悦的大吼随着开锁声传来,门倏地拉开,一名穿着围裙的年轻女子满脸怒意地站在那儿。 言澍扬起有礼的微笑。「请问方小姐在吗?敝姓——」 「靠——」谁知他连对方长相都还没看清楚,就听到一声咒骂,下一秒门随即关上。 他赶紧将脚伸进门缝,利用皮鞋的硬底让她无法关合。 「请问是方小姐吗?」言澍疑惑拧眉。为什么他觉得那声「靠」很耳熟? 「不是,没这个人!」里面的人用力关门,却怎么也关不上,一低头,才发现他的皮鞋牢牢地卡在那儿,不禁跳脚急道:「你脚收回去好不好」 那快得不假思索的回答根本就是欲盖弥彰。言树颇觉好笑,也不浪费力气和她拉扯,就这么卡住门缝,好整以暇地等她放弃。 门的另一头,方玮急得都快哭了。刚刚看到和那天相同打扮的他站在门前,她的魂差点吓掉一半。 她是发过誓要还他修理费没错,但不是现在啊!老天爷有必要这么有求必应的吗?就说嘛!只按门铃不应声的绝对有问题,为什么她还沈不住气地打开门?而且她明明没留任何资料啊!黑道的情报系统都是这么无孔不入的吗? 方玮使尽力气拉,拉得手都酸了,门还是关不上。她懊恼咬唇,犹豫了下,干脆一把将门打开。「要怎样,你说吧!」她双手叉腰,颇有一决生死的意味。 直至此时,言澍才有机会好好打量她。 长发随意用个鲨鱼夹盘在脑后,露出心型小脸,晶灿的杏眸隐含惧意,却又让张显的强悍给全然掩盖,玲珑的身形只及他的下颔,然而她仰脸的姿态,骄傲得像是足以与全世界抗衡。 她的反应,像是曾见过他,但为何他却没印象……言澍思忖,视线在掠过她露于短裤外的脚伤时,顿时和几乎淡出脑海的模糊身影重叠—— 原来是她!那时她戴着安全帽,没看清楚她的长相,直至现在才认出,难怪一见到他就急着把门关上。 「喂,都找上门还不说话?」他的沉默让方玮忐忑不已。「你到底想怎样?」 忆起那天她的态度,言澍心情荡到了极点。他要找的人居然是她?咒骂的冲动到了喉头硬生生忍住,他难得也有这种分不清该用何种面貌对人的时候。 抑下内心的轻蔑,他开口征询:「方小姐,方便进去谈吗?」 方玮瞪大眼。她才不想和他共处一室! 「不方便,门口谈就好了……」眼角瞥见隔壁的吴太太偷偷打开门窥视,方玮倏地住口,立即改变主意。「进来吧!」她率先走进屋内。 从她的视线,言澍也发现了邻居大婶的行为。 为何她会这么防备邻居,甚至改变了原本不让他进门的主意?看来,他有必要深入了解一番。言澍玩味着,随后走进屋内。 【第二章】 一进门,狭小的格局让人一目了然。 客厅的家具不多,除了电视和藤制的茶几、两入座椅,再无其他。其余的空间被墙旁的铝制衣架占满,上面吊满衣服,地上铺了布巾,近十个名牌皮包摆在上面。 第四章 言澍视线在那些包包上掠过,初步鉴定都是正品,脑海中浮现之前邻居大婶的话——方小姐很会花钱啊!每次出去都大包小包地提回家,卡债和房租欠了不少没还,还拚命买名牌! 事证一。 「不是有话要谈吗?赶快说啊!」方玮故作镇定。直到他进门,她才发现和他独处一室实在是不智之举,狭小的空间被他的气势填满,让她无处可逃。 「敝姓言。」敛回审视的目光,言澍递上名片。 怎么……他和那天好像有点不太一样?方玮狐疑打量。今天的他,虽称不上慈眉善目,但至少多了点书卷味,没那么吓人,反倒带点冷傲的性格。 她认错人了吗?犹疑了会儿,方玮伸手接过名片,上头的企业名称还没来得及看清,显眼的职称已映入眼里。 「律师?靠!」她惊喊。有没有搞错?小小车祸居然需要抬出律师头衔? 对那声咒骂置若罔闻,言澍知道她误会,直接点明来意。「不用担心,我不是为了车子的事来的。」 「咦?」方玮惊讶抬头。不然是什么事? 「坐下来谈吧!」言澍走到藤椅坐下,失去弹性的椅面立刻下陷,他赶紧扶住扶手稳住,又被翘起的藤丝刺痛了掌心。 这种家具她还用得下去?地上随便一个名牌包都可以换到一组像样的沙发!想到他要找的人居然是她,言澍深吸口气,觉得自己公事专用的无敌面具正在龟裂。 不想和他坐在同一张椅上,方玮拖来一旁的塑胶椅坐下。「到底什么事?快说。」 将情绪隐藏得不露痕迹,言澍平静开口:「方小姐在幼年时,父母因病相继过世,从小由祖父母带大。七年前,祖母过世后,就和祖父两人相依为命。」早已熟悉的资料,他不需看就可倒背如流。 方玮脸色一变,防备心整个升起。「你怎么知道这些事?」 「如果侵犯到你的隐私,我道歉。」言澍礼貌地颔首。「请问方小姐知道令祖母原为屏东东港人吗?」 道歉还继续说?方玮微恼,直接否定。「不晓得。」他们家从她小时候就住在台北,从没听过和什么东港有所关联。 「那应该也不晓得令祖母当初为何会离乡北上了?」言澍微笑道。 「我怎么可能知道?你到底想说什么?!」至今仍摸不清对方来意的方玮火了,不悦地瞪着他。 方小姐脾气很差呀,是非不分又没耐性,连我都被她骂了好几次。邻居大婶还这么说。 加上那天车祸见识到的,事证二。 人在情绪激动时,会做出下智的决定,激怒是他惯用的策略之一,虽然他用的迂回问法会让人火大没错,但这么容易就直接开骂,倒挺少见。 「想说个小故事。」言澍缓声开口,唇畔的笑容更加温煦。「以前,有个富家公子,体弱多病,只要冬天一到,就会离开台北到屏东的别墅疗养身体,在二十岁那一年,他遇到了一个女孩。他们两情相悦,富家公子还写信禀报父母说要娶那女孩为妻,打算春天一到,将她带回台北。」 方玮越听,眉头蹙得越紧。这个故事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结果应该可以想得到吧?」言澍挑眉。「很老套,两入门不当户不对,春天还没到,富家公子就被带回台北,随即送到日本念书,等他回台湾,已找不到那个女孩了。」 「重点呢?」方玮没好气地说。要不是撞到他的车于心有愧,她才懒得听他说这种芭乐戏码。都快六点了,她还赶着出门啊! 「现在那个富家公子余日无多,只想见那个女孩一面。」要不是这样,他何苦坐在这里和她打交道? 「你找错人了,我不认识什么富家公子。」方玮直觉反驳。 「都四十八年前的事,那个女孩怎么可能是你?」言澍微微一哂,随即正色道:「那女孩是令祖母,那时她不顾家人反对,离家跑到台北找他。」 方玮拧眉。她从不晓得有这一段往事。「我奶奶已经过世了,怎么可能去看他?」这他也知道,不是吗? 「令祖母过去都没提过这件事?」隐于墨镜下的眼眸掠过一抹灿光。 「没有。」他欲言又止的态度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方玮直接站起,不想再听他说下去。「你的忙我帮不上,抱歉,我还有事。」 「那女孩离开时,怀有身孕。」言澍不为所动,直接投下一颗震撼弹。 方玮愣在原地,傻傻地看着他。爷爷和奶奶只生了爸一个儿子,若真如他所说,那不代表……她不姓方? 怎么可能!过度震惊,转换为怒火,她用全盘否定来巩固自己的立场。「都说你认错人了!什么东港、什么富家公子,那些都和我们方家无关!」 「方老先生呢?让我直接跟他谈,我想他应该清楚。」相较于她的暴跳如雷,言澍显得相当从容不迫。 方玮脸色霎变,眼中闪过一丝惊慌,置于身侧的拳握得死紧。「没必要,跟我爷爷谈也没用。」 「他没跟你住吗?」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言澍站起,望向其他房间。 见状,方玮急忙上前挡住他的视线。「他不住这儿!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去哪里了,不管怎样,总之,我们和你说的那个故事完全无关,我还有事,你赶快走!」她开始下起逐客令。 那避而不谈的态度,让言澍心觉有异。 原本方小姐和她爷爷住,过没多久,就再也没见过她爷爷啦!听人说,她嫌老人麻烦,把他赶出去,多狠呐,一个老人家孤苦无依的能上哪儿去?那时,邻居大婶还神色鄙夷地这么说了。 事证三。方老先生人呢?这间房子里只看得到她血拼的战果,不见其他同住者的痕迹。 这样的她,真要带到石宸寰面前?言澍下颚绷紧,感觉牙龈又在阵阵抽痛。老人恳求的表情浮现脑海,好不容易,才捺下保护石宸寰的念头,将达成任务列为首要目标。 「方小姐,我想,你可能会想了解那个富家公子的家世背景。」针对搜集来的情报,他打算诱之以利。「绫罗纺织听过吗?」 绫罗?方玮翻过手上的名片,看「绫罗纺织」四个大字印在上头,顿时杏目圆瞠,刚刚惊慌过度的她并没有发现。 怎么可能没听过?绫罗纺织原以供应名牌服饰的布料起家,而后又跨足服饰及皮件设计而扬名国际,只要稍微留意流行时尚的人都知道它。 「你说的那个富家公子是石宸寰?」她惊讶地看向他。 「他‘目前’膝下无子,」言澍并末正面答复,隐于墨镜下的犀锐目光将她的反应都纳入眼里。「医生判断他只剩下半年的寿命,一旦撒手人寰,直系血亲所得的遗产将一辈子吃喝不尽。」 遗产?方玮脑海中一片混乱,手足无措的她只能一把扯下脑后的鲨鱼夹,烦躁地拨弄头发。她是石宸寰唯一的孙女?有没有搞错?这简直比中了乐透还让人不可置信! 谁能抗拒得了数亿遗产的诱惑?扬起的唇带着几不可见的嘲讽,言澍开口:「方小姐,我想我们该来谈谈细节。」 细节?什么细节?方玮抬头,望进他的笑容,瞬间从金钱的谜幻中惊醒。 第五章 「没什么好谈的!」她突然大喊,推着他往门口走去。「那些都与我无关,你赶快离开!」 这反应出乎预料之外,言澍任她推着,思绪迅捷的他立刻转向其他弱点进攻。「怎会无关?石先生绝对不会放任他的子孙背负卡债却置之不理。」 方玮顿步,小脸整个胀红。「你调查我?」 「不然我要怎么找到这里?」言澍微笑,轻松自若的表情一点也嗅不出惭愧的意味。「八十多万的负债对他而言,甚至连零头都称不上。」 仿佛有白花花的钞票在眼前发亮,方玮抿唇,心头在拉扯。是不是只要点个头,她就可以不用再为那些缴款期限和最低应缴金额烦恼?瞥见窗外暗沈的天色,她陡然一惊——糟了! 「我没空跟你闲扯了,再见!」把他推到门口,方玮急忙扯下身上的围裙,往里头走去。 望着她的背影,言澍思忖。她刚才明明已经动心,为什么又坚持抗拒?难道是消息来得过于突然,一时之间无法接受? 情况不明时,穷追猛攻并非上策,他决定暂时撤兵。 「方小姐,你再考虑考虑,如果改变主意,你有我的名片,请跟我联络。」留下这段话,言澍开门走出。 听到关门声,忙着收拾东西的方玮回头,看到空无一人的门口,再将视线调回置于茶几上的名片,眉心沉重地蹙了起来。 为什么这种连续剧里才看得到的烂戏码,会突然发生在她身上?不会是诈骗集团的最新手法吧?可是,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来诓骗一贫如洗的她,没道理呀…… 还是……他说的全是真的? 「靠!」烦躁地低咒一声,她用力甩头,一整心神,换了衣服,提着保温锅、抓起钥匙,旋风似地冲出门外。 门砰地关上,屋内顿时归于寂静,只有置于茶几上的那张名片,默默地提醒着,她的一生可能将因此而改变。 晚餐时刻,医院的病房楼层飘着饭菜香,将原本冷白色调的疏离气息冲淡了些。住满六人的健保病房里,有电视声,有谈笑声,还有争执声,非常热闹。 方玮气喘吁吁地冲进病房里,看到爷爷方靖远正望着邻床一对老夫妻在斗嘴,那神情温柔带笑,她的心不由得一拧。 方才那人说的是真的吗?她不是爷的孙女?方玮咬唇,强迫自己将杂乱的思绪挥去,走到床旁。 「爷,对不起,我来晚了。」将保温锅放在床头旁的柜上,方玮忙着架起病床专用的餐桌。「你一定饿惨了吧?」 「我吃过了。」收回视线,方靖远歉道。「护士说吃药时间不能等,我就先请隔壁的王太太帮我买进来了。」 「还好。」方玮松了口气,拉来椅子坐下。「我好怕耽误到你吃药的时间。」 方靖远关爱地看着她,把保温锅交回她手上。「你还没吃吧?」 「我吃过了……」正要推辞,谁知肚子却在此时不争气地响起,见爷爷瞪她,方玮吐吐舌,旋开锅盖,拿起汤匙,乖乖地舀里头的鱼粥吃。 「这样还想骗我?」方靖远好笑地摇头。「你明天就要上班了,紧不紧张?」 刚送进口的粥梗在喉头,方玮连忙一口咽下。刚刚被那么一闹,她都忘记这件事了。 「紧张什么?我都换过多少份工作了?」方玮嘿嘿干笑,心里却真的开始紧张了。工作是换了不少,但进大公司可是头一遭,虽然已先认识了骆巧因,可新工作、新环境,总是会让人不安。 「都是我拖累你。」方靖远叹了口气。一年前,他因胃部不适就诊,诊断出罹患胃癌,虽动手术切除,仍因化疗及身体状况不佳时常进出医院,不仅经济重担全压在她身上,为了照顾他,时常请假,因此接连丢了好几份工作。 「拖累?那时老爸老妈过世时把我丢给你,怎不见你说这句话?」方玮嗤哼,一口又一口吃掉锅里的鱼粥。「之前换工作是因为公司太烂、老板太差,我不想待好不好?和你又没有关系。」 方靖远知道她故意用这种自傲的口吻不让他陷入自责,他拿起柜上的苹果和水果刀开始削皮,配合地转移了话题。「明天开始上班,如果忙,就别再帮我送晚餐了。」 「五点半就下班了,来得及,老吃医院的伙食会吃腻的。」解决掉鱼粥,方玮抹抹嘴,才刚放下保温锅,削好的苹果立刻递到嘴边,她不禁抗议:「你吃啊,怎么会是削给我吃呢?」 「我也吃,这么大一颗,我一个人吃不完。」直等到她咬下那片苹果,方靖远才收手,切了片自己吃着。 此时,邻床传来争执声—— 「老顽固,我不理你了!以后别想我再来看你!」身材矮胖的王太太气得一扭头,拿起皮包转身就走。 留在病床上的王先生成了目光焦点,他尴尬地哼了声。「每次都这么说,还不是又跑来……」像在喃喃自语,又像在解释给别人听,装模作样地东摸西摸,最后干脆闭眼假寐。 方靖远闻言微笑,慢慢嚼着口中的苹果。 看到他这样,方玮迟疑了会儿,轻声开口:「爷……你会想奶奶吗?」 「想不想啊……」方靖远低喃,而后微微一笑。「还好,不太想。因为你奶奶她一直陪着我,在这里。」他按抚心口。 短短几句,却道尽深藏于心的浓厚情感。望着他,方玮觉得心情沉重不堪。只是提到奶奶,爷那因化疗而瘦削憔悴的脸就立刻散发出光采,要她怎么相信,奶奶爱的是别人而不是爷? 她好想问,爷知不知道这件事?好想问,在过去相处的日子里是否曾察觉到任何的蛛丝马迹?但她好怕她这一问,反而会让不知情的爷受到打击。 爸妈在她小时候就过世,她甚至记不得他们的长相,都是爷的关爱让她忘了自己是个孤儿,就算石宸寰再有钱又如何?从小扶养她长大的是爷,半夜发烧带她四处求诊的是爷,陪她哭过笑过的都是爷,她只想一直姓方,当爷的孙女…… 方玮咬唇,像小时候撒娇那样,趴俯在方靖远的大腿上。 「那我不只在你心里,还会在你身边一直陪着你。」陪多久她都愿意,但她只怕留不住那不断逝去的生命。爷,请你要一直陪着我,别那么快离开…… 「嗯。」方靖远轻抚她的头发,看得出她心情不好。这孩子,从小个性就直,藏不住话,但自他罹癌,她大概是不想让他担心太多,变得会在他面前压抑情绪,让他好心疼。「家里的钱还够用吗?」 「够啊,保险理赔算一算还有赚呢!」把所有不安的情绪抑下,方玮抬起头,又是一脸自信盎然的笑靥。「我新公司的薪水又不错,早跟你说过用不着担心这些。」 「还好当初你有要我买保险。」方靖远很庆幸。 「这就是你坚持要我念大学的好处啊,银保系出身的,怎能不知道保险的重要?」方玮皱鼻,而后兴奋说道:「爷,记得我提过的那个新同事骆巧因吗?」 「记得,你不是说她人挺好的?」 「是啊,昨天她还打电话提醒我报到的注意事项耶……」 第六章 一老一少,开始天南地北地聊着,从生活周遭、新闻时事,到八点档的连续剧,无一不谈,连病房外都时时可闻方玮活力十足的声音,而方靖远总是被逗得乐不可支。 说着说着,方玮察觉到他脸上显露疲态,她停了口,站起帮他将病床降下。「我该走了,明天还要上班呢!」 「嗯,回去小心。」方靖远点头,感到有点寂寞。这是他住院时每天期盼的快乐时光,他还想和孙女再多聊会儿,但虚弱的身体让他心有余而力不足。他轻叹口气,缓缓闭上眼。 方玮放轻动作收拾东西,收拾好正要道别,见他已经入睡,原本明亮含笑的大眼一黯,盈满了担虑。 如果有钱,她可以买更多更好的药帮爷增强体力,但她却连基本医药费都快付不出来了……她难过咬唇,帮他将被子拉至下颔处,将床头的灯熄掉,又看了爷爷一眼,才拿趄保温锅走出病房。 「欸,方小姐!」经过护理站时,柜台的护士叫住她。 糟……方玮顿步,表情羞窘,还是硬着头皮走回。「什么事?」 「方先生的费用还没结,我知道你有困难,但我也难做事啊!」护士拿出单据摊在她面前。 「不好意思……」方玮尴尬陪笑,拿起单据,上面的数字一个个压在心坎上。 虽然刚刚在爷面前说得傲然,但其实健保支付的项目有限,很多昂贵药品都需自行负担,加上只保了基本级数的保险理赔根本就不够,若非如此,她又怎会欠下八十多万的卡债? 如今,她信用卡的额度已全部用罄,哪有钱付这笔费用呢? 「不好意思没用啊!」知道今天收不到费用,护士小姐翻眼,把那些单据收回卷宗夹。「大后天是最后期限,如果再没缴,你可别怪我哦!」 「哦……」方玮闷闷应道,突然想到。「这件事千万别告诉我爷爷哦!」 「知道、知道。」护士点头。方小姐的状况她略知一二,但她也只能寄予同情,爱莫能助。 「一定哦,别让他知道!」方玮又再三叮咛,这才离开。 踏出医院,潮湿的空气迎面而来,她仰首看向轻飘雨丝的黑暗天空,眸中所含的情绪和夜幕一样深沉。 医生判断他只剩下半年的寿命,一旦撒手人寰,直系血亲所得的遗产将一辈子吃喝不尽。 言澍说过的话,浮上心头,方玮长长地叹了口气。 整件事,她还是觉得好不真实,她讨厌这种世界在一夕之间全然变色的「惊喜」。 若石宸寰才是她的亲爷爷,她该用何种心态去面对他?质问他当初为何弃奶奶不顾?还是难过他已所剩无多的生命? 当震惊退去,意会到这件事情的可能性时,她会忍不住为石宸寰的身体担心。但她不敢多想,仿佛只要一动这样的念头,她就像是在背叛爷,和奶奶一样,她甚至不敢相信奶奶当初为何要这样对爷…… 方玮咬唇,强迫自己冷硬下心。相较之下,石宸寰比爷幸福多了,他有权有势,至少不需被医药费逼得焦头烂额;而爷只有她,她说什么也不会丢下爷! 八十多万的负债对他而言,甚至连零头都称不上。 她是不是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暂时纾解一下困境?这个念头才一浮现,方玮立刻用力摇头,想把那不该的念头全数甩落。 她根本不想和石家有关联,干么去觊觎人家的钱财?厌恶自己这样的想法,方玮快步走出,任由雨丝打在脸上,想冷静一下心情。 但她已走投无路了,难道要她眼睁睁看着爷陷于病痛的折磨,什么也不做?脚步越走越快,最后变成了快跑,像背后有猛兽追赶那般落荒而逃,却怎么也逃不开那负荷于心的沉重压力。 跑到机车旁,方玮粗重喘息,脚上的伤因磨擦到牛仔裤而隐隐作痛,再看到因之前摔倒而更显破烂的机车,她的心,更加紊乱了。 有没有什么可以两全其美的折衷方式?她该怎么做…… 方玮懊恼抿唇,粗鲁套上雨衣,发动机车离去。 【第三章】 斜倚门框,言澍抽着烟,微眯的眸底有抹怒火在跳动。 原本只有一边的牙疼,随着左侧智齿的蠢蠢欲动,让他的情绪更加不好。 这女人!打电话说有事要跟他谈,约晚上九点在她家碰面,结果呢?都九点半了,连个人影都没见到!用他之前调查到的手机门号拨过去,得到的回应却是「暂停使用」,害他只能站在门口傻等,浪费时间。 早料到她不可能会放弃这个机会,所以接到她的电话他完全不意外。从昨晚得到消息之后,她一定兴奋得无法成眠吧!唇角讥诮扬起,言澍拿出随身携带的烟灰缸,弹了下,瞥了紧闭的大门一眼,有股冲动想把它一脚踹开。 身为律师不该知法犯法,何况为了她?不值得,忍住。他挟着烟抽,此时巷口有辆机车疾驰而来。 车灯由远而近,言澍看到戴着安全帽的人是她,将手中的烟在烟灰缸捻熄,俊傲的脸庞瞬间敛得面无表情,丝毫嗅不出方才发怒的气息。然而,完美的伪装在她停好机车后,无法克制地,因瞬间爆燃的怒气有了瑕疵—— 她手上居然提了一堆百货公司的纸袋! 「方小姐,需要帮忙吗?」言澍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尽管他现在想做的是当场把她掐死! 被那些提袋弄得手忙脚乱的方玮抬头,看见是他,开心地把几个提袋递过。「好啊,谢谢!」她正愁没手拿钥匙开门呢! 感觉额角在抽动,言澍不动声色地伸手接过,他怕不赶快让手找事忙,下一秒,他真的会忍不住掐住她脆弱的脖子! 方玮忙着开门,一进屋,点亮了灯,看到墙上的钟,脸色一白。要命!已经九点半了?她不就让他在外头等了半小时? 「呃……对不起……」方玮回头尴尬歉道。 用脚将门踢上,言澍没回应她的道歉,反而举起手中的提袋问道:「放哪?」 「等我一下……」方玮赶紧把手上的东西放在藤椅上,再接过他手上那几个提袋又放了上去。 虽然那烂椅子挺难坐的,但客厅里就这张椅子,摆满了她的战利品他还能坐哪?言澍抿唇,努力说服自己维持温文面貌,然而,绷紧的下颚仍稍稍瓦解了他的努力。 没时间观念、没常识、不懂待客之道——继昨天造访的观察后,他可以不假思索就数出连串的罪证! 「我想,方小姐叫我来,应该是已做好决定。」言澍打算速战速决,他不希望多年的功力毁在她身上。 停下整理提袋的手,背对他的方玮咬唇,而后点了下头。 「请问你的决定是?」 深吸口气,又深吸口气,她的心,还是跳得好快。方玮握拳,逼自己一口气讲出:「找去见石宸寰。」 言澍扬笑。就说吧,谁抗拒得了这样的诱惑?「明天我会来接你去抽血验dna,这是必要程序,请见谅。」然后在报告出来前,他会用尽威胁利诱,就算是假象,他也绝不让集所有缺点于一身的她出现在石宸寰面前! 「我没承认我是他孙女,我不验dna。」谁知,方玮却忙不迭摇头。 第七章 强忍的怒火像绷紧的琴弦,「登」地断了一根。言澍噙着笑,朝她走近,而后缓声说道:「抱歉,你刚说什么?」 方玮回头正要开口,却突然顿了下——他没戴墨镜耶!刚进门时忙着整理东西没注意,直到此时才发现。 少了墨镜的遮挡,深邃的眉目加分不少,斯文俊秀又带着恰到好处的阳刚,称之为俊逸非凡也不为过,只是……为什么他明明带笑,她却觉得好危险? 应该是她想多了吧?思绪转了一圈,方玮决定置之不理。 「我说,我不验dna,我只答应去看他,而且,我有条件。」说到这里,方玮开始心虚。 条件?「登」——弦又断了一根。言澍挑眉,再朝她走近一些,唇畔的笑意更加浓郁。「然后?」 「我……我……」方玮低下头,明明已在脑海转过数回的说词,此时却堵在喉头。她深吸口气,眼一闭,将最直接的要求一股脑儿讲出:「我要钱,给我钱我才去看他!」这是敲诈,是勒索!她的眉心因罪恶感整个拧起。 「多少?」言澍轻道,黑眸变得冷冽。五十万?一百万?他不知该为她的贪婪愤怒,还是该为她的短视近利感到可笑。若身分确定,上亿财产就摆在眼前,她根本不需要在这里小家子气地喊着价码。 「唔……」方玮低下头,那个数字让她开不了口。「……五万。」只是去见个面就要求五万元,她这种行为应该会让人唾弃吧? 出乎意料的金额让言澍感到诧异。「一次五万?」 方玮瞪大眼。「当然不是!」见一次面就要五万,抢劫也没这么好赚吧! 「你知不知道,一日一确定你是他孙女,你得到的会比五万多很多?」他知道他这样像在提醒她手上握有所有的筹码,但他忍不住,她就算要分次剥削也该算过利益得失吧?! 「我知道。」方玮低道。就因为这样,让她昨晚天人交战好久。若有了那些钱,她就不需再为医药费和卡债烦恼,但她和爷的关系势必也会因此崩毁。拿钱、见面,她依然姓方,这是她所能想到最两全其美的方式。 言澍犀利的目光在她身上掠过,他发现,思绪敏锐的他竟猜不透她的想法。 若是担心她和石宸寰并无血缘关系,她大可谈个丰厚的价码才答应验血,至少就算美梦破灭,她也海捞一笔。结果她却只肯答应见面,还小鼻子小眼睛地要了五万,虽然帮雇主省钱是好事,但这价码还真有点玷辱了石宸寰和他。 她是太笨,或是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抑或是她以为只要见到石宸寰,就可以任她予取予求?言澍一边思忖,一边从公事包拿出支票簿,抽出钢笔,弯身在茶几上迅速填上金额。 「五万元现金支票,到银行柜台即可兑现。」他撕下支票,递到她面前。 这样就到手了?方玮有点不可置信,伸手去拿,却在即将碰触到的前一刻,支票被他突然抽回。 「但,我也有条件。」言澍微笑地看着她。 干么这样要她?觉得自己刚刚的动作像贪心不已,方玮微红了脸,恼怒地瞪着他。「什么条件?」 「每次你和石宸寰见面时,我都必须在场,而且你和他可能有血缘关系这点,未经证实,我不许你透露。」笑容敛起,俊眸里的冷凛让人不寒而栗。 被他的气势震慑住,愣了下,方玮回过神来,不悦的情绪汹涌直冒。靠!这些话是她想说的好不好! 「我求之不得哩!」水眸因怒火变得晶灿,方玮双手环胸嗤哼。「等一下,我的条件也还没说完。」 还有?言澍好不容易松缓的情绪又开始旋紧,接近绷断边缘。 「请说。」忍。忍。忍。 「我很忙,平常只能晚上八点半后过去,而且我不能待太久,最多十分钟,你也别奢望我会配合演出大团圆的和乐戏码,我要用什么态度你都不准过问。」她是真的很忙,去爷那里至少要八点后才走得开;不想待太久,是怕自己会忍不住心软接受了石宸寰。因为和他杠上,方玮故意用又拽又傲的态度说道。 忙?忙血拼吗?登、登、登!弦全数绷断,言澍沉下脸,从容斯文的气质已不复见。 「有没有搞错?!」他没好气地怒道。「病重的老人体力有多差你晓得吗?你居然忍心要他撑到八点半后等你过去?就算不当他是你爷爷,至少也该敬老尊贤一下吧!」 「你……」方玮惊讶地看着他。哪有人变脸变那么快的?刚刚不是还笑笑的吗?他现在咬牙切齿的模样,简直就和当时撞到他时那张大哥脸没有两样! 「怎样?」他咧了个笑,却是让人望之生畏。既然每次和她打交道都会被气到发火,他不介意把私底下的那一面拿来对她,反正车祸那时她早就领教过。「我就直接挑明了说吧,你要是想玩什么花招,劝你还是打消主意,否则后果绝对不是你承担得起的。」 玩花招?竟把她说得如此不堪!方玮心头火起,下颔不甘示弱地仰得老高。「堂堂大律师怕人耍什么花样?而且你翻脸跟翻书一样快,我才要怀疑你心怀不轨呢!」 言澍挑眉。说起耍嘴皮子,辩才无碍的他哪有可能输人?「因为对付小人,只能用对付小人的做法。至于心怀不轨?你?要财没有,要色……」他故意一顿,视线轻佻地在她身上溜了一圈,而后嗤笑。「根本不值得我费心思。」 他虽没下评论,但那态度却是不言已明。方玮气得胀红了脸。可恶!有求于人的是他耶!「我……」不去了——这三个宇在看到他手上的支票时,没用地缩了回去。她需要钱,这不是她逞一时之快所能弥补的。 「还有,别以为见了石宸寰就可以再去要求什么,你若是说了任何不该说的话,相信我,我可以让你在这个社会永无立足之地。」既然都说开了,言澍也不打算再费神去维持有礼的态度,丑话全说在前头。 「我要是石宸寰的孙女,第一件事绝对是要他把你辞掉!」这人真的对她有偏见!她答应见石宸寰只是于心不忍,哪有他说的那么恶劣? 「可惜啊,你不肯验dna,应该永远都无法如愿吧!」言澍凉道,云淡风轻的表情摆明没将她放在眼里。「何况,一个是每年帮他省下上千万的得力助手,一个是只会败家的卡奴,谁轻谁重,应该不用我说吧?」 「你……你这人真的很讨厌耶!」若有办法,以为她爱当卡奴吗?方玮气结,满腔怒火只得忍住,怕一争辩起来会不小心透露爷的下落,要是他从爷那里下手就糟了。他一定是因为撞到他的车没赔偿,所以一直记恨在心,肯定是! 「彼此彼此。」言澍回以邪邪一笑,将支票递到她面前。「明晚八点半我来接你,记住,你若违反约定,付出的将比得到的多上百倍。」他不想和她签约,签了约,不但法律效力仍有争议空间,一旦公开,反而会对石宸寰不利。 很想一手拍掉眼前那张支票,但想到方靖远,她只能咬牙隐忍,伸手抽过。 「别迟到。」言澍加了句叮咛,突然忆起。「你手机几号?」他抽出手机准备输入号码。 第八章 「09……」方玮念了串号码,顿了下又补充说明。「记也没用,没缴钱被停了。」 原来不是号码变了,而是被停话。言澍有种想咆哮的冲动。她可以大肆血拼,却连通话费都缴不出来? 「明晚八点半见,请准时,我不想象今天一样,等不到人,也没有手机可以找人。」给了个狰狞的笑,言澍不想再和她浪费时间,开门离开。 方玮恼怒地扮了个鬼脸,上前把门锁上。亏他长得还不错,怎么个性这么讨人厌啊?!走回茶几旁,看到那张支票,一直飘在空中的心,总算定了下来。 明天趁中午午休,赶紧去把这张支票兑现吧! 「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吧!」站在病房门外,言澍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到的音量低道。 站在身后的方玮翻了个白眼。怎么可能不记得?从到她家接她,一路上,他不是板着张脸不说话,再不就是要她别说这个、别提那个,就算把人当嫌疑犯防范也不用这样吧! 「记得。」看在五万元的分上,她抑下怒气应道。 支票一兑现,当下瓜分一空。她结了积欠的医药费,缴了这期的最低应缴金额,虽然房租仍欠着,但仁慈的房东先生已答应等她领到这个月薪水再给。五万元犹如一场及时雨,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听出她语音里的不悦,言澍回头睇她,心中仍在衡量,让她见石宸寰到底是对是错?他跟老人说了,但隐瞒了血缘这段事实。他早料到,即使是别人的孙女,只要跟林螺有关,老人依然满心期待能见到她。 他希望见到她能让老人的心情开朗些,却又怕她会利用老人的这份情感大肆勒索…… 「等我一下。」他低道,在门上轻敲后推门走进。 门虚掩,从敞开的门缝传来谈话声,让人听不真切。站在门口,方玮开始紧张了,她无措地绞扭双手,发现指尖一片冰冷。 紧张什么?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她不断告诫自己,狂跳的心,却丝毫无法平稳下来。 突然,门拉开,言澍挺拔的身形站在那儿。 「进来吧。」他侧身示意她进房。 方玮咽了口口水,鼓起勇气迈步走入,才刚走进,她的步子就顿住了,因为,她看到了他—— 他躺在床上,神情憔悴、面容瘦削,舒适的大床反而映衬出他的虚弱。在看到她时,那双眼瞬间迸发出光芒,激动得连唇都抖了。 「阿螺……」明知故人已逝,但看到容貌相仿的她,石宸寰不禁唤出那抑压了近五十年的名字。 方玮必须强忍着,才能不让泪水泛上眼眶。在刹那间,她突然明白了,林螺是奶奶的名字,而「绫罗」,是取自谐音。 言澍把门关上,来到她身旁。「这边请。」他指引她来到床边的椅子坐下,而后朝石宸寰说道:「这位是我跟您提过的方小姐。」 「像,真像……」石宸寰喃喃哽咽,眼眶泛红。 「您好。」方玮勉强自己微笑,点头招呼。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血缘连系,她的心,被某种情绪紧紧揪扯住。 「好、好、好……」石宸寰迭声应道,舍不得从她脸上挪开视线。 他胀红的脸色,让言澍拧起了眉。「您若不克制一下情绪,我必须先带方小姐离开。」这两天老人的血压不稳,他不能冒这个险。 「不要,我可以的……」像怕被抢走宝物的孩子,石宸寰立刻闭眼,努力调匀呼吸,想让情绪平复。 这人怎么连对老板都那么冷硬?方玮回头想要瞪他,刚好捕捉到一抹担虑从他脸上一闪而过,只一瞬间,又恢复成泰然自若的表情。她怔愣了下,想在他脸上找出残余的情绪。 感觉到她的打量,言澍挑眉,用眼神问她。有事? 他那表情,根本看不出任何关怀的温度。方玮没回应,直接把头转回,决定认为是自己看错。 好不容易,石宸寰总算把情绪稳定下来,再睁开眼,欲言又止,斟酌该如何开口。「这些年,阿螺……你奶奶过得好吗?」 「嗯。」不知该怎么回应,方玮只能点头。她有满腔的疑问想问,但真的面对了,却反而什么都问不出口。 「她……有没有提过……」本想说我,石宸寰顿住,脸上满是落寞。若她真的曾挂念他,也不会直到他派阿澍去找,才得到她已在七年前去世的消息。「她应该恨透我了……」他长长叹了口气。 见他这样,方玮心软。那个年代发生什么事,又是如何的身不由己,她不晓得,她只知道,如今在她眼前的,是一个懊悔心伤的老人。 「石……石爷爷,我印象中的奶奶很温柔,对人很好,如果她真恨着一个人,不可能会那么笑容常开的。」 「真的吗……她没恨过我……」满腔的愧对和思念在这一刻崩溃,石宸寰掩面,泣不成声。 「别哭啊!」方玮吓了一跳,赶紧找面纸,抽了几张给他。「而且我奶奶走得很安详,人家都说她一定是心地够好才会这么有善报,老是心存怨恨的人怎么可能会有善报,对吧?别难过啦,别哭了……」她不断安慰。 言澍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一切。 他以为,她会吝于付出,只是略尽探望的义务,没想到,她却主动喊他石爷爷,还安慰、鼓励他。而她的表情又是那么真诚,丝毫不似作假。 「是啊……」石宸寰破涕为笑,看着她那相似的面貌,陷入回想。「阿螺她心地很好,每次家里要她去捡螺,她都哭丧着脸,说她害到自己的同类。」 「所以我从没吃过烧酒螺啊!」忆起幼年时的点点滴滴,方玮笑道。「她不会说不准,却会在旁边嘟着嘴碎碎念,叫人哪吃得下去啊!」 石宸寰不禁莞尔。「她以前总说自己名字难听,渔村嘛,能取什么名字呢?结果阿螺阿螺,叫着叫着也习惯了。」 可她却没听过爷这么叫奶奶……笑意微敛,方玮沉默了下,而后轻轻开口:「为什么这么久才想到要找我奶奶?你们都各自婚嫁了,不是吗?」 怕她讲出什么,言澍注意力全然升起。他什么都对老人说了,唯独隐瞒怀孕那一段。在没确定前,他不想让石宸寰怀抱希望,却在最后发现只是一个虚幻,他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石宸寰叹了口气。「我那时硬被架到日本,五年后再回来,人事全非。我卖命工作,以为名声越响亮,她就会知道我已经回来,主动来找我。我却怎么也等不到,只好另娶他人。我不是想去打扰她,只是……只是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幸福吗?只是想知道这些而已。」 他,依然是爱着奶奶的吧?方玮低头看着自己置于膝上的手,心像绞扭的手指一样纠结。被两个男人深切爱着,这样的挂念,是幸福,还是痛苦? 脑海中浮现奶奶那总是慈祥温柔的笑容,方玮扬起了唇角。 「我相信她很幸福,真的。」 在回去的途中,方玮还陷在刚刚的情绪里,完全不想开口说话。 「你明天真的还会去看他?」言澍突然打破沉默。 方玮怔了下,才会意过来他在跟她说话。「唔,对啊。」她轻应了声。离去前,石宸寰失望的表情让她不忍,「我明天再来看你」这句话就脱口而出了。 第九章 言澍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敛回视线。「我明天去接你。」 「我自己可以去。」方玮打了个哈欠。昨天开始上班,怠惰了半年的生理时钟还真有点调不过来,加上下班后还要接连赶场,这新生活未免也太充实了点。 「我明天去接你。」言澍看着前方,又重复了一次。 可恶!他不是好心接送,而是为了监督她的!「如何?今天的表现还合您的意吧?」她故意嘲讽道。 闻言,言澍耸肩。「差强人意。」 「你——」方玮气结,眯眼在他脸上端详。「你是不是有双重人格啊?在石宸寰面前你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虽然他一直保持沉默,但神态沉稳内敛,和对她的态度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挑眉睨她一眼。 「喂……」方玮想反击回去,突然有个东西朝她扔来,害她因反应不及接得手忙脚乱。 「连接个东西也接不好?」言澍啧声道,唇角却不自觉地噙着笑,这会让他想到那次她车头卡住的滑稽模样。 「你突然丢过来我怎么接啊?」她咕哝,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支手机。「给我这个干么?」 「那是公司空置的门号,你拿去用吧。」言澍轻哼,末了又损了她一下。「以后有人爽约时,好方便联络。」 爱翻旧帐!方玮不服地反驳。「我今天又没迟到!」 「我余悸犹存,防范未然啊。」他扬笑戏谵道。「用这支门号,至少不用担心没缴钱被停话。先说好,可别因为这样就肆无忌惮地打。」 「我才不会。」方玮不悦嘟嘴,想到原先那支门号复话后可以给爷,联络更加方便,不由得开心笑了。「总之,谢啦!」她低头开始把玩手机功能。 只是支手机就高兴成这样?言澍视线不着痕迹地在她脸上掠过,那灿烂的笑容和她方才在病房里的表现重叠,深据于心的观感,在他也没察觉的情况下,悄悄地被逐渐颠覆。 连日的牙痛,累积到今日已濒临无法承受的临界点。除了必要性的对话,言澍几乎不想开口,光是维持微笑的有礼态度,就已耗费他所有的自制力。 该死的!不过是下颚长两颗智齿,为什么会那么痛?! 「耶?你没吃晚餐吗?」方玮上了车,发现车上扔着一个咬了不到三分之一的三明治,不禁好奇问道。 「吃了。」言澍言筒意赅,完全不想解释牙痛破坏食欲的缘由。 「你今天话很少哦?」晶亮大眼眨呀眨的,在他脸上搜寻。 言澍干脆用挑眉来回答。要是被她知道他牙痛,肯定被拿来当作酸他的攻击武器。 「牙尖嘴利的大律师从良啦?」难得见他这么沉默,方玮很好奇。 「我今天不想说话,可以吗?」言澍咬牙,疼得脸一阵扭曲。该死的!他私底下的脾气真的该改改了,老是气得咬牙,就像猛搬石头往自己的脚砸,痛啊! 「你还好吧?」方玮小心翼翼地问。 「很好。」讪讪吐出二字,那阴郁的表情看起来却一点也不好。 看着前方,方玮的眼睛转了转,综合多方观察,归纳出一个结论。「你牙痛?」 被说个正着,言澍不动声色,半晌,才冒出一句:「不关你的事。」 「牙痛就要看医生啊!」不甩他的拒人于千里之外,方玮继续说道:「不会这么大了还怕看牙医吧?」 「我是嫌麻烦,毕竟我不像某人闲着没事。」是可忍,孰不可忍,说他怕牙医?言澍开始反击。 「哪有多麻烦?去看石爷爷时,你拨空去牙科看一下诊不就好了吗?」院方对他毕恭翠敬的,她相信,只要他出现,牙科主任立刻会将他奉为上宾,根本就不需要排队候诊。 「我不放心你和他独处。」他哼了声。 疑心病真重!「不然我自己回去,你留下来看牙齿。」方玮努力帮他想办法。 「不用。」言澍拒绝。「我的事不用你担心。」 「你……」方玮气结。「你根本就是不敢看牙医嘛!拚命找借口,还拿我当挡箭牌。」 「牙痛不是病没听过吗?」虽然这句话,他也很想反驳。但只要想到一旦看了牙医,就是无止尽的每天回诊,这种麻烦让他宁可忍着痛,反正智齿总有一天会长出来。 「痛到吃不下东西还不是病?自欺欺人嘛!」她翻了个白眼。「大不了我请石爷爷放你假让你去看牙医。」 「别拿这种小事烦他。」言澍脸一沉,认真说道。「不准你跟他说,听到没有?」 「你很固执耶!」方玮恼怒。这么保护石爷爷啊?她不过是开开玩笑而已。 「随便你说。」言澍专心开车,摆明不想再谈。 他知不知道他因牙痛摆出生人勿近的表情,看起来有多吓人?方玮嘟着小嘴,瞥了那个没吃完的三明治一眼,不懂他为何要这么折磨自己。 突然间,灵机一动,她偷觑他专心开车的侧脸,笑了。 不看牙医是吧?她就不相信被逼上梁山他还能全身而退。 大律师,等着吧! 【第四章】 探望过石宸寰后,从医院离开,车子快到住处时,方玮开口。 「前面路口右转。」 「你要做什么?」言澍放慢速度,并未切换车道准备转弯。接送她是为了石宸寰,可不是为了当她免费的司机。 「顺路嘛,不然这么晚了,你还要我回去后再出门吗?」方玮张着无辜的大眼,增添了惹人怜爱的气息。「我有事要找房东,一下下就好,不会太久的。」 但他只想赶快回家休息!言澍不悦抿唇,还是打了方向灯,依言右转。照着她的指示,车子停在一栋透天洋房的车库前头。 「等我一下。」方玮开门下车。 言澍坐在车上,看着她按了门铃后进入屋内。没多久,他的手机响了。看到上头出现她的名字,他的眉微微拧起。搞什么? 「什么事?」一接通,他没好气地问。 「我忘了拿包包,可以帮我拿进来吗?」 言澍转头,果见她的帆布包放在座位上。 「门没锁,直接推门进来就好了。」不等他回应,她直接切断电话。 麻烦!言澍微怒地抓起帆布包下车,穿过车库,走进屋内。 「在这、在这!」方玮从厅前探出头来,又缩了回去.忍着怒气,言澍朝她的方向走去,突然间,他顿住步子——因为,他以为是客厅的地方,竟被墙隔挡,里头还摆着牙医诊所才会出现的诊疗椅和器材! 「房东先生,就是他!」不让他有反应的机会,方玮抢过他手上的帆布包后,立刻将他推到诊疗椅旁。「他姓言。」 「言先生,请坐。」戴着口罩的微胖医生,微弯的眼睛透露出温和安抚的神情。「牙齿哪里不舒眼?」 言澍才发现原来这是栋两面式的建筑设计,前面是店面,后头是车库,她带他从车库方向过来,他根本看不出这里是间牙医诊所! 居然给他来这招?!言澍狠狠地瞪向罪魁祸首,却见她抱着包包,躲到一旁的椅子坐好,若无其事地打量四周,就是不对上他的视线。 「言先生?」 敛下怒意,言澍只好坐上诊疗椅。「没什么,长智齿有点痛而已。」 第十章 「来,啊——」医生开始诊疗。「别轻忽长智齿哦,要是处理不当,严重的还可能造成蜂窝性组织炎、牙周病等等症状。」 「是呀,你居然还拖那么久不看医生。」 头顶上方传来声响,言澍抬眼,方才躲得远远的她,笃定他无法离开,反倒跑过来看热闹。迎上他杀人似的目光,她耸耸肩,笑得灿烂又可爱。 「言先生,你下颚的两颗智齿长歪了,而且被齿龈包住,所以才会那么痛,我比较建议把智齿拔掉,你觉得如何?」 「马上拔吗?」既然都上门了,他宁愿速战速决。 「我会先上麻药,要先把包住的牙龈切开后才能拔。」 医生语音方落,就听到倒抽冷气的声音传来。看到她略微发白的脸色,言澍不禁想笑。要拔的是他的牙,她紧张个什么劲? 「需要回诊吗?」这是他最介意的一点,他厌极这种被绑住的麻烦。 「如果不方便,一个礼拜后再回来看看情况就可以了,但这段时间要注意伤口的清洁和上药。」 「那拔吧!」将领带扯下,言澍很干脆。 「呃……你们两位慢慢来,我先离开了。」方玮小小声地开口。 「不观摩一下?」言澍故意说道。陷害他还想落跑?不留下来看看这惨况怎成? 「我智齿都长完了,而且长得很好,不用了。」方玮嘿嘿干笑,开始后退。「房东先生,麻烦你喽!」像怕他会突然跳起抓人似的,她丢下话,一溜烟地就不见人影。 「哈哈,方小姐一直都这么活泼。」医生笑得很开心,开始准备打麻药。「有点痛,言先生忍耐点哦!」 被人陷害,他除了忍耐点还能怎样呢?言澍自嘲苦笑,闭眼、张嘴,认命地迎接他的苦刑。 拔完牙,从诊疗椅上下来,患处咬着棉花,言澍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觉。 不觉得痛,只担心待会儿要怎么开车回家。麻药打太重,他的脸颊两边至今还是麻的,连眼睑都没办法自行张合。 「好了吗?」出乎意料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言澍回头,看到她站在那里,不禁怔愣。她不是离开了吗? 「好了。」医生回道。「回去这几天尽量吃柔软、流质的东西,知道吗?」 「谢谢房东先生。」方玮笑得很开心,推言澍一下。「房东先生原来都只看诊到九点,是特地为了你延长营业时间耶,还不快点谢谢他?快,说啊!」 言澍一脸愠色,咬着棉花,连生气都使不上劲,他现在只想瘫在床上好好睡上一觉。 「言先生麻药未退,还没办法说话啦!」医生呵呵笑。 「对哦,我忘了。」方玮吐舌,朝言澍伸出手。「健保卡,快点!」 「嗯、嗯。」抿着嘴,言澍只能发出两个模糊不清的音。没想到要看病,哪会随身携带健保卡? 「……没带?」方玮努力翻译,眉头皱了起来。惨了,她的钱不晓得够不够?她翻出皮包,开始数里头的金额。 「没关系,又不是不认识,下次来再补就好。」知道她的窘境,医生开口解围。「你们先回去吧!」 「那我们走了,谢谢房东先生。」方玮不好意思笑道,拉着言澍往外走。 见她往前头走去,言澍顿步,指指后面的方向。 「跟我走就对了。」方玮依然往前走,出了诊所,带他来到她的机车旁,拿起安全帽塞给他。「我跟房东先生说好了,他会帮你看着车子,我送你回家。」 看看手中的安全帽,再看看她,言澍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现在的状况不适合开车回家,但……被她载?! 「偶肆己握义程喝回虾。」即使口齿不清,他还是努力为自己的安危奋战。 「听不懂啦!」方玮扮了个鬼脸,将安全帽戴上。「还想坐计程车咧,司机听得懂你讲的地址才有鬼!」 连计程车都听出来了,哪有什么听不懂的?言澍翻眼,却没办法辩解,一开口只会更让她拿来取笑,想不到他也有这种有口难言的一天。 「对了,先冷敷,不然明天包准肿得跟猪头一样。」方玮拿出两片冷敷片,还细心用透气胶布贴在他的双颊。「这样就不必用手扶了,我很聪明吧!」她得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言澍很庆幸现在夜深人静,没多少人看得到他的惨况——丑死了! 「快点、快点,时间很晚了。」方玮催促,开始发动机车。 言澍还在做最后挣扎。「偶仪。」 「厚~~很烦耶,你要是能骑就干脆让你开车回家啦!」方玮快没耐性了。「快点上来啦!」 没办法,他只好戴上安全帽,跨上机车。 「坐稳喽!」方玮催动油门,小巧的5机车载着两人前进。 夜风拂在脸上,让人有点昏昏欲睡,尤其是麻药未退的言澍,几乎当场沉入梦乡。 感觉身后的人似乎歪了一下,方玮连忙稳住平衡,吓出一身冷汗,拉过他的手抱住腰际。「抱好,别摔下去!」 那一喊,将他的神智从昏睡中拉回。手臂拥着软馥的身子,额枕靠在她的肩上,淡淡的沐浴乳香味传来,有种莫名的感觉滑过胸臆。 她并不像外表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大刺剌,是吧? 注意到他的牙痛,带他去看牙医——虽然是强迫性的,考量到他不适合开车,特地回去骑机车来接他,待会儿,她还得一个人骑回家。 而且,他发觉,她骑得很慢,要不是晚上车子变少,这种龟速几乎成了马路上的路霸。她是担心精神不济的他会摔下去,还是怕刚拔完牙的他会被震痛? 对连朋友都称不上的他,需要付出这么多的关心吗? 「接下来左转吗?」方玮问,感觉靠在肩上的头点了下,她继续骑。「你还好吧?」 手臂环拥的感觉,让他想拥得更紧。怕被当成吃豆腐,言澍忍住,轻应了声:「嗯。」 「虽然不舒服,但至少以后不会痛了,一劳永逸。」方玮顿了下,才又低低开口:「对不起,用这种方式。」 言澍没回答,唇畔却勾起了笑。该说对不起的是他吧?明明只是看个牙医就会改善的症状,却不知道在ㄍ一ㄥ什么,像个孩子似地闹着别扭。 以为他累,方玮没再说话,只在需要指引方向的时候才开口问他。在缓慢的车速下,终于抵达他住的大厦楼下。 「喏,冷敷片,如果不凉了记得换。」方玮拿起挂在脚边的提袋,从里头拿出冷敷片又放回去。「还有这个,」她又从提袋里拿出一个加盖的纸碗。「里面是粥,让你明天早上吃,等一下先打开放凉,要是一直闷着会坏掉的。」 她刚刚离开就是去弄这些?言澍看着她将提袋里的物事拿出又放进,吩咐的话在耳边流泄而过,停驻于心的,是她细心的体贴,环绕了整个心扉。 「好啦,我要回家了。」将提袋塞进他的手,方玮发动车子。「自己上得去吧?」 将安全帽摘下递给她,言澍点点头。 「我走喽!」和来时的速度完全不同,方玮手一转,风驰电掣地离开。 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仿佛有种感觉,也被她带离。 还呆站在这里做什么?他是麻药打得太重晕了头?自嘲一笑,他走进大厦。 第十一章 「言先生你怎么啦?」管理员看到他,惊讶地喊。 他才想到,那两块冷敷片,还贴在脸上。 拔牙。言澍用嘴形无声说道。走进电梯,他想将冷敷片撕下,忆起方才环拥的玲珑身躯,贴在颊上的冰凉触感,带来的却是阵阵温暖。 他微微一笑,放下手,往后靠墙,仰首看着楼层向上,脑海浮现她的举止,唇畔的笑容更柔了。 当伤口不再抽痛后,言澍不禁庆幸有去拔牙。在公司戴着虚假面具的本领,又变得得心应手。 踏进电梯,准备离开公司,突然听见有人喊—— 「言律师,等我一下!」 言澍按住开关,一名秃头的中年胖子气喘吁吁地跑进。 「苏处长,还没走?」言澍颔首招呼,按了关门键。「也是到停车场?」 「对。」苏处长好不容易才喘过气。「最近老板交给你什么重要的事啊?老见你加班到这时候才走。」 「没有,我最近在整理以前的案子,一弄起来就忘了时间。」言澍微微一笑,避重就轻。每次都和方玮约八点半,中间的空档他懒得回家,干脆留在公司办公。 「这样啊……」苏处长欲言又止,小眼睛转了一圈,状似不经意地提起:「欸,言律师,前天我跟你提过的事不晓得你觉得怎么样?」 就知道!言澍扬起温文的笑。「最近工作较忙,可能要辜负处长您的好意了。」 「哎呀,这样子怎么行呢?」苏处长用力地朝他肩头拍下去。「再怎么忙,至少也有时间吃顿饭吧!不是我自夸,我女儿真的是秀外慧中,要不是有绝对的自信,我才不敢献丑哩!」 死、老、头!很痛——俊逸的脸上依然满足温和有礼的笑。「我怕若一见面惊为天人,交往后却因工作冷落令嫒,这样反而会对不起苏处长的厚爱。」 「没关系、没关系!我那丫头很懂得应对进退,绝对不会为那种小事又吵又闹,跟我家那口子一样。」苏处长哈哈大笑,朝他暧昧地眨眨眼。「就连我喝花酒吭也不吭一声。」 「那真是难得。」言澍隐含嘲讽。这老头常假借接待客户的名义大喝花酒,不懂隐瞒也就算了,还敢在他面前提起?「处长,请。」电梯到了,他按住开关。 「就这么说定了,我再跟你约时间!」以为他在夸奖女儿,苏处长乐的,摆摆手朝停车的方向走去。 望着那肥胖的背影,笑容瞬间褪去,言澍转身走向车子,上车,驶离公司。 家族企业宛如社会的缩影,大家明争暗夺,有人嫉妒他的地位,一心想把他斗下,也有人觊觎他的权势,用尽办法想和他攀亲带故,东西送了不少,礼品、好处,甚至连女儿都双手奉上了。 相亲的邀约多不胜数,软求硬逼都有,就连石宸寰也常常插上一脚。但哪难得倒他?略施小技就轻易回避,他从没答应过任何一场相亲,也不曾因此得罪任何人。 婚姻和爱情,在他的观念里从没划上等号。婚姻之于他,是利益结合,为名利,为报恩,就算要娶,他也会以石宸寰的安排为首选。 他的生命已被太多东西填满,他根本无暇去碰触爱情这种软性无用的东西。约会、闹别扭、赔罪轻哄,到头来还可能因为记不得初吻的纪念日莫名其妙被三振出局,这根本是在浪费时间,是种折磨。 而婚姻,他承认,这是不可或缺的要素,毕竟一个终生不娶的男人,会招来多少非议的眼光?倒不如结了婚,就像在尽权利义务,满足了石宸寰的好意,同时为自己建立保护色,只要对象不会妄想去限制和干涉他,他都能接受。 不过,那群老狐狸的女儿们,他是完全不会列入考虑的。何况一旦结婚,他可是连在家都得戴上虚假面具,将相敬如宾的角色扮演得尽善尽美,这样的日子压力有多大?虽然私底下的恶劣性格仍需要改进,但就让他再自由一些时间吧! 车子行进间,已来到公寓楼下。言澍抬手看表,发现自己来早了,看到屋里的灯亮着,仍然下车去按门铃。 「啊!妈呀——」 手还没缩回,喊叫声伴随连串哐啷的物品倒地声从门内传来,言澍扬眉,顿了下,很坏心眼地又按了下去。 说实在的,他还挺喜欢逗她的。个性直又易怒,随便一逗都可看到她气得跺脚,偏又记不住恨,只消转个话题,怒气马上烟消云散。 虽然,因为牙痛的事他欠她一次,但他还是不想放弃逗她的乐趣。借着消遣她,加上在她面前又可直接表现出私底下的一面,他的压力消除了不少。 「不要按了!」果然,符合预料的反应传来,言澍收手,好整以暇地等着。 然后,又是一阵哐啷的声响,低咒响起,啪啦啪啦的拖鞋声来到门口,门唰地拉开。「快!来帮我!」不让他有任何开口的机会,方玮拉住他的手,不由分说直往里拖。 一踏进门,言澍愣住。他总算明白刚刚为什么会发出那些声音了——地上躺了两个台灯,电线纠结、灯罩撞歪,还能发出亮光可说是个奇迹,而其余的空间被名牌皮包和衣服占满,几乎无路可走。 「你在做什么?」 回应他的,是塞进双手的一边一盏台灯。 「帮我打光,举高一点。」方玮手上抓着数位相机,踮起脚尖跳进客厅中央,指示他对准方位。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是混乱中的一方净土—— 地上铺着白色毛皮,一个tops的凯特包摆在上头。偏门口到净土中间,布满了障碍物。言澍拧眉,只好拿着台灯,步步危机地接近。 「这样?」他举高台灯。 「太远了,不够亮。」方玮看着相机里的画面蹙眉。「蹲下,欸,你的鞋尖入镜了!」 言澍耐着性子,依她的口令行动,只见她把凯特包换了不同角度,不断按下快门,见她又换上另一个包,他连忙开口阻止:「你应该记得我来,是为了其他正事吧?」 「啊!」方玮抬头看钟,惊呼一声,赶紧抓起一旁的帆布包和薄外套。「我忙忘了!快、快、快!」她冲到门口,换着布鞋,不断催促。 是谁在拖时间啊?言澍咬牙,放下台灯,避开地上的物品走出门外。 上了车,言澍不禁问:「你在做什么?」 「拍照啊!」方玮答得很理所当然,拿起带出来的相机,审视刚刚拍的照片。 「废话,我是问为什么拍照?」言澍翻眼。 「上网拍卖不拍照,买方怎么看商品?」方玮看他一眼。「大律师没玩过网拍?」 「你那些全是网拍的商品?」他一直以为那是她大肆败家的战利品。 「不然呢?一个包包要上万元,又不能当饭吃,我买它做什么?」她撇撇嘴,满脸不以为然。 「你……该不会在卖仿冒品吧?」通常网路上卖的都是单帮客自行从国外带回的商品,她又没这种门道,货源要从哪里取得? 「我才没那么恶劣,虽然是二手货,但全都是真的。」方玮皱鼻嗤哼。「我同学家里很有钱,每一季都换包包,旧包包就交给我来网拍,她的有钱朋友知道了,也会把不用的包包交给我卖。」上次就是去拿东西,同学啰嗦太久,才会害他等。 第十二章 「那些衣架上的衣服呢?」 「五分埔批来的,这样人家到我的卖场逛可以看到不同的商品,多少也会刺激买气。」方玮突然顿住,转头觑他。「你该不会以为那些全都是我的吧?」 他是这么以为没错。言澍没把尴尬显露出来,轻巧地转移了话题。「利润如何?」 「不无小补喽!」至少在她失业这段期间,帮了不少忙。但现在开始上班,加上医院两头跑,实在是没什么时间弄这些,可是她又不想放弃这份额外的收入。 「为什么不买个小型摄影棚?」网拍的基本道具,不到一千元就可以买到。 「没钱买,我自己拿台灯打光一样能照。」方玮可有自信的。 有必要连这点钱都省吗?他无法想象一边拿相机,一边拿两盏台灯要怎么照,难怪刚刚会摔得乒乓作响。突然,他觉得不对。「那你的卡债到底是怎么欠下的?」 「还不是因为……」惊觉差点把爷的事讲出,方玮急忙顿口,有点恼羞成怒地瞪着他。「不干你的事吧?」 言澍耸肩,不置可否。是不干他的事,但他好奇极了。「难道是因为养小白脸?」 「最好是啦!我还欠人包养呢!」方玮又好气又好笑,低头继续看相片。 知道她不会说原因,言澍没再回话,专心开车。 他不否认,先入为主的偏见影响了判断,动辄得咎,他不断放大、扭曲她的行为,归类出一个是非不分、贪慕虚荣的无礼败家女。 但这几天的相处下来,她的罪证被事实一一平反。 原以为她是奢侈成性的卡奴,每次见面的简朴打扮已让他觉得纳闷,直到今晚,才发现这一点根本就是大错特错。除了那五万元,她不曾再开口要钱,就连石宸寰主动问她有没有缺什么,她也不曾藉机要求。 那时她说得冷硬,定下最多只待十分钟的条件,但每次,都是他发现时间太晚,怕石宸寰体力不支,担负起赶人的工作。而让他担心的粗鲁无礼,除了在他面前以外,从没出现过。她的直爽活泼,轻易掳获了石宸寰的心,逗得他这些日子气色好,心情佳。比起拘谨保守的个性,这样的她,他反倒应该觉得庆幸。 还有那次带他看诊的表现,那毫不做作的关怀体贴,更是完全颠覆了先前所有观感。只要一想起那一晚,就有种莫名的悸动在心里飘荡,让他忍不住扬笑。 对她的印象,像被弄乱的拼图,必须重新一片片地组合起来,但,却缺了几片重要的关键—— 她为何不肯认石宸寰,却肯每晚花时间陪他?欠下的那些钱,花到哪里去了?还有……方靖远呢?为何只要提到他,她都言辞闪烁? 他不想去找方靖远的下落,因为石宸寰只要求找出和他及林螺有关的人,他若多事,反倒像在探人隐私。 「哇,这张动到了……」一旁,传来喃喃的抱怨声。 言澍拉回思绪,看到她低头研究相片的侧脸,长发用鲨鱼夹夹在脑后,几缯发丝落了下来,替她专注的神情增添了些许俏皮。 没想到一根肠子通到底的她,竟还藏得住让他勘不透的秘密。言澍勾起一抹淡笑,伸手拿下她的鲨角夹。 「像黄脸婆一样,很丑。」他把夹子夹到她的帆布包上。 刚出门太匆忙,忘了拔。方玮吐吐舌,拨顺长发。「你的嘴巴真的很毒,总有一天石爷爷会认清你的真面目的。」 「他看到的一直是我的真面目。」尊敬,一切以他的命令为重,永远不会变。 「那我看到的呢?」方玮不服气地拆他的台。 「你的等级只够格看到这样的我。」此话一出,果见她小嘴翘高,言澍哈哈大笑。 突然,亮光一闪。 「嘿,拍照存证。」方玮笑得得意不已。「待会儿拿给石爷爷看。」 可恶,眼前冒出一堆小星星。「喂,我在开车,这样很危险!」 「技术差就别牵拖了,」料定他开车没办法分心反击,方玮有恃无恐。「如果技术不好,换我来开。」 「你?得了吧!」言澍嗤之以鼻。「骑车都骑成那样,还想开车?简直就像是四处乱窜的人间凶器。」 又是亮光一闪,已有经验的言澍赶紧别过头。 「嘿,又一张,好狰狞的表情。」方玮啧声摇头。 刚好遇到红灯,言澍一踩下煞车,随即长臂一伸,将相机逮捕归案。 「没收。」他哼道,放入左侧口袋,让她拿不到。 乐极生悲,看着空空的手,方玮嘟唇抗议。「那是我的生财工具,还我啦!」 言澍不理她。 「相机很贵耶,还我啦~~」屈居下风,方玮只能装可怜。 言澍失笑,突然觉得两人的举动很幼稚,但奇异地,他却颇觉有趣。 「等回去再还你。」他笑道,而后补了一句。「顺便帮你拍照。」 【第五章】 看着手上的台灯,方玮有点分不清,为什么角色会突然颠倒。 「你的焦段调在哪里?模式呢?什么?连白平衡都不知道?你这样拍出来的照片能看吗?」看到她拍照,原本拿灯的言澍提出一连串的问题。「傻瓜相机不代表拿相机的人也必须是傻瓜好不好?!」最后终于看不下去,直接抢了相机。 被问得哑口无言的她,顿时只能沦落到担任灯架的地步。 「灯拿近一点,偏右一点,别动。」言澍指挥,拿着相机东拍西拍,俨然摄影名师的模样。 「哦。」方玮依言挪动。算啦,看他回来途中绕去文具店买了两块珍珠板当背景聚光,还嫌地上太低不好取角度,把拍摄位置搬到茶几上,甚至要她把日光灯关了,只用台灯不让光源分散,她不得不承认,他是比她多了两把刷子。 拿着灯,方玮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他的西装脱了丢到一旁,袖子卷至手肘,有力的肌理在衬衫底下跃动,深邃的眼眸因专心微眯,在微暗的光线中闪耀着精光,透着从容自信的魅力。 他,真的挺帅的。方玮心里暗叹,脑海浮现今晚石宸寰对她说的话,双颊不禁微微发热—— 「你有没有男朋友?」那时,石宸寰突然问。 「现在没有。怎么,要帮我介绍啊?」不知死活的她还在开玩笑。 「你觉得阿澍如何?」 「啊?」冒出的这句,让她瞪大了眼。他也在耶,哪有人当面这样直问的啦! 「不是我老王卖瓜,我从小看着阿澍长大,他真的是个人才。」石宸寰自顾自的说下去。「外型挺拔又能干内敛,多少人要帮他介缙名媛千金他都不屑一顾,都快三十了,还不打算定下来。我觉得你和他两人挺配的,怎么样?考不考虑让我当媒人赚个红包钱?」 配?是呸吧!她和他见面没吵起来就已经是老天保佑了,更何况跟他配成一对?碍于他也在,直接拒绝也不是,婉转带过也不是,方玮只能嘿嘿干笑,手足无措地玩着发尾。 「阿澍,你觉得小玮怎么样?」石宸寰看向她的后方。 听到脚步声走到身后,仿佛可以感觉他的视线在她背上掠过,方玮全身僵住。靠~~她好想挖个地洞钻下去。老人家怎么都爱乱点鸳鸯谱?很尴尬耶! 第十三章 「很好。」带着笑意的简单二字,让她的脸不可遏止地整个爆红起来。 害她回家的整段路上,完全不敢朝他投去一眼。 都怪石爷爷啦!突然说那些话,害她一直想东想西的。很好是什么意思?真的觉得她很好?还是为了敷衍才说很好?他那时说她不值得他心怀不轨的嘴脸,她还记得一清二楚耶! 「喂,电线!」一声低喝把她游离的心思拉回。「挡到包包了。」 方玮连忙举高台灯。瞧,要是真的觉得她很好,怎么可能会那么凶? 斜睨她一眼,言澍继续拍照,却没预警地冒出一句:「你怪怪的哦。」 像被勘破心思,方玮窘红了脸,犹豫了会儿,弯身蹲在他身旁。「石爷爷说的话,你别当真哦!」她很认真地开口。 言澍怔了下,突然爆出大笑。「你一整路都在想这个啊?」他还以为她是累了不想说话。 「不然呢?我担心死了,好怕你会爱上我哦!」方玮羞恼,用夸张的言行掩饰不自在。 这下子,言澍笑得更大声了。「爱上你?哇哈哈~~」 「你!」至少给点面子吧?方玮气得小脸胀红,放下台灯,伸手去抢他手上的相机。「我要把你这副嘴脸拍给石爷爷看!」 言澍只消把手举高,身形的优势让他轻易避开她的抢夺。 「别担心,听他的话跟你交往还有可能,爱上你?」笑意又涌上喉头,看到她因怒绯红的脸,他很体贴地压下笑意。「想太多了,真的。」 「那是我要说的,别抢我的话!」方玮很想抓过他的手用力咬下去。「他叫你跟谁交往就跟谁交往啊?没主见!」 「他叫我做任何事,我都愿意。」虽然唇畔仍噙着笑,但转为深幽的眸色,透露了他的执着。 「即使娶一个你不爱的人?」方玮不可置信地低呼。「你要怎么跟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同床共枕?很痛苦耶!」 「成熟点,爱情和面包,没面包会死,却没人会因为缺乏爱情活不下去。」瞥她一眼,言澍嘲讽勾笑。「像你奶奶,为了扶养肚子里的孩子,即使不爱你爷爷,不也嫁给他?」 「她很爱爷的!」被说中心头的担虑,方玮握紧拳头抗议。「他们感情好得很!」 「至少她刚嫁给他时,不是为了爱。」言澍扬眉,朝她微俯身子,用低缓的嗓音说道:「像我,就算不喜欢你,如果要我吻你,我也做得到。」 微暗的光线在他脸庞投下阴影,带着危险却又吸引人的气质,含笑的魅惑眼神撞进心里,方玮心跳漏了一拍,脸整个红了起来。他干么突然用这种表情对她说这种暧昧的话啦! 「我、我……」她想说得义正词严的,舌头却像被猫咬了,支吾半天,好不容易才找到话。「要我……要我吻一个不喜欢的人,我才做不到!」 「哦,是吗?」那明明害羞却又故作镇定的模样,勾起了言澍的兴趣。他放下相机,蹲跪的动作朝她挪近了些。「要不要试试?」 他混和烟草的男人气息随着贴近的体温包围住她,方玮不自觉地往后仰,却仍觉口干舌燥,几乎喘不过气来。「都说做不到了,还试什么?」这样的他,让她不知如何面对。 「试试……是不是真的那么做不到啊。」他很想看她被吻了的反应。言澍伸手挑起她的下颔,觉得自己像头诱骗小绵丰的大野狼。 「一定要试吗?」明明心慌,方玮还在故作无谓地干笑。 她不知道这种无辜的表情,反而让人更想逗她吗?言澍扬笑,指腹在她的下颔轻轻摩挲。「如果不敢,就算了。」他使出杀手锏。 「不过是个吻,有什么好不敢的?」此招果然奏效,方玮不甘示弱地挺直背脊。 呆。言澍忍住笑意,调整成跪姿,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脑。「那,来喽?」 还有预告的啊?方玮心跳莫名加快,直觉想退。「呃……等……」脑后的大掌却微微使劲,阻断了她的退路,温热的唇办覆住了她。 方玮顿时乱了手脚,紧紧地闭起了眼。察觉到她的无措,他并没有急着掠夺,而是温柔地、连绵地吮啮着她的唇办,像将她捧在掌心般,诱哄她为他谜醉。 她本能地抓着他的袖子,脑海空白一片,完全无法思考。逐渐地,他的索求变得热切,点燃了她的体温,似要将她焚烧了般,她快无法呼息,抵着他胸口的手,不知该推开,还是将他拥紧。 好不容易结束这一吻,两人都是气息紊乱,久久无法平复。 方玮脑袋一片混沌,傻傻地看着他的唇发呆。怎么会这样?她明明都被他气得发火的啊,怎么会这么沉谜在他的吻中? 「如何?有那么讨厌吗?」言澍用无谓的笑语来掩饰失防。他原本只想逗逗她,结果,他竟停不下来,那软馥甜美的唇,像有着无穷的吸引力,让他舍不得放。 还陷于那旖旎的氛围,方玮没听进他的话,只是下意识地舔唇,那不自觉的举劲,差点让他把持不住又吻了她。 惊讶自己的反常,言澍将所有思绪抑下,轻点了下她的额头。「喂,不能自拔?」 什么暧昧情愫霎时全都消散,方玮抚着额,下禁嘀咕。「石爷爷真是太不了解你了,什么不屑一顾啊?不知经历了多少女人才练出这么纯熟的吻功咧,啧啧啧啧……」 「享用完了就过河拆桥啊?」她的评论让他哑然失笑。不是每个女人都能让他这么尽心尽力去吻的好不?「你还没回答我,怎么样?没想象中那么难吧!」 方玮想象以前一样炮轰回去,但一看到他,连带忆起方才的吻,她的脸就无法克制地红了。靠!她是怎么了?不过是个吻而已嘛! 「就……就……反正我不喜欢就是了。」不敢正视他,方玮藉由整理包包的举动来转移注意力。「时问很晚,你该回去了。」 望着她低垂的头,言澍微微一笑,难得见她这种小女人的娇羞模样,决定放她一马。「你也别弄了,早点睡。」他起身,拿起西装外套,走到门口时,还帮她将灯点亮,才开门离去。 直到车子的引擎声都已远去,方玮依然坐在原地。 她抚住双颊,发觉她的手指异常冰冷,但脸却烫得吓人。怎么办?她真的不讨厌他的吻耶! 「哎唷……」她懊恼低喊,趴在茶几上,完全抬不起头来。 很好。 他那句评语,又在耳边回响,她的鼻端,仿佛还萦绕着他淡淡的烟草气息。她的心,不由自主地开始狂跳。 他对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侧头看向他用珍珠板架起的简易摄影棚,方玮轻轻咬唇,分不清心里那抹有点慌却又带点期待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爷,我问你哦……」方玮迟疑开口,话到了嘴边又缩了回去。「算了,当我没问。」 「怎么了?」方靖远好笑地看着她。怎么今天欲言又止的,却又不像心情不好,反倒像谈恋爱似地心神不宁……谈恋爱!他眼睛一亮。「怎么?交男朋友啦?」 方玮吓一跳。怎么爷会读心术?不对、不对,她是在想言澍的事,但他不是她男朋友啊!「不是,当然不是。」她急忙否认。「不过,是跟感情的事有点关系啦……」 第十四章 「什么事?」方靖远很兴奋,迭声催促。「支吾什么,快说啊!」 如果问了,爷会联想到奶奶吗?方玮犹豫,但看到方靖远那兴致勃勃的表情,不禁失笑。爷现在的心思全绕着她转,应该想不到奶奶那边去吧!「如果不喜欢一个人,会娶她或嫁给他吗?」她忍不住还是问了。或许,能探得爷知道多少奶奶的事也说不定。 方靖远瞪大眼。「你是说包养?」 「不是啦!」方玮拚命摇头。怎么会想到包养?「只是……哎唷……」她苦恼地将脸埋进被子里。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跟爷说对言澍的感觉。一直觉得两人不对盘,只要见面就是吵架斗嘴,但经过昨晚,好像什么都变了,她却厘不清,是那一吻改变了一切,还是对他的感觉早在她还没察觉时,就已悄悄地改变。 「如果没有钱,要跟我说。」方靖远很担心,轻抚她的头发。「千万别为了钱随便嫁一个不爱的人。」 方玮抬起头,被他的话逗得格格笑。「爷,你太看得起我了,有钱人才不想娶我。」 「不然怎么会问这个问题?」方靖远想板起脸,但看到她的笑靥,也就跟着笑出。「别让我担心。」 「就……有个人,我分不清到底是喜欢他还是讨厌他。」方玮手托上腮际,嘟起了唇。「他说话很毒,老爱凶我,有时候气得真的很想一脚踹下去。」 「那你觉得邻床的王先生和王太太感情好不好?」方靖远笑问。 望了隔壁空荡的床位一眼,方玮点头。「很好啊!」刚刚王太太推轮椅带王先生去外头看电视,两人拌嘴拌了一路,可幸福的。 「这下就得了?真正讨厌的人,连吵架都会懒得跟他吵。」方靖远下了结论。 那……她喜欢他?不会吧!「啊~~可是他真的很讨厌欸!」方玮呻吟。 「他逗你的吧?」方靖远大笑。「改天带来给爷瞧瞧。」 「嗯……再说……」方玮心虚地低下头。她才不敢,要是他在爷面前说了什么就糟了。 把她的反应误认是害羞,方靖远笑得更开心了。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在有生之年,看着她幸福嫁人。 看来,这个愿望,应该可以成真吧! 言澍开着车,朝她投去一眼,她整路都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少了和她的针锋相对,他的心情变得有点沉闷。 「我可以抽烟吗?」他问。 方玮点点头。要命!她知道这样很不自然,但她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他,尤其稍早之前才被爷那样说过。她喜欢他?噢……她的脸又开始发热了。 言澍将车窗降下一些,点了烟抽,须臾,缓缓开口:「那一吻真的有那么讨厌?讨厌到让你不想和我说话?」 方玮心猛然一悸,脸红了起来。「不是……」 「不然呢?」言澍挑眉。「你平常可没这么小家碧玉。」 真是出口没好话耶!「我本来就很有气质,都是你太讨人厌,不然我怎会形象全都没了?」被他的话惹恼,方玮立刻反击回去。「我是……我是在烦公司的事啦!」不愿被知道她在想他的事,忙乱中,她随口用白天公司的事来搪塞。 「什么事?」总算又见到她充满生气的模样,言澍微笑。 「就……」方玮想讲,却突然顿口。因为她想到那些琐事和他的工作比起来,根本就微不足道。「没啦,一些小事。」 可恶,害她想起她的前男友。只要一听她抱怨工作就一脸不以为然,东一句「那算什么」、西一句「要是你来做我的工作就知道」,男人呐,完全不把女人放在眼里,讲出来只是自取其辱而已。 「说来听听。」要用这个当逃避的借口,他才不让她就这么含糊带过。 「就……业务接的案子都要交给我们输入档案,列成书面资料后送审,我们拿到资料后,至少要一个工作天的时间。」本想随口说说,但一提起话头,方玮忍不住越讲越气。「可是那些业务真的很过分耶!明明自己拖到午休前才给我,还好意思说下午出门前要,我哪里生得出来啊?跟他说没办法,他居然跑去跟课长告状,说他之前就给我了!」这件事,让她中午气到连饭都吃不下。 「这算什么?」言澍低哼。 方玮倏地顿口,唇抿成一直线。就说吧?这种小事,大律师哪会放在眼里?接下来他就会说,和他的工作比起来,这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等等。 「把自己的错推到别人身上,什么东西!」言澍叼着烟,往窗外吐了烟。「教你一招,做个签收簿,只要是他送来的件就要他签名押时间,他要是再敢跟课长乱说,直接把呈堂证物拿出来。」 方玮眨着眼,不敢相信她听到的话。那句话……是在帮她骂业务?不是吧?他不是很鄙夷她、很会和她作对吗?怎么可能会和她同仇敌忾,还帮她想方法? 「气傻啦?」半晌没得到回音,言澍颅她一眼。「教你的有没有记起来?」 虽然那叼烟的样子看起来好邪气,但……为什么她却觉得该死地、豪气干云地帅? 「哦、有……我明天就去做签收簿。」惨了,这么一来,她好像……更不那么讨厌他了耶……她赶紧转移话题。「那你工作有没有遇到什么难缠的事啊?」 「最近啊……就帮老板找继承人,每天都加班到十点多才能回家,吃力不讨好,还常常被气得半死,就这样,没什么。」言澍揶揄她,一耸肩,故作无谓状。 对哦,她都忘了这应该是他的下班时间,总是理所当然让他接送,昨天还把他拖到十一点多才离开。「对不起……」方玮颇感歉疚,小小声地说。 「这么客气我不习惯,算了吧!」言澍低笑,心却因她愧疚的表情悸动了下。 他很清楚,昨天那一吻改变了两人之间的气氛,像有些东西失衡了,让他捉摸不到,心仿佛被什么揪拧着,悬在半空,会为了她的不言不笑感到莫名的焦虑。 他厌极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如果时间能回到昨晚,他绝对……该死的!他竞无法坚定地讲出他绝对不会吻她。 「我很有诚意的。」方玮懊恼嘟嘴,随即想到。「对了,你认识石爷爷很久了吗?你们是什么关系?」她还记得,昨天石爷爷说他从小看他长大。 「满久的,我爸是他以前的司机。」忆起那段过往,言澍眸色变得深邃,抽了口烟。 他的表情,让她不知道该不该再问下去。 察觉到她的迟疑,言澍淡然一笑,开口续道:「十五年前,石宸寰曾被绑架未遂,嫌犯落网后,供出我爸是提供行踪的共谋,在警察来捉人之前,我爸已经畏罪自杀。」他微眯了眼,顿了下,才又开口。「石宸寰可怜我们母子孤苦无依,仍按月支付那笔薪资,直到我大学毕业,进入绫罗纺织。」 或许,这件事在石宸寰的生命中根本微不足道,但对他而言,却是难以磨灭。他永远都忘不了,在父亲的丧礼上,有一只温厚的大掌,无言地轻抚他的头。 他眼中那抹阴影,揪痛她的心。方玮咬唇,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将它抹去。 第十五章 「……石爷爷是个好人。」沉默半晌,她只说得出这句话。 言澍先是微勾起唇角,但终究忍不住,开始大笑,爽朗的笑声在车子里回荡。 「笑什么啦!」方玮窘红了脸,怕自己说错什么话。 言澍摇头,笑得说不出话来。知道这件事的人,都会说他父亲人有多正直,都是结交损友才会误入歧途,再不就是称赞他为父亲弥补罪过,光耀门楣,这些客套的场面话早已听多,只有她,就这么一句,道尽他所有的想法。 好不容易,他才停住了笑。「没错,他真的是个好人。」 看到他又恢复往常轻松自如的神情,方玮这才放下心来。「难怪你这么保护石爷爷。」她总算可以理解当初他为何会用这么戒慎凶恶的态度防她,那股保护劲,让人不禁怀疑他才是正统的血缘继承人。 「只要是他的吩咐,我可以做任何事。」他的一切是石宸寰给的,只要一句话,他连性命都可以给他。 「包括婚事?」等她意识到时,话已冲口而出,方玮瞬间赧红了脸。她这不摆明了在问昨天的事吗? 言澍闻言顿了下,心头有种陌生的情绪窜过,快得让他来不及分析,却仍压在心坎。看到她嫣红的苹果脸,那种陌生的感觉,更沉重了。 看多名流豪门的事,他其实已有心理准备,终有一天,他也会为了利益输送或为了成就老人的愿望,而定下自己的婚事。 早已规划好的未来,突然间,变成了种心灵枷锁。他会娶的,将是一个被人安排的对象,而不是让他期待的女人,不会是她…… 「包括婚事。」漠视心里的感觉,言澍微微一笑。「昨天不是讨论过了?还想再试验一次吗?」 「才不要!」又想起昨晚那一吻,方玮脸更红了,别过头去不看他。 听他的话跟你交往还有可能,爱上你? 像我,就算不喜欢你,如果要我吻你,我也做得到。 他说过的话,是那么清晰。方玮咬唇,觉得虚浮了整天的心,像是突然深坠到谷底。 若是少了石爷爷这层关系,他还会想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吗?那一吻,是因为石爷爷的推助让他这么做,还是他对她真有那么一点点感觉? 很好。 那带着笑意的评论,是真诚的吗?她的心,更乱了…… 【第六章】 叩!叩! 门上的轻敲,划破了午后的宁静。 石宸寰张开眼,看到言澍走进,扬起了笑。 「忙吗?」他虚弱地撑坐起身。 言澍上前搀扶,抽了枕头靠在他的腰际。「刚打赢一场官司,不忙。」他拉把椅子在床边坐下。「说吧,找我来什么事?」接到电话,那语带保留的口气,跟那时叫他来谈林螺的那通电话一模一样。 「我想变更遗嘱。」 看到他的表情,言澍心里已有了底。「恕我提醒,她姓方,不是姓石。」他一直谨守这个秘密,老人不可能会知道。 「我知道。」石宸寰叹了口气。他曾经怀疑过,但如果她和他有血缘关系,他相信阿澍不可能瞒着他。「你知道我有多惋惜?为什么她不是我的孙女?如果是的话,我就可以把她留在身边,而不是只能每天晚上等那短短的一个小时。」 「你不怕她每天花这一小时,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虽然很清楚她不会这么做,但为了不让石宸寰失去理智,言澍故意泼他冷水。 「至少她给了我饵啊,有她陪我,我多开心。」石宸寰不为所动,反而笑得一脸幸福。 「看得出来。」这段日子老人所显现的神采,是之前所不曾有过的。若他知道她就是他的孙女,应该会更高兴吧!他却只能把这件事藏在心里,因为她不肯验dna。 他真搞不懂,她到底在坚持什么? 「但……」老人笑容褪去,忧心忡忡。「我只担心,要是我一死,那群兔崽子知道她继承了我大半的遗产,一定会想尽办法剥削她,打压她。」 「这是可以想见的。」连在老人面前都肆无忌惮了,何况是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孩?眼看到嘴的肥肉被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抢走,他可以想象那群老狐狸所采取的手段会有多激烈。 「阿澍,你觉得小玮这孩子怎样?」石宸寰看着他,双眼流露出热切的光芒。「你每天接送,应该很了解她吧?」 这眼神,在之前石宸寰嚷着说要帮他安排相亲时看过。因为那时知道老人只是无聊牵牵红线,并不是那么认真,所以总是被他拒绝。但,现在火焰更熊熊燃烧,大有无法扑灭的趋势。 脑海浮现她那充满活力的笑容,想到若有朝一日,在老人的要求下娶了她,言澍发觉,这样的安排不仅只是命令,反而让他觉得有些……期待。那将会是怎样的多采多姿? 「可别又跟我说什么没空。」见他不说话,石宸寰急了。「以前那些朋友的孙女也就算了,小玮和她奶奶一样好,我可不许你拒绝!」 言澍扬起淡笑。「好。」 「就算拒绝我也一定要……」那个字直到此时才听进耳里,石宸寰倏地愣住,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你刚刚说……好?」 「没错,好。」他怎么觉得老人有点被她同化了?那傻愣的表情,如出一辙。「若她不排斥,我很乐意。」 「你是认真的?」答应得太过爽快,石宸寰反倒担虑起来。 「我言而无信过吗?」他低笑,拿出pda。「我们还是来拟遗嘱草稿吧。」 看着他,石宸寰拧眉,长叹口气。「要不是小玮出现,我本来想把遗产给你的。」 「我知道。」遗嘱是他代拟,内容当然也一清二楚。 石宸寰在他脸上端详,想找出一丝丝不满,但除了淡笑,他找不到任何情绪,最后,只能放弃。 「别怪我,我有私心,想让你娶了小玮,一直帮我保护她,如果不答应,你只能拿到一小部分的钱。」他低头,语重心长地开口。「对不起,我太自私了,拘绑你一辈子。」 手中拿着触控笔,言澍垂目。他不在意那些,若没有石宸寰,就不会有今日的他。 「我懂。」说得再多,都不足以表达他的感激。千言万语,化为淡淡两字。「我懂的。」 置于桌上的手机震动,言澍接起手机。 「妈,怎么突然打来?」仍翻阅手中的企划案,言澍开口问道。 母亲自从他进入绫绳工作后,就搬回乡下和舅舅们住在一起,怕打扰他工作,几乎不曾在上班时间打电话找他。 「我刚刚接到石先生的电话,有些事……想先跟你说。」言母斟酌用词缓道。 放下手中的企划案,言澍所有注意力全被拉回。不会吧?老人没这么沈不住气吧?就算他现在淡出商场已久,好歹也是在尔虞我诈里翻滚过的啊! 「听说,石先生最近帮你介绍一个女孩子?」 言澍抚额。可恶,还真的被他猜中了!老人是怕他反悔还是怎样,居然立刻兴冲冲地打电话向母亲报备? 「阿澍?有没有在听啊?」 言澍深吸口气,稳下尴尬的情绪后开口:「有,是有这件事。」 「我听得出来,石先生很重视这个女孩。」言母叹了口气。「我打这通电话只是想说,你应该记得石先生对我们的恩情吧?」 第十六章 突然间,言澍恍然大悟,心顿时沉了下来。这通电话,是来提醒他的,要他别忘了自己的义务,不只是石宸寰,他所要偿还的恩情,必须延伸至老人的遗愿,至死方休。「记得。」 「好好待那个女孩,别起什么情侣间的小口角,一切以她为主,知道吗?女孩子嘛,难免有些脾气,忍着点、让着点也就过去了。」言母的语音低落,一点也听不出为儿子交女朋友感到高兴。「我相信石先生介绍的对象绝对不会差的,是吧?」 「是的,没错。」言澍轻道。「你想见她吗?」 「……再说吧,你喜欢她吗?」 看向窗外,言澍不知该如何回答。稍早听到这项提议时的微妙心情,已完全被毁灭。母亲的话,虽没明说,却清楚提醒了他的定位。 他忘了,他还背着报恩的枷锁。 他在期待什么?若是满足老人的愿望娶了她,她对他,将变成一件公事,如此一来,他无法允许自己用私下的面貌对她,他必须退回到完美的面具之后,扮演好他所要担任的角色。 庆幸是她,不是让人无法忍受的富家名媛,却又抗拒是她,和她斗嘴是种乐趣,自此之后,他将无法放纵自己再次体会。 保护她,像保护老人一样,以她为主,他做得到的。 「我们欠石家太多、太多了……」久久得不到回应,言母以为儿子不喜欢对方,更为他的委屈感到难过。 是啊,恩人的孙女,他更该鞠躬尽瘁,而不是将私人情绪带到里头。言澍苦涩地扬起唇角,心头却沉重不堪。 「我懂,别担心,我懂的。」 这一晚,方玮失约了。 「对不起,帮我跟石爷爷说,我今天不能去看他。」低落的声调自手机另一端传来,浑然不似平常的她,显得无助又脆弱。 言澍眉宇不禁拧起。不会是那该死的业务又刁难她吧?忆起自己的新定位,他抑下怒意,维持平静问道:「怎么了?还好吧?」 「……没事。」那端沉默半晌,才又开口。 此时,他深刻地体会到,他不了解她,拼图仍缺着角,无法拼凑完整。他扬起自嘲的笑。相敬如宾啊,名流社会中,不早看多这些貌合神离的夫妻吗?他无权过问的。 「我会跟他说。」言澍退回疏离有礼的口吻回道。「明天呢?」 「我不晓得……帮我跟他说对不起。」她停顿了下,才又低道:「对不起。」她挂上电话。 最后的那声对不起,是对石宸寰,还是对他?言澍放下手机,讥诮一笑。她本来就没必要每天过去,说什么对不起? 敛整心思,言澍开始办公。然而抑压在心头一角的情绪,却挣扎着想要窜出,试图控制他的思想,他必须用尽所有的意志力,才能逼自己待在办公桌前敲着键盘,而不是拿起手机,或是跑到她家里找她。 这不是好现象。把撰写的答辩状告一段落,言澍仰首上望,吁了口长气。他对她所做的只是报恩,别牵扯进任何的私人情绪。 他站起,把电脑关了,整理好东西离开。等他发觉时,车子竟已在前往她家的半路上。 搞什么?他无声低咒,想掉头回家,但握着方向盘的手,却说什么也无法转动。 终究,他还是来了。停在巷口,言澍降下车窗,点了烟抽,那位于一楼的窗户,仍是一片漆黑。 他没动,就这么抽着烟,静静地等着。 什么事能让她这么晚还不回来? 难道是因为养小白脸?那时的玩笑话,倏地窜过脑海。言澍拧眉,深深吸了口烟,而后缓缓吐出。 不关他的事,他只需做好自己的职责,他会像护卫石宸寰一样,守护着她。 想起那一晚,她载着他,那时所环拥的温暖,言澍握紧手,却握不住心头的空虚。 瞥了车上电子钟的时间,已接近一点,淡漠的俊容面无表情,言澍将烟捻熄,开车离去。 看着电脑萤幕,字体仿佛不断地放大、扭曲,方玮看了好几次,还是觉得那些字好陌生,无法读进脑里。 她闭了闭眼,觉得肩颈僵得让她喘不过气,然而,身体的疲累却远不及压在心头的沉凝。 方小姐,我们发现方老先生的癌细胞转移到淋巴,而且最近有胃出血的情形,可能要再动一次手术,可是……他身体太虚弱,我怕他会承受不住…… 昨天,医师这么对她说。 整个晚上,爷的状况一直很不好,睡睡醒醒,她根本不敢离开。早上好不容易清醒一些,却又逼着她来上班,不准她留在医院。 爷的胃癌发现时已太迟,就算动手术切除,她也知道那只是暂缓之计,分离的一天终将会到来。但……她不想啊!太快了,为什么癌细胞要这么凶猛地吞噬掉他的生命? 「方玮,签收簿还你。」隔壁的骆巧因递来一本卷宗,开心笑道。「还好你想出这法子,业务他们都不敢再乱吵了。」 「欸。」方玮勉强扬笑,收下那本卷宗。 「怎么了?」发现她神色有异,骆巧因关心地看着她。「你脸色好差,昨晚没睡好?」 「嗯。巧因,我问你。」方玮踌躇了下,压低音量问道:「公司有没有办法预支薪水?」她才来半个月,实在很不想这么做,但若爷要动手术,她需要钱。 「我没预支过,所以不晓得……」骆巧因很担心,怕她有急需,却又不敢问太多。「你需要多少,我这里有可以先借你。」 「不用了,我自己想办法。」方玮摇头。她不想为了自己的事,拖累朋友。 「不然我问问人事室,等会儿跟你说。」不等她回答,骆巧因回到自己座位,拿起分机询问。 方玮感激不已,视线调回萤幕,心还是定不下来。爷的病情加重,表示她又会回到以往经历过的问题,不断地请假,最后离职。她叹了口气。 突然,置于桌面的手机震动,把她吓了一跳。方玮拿起手机,看到上面显示着市内电话,跳得紊乱的心,更是急如擂鼓。 有谁会用市内电话打给她……她咬唇,按下通话键。「喂?」 「方小姐吗?这里是医院通知,方靖远先生刚刚胃部大量出血,现在医生正在抢救,你赶快过来……」 方玮只觉全身体温降到冰点,握着手机的手,冷得微微发颤。不该那么快的,爷不能就这样丢下她! 「方小姐、方小姐!你有没有在听?」对方没得到回应,扯开喉咙喊。「你冷静一点,听到没有?」 对,她要冷静,爷只剩下她了!方玮强迫自己坚强。「我马上过去。」她挂断电话,站起看到主任的位子没人。「巧因,主任呢?」她转头问骆巧因。 「主任跟课长去开会了。」骆巧因刚好结束电话。「我刚问人事室他们说……怎么了?」对上方玮的脸,她才发现她的脸色白得吓人。 「我爷爷病了,我必须赶到医院,你帮我跟主任请假。」方玮忙着收拾东西,努力要自己镇定,手却无法控制地发抖。 「有没有人能帮你?」看她这样子,骆巧因实在不放心。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的脸,占据了所有的思绪。方玮愣了下,不知为何,她好想哭。「应该有。」她忍住,站起将电脑关掉。「我先走了。」 第十七章 「小心点,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打电话给我。」骆巧因叮咛。 方玮无暇回应,只是点了点头,快步奔出办公室。 边走边拿出手机,找到他的电话,方玮好挣扎。能跟他说吗?他应该会帮她吧……她快步走下楼梯,一咬唇,按下通话键。 「我是言澍。」电话一接通,他沉稳的声音传来。 她从不知道,只是听到他的声音,竟会将她慌乱的心整个平稳下来,虽然仍是担心害怕,但她的手不抖了,体温回温了,已不像刚刚仿佛世上只剩下她那般孤独无助。 「你能来吗?我……我需要你……」 当言澍赶到医院时,她正低头填着资料。 「怎么回事?」他快步走到她身边。方才在电话中来不及问,直接记了医院名称就赶过来。 方玮抬头,一见是他,正要开口,护士递来一叠单据。「方小姐,这些自费的药你用不用?如果要用的话,钱要先缴。」 「我……」方玮犹豫,想用却没钱负担的窘境让她更加六神无主。 「给我。」言澍开口,接过单据。「你在这里继续填资料,我马上回来。」在她肩上按了一下,他立刻离开。 那握持给了她力量,方玮深吸了口气,继续填写表格。把所有手续都办好后,他还没回来。 方玮独自坐在手术室外,视线漫无焦距地投悬前方,就像她慌乱的心,找不到依靠。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冒着热气的纸杯递到眼前,她抬头,正好迎上他深似无底的眼。 「这里温度低,暖暖身子。」 方玮接过,双手捧着,一小口一小口地低啜,感觉他在她身旁坐下,心和身体都跟着温暖起来。 「想说吗?」言澍轻声开口。 啜饮的动作停住,方玮放下杯子,低垂的眼帘覆住瞳眸,让人看不清情绪,须臾,她才开口说道:「我爷爷因为胃癌一直住院,情况突然恶化,要紧急动手术。」 「昨晚状况就这样了?」什么小白脸?什么卡奴?他早该猜到!言澍很想掐死自己。 「昨天医生只说可能要动手术,但怕他撑不住还在评估,结果……」方玮语音渐微,深吸了口气,勉强自己扬笑。「对不起,因为没钱只能找你,手术可能要很久,你先回去吧。」 言澍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那逞强的表情让他不舍。「你真的希望我走?」 方玮咬唇,点了点头。 「那我走了。」言澍直接站起。 他真就这么丢下她?她惊慌抬头,却见他微笑站在面前看她,刹那间,恼怒、害怕、不安,所有复杂的情绪全涌了上来,让她无法招架,泪,夺眶而出。 「为什么你连这时候都要这么讨人厌……」方玮低头啜泣,努力想止住的泪,却一发不可收拾。 想要保持疏离的心,在看到她这样时,再筑不起心墙。言澍叹了口气,接过她手中的纸杯放到一旁,坐到她身边,大手一伸,将她揽靠怀里。「为什么你连这时候都要这么逞强?」 「我好怕……」温暖的怀抱让她再无法抑压,她放声大哭。 「我知道。」他轻抚她的长发,柔声道。「哭吧,别忍。」 情绪像决了堤,化为眼泪汹涌而出,方玮紧紧揪住他的衣襟,放纵自己脆弱。 渐渐地,哭声转为啜泣,她低着头抽噎,小脑袋在他眼前一点一点的。 「……面纸。」带有浓厚鼻音的声调传来。 言澍掏出手帕,递给她。 「手帕没办法擤鼻涕啦,我要面纸。」没想到却被她拒绝。 「先挡着,我去拿。」言澍失笑,才一站起,就被扯住袖子。 「……陪我。」她还是低着头,见他坐下,她才用手帕捣住鼻子,用力擤了好大一下,然后,又一下。 「呃……手帕你留着吧。」那总算恢复平常的语调,让他可以放心开玩笑。 「偏要还你。」方玮正想把手帕丢还给他,看到他胸前的衬衫被她哭湿一片,不禁又窘又觉得好笑。「都湿了……」她脸微红,用袖口去抹。 「为什么不让我知道?」言澍突然开口。 手顿住,方玮知道他问的是方靖远的事,犹豫了下,而后低道:「我不想丢下我爷爷,也不想让他知道石爷爷的事。」 「你可以先跟我说。」在她心中,他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我怕你会为了要我答应验dna,转向去说服我爷爷。」方玮吸了吸鼻子。「对不起,我知道你不会,但我还是怕。」 那声软呢的道歉,融化了他所有的不满。他有什么资格怪她?一开始,防她有如蛇蝎的人不知道是谁?「我保证,除非你自己开口,我绝对不会透露这件事。」 方玮感激一笑,然而心头的压力,让她神情黯了下来。「我想姓方,爷只剩下我了。如果石爷爷知道的话,不会怪我吧?我已经尽我所能地陪他了……」 这小傻瓜,不知在心里自责了多久。言澍心疼地看着她。「我刚有请认识的医师来了解状况,等手术完成,他若评估可行,我们把他送到石宸寰待的那间医院里,这样也方便你照应。」 「我……我们只住得起健保病房。」方玮小小声、可怜兮兮地说道。 言澍哈哈大笑。「担心什么?你才说过他是个好人,记得吗?连我他都敢留在身边,你以为他若知道情敌的存在,会放任他吃苦受罪?」 方玮也跟着笑了,但心里还是不安。她相信石爷爷不会计较这些,但爷呢?他若知道,会不会觉得这是救济?会不会觉得这是侮辱? 「这些费用,算我先跟石爷爷借的好不好?」她祈求地看着他。 「嗯。」知道她的想法,言澍点头。 「还有……」迟疑了下,她不好意思地开口:「我本来想说这个月领薪水可以先还你一些钱,现在可能要再晚一点了。」 「你什么时候欠过我钱了?」言澍不解。除了那五万元,她不曾跟他提过任何钱的事。 「就……修车费……」方玮低头。「对不起,那时撞了你,还把错都推到你身上。」一直压在心里的歉疚,总算得以倾出。 言澍微笑,眼中满是温柔。他那时怎会以为她是非不分?若不是他一开始就用凶恶的面孔吓她,她应该会乖乖道歉的,不过是件小事,她居然挂念了这么久。 「没关系,车险已经理赔了,轮不到你费心。」看到她眼下疲惫的阴影,他脱下西装外套,覆在她身上。她昨天在医院八成整晚没睡。「我刚问过,他们说手术成功机率很大,你别担心,先睡一下吧,手术结束我会叫你。」 「我睡不着。」方玮摇摇头。 「至少闭眼休息一下。」言澍不理她的抗拒,直接将她揽靠怀里。 他的霸道让她觉得安心,方玮倚靠着他,听话地闭上了眼,一直以来只靠自己咬牙苦撑的无助不安,在他的怀中,全然消逝。 闻着他熟悉的味道,她的唇畔,浮现了一抹幸福的微笑。 【第七章】 手术顺利成功,虽然身体状况不佳,术后恢复情形很差,但方靖远的命总算是保住了。 经过几天的休养及药品的补充体力后,在言澍的安排下,方靖远转院,病房位于石宸寰所住的楼层之下,个人病房,还有二十四小时的私人看护。 第十八章 如此一来,在状况稳定后,方玮即可销假上班,在方靖远的坚持下,晚上也不需留在这里照料,比起之前,一切变得顺心。 方靖远很满意现状,可对这样的转变,心中当然起疑,但只要一提起,方玮就用公司福利及保险费带过,根本问不出个所以然。 然后,是言澍的存在,攫走他大半的注意力。 第一次见面,从方玮看他的表情,方靖远就知道这名男子便是曾在孙女口中出现的那个人,而且自看护及护士那里,也大概得知能住进这家医院,全赖他的安排。 只是,他还有问题,很想探究。 「我想喝现打的果汁,你去外头帮我买好不好?」刚用过晚餐,方靖远趁看护休息用餐时向方玮要求。 「我请林阿姨待会儿去买好不好?」方玮想多把握陪他的时间。 「林太太照顾我很辛苦,怎好意思这样麻烦她?」方靖远拧眉。 「不然,你帮我……」方玮转头看向言澍。 「你这么不想帮我跑腿?」方靖远动怒。「算了,我不喝了。」 「不是啦……」方玮想解释,却又怕像在辩解,只好答应。「好、好,我去买,等我回来哦!」对言澍使了个眼神要他帮忙照顾,她离开病房。 直到脚步声去得远了,言澍才走到床旁的椅子坐下。「请问,有什么事吗?」 「欸,被识破了……」怒意在霎时间全然消散,方靖远不好意思地搔搔头。 言澍微笑看着他。这段时间的观察,他知道方靖远的脾气很好,即使病痛缠身,也从不曾吵闹要求,更别说是为了一杯果汁发怒。 突然变得任性,定是为了将她支开。 「言先生,有些事我想问你,若是猜得不对,就当我没说过。」方靖远不安地搓着手,斟酌着措词。「我记得,你说过你是绫罗纺织的律师?」 「是。」言澍颔首。不曾隐瞒,是为了试探方靖远的反应,那时,乍闻绫罗纺织,方靖远的神色震动了下,虽只一瞬间,并没逃过他锐利的眼。他一直等着,等方靖远主动找他谈。今天把方玮遣开的举动,他并不意外。 「是……石宸寰要你来的吗?」虽然方玮说他们是因车子擦撞认识,但他总觉得没那么巧。 不清楚他知道多少,言澍心里衡量,须臾,才点头应道:「是。」 「难怪。」方靖远苦笑。「那你也知道方玮和我其实……没有血缘关系了?」 既然他什么都知道,言澍也不打算隐瞒。「她一直以为您不知道,坚持不肯认石宸寰。」 「怎么这么傻……」方靖远低喃,而后欣慰微笑。「她是个好孩子,带她去吧,她陪了我这些年,也该够了。」 「我答应过她,除非她自己开口,否则我不会提起这件事。若可以的话,您知道的事,我想也暂时先别跟她说。」他怕她胡思乱想的小脑袋,会担虑更多。 看着他俊傲的面容,方靖远心里不住思量。 在他面前,这男人总是默默地站在一旁,但那存在感,却是让人无法忽视。他把一切隐藏得极好,让人完全看不透他的心思。反倒是方玮,心思耿直的她不懂掩饰,视线常会不自觉地跟随着他,眼中的爱恋和依赖是那么明显。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你对方玮,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因为石宸寰的命令才接近她?」既然石宸寰已找到方玮,他不用担心他走了之后没人照顾她,他只担心,这位言先生是否也爱着方玮?他很怕,这只是方玮的一厢情愿,最后会受伤。 这话,问住了他。言澍双手交握,平稳无波的面容出现豫色。 要完成石宸寰要他娶她的愿望,又能让方靖远放心,该选哪个回答还需要考虑吗?但话到了喉头,脑海中浮现她的笑靥,竟无法脱口而出。 他不敢认真,他也不能认真,他只能扮演好保护者的角色。 方靖远颇感惊讶。虽然几不可见,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他显露情绪,而他不过是问了和方玮有关的事。 「你和方玮真是擦撞认识的?」他换了话题,不再追问,因他已得到他要的答案。越是犹豫,越是透露了隐匿于心的讯息。 言澍难得有窘迫的时候。该死的,那带着微笑的表情和变了话题的态度,分明有鬼。老人家老爱妄下评论! 「没错,我是后来才知道她就是我要找的人。」他很快就恢复泰然自若。 「我没想到石宸寰会隔了这么久才找来。」方靖远叹了口气。「要是她知道,应该很高兴。」 言澍知道他说的是林螺。「之前找人困难重重,不像现在只要调阅户籍资料,很快就可以找到。」 「也是,亏得石宸寰记挂这么多年,也不枉她这么念着他了。」方靖远低道。「其实,我该感谢石宸寰,要不是他,我不会这么幸福。」 「您不介意?」言澍很诧异。一个男人为他人扶养孩子已属宽宏大量,更遑论是接受妻子心系他人。 「介意什么?知道她心里也有我,这就够了。这种老人家的感情,你们年轻人不懂。」他微笑摇头。「石宸寰还好吧?之前看报纸,他的身体状况好像不太好。」 「他也住这里。」言澍回答,心里玩味着那番话。是否年龄未到,体验未到,他无法理解那样的境界? 「那好,我和他可以比赛看谁先到她身边了。叫他别赢我,他得留点时间和失而复得的孙女相处,这一点,我已经快弃权啦!」 言澍闻言勾笑。原来,她的开朗全来自于他,就连面对死亡,都能那么积极正面。 「到时你得帮我劝方玮那孩子想开点。」原本他放不下心,如今有人守着,他可以无牵无挂地离开。「只要是人,终究得走这一遭,没什么好难过的。」 「我会的。」言澍给予承诺。 方玮买了果汁回去,看护也刚好回来,方靖远一直赶她走。她拗不过,只好离开去探望石宸寰,看她提早到,石宸寰可高兴的。 回程的路上,方玮质问:「你刚刚有没有乘机跟我爷爷说什么?」 「没有。」言澍答得干脆。都是方靖远跟他说的,他可是什么都没说。 「真的?」方玮挑眉看他。离开前,她明明看见爷对他笑了下。 「嗯。」他点头,没再回答。 见他不说话,方玮也跟着低头不语。 她总觉得,他有些变了。 他变得体贴温柔,不再用话激她,也不再和她唇枪舌剑,不仅在两位老人家面前维持温文的形象,连私底下都这样,让她有种说不出的距离感,她好怀念那个面貌凶恶的他。 沉默间,车子来到她家门口。 「早点睡。」言澍打开中控锁。 开门下车,方玮又突然探头进来。「跟我进来一下好吗?我有事请你帮忙。」 「你还在弄网拍?」言澍熄火下车,跟她走进家门。 灯一亮,不见上次凌乱的惨状。 「要我帮什么忙?」他问。 方玮粉脸微红,把帆布包往茶几一放,深吸口气,回头看他。「过来一下。」她朝他招招手。 「什么事?」言澍没动。她闪耀羞怯及意图的眼神让他觉得不妥。 他真的怪怪的!方玮气鼓了双颊,直接逼近他。「你在怕什么?」 第十九章 他怕会公私不分。只要扯进个人情感,事情会变得复杂,他只能退回面具之后,做好守护者的本分。 没将心思显露,他温和一笑。「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你就是一副让人这么想的样子!」方玮气不过,一把捏住他的双颊往旁拉扯。「笑成这样很恶心耶!你的大哥脸咧?」 言澍也不挣扎,就这么任她揉捏。 原以为可以激起他的怒气,这反应让她好沮丧。方玮停下动作,手缓缓下滑,停在他的胸前,被羽睫半覆的瞳眸里满是被拒于外的难过。 「我做错什么?」她的声音哑哑的,听起来情绪很低落。 有些事,她好想跟他分享。 想跟他说,主任没针对她的请假大肆刁难,反而要她有困难直说,让她好感动;想跟他说,他提供的好方法,让业务不敢再造次,巧因直夸她聪明;想说机车又跟她闹脾气发不动,想说午餐发现了一家好吃的拉面店,好多好多事,有的没有的,她都好想跟他说,他的态度,却让她说不出口。 她的音调,让言澍的心头变得沈窒。她什么都没做错,错的是他,没拿捏好分际。他伸手将她轻拥入怀。「因为我对在乎的人反而会变得小心翼翼。」他低叹了口气,是说词,也是真实。 他的低喃,混和了心跳声撞进耳里,方玮先是愣了下,而后整个脸红了起来。他说……他在乎她? 「我没听清楚,再说一次!」她仰起头,着急喊道。 回应她的,是他温暖的吻。温暖,短暂,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时就已离开。 「我该走了。」他怕再待下去,他会管不住自己。 这样哪够?她还没吻过瘾啊!「等一下!」方玮揪住他的衣襟扯下,踮起脚尖主动吻住他。 动作太猛,甚至还撞痛了他的唇,但那笨拙的技巧,却如火燎原,点燃了所有潜藏的情感。他紧拥住她,霸道地吻她,掠夺她所有的呼息。 贪婪的欲望变得难以压制,他要更深的吻,要她,想用所有的心力去爱她…… 爱?!这个字眼将他吓出一身冷汗,他放开了手。不,他不能爱她,爱会让人变得自私,他无法想象,若有朝一日她爱上别人,他是否还能平心静气地守在她身边?他做不到像方靖远那般无私,平衡会被破坏,他不能爱上她! 「你之前说的还是不对,我喜欢你,当然不讨厌你的吻。」没发现他的异状,方玮讲出心里的告白,玩弄他胸前的钮扣,羞得不敢抬头。 话语里的甜蜜,转化成他心里的苦涩,言澍深吸口气,将它压下。 这样很好,她爱上他,会和他结婚,完成石宸寰的心愿,而他,也会恪尽职守,保护着她。 「我真的该走了。」不敢看她,言澍在她额上轻吻了下,头也不回地开门离去。 他说,他在乎她……抚着唇,上面仿佛还留有他的温度,方玮脸又红了起来,却压不住不停上扬的笑意。 「你怎么了?」一早上班,就见方玮趴在桌上,骆巧因关心问道。 「头有点痛,而且想吐。」方玮勉强抬头,如此简单的动作,就让她觉得好不舒服。 「你脸色好差,请病假回去吧。」 「不行,我请的假够多了。」方玮摇头,撑着坐起,这一动,让她的胃一阵翻腾,她连忙深呼吸忍住。 「你不照顾好自己,怎么照顾你爷爷?」温柔的骆巧因难得板起脸。 「我身体不舒服还要被你凶啊?」方玮咕哝,感觉身体好虚弱。 「我这是关心你。」骆巧因好气又好笑。「看你最近心情都不好的样子,又不照顾自己,难怪会生病。」 方玮揉揉额角,被说中心事,不由得长叹口气。 没错,她最近心情真的不是很好。 在医师的建议下,爷转到了安宁病房,这也意谓着死亡的分离近在眼前,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她还是花了好些时间才能接受。 还有言澍的事,也让她好不安。他几乎把男朋友的角色扮演得完美无缺,细心、体贴、呵护,找不出任何缺点,但越完美,越让她觉得不真实。 她见过他的另一面的,脾气差、嘴巴坏,会怒会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管她再无理取闹,都一迳带着包容的笑,像是什么都无所谓。 她至今还是不懂为什么他会变得这样,害她老是像个笨女人似的,不断地逼问他是不是真心想跟她交往?是不是真的把她当女朋友?他却总是用在乎她、重视她这些说词来回应她,听在耳里,让她的不安愈渐扩大。 这是热恋期所该体会的吗?为什么她不觉得甜蜜,反而怀念起刚认识的他呢? 「我不要紧啦,应该只是小感冒而已。」方玮强逼自己扯出微笑。 「你没吃早餐吧?这份给你,我再去买。」骆巧因将买来的蛋饼递给她。 「我不想……」话才说到一半,油腻的味道飘进鼻子,方玮突然感到一阵恶心,赶紧冲到厕所,吐了个唏哩哗啦。 「你要不要紧?」随后追来的骆巧因担心极了。 方玮闭眼喘息,觉得好像快晕倒了。她按下冲水马桶,走出厕所,到洗手台掬水漱口。 「你回去吧!」骆巧因抽了几张卫生纸给她。 方玮接过,看到镜中脸色苍白的自己。「我好像真的撑不下去了。」她苦笑。 病弱的外表相当有说服力,方玮顺利请了假,离开公司。 一时之间,也不知到哪里看病,只好踏进每天都会报到的医院。诊断是感冒引起的肠胃炎,她没立刻离开,吞了药后,静静地坐在外头的椅上。 反正回去也是睡觉而已,难得有时间,她想多陪陪爷。或许是方才吐过舒服了些,或许是药效发挥,一段时间后,她已感觉好了许多。 方玮站起,长长吁了口气,搭乘电梯前往安宁病房。她轻敲了下门,推门走进,看到方靖远熟睡着。 「方老先生刚打了止痛药,正睡着呢。」看护走近悄声说道。 那闭着眼的模样,让她莫名感到害怕。有一天,爷将会这样闭着眼,长眠不醒……方玮别开头,不敢再看。「我爷爷大概什么时候会醒?」 「大概中午,你要不要先去外头走走?」 「嗯。」方玮点头。 一出病房,她无力靠在墙上,双手蒙面。她感觉自己像是站在将要断裂的绳索,只能等,消极地等着命运宣判的那一天到来,完全无计可施。 不行,要笑,爷不会想见到她这样。这段时间,先去陪陪石爷爷吧!她深吸口气,整理好情绪,往楼上走去。 才刚到石宸寰的病房外,就可听到激动的咆哮声由里传出,即使经过房门的隔挡,仍清晰可闻。方玮怔住,不知该不该敲门。 「我是你外甥,又是总经理,为什么不让我知道遗嘱内容?凭什么只告诉这小子?这根本没道理!」 有人回应,但声音没特别起伏,几乎听不到。 「但……我是关心舅舅啊!」再回话,虽仍是激动响亮,但话里的嚣张气焰已消了大半。「当然不是,怎么会呢?言律师,你应该知道我的为人,所有人之中,我对舅舅最尊敬了。」 知道言澍也在,可以帮着石宸寰,方玮定下心后,又不悦拧眉。 第二十章 要不是因为名不正言不顺,她还真想冲进去骂人。这人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如果尊敬的话,怎么可能会对一个病弱的老人大吼大叫? 「没有啦没有,没事、没事,我只是过来报告公司最近的状况,顺便问一下而已。我先走了。」 听到声音朝门边接近,方玮赶紧跑到另一头,假装路人。 门一开,一名秃头的瘦削男人走出来,才一踏出门,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无踪。「他妈的!等老头死了,看你还嚣张什么!」他嘴中念念有辞,往电梯走去。 方玮朝他消失的方向用力扮了个鬼脸。她才想骂脏话哩!连亲人都这样,难怪石爷爷不快乐。这个发现,让她心头像堵了块大石,有股冲动,想跟他说她其实是他的孙女。 或许,先验个dna吧,她不是想背叛爷,而是……方玮叹了口气,也不懂横在心头的复杂情绪是什么。 她走近门口,看到门只是虚掩并未关上,正要敲门时,里头传来声立—— 「你和小玮最近怎么样?」 方玮动作一顿,心因期待他的回答变得忐忑。她不是故意要偷听他们说话,但他最近的反应太扑朔谜离,她好不安,任何可以了解他想法的机会都不想放过。 「还好。」他的声音响起,就像他这些日子脸上挂的笑容一样淡。 「这样怎么够?」石宸寰不满地嘀咕着。「你明明答应我要娶她,帮我保护她的,怎能不加把劲将她追到手?我没多少时间能等了。」 「……我在努力。」 略带为难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里。 他叫我做任何事,我都愿意。 唯一浮现的念头,是他曾径说过的这句话。 她总算明白,难怪他的态度变了,他在扮演,在石爷爷的要求下,将追求的男友角色扮演得丝丝入扣。 他没爱过她,对吧?对他而言,她只是个命令,为了报恩而执行的命令…… 方玮看着门,突然间,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站在这里。 她不难过,一点也不难过,又不是没和人分过手,不爱就不爱嘛,没什么大不了的。感觉脸上痒痒的,她伸手去触,却触到一片湿濡,她怔住。 为什么会掉泪?为什么指尖这么冰?她一点也不在乎啊!方玮牙关咬得死紧,要自己释然,泪水却不断地潸然落下。 突然,门被拉开。 看见是她,和她哭泣的苍白面容,言澍愣在原地。 倔强让她逼回眼里的泪水,用力抹去泪痕,方玮闪过他,走进房里。 「方爷爷,我来看你了。」她故作轻快地说道,藉由低头拿报纸的举动,遮住眼肿鼻红的表情。「我念报纸给你听。」 她听到了。言澍懊恼闭眼,不曾体会过的担虑揪紧了心。他无声喟叹,定了定神,而后旋回房里。 「你怎么来了?」石宸寰惊喜低喊。 「早上有点不舒服,偷懒请病假。」发现声音带着哭过的沙哑,她清了下喉咙。 「不舒服?阿澍,快带她去看医生。」石宸寰急忙喊道。 「不用了,我刚……」话还没说完,一只大掌覆上她的额。 发现没发烧,言澍放下心,伸手握住她的手,冰冷的触感让他拧起眉。「走,我陪你去门诊。」 他还要扮演这样的角色多久?他竟能用如此关心的神情碰她?恶心感突然一涌而上,她甩开他的手,冲进厕所,吐了。 她的状况,让石宸寰担心不已。 方玮将一切全都归咎到生病,石宸寰不疑有他,直嚷着要言澍送她回去休息。 拗不过石宸寰,方玮只好离开。才一走出病房,她立刻头也不回地快步往前迈进,眼中完全没有他的存在。 看着她挺得僵直的背影,言澍轻叹口气,默默地跟在后头。 他不想让她知道这件事,不是怕她会因此厌恶他,而是怕伤害了她,在她的世界里,婚姻和爱情是划上等号的。 而今,他仍然伤害到她,摧毁了她期待的爱情。 出了医院,见她往反方向走去,他上前拉住她的手。「我的车停另一边。」 「我自己会回去。」她冷硬道,用力抽回手。 言澍不语,直接挡住她的去向。她的脸色那么差,他根本不放心让她自己骑车回家。 高大的身形挡在面前,方玮火大,生病中的她没体力和他玩这种你挡我闪的游戏。 「你想怎么样?」直视他的杏眸闪耀怒火。「没奉命把我护送到家,会让你觉得怠忽职守吗,言大律师?」 面对她的讽刺,言澍依然沉默。 「不是很厉害吗?不是辩才无碍吗?为什么不说话?」方玮怒吼,眼眶忍不住泛红。他逆来顺受的态度让她心好痛! 「你不舒服,我送你回去。」她受伤的神情,拧着他的心思。 「我不用你送!」在病房强忍的情绪全然爆发,她忍不住大吼。「你真伟大,为了报恩,什么都可以牺牲,去你的!你牺牲你自己啊,为什么要拖我下水?为什么要让我以为你也真的爱上了我?我还以为你真的在乎我……」她泣不成声。 她的指控像锐利的剑,狠狠刺进他的心。「我是在乎你。」 「在乎?」方玮讥诮大笑,泪水奔流。「你还要用这样的话骗我多久?如果我不是他孙女,你才不会在乎!」 他无法反驳她。他庆幸是她,让他可以守在她身边:却又痛恨是她,他不能爱上她。但,若不是她,他势必会在石宸寰的安排下另娶他人,和她再不会有交集。想到这样的结果,言澍眉宇痛苦蹙起。 看到他的表情,方玮心整个碎了。她竟让他为难到出现这种表情…… 「为什么要这样委屈自己……」想恨他,却又为这样的他心疼掉泪。泪奔得太急,抹了又掉,她干脆放弃,任泪水滑落脸颊。 见她抹泪抹得眼下红成一片,言澍唇紧抿成一直线,气他,也气她伤害自己。想上前拥她入怀,但他没有资格,他只能在身侧紧握成拳,提醒自己别逾越。 「我就觉得奇怪,为什么你变得跟以前不一样,原来……我居然直到今天才懂。」她哀凄一笑,用力吸了吸鼻子,抬头看向他。「你可以不要爱上我,但请你别再用那种虚假的态度对我,可不可以?」 那被泪水浸润的瞳眸,晶灿得让他无法直视。他别开视线,才能逼自己说得淡然。「我尽量。」 尽量?就这样?方玮瞪着他,不知该生气,还是该为他感到难过。那时,他说得无谓,其实,他一直把父亲的罪衍深刻心里,石爷爷的原谅,反成了种责难。 抹去残留的泪痕,方玮扳正他的脸,望进他的眼里。「如果做不到的话,我连个眼神都不会给你,就算你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会视若无睹,听到没有?」 「别让两位老人家难过。」言澍低道。 他还好意思这样对她说?方玮一火,直接揪住领带把他的脸扯到面前。 「去你的报恩!你想完成石爷爷的愿望,我偏不让你达成!」她在他耳旁大吼,倏地松手,转身走回医院。 抚住发疼的脖子,言澍走到树下,点了烟抽,抬头仰望天空。 第二十一章 视若无睹,个性直爽的她做得到吗?若做得到,是否也代表着他伤她的程度?他长长吐了口气,希望随缭升的烟将心中的郁闷吐出,没想到,反更加沉凝了。 【第八章】 病房里,方玮拿着水果刀削苹果皮,正在挑战一刀到底的技术。 「你最近和言先生怎么了?」方靖远突来一问,挑战立刻宣告失败。 那截断落在地的苹果皮,就像是她来不及发展就已夭折的恋情。方玮懊恼捡起,丢到垃圾桶里。 「没怎么样啊,人家不爱我而已。」小小感冒很快就康复了,但被他划下的伤,却一直埋在心里,无法痊愈。 「你是不是任性,跟言先生闹别扭?」明明前几天还好好的。 闹别扭的是他好不好?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人把报恩当成生命的意义?方玮不悦嘟唇,却又不敢说得太多。 「我很忍耐了,真的。」她低低地叹了口气,眼中有难掩的落寞。她都下最后通牒了,他还是那种态度,气得她禁止他再出现在爷的病房里。「算了,天底下的男人不只他一个。」 「你很喜欢他?」 方玮切苹果的动作顿住,想否认,但挣扎良久,还是说不出违心之论。 她点头,忆起之前被他气得跳脚的画面,心头泛酸。如果他能将对石爷爷的死心塌地拿来放在对她的感情上,该有多好? 他可以不用爱上她,这句话说起来轻松,做起来却好难,她好想能和他单纯地陷入热恋,她真的很想再看到他挑眉咬牙的邪气表情…… 「改天见到他,我跟他说说。」他看得出那位言先生也喜欢她,若是因为误会分手,那就太可惜了。 「没用的。」她闷闷地切着苹果。他的心结太根深柢固,除非他自己,谁都解不开。 「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好。」疼爱地看着她,方靖远开口。「有一个人,他很爱一个女孩,却因为无能为力,也或许是努力不够,他只能抱憾终生,再也见不到她。」 方玮浑身一震。巧合吧?爷应该不知道这件事才对。 「是爷的朋友吗?」她想问得若无其事,表情却因紧张而僵硬。 「是啊,一个老朋友,几十年没见了,不晓得他怎么样?」正确来说,应该是从不曾见过面。方靖远微笑,望向窗外轻道。「如果可以,该找个时间见他一面。」 「有他电话吗?我帮你找他来。」她希望能尽可能地满足他所有的愿望。 「傻孩子,我不会自己打电话吗?」方靖远莞尔。「你顾好自己的事吧!」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烦人的事……」方玮长叹口气,将切好的苹果递给他。 「我吃不下。」最近他的状况越来越差,完全没有食欲。「就因为这样,才叫做人生,有什么事,就要把握住,别等到蹉跎了才来懊悔,知道吗?」 爷是要她再去努力吗?但若他真的不喜欢她,她再努力有用吗? 方玮拿起苹果用力啃咬,将满腔的烦躁,一起吞进肚里。 石宸寰睡着,睡得很不安稳。他一直梦见,记忆深处的她近在眼前,他想伸手抓住,她却突然远离,让他怎么追也追不到。 难道,就算连死,他也见不到她吗?从梦境中醒来,他叹了口气,睁开眼,看到床边有个与他年龄相仿的老人坐在轮椅上看着他。 「你是……」石宸寰迟疑开口。突然闪过的念头,让他心跳加快。 「我姓方,方靖远。」对方微微一笑。 真是他!石宸寰难掩惊讶,颤抖地想撑起身,却被他开口阻下。 「躺着吧,咱们两个身体都差,别客气了。」方靖远笑道。「认识你快五十年,今天终于见到面了。」 「阿螺跟你提过我?」想忍住,却依然热泪盈眶。他以为她不会想提到有关他的任何事。 「当然,她没忘记过你,不然,她也不会离家只身来到台北。」方靖远惋惜地摇头。「只能说造化弄人,她找不到你,所以嫁给我。」 「我……」即使从小玮口中知道他们夫妻相处融洽,他仍怀抱疑问。他是否芥蒂这段过往?这几年来是否真心待她?为什么她没来找过他?但,满腔的疑问,说不出口。负心的人是他,他有什么资格过问? 「别怪她,等知道你的下落时,我们已经结婚了。」看到他欲言又止的神情,方靖远知道这些年累积在心头的疑问,太多太多了。「所以她没再去找你,这么顾虑我,我感动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气得了她,是吧?」 「谢谢你……」石宸寰不敢想象她若没遇到他,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孩子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我才要谢谢你,若不是你,我不会遇到她,更不会有小玮这孩子陪着我。」表面上他看起来像个受害者,但其实幸福全让他占尽了。方靖远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这些年,辛苦你了。」 想起那群后辈,石宸寰苦笑。是辛苦了。「小玮是个好孩子,你把她教得很好。」 「你有没有发觉,她最近不太快乐?」他这趟来,也是为了这件事。 「从她那次感冒之后就这样,我问她,她都说是生病的关系。」 「才不是,是小俩口在闹别扭。」 「阿澍这小子欺负她?我明明要他好好照顾她的,我一定要把他叫来好好骂一顿。」石宸寰气得伸手去拿手机。 「等一下。」他找到症结点了。「言澍是因为你的命令才接近小玮的?」 「是啊,小玮是他帮我找到的。」石宸寰点头。「我跟小玮这孩子很有缘,怕我走了之后没人照顾她,所以希望阿澍能娶她。」 难怪!方靖远啼笑皆非。「感情的事怎能强逼呢?」 「我没有逼。」石宸寰连忙否认。「我从小看阿澍长大,我看得出来他对小玮有意思。我是怕他为了公事,忙得连小玮这个好女孩都错过了,想帮忙撮合一下嘛!」 「结果现在小玮说,言澍根本不喜欢她。」这简直是帮倒忙嘛! 「怎么会?据我对阿澍的了解,不可能!」 「那据你对他的了解,你如果下了要求,他会怎么做?」 「只要答应我的,他绝对说到做到,完全把我的命令摆在第一位……」石宸寰突然没了声音,惊讶地望向他。「不会吧?他不会把对我的态度拿去对小玮吧?」 「我不了解他,我不晓得。」方靖远摇摇头。「你闯的祸,自己收拾。」 「怎么会这样?」石宸寰很着急。「小玮一定很生气,早知道我就让他们顺其自然了!」都怪他心急,结果反而坏事。 「小玮气炸喽!」方靖远还在那里说风凉话。「这几天好像还不准言澍到我房里,我都没看到他。」 「你不帮忙想想法子啊?小玮是你孙女耶!」无计可施的石宸寰迁怒。 「如果提到这点,那就更不该由我来想了。」方靖远微笑。「她是你孙女。」 石宸寰眼睛瞪得老大,诧异地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我……我孙女?」 「如果你觉得我们像是来诈骗遗产的话,可以不相信没关系。」方靖远调侃,而后认真说道:「我遇到她奶奶时她已经怀孕了,小玮真的是你的孙女。」 第二十二章 这突来的消息让石宸寰喜极而泣,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不住迭声喃道:「谢谢你、谢谢你……」 「小玮也知道,别怪她,她跟她奶奶一样,都太体贴、太顾虑我了。」方靖远低叹。「如果你想让她认祖归宗,我会再找个时间探探她的想法。」 「无所谓,那不重要了。」知道这个消息,他已经别无所求,方靖远的慷慨相告,让他永铭于心。「她姓方,永远姓方。」 方靖远感激一笑。「我累了,先回去了。」他拿出手机拨给看护。「林太太,麻烦来推我回房。」 「你也住这里?」 「是啊,多亏你和言澍的帮忙。」方靖远点头。有人敲门,看护走进。「走喽。」他朝他挥挥手,让看护推动轮椅。 「以后能不能常来看我?」他很想再跟他多聊一些事,聊阿螺,聊小玮,聊他来不及见面的儿子,让他多了解这段他来不及参与的岁月。 「我身体不好,恐怕没办法。」见他脸色一黯,方靖远笑道。「还是你来找我吧!就在你楼下,问问护士就知道,很好找的。」 「我会的。」石宸寰忍不住又热泪盈眶了。 「言澍那里你要负责收拾残局哦!」丢下这句话,方靖远离开。 病房恢复安静,石宸寰闭眼,好不容易,激动的情绪才平复下来。 没错,他闯的祸,得自己收拾,他绝不让小俩口因为他的鸡婆就这样分开了。 他撑坐起身,拿起床头分机拨了外线。 「徐特助,是我。我有事要交代你去办,你马上过来……」 绫罗纺织总公司的会议室里,开着高级干部会议。犯了错的罪魁祸首低着头,投射在布幕上的图样映得他脸色发青,坐在他身旁的同伙,神色也没好到哪儿去。 「请问罗协理,那时候,我应该拒绝过你这个案子吧?」言澍沉声开口,俊朗的脸上没有一丝怒色,却让一干人犯噤若寒蝉。 罗协理头更低了,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结果你改了图案。」言澍扬起笑,鹰眸略微眯起。「却变成仿gi了。」要是在报纸上看到这种新闻,他铁定笑掉大牙,偏,这发生在绫罗,发生在他任职的企业里! 要不是他及时发现,这批制造好的手提包已经流出市面了。 「大家都同意了啊……」罗协理呐呐辩解,妄想拖别人下水。 「会议记录呢?」简单几字,轻易将对方堵得哑口无言。 看向当初在口头支持他的人全别开了眼,罗协理这才明白,自己被其他人陷害了。他颓丧地垮下肩。完了,犯了这个大错,他的前途全都完了。 「这件事我会请示总裁,看要如何处理。」言澍平静道。他不禁为罗协理感到悲哀,贪婪蒙蔽了眼,连被人当成了炮灰都不晓得。 「帮帮我吧,言律师……」罗协理求情。 「我尽量——」置于桌上的手机震动,看见是石宸寰病房里的专线,言澍接起。「我是言澍。」 「阿澍啊,你在忙吗?」 「请等我一下。」他低道,转向在场众人。「总裁刚好来电,我会再跟他报告此事,会议到此结束。」 收起桌上的文件,言澍走出会议室。「抱歉,什么事?」 「我把你留在绫罗,到底是在害你,还是在帮你?」老人低叹。 「怎么突然这么说?」走回办公室,言澍拧眉。 「大家都说你幸运,说我重用你,但其实……你一直被我利用。」石宸寰又叹了口气。「你可以再深造或出国留学,找自己想要的工作,却被我任性地留在这里。」 他到底想说什么?言澍的眉宇聚得更紧了。那听似感性的话,不知为何,总让他觉得……有点虚假。 「这也就算了,我居然还要操控你的婚姻大事……」说着说着,他居然啜泣起来。「我怎么这么自私……」 这下子,言澍非常确定——他在演戏!翻了翻眼,他保持沉默,以不变应万变。 唱了一会儿独角戏,都没人搭腔,石宸寰终于发现不对。「欸,阿澍,你还有没有在听啊?」 「有。」他轻应一声。 「那……你对你爸爸的事是怎么想的?」 言澍一怔。这还是他第一次正面和他提到父亲的事。「没什么特别想法。」 「我早该跟你谈开的。」石宸寰这声长叹,是真的语重心长。「我没事,活到了现在,你爸爸赔上了一条命,已经没什么是需要你去还的了。你能不能过得快乐一点、自在一点,多为自己想想好不好?」 抚着眉心,言澍再次沉默,因千头万绪让他不知该如何开口。他以为,他一直隐藏得极好,原来,老人一直看在眼里。 「我一直很遗憾,你不是我的子嗣,但现在,我反而很庆幸,因为……」石宸寰突然没了声音。「呃、嗯,刚刚那句算我没说。」 来不及了,那未尽的话语勾起言澍所有的注意力。他知道了什么?不然老是把这个遗憾挂在嘴边的他,怎么会变成庆幸?「有谁跟您说了什么吗?」 「哪有?有什么好说的?」装傻的口吻更加证实他的臆测。「我还没说完,你别岔开我的话啊!」 言澍思忖,迅速过滤嫌犯,方靖远的脸定格脑海。可恶,他怎么没想到?依方靖远的个性是有可能主动去找他,而且,可能性极大! 两个老人目前的重心全放在方玮身上,连成一气,攻击的对象还会有谁?难怪他会庆幸,他要是姓石,两个有血缘关系的人怎么结婚? 「总之呢,我不用你保护了,还有方玮那孩子,也不用你负责了。」怕讲越多越容易露馅,石宸寰急着结束话题。「如果不是因为私人的事,我不准你再接近她,听到没有?」 言澍仰首抚额。要不是太了解他,这番自相矛盾的话,谁听得懂?「这是新的命令吗?」他故意说道。 「都说不用你保护了,下什么命令啊?」果然,石宸寰被激得大喊。「反正,你以后和绫罗无关,爱追谁你就只管追去!」丢下这句,电话挂断。 看着手机,言澍苦笑。不愧是经过岁月的淬炼,两位老人家竟把他的心思猜得透彻。只是说服人的技巧还真是有待加强啊! 他可以吗?可以只为了自己,只为了这个私人的因素去爱她吗? 突然,老人最后撂下的话停在脑海。绫罗怎么可能和他无关?言澍越想越觉得不对,拿起手机回拨。 「您好,请问哪里找?」一接通,传来的优美女声让他有种踏入陷阱的不祥预感。 「请转告言澍找他。」 「抱歉,石先生身体微恙,不方便接电话,您要不要留话?」 「不用,谢谢。」 按掉手机,言澍咬牙。要是身体微恙,前一秒还能跟他讲那么久的电话吗?他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他拿起公事包,快步走出办公室。 下了班,方玮骑着车子回家。才到巷口,里头挤得水泄不通的情形让她瞪大了眼。 搞什么?她皱眉,把机车停到一旁。刚摘下安全帽,手机响了。 从帆布包捞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的名称,她好挣扎。不想接他电话,却又期待可以听到他像以前一样的态度。 第二十三章 「喂。」按下通话键,她抑平音调开口。 「你在哪里?」他的声音显得有点急。 「我家巷口。」那染上一些情绪的语气让她觉得亲近。 「别进去,你到外头的转角等我,我快到了。」听到她的所在位置,他的声音更急了。「我去接你,快离开那里。」 方玮觉得奇怪。「发生什么事?」 手机另一端还没传来回答,突然一声惊喊在身后爆开:「她在那里!」 方玮吓了一跳,一回头,看到原本挤在巷子里的人,全都朝她冲来。有摄影机、有麦克风,以往在电视新闻才看得到的阵仗,突然活生生地出现眼前。 「靠……」到底怎么回事?她直觉往后退。 「发什么呆?快离开啊!」仿佛察觉到她的怔愣,言澍放声大吼。 那一吼拉回她的心神,方玮转身,拔腿飞奔。 「跑掉了!快追呀!方小姐、方小姐……」一见目标逃离,大批媒体跟着追了上去。 搞什么、搞什么呀!方玮跑得气喘吁吁,心里不停咒骂。跑到大马路边的转角,不见他的车影,她停下脚步。接下来要怎么办? 「方小姐,我们只是想问一些问题……」 追来了啦!听到声音,方玮立刻头也不回地往右跑去。 「方玮、方玮……」连声叫喊自后传来。 没听见、没听见!怕被追上,方玮脚步完全不敢停顿。 「方玮——该死的!」一辆轿车突然冲上人行道,挡在她面前。「我叫你是没听到啊?!」车门打开,言澍怒气冲冲的脸出现眼前。 「发生什么事了?」她赶紧上车,才刚关上车门,他就一踩油门,火速离去,还没坐稳的她撞得眼冒金星。「你慢一点啦!」她抚着额埋怨。 「慢?如果你想被追上的话,我无所谓。」言澍咬牙切齿,一脸不爽。「把安全带系上。」 哗,她是不是撞晕啦?方玮愣愣地看着他,不敢相信竟还有能看到大哥脸重出江湖的一天。要不是情况太匪夷所思,她真想狠狠地吻住他!她好怀念这张凶恶的脸! 「安全带!」见她不动,言澍又吼。「要是被警察拦下开罚单,新闻又会多了一道标题,说你为了闪躲媒体,罚单都不放在眼里!」 「哦。」方玮赶紧把安全带系上。「为什么会有媒体啊?」 这个问题让言澍沈怒拧眉,须臾,才开口回答:「石宸寰的遗嘱被公布了,他几乎把所有的财产留给你。」 「你跟他说了?!」方玮惊喊。 「我没说!」言澍吼回去。「他没继承人,公司那群混蛋又不值得给,就算没血缘关系,留给你也是很正常的事。」 「那媒体怎么会知道?」遗嘱不是死后才会公开吗? 「我也想问!」言澍咬牙低咆。 结束电话后他赶到医院,居然被人用「身体不适,谢绝会客」的说词挡在门外,而保管遗嘱的他,还是等到公司的老狐狸们打来叫骂,才知道内容被公布了。 该死的,要玩也不是这种玩法吧?要是进得了病房,用不着等死神出手,他会直接将石宸寰送上西天! 她知道她这样很不应该,但……她真的好高兴哦!怕会忍不住笑出来,方玮东摸摸西摸摸,用以掩饰。「那现在怎么办?」 「医院也不能去了,只能先到我家。」手机再次震动,反正人接到了,言澍干脆关机。他不懂石宸寰在想什么,这样会让她处境多艰难他知不知道? 他家耶!这和上次只载他到楼下不一样。太兴奋了,方玮忍笑忍得嘴角不住抽搐。怕被发现,她连忙低头,在帆布包翻找手机。「那我打电话跟爷讲一下,免得他担心……」 「你还笑得出来?」言澍翻眼。她到底知不知道严重性?!「你的身分一旦被公开,就永无宁日了。」 「你会帮我,不是吗?像现在这样。」方玮嫣然一笑,按下号码。「爷,对不起,今天临时有点事,没办法过去,嗯,没什么啦……」 那一笑,浇熄了不少怒气。言澍放缓眉目,忆起方才的失控,懊恼得直想捶方向盘。可恶!石宸寰这招让人措手不及的杀着果然厉害,不过短短一、两个小时的时间,让他谨守的努力全然破功! 「嘿,我瞒过我爷爷了。」结束通话,方玮娇俏吐舌,笑得开心不已。 两个老人铁定串通好的,哪有可能瞒不过?言澍自嘲勾笑,看见她的笑靥,那模样,让人挪不开视线。这些日子,他已多久没见她这么笑过了? 忆起老人的安排,再望向她的面容,满腔的怒火被笑意取代。 在这情况未明的时刻,就让他暂时搁下守护的职责吧!言澍轻叹口气,放任自己沉溺在她的甜美之中。 【第九章】 一进家门,言澍开了电视后,立刻拿起电话不断联络。 而方玮则是好奇地东张西望。位于高楼,阳台外看得到夜空,屋里的摆设整齐舒适,就像他斯文有礼的那一面。 绕了一圈,她突然发现一件事。两房一厅的格局,除了卧室和书房,她好像看不到她可以住的房间耶…… 怎么办?进展要那么快速吗?她还在生他的气耶!方玮双颊发热,浮现脑海的念头让她害羞不已。 「……这事问我就对了,方小姐我早就看出她不是平常人了啦!」 突然间,耳熟的声音拉回她的胡思乱想。方玮杏目圆瞠,定到电视前,看到浓妆艳抹的邻居大婶在摄影机前笑得花枝乱颤。 「我们两家很熟,方小姐之前和我儿子走得很近,我疼她疼到骨子里去了,多希望她能当我媳妇啊!」 「鬼才跟你儿子走得近啦!」方玮气不过,跺脚大骂。「明明自己儿子偷拿人家内衣不承认,还到处说我坏话,现在居然见风转舵,这种人谁敢当你媳妇啊?」 听到她的话,结束电话的言澍走到她身边。 「她儿子偷你内衣?」他的手顿时发痒,很想冲去把那不知名的男人拖出来痛打一顿。难怪这位大婶发现有人找她时,热络得跟什么似的,原来是忙着诋讥,他当初居然还被她的话误导! 「那不重要啦!重点是她居然在电视前面乱说话,人家会以为我真的没品到跟她儿子交往!」这一点让她最生气。 「有个内衣窃贼在隔壁,你居然还住得下去?」想到那扇防御能力薄弱的大门,担虑转化为怒意。 「那里房租便宜啊,没事啦,丢的只有内衣而已,而且他不只偷我的。」她挥挥手,还安抚他。 「什么叫只丢内衣?要是等到意外发生才搬家,哪来得及?」她不以为意的态度,让他不由得冒火。她到底知不知道独自居住有多危险?何况是隔壁还住了一个意图不轨的内衣狂! 他强势的关怀让她的心甜得快融了,方玮踮起脚尖环住他的颈项,附在他耳畔低哺。「我好想念这样的你,总算又见到了。」 温热的吐息拂过耳际,她全身散发的魅力让他无法招架,言澍好想不顾一切地将她紧拥入怀,他必须用尽所有的意志力,才能逼自己脱离她的碰触。 守护她,这才是他该做的,之前对她恶言相向已经很不应该了,目前已退到安全的地方,他必须将暂时卸下的面具再度牢牢戴上。 第二十四章 「我还有电话要打。」他别过头,走到一旁,又开始打起电话。 可恶!那个他又不见了!方玮懊恼地嘟起了唇,重重坐入沙发,生起闷气。 他从来不曾因为公事,被逼到情绪爆发的边缘。 握着手机,言澍手梳拂过额发,有种想大肆咆哮的冲动。刚刚得到消息,石宸寰解雇了他,他原本的地位被徐特助取代,这件事,他还是透过第三者才知道。 难怪他那时话中有话!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体状况,居然玩这些把戏!吁了口气,无法掌控的情况让他心情还是不好。 他不是为了自己的权限被剥夺感到愤怒,而是突然被逐出战场,他要怎么保护他?还有——视线移到倚躺沙发上的她身上,他的眸光转柔。 此时,电话铃响,言澍拧眉。他这支电话号码并未公开,其他人应该查不到。怕吵醒睡梦中的她,他原想直接拔掉电话线,看到上面显示出老家的电话,他才转念接起电话。 「阿澍,你手机怎么不开机?我都找不到你!」才一出声,言母着急的声音立刻传来。 「先别急,你这不是找到我了吗?」言澍揉揉眉心,觉得头痛欲裂。要命,媒体的威力无远弗届,连向来不看财经新闻的母亲都晓得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我不是叮咛你要好好保护石先生吗?怎么会弄成这样?」不给他解释的机会,言母噼哩啪啦叨念。「你是不是没把遗嘱保管好,把内容泄漏给别人了?这样怎么对得起石先生啊……」 隐抑的怒气又被挑起,言澍深吸口气忍住。他不想忤逆母亲,即使他现在天杀的直想放声大吼!弄出这一切的是那个躲在医院里偷笑的死老头,关他什么事?! 「妈,你听我说——」刚开口,立刻又被截断。 「那个方小姐就是石先生要你娶的女孩吧?我不是要你照顾人家吗?结果你看看,记者把那位小姐追成什么样子?你到底记不记得你是什么身分?没有石家就没有今天的你,你要一切以他们为主啊!」 言澍咬牙,仰头上望。 一个要他恪尽守护的职责,他也认真做了,压抑自己的感情,甚至伤了她,另一个却要他回归自己,还用如此激进的方式。 拘绑自己的心有多痛苦,他们晓得吗?必须戴上面具和她相处,是件多艰难的折磨,他们晓得吗?却都只会在旁边鬼吼鬼叫,要他像个傀儡听令行事,有没有人问过他想要的是什么? 他要她!想不顾一切地狠狠爱她,这强烈的欲望却只能被紧紧束缚,不断地煎熬他,他都做到这种地步了,还不够吗?! 「妈。」他沉声开口,打断她的喋喋不休。「一直以来,我都做得很好。」 言母愣了下。「我知道,不然,石先生也不会这么重用你。只是还不够,那个方小姐才是最大的考验,你只能好好待人家,她爱做什么事都别管,千万别为了自己……」 相敬如宾,想到他必须用这样的距离和她相处一辈子,他的心就不由自主地拧痛了起来。难道,他真的要这么对她,让她总是带着难过,直至对他心死,她的心再也不会为他起波澜? 「但我想爱她可以吗?」隐抑多年的情绪在这刻爆发,言澍倏地咆哮,伤她的自责已让他无法再戴起面具。「我做得够多了,只有这件事,让我作主,让我决定要怎么做,可以吗?!」 言母怔住,她从没见过儿子的这一面。他真那么喜欢那个女孩? 身旁的方玮嘤咛了声,言澍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控。他按住额角,闭上了眼。只要一扯上她,他就失了理智,叫他怎么放得开她? 见她又沉沉睡去,他起身,走到一旁。 「妈,对不起,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压低音量缓声道,温和的语气里满是不容动摇的坚决。「接下来要怎么做,由我自己决定好吗?你和石先生的希望我都知道,让我自己决定好吗?」 「阿澍……」她哽咽轻唤,分不清是为他高兴,还是因他所背负的枷锁难过。 「事情会解决的,你放心。」言澍承诺,顿了下,才又开口:「妈,相信我,石先生对我的意义是什么都无可比拟的。」 「……嗯。」言母轻应,叹了口气。「我知道,只是……一担心起来,什么都乱了,你早点睡吧,这些事还有得你忙的。」 「之后状况我会再跟你说,晚安。」言澍挂上电话。 视线投悬前方,静静站了会儿,他才转头看向沙发上的她。 沐浴过的她穿着他的浴袍,更显得她的娇小无助。她蜷曲着身子,睡得好熟。言澍放轻脚步,蹲踞她面前,温柔拂开落在她颊畔的发丝。 该不该爱她?这个决定还在心头拉扯,老人的阴谋来得太突然,他根本来不及深思及正视自己的心,母亲的电话,又将他逼至抉择的时刻。 他想爱她,但,他能不能爱她? 将她的睡颜敛入眼瞳,言澍不自觉地扬起了笑,抱起她,往卧房走去,动作虽轻,还是把她吵醒了。 「嗯……」她轻呓,下意识地往他的胸膛偎近。「……我睡着了?」 「你继续睡。」走进房里,他把她放下,她却拉住他的手不让他离开。 「你要去哪里?」她低喃着,因惺忪而谜蒙的眼,带着醉人的娇媚。 她的举动,将浴袍的襟口微微敞开,露出雪白的肌肤,在晕黄灯光的笼罩下,言澍几乎无法呼吸。 方才在阳台的一角发现她的内衣裤低调地晾在那里,他知道她的浴袍底下空无一物。 她这样跟自动躺在餐盘上的美味小羔羊有什么两样?天……他又觉得自己像只大野狼了! 「我睡沙发。」他不敢看她,怕会控制不住自己。 「不要。」方玮嘟起嘴任性说道,侧躺缩成一圈,死捉着他手不放。 浴袍再大也禁不起她这样翻腾啊!看到她的腿在下摆开衩处若隐若现,言澍喉头干哑得说不出话来。现在他的脑海里,全布满想把那片碍事布料扯开的欲望! 「不然你想睡沙发?」他勉强开着玩笑,努力匡正自己歪邪的心思。 「床那么大,为什么一定要睡沙发……」话一出口,方玮羞得红了脸。 她嫣红的丽容,无疑是最诱人的邀请。言澍只觉全身发烫,几被想要她的烈焰焚烧而亡。他还在犹豫,他还在迟疑,怎能让一时的欲念毁坏一切? 不行,振作点!他甚至暗地用手捏自己大腿。 「我还有公事要处理。」向来思绪敏捷的他,竟只找得出这蹩脚的借口。 方玮轻咬下唇,垂下眼睫,放开了手。「如果没有石爷爷的吩咐,你连碰都不想碰我吗?你真那么讨厌我?」 他和别人的对话,虽然压低声响,她也大概猜得到。原以为,少了任务这个束缚,会让他用真实的一面对她,她却忘了,或许……他从没喜欢过她…… 握持放了,她话里的难过却紧紧扯住他的脚步。言澍轻叹口气,走回床沿坐下。「别这么想,我没讨厌过你。」 「那喜欢过我吗?」她期盼地看着他。 他该走的,不该坐在这里。内心在呐喊,但他离不开。言澍按着额角,眉心痛苦拧结,不知该怎么回答。 第二十五章 对她的感情已远远超越了喜欢,但……他能吗?他甚至说不出口,就怕一剖白了,他就再也抗拒不了她的魅力,退不回守护的角色。 他很想,真的很想,却又怕毁了自己的承诺。没人能保证恋情会永久不变,若有一天,她不爱他,或他不爱她了,是不是他也就做不到守护她的职责? 老人都用尽其极地逼他了,他还是放不开心中那个束缚。 缓缓的,温暖的怀抱自后将他环住。 「我帮你确定……」小手轻轻将他的脸勾转,她吻上了他。 那柔软的唇办,带着蛊惑,随着怯怯探入口中的丁香,将他的犹豫自持击溃,言澍反将她带进怀里,火热地吞噬她所有的气息。 残存的理智在脑海里喊停,言澍撑起身子,发现情况几乎失控—— 她被他压覆身下,敞开的浴袍已起不了什么遮蔽作用,她白皙的胸前有他的吻痕烙印上头,他的掌心,还清楚记忆着方才爱抚过她的触感…… 方玮眨着眼,不懂他为何停止。 「别这样看我。」言澍呻吟,用手覆住她的眼,颓然地趴在她的身旁。 方玮咬唇,他若即若离的态度让她无所适从。「我很想爱你,真的……」 感觉掌下覆住的眼发热,还有她略带哽咽的声音,都烫着他的心。言澍将脸埋进枕头里,良久,闷闷的声音才传出。「……我也想。」 她没听错吧?方玮坐起,心急地摇晃他。「你再说一次,看着我说,快点!」 原本覆住她眼的手因她坐起而下滑,感觉滑过她的胸前,言澍的头,更抬不起来了。 「你先把浴袍拉好。」他的声音更闷了。他的理智已经全部用尽,要是再看到她春光外泄,他真的会忍不住上演恶狼扑羊的戏码。 方玮随手把衣襟扯好,又急着去摇他。「拉好了,快点起来,快!」 言澍翻身,看到她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他伸手轻抚过她的脸颊,嘴角扬起了笑。「我也想爱你,但你必须给我时间。」让他再多想想,他不愿再见到她难过心伤的表情了。 一样是温柔的笑,但比起做作的他,带了更暖人的温度……方玮紧抿着唇强忍,泪还是忍不住落下。 「啊~~我不想这么爱哭的……」她蒙面哽咽道。 「傻瓜。」言澍低笑,将她拉躺身旁。 「你真的会爱我哦?」靠着他,方玮吸着鼻子,可怜兮兮的。 「不是才说要给我时间吗?」他哭笑不得。 「哦……」她低着头,没多久,又突然冒出一句:「那要多久?」 一直以为被逼问爱不爱我,是种烦人的事,等到身陷其中,才发现那是种舍不得放弃的甜蜜。望着她的眼神满足爱怜,言澍将她揽靠怀里。 「我也不晓得。」 「上床会不会缩短时间?」方玮抬头,跃跃欲试的神情很认真。 「不会!」他板起脸孔拒绝,却还是忍俊不禁地笑出。「别再诱惑我了,我的定力没那么够。」他不想在别人的设计下和她发生关系,要是全部都照老人的计划定,以后肯定被调侃到不行。 虽然他没说爱她,但她还是好高兴,乐得快飞上天了!「只要你像现在这样,我等,多久我都可以等。」 「等到七老八十都可以等?」他不禁揶揄她。个性急得跟什么似的,等得了才有鬼。 「那时候都人老色衰了,还有什么好玩的啊?」方玮抗议。 「你思想不纯洁。」他啧声谴责。「你爷爷要是知道养出这样的孙女,肯定很失望。」 「才、不、会!」方玮骄傲地抬着下颔。「他说有什么事,就要把握住,不要蹉跎。」 没错,两个老人家要是知道了,只会怪他没扑上去把她吞了。「睡吧你。」言澍拉来被子将她覆上,起身要离开。 「陪我睡……」拉住他的手,方玮软声央求。「我会乖乖的,什么都不做。」 言澍失笑。那是他应该讲的话吧!抗拒不了她的邀请,他躺回床上。「你一点都不担心明天的事?」 「有你在,我不怕。」紧紧抱住他的手臂,方玮笑得好满足。「还好明天周末,不用上班,不然又要请假了。」 闹得满城风雨,她居然只担心请假这种小事?「我可没你想的那么厉害。」 「石爷爷真的把财产给我?」停了会儿,她轻轻开口。 「不然你以为那些记者是吃饱了撑着吗?」这惊心动魄的推波助澜法,他不想再尝试第二回了。 「我不想要。」想到那个在病房叫嚣的人,她觉得那样的世界好丑恶。「我们劝石爷爷把那笔钱拿去做慈善事业好不好?」 早知道她对这笔意外之财毫不觊觎,听到这样的计划,他并不诧异。「这也得先见到他的面才行。」 「如果跟他说我是他孙女,他会想见我吧?」她低道。 每次见面,石爷爷都笑得开心,让她忘了,他是因为余日无多才要言澍来找奶奶的。遗嘱的事,让她意识到这个事实。别再隐瞒了吧,她不想直到他老人家过世,才来懊恼悔恨。 她总算想通了。言澍微笑,替她将被子拉好。「等明天把媒体打发掉了,我再来安排。赶快睡吧!」 「那么多人,你要怎么打发?」刚刚又哭又笑了一阵,方玮真的累了,打了个好大的哈欠,尽管睡意重得让眼皮撑不开,她还是舍不得就这么睡着。 「明天就知道了。」言澍调整姿势,让她能靠得舒服。 「……真的要等到七老八十吗?」安静了会儿,她又开口了。 言澍不禁笑了。「睡吧。」 规律的心跳随着他的笑声撞进耳里,方玮噙着笑,安心地让自己沉入梦乡。 翌日,原本守在方家门前的媒体转瞬间消失无踪。 因为,有个戴着渔夫帽和墨镜的高大鬈发女子,在律师和立委的陪同下,跳出来召开记者会。 她不停用手帕拭着眼角,哭诉自己从小无父无母有多可怜,只能被孤儿院扶养长大,悲惨的遭遇让人忍不住一掬同情泪。 「还有,我是方‘苇’,你们别认错人好不好?」她哽咽控诉,孤儿院院长还在旁边不停点头。 盯着电视,方玮看得目不转睛。 「你哪里找的?」趁着广告,她回头看他。记者会里的人证物证确凿,她几乎要以为自己才是那个冒牌货了。 「要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怎么在绫罗待下去?」言澍拿起遥控器转台,综观其他新闻台的报导,而后满意挑眉。「媒体真容易操控,你的‘嫌疑’完全洗清。」 「这样不行啊!」方玮很紧张。「要是石爷爷也误会了怎么办?」她不是在乎那些遗产,而是担心他空欢喜一场。 「不可能。」言澍嗤哼了声。「昨天那场闹剧全是他搞出来的,会误会才怪,他现在八成和你爷爷笑得合不拢嘴。」 「我爷爷?」方玮惊讶低喊。 「我猜的,他们两个应该‘暗通款曲’过了。」他耸肩。要不是两个人联合起来,他昨天怎么会处于挨打状况?今天终于扳回一城。 「我不相信。」方玮不可置信地拚命摇头。 「不然,你要不要打电话给你爷爷?」言澍捞起电话递给她。 第二十六章 接过电话,方玮看看他,看看电视,又看回手中的电话,很踌躇。 「就算不提这件事,问个好,不为过吧?」知道她的担虑,言澍接过电话,帮她按了电话号码又交回给她。 没办法,方玮只好接过电话。只是平常的问候电话嘛,她每天都会打个一、两通,没什么的。听着耳畔的嘟嘟声,她不断要自己冷静。 「爷……」一接通,才喊了一声,另一端传来的大笑夸张到她必须把话筒拿开,耳膜才不至被震破。 「哎哟,哪里找来的啊?还孤儿院哩!我还活着耶,怎么可能把小玮送到孤儿院?」方靖远拍掌大笑。 「就是啊,人高马大的,哪里像咱们的小玮?」石宸寰的笑声也传了过来。 那鼓噪欢乐的气氛,让人不禁怀疑那里是酒馆,而不是医院。方玮傻傻地看着手中的电话,完全说不出话来。 一只大手探出,把电话接走。她回头,看到言澍挑起一眉,咬牙带笑的表情,像是要大开杀戒。 「临时演员里有不少人愿意赚这种外快,而且口风还紧得很。」言澍皮笑肉不笑地开口。「请转告我的前任雇主冷静点,他的身体禁不起这么兴奋。」 方靖远的笑声顿时消失,只有不知死活的石宸寰还在那里拍案叫好。 「欸、欸,找你的。」很快的,那笑声也没了,一片沉寂,隐约还可听到电视新闻的报导声传来。 「别那么凶啦……」方玮不忍心,悄悄扯动他的衣袖。 用嘴形无声讲出「放心」,言澍温柔一笑,将她揽进怀里。 「嗯、咳……什么事?」石宸寰心虚的声音响起,和刚才大吼大笑的兴奋劲完全雨样。 「听您的笑声这么硬朗,‘身体不适,谢绝会客’的禁令应该可以撤除了吧?」言澍淡然的语气里满足暗讽。「我们待会儿过去,会不会又吃闭门羹?」 「不会不会,当然不会。」石宸寰嘿嘿干笑,突然大喊:「姓方的别走,欸、那个……林太太,你离开没关系,把他给我留在这儿!」 两个人感情竟好到这种程度。言澍摇头,挂断电话。「走吧,去找他们。」 「我要不要也戴渔夫帽?有没有墨镜?」方玮指着电视说道。 言澍啼笑皆非。为什么整个事件里,只有他最认真?他才是那个被整得最惨的受害者耶! 「真抱歉,我不该阻止你这个成名的机会。」言澍弹了下她的额头。「走吧!」他拿起钥匙,开门走出。 「哼,开开玩笑不行啊?」抚着额头,虽是咕哝,却是眼角眉梢都漾满了温柔。 看了萤幕里的「方苇」一眼,她轻笑,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跟着离开。 两个老人,一个倚躺床上,一个坐在轮椅,你瞧瞧我、我看看你的,像极了做错事的孩子。 言澍双手环胸,靠着窗沿,视线偶尔扫过两人,从进来之后就没说过一句话。 「你们都知道了?」倒是方玮,一进房,眼圈儿就红了,直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们的,而是……」说着说着,她低头抽噎。 「没关系,是爷不好,早该跟你说这件事。」方靖远赶紧轻拍她的背安抚。 「是啊,是我们两个人不好。」石宸寰也赶紧开口,转头看向言澍。「阿澍,不会来帮忙安慰啊?」 言澍眉一挑,老人立刻乖乖闭嘴。 「惹哭她的又不是我,自己处理。」他凉道,一脸西线无战事的模样。「何况,有人毫无预警把我革职,还要我别再听他的命令行事。」 「那还不是为了帮你!」石宸寰抗议。 「需要闹得那么大吗?您就不怕她的身分曝光,引来一堆贪财的投机份子?」言澍反唇相稽。还理直气壮呢! 「哗,我从没看过你这样耶!」石宸寰总算开了眼界。 「这才是他的真面目。」方玮停住哭泣,一开口,就是站到老人那一方声援。「他嘴巴有多坏呀,你们都不晓得。」 见一面倒,方靖远赶紧出来打圆场。「你们两个别这样,言先生人很好的。」 怒气也发泄够了,言澍露出笑容。「叫我阿澍吧。」 「阿澍……」方靖远笑得好开心。那亲切的称呼代表他同意拉近距离,同时也表示他已肯正视对小玮的感情。 偏不懂察言观色的石宸寰还在那里乱敲边鼓。「小玮,怎么样?阿澍到底有没有说他喜欢你?」 「他说……要给他时间……」方玮害羞地低下头。他能不再闪躲着她,她就很高兴了。 「时间?我们两个老的哪有什么时间啊?要就赶快结婚啊!」 「别说了。」看言澍脸色越来越难看,方靖远拚命使眼色。 「我现在是无业游民,你们放心把她嫁给我吗?」言澍冷笑。 「有遗产啊,尽管先拿去用没关系,反正都是你们的。」会把阿澍开除纯粹是因为不想再拘绑他,他不希望在他死了之后,阿澍还得待在绫罗受苦。 听到遗产二字,方玮坐上床沿,握住石宸寰的手。「我不要那些钱,我只想陪在你身边,爷爷。」 「她叫我爷爷……」石宸寰激动地落下泪。「没有加石,是爷爷……」 「早该叫啦。」方靖远笑道。 「爷爷……」看着石宸寰,方玮央求:「我真的不要遗产,把那些钱拿去做善事好不好?」 「为什么?那是我唯一能留给你的。」石宸寰难掩失望。 「有你们陪着我,还有他,」她回头看了言澍一眼。「这就够了。」 「我不管,我还是要把那些钱给你们,要做善事你们去做,我没体力了。」石宸寰任性道,话语里已默允他们的做法。「不过,留给言澍的那个办公楼层不准捐,那是我特地留给他开律师事务所用的!」 言澍抿唇,努力忍着,不让激动的情绪表现脸上。当年那只轻抚头顶的温厚大掌,仿佛又温柔拍抚着他。 背负多年的枷锁,该放了,他不能让如此关怀他的老人担心。 「谢谢。」缠绕的心结,化为两字,全然消去。如今,他对他而言,是尊长,是至亲,再也不是恩人。 「糟了,今天几号?」方玮突然惊喊。 「十六,怎么了?」方靖远应道。 完了,她的缴款日!方玮踱到言澍身旁,羞窘地压低音量说:「借我钱……」 「把帐号全部给我,明天我去把那些卡债全部结掉。」言澍用只有两人听到的音量回道。 「那是我欠的。」她摇头。 「要是结了婚,还不是得帮你还?」言澍附在她耳旁低道,顿了下,用近乎气音的音量开口:「我爱你。」 不是在讲借钱的事吗?怎么突然转变话题了? 「再说一次!」方玮着急地揪住他的衣服,不让他抬头。他昨晚还说要给他时间的,这么快,也不先预告一下,这样她来不及反应啊! 「说什么?」 「你们别讲悄悄话啊!」被排挤的两个老人忍不住抗议。 「我还得去问问那些临时演员记者会开得如何,你们慢聊。」言澍哈哈大笑,转身走出病房。 「靠~~」 房门关合前,还可以听到她懊恼的咒骂声在病房里回响。 粗鲁啊……言澍摇头,眼中满是宠溺。 想起之后的日子有她陪伴,他轻笑,大步往前走去。 尾声 【尾声】 两年后 「你在哪里?不是叫你在楼下等我的吗?我停个车会花多少时间?这样也等不下去?」电话一接通,迭声的咆哮立刻传来。 方玮连忙将手机拿远。 「我急着见他们嘛……」隔了会儿,她才将手机拿回耳边,小声地撒娇。 「你在哪儿?」言澍闷哼一声。 「一楼的楼梯口。」她乖乖回答,偷偷扮了个鬼脸。 「我看到了。」 不悦的语调自后传来,她回头一看,看到神情微怒的他站在那儿。 「凶什么,小心我告状哦!」方玮皱鼻,恐吓他。 「之前要我凶一点的人不知道是谁。」言澍反击,握住她的手往楼上走去。 「那不一样。」上了楼,庄严肃穆的气氛让她压低了声响。 睇她一眼,言澍微笑,带着她往熟悉的角落走去。 那是一个家族型塔位,长辈们一家和乐地团聚在此。 「两位爷爷,奶奶,爸、妈,言澍他最近都对我好凶。」点燃线香,方玮一开口就投诉。 「凶?」言澍挑眉,摆放供品的手放下。「明明是你怀孕不安分,还敢怪我凶?」 「明明说好这个消息要由我来公布的!」方玮不依抗议。 「别、跺、脚。」他咬牙,很想把她按住,偏人家又说孕妇的肩膀不能碰,怕容易流产。「我没拿香,他们听不到。」 「哼。」方玮调回视线,眼睫低垂,专心默念。 刚刚我开玩笑的,言澍对我一直都很好,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怀孕了,昨天才知道,他知道我心急,今天就带我来跟你们报告了。有他陪着我,我很幸福,真的很幸福…… 换上鲜花水果,言澍燃香。 最近事务所很上轨道,绫罗——对不起奶奶,不是在叫您,要怪就怪他取了这个名字!绫罗那些人应该都死心了,没再来烦我们,您们可以放心。小玮怀孕,请您们守护着她,让她能够平安顺利地生下健康的宝宝。 插上香,方玮双手合掌,回头见他仍在默念,柔柔一笑。言澍抬眼,正好望进她的笑容,也随之勾扬起唇角。 他插香,合掌鞠躬。「笑什么?」 「笑基金会里有人跟我投诉你太凶。」想起来,她还是觉得好笑。 他们用石爷爷的遗产成立了「林螺基金会」,帮助家暴妇女及未婚妈妈。有次,他们斗嘴时被刚收容的受虐妇女看见,他凶恶的表情让人家以为施暴的老公追到基金会,差点没吓坏她,还找来警卫,闹了好大一场笑话。 「你还敢说?」那时她忙着蹲在墙角抱住肚子狂笑,半句话也没帮他解释。 「就是这张脸。」方玮调皮地捏住他的双颊。「为什么你两种面貌差这么多啊?」 「你总不能让我用这种脸去出庭吧?当场被法警当成嫌犯抓走。」他现在只在出庭时,公事专用的表情才会重出江湖,她还有什么不满足? 「你那虚假的表情,我还挺怀念的耶。」轻轻抚过他的脸,方玮格格笑。 言澍想要板脸,但看到她的笑容,淡漠的面具说什么也戴不上。「算了,功力大退,你以后看不到了。」 「我宁愿你永远都别用那种表情对我。」环住他的腰际,方玮靠在他的胸膛。 「恭喜你,再也没机会见到了。」轻吻她的发,言澍低笑。 「爷他们现在应该很幸福快乐吧?」方玮侧首望向他们的照片,柔声喟叹。 「所以,你那时的眼泪全都白掉了。」两位老人家像约好了似的,在半年前相继过世。虽然,医生都说他们已比预估的时间活得还久,但死亡降临,还是让人难过。 「我舍不得啊……」那时要不是有他陪在身旁,她会哭得更凶。 「有什么好舍不得的?他们连婚礼都参加到了。」想到当时的混乱,言澍不禁莞尔。 明明要结婚的是他们,两个老人却猛出馊主意,要隆重、要排场,只差没昭告天下。最后被他一一驳回,选择在病房里,在两人的见证下,完成了简单的婚礼。 「只可惜来不及让他们看到小宝宝。」虽然想得豁达,还是忍不住感到遗憾。 「会的,以后我们每个月都来,让他们陪着宝宝一起成长。」言澍将她紧拥入怀,在她耳畔承诺。 「嗯……」她点头轻应,觉得好幸福。 他们教会她的,她会永远记在心中。 或许生命会流逝,或许人都会离开,但只要存在过,都是深刻的纪念。 后记 【后记 席维亚】 大家好,我是席维亚。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小席子很讨厌下雨天。 与其说是讨厌,倒不如说是对它感到戒慎恐惧来得贴切——因为,在下雨天摔车的那个人,就是小席子。 那一摔,让小席子第一次住院,第一次动手术,得到很多新奇的经验。 以为很严重吗?才没有~~全身上下除了瘀青,几乎没见血,隔天还能上班呢!但膝盖一直觉得不适,检查之后,才发现,原来那一摔,膝盖直接着地,把韧带给摔断了。 于是,小席子就包袱款款住院去,这一住,住了一个礼拜。 原本以为只是小手术,很快就可以恢复,直到真正体会,才发觉自己想得太单纯。 光是手术就花掉三、四个小时,幸好是全身麻醉,否则那段时间将会是场酷刑。 躺了两天,终于可以下床,全身却像棉花一样虚软无力,光是从床上坐起,就已让小席子脸色铁青、头晕目眩,休息好一段时间,再站起,又是一阵头晕。 而且第一次用拐杖,身体四肢像失了协调,我愣在那儿,不知该先出拐杖还是先出脚,虽然悲惨,却好想笑。好不容易,总算迈出第一步,看到周遭的阵仗,小席子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 前头有人拿点滴,右边有人搀扶,后头有人护着——这简直是王爷出巡嘛! 恢复期长达两个月,现在已可行动自如。整体而言,这场经历让小席子觉得还满……虽然形容词有点怪,但真的是还满开心的。 从此之后,只要是下雨天,小席子就会变成龟速,奉持着天雨路滑的最高原则。 看到天气放晴,真的好开心啊~~ 接下来,就是《不听话》套书的题目啦! 请问:言被拔掉的是什么牙齿? 够筒单了吧?庆幸小席子的牙齿长得好,不用拔牙,否则光想就觉得全身起鸡皮疙瘩。 希望大家都无病无痛,永远健健康康!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