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求情意同》 楔子 即便此人早已在他生命中纠缠多年,这却是他头一遭见到范逸书这个人。 在他的,丧礼上。 灵堂正中央挂着他的大相片,那张相片把他拍得很好。 相片里的范逸书神采飞扬,帅气笑着,仿佛天底下没什么事情能击得倒他。 但他终究还是被击倒了。 否则此时的他.就不会躺在那副冰冷冷的棺木里,任由人瞻仰了。 他跟着律师向死者拈香致意后,才将视线转到一旁。 他们先是见着一个全身黑衣,挺直背脊端坐在椅上的清妍少妇,然后才见着了跪在一旁、小声哭泣的四个女孩,以及正在抚慰她们的老仆妇。 “哭什么?吵死人了!” 冰冷喝斥声来自于端坐椅上的少妇,从她肩臂上所别着的白麻纱块,她应该就是范逸书的遗孀辜明君。 但除了那块刺眼的白麻纱块外,无论是她的神情或语气,都不像个应该要沉浸于丧夫之痛的遗孀。 但不论她表现如何,想来都不干旁人的事,于是谷霈文先是轻咳一声,接着换上专业律师的神情。 “辜女士,您好,敝姓谷,是范维邦先生的律师。这位是范继书少爷,他是代表范先生及夫人,来参加范逸书先生的丧礼。” “范维邦”三个字让端坐椅上的少妇背脊更加打直,脸色也更冰寒了。 “我不认识任何姓范的男人。”她语声清晰地回答。 “辜女士……”谷霈文不安地先扫了眼躺在不远处,少妇的丈夫,同样也是姓范的男人后,再挤出了干涩嗓音,“您应该知道,范维邦先生是范逸书先生的父亲。” 辜明君冷着嗓音,“范逸书没有父亲,在他决定和我在一起时,他的父亲就已经登报与他脱离父子关系了。” “登报是无法当真断绝人与人之间的亲属关系。”还有更重要的联系因素——血缘之亲。 “那又如何?”辜明君对他的解释显然毫无兴趣。 “所以在范先生听说了范逸书先生的死讯时,他很……震惊。”谷霈文选了个较为保留的说词,正确的说法该是——哀恸逾绝。 白发人送黑发人,且还是膝下独子,范维邦在闻讯后,谁也不肯见地将自己开在屋里好几天。 没人敢进去劝他,只能隔着房门,隐隐约约听见来自于老人悔不当初的痛苦低嚎。 谷霈文虽和范维邦有着主雇关系,却也是多年好友。 曾看过他的数次起落,以及几次面对人生低潮关头,但这却是谷霈文头一次在老友的脸上,看见万念俱灰的空洞表情。 其实范维邦当年会登报与儿子脱离关系,不过是一时气愤难平,又死要面子拉不下脸来,却没想到父子俩这一呕气,竟会以永别来做终结。 “他很震惊?”辜明君明显地不为所动,“我该回句什么?说谢谢他的拨冗震惊吗?” “辜女士,”谷霈文耐心劝解,“人都已经死了,昔日恩怨也该烟消云散。” “言归正传吧。”辜明君抬起在短短数日内瘦尖了的下巴,“范维邦叫你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辜女士,您应该清楚,范逸书先生毕竟是范维邦先生的唯一血脉,既然他人不在了,所以范维邦先生是希望您能否……” 谷霈文将视线转向跪在一旁,四个仍在抽泣的女孩。 “至少交还一位小小姐给范家,一来可陪伴范家二老,并给予她最好的栽培,二来可按小小姐自己的意思,或许将来也能帮忙接手范家的事业,当然了……” 见对方闻言面色更加冰寒,慌得谷霈文忍不住抹下汗。 “如果您愿意配合,范维邦先生也愿意代范逸书先生扛起养家的责任,按月支付您及其他几位小小姐的生活费。” 在谷霈文与辜明君交涉时,范继书的心思却没有摆在他们的谈话内容上。 他的视线及注意力,始终是摆在跪着的四个女孩子身上,而且很明显地,停在那个年纪最大的女孩子身上最久,好半晌无法移开。 在来这里之前,他看过了谷律师给的资料,知道这四个女孩子分别是九岁、七岁、五岁以及三岁。 至于她们的名字,听说是浪漫成性的范逸书按着彩虹色谱依序取的,分别是范彤彤、范橙橙、范黄黄以及范绿绿。 所以那大女孩的名字,应该是叫范彤彤。 她或许不是四个女孩子里最漂亮或是最荏弱的一个,却无疑是最醒目的。 她身上自然而然有种光彩,就像她的名字一样,红通通的,让人想忽视她的存在都没办法。 还有一点,她是四个女孩子里,五官长得最像父亲的。 若是将此时她脸上的愁容抹掉,换成了大笑,肯定会更像相片里的男人。 对于范逸书这个人,他始终有着浓烈的好奇。 也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在见不到活生生的范逸书时,转而对长得像他的大女儿,看到了出神。 许是感受到他过长过久的注视,大女孩蓦然抬起头来,以那双原该是清澈晶亮,此时却已哭红的大眼睛,恼怒地瞪着他。 看什么看?没看过人哭呀! 即便没作声,他却看得出她的眼神是这样说的。 好凶的一个小女生! 遭人瞪了的范继书微窘地转开视线,耳畔听见了辜明君冰冷的回答。 “回去告诉范维邦,我辜明君不卖女儿。” “辜女士,您误会了……”谷霈文心急着边抹汗边解释。“范先生绝对没有这样的意思,不论是哪位小小姐回到范家,她同样还是您的女儿,也随时能回来看您及她的姊妹们,只是陪爷爷奶奶的时间多一些,换一个角度想,就算是替已逝的范逸书先生略尽奉亲孝道,也是替孩子们的未来找到个强而有力的后盾支持,对大家都有好处的……” 辜明君不待他说完,倏地站起身,顺手捉起一旁的花篮,往谷霈文脸上不留情地摔去,打断了他的话。 “回去告诉范维邦,她们都是我辜明君一个人的女儿,跟范家毫无关系,既不需要去替个出轨的父亲尽什么孝道,更不希罕什么狗屁后盾!” 她一个转身再回头时,两手高举着另两只“凶器”。 “无论是姓范的,或是范家的律师走狗,我都不想再看见了,滚!” 来自于死者遗孀的失控嘶吼,毁掉了灵堂上当有的肃穆哀伤的气氛。 眼见情况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头上脸上全是残花烂叶的谷霈文,狼狈万分地拉着范继书匆匆鞠躬离开了。 就在离去之前,范继书忍不住回头,再望了相片中的男子一眼。 相片中的范逸书依旧是笑着的。 只是不知那算是置身事外的豁度大笑,抑或是冷眼嘲看世人的讽笑? 那一年的范继书十五岁。 见着了当时年仅九岁的范彤彤。 在当时的他并不知道,这个无论是名字或是人,都是一样红通通地惹人注意的女孩,即将在未来与他的生命,终其一世纠缠不清。 第一章 十年前 那一年的范继书年仅五岁。 但当时的他并不叫范继书,至于他原来叫什么,由于并不重要,别说是别人了,就连他自己也不记得了。 “我要他!” 乘着黑头轿车,衣着富贵地来到育幼院的制药厂大老板范维邦,就像是上市场挑菜一样,一眼就相中了他。 那时的他和三、四十名有大有小、有男有女的孩子们一字排开站在他面前。 当范维邦开了口后,别说是他自己了,在场的孩子们几乎个个都不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纷纷将或妒或恨或疑的眼神,朝他投射过来。 怎么可能会是他呢? 你瞧他!衣衫残破肮脏,眼神不驯,一张早熟且没有半点笑容的小脸上,眼淤唇肿,伤痕斑斑,十足十才刚跟人干过架的坏小孩模样。 而他之所以会在如此重要的时刻变成这副模样,其实是有原因的。 因为年纪太小,也因为脾气太拗,更因为他的“卖相”太好,向来在院童们一听说有好人家要来“挑货”时,他就会遭到年长孩子的特别“招待”,非得要让他看来毫无“卖点”后才肯放过他。 没想到这位大老板,却是跌破众人眼镜的,开口便指名了要他。 “范先生!”基于这位范老板是育幼院每年主要善款来源之一,院长不得不上前给予忠告。“不瞒您,这孩子有些社会边缘倾向,不好管,人缘差,个性又倔强,就连院里的老师都对他头痛得不得了,您要不要……再瞧瞧别的孩子?” “是呀,维邦。” 陪着一块来挑人的谷霈文,看了这孩子也不喜欢。 “挑个年纪大点的,脾气乖顺、听话懂事的,日后你才不会像对……那样伤脑筋嘛!”谷霈文没说出的名字自是范逸书,也是今日让他们上门来挑人的原因。 逸书那孩子样样都好,人既聪明又长得漂亮,唯一不好的就是主见太强,脾气又跟他老子一样拗,所以才会为了婚姻自主权和他老爸闹翻。 更气得他老子故意挑在儿子公证结婚的同一天,不但在报上刊登大篇幅的父子脱离关系启事,还直接杀到这间育幼院来。 范维邦是这么说的—— “哼!那逆子开口闭口说不希罕当范家少爷,不希罕当我范维邦的儿子,他不希罕我?呿!老子也不希罕他!我自有办法找个希罕的来取代他,以表明老子我呢,是一点也不在乎那为了个女人,连父母也不要了的臭小子!” 就是为了这句话,范维邦和谷霈文来到这里挑人。 对于院长及谷霈文的劝阻范维邦都听见了,却无法动摇他的决定。 只见范维邦用着热辣辣的,仿佛寻着奇宝的眼神开口说:“我要的是个能够打理得了我庞大事业的悍豹,而不是一只乖猫。” 谷霈文听得有些没好气。 “养只乖猫至少能帮你守成,但悍豹?你确定你管得了?” 范维邦用力拍拍胸膛,信心满满。 “霈文,你就非对我这么没信心吗?好歹我也在商场上打滚数十年了,总不会连头小豹子都管不住吧?” 事情至此拍板定案,范维邦甚至当场为小男孩取了“范继书”的名字,并嘱咐谷霈文以最快的速度将所有手续办妥,好让这孩子能够早点成为范家的人。 谷霈文听见老友为小男孩取的名宇,不禁暗暗摇头。 亏这老小子口口声声说要与独子划清界线,却在为这新进门的儿子取名字时,依旧是惦记着自己的独子。 继书?承继范逸书? 摆明了就是要这男孩接下并发扬光大原本该由逸书为范家所尽的责任义务嘛! 只是人选虽是由范维邦决定,也夸下海口要将他驯乖懂事,但最后真正驯服范继书的,却是范维邦的妻子湛蓉芳。 范继书是在两日后的清晨,由育幼院院长亲自送到范家来的,但院长前脚才走,这对“父子”后脚就已经开始作战了。 “你给我下来!” 在范家景色宜人的庭院里,只见范维邦仰高脖子、脸庞气红的对着榕树不断握拳咆哮。 一干园丁杂役见状都只敢远远瞧,没人敢接近正在喷火的主子。 在范家,人人都怕范维邦,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出走的范逸书,没想到这会儿,又来个年仅五岁的小男孩。 “听到没有?范——继——书!你还不快他妈的给我滚下来!” 中气十足的咆哮明白显示着男人想揍人的冲动,但他所能得到的回应却是—— 噼哩咱啦的树籽“弹珠雨”伺候! “可恶!你这臭小子,当真以为我不会爬上树去捉人吗?” 怒火腾腾的范维邦卷起袖管正要脱鞋,却让身后伸来的柔荑给制止了。 “别发火了,让我来试吧。” 回过头,范维邦看见站在自己身后,脸上挂着浅浅笑靥的爱妻。 “我就不信你会有什么办法……”他嘟嘟囔囔的抱怨,“难道我真该听老谷的,选个乖点的小笨蛋?还是说这个名字取得不好?让这小子好的东西都还没学到,就先将逸书的叛逆不驯给接收过来?还是说……” “听我说,维邦。”湛蓉芳善解地拍拍丈夫肩头,软语柔劝,“男人的世界在外头,家里面的,就交给女人来做吧。”还有,你已经赶跑了我一个宝贝儿子,很够了。” “蓉芳,你不知道这小子有多么难缠……” “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更要去试,对不对?快点去上班吧。” 好不容易才劝走丈夫,湛蓉芳却不急着叫下树上的小男孩,只是叫仆人在树下搭起了餐桌椅,再让厨子备了两份早餐过来。 天气好,食物香,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慢慢吃,细细嚼,别辜负了美食佳肴。 就在湛蓉芳慢条斯理地吃了十多分钟的早餐,也听了自树上传来的不知第几记腹鸣响声后,她才终于看见个小黑点,倏溜溜地由树干上滑下,上了她的桌来。 “上”字说得好,因为小男孩是大刺刺地爬到桌子上,盘腿坐下。 然后他以因爬树而弄得脏污的小手,从餐盘中快速捉起一条热狗、一块牛角面包,双手并用地一次全塞进嘴里。 虽然小家伙的餐桌礼仪亟须改进,但那并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所以湛蓉芳只是单手托颐,纵容地看着那孩子饿死鬼般的吃相。 终于吃饱了,小男孩满足地伸手拍拍肚皮,跟着一双腿也在桌上伸直。 拾高眉眼,他终于开始对食物以外的东西产生了好奇。 他将眼神投往静坐在桌前,虽然有些上了年纪,面目却依旧姣好端雅的中年女子身上。 “你们到底为什么……要捉我来这里?” 就在他被挑中了的那个晚上,几个年长的院童“好心”地过来跟他说,说人家会选上他肯定有问题,否则那么多干净的院童何以不要,只独独要他?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你要小心哪!那家人搞不好喜欢吃小孩,尤其是细皮嫩肉的小男孩。也有另一种可能,就是他只是在人前装阔,方便他拐小孩回家去,切断他们的脚筋,扔到西门町去行乞,好帮他赚大钱。” 即便范继书也知道说出这话的家伙,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毕竟年纪太小,三言两语就受到了煽动。 所以他才会在胡思乱想了两天后,在院长一离开范家,他必须和范维邦单独相处时,深怕被这凶神恶煞的男人给逮住,便急急忙忙爬上树躲起来。 “不是捉……”湛蓉芳纠正他,“是请……”她眸光温柔的看着他,“我们想要一个儿子。” “为什么是我?” 前两天被打伤的淤血肿块还挂在小脸上,两只小手也还油腻腻的,他真心地感觉到困惑了。 “我相信我丈夫的眼光,他说了该是你就是你,所以你一定有其他小朋友没有的优点。” “我很会吃的。”他老气横秋的提醒她,免得对方事后后悔。 “幸好我们家还不小……”湛蓉芳强忍着笑,“我想,我们应该还养得起你。” “我很凶,也很会打人,如果你们打我,我一定会打回去的。” 弱肉强食,是他这些年在育幼院里学到最多的教训。 “打人不好……” 湛蓉芳伸出手,不舍地轻抚小男孩头顶,心疼地想着,究竟是什么样的冲击与伤害,才会让他变成眼前这样一个带刺的小东西? “不过你别急,这个坏习惯我会慢慢帮你改掉,我不会打你,也不会允许别人打你,因为我是真心想要当你的……”她的双眸闪烁着温柔坚定的光芒。“好妈妈。” 眼前小男孩让她想起了逸书小时候。 那个她怀胎十月生下来,教育了二十多年,却因为和父亲呕气而离家的独子。逸书小时候也不好带,执拗的脾气几乎就跟眼前的小男孩没两样。 “你们没有小孩吗?” 虽然想摆出一副不领情的凶样,却因不敌对方慈祥和蔼的眼神,小男孩被迫收起全身的刺,语气也和缓了些,甚至在他开口问时,眸光里还出现了同情,同情眼前这位必须到外头“挑”儿子回去养的妇人。 湛蓉芳叹息,“我们本来有的,但是他和他爸爸吵架,不回家了。” “不回家就去找回来呀!”小男孩义正辞严地道,“总不能吵一次架就去收养一个儿子回来吧。”那要是多吵几回,家里岂不是要爆满? 还是说…… 小男孩突然有些不安,她这么说是想藉此告诉他,他在这里只能待到他们真正的儿子回来?因为他只不过是个代替品罢了。 如果真是这样,他宁可不要。 他不要当人家的临时代替品!不要! 湛蓉芳给了他一个足以安心的微笑,“关于找回他,我还在努力,但是找他与收养你并不相干,总而言之,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的儿子,也是我们的责任,就算日后我的儿子回来,我也不可能不要你的,你可以放心。” 说到这里,小男孩心里兴起浓浓的好奇,“那么,你的儿子叫什么?” “他叫范逸书。”湛蓉芳一字一字地将宝贝儿子的名字温柔吐出,笑望薯小男孩,“而你则叫范继书,是我湛蓉芳和范维邦的小儿子,懂了吗?”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不论懂或不懂,他成为范继书已成了不容改变的事实,并在湛蓉芳耐心的教导下,长成了一个懂事守规矩,杰出亮眼的大男孩。 湛蓉芳没骗他,她从来不打他,甚至连责骂也没有。 她只会在他做错事的时候,无论是顶撞范维邦、在和邻居小朋友打架、在跟学校老师说谎、在逃学跑去打电玩。在为了报复,把同学的作业簿撕掉折成纸飞机,甚至因为玩火而烧了车房时,她只是将他带进书房,然后无声地瞅着他。 刚开始范继书不懂母亲的意思,只觉得这种惩罚好简单,也好容易打发,但一次、两次……几次之后,他再也不这么想了。 随着年龄增长,他终于看懂了母亲的眼神,那种叫做“失望”的眼神。 于是他再也不觉得这样的枯坐对望,是种简单的惩罚了。 他如坐针毡,像是浑身爬满了蚂蚁般地不安。 “好了啦,我懂了啦,妈!” 他不安地跳下他的专用“惩罚椅”,夹着尾巴逃离书房。 “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啦!” 范维邦的跳脚怒吼,他能当作打雷似地没放在心上,却受不了湛蓉芳给他的失望眼光。 他是渐渐地,一日比一日地在乎起了这个与他毫无血缘之亲的母亲了。 虽然没人拿绳子拴着他,但事实上,这个家与他之间,已有着无形的丝绳,密密地将他给缚绑住了。 他甚至偶尔作梦,会梦到那个叫范逸书的男人跑进他房里推醒他,冷笑说:嘿!冒牌货!我回来了!回来讨回我的爸爸妈妈了! 一直到他十五岁时,范逸书死了,这个噩梦才得以终止。 但就在这个噩梦终止的时候,另一个噩梦,却已悄悄地开始了。 年已六十的湛蓉芳在失去独子之后的三年里,逐渐被思子之苦吸去了元气。 她没了活力,失了朝气,镇日痴痴呆呆地坐在那始终为范逸书保留的房间里。 她抚摸着儿子穿过的衣服,得意的作品,奖牌、奖杯,心爱的吉他及鼓组,最后她还要翻出他的作文簿和周记簿,一个字也不舍放过地,随着上面的内容时喜时悲,一下子大笑,一下子落泪。 “妈,吃饭了。” 好几回范继书先是在房间外头喊,见母亲半天没回应,只好开门走进房里。 他看见湛蓉芳抬起头对他笑,可虽是在笑,却笑得恍惚。 “吃饭不急,继书,你快过来看,这是你大哥读大学时得到的剑击赛奖杯,那一回他为了得这个冠军不知捱了多少剑伤,还不许我告诉他爸爸呢,就怕他爸不许他参加……” 要不然就是—— “继书你看,你大哥在周记上说他因为头发留太长,骑单车时远远瞧见教官走过来,为了不想让教官啰唆,一不小心居然把车子骑进水沟里,你说好不好笑?好不好笑?” “好笑。妈……” 范继书在母亲身旁蹲下,即便是蹲着,但他瘦高的身躯却已高过了坐着的母亲甚多,就同湛蓉芳在他小时候对他那样地,温柔伸掌轻摩挲着母亲的头。 “你已经好几天没好好吃东西了,我们先去吃饭再来看好不好?” “不好!我想看逸书!我不想吃饭!继书,妈真的没想到……” 湛蓉芳的泪水,如断线珍珠般地坠落。 “没想到逸书这孩子会这么短命,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短命的孩子哪,我原还指盼着他能为我和他爸爸送终的,他爸爸有高血压,我不想为了儿子,伤了丈夫,如果我早知道他只能活到三十五岁,我就算是拚了命,也要跟他爸爸翻脸争取,绝对不许他把儿子……赶出家……” 她伤心饮泣。 “那几年里我要是思念儿子,就只能跟他约在外头见面,没敢让他爸知道,就连他的女儿们我也只有看过相片而已,逢年过节时、他生日时,我都只能跟他用电话联络,逸书只是嘴巴硬,就跟他爸一个样,其实他早想回家来看看了……继书,你说逸书会不会怪我,怪我这做妈的没有帮他争取回家的权利?” “不会的!妈,你是天底下最好的母亲,大哥知道,他一定知道的。” 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的范继书,只能将母亲搂进怀里安慰。 至于范维邦,他虽然不像湛蓉芳那样会以哭、以恍神来显现出哀伤,但他日益消沉的模样,同样让范继书感到不安。 打小到大都是范维邦及湛蓉芳在教他该怎么做,该怎么走,呵护照顾他的,这是头一回,得由他来照顾他们了。 但他毫无怨尤,一心只想看见他们恢复原来的模样。 还有一个更深层的心理因素。 其实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也可能是从他被取名为范“继”书就开始的吧——他始终有个心愿,想要做一个在两老心目中,比范逸书更好、更优秀,在他们的生命中更为重要的儿子,而现在,正是他可以证明自己的时候了。 他想了很多要让他们开心的法子,甚至着手安排一趟夏威夷旅行。 他放下功课,请父亲公司里的得力助手暂代公事,然后他便带着两个老人家飞去夏威夷。 他特意请来舞团大跳草裙舞,也拉着两个老人下水浮潜看珊瑚礁,他们赶场看秀,还去看了火山女神蓓丽的传奇,甚至还乘坐直升机去看火山熔岩入海时所产生的奇景。 但他的努力全都失败了。 在他看见母亲焦急地问他,何时他们才能回家,因为她还没把逸书的房间收拾好的时候。 叹了口气,范继书只好带着两老搭上回台湾的飞机。 他心底知道,是该尝试另一种办法的时候了。 第二章 耶耶!毕业了!她毕业了! 呵呵!虽然只是小学毕业,但也很够人欢呼并热烈庆祝了好不? 大家都甩开身边亲人,自己为自己庆祝,以及为毕业后即将面临的分离,留个最后众首纪念。 “走!巧巧。走!舒洁拉拉!到山下吃冰,我请客!” “我也要去!彤,算人家一份啦!”有人赶紧跑来了。 “不行!”小女王范彤彤摇头拒绝,“我带的钱没那么多。” “我出我出!我来出!”吵着想跟的人拚命举高手,她不怕当散财童女,只怕没能跟上女王队伍。“全部由我来出!”反正她家里什么没有,就是钱最多。 “我也要去,这样吧,我来负责看电影的钱。” “彤彤,拜托你让我也参加,顶多看完电影后,拍大头贴的钱由我来出。” “这样子呀……嗯嗯,好吧。” 小女王一副恩赐样地想了想后点点头,双手一叉腰,作出了最后决定—— “那就先去吃冰再看电影,最后拍大头贴,庆祝我们终于毕业了!” 耶耶耶!棒棒棒!近十名小女生跳起来欢呼。 下一瞬只见一群小女生,像是麻雀出游似地喳喳呼呼,快乐地跟在范彤彤身后,跳上了开往山下城里的公车。 就在众人吃完冰、看完电影后,小女王身边的左护法舒洁心,绰号“舒洁拉拉”的小女生凑近范彤彤,小声说话。 “彤,后面那个大男生……就高高帅帅,长得有点像布莱德彼特的那个帅哥嘛,他好像……好像从出了校门口以后,就一直跟在我们后面耶!” “也许人家只是刚好跟我们同路。”范彤彤没怎么放在心上。 “哪有那么巧的?刚好一起搭公车?一起到冰店?最后还一起看电影?”换成右护法施巧柔压低嗓门说。 “而且呀,瞧他的穿著打扮该是个大学生,怎么会跟我们这些小女生一样,爱看卡通电影?” “拜托!”有人抗议了,“宫崎骏的电影才不只是卡通好吗?他的故事老少皆宜,就是大学生也会爱看。” “哎呀呀!谁在跟你讨论宫崎骏了,重点是那个大男生的眼神……”施巧柔暧昧低笑,“始终没离开过彤的身上喔!” “真的假的?” 几个小女生忍不住讶呼,猛地回头,看到对方那神色有些尴尬的垂头看鞋的反应。 一群平日最迷帅哥的小女生,发出了兴奋推挤的咯咯笑声。 “那个大男生真的真的真的好帅喔!”帅到会让人看了想流口水,明明是东方人,却有着和外国男明星一样的俊挺五官。 “嘻!”舒洁心满脸骄傲神情,“没想到我们的彤这么厉害,继上次电到一个高中男生后,现在就连大学生也被她给煞到了。” “煞你的头啦!” 范彤彤举起脚,毫不留情地往舒洁心脚背上重重一踩,踩得她边跳边嚷痛。 “别把我跟我那花蝴蝶二妹混为一谈。”这种事情一点也不值得骄傲。 “好啦好啦,不谈不谈,统统都不谈……” 几个小女生在看见舒洁心的下场后,知道小女王骨子里那蔑恨男生的性子又犯了,为求自保,谁都不敢再乱开口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跑过去臭骂他一顿,叫他不许再跟了吗?” “你耍白痴呀!如果人家回你一句,说他根本没有,那我们不是很糗?” “那到底该怎么办?” “简单!我们的下一站,大头贴店就在眼前,所以……” 范彤彤脑子转了转,下了命令。 “王小萦,你先到店里换零钱分给大家,我一喊‘散’大家就各自散开冲进店里,一人找一个机台躲进遮帘后,无论如何都要在里头赖着别出来,看那家伙怎么反应,如果他真敢再跟着我,哼!我绝对会让他死得很难看!” 小女王的交代谁敢不从? 于是在听到了“散”字后,只见一群小女生一哄而散,各自寻找着自己的藏匿点去了。 幸好时值下午,大头贴店里客人不多,正好方便她们的“躲迷藏逮人”任务。 范彤彤想了想,刻意选了离店门口最远的一台机器,钻进遮帘里。 刚躲进去时她没忘了要留意外头动静,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渐渐忘了躲进来的原因,而被眼前那台声光效果十足的进口机台,将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 十连拍耶!看它的操作说明好像很好玩……嗯,那就来玩吧! 就在她扔足了铜板,选妥了背景,一切准备就绪时,目光不经意往外一溜,看见停在她遮帘外的一双男生皮鞋。 冷瞳恶眯,她极度不爽地将遮帘拨开一角,果然看见方才舒洁心所说的那个一路跟踪她们的大男生。 怒火中烧,懒得再多想的范彤彤索性伸手揪住对方衣领,将人拖了进来。 哪知此时镁光灯一闪,硬是将被狼狈拖入的大男生,跟个凶神恶煞地揪着人衣领不放的小女生,给喀嚓一声拍了下来。 “干嘛跟着我?” 别以为自己真长得有点像布莱德彼特,本姑娘就不会开揍!在我范彤彤揍人的拳头前,天下男人一律平等,虽然……虽然有点怪,这家伙好像有些眼熟。 “你听我解释,我没有恶意的,我只是……” 大男生开口欲解释,范彤彤已不由分说地以一记粉拳,往对方左眼送上去了。 两入耳边同时又响起喀嚓一声,顿时一个带着熊猫眼的男人,在镜头前出现了。 “彤彤!住手!”他不悦的愤吼。 “住你个死人头啦!变态家伙!居然连本姑娘的名字都查出来了,果真是摆明了找死!” 说话间范彤彤二度出手,大男生自觉捱了一记就已够了,不再客气地伸手钳住她的右手,却忘了这凶丫头是学过防身术的,就那么一钳住一扭腰,一记热辣辣的左勾拳,用力地朝他下巴毫不留情地撞了上来。 好痛! 够了!他受够了! 大男生气恼地双手齐攻,仗着身高优势及男人天生比女人力气大的事实,将范彤彤旋过身来压在自己胸前,以单臂横压着她的胸口,再以另一只手将她两只小手反剪在她身后,而终于制住她了。 “你居然敢这样对我?你完蛋了!你肯定是完蛋了!” 气急败坏的范彤彤努力想挣脱他的钳制,却碍于赢不过对方的力气,反倒是被更压紧了点。 可恶至极!该死得要命!啊——她几乎想尖叫了。 就算她年纪还小,就算她发育还不是非常完全,但但但但……那边、那边是人家的胸口,是打死了也不能让男生碰到的地方耶! 又气又恼又碍于这种事叫她怎么说出口?于是范彤彤只能用脚踹,以牙去咬,就成了她所有能做出的反抗了。 更气的是她又不能开口求救,因为不想让崇拜她的同学或是任何陌生人,看见她被男生“这个样子”地制住的狼狈。 谁都不许看见,谁要是看见了,那她肯定是要挖人眼睛的。 终于,在两人都已气喘吁吁、精疲力尽后,战火暂歇,范彤彤咬牙切齿地低声提出威胁。 “你再不松开我,我就连面子也不要了,放声大叫,让全世界的人都来瞧,瞧你是怎么欺负一个小女生的。”最好连警察也叫过来! “我也不想这样子。”谁让你凶得像头小恶猫!大男生在她头顶没好气地出声。“好,我松开你,但你得保证不再打人,听我把话说完。” “ok!我答应!”范彤彤答得很爽快,“你快松开我!” 大男生依言松开手,却猝不及防地听到啪地一声,得到对方快速转身扬手送来的一个大巴掌。 “你——”他愕然地捂着脸上那记红通通的五指印,“你不守信用?” “哼!守信是对着君子时才需要的,小人可免,还有,你妈妈没教过你吗?”范彤彤昂首笑得得意,“女生的话,是不能够相信的。” 即便她只是个年仅十二岁的小女生。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灯光美、气氛佳,处处飘着咖啡香的咖啡屋里。 和同学们解释并告别后的范彤彤,漫不经心地听着布莱德彼特说着话。 喔,不,他说他叫啥来着? 跟爸只差了一个字的范继书是吧,总之他说他的,她则是将大半的注意力放在刚刚在大头贴店里所拍得的成果。 哈!这组“战斗十连拍”拍得可真好!几乎可以拿去参加大头贴创意赛了。 没想到自己发火时还满上镜的,更没想到那家伙竟会如此狼狈的吃瘪了。 熊猫眼加上红色面龟下巴?看得她好想压着肚子笑。 也难怪到最后,他会受不了地使出那记“锁胸”贱招来钳制住她。 可恶!她本来还不错的心情在想起对方那记贱招后,先是不小心地酡红了脸颊,继而抬起眸子,恶狠狠地瞪着对方。 如果他不是姓范,如果他不是爸爸那边的亲人,她一定会先剁了他的双手、再挖掉他的眼睛,她才会甘心。 哼!啰心变态的臭男生!碰到人家不能被碰的地方的臭臭臭臭臭男生! 方才在店里她赏过他那记巴掌后,范继书终于有机会解释自己的身分,就在那同时,她也想起曾经在哪里见过他了。 那个在三年前爸爸的丧礼上,看她看到眼睛发直的笨蛋! “干嘛这样瞪着我?”手上扶着跟服务生要来的冰袋,冰敷着下巴的范继书不解问道,“是对于我刚刚说的话不明白吗?” “很明白,你跟踪了我半天,又解释了半天,不就是要我去见两个人吗?” “并不只是‘两个人’的……”他提醒她,“那是和你有着血缘关系的爷爷奶奶,至于我,你该喊我一声叔叔。” 小女生上下扫睨他,轻蔑地哼口气。 “不好意思喔,我不习惯喊一个大不了我几岁的陌生人当叔叔。此外,我母亲曾一再耳提面命地告诉我们,我们是没有爷爷奶奶,更是没有叔叔的,因为是他们先不要我们的。” “小彤!” 范继书无奈叹气,放下冰袋。 “在你爸爸和家里闹翻时,你们姊妹都还没出生,不要把上一辈的斗气恩怨往下牵扯,爷爷奶奶始终都很惦记着你们的,只是拉不下脸来……” “那就继续保持这样下去,也别谈什么拉不拉下脸的问题,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好了嘛!”范彤彤推开面前还没吃完的香蕉船,站起身,冷冷哼气,“反正也没有人会在意。”话说完她举步往外走。 “小彤,你别这样!” 范继书着急起身,跟追了几步扯住她。 “两位老人家年纪都大了,就算他们不是你的亲人,而是一对陌生老人,你就当是去行个善,去陪陪他们说说话,想来并不为过吧。” “哈!如果是陌生人那就更可笑了,我干嘛要浪费时间去陪陌生人?” “就算是我求你好吗?”范继书放低姿态,低声下气地说:“只要你肯跟我去,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 范彤彤闻言,美眸冷冷眯起,小手用力甩脱他的掌握。 “无论我要什么你都答应?这位‘叔叔”,你是不是把我和那些会以援交来满足私欲的小女生,看成是同类人了?” “不是的!小彤,我绝没有这样的意思,算我心急说错话了……” 范继书急着想解释,她却不肯给他机会,在甩头离去前,她冷冷抛下一句 “别再跟着我,否则我可不管你是不是姓范的,一律报警处理!” 看着毫不留情大步离去的倩影,范继书面色难看地站在原地。 不追不是想放弃,也不是怕了她的威胁,而是看出这小女生吃软不吃硬的脾气。 回过头,他看见被她扔在桌上忘了带走的大头贴相片。 他看见相片中的自己,那既狼狈又无计可施的表情,就和他现在脸上的表情差不多。 他该怎么办呢?俊眸闭了闭,脑中开始思索起来。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好大的胆子! 她都已经镇重地警告过他了,他居然还敢再跟? 因为暑假没事做,便自己搭公车下山闲逛的范彤彤,正开开心心地舔着棉花糖逍遥逛街,突然从商店橱窗玻璃的反射上,看见了离她不远,已让她记住样貌的“叔叔”时,愤怒的转过身正要开骂,却突然骂不出来了。 因为那位“叔叔”身旁还跟着一个老妇。 那是一个上了年纪,微白发丝在脑后盘整成髻,满脸慈祥却有些紧张的老妇。 大概猜出老妇是谁的范彤彤再度张嘴,却还是挤不出声音,只能傻愣愣地看着老妇走向她,带着一副好想摸摸她,却又怕吓着了她的畏缩表情。 老妇向她伸去的手在半空中打住收回,终究放弃了。 她只敢以湿了的眼眸紧觑着范彤彤,以微颤的声音开口。 “你……你就是彤彤?范彤彤?继书没骗我,你……你真的和逸书……和你爸爸长得好像,长得好像喔……看到了你,奶奶我……我真是好开心哪……” 让兴奋几乎给冲晕了头的湛蓉芳,生平头一回口拙了。 “你爸爸只给我看过你的相片,那时的你才刚满月,模样还看不太清楚,皱紧的五官像个老头……对不起!对不起!奶奶看见你太开心了,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你可千万别生奶奶的气,别不理奶奶……继书说你对爷爷奶奶有些误会,所以要奶奶亲自来跟你解释……奶奶……”她再也忍不住老泪滂沱,“奶奶很爱很爱你们的爸爸,也很爱你们的,奶奶从没说过不想要你们姊妹的话……” “够了,妈。” 范继书温柔地揽住母亲的肩头,阻止她那即将泛滥成灾的情绪及眼泪。 “你这套八点档的认亲大戏还是不要在街边上演吧,人家在看我们了,而且你这样做,小彤也会不好意思的。” “但是我……”湛蓉芳急红了眼,用着如孩子般的无措神情,祈求着范继书。“我还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跟彤彤说,我怕她……怕她还没来得及听完,她就要走了。” “不会的,她不会走的……”范继书软语细哄着,“她知道你是她的奶奶,也知道你们之间的血脉相连,所以她一定会好好地听您把话说完的。” 说完抬起头,他看向依旧傻杵在原地的范彤彤,眼神里有着若有若无的恳求。 “对不对?小彤?” 对不对?小彤? 他干嘛老爱不熟装熟地喊她小彤? 不对!不对!他喊她什么不是重点,重点是—— 她根本就不想和这也同样姓范的一家人,有任何的交流好吗? 快点摇头说不,快点摆脱这一老一少的无聊纠缠,这才是她目前该做的。 可是在范彤彤转过视线,看见那双湿润泛红,写满丧子之痛的苍老眼眸时,她的头,无论如何也摇不了。 第三章 一个星期以后,“灰屋”的晚餐时刻。 正在吃饭的范彤彤突然抬起头,像是要告诉母亲天气不错似地开口。 “暑假还长着,待在山上怪无聊的,明天起我要到奶奶家去住几天。” 云淡风清的几句话,却惹来了满桌停筷死寂的结果。 “你在说什么?”辜明君眸光冰冷,一字一字地厉声问道。 “我刚刚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不想再说一遍,妈,您一定也已经听到了……” 范彤彤放下碗筷,神色沉稳,虽然只有十二岁,却像个早熟的小大人,看着那三个没出声,光顾着瞪着她瞧的妹妹。 “你们有人想跟我一起去吗?” “范彤彤!” 辜明君举起掌往桌上重重拍落,震得桌上碗盘乒乒乓乓,震得厨房里的容妈跑出来瞧,震得范黄黄好想哭、范绿绿面色不安,也震得范橙橙眸里燃起了贪瞧热闹的坏坏光芒,只有范彤彤面不改色,坦然注视着盛怒中的母亲。 “你在胡说什么?”辜明君怒吼,“你根本没有奶奶!” “我有!”十二岁的小女生无惧地迎视着家中女皇,“我有奶奶也有爷爷,只是妈妈不许我们认他们罢了,但我几天前已经和奶奶相认了,而且聊得很开心,她是个好奶奶,是个爱我们也爱爸爸的好奶奶。” 或许真是因“血脉相连”这四个字吧,她发现要和奶奶沟通一点也不难,要喜欢奶奶更是轻而易举,在奶奶对她展现出那样浓烈的亲情相待的时候。 所以当奶奶抱着希望地问她,能不能去看爷爷,因为那年纪大,又拉不下脸的老男人她实在劝不出来时,她爽快地答应了,甚至还答应到奶奶家小住。 辜明君嗓音冰冷的开口,“别口口声声什么爷爷奶奶的,别忘了当初是他们不要你们的——” “他们没有,他们只是和爸爸吵架,一时说出负气的话罢了,但现在爸爸死了,他们也都老了,为什么还要去计较这些过往恩怨?”血浓于水的不是吗?奶奶看起来真的很孤单,很需要人陪的。 “我不管你是让谁给洗了脑,又是怎么会有这样愚蠢念头的,总之给我听好,我是绝不会允许你去见他们的!” “妈!”听见威胁,范彤彤只是冷静地看着母亲,“我是在告知您而不是问您,我既然答应了奶奶我要去,那么我就一定会去。” “你才十二岁就已经翅膀长硬了?就已经学会忤逆自己的母亲?” 四个女儿里向来只有老二敢这样跟她说话,没想到连大女儿也成了这个样,难道是她管教女儿的方式太过松散了吗? “妈,您现在也尝到被孩子忤逆的感觉了吗?我只不过是要去亲近自己的亲爷爷、亲奶奶,您就这么的生气,那您能够想象当初爸违逆他们的意思,硬是要和您结婚时,两位两人家的心情了吗?” “够了!范彤彤!” 匡当巨响,辜明君赫然站起身,翻倒了椅子,只见她面色冰寒,身子甚至因怒气而微颤。 “很好!你现在什么都不怕了是吗?因为你已经找到一个更强而有力的后盾当靠山,所以不用再希罕我这个妈了是吗?” “妈……” 范彤彤也跟着站起来,脸色写着无奈。 “您就一定要这么情绪化?就一定要把结果一分为二?有您就没有他们吗?趁着假日去陪陪爷爷奶奶,并不代表我选了他们而不要这个家,我当然还是会回来的,但如果您真要因此而断绝我的经济来源,甚至不想再看见我回家,我想奶奶也会很乐意接下这个供我读书求学的担子的。” “随便你!” 怒风横扫,“灰屋”皇太后抛下话转身离开,留下四姊妹和容妈在气氛很僵的餐厅里。 “真有你的耶!大姊。”范橙橙发出佩服赞叹。“嘻!连我都没那么大的本事,能够把妈给气成那个样。” 范彤彤没好气地瞪着妹妹,“我不是为了想气她才这么做的。” “妈都气成那样了,大姊……”怯懦出声的是范家老三范黄黄。“你还是要去?” 点点头,范彤彤环顾妹妹们一圈,“你们去不去呢?” “我绝对不去!”率先表态的是范家老么范绿绿,她盯着范彤彤的眼神是含着责备的。“会让妈生气的事情我绝对不做。” 小小红卫兵! 范橙橙虽然小小声地嘟囔这对母亲最忠心的小妹一句,却也摇了头。 “别算我,我可没兴趣去陪老人家泡茶聊天下棋。”太无聊了吧! 眼见二姊和小妹都表态不去,墙头草范黄黄,在接收到大姊的询问眼神时,自然是赶紧用力摇头了。 有着传统孝亲观念,还满乐意见到大小姐代死去的先生去尽点孝道的容妈,关心地开口问。 “大小姐,那你明天要怎么过去?需要我用机车载你到镇上搭车吗?” “不用了,容妈,会有人开车来载我,走之前我会留下电话给你们……”范彤彤澄澈清眸再度梭巡妹妹们一圈,“如果你们其中有人改变主意,打电话给我。”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来接范彤彤的人是范继书。 虽然家里有司机,且范维邦底下多得是人手可以使唤,但范继书坚持要亲自来接她,算是报答她的适时伸出援手吧。 一星期前的下午他瞧见母亲和彤彤相处得不错,但没想到当母亲提出想邀她去看爷爷,并小住几天的要求时,她会毫不考虑地爽快点头。 就从那一天起,他的母亲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光彩与活力重新回到湛蓉芳体内,她选了一间最大的,附有卫浴设备的客房,重新布置装潢,将它变成范彤彤的专用闺房。 她买了壁挂式电视、音响及最新型的电脑,装置在房间里,她甚至还要范继书打电话给孙女儿探口风,问她最喜欢的偶像是谁,然后亲自上街抱回成堆的明星海报及周边商品,摆在房里,想要给她一个惊喜。 就连原本还假装无所谓的范维邦,在听到孙女儿要来住的消息后,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当他知道范彤彤喜欢蔷薇花后,立刻派人将花圃里的花,一半改种成蔷薇,甚至还想在院子里装设秋千架及溜滑梯,但是让哭笑不得的范继书劝阻住了。 “爸,小彤都十二岁了,她已经不玩秋千了。” “那么她玩什么?”范维邦紧张兮兮的追问。 “我听她提起过,她好像喜欢游泳和溜冰。” 就这么一句话,范家后院开始大兴土木。 喷水池改成了游泳池,花房改成了溜冰场,建筑工人甚至得到限期七日内完成的惨无人道指令。 尽管范家因此而整日鸡飞狗跳、吵吵闹闹,但范继书却丝毫不以为意,因为他终于能见到父母亲重现往日精力充沛的模样了。 他是衷心感激范彤彤的,所以也是自愿成为她的司机。 来到“灰屋”大门外的范继书,在看见另外三个范家女孩投给他的敌视眸光后,自知此时不是进屋去拜访“嫂子”的时候,只是安静地帮范彤彤把行李放好,帮她开了车门,等着她挥手跟妹妹们告别后,才将车子驶离“灰屋”。 片刻后,他再也忍不住了,先瞥了范彤彤一眼后他才开口。 “你妈肯让你去住吗?” 范彤彤没好气地睨他,“你忘了在丧礼上,她是怎么对待你和那位律师了吗?” “那么你还能来?”他的语气含着惊讶。 “我尊重我妈,但是她管不住我。”范彤彤将视线调转向前方,神色自然。 听见她这样的回答,范继书又是想笑又是忍不住想要问她。 “那么,究竟有谁能够管得住你呢?” “没有人!”她神色骄傲地抬高下巴,“除了我自己。” 范继书再也忍不住地纵声大笑,并在她斜瞟过来的不悦眸光里,将车速加快。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事情至此拍板定案,范彤彤成了唯一会和范家那边走动的异类分子,且还走动得很勤。 她的家依然在“灰屋”,只是每逢假日便经常往范家二老那边跑,陪陪爷爷奶奶和叔叔。 和爷爷奶奶看相片,听听爸爸小时候的陈年往事。 至于和叔叔的就是打打闹闹、追追跑跑,去看电影、去玩溜冰、去拍大头贴、去爬树屋捉小鸟,或者是去游泳打保龄球。 辜明君在发火几回、痛骂几回均告无效之后,也只好死了心,懒得再去理会这打小起便极有主见的大女儿了。 在进入完全中学,开始住校生活后,范彤彤分配了她的时间,在去掉跟同学们约了去玩,或者是学校里有活动的时间外,她将假日时间均分给了“灰屋”及范家。 要回“灰屋”就自己去搭车。 要去爷爷奶奶家就call她的“专属司机”来。 只要一通电话打去,撂下一句:“——叔!来接我吧!” 那么无论电话那头的范继书正在忙什么,都会想尽办法把事情排开,把时间挪出来,飞车来到她的校门口,等着接范家的小公主回去陪爷爷奶奶。 每回当范继书那辆帅气十足的法拉利跑车,在范彤彤校门口出现后,多半都会惹来一场骚动。 毕竟她读的是女校,进进出出的都是正值青春年华、又爱作梦的女孩。 “哇!好帅的车子喔!噢呜!好帅的男生喔!” “别再学狼女叫春了啦,再怎么叫,人家也不会是来接你的。” “呿!让我多叫个两声,过过干瘾也不行吗?你又知道是来接谁了?” “废话!” 几个早已见识过这辆法拉利车主的女学生,带着明显酸意地同声开口—— “一年a班的范彤彤。” 就在众人骚动间,一名虽然同样身着校服,却因发际多了圈红发箍,颈间多了条红丝巾,硬是比其他同龄少女看来更显活力的女学生蹦跳地来到校门口。 “我的车来了,舒洁拉拉,下星期见!” 范彤彤先跟从小学到中学都恰好同班的好友舒洁心快乐地挥挥手,转身便往法拉利方向跑过去。 “范彤彤!” 一个觉得她的举止太刺眼的纠察队学姊,忍不住伸手挡住她。 “你不要太嚣张喔!” “我哪里嚣张了?学校规定不许有人来接的吗?”范彤彤停下脚步,眯眸问道。 “哼!说得好听,有‘人’来接?别忘了校规规定不可以交男朋友。” “多谢学姊关心。”范彤彤朝对方送上一抹没有温度的假笑,“只不过不好意思,那位先生不是我的男朋友,他是我的——叔、叔,英文叫uncle,doyouunderstand?” 毫不客气地推开那只僵住的手,范彤彤吐了个舌头,再越过对方往跑车跑去。 没错,范继书是她的叔叔,即便两人之间并无血缘关系。 只不过,范彤彤虽然乖乖地听了奶奶的话,无论是在称谓或是在表面上都已敬范继书为叔叔,却不曾正正经经地喊过他一声“叔叔”,她心里也没真把他当成长辈。 她惯喊他的那声“——叔……”是用一声发音的,不太像是叔叔的叔,倒还比较像是输羸的输。 但不论她喊他什么,范继书根本不会跟她计较这种小事情。 他在意的只是她为范家重新带来了春天,带来了活力,以及带来了希望。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的感激情绪,他始终习惯处处让她,样样宠她,甚至在她以辛辣的言词气跑了他的女朋友时,他也仅是一笑置之。 将侄女看得比女朋友还要重要?旁人或许会觉得怪,但他只是觉得理所当然。 在范彤彤上了车后,看见方才那一幕的范继书,忍不住好奇问了。 “纠察队学姊为什么拦下你?” “因为她说……”范彤彤淘气灵瞳转了一圈,“学校规定不可以交男朋友。” “不会吧?”他讶然地指着自己,“她以为我是你的……你的……”他连“男朋友”三个字都说不出来,因为深觉荒谬。 她坏笑的点头,“而且还有可能是有援交关系的那一种喔,谁教你开著名贵跑车招摇过市?” “下一回我开拖引机来算了!”他没好气地看着她,“那你有跟学姊好好地解释过了吗?” “解释了。”她再一个坏笑点头,“我说你不是我的男朋友……”边说她边偎靠过去亲亲热热地挽起他手臂,故意让车外那些好奇宝宝的眼神全看傻了。“是……包养我的男人!” “小彤!”范继书急急忙忙将手臂抽出,沉下俊脸,“你是在开玩笑的吧?你没有真的这样说吧?” “干嘛撇得这么干净?”她侧过小脸瞪着他,“当我的男朋友很丢脸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担心有人乱放话,伤害你的名誉,让学校误会了。” “可笑!”她自顾自地蜷进座位里,自顾自地玩起了手指,“如果我会在意这些的话,那还是范彤彤吗?” 范继书无奈暗叹口气,再瞥了眼身旁那毫无悔意的小女生后,将车开上路。 没错,她是范彤彤,天底下独一无二的范彤彤!算他多事,白为她操心。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就从祖孙相认的第二年开始,每一年的寒暑假,无论范维邦再如何忙碌都会想尽办法拨出空来,带着妻子、儿子及宝贝孙女儿,一块到国外旅游度假,增进感情。 冬天时,他们就去北海道赏雪并啖帝王蟹,再转到哈尔滨去看冰雕。 夏天时,他们就到马尔地夫浮潜玩拖曳伞,到关岛玩丛林漆弹大战。 如果让范维邦听见孙女儿想去迪士尼,那么他就会二话不说地,改变所有既定行程。 去哪里都行,玩什么也都可以,重点只是一起伴着去玩的人是谁罢了。 一年一年地过去,年度旅游已成了范家每年绝不可少的家族节目。 四个人里,唯一会偶尔缺席的只有范继书。 因为他先去服了两年的预官役,还有之后几年他到国外念书。 当范继书无法陪伴在范家二老身边时,接棒的人自然就是范彤彤了。 岁月如梭,范彤彤已然二十二岁,大学毕业了。 小公主开了口,说想要的毕业礼物是去看巴黎铁塔,去看枫丹白露,去看看听说是由徐志摩定出的诗意译名,能引入无数浪漫遐思的法国王宫。 呵呵,这有什么难的呢? 范维邦在听见孙女儿提出要求后,立刻打电话派人去订机票及饭店。 没想到小公主尚有但书—— “我要叔一起去,要不我就不去,以后也哪儿都不想去了。” 唷喔,这个要求就有点困难了。 年已二十八岁的范继书,于年初由国外得了几个学位,一回来就将全副精神投注在自家的“永邦制药集团”里,他接任的是副总裁一职。 这孩子回国接棒,自是为了要让他这当总裁的老太爷能多些空暇陪妻子莳花养鱼,或是多点时间去推推高尔夫球杆。 毕竟范维邦已经七十多岁了,若非是独子先与他闹翻,之后又走得太早,他早就该卸任交棒了。 所幸他看人的眼光没出错,继书这孩子果真是头精力充沛的悍豹。 他在工作上的头脑,以及不屈不挠的个性丝毫不输给年轻时的范维邦。 所以范维邦才敢放心地将这个已在美国、大陆、马来西亚及柬埔寨各地设厂,在台湾总公司内部划分为总管理处、研发部、营业部、生产部、服务部等五大部门,手底下有上万名员工的大型企业集团,几乎全权交给年纪还不满三十的范继书来管。 老友谷霈文曾这样劝他—— “你还真敢喔,不在手上多留点筹码?不担心日后让自己养大的豹子给反咬了一口?”当律师的总是想得比别人多,操心的也多。 “怕什么?”范维邦听了只是大笑。“我的肉又老又硬的,真的要送给豹子咬,还要怕它不张口呢!” 其实范维邦之所以能如此放心,一来是早已将范继书视同亲生儿子,就算被咬也只能认了,二来是深知这孩子外冷内热的重情性子,是以才敢有恃无恐。 范继书果真没让他失望,接下副总裁一职不久就进入情况,从研发部到营业部,处处都能见着这孩子深入涉足过的痕迹。 可就因为这孩子的事业心重,范维邦才会在听见孙女儿提出这个附带要求时,不得不有些伤脑筋了。 单以工作量来看,范继书是决计走不开的,但他看见父亲老脸上的殷切期盼,也只能不作声地点头让步。 他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日夜加班,在将所有的重要事情,以及部属能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他的联络方式都安排妥当后,便陪着三人飞到花都巴黎。 而此时,在午后的优闲时光里,这一家四口来到枫丹白露宫外。 他们坐上游森林的马车,两个老人家自是安安分分地坐在车厢后头,两个年轻人却是给钱支开了驾驶员,坐在马儿后头的驾驶台上,因为范彤彤突发奇想,想要自己试驾马车。 几分钟后,两匹要动不动的马儿终于抬起蹄子迈步,却是偏离了主道。 “歪了啦!小彤,别玩了,把缰绳还给人家。”范继书忍不住说话了。 毕竟由着她玩是一回事,但后头还坐着两个禁不起摔的老人家呀! “谁说歪了的?”范彤彤噘嘴不服气的辩道:“人家是故意要这样子的,这样才好兜圈哪!” 范继书不带好气的开口,“死不认错的小丫头,没人会故意驾马车兜圈的,更何况森林是在那一头,你却驾往湖的方向。” “怪了!有人规定驾马车时不能兜圈子的吗?”范彤彤回过头寻求奥援,“爷、奶奶,你们倒是说说话、评评理嘛!” 湛蓉芳还来不及表示意见,满脸堆笑的范维邦便用力点头了。 “没错没错!就是要兜圈才会有趣的嘛,森林马车谁没坐过?但想想咱们这一生中,又坐过几回能兜圈的马车呢?” 范彤彤听见这话可骄傲了,“你听!你听到了没有?爷爷说我对呢!” 范继书斜睐她一记,没好气地低声咕哝,“问你爷爷能准吗?你就是把马车给驾进河里,他也会拍腿叫好,说‘咱们的彤彤真了得!把马车当成了潜水艇。’” “嘿!你这话很酸喔!敢情是指爷爷的赞同我,并不是因为我的本事?” “不,你确实是有本事的,但绝非驾车的本事,而是撒娇讨宠的本事。” 一句话激得那原是捉紧缰绳的小手,腾出一只去揍人了。 在经过多年的训练后,范继书早已不是当初在大头贴店里傻傻被k的大男孩,闪避经验老道地让她的拳头无论如何也招呼不到他身上。 只是他虽能成功地避开那只凶恶的小拳头,却没能让呈s形前进的马车,顺利走回正道上,甚至还因为驾驶员的太“不专心”,而让马车颠晃得更厉害厂。 只是在旁人看来沭目惊心的画面,却没能吓着马车上的一家人。 年轻的两个依旧打闹闪躲,年老的两个则是笑到直揉肚子。 “笑死我了!笑死我了!你瞧彤彤那孩子出拳多重哪!这两个孩子……”湛蓉芳边摇头边笑着,“还真是一对活宝。” “他们果真是我们的一对宝贝……”范维邦也是笑得好半天合不拢嘴。“我真无法想象如果咱们晚年里没有他们两个,会是多么的惨淡。” “只可惜他们都大了,连彤彤都大学毕业了呢,再过几年就算还没嫁人,但要是有了男朋友,想必也不会有时间像现在这样陪爷爷奶奶到处玩了。” “你放心吧,咱们那宝贝儿是有‘蔑男症’的,寻常男子她可看不上。” “可我瞧她和继书却是打小到现在,交情好到不能再好呢!” 一句话带来了数秒钟的沉默,老俩先是对视一眼后,同时张开口—— “真可惜的,如果……” “真可惜呢,如果……” 两人同时煞住声音,在互瞅对方一眼后,各自换上若有所思的表情。 第四章 仲夏夜凉。 灯火璀璨的饭店泳池畔,自助餐台吧的角落处,坐着一对刚吃饱,正在品酒闲聊着的父子。 “真是亮眼呀!”范维邦忍不住发出衷心赞叹。 范继书点头附和,“没错!这间饭店的景观设计师曾经得过国际大奖,难怪设计出来的view会如此亮眼了。” “谁在说饭店设计来着?”范维邦没好气地斜睐儿子一眼,“我说的是咱们家的彤彤!” 一句话堵住范继书的嘴,他没打算多表示意见,低下头安静啜酒,却没能避过范维邦那虽已老迈,却依然锐利的眼神。 “干嘛不吭声?不同意爸爸的话吗?”还是说……心里有鬼? “怎么可能会不同意……” 自知躲不过只好抬头,范继书将视线投往那身着红色比基尼,身材凹凸有致,正坐在泳池畔以纤足戏玩着水花,和湛蓉芳嘻嘻哈哈说笑的年轻女孩。 并非所有的人都适合红色,甚至有人只要一搭上红色就会显得俗不可耐,但范彤彤却是上帝的宠儿,无论再如何抢眼的艳红,在她身上只会有加分的效果。 红得理直气壮,红得灿烂耀眼,红得叫人……心跳加速。 范继书试着让自己的语气听来平淡正常。 “您那孙女儿,打小就是人群中最亮眼的一朵蔷薇花。”既是美得风韵独特,又是浑身带刺的。 这样的感觉,在他刚从英国留学回来,在机场里再次相逢时,感触尤深。 他出国时,小彤才十九岁,刚由高中生变成大学生,虽然年纪稍长,但因为才刚脱离青涩的高中生涯,依旧未脱那稚气满满的黄毛丫头感觉。 在送他到机场时,这向来只会笑的小丫头居然还哭了,死命地搂住他的腰,要他别去读书算了。 湛蓉芳还问她,既然老爱和叔叔打打闹闹,干嘛这时候却这么舍不得他? 当时小丫头扁嘴回答,说是担心日后少了个能随传随到的司机,也少了个可供她练拳的沙包,因此惹来众人一场大笑。 说着说着,小丫头甚至挖出他的皮夹,霸道地将她的个人独照及几组两人历年来合拍的大头贴全塞了进去,叫他随身携带以防“女祸”。 拍大头贴是他们自“不打不相识”后,所养成的习惯。 每回只要店里一进了新机台,她就会赶紧拉他去拍照留影。 他们拍过“同人志篇”,拍过“警察捉小偷篇”,拍过数不清的回忆纪录。 只见她一边将相片塞进他皮夹,一边凶巴巴地警告叮咛着。 “你是去读书不是去交女朋友的,拿到学位就快点回来,不许在外头胡搞乱来,如果让我知道了你没有在认真读书,而是和那些洋妞鬼打架的话……” 正气凛然的小丫头撂下了狠话—— “看我到时候像不像小时候那样,把你给打成猪头才怪!” 范继书听了没有驳斥只有笑,笑这没有长幼之分的小丫头的狠话。 笑归笑,但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他居然真的做到了。 在那三年里,他没有交过半个女朋友,虽然一直有女孩对他主动示好,但他就是无法对她们产生兴趣。 范的心是钢铸的! 要不就是……呜呜呜……他爱的是男人!一定是这样子!一定是的! 那些被他拒绝的女人,甚至还传出如此的耳语中伤。 对于那些耳语他向来没放在心上,甚至某日他的皮夹被要好同学搜出范彤彤的相片,大声地鬼叫,说原来他的不为女色所动,竟是为了替家乡的女友守身时,他也没多做解释。 可笑!他等着日后当这些笨蛋在知道相片里的小丫头,只是个喊他叔叔的小女生时,那一个个跌破眼镜的糗样。 他一直是这样以为的。 以为他对小彤的感觉只是一种很单纯的喜爱宠溺。 也以为这感觉会这样子地持续一辈子,不会改变。 直至他学成归国,直至他一踏进入境室,就让一抹红色身影给迎面扑上来时,他才知道自己从前的想法需要修正了。 他忽略了一点,就算再纯真可爱的小女孩,终究会有长大的一天。 “——叔!人家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你喔!想得都快死掉了。” 一口气将一长串话说完,连换气都没有,就是那一长串的熟悉娇嗔,总算让他能确定怀中的小女人,真是那个让他惦记久久的小丫头。 但是……他已不能再喊她小丫头了吧。 怀中女孩有着一头性感的波浪鬈发,足下蹬着三吋高跟鞋,脸上化了淡妆,身着樱红色小洋装,颈间散发着甜甜的水果香,更要命的,是那紧贴着他不放的身躯居然……居然是柔软丰腴,是成熟诱人的。 怎么会这样? 他那几乎打小看起,会跟他闹着玩大头贴,会拿他当沙包痛打的天下无敌、超级卡哇依的亲亲侄女小彤呢? 他不得不沭然心惊,也不得不错愕慌张了。 就像是让人给偷走了一件心爱宝物,在好不容易寻回了之后,却发现宝物居然变了。 而且不但是宝物变了,就连他对宝物的感觉,也变了。 但如果肯老实面对自己,他必须承认其实自己对这小女孩,早已有着深埋已久的异样情愫。 所以,他才会每每在人群中第一个就看见她,而且眼神压根无法从她身上移开来。 所以,他才会容许她赶跑自己的几任无缘女友,也才会纵容她多年来对自己的任性跋扈。 但碍于她的年纪以及两人之间的“亲属”关系,这种异样情愫始终没有萌芽生根的机会,只是深深地潜藏在连他自己都没敢深究的心底深处。 没想到在久别重逢的乍然相见时,她竟以贴身拥抱来逼他正视她的成长,还不小心地打破他心底深处那隐晦的堤防,让压抑已久的异样情愫,翻江倒海地淹没了他的所有感官思维。 他甚至因此冒出了冷汗。 就在那猝不及防的接触刹那,他居然该死地对她生起了不当有的冲动,一种属于男人与女人之间才会有的冲动。 他是个禽兽! 仓皇无措的范继书,狼狈地用力推开怀中的女孩。 压根没想到他会这么做,被推开的范彤彤一个踉跄,还险些跌倒。 澄澈水眸写着震惊、不信及受伤,她无法相信范继书会这样对待她。 打小就对男生排斥轻蔑,她压根没有什么男女之别的观念,因为她唯二会接近的男生,一是爷爷,一是叔叔,其他男生她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可就因为不曾亲近过男生,不曾费神了解,自然也就不会明白他的推拒,其实是因为感觉出了她的“长大”,而在提醒并保护她,提醒着他并不只是她的叔叔,也是个成年男子。 但他的好意她无从领会起,她只感觉到愤怒及受伤。 “你居然推开我?!”她用着受伤的语气指控。 “对不起!小彤。” 回过神来的范继书满脸歉疚,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更不敢去搂她并说抱歉,就怕那该死的冲动再度发作,只好佯作无事地淡笑耸肩。 “这是我在国外养成的习惯,当个绅士,和人保持距离,而且如果我没记错,是你在出国前一再叮咛我,叫我不能乱碰女生的,不是吗?” “这是什么烂理由?居然把我跟那些女生混为一谈?”我是你的小彤耶! “可就……”他挤出了无奈涩笑,“就习惯了嘛!” “好哇,那大家就依着习惯办事吧!”范彤彤火大地踢掉高跟鞋,毫不淑女地转了转手腕,“那我喜欢拿你当沙包用,又打又踹的老习惯,哼!也不必因为你才刚回国就礼遇赦免了。” 粉拳伴随着美腿朝范继书身上招呼过来,却让他身手矫健地躲过了,即便已有一阵子没做这个运动,幸好那些年里躲她躲多了的反应还在。 老实说,无论是以身高或是力道,他根本就不需要这样被她打着玩,但他喜欢看她生气打人时的真实反应及表情。 还有一点,在爱揍人的范彤彤面前,他感觉自在,也较知道该如何应付。 于是乎在机场大厅里,只见两个明明已经是大人,且还穿得光鲜的男女,旁若无人地玩起了猫追老鼠的游戏。 “嘶,好痛!” “呵,活该!” “笨蛋小彤,骗你的啦,花拳绣腿会痛才怪!” “可恶,居然敢说我的真功夫是花拳绣腿?” “你那能叫什么真功夫?是‘真的很烂’的功夫吧!” “气死我了,今天不打得你满地找牙我就不叫范彤彤!” “你本来就不该叫范彤彤,该叫饭桶,只会虚张声势,却打不着人的饭桶。” “啊——” 猫捉老鼠再度上演,看得一块来接机的范家二老笑呵呵的,也看得过往路人纷纷驻足,甚至有人猜起这对俊男美女,是不是在演什么偶像剧。 但闹归闹、笑归笑,已在心里亮起警示灯的范继书,在机场一幕之后,开始躲起了范彤彤。 幸好这并不困难,刚回国就得接下“永邦”副总裁位子的他,忙得不可开交。 他忙着学习、忙着理解、忙着尝试,甚至是忙着从错误中得到教训。 他甚至忙到没有时间好好睡觉,是以压根就不需要另拨心思去躲范彤彤,或是试图厘清自己心底深处,那该死的异样情愫了。 原本在这一次的家族年度旅游里,他也以为能够再用忙为借口逃过一劫,没想到最后仍是被逼一块飞到巴黎。 不怕!因为他相信自己有着过人的自制力,所以在此时,他才能在范维邦和他闲聊起范彤彤时,以云淡风清的口吻来回答。 “您那孙女儿,打小就是人群中最亮眼的一朵蔷薇花。” 一朵会吸走人目光、会迷走人魂魄,会将人心给缓缓蚕食鲸吞的蔷薇花。 若非范维邦刻意提起,其实方才乍见小彤身着比基尼出现在人前时,他的眼神始终是小心翼翼地回避着她的。 回避着她那被泳装包裹出的完美身段,那纤细得仿佛不盈一握的腰,那白皙滑腻的长腿,以及形状完美的胸脯。 他真的不敢多看她,就怕隐藏已久的异样情愫会骤然失控,于是在回完话后,他再度将眼神转开了。 “唷喔,蔷薇招来了蜂!” 范继书听见父亲的话,无法克制地将眼神移过去,果真见着一个高高瘦瘦的金发外国男孩,满脸热情地朝范彤彤绅士地弯腰,伸出友谊大掌。 “你这当人叔叔的,不去帮人赶蜂?” 范维邦偏转过视线,不愿错过儿子脸上的任何细微表情,却只见到他若无其事地往躺椅上倒下。 “小彤大了,而且她向来极有自己的想法,如果她真会让那些狂蜂浪蝶追跑,咱们也阻止不了,更何况除了亮眼外表,她还是一朵会咬人的蔷薇花。” 没错!那是一朵会咬人的蔷薇花, 这一头范继书的话才刚说完,泳池那一头就已传出扑通的落水声。 那让范彤彤用脚毫不客气地踹下水的金发男孩,正在水中载浮载沉,最后是在众人看热闹的爆笑声中,狼狈地游开了。 “这丫头。” 眼见没热闹可瞧,范维邦也索性在躺椅上躺下了。 “人虽然长大了,可那烈性还是跟小时候没两样,因为受到她母亲影响,讨厌男人讨厌得要命,瞧她这个样,我真的很担心一辈子也别想从她那儿抱到曾孙玩了,不过,你有没有发现她虽然对男人都很感冒……” 说到这里,老人一骨碌坐起身,以盛满刺探及兴味的眸光,再度投往范继书脸上。 “却偏偏对某个男人免疫例外喔!” 范继书淡淡地迎视父亲抛过来的眼神,平静地开口。 “不用这样看我,或许她是对我这个男人免疫例外,但那是因为我是打小看着她长大的叔叔。” “拜托!你们又没有血缘关系。”范维邦满脸的不以为然。 “就算没有血缘关系,却有打小看着她长大的事实。” 范继书也坐起身,表情凝肃。 “小彤之所以能对我不像对其他男人那样排斥,只是将我视作亲人,就和她的爷爷奶奶一样,都是一辈子的亲人,她的世界单纯而美好,我不希望遭到‘有心人士’破坏。”他冷觑着眼前这位年纪不小,却爱异想天开的“有心人士”。 范维邦不以为然,“她的世界就算再如何单纯美好,也有因长大而必须面对现实的一天,彤彤是单纯,但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凡事想得太少,极有可能早已懵懂爱上了还不知道,这个时候就得靠身边的人推波助澜了。” 范继书冷着脸站起身,准备离去。“爸,凡事适可而止,别想太多了。” 光是听见那几句,范继书就知道老人在想什么了,他想撮合他和小彤。 父亲之所以会有这个异想天开的念头,想必是为了想有个体内流有范氏正统血缘的曾孙,一个范氏家业的未来继承人。 毕竟无论他表现得再如何亮眼,终究不敌他体内没有范氏血缘的事实。 如果他和小彤能如父亲所愿地开花结果,倒不啻是个能让范氏正统血缘,流回范家接班人身上的好办法。 这个方法或许对父亲不错,但…… 范继书懊恼地想着,他不是一颗棋子,小彤也不是。 他们都是有着自主意识的个体,怎么可能按着他人的想法去捏塑成形呢? 眼见养子面色不豫地拂袖离去,范维邦非但不介意反倒笑了。 这孩子还真是沉得住气,且也太善于隐匿感情,害他必须用加倍敏锐的观察力才能忖度出他的真实想法。 如果方才继书的反应是捧腹大笑,或是深觉荒谬而嗤之以鼻,那才真证明他心里对他的宝贝孙女儿毫无意思,但继书并不是。 他的所有理由及出发点都是为了想保护彤彤,不想毁坏她那单纯美好的小小世界。 继书非常喜欢彤彤! 甚至宁可将彤彤的所有感受,放在自己的需要之前。 他宁可一辈子安安静静守护在她身旁,看着她长大,甚至是看着她嫁人生子,而安于只能以一个疼惜侄女的叔叔身分。 至于他那胡涂宝贝孙女儿呢,若非是出自于喜欢,这有着严重蔑男症的女孩儿,又怎能容许一个年纪与她相仿的年轻男子,如此地与她贴近接触,嬉笑打闹? 更别提在他们分开的那几年里,她老爱跑到范家,赖在她叔叔的房里消磨打混,并整天将他挂在嘴里的种种真情流露了。 范维邦相信自己在商场上打滚多年的眼光。 更相信这两个孩子的心里,早已有了彼此。 只是…… 他微蹙起已日渐稀松的双眉,他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成功又快速地将他们凑成双呢? 没错,是真的得要快点了,眼看他都快要八十,还能有多少年任由他们——一个固执死脑筋,一个胡里胡涂少根筋——再这样蹉跎下去? 他是真的真的,真的很想快点抱到亲亲小曾孙哪! 第五章 范彤彤始终觉得不太对劲,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好像是从范继书打英国留学回来后,就开始的吧。 他变了,变得对她有些距离,变得对她有些客气,她甚至敏感地察觉到了,他好像很不愿意和她单独相处,就连眼神也经常有意无意地回避她,所以方才他才会借着想要早点睡的理由,将她从他房里赶出来。 好讨厌! 亏她原先还想缠着他,就像她国中、他大学时那样,玩牌玩到通宵呢。 为什么会这样?她心底生满疑问。 难道是她曾经在无意间得罪了他? 但她没有呀!在他到国外念书的这几年里,两人之间的msn没断过,聊爷爷奶奶的事,聊两人最近在生活上遇到的烦心事,聊电影、聊宠物,聊所有一切他们想聊的事情。 因为他们从来不会对彼此设防,是以也没什么是不能聊的。 他就算是赶报告赶到再忙碌,也一定会舍命陪君子地陪到她喊停,这才下线去忙他的正经事。 两人虽然有着空间上的距离,但其实对于彼此的世界并不陌生。 那三年里他曾经回台湾几次,却都正好阴错阳差地遇上她有事情,像是以交换学生的身分到国外姊妹校学习,或是陪母亲到日本访友小住。 没能见到面虽然有些遗憾却也还好,反正他们之间的讯息始终通得很勤。 却没想到在机场久别重逢时,他先是反常地将她用力推开,接着是一天到晚忙到不见人影,她想见他居然比他不在国内时更难,因为他就连上线和她通msn的时间都没有。 虽然她一再告诫自己,说他不是故意,说他只是太忙,告诉自己要善体人意,要静下心来等他把事情全都处理完毕,才能有时间像从前那样陪她。 但日复一日的等待让她几欲捉狂,因为他居然连她的毕业典礼,都只是派人送花过去,人却没有出席。 也就是因为这样的刺激才会让她下了决心,利用他孝亲的弱点,终于将他逼得暂时抛开手边工作,陪着她来到巴黎。 但令人丧气的是,她成功了,他来了,却依旧跟她保持着奇怪的距离。 范彤彤不禁有些心慌,甚至是有些害怕,在她发觉自己丝毫不了解这个大了她六岁的男人,到底在想些什么的时候。 难道是——他交了女朋友吗? 不可能!若是这样,她那两位最佳线民爷爷和奶奶,早就该报讯给她知道了。 还是因为——他觉得她太黏人,黏到了会令人生厌害怕的地步? 呃,这个就有些可能了,谁让她明明已经是个年过二十的成熟女子,却还改不了小孩子心性?一见到他就爱动手动脚的,也难怪在英国看惯了绅士淑女的他,会对她愈来愈难以认同了吧。 现在的他,或许是想要见到一个文静秀气、乖巧端庄的淑女小彤吧。 淑女小彤?光是听见这个名词她就犯恶心。 她就是她,是那向来最是我行我素,最是忠于自我的范彤彤,绝不会为了任何人做出改变,更不会为了要让任何人瞧得顺眼而去委屈自己! 但…… 傲语才说了一半她就在心底叹气打住了,算了吧,看在两人从小“打”到大的交情,她就为他破例一次吧! 但首先,她得先去问问奶奶的意见,奶奶是最了解他的人了,应该能给她最好的意见。 想到就做,范彤彤来到爷爷奶奶房间外,正准备敲门却发现房门是虚掩着的,探头进去却没看到人。 “厚!这两个老迷糊,怎么又犯了老毛病?又忘记关门了。” 低低咕哝后她进房确认,在确定里头真没人后正要走出,却让由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及说话声给扯停脚,因为她听出那正是范维邦及湛蓉芳的声音。 “哈!不如来吓吓他们吧,让他们知道住饭店忘了关门有多么危险!” 范彤彤连忙往落地窗旁的窗帘后缩蹲进去,几乎就在同时,湛蓉芳的声音出现在房里了。 “维邦,你这个老迷糊!居然忘了关门!” “是我吗?刚刚最后一个走的人不是你吗?” “才不是我呢,是你!是你说忘了拿老花眼镜所以再回头的,还狡辩?”湛蓉芳边嘀咕边赶紧内外检视一遍,幸好并没有遭窃贼闯入乱翻过的痕迹。 “哎哟!不过就是忘了关门嘛……” 范维邦无所谓地在沙发上坐下,为了怕老婆再叨念,索性为自己找台阶。 “信用卡和证件都在保险箱里,现金在你的随身包包里,就算真有小偷跑进来,又能偷着什么值钱东西。” “拜托!有没有掉东西是一回事情,但只要一想到你住的地方曾有小偷来过,随身物品也被人乱翻过,那就已经够可怕了好吗?” “哎呀呀!老太婆呀,既然偷儿没来过,什么也没被偷,你就饶了我的耳朵吧。而且老实说呀,只要我这宝贝药丸没让人偷走,嘻,那就好啰。” 宝贝药丸?那是什么? 满腹好奇的范彤彤,小心翼翼地从窗帘后方采出头。 她看见爷爷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一颗小小的红色药丸,搁在桌子上。 范家开的是药厂,有着尖端的制药技术及研发部门,所以经常会有些世面上尚未推出的补身“好料”,是以在看见爷爷拿药当宝时,范彤彤并不觉得奇怪。 只是不知道爷爷口里的宝贝,究竟是有何神效,居然能让爷爷这么引以为傲,甚至还爱不释手。 从卧房里走出的湛蓉芳扫了丈夫及药丸一眼,没好气的开口。 “刚刚跟你说了那么久,你还是没死心?” 范维邦也同样没好气的回答,“说你死脑筋就是死脑筋,难怪连继书也被你给教成了个死脑筋,这颗药一用下去,既能打破僵局,又能助继书定下心思,死心塌地留在咱们范家,绝对不会哪天突然心血来潮说走就走,我怎么可能让你随便说了说,就死了心?” 爷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躲在窗帘后方的范彤彤,听得心口不安地猛跳着。 叔想要离开范家吗? 这就是他最近反常地对她冷冷淡淡的原因吗? “老头子!”湛蓉芳生气地双手叉腰,开口训夫,“你这喜欢左右孩子们想法的老症头怎么就是改不了?你之前在逸书那里得到的教训还不够吗?现在居然还想用药来达成目的?你羞不羞呀?” “不羞!因为我这么做也是想帮他,帮他快刀斩乱麻嘛!” “快快快!这才是你真正想要的吧?因为你怕自己来日不多了.别太自私,这种事情偏偏就是快不了,你要多给这孩子一点时间,好让他厘清自己的心思。” “慢慢慢!那得慢到什么时候?”范维邦老人孩子性地嘟高嘴,“明明就有药物可以帮忙快速达到目的,却不许人拿出来用?” “我说了不许就是不许!”湛蓉芳沉下脸,“什么都不重要,继书自己的想法才是最要紧的。这孩子已为我们的晚年带来了阳光及欢笑,甚至还帮我们带回彤彤,够了,他为我们所做的早就够了,我宁可让他由着他自己的心,去过他自己想要过的生活,而不是为了孝顺或是责任,被绑死在我们范家。” “谁要绑住他了,我只不过是好心想要帮忙嘛……” 范维邦还有话想要说,但湛蓉芳却摆摆手走开不想再听,她踱进浴室,没多久后发出了急呼。 “维邦!快点进来帮忙,我的珍珠耳环掉了一只在地上,我摸不到哪!” “真是个眼睛不中用,嘴巴叨念本事第一流的老太婆!” 嘴上虽是叨叨抱怨着,范维邦却已起身踱进浴室。 “我来了我来了,你别乱动……小心滑倒……这地上还有水呢……咦!这不是……奇怪,究竟是滚到哪里去了……” 当两个老人在浴室里东摸西摸一团乱时,一条身影蹑手蹑脚地由窗帘后探出,伸手捏起桌上药丸后,悄悄地打开门,再合上门离去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冷静!冷静!范彤彤!你可以!你一定可以办到! 你一定可以帮爷爷挽留住叔,让他再也不会生起想要离开范家的念头。 可是奶奶又说…… 不!范彤彤闭眼摇摇头,不许自己去想奶奶的话。 既然爷爷说了这药只是在帮叔更确定留在范家的心,那应该只是一颗会让人吃了后变得“忠实”的药,所以对他肯定不会造成任何的伤害。 在他愿意留下来后,无论是爷爷奶奶或是她,都会加倍地对他好,让他绝对不会后悔吃下这药的。 范家不能没有他,爷爷奶奶不能没有他,而她……嗯嗯,好像也是耶。 她连他现在忙到无暇多理她就快受不了了,又如何想象如果再也见不到他时,她该怎么办才好。 深吸一口气,范彤彤脸上漾出了同往昔一般的笑容,伸手轻叩门。 “谁?” 她听见里头传出的熟悉男嗓。 “不说!自己开门来瞧!” “小彤?” 她听见他的讶然问句,感觉到他的沉默,以及那隔了老半天才终于不情不愿响起的迟缓脚步响。 终于,门扉在范彤彤眼前被打开了。 身着浴袍,看来像是准备就寝的范继书,只手抵着门,脸上表情清楚明白地表示着,并没有打算邀她入房的意思。 她觑着门内的他,因他无言的拒绝而有些泄气,可又因他刚沐浴后的模样而莫名其妙地心跳加速。 他洗了头,黑发上还残留着几颗顽皮的小水珠,往后贴着他脑勺的湿发,则是将他原就俊挺的脸庞衬得更加立体,也更有男人味了。 奇怪!眼前这男人她明明已认识许多年,早该熟悉透了这张俊脸,为何那种一见到他就会心跳加速的奇怪现象,却愈来愈严重了? 八成是因为她正准备对他干坏事吧。 “小彤,我刚刚不是已经跟你说过我很累,想要睡觉了吗?”微掩于门后阴影里的俊脸,写满着疏离。 听见这话及看见他的表情,范彤彤方才微生的小小歉疚及不安,顿时烟消云散。 瞧!这家伙真的变了,变得让人……好、生、气! 气到了决定一定要给他吃药啦! 压下冷怒心思,范彤彤再也不犹豫地举高手上的酒杯,笑容满面的说:“就是知道你想睡了,所以才会好心地想让你试试我刚跟酒保学来的bloodymary好不好喝嘛!” 范继书眯起眸,眼神满是不悦,“你跑去跟人家学调酒?” 她噘起嘴,“那有什么办法?没人肯陪我玩牌,爷爷奶奶又过着老俩口的浪漫花都之夜,我一个人不去pub鬼混一下又睡不着觉,如果你不肯赏脸,帮我鉴定一下我的调酒都不愿意……”她幽幽叹息,“那我也只好回pub去找别人试了,或许会有人愿意陪一个无聊的东方女孩,喝个两杯……” 他不想再听下去了,“是不是只要我喝下这杯酒,你就会乖乖回房去睡觉?” 她用力点头,笑靥如花。 他叹气投降,正想伸手拿酒,却让她给拒绝了。 “不行!你得先让我进房间,我要亲眼看见你脸上的表情,才知道你说的好喝不好喝,是不是在敷衍我。” 范继书想了想,清楚这丫头不达目的绝不松手的坏习惯,再评估了一下,自觉一杯bloodymary不可能对他产生影响,于是点头侧身让她进房。 关上房门,两人分别坐在沙发上,接过酒杯的范继书,原欲仰头将酒喝尽,好快点将这小麻烦精赶回她房里睡觉,却突然发现送酒来的女孩眼神有些过亮。 “小彤,”他皱起眉地警告她,“如果让我知道了你在酒里放泻药,就为了报复我不陪你玩牌的仇,我是会生气的。” 她赶紧摇头,“为了你不陪我玩就放泻药?我会是这种小鼻子小眼睛的人吗?ok!为了让你安心,我先喝你再喝,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她拿回酒杯,爽快地喝了两口后才递给他。 “好喝!现在你没问题了吧?” 为了不让范继书起疑,范彤彤大方地喝了那下了药的酒,且丝毫不担心药性作用。 反正她本来就姓范,也一直对爷爷奶奶没有二心,是真心想对他们好,所以就算是喝了这种会让人忠实的药,想来也不会碍事吧。 见她喝得毫不犹豫,范继书不再起疑了,一口气将酒喝干。 “嗯,真的还不错,小丫头。”他将空酒杯放在几上,双手环胸,脸上出现送客神情,“那你方才答应我的承诺呢?” “你真的很扫兴耶!哪有刚喝完就赶人走的?”好歹也让人见识一下这宝贝药的神奇性吧,看他是不是会立刻飞奔至爷爷房里,大喊赤诚效忠呢? 呃,刚刚冲动偷药时没空多想,也不敢去问爷爷奶奶,但此时她还真是愈想愈觉得可疑,怀疑这药真有这么大的神奇效果。 如果真的可以,那么这药所引发出的忠实性,该如何辨识要效忠的主子? 它又能在体内留存多久? 还有,又该如何控制住喝了药的人呢? 愈想愈觉得诡异的范彤彤,突然有些小担心,担心自己是不是弄错爷爷的意思了。 如果市面上真有这样的药,肯定会有妻子买给不忠的丈夫吃,雇主买给员工吃,行政官员买给下属吃,那到了选举逼近时,岂不是会让候选人给打破头地要将这药给全数垄断了吗? 算了算了,喝都喝了,这时候再来想有效与否只是白费心思,还是等着看戏,看喝了药的范继书会怎么做吧。 就因为抱着想看好戏的心思,范彤彤自然不肯走了,找尽借口也要赖在这里。 眼见赶不走这小麻烦精,范继书没好气了,“你这丫头,明明就说好了的。” “哎呀!急什么急,我还没看到这酒的后劲嘛!” “你放心,我的酒力不差,一杯bloodymary的后劲是不可能让我醉的。” “那可不一定喔!人家的b1oodymary是还另加了药的……呃,不不!是另加了料的,当然后劲会不一样啰!” 听出她话中蹊跷的范继书,愤怒地眯起眼眸。 “可恶!我早该猜到你这捣蛋鬼又在干坏事了,所以才会又是送酒,又是半天不走的,快说!你到底在酒里加了什么?” 幸好他在国外住久了,向来都有随身带着胃肠药的习惯,而这丫头想来最大的使坏程度也不过就是弄伤人家肠胃,泄泄小愤罢了。 如果这次她的恶作剧只是整到他,他还不会那么生气,但只要一想到她为了取信于他,自己也喝下搀了药的酒,他的脸色就愈来愈难看了。 这丫头到底要到何时才学会谨慎? 又是到何时才会懂要好好保护自己,不要让人担心? 看见从不曾对自己发火的范继书变了脸,因此更咬定他“变”了的范彤彤,被激恼得也发火了。 “是啦!是啦!我就是捣蛋鬼啦!我就是爱做坏事啦!什么都是我的错!反正现在不管我做什么,你就是看我不顺眼,就是讨厌我啦!” 她吼得眼眶也跟着泛红,看得范继书心疼地硬压下自己的怒火。 “小彤,你说到哪里去了?我只是问你在酒里搀了什么,又没说我讨厌你。” “你根本不必用嘴巴说,因为你的言行举止还有眼神表情全都说了!” 他拧眉,发现要跟这丫头讲道理还真是不容易。 “是吗?那请问我的言行举止,和眼神表情又说了什么?” “它们都说着你讨、厌、我!” 范彤彤使出全身的力量大吼,却在吼完后猛然脑际一阵晕眩袭上,甚至还全身发软,吓得范继书赶紧伸手将她抱住,不让她软倒在地。 “你太多心了,我从来没有讨厌你的意思……小彤,你怎么了?是头晕吗?”该死!难道不是泻药而是会让人头晕的药? 眼见身子无力地软瘫在自己怀里的女孩,蔷薇般的小脸红通通的,眼神茫然,额头及身上不断地冒汗,像是很不舒服的样子,范继书怒火全消,只剩下担心。 “我……好热……全身上下都好热……好热……” 范彤彤表情痛苦地猛扯着领口,像是想将身上的衣服给扯下来似的。 “——叔,小彤好难受……”她那向来清澄无垢的大眼里只剩下痛苦的乞求,“你快点帮我,快点帮帮我……” 像是全身上下有着上千条虫在她血液里来回窜动似地,她难受地在范继书怀里磨蹭着,痛苦得不知道该如何做才好了。 “你还不快说究竟是放了什么;:”药! 范继书的怒吼声戛然中止了。 因为那正由自己下腹疯狂燃起的火苗,还有他全身上下细胞对范彤彤偎紧在他怀里的反应,都已经帮她告诉了他答案。 搀进酒里的不是泻药,不是晕眩药,而是——春药。 是非得经由以男女媾合方式得到性高潮,方得以解除的,该死的春药! “就……”范彤彤难受得呜咽哭泣。“就爷爷的什么宝贝药丸嘛,他还说什么……什么吃了以后就会让你死心塌地的愿意留在范家,再无二心了嘛!” 好热好热,而且有个地方空虚得好难受,害她只能借着不断地以腰肢款摆,以磨蹭着那环抱着她的,满是男性气息的范继书身躯,来减低她的痛楚。 “呜呜呜……可是爷爷怎么没说这药……怎么会这么……这么让人难受……” 心底有数的范继书逼自己集中全部的注意力,不允许自己也失控,即便他身上的某个部位,正因怀中女孩无意识的摩挲而胀得生痛。 “小彤,那药是什么颜色的?” “呜呜呜……就……就跟我的名字一样……一样的颜色嘛……” 和她名字一样的……红色? 红色风爆?! 就是药厂最近才研发出来,药效比威而刚还要强猛,能让贞妇瞬时变为荡妇,能让不举老汉化身为一夜七次男,能让男人重新找回床上自信,能为女人重拾春天的顶、级、春、药! 该死!范继书气得差点将牙齿给咬碎了,除了欲火外,怒火也同样烧得他几乎要疯掉。 父亲这次真的是做得太过火了,居然哄骗小彤拿春药来给他吃?来考验他的定力? 更糟的是,居然还阴错阳差地让不知这药是做什么用的小彤,也跟着误吃了。 春药是没有解药的,而且在药性发作未得纡解时,是有可能会将人逼得想去死。 就算是将小彤给打晕,但药性却依旧残留在她体内,没能藉由性高潮来将药性排出体外,是有可能会对人体造成伤害的。 所以这也是“红色风暴”尚在试用阶段,还在想着该如何调整剂量,以求就算服了却没能派上用场时,也不会导致误伤人体的后果。 这些细节父亲全都知道,却为了想满足他一己私愿,连自己的养子及亲孙女儿都不肯放过。 他突然能明白当年范逸书的心情,以及他为什么非要离开这个家了。 一个刚愎自用的人,即便是活到老,受过了教训,也都不会改变的。 算了,再怎么生气也没用,还是快点想办法该如何解决眼前难题才最要紧,如果只是他吃了这药也就算了,反正外头多得是能用金钱交易换来的解药——性。 就算他得一个晚上去找好几个女人来发泄欲火,也只好咬牙忍气的去做,但小彤……小彤又该怎么办? 难道也得学他的方法,去找几个壮汉来……救她?! 不!那样的方法绝不是在救她。 等她药性褪尽了,等她理智回笼了,等她知道了自己曾在无法自主的情况下,为了想让自己不再痛苦,而曾经做过怎样的事情后,她可能会去死! 以她那样刚烈又厌恶男人的性子,她可能真的会去寻死。 一想到这里,范继书心底对于范维邦的怨恨,再度高张了起来。 “——叔……嗯啊……小彤好难受……呜呜……人家以后一定会乖乖的,再也不敢干坏事了啦……” 澄美的大眸里除了无神的眩晕外,还有着不知所措的哀恳求饶,以及被春药药性给渐渐带生出来的诱惑媚波。 “你帮帮我……你救救我……算我求你了……叔、叔……” 软语娇呢,伴随着痛苦却又极度诱人的娇喘呻吟,听得范继书某个难以启齿的部位,充血激胀得几乎要爆开了。 该死!老天爷这出的是什么难题? 又叫他到底该怎么做? 范继书只觉自己就要被逼疯了。 在这让他早已悄悄喜欢了的女孩,玲珑娇躯紧贴着求他“救”她,却又口口声声喊他叔叔的时候。 第六章 星期五下午三点半,位于台北敦化南路上的“永邦大楼”。 位在二十四层楼的行销企画处,百来坪的办公室里,有人从茶水间端来热咖啡,脸上写满了想找人闲磕牙,混个下午茶时光的想法。 “嘿!小左,国家歌剧院的‘杜兰朵公主’去看过了没?” “看过了!”小左激赏的点头,“气势磅礴,剧情感人……欸,你光会问人,自己又去看过了吗?” “还没耶,我还在想该怎么开口邀‘业务部之花’一起去看。” 伴着椅子滚轮滑动的声响,一个坐着办公椅滑过来的男人,瞪大眼睛插进了话。 “不会吧?许协理,你也对那朵花有兴趣?” “废话!”端着咖啡的男人翻翻白眼,“只要是男人,美丽的花儿谁会不想采?” 办公椅上的男人点头回应。 “‘业务部之花’是长得还不错啦,但总管理处那里可有朵花,比她漂亮十倍以上,而且谁要是娶了她,还能减少十年的奋斗喔,只可惜呢……唉,那朵花是长在悬崖峭壁上的,大伙只敢用眼睛去瞧,谁也没胆伸手去摘。” “总管理处?”端咖啡的男人闻了闻咖啡香,“你是指咱们公司里的‘杜兰朵公主’?” “哇靠!许协理,你是跟天借胆哪!居然敢拿咱们的‘永邦小公主’去和杜兰朵公主相比较?” “怎么不能拿来比较?你们不觉得还真有点像吗?同样美丽过人,也同样对男人轻蔑无情。杜兰朵公主明明知道自己的美艳会害男人无法自制,却还公开征婚,并定下了残酷的条件,凡是来征婚的男人都要先答对她提出的三个谜题,只要错了一题,就得接受斩首示众的下场,还真是应了咱们中国人老祖宗的那句话——‘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喂!许协理!” 另一张办公椅也滑靠过来,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满脸不以为然。 “你居然拿咱们的小公主和杜兰朵公主相提并论?这样对她不公平喔,她虽然也漂亮,也同样对男人嗤之以鼻,但她可没有随便砍人脑袋的坏毛病。” “呿!谁都知道你是小公主的头号粉丝,自然会帮她说话,但请弄清楚一点,真正的杜兰朵公主离咱们太遥远,再怎么残忍嗜杀也威胁不到咱们,可麻烦你掐指算一算,自从咱们‘永邦’小公主上台主事后,有多少原是位高权重的男人,若非被她降了职,就是连饭碗也打破,最好只好卷铺盖走路的?” 一句话顿住了众家男人的声音。 还当真有人低下头,掐指数算起来。 嗯,就从最近的例子开始算吧。 楠梓厂的李厂长,就是被小公主降职去当扫地工,硬将他给逼走的。 因为这位有本事带领全工厂员工,夺得各厂评鉴比赛总冠军的男人,却有着多次假借职务之便,性骚扰厂内女员工的纪录。 而任职于研发部,由瑞典特地聘来的汤尼博士,则被小公主调往杜拜分公司。 据公司“路透社八卦网”的马路消息透露,听说是汤尼博士没长眼睛,自恃人长得不错,又自以为风流多金,多次向小公主放电求爱,天天送花送钻炼,在小公主几次私下警告无效后,痴情的汤尼博士遭到了被发配边疆的命运。 可别忘了还有客服部的王襄理、药研处的赵技师、物流部的曲课长、营业处的方副理,加加减减至少有二十个倒楣男人的例子。 在小公主的“英明”领导下,女人升官在“永邦”已成了司空见惯的事,害得众家男人常会生起“恨不身为女儿身”的遗憾。 唷喔,差点忘了还有小公主在三年前甫上任时,所颁布的第一道人事命令,让药技高级研发处的潘经理走路的事了。 革职的原因是责怪他率领该部门研发出“红色风暴”,伤风败俗。 究竟这款药的药性,有多么的伤风败俗? 由于当年那药还在研发的最后阶段,尚未正式申请卫生署核发使用证照,也并未对外公开贩售,所以小公主究竟是如何知晓它的“伤风败俗”?有关于此没人知晓,只怕也将会一世成谜,因为没有哪个不怕死的,敢去问她这个问题。 但无论如何,最后“红色风暴”不但没上市,连它的配方及研发纪录,都让小公主给派人毁掉了却是不争的事实。 即便听说公司当初为了开发这款准备拿来打败威而刚的闺房灵丹,可说是砸了重金下去研发的。 但“永邦”是间独资公司,总裁在三年前就已不太管事,副总裁又无故失踪后,那位居总裁特别助理的小公主,就成了公司里的唯一大头目,想开发啥便开发啥,要毁掉啥便毁掉啥,谁也不敢多吭声,免得惹麻烦上身。 加上小公主有“蔑男症”早已是全公司上下都知道的事实,所以如果“不幸”生为男性,又必须靠捧“永邦”的饭碗过日子的,就要懂得随时把皮给绷紧点,小心行事。 愈想愈觉害怕,连咖啡也失了香味,众家男人的脸上,纷纷出现了哀伤。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划破了宁静,那叫小左的男人懒懒接起,却在听完后迅速换上严阵以待的表情,转头面对着众家难兄难弟宣布—— “秦秘书说,特助下令,十五分钟后召开公司所有部门课长级以上人员会议,讨论上半年度公司各部门绩效成果。” 一句话先得到了十秒钟的死寂,接着是一个个呼天抢地的挝胸哀号。 “十五分钟?!我操!我连开电脑、翻档案、找资料的时间都不够!” “还有呢,特助每回一验绩效,就还要连带听听未来计画表,我我我……这一时之内,让我上哪儿去生计画表?” 此外特助不但人精明,记忆力更是好得惊人,上回有人偷懒把旧报告删删改改,拿来当新报告用,立刻被特助纠举出来,当场扣了一个月的薪水。 “还有哇,她每回召开这种紧急会议都专挑男性主管来刁难,女性主管乘凉看热闹,性别歧视!严重的性别歧视啦!我要去劳委会提控诉啦!” “呜呜……这回我惨了,算了算也该轮到我遭殃了,呜……我家有老母幼子……” “算了吧,各位,换个角度想,此时至少有十几层楼的男人都和咱们一样正在战栗害怕,多点人陪着死至少还有伴,瞧!我刚刚说得没错吧,她果然是咱们的杜兰朵公主,是专门生来克咱们‘永邦’的男人的啦!”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会议室里,坐在桌首的年轻女子,长发俐落盘梳戍髻,仅在耳边垂落几绺青丝。 红色的蕾丝背心,白色的丝质长袖上衣搭着黑色长裤,全身上下不见任何首饰。 虽然没有首饰陪衬,但这位总裁特助本身就是个聚光体,自然而然成为众人注目焦点。 再加上她位高权重,随便打个喷嚏就能让公司里的人事大翻身,谁敢不从头到尾,戒慎恐惧地盯牢她的表情,又有谁敢在她主持的会议上闪神,或是不小心打瞌睡。 全场安静,只除了被点名站起的男人,正力求表现侃侃而谈的声音。 “‘提供最佳的药品,增进人类的健康’是我们‘永邦’始终秉持的信念,而该如何挑战世纪脉动?该如何创新突破?则是‘永邦药业’现阶段的最大目标,专业与诚信的营运,坚实的立基与永续发展……” 说的人正说得口沫横飞,却让一双冷瞟过来的目光,给吓停了声音。 范彤彤纤指不耐的重敲着会议长桌,“废话一大堆!我要听的是重点。” “是是是……重点重点重点……”男人掌心、额心全都汗湿了,低头快翻着手上那叠至少有三十公分厚的报表。“我我我……我们部门的的的……重点是是是……” “坐下!”范彤彤不耐的下令,“我可没那种美国时间听你犯结巴,等一下再听你的。许协理,你先来!” 许协理必恭必敬,目不斜视地站起身。 “报告杜兰朵;:”脸上愀然变色的他用力地咬住舌头,“噢,不!报告特助,有关于我们行销企画处的上半年度成果汇总是……” 许协理语气铿锵有力,有条有理,范彤彤虽支颐倾听,心思却早已飘移。 她除非是吃鲍了撑着,才会喜欢开这种顶级无聊的会议。 既然如此,她干嘛老爱三不五时一个兴起,来个突击检查般的召开全公司会议? 因为她生活太无聊,喜欢看人紧张戒慎害怕的表情? 因为她骨子里的恶魔性又犯了,就爱凌迟鞭笞那些笨男人的神经? 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像历史上的武则天皇帝,拥有生杀大权,但还是偶尔会生起杀得好累的倦怠情绪。 好无聊的会议喔!究竟是哪个王八蛋提议要开会的? 就在此时,她的私人秘书秦蜜,先是小声敲门,然后探进她那张漂亮的小脸蛋,“特助,电话。” “没看见我正在开会吗?”范彤彤没好气地冷冷作答。 “是周先生打来的。”秦蜜丝毫没被她的表情给吓着,特助是不会拿公司里的女性开刀的,这一点,就连打扫大楼的大婶都知道。 “哪个周先生?”范彤彤意兴阑珊的问道。 秦蜜微微一笑,“‘锲而不舍’的周先生!” 下一瞬间,会议室里发出砰然大响,众人傻眼地看见范彤彤身后的椅子,因她猛地跳起身,先是往后撞到墙壁再弹回来撞上会议长桌的画面。 没理会自己失常的动作有多么引人侧目,范彤彤一心急着回办公室去接电话,没再看向还傻坐着的众人,迳自往会议室门口走去。 “特助……”公司里的一位资深老臣,赶紧代大家问了,“那么这会议……” “散会!” 不耐地抛下话,范彤彤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瞠目结舌之中,消失了身影。 真……真的能散会吗? 该……该不会这又是小公主整人的新手法之一? 故意嘴里喊散会,却叫秦秘书躲在门口拿纸条记下人名,看哪个敢先动的,日后就先拿他开刀? 与会众人面面相觑,尤其是那些男性主管,每个人的额头上都挂着因惧而生出的大颗汗珠,众人对看了老半天,就是没人敢先有动作。 直到某位勇敢的“报马仔”,将鼠目钻到了门外看了半天动静,在确定范彤彤真的回到她的办公室讲电话,而秦秘书也不在门口,那劫后余生的欢呼声,才开始在会议室里响起。 并且,久久不散。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数日后。 当范彤彤所搭乘的飞机,来到希腊的圣托里尼岛上空时,已是傍晚时分。 她从飞机窗口看见火红色的夕阳正让湛蓝色的海水长线,一点一滴地吞没啃蚀着。 就像是她的心,也正让极度的恐惧及殷切的期盼,给交替地轮流啃蚀。 圣托里尼正是传说中于西元前一五○○年因火山爆发而失落的文明——亚特兰提斯的所在地,放目望去俱是火山地形的特质。 此处的海滩不但美,还有着别的地方没有的黑砾滩及黑沙滩,洋溢着特殊的爱琴海度假氛围。 海景很美、沙滩很美、夕阳也很美,但这些都无法将她的恐惧转移。 又是深深恐惧又是热切期盼,这正是她在接获消息后,这些日子以来的心情。 “锲而不舍”是一间征信社。 周先生则是负责为她找寻“他”的侦探。 在历经将近三年的漫长寻找后,她终于得到了与他有关的消息. 周先生说他此时人在圣托里尼,这座希腊著名的度假岛屿上。 范彤彤将视线由窗口调回来,低头不安地啃起手指甲,忖度着在见到他时,她该说出的第一句。 说——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不行!疏离得近似虚伪,一点意义都没有。 说——喂!你也太没良心了吧?连养育你多年的养父母都能弃之不理? 呃,他会不会气得掉头就走,再让她找个三年? 说——那一夜,真是辛苦你了…… 你疯了呀你!范彤彤! 原在咬着指甲的小手,改而重重敲头。 她除非是个白痴,才会在他面前主动提起那一夜。 那一个无论是她或他,想必都只想从记忆里连根拔掉,偏偏又镌刻于心底深处的难忘长夜…… 她敲头的动作肯定不小,因为连身旁的陌生人都看不下去了。 “小姐,你不用担心啦,这架飞机或许不大,可还从没出过事。” 范彤彤转过眸,看见一位脸上漾着安抚慈笑的洋人长者。 老人的笑容让她想到了爷爷,也让她满怀不安的心思,终于能暂时转移。 “我……” 她不好意思地放下手,虽没打算解释,却因感受到对方释出的友善,改而挂上甜甜微笑。 “老先生是岛上居民?”她转开话题。 老人咧嘴一笑,“为什么会这么猜?因为我看起来土里土气,不像是个观光客?” “不是这样子的。”范彤彤摇摇头,“因为您亲切得会去主动关心陌生人。” “聪明的小姑娘!”老人点头呵呵笑,“没错!我正是本岛居民,而你,来自于东方吗?” 她点下头,“我是从台湾来的。” “台湾?我听过,一个很会赚钱、曾经创造过世界经济奇迹的小岛。” 范彤彤故意语气不满的说:“唉唉,又是这一句,我希望哪天能听到的是——呀!我知道!那个很有文化气息的美丽福尔摩沙小岛。” 老人被她的语气逗笑,顺着她的话接下去,“而且也是一个生产美女的小岛。” 范彤彤笑了,却又突然生了点小担心,“那么你们岛上生不生产美女?” “当然也生产呀!”老人脸上噙满骄傲,“不过小姑娘你放心,我们美女的味道和你的不一样,你在我们这儿,没人能抢得过你那独特的东方美女风采的,喔,对了,美丽的小姑娘,你是上咱们这里来玩的吗?” 她摇头,“我是来找人的,所以可能要麻烦老先生在下飞机后,帮我指点一下路途。” “你要找什么样的人?” “一个……呃……一个……” 向来能言善道的范彤彤难得舌头会打结,因为不知是该将“他”给归类为亲人?长辈?朋友?或是其他? 看见她的表情,老人笑着摆摆手,“小姑娘不必再想该怎么说了,以我这阅人数十载的老眼一看就知道,你是上咱们这里来寻找你的爱人吧?” 爱人?! 范继书是她的……爱人?! 那个从她十二岁起看着她长大,被她喊作叔叔的男人? 半天挤不出一句话反驳的范彤彤,脸颊如森林大火般地熊熊燃炽起来,烧得她面红耳赤,也烧得老人得意的大笑,久久不歇。 第七章 隔天清晨。 当曙光由天际破云洒落时,范彤彤就醒了。 说是醒其实也不对,因为她几乎是一夜辗转难眠。 若非是莫泰老爹坚持,要她得先调整好心态,调整好时差,睡得饱饱、打扮得漂亮后才能出现在她的“爱人”面前,她早在昨天一到岛上后就去找他了。 现在想想,不禁庆幸自己乖乖听话。 她是想要带他回家的,他却不一定肯乖乖照办。 这场仗才刚要开始打呢,她得先将自己武装妥当,才能有把握打赢这一仗。 她一定要赢的!无论是为了爷爷奶奶的托付,或者是……是为了她自己。 好吧,真是有过半的因素是为了自己,范彤彤红了脸,头一回在青天白日下,愿意对自己诚实坦白。 她,爱范继书。 爱这个世上唯一能够破解她的“蔑男症”的男人。 爱这个大了她六岁,辈分高过她,打小被她喊作叔叔的男人。 其实早在那一夜之前她就已经爱上他了,只是没有开窍,懵懂无知。 那时候的她,只知道无论如何也要将他给霸在身边,甚至不惜以叔侄相称的亲匿方式,来博取他的所有注意力。 因为不曾深思,也因为事涉禁忌,他们居然用那样的方式,相安无事了十年。 没想到阴错阳差地让一颗“红色风暴”,摧毁了他们熟悉的相处方式。 她永远记得那一夜…… 那让人癫狂战栗的一夜…… 范彤彤用力甩头,逼自己将思绪拉回眼前。 现在可不是沉溺于过往的好时机,她还有场硬仗要打呢! 虽然以往在她对上他时,几乎所战皆捷,却没有把握在无法再祭出“侄女”这能够耍任性、耍骄纵的身分来压制他时。她依旧能改变得了他。 昨晚她在莫泰老爹的强力慰留下,在他家住了一个晚上,早上吃了莫泰老爹的媳妇特意为她煮的地中海式丰盛早餐,直至十点多才提起简单行李,和老爹一家人挥手告别。 莫泰老爹的家距离她要去的地方不远,所以她决定步行过去。 她要去的地方,是位在海边的一间水上用品器材出租店,根据“锲而不舍”的周先生所给的讯息,范继书此时人就在那里。 她不知道他在那里做什么,他在大学及研究所时学的是物理及生化科技,是那种只须动脑动手指,就能有饭吃的白面书生型人物。 所以当她听到周先生查到的消息后,第一个反应是,他会不会找错人了? 但当周先生拿了几张以高倍数长镜头相机,偷拍下来的相片给她看了后,她还真的不能不相信了。 即便相片里的男人看来实在不太像是范继书,但她仍能一眼认出了是他。 毕竟他们之间已经纠葛了太多年,又曾共同经历了青涩无忧的年少岁月,她早已对他的身材样貌、一颦一笑,或是一个肢体小动作都深印在心版,根本就不可能会认错。 在确定了范继书人真的在这里后,她飞来了这里,想来找他回家。 今天的天气很好,范彤彤提着轻便行李往卡玛利海滩走去。 圣托里尼岛位于希腊基克拉泽群岛南端,是个著名的度假胜地,其中又以位于岛屿东部的卡玛利海滩,最是游人如织。 不少欧美旅客都爱飞到这里,待上一两个星期,躺在阳光灿烂、海水湛蓝的沙滩旁,彻底地解放自己。 卡玛利的海岸线很长,海滩尽头还连接着咖啡色的峭壁高崖,风景独特。 海滩上有不少小贩,专门出租整套阳伞和躺椅。 那排列整齐的彩色遮阳伞,就像是坊间明信片上,常能见到的观光场景。 既然是来此寻求解放,自然不分男女老少、身材好坏,任谁都想要尽情地享受这名闻遐迩的希腊阳光。 于是在这里触目可见着的年轻女孩儿,若非身着比基尼,就是全裸上阵,压根不在乎是否会被人给瞧去春光,只在意着能否晒得一身漂亮的肤色回家。 缓缓独行的范彤彤,来到了海滩边上。 即便她身旁人群熙来攘往,即便不远处的海潮及燕鸥啼声不断,她仍是能一眼就瞧见了在人群中极为醒目的他。 且不得不在心中再次重复那句“实在看来不太像是他”的老话。 范继书晒黑了,黑得超出了她的想象。 一身岛屿居民偏爱的花衬衫配上休闲短裤,裸露于外的古铜色肌肤黑亮得似会扎疼人眼,除此之外,他露出两排洁白亮齿的笑容,也是同样扎入眼的。 不但扎眼而且很……扎心。 因为她被迫得接受一个事实,那就是原来在没有她的这些年里,他仍旧活得惬意自在,笑容满满,不像她,还得靠着折磨公司里的倒楣男性员工,来排遣三不五时浮起的无聊心烦。 他甚至蓄了及肩的头发,耳垂打上了几个洞,扣了几只银环,脚下穿着一双海滩上最常见到的夹脚拖鞋。 肤色及装扮的改变,其实都不是她觉得他变了的最大因素,而是他的笑,是他那洒脱不羁,仿佛什么事都没放在心上的微笑。 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让他不像是那个被范维邦由孤儿院里收养,经过湛蓉芳的细心调教,一向予人早熟懂事,满脸老成持重的范继书,那个让她喊了多年叔叔的男人。 他的店里出租着最受观光客青睐的水上用品,有浮潜用具,有水上摩托车。有香蕉船和拖曳伞,当然也有阳伞组。 远远地,范彤彤看见了一个像是从日本来的观光旅行团,正环簇着他。 那些观光客不断向他询价杀价,言语不通时还得配上比手画脚,而他也始终极有耐心地微笑,一一回答。 旅行团里的几个年轻女孩,不断地用眼睛、用搔首弄姿的方式朝他放电。 还有一个脸皮最厚的欧巴桑,干脆直接伸指去戳他的胸肌,接着大声地用日语称赞他:“好壮、好壮!”最后那只吃豆腐的老坏手,甚至还滑上他的胸膛。 即便是只能隔着他的衬衫吃点干豆腐,也够让那位欧巴桑笑得花枝乱颤了。 在欧巴桑笑够了后,她才看见他似不经意地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让那只毛手,离开他身上。 远远地瞧着他和身旁人的互动情形,范彤彤不得不生起疑惑。 既是不懂他怎么能够忍受这一些,更是不懂,究竟是眼前这洒脱不羁的男人才是他的本性,还是之前的拘谨守礼?固执冷静? 在见到他之前,她原还抱着些许把握能够说服得了他,但在此时,她突然觉得自己毫无把握了,因为她发现自己根本就不够了解他。 失去信心的范彤彤,脚底仿佛自动生了根,无视游客人潮在她身旁来来去去,她任由着那细滑的沙粒,一寸寸地将她的足踝给淹埋住。 她无法移动,因为恐惧。 恐惧着可能会得到他的冷颜相待,或是无情地漠视排拒。 她永远忘不了那一年在机场,被他推开时的满怀错愕及震惊。 她的自尊心向来比人强,当时的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爱上了他,所以那个挫折勉强可以接受,但如果今日的他又再这样做,她很担心自己会当场崩溃。 她不敢向前进却又不甘心向后退,只能继续僵站在那里。 直到那群观光客终于满意,直到她看见他吩咐店员,一一去满足那些观光客的需求后,他的身旁才终于净空下来。 就在此时,或许是感受到她那太过于冗长的注视,他往她的方向转过头来。 因为两人之间有着一段距离,他又正好背着光,她无法见着当他看清楚了是她时,他那乍然出现在眼底的反应。 等她终于能够看清楚他的表情时,就只能见着他的平淡冷静。 他淡淡地迎视着她,淡得让她一点也摸不着他的思绪。 她睇着他,他回睇,即便两人间的过长对望已引来不少路人好奇观望,却是谁也不愿意先有动作,来打破这一场僵局。 最后,还是范彤彤先沉不住气了。 她将早已站僵的脚由沙里拔起,踏出,再拔起,再踏出,一步一步地接近始终静望着她接近的范继书。 在仿佛经过了一个世纪的漫长等待,她终于站定在他身前,与他近距离地对望。 就在方才一步步接近的路上,范彤彤始终在想着,想着该以什么话,来做为两人分隔三年之后的头一句。 那句话必须要够震撼、要够有力,要能一举震碎掉他脸上太过平静的表情。 她调整呼吸,在终于累积够了勇气后,才张开口挤出了声音—— “租一组阳伞和躺椅要多少钱?” mygod!范彤彤!你去死啦!你你你……你究竟在说什么东西? 你怎么会问出这种白痴问题? 话出口后她恼得险些咬掉自己的舌头,但幸好这句话或许不够震撼,却在他平静无波的眸底,添惹上了笑意。 “有分等级的。”范继书开口,依旧是悦耳低沉的好听嗓音。 “什么等级?”她沉醉在那把久违了的嗓音里,傻傻追问。 “如果只是单租阳伞和躺椅只要六欧元,但是若要帅哥坐陪,价钱另议。”他向她开起了玩笑。 “那么如果我要的帅哥,指定找老板呢?”她顺着他的话开着玩笑。 “那你可能得等上几天了,因为我们的老板人在英国……”他直觑着她,自动解释,“这间店及所有器材或人员都是我同学父亲的,我只是来帮忙看店。”也是他同学的父亲以雄厚的人脉资源,为他解决了居留问题。 范彤彤眸里浮现一抹了然,“所以你刚刚才会容许那个老女人吃你的豆腐?” 因为敬业?因为处处以客为尊?因为他不过是人家的伙计? 她不禁暗暗松了口气,知道了他仍是他,至于那些外在的改变……呃,就不妨算是入境随俗吧。 “倒也不全是这么说的.……”他的眸底再度浮现她不懂的光芒。“或许我是真的喜欢被人吃豆腐。” “少骗人了,如果喜欢你就不会悄悄闪开了,哼!你是很敬业也很会帮朋友的忙……”她忍不住脱口指责,“可你对于另一个该敬业的地方——‘永邦’是不是太不负责任了,范副总裁?” 话一出口范彤彤就后悔了,因为看见他的眼神在瞬间变冷。 她实在不该如此心急,应该先和他多扯点题外话再切入正题的。 只可惜话语如风,出了口就收不回了。 接着她听见他冷着嗓音的回答,“‘永邦’和我没有开系,你在这里所看见的男人,也已经不是当年的范继书,而是个全新的男人了。” 听他毫无感情地将过去切割得一干二净,范彤彤再度管不住自己的嘴。 “人的未来可以创造,人的过去却无法抹去,就算你躲在这里再经过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一百年,就算你再如何地将自己改头换面,范维邦先生和湛蓉芳女士曾经养育过你二十几年的恩情及事实,却是永准永远存在的。” 范继书伸掌阻止她,声冷如冰,“够了,我不想再听了。” 她却被阻得更加恼火。 “不想听只想逃避现实?只可惜不论你怎么逃避,终其一世都改变不了你曾经姓范,曾经是范维邦养子的事实!还有那个我曾经和你打打闹闹,黏着你喊叔叔的事实!” 她失控冲口而出的实话让两人先是一震,继而都有些狼狈了。 她红了脸,而他则是转过身想找事做,不打算再理她。 范彤彤见状,忍不住追上去,在他背后开口喊他:“——叔……” “不要再这样喊我了!” 他没有看向她,但那背对着她所抛出来的恶吼,活像是一只受了伤的野兽。 她听了火大,硬是跑上前扯住他,逼他看着她。 “我就要叫!我偏要叫!我非要叫给你这只会逃避现实的胆小鬼听!叔叔叔叔叔叔叔叔叔叔叔叔叔叔、叔叔叔叔叔叔叔叔叔叔叔叔叔叔……” 如果她嫌他方才乍见时的冷静表情,看了会扎眼,那么此时他脸上勃恼的表情,就该被归为伤眼了。 范继书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间迸出了冷语,“好,我不逃避!你究竟是来做什么?是来提醒我,曾经犯下一个多么不可饶恕的错误吗?” “如果你的错误指的是那一夜,那么犯错的人并不是你,你只是个受害者。” “你才是受害者!我大了你那么多,又明明了解范维邦的霸道任性,却还傻傻地自堕陷阱,就算我不是罪魁祸首,却也是个帮凶。” 没错,他是个帮凶! 虽然在那种情况下,他是逼不得已碰了她的,但既然发生了就是事实,事实就是他碰了一个他不该碰的,单纯天真的,视他如亲叔般的女孩。 他是不可被饶恕的,所以他无法再面对她,也无法再若无其事地用着“范继书”这个身分了。 范维邦有错,错在恣意妄为,但他又何尝无错了? 若非是他先对她动了心.先有了不当存在的念头,让那老狐狸给瞧了出来,又怎会想出那种下三滥的招数? 老狐狸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亲孙女儿,就只求能拢络他的未来接班人,以及确保接班人的未来子嗣体内,能够再度流着范家的血。 血浓于水! 范继书嘴角浮现苦笑,这是他无论再如何努力,也无法达到的目标。 无论他做得再好,在那曾被他视作亲生父亲的老人心目中,仍是比不上一个违逆出走,死了多年的范逸书。 因为只有范逸书才能为他们生下流有和他们相同血液的子孙。 他在范维邦的心里永远比不上范逸书,否则范维邦又怎能那么冷血地,全然不去考虑他尴尬的立场或意愿,只是把他视作一匹种马,设下了如此的圈套? “那一夜根本……根本……根本就……”范彤彤犯起结巴。 虽说她深知诚实为上策,也不断以“华盛顿砍倒樱桃树”的诚实精神来期许自己,但心里知道和身体力行……嗯嗯,根本就是两码子事,她还得先深呼吸,才能够凝聚勇气开口。 “根本就不是你或是爷爷的错。没错,爷是曾动了坏念头,药也是他带到巴黎的,只是这绝非一场算计,那药他带去本来是要自己用的,是后来突发奇想,想拿来撮合我们,却让奶奶生气地劝阻住了,是我……是我……” 她顿了顿,再深吸一口气。 “是我没弄清楚状况,光听他们对话,居然笨笨地当那是公司新研发出来的‘忠实药’,因为爷说吃了这药会让你对范家更死心塌地,我误以为你想离开范家,加上那一阵子你对我好冷淡,害我很担心,所以才会自作聪明地惹出那一场大乌龙。” 话愈说愈溜,她索性不再犹豫,闭上眼睛将自己想要说的话,快速说出。 “谁知道你居然在隔天就消失了,连个解释的机会也没给爷,白白让他为我背了这么多年的黑锅,现在你了了吗?懂了吗?清楚了吗?不论那一夜我遭遇了什么,那都是我自己傻呼呼、咎由自取的结果。做错事情的是我,你却以出走来惩罚那两个深爱你,将晚年的所有寄托都放在你身上的老人家,让他们活得不开心,所以你得赶紧跟我回去,跟他们道歉才行!” 一口气说完一长串话好累人,话说完后,半天听不见对方反应的范彤彤张开眼睛,却在他的脸上看见了莫测高深的表情。 她果然不够懂他,因为她真的看不出来此时的他,到底在想什么。 “干嘛这样看着我?”她不懂地问。 范继书冷哼,“背得还真熟,是老狐狸帮你拟的稿?” 她瞪大眼睛,“你不相信我?你明明知道我只会偶尔整人,但从来不说谎的。” 他仍是面无表情,“我更相信的是,你会为了想要保护他们而说谎。” “你……你……我……我……气死人了!”她气得拚命跺足,“我都已经拉下脸来承认干了怎样的傻事了,你居然不相信?!该死!你到底要我怎么证明才肯相信?” 他冷冷启口,“不要再浪费时间了,真相如何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经选择了眼前这样的生活……” 范继书将视线投向海边、投向蓝天,投向那或许不大,却足够他找到存在价值,而并是非别人手上一颗棋子的店面。 “我很满意这样的生活,绝不会再回去当范家少爷,再去当范维邦的掌中傀儡了。” 话说完他转身走进店里,以冰冷的背影向她宣告着所有讨论,至此为止。 第八章 在卡玛利海滩上,迎着爱琴海的清凉海风,无论是看书、玩水、堆沙堡,甚至只是闭眼小憩都是不错的选择。 热爱运动的,可以去游泳、潜水、玩水上活动,或是打打沙滩排球。 喜欢逛街血拚的,就沿着海滩闲逛,因为这里餐厅、服饰店以及纪念品店四处林立。 服饰店里有洋溢着希腊民俗风的棉织衣裙,质地轻薄柔软,再搭上店家手工精制的织花印染,一穿上身,顿时便化身为浪漫多情的希腊女郎。 纪念品店中则有着以圣托里尼风景为主题的摆饰、相框,以及当地最出名的蓝白小屋模型,此外还有以希腊传统图案做出变化的金银手环或项炼,林林种种,看得人目不暇给。 无论做什么都好,就是别学那个惹来不少异样眼光的东方女孩一样,提着一只行李箱,像个门神似地,赖站在人家店门外不走。 “范!” 店里的工读生,十九岁的黑发希腊少年莱希亚,不知是第几次靠过来跟范继书咬耳朵了。 “那个东方女孩还站在我们店门口耶,你不觉得这样不好吗?她的眼睛一直瞪着你耶,你要不要去招呼她进来坐一下?” “她妨碍到我们做生意了吗?”低头记帐的男人,连头都没抬起。 “那倒是没有。”莱希亚摸摸高挺的鼻子,讪讪然回答。 “那就好了。” “但是范——” 莱希亚的话让另一把声音给打断了。 “喏,范,给你。” 一条晒成深棕色的人影,手持单据地走过来,动作帅气的将单子往柜台内一扔,再将壮硕的身子倚靠在柜台旁,正是店内二十九岁的德国潜水教练帕斯文。 他也和莱希亚一样,先将视线往门外转了转后,才又转了回来。 “哇!那只漂亮的东方小野猫还在耶!怎么了?范,是不是你把人家的肚子搞大了,所以人家才这样死瞪着你,不肯走的?” 窝在柜台内的男人终于停住手上的动作,抬起那双属于东方人的俊秀丹凤长眼,眸光冷冽且饱含着严重警告的看着帕斯文。 “我不喜欢这个玩笑。” “哇呜!咱们的范居然发火了,连个玩笑都不给人开了。欸,说真的,那只东方小猫究竟和你是什么关系呀?” 真没想到他们那帅气迫人,管人管事颇有一套,早已让众人以“零缺点”列为神级人物的范居然会变脸?这下子惹得帕斯文对那名东方女子的好奇心更加浓烈了。 “这不关你事。”范继书冷冷开口。 话说完,冰冷双眸再度垂落,无意沟通的冷墙高高筑起。 眼见在范继书这头碰了钉子,莱希亚只好将好奇心转向帕斯文。 “嘿!人家明明是人的,还是个漂漂亮亮的东方小美女,你干嘛把她比作猫?”他边说边将写着仰慕的眼神,再度转向门外。 呃,这也是他会忍不住一再去烦范的原因,他是真的真的很想藉由范的介绍,好认识门外那个漂亮的东方女孩呀! 她今年有多大呢? 东方人通常由外表猜不出年纪,但至少应该有十八了吧?他可不敢去碰未成年少女,免得为自己惹上麻顶。 门外的女孩戴着一顶宽大的遮阳草帽,草帽下是一张清妍的东方面孔,以及两条几乎及腰的麻花长辫。 瓜子脸,大眼睛,细细黛眉,娇俏挺鼻,还有那最最引人注目的,有着自然红润光泽的樱桃小嘴,雪白的肌肤看来吹弹可破。 细肩带的亚麻质红色上衣,微露出纤细性感小蛮腰的白色低腰七分裤,绑着红色缎带绳的罗马鞋,若按沙滩上的标准,她穿得绝对不算暴露,却比那些直接做出“木瓜秀”的女人更加引人侧目,也更让人目光难放,就像个聚光体一样。 当然,会引起这样的聚光效果除了她本身的条件优外,她那让人费解的举措,赖在人家店门口不走,又不进去的诡异,自然也是原因之一。 “你问我干嘛要把她比作猫?”身为海滩“把妹冠军”的帕斯文冲着莱希亚咧嘴笑,“看来你肯定是还没去尝试和她说话,所以才会不明白。” 没错!这丫头就像只猫,像一只会张牙舞爪,会狺狺露牙的小野猫,当你胆敢接近她,尝试和她说话,即便只是友善地上前问“你在这里做什么”时,就会得到她那如野猫般的反应。 她会用力眯紧圆眸,摆出凶神恶煞的表情,就像是一只正在维护势力范围的野猫,用凶恶的眼神写着——擅入者死。 “所以你的意思是……”莱希亚的眼神写着兴奋,“你已经和她说过话了?” “小兄弟!”帕斯文伸手往大男孩肩上善意地拍了拍。“劝你别去自讨没趣,东方小猫心里有人了……”他瞟了眼柜台内像是置身事外的男人。“且还很明显的是那种‘眼里只容得下爱人’的死心塌地型女人,她是不可能会跟你来一段假日恋情的啦!” 没错!因为这里是个度假岛屿,风景如画,气氛浪漫,容易动情,是以在此处成双成对出没的“爱情鸟”特别多,而且有很多还是到了岛上才看对眼,一拍即合的速食爱情。 就好比帕斯文自己啰,七天里身边换了七个不同的女伴是常有的事情。 但可别因此就说他滥情喔,有很多时候,还不是因为艳福自动送上门,他不好意思扫人家女生的兴嘛! 事实上不少会选择到海滩上工作的男人,不也都是贪着这样的福利吗? 呃,不过仍有例外的啦,好比是范啰! 别看他总是微笑亲切地应付所有棘手客人,也别看他身旁老是环簇着自动黏上来的海滩女郎,但他从来不跟女人玩那种一拍即合的速食爱情游戏的。 以前帕斯文总觉得范太傻,但从今天这情况看来,敢情范的不与女人玩爱情游戏,竟是为了这只东方小猫? “达令范!你今天是不是终于有空教人家骑水上摩托车了呢?” 嗲声娇音伴随着扑鼻香气往柜台奔了过来,并硬生生地挤开靠在柜台旁的帕斯文及莱希亚。 光听声音男人们就知道来者是谁了。 是自认为“卡玛利之花”,有着雄厚f奶本钱,在海滩上开设饮料吧的梅杜妮,一个倒追了范两年多,始终没打算死心的义大利热情女郎。 就在帕斯文和莱希亚暗暗窃笑,等着看范以招牌的微笑拒绝让“卡玛利之花”碰一鼻子灰时,却跌破眼镜地看到,那方才始终低头忙着记帐的男人,居然站起身,露出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开口—— “ok!” 这一声ok不但让两个男人伸手掏耳朵,就连梅杜妮脸上也出现了痴呆的表情。 他们……是不是听错了? 两男一女甚至还面面相觑,交换写着相同想法的眼神。 但不容梅杜妮再有时间消化她的震惊,那让她垂涎了两年多的东方帅哥,伸手由抽屉里取出摩托车钥匙,拖着她往海边而去。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好过分! 他真的太过分了! 那只紧抓着行李的白嫩小手出现颤抖,并不是因为发酸,而是因为生气。 在她看见不远处的海面上,范继书与那名有着一头红色鬈发、超大胸脯的异国女子,共骑一台水上摩托车,在水面上呼啸来去的时候。 那女人肯定很乐。 即便隔了段距离,范彤彤仍可看见那女人借着摩托车急速转弯时,将胸脯用力抵着范继书背脊的动作,并且听见了她的得意娇笑。 那很过分的男人也肯定很乐,否则他脸上就不会始终挂着浅悠的笑容。 他这么做,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想藉此叫她知难而退吗? 是想叫她看见他已在此处安定下来,不但工作愉快,还有了个大胸脯的热情女友了。 他想要藉此告诉她,他喜欢的是像那红发女郎那样的异国狂野风情,而不是像她这样的青涩小嫩豆? 他要藉此告诉她,他既不屑回去当范家少爷,更不希罕回去当范家孙姑爷? 他唯一想做的,就是和所有姓范的统统划清界线? 死盯着在海面上持续上演的男女调情戏,范彤彤先是鼻子酸了,接着眼睛不争气地泛起了雾。 在她想起了长达三年的思念追寻,还有一得到他消息后便马不停蹄万水千山飞行,却是得到这样回应的时候。 不许哭!不许示弱!不许让人瞧不起! 你如果敢像个胆小鬼似地掉眼泪,我就一拳把你打进爱琴海里喂鲨鱼!范彤彤在心底怒斥着自己。 在来之前你早该有了心理准备,是你自己执意要来的,不是吗? “别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一把说着英语的男嗓在她身后响起,范彤彤转过视线,看见是曾经和她打招呼,却让她以凶恶目光给逼走的潜水教练。 “这并不是范平常会做的事情,在你没来之前,他几乎不曾载过女人骑水上摩托车,除非是店里临时缺少帮手。”尤其对象还是那个大奶梅杜妮时。 范彤彤先冷瞪对方一眼才开口,但因为不习惯和男人和平相处,更因为喉间还有着哽意未消散,她只能借着凶恶的语气,不让人听出她的脆弱。 “你跟我说这些,是想告诉我什么?” 帕斯文笑笑的耸肩,“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对于范,有着很特殊的意义。” 可笑!这叫什么特殊?特殊到以让她难受难堪为乐吗?范彤彤将无法相信的眼神,重新转投回海面上。 “其实你还有一个能够更快速测出他心意的方法……”帕斯文在她身旁笑嘻嘻的建议,“就是和我也去骑上几圈,看看他的反应怎么样。” 无聊!范彤彤懒得理会他。 这家伙是因为不知道她的“蔑男症”有多严重,所以才敢做出这样的建议。 如果她真的被他激得和他去骑水上摩托车,根本不用等到范继书表态,她铁定会先受不了地将这男人给狠狠一脚踹落海去。 普天之下她唯一能免疫,唯一能任由他接近自己的男人只有范继书。 见她不理不睬,冷颜对待,自讨没趣的帕斯文摸摸鼻子离开了。 身旁再度安静下来的范彤彤,在阳光下不屈不挠地继续她的“罚站”。 她咬牙撑过了他和别的女人在海面上的调情,撑过了被他视作空气的不理不睬,撑过了人来人往时,诸多异样眼神投射在她身上的一整个下午,最后在黄昏时,一场突如其来的滂沱大雨,她依然撑着任由雨淋。 海边大雨来得既快且急,方才还躺满海滩的观光客瞬间跑得一干二净,也让众家店铺决定要提早打烊。 范继书让帕斯文等人先行离去,他则留下来关店门。 人家还在等你呢! 当莱希亚越过范继书身边时,他看见那名希腊少年眸底的不谅解及提醒。 当四周除了雨声再无其他,当两人眸底只剩彼此再无他人时,他终于再也无法佯装无事了,咬牙怒瞪着她,低吼出声。 “你还不快点进来!” 他心疼地看着虽然戴着大草帽,却早已让雨水给打湿得像只狼狈落水狗,固执地站在店门外的范彤彤。 “我不进去!” 伫立雨中的范彤彤昂首回视他,明明是该显得狼狈的小人儿,却因为性子倔强,神情坚定,竟让人生出见着了狩猎女神雅典娜的错觉。 该死!他都已经退让了,她到底还想要他怎样? 一怒之下范继书也走出店门,站在她眼前。 ok,喜欢淋雨是吗?那就大家一起来吧! 他怒吼:“你到底在拗什么?”站在人家店门口一个下午,逼都逼不走。 她大声控诉,“因、为、你、不、相、信、我!” 澄澈的眼眸让雨水一次次地注满,又一次次地流出,让他无法分辨出那些水,究竟是雨水还是她的眼泪。 但只要一想到有可能是个性好强的她的泪水时,范继书的心就更揪疼了点。 “先进去再说。”他伸手拉她,却被她狠狠地甩开来。 “我不进去,除非你相信我。” “事已至此,相不相信真有那么重要吗?” “对我很重要!” “好!”他叹气的退让了,“我相信你,我相信那一夜并非任何人的设计,而是一个小笨蛋摆了一个大乌龙而已。” 她眯眼瞪着他,“你说谎,你只是在敷衍我。” 他几乎要举手求饶了,“现在换成是你在不相信我了。” 也就是说,这样的雨中罚站还得继续下去? 他不担心自己,却舍不得见她这样淋雨呀! “活该!就让你尝尝被人怀疑是什么感觉也好。” “我道歉好下好?”他无奈地长叹口气。“小彤,你饶过我吧……” 如果方才她的眼眶变红,有过半的原因是让雨水给逼出来的,那么此时,在经过了长久的分离才终于再听见这声亲匿称呼时,她眼里的泛红,就全是因猛然冲上鼻头、冲上脑门,想要嚎啕大哭的委屈冲动了。 虽然心里已有软化,且疲累了一天身子已有些受不了了,她仍是倔将着表情不肯示弱,吸了吸鼻子后,她以手背抹去眼中水渍,语气蛮横的回答。 “我偏偏就不饶你!” 当然不饶了,他让她受了那么多的委屈。怎能如此轻饶? “那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他真是拿她无计可施了。 她美丽双瞳透过雨水帘幕,燃着火焰,挑战着他的神经。 “我要你——吻我!” 是的!她受够了所有的迂回转折试探及猜测了,她决定要从他最真实的反应里,自己去挖掘出实情。 她要知道他到底喜不喜欢她,她要确定自己究竟是不是一相情愿,否则她真的就快要疯掉了! 她的话让范继书目瞪口呆,脸上写满不敢置信及绝不容许。 却在他才张开口说出“我不……”时,就让那突然扑到身上的范彤彤,粗鲁地吻住他嘴的动作,将他的抗议声给吞没了。 他努力地想推开她的霸恣黏缠,她却不为所动,执意继续朝他攻击。 她亲吻的技巧或许青涩,但那如烈火般的热情却足以弥补所有的不足。 她献上的热情就像是一柄重锤,将范继书心底高筑多年的堤防,击溃崩散了。 他伸出手握牢她的肩头,原是想将她推离开自己身上的,但那双大手却有了自主意识,它们拒绝了大脑的指令。 它们由她纤细的背脊往下滑去,大掌捧高了她的臀,将她往自己身上扣紧。 她感觉到了他的反应,快乐地在两人仍紧黏着不放的唇间,逸出了小小声的欢呼,接着她将小手缠紧他的颈项,腿儿张开圈住他的腰际,就像只紧抱着树干的无尾熊,好方便这个热吻能持续地加深下去。 大雨不停歇,却丝毫浇不熄这早已在他们之间闷烧了太多年的火焰。 他们来回地吻着吮着,疯狂地吞噬着对方的气息。 在吻了良久良久,在感觉到胸腔里的氧气都快被用尽时,他们才终于气喘吁吁地离开对方的嘴。 虽然离开却又不舍离得太远,他们额心相抵着,眼神痴迷地继续纠缠不离。 在范彤彤觉得气息终于能够平复后,她再次按捺不住地以唇向他提出了邀请。 轻轻一触再是一触,浅浅一啄再是一啄,她想以嬉戏浅啄的方式来考验自己及他的耐性。 原先在那稍作喘息的空档里,范继书的理智终于回笼些许,但当她的甜唇再度对他洒下蛊惑,他好不容易才捉回的理智,又再度消失不见了。 因为已经深深品尝过她的甜蜜,这样的轻触浅啄根本无法再满足他。 他伸掌固定住她脑勺,制止了她淘气的攻击,如饥如渴地再度吮吻起她,体内的原始渴望再度取代理智,掌控了他们。 他紧贴着她的身体既烫且硬,她的胸脯肿胀到甚至微疼,感觉到小腹里的风暴肆虐,也感觉到膝头发软。 范彤彤被他吻得晕头转向,全身上下都因他难得的主动攻击,而生起狂栗般的等待,连他的手是在何时悄悄地滑进她衣服底下的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当他的牙齿咬上她胸前的丰腴,当他的长指滑入她娇软的潮湿,甚至忘情地、来回地戳弄着她时,她再也受不了体内被掀起的阵阵狂潮,只能紧紧地、无助地揪紧他的发,难受地求饶起来。 “呜呜……我好难受……”她娇喘嘤咛着,“救我!叔……” 在无意识间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说出了什么,但他却听见了。 在下一瞬间,被震醒的范继书仓皇狼狈地收回手,害得早已将全身重量都交给他的范彤彤,猝不及防地摔在海滩上。 “老天爷!我到底在做什么?” 范继书仰天握拳,咬牙愤吼,没敢再看向这跌坐在地上的范彤彤,转身仓皇地往店里大步逃去。 范彤彤虽摔得眼冒金星,却仍不服输地咬牙跳起身追去,在两人都回到店里后,她硬逼他转过身看着她。 “不必去问老天爷,事实就摆在眼前,这次没有‘红色风暴’,也没有乌龙差错了,若非是你也喜欢我,又怎么会回吻我?” 也不知道是因为太生气,还是因为方才激情过炽所引出的后遗症,她的头益发沉重,甚至还重到就快要站不住了。 其实在大太阳底下“罚站”时,她早已隐约感觉到不舒服,却凭着拗气撑了过来,但在此时,那头沉沉脑胀胀的感觉又再度出现了。 但是不行!她不许有其他的事情选在此时出来搅局,她一定要逼他正视他们之间的强烈感觉。 “没有红色风暴却有倾盆大雨……” 漠然回视着她的范继书,脸上早已换上木然表情,先是嘲弄地看了眼外头未歇的大雨后,面无表情地开口。 “别说是你来,就算今天是个丑女主动献吻,我也会给她相同的反应。” “我不信!我不信今天不论是谁来,你都能这样子吻她……” 她生气地咬牙切齿,却因脑部的晕胀,而有些摇摇欲坠。 “范继书!你是个懦夫,更是个死脑筋的老头子!为什么你就是不肯诚实面对,面对我们早已对彼此心动的事实?为什么不肯承认就算我们之间没有‘红色风暴’,也迟早会走到这一步?” 范继书默不作声,冷觑她片刻后才再开口。 “因为你姓范,而我,早已发誓绝不再和姓范的人有所瓜葛了。” “你……你……” 是气急攻心,是火烧脑门吧,范彤彤只觉眼前影像起了晃动,浑身虚软无力,却逼自己用力咬牙撑住。 “你以为感情这种事能说放就放?说不要有瓜葛就没有的吗?” 他哼气,“谁说不能的?这三年我不就做到了吗?” “你……我……” 狂卷而至的晕眩朝范彤彤脑门袭上,她再也撑不住了,眼前一黑,双腿软倒,晕厥在及时冲过来的范继书怀抱里。 第九章 范彤彤病倒了。 因为长途飞行,睡眠太少,加上太过剧烈的情绪起伏,当然还有那场倾盆大雨,总之她病得不轻,高烧不退。 这病,还来的真是时候!她感恩地这么想。 若非是她生病了,那个死脑筋的老头子可能会继续他的坚持,甚至偷偷将她给打包扔上飞机,逼她回台湾。 但因为她病了,她哪里都不能去,还发烧超过摄氏四十度。 医生看了猛摇头,还说如果让她继续这样高烧下去,就算小命保住,也难保不会变成了个小笨蛋。 “一定要小心照顾她喔!”医生再三地交代。 好好好……对对对……聪明聪明,就是要这样讲,讲得愈严重愈好! 范彤彤模模糊糊地在心里赞同着,目光迷蒙的看见范继书在听见医生这番话后,那面色全黑的表情。 就在医生的那句话后,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她小时候,他成了她的专属司机了。 只是以往的他是以车子来接送她,现在则是以他的怀抱。 他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去给护士打点滴、打退烧针,再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回车上,接着将她从车上抱下来,甚至还抱她入房上床。 在躺上床后,药性袭上,范彤彤再也撑不住地陷入深沉的昏睡里,无法去感受他正在为她做些什么了。 真是可惜……这是她在陷入昏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但她虽然睡着了,却是睡得很糟。 时而被热醒,时而梦魇不停,但任何时候只要她一发出呻吟,就会听见耳畔传来熟悉的温哄软语,以及感受到那熟悉的拥抱。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昏睡了几天,只知道在这一天的清晨里,在她让窗外的小鸟啁啾声给唤醒时,她只觉得自己像是死过一次后,由死复生地,全身上下再度充满了新鲜充沛的活力了。 但这样的重生是有代价的。 她看见睡倒在她床畔椅子上的男人,一脸的极度疲惫睡容。 她看见了他眼下的黑眼圈,也看见了他下巴及唇上纷纷冒出头的胡碴,更看见了他眉心间的深深纹路。 她朝他伸出手,心疼地想要抚平那张虽在睡眠中,却依旧愁眉深锁的俊颜,想要跟他说她已经没事了。 但……伸长的小手停在半空中。 此时并不是唤醒他或说她没事了的好时候,她可不想因为身体康复了,就得面临被他逼回家的结果,她不走,她要留在这里为她的爱情战斗! 灵瞳转了转,主意打定,范彤彤蹑手蹑脚地由床的另一头滑下,偷偷摸摸下楼。 楼下没人,她找到浴室,也找到盥洗用具,终于能将病了数日,始终没能好好清洗的身子连同长发,花了长长一段时间梳洗干净。 在她洗澡时,窗外还来了几个小小偷窥客。 那是三只肥敦敦,站在窗外露天阳台上引吭高歌的小麻雀。 “嘿!希腊的小麻雀们,是你们把我吵醒的吗?” 因为心情太好,她不但原谅了对方的偷窥,甚至还主动开口表示友善。 小偷窥客们听见从窗内传出的声音,纷纷停下了歌唱。 它们或左或右地歪着小脑袋盯着她,那可爱的逗趣模样,还真像是能够听得懂人话呢! “咦,你们真听得懂呀?可我说的是中文耶,如果听得懂就别走,等我!” 心生念动,心情超high的范彤彤因为没有干净衣物能替换,只好在身上裹了一条大浴巾,快步跑出浴室,再跑出侧门,咚咚咚地跑上露天阳台。 她的急促脚步声吓跑了小麻雀,但她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失望,因为—— 哇呜!好美喔! 范彤彤眼神灿亮地瞧着这栋依着山势筑成的两层楼小洋房,露天阳台外的风景。 其实那天她飞抵这座岛的上空,由窗户往下俯瞰时,就知道这里很美了,却因为心事重重,自然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欣赏美景。 但现在可不同了,在经过大病一场后,在知道自己喜欢的人心底其实也是喜欢着自己时,她的心,雀跃地贪瞧起美景了。 远边天际有着尚未退席的月亮,港口里有着几艘三桅帆船,正在安静地休息着。 暖烘烘的太阳以龟步往上爬升,慢慢地照亮了海面、照亮了小岛,也照亮了伫立在山坡上,柔美得像是幅画般的白色小教堂。 在这座岛上没有高过两层楼的房子,每一栋房子的每一扇窗户都能看到海,就好像大海已融入了你的院子里,成为家家必备的屋景之一了。 当地人的巧思及艺术品味,能由他们所居住的房子瞧见端倪。 这里几乎没有两栋房子是一模一样的。 一块小转角能被改建成雅致的小阳台,一幢蓝色树篱能够成为院子大门,一座简朴自制的螺旋梯,在傍着山势筑成的小屋与小屋之间,串结相连着。 海水的蓝是那种没有半点杂质的蔚蓝,天空的蓝却是千变万化的,会随着那些互相追逐的白色云朵,而给人不同的想象。 好舒服的感觉喔! 范彤彤伸手握紧露台上的雕花栏杆,闭上了眼睛,将头尽情地往后仰…… “看来,你已经好了。” 自她背后突然迸出的清冷嗓音吓了她一大跳,是范继书。 害怕他会以她身体已经好了为借口赶她回家,她着急地回头想辩解,却因回身的动作太大,身子骤然失了平衡,若非范继书冲过来的速度够快,用力将她扯进怀里紧拥着,恐怕她已经从露台上跌落下去了。 “该死的你!” 他的表情写着就快被她给气瘟了,惯见的尔雅斯文全都不见,破口大骂着。 “先是发高烧差点烧到死掉,现在又想跳海了是吗?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又到底还要怎么折磨我才会满意?” 神经病!谁在折磨你了!倒是你,快把人家的耳膜给震破了啦! 范彤彤张了张小嘴原是想顶嘴,却在感受到紧搂着她的怀抱,竟微微地颤抖时,不禁心头浮上愧疚,她噘了噘嘴,垂下视线,乖乖地任由他骂。 算了,看在他是因为太在意她,所以才会失控骂人,就原谅了他吧。 “说呀!”他怒火腾腾地将她推开点距离,恼火地重复先前的话,“你到底还要怎样折磨我才会满意?” 她抬高视线,不出声地静觑着他。 就在此时,范继书才突然发现这小磨人精,正在对他施予另一种惩罚折磨。 她身上只裹了一条浴巾,而在经过方才的失去平衡及揪捉后,浴巾早已松开来,别说是敞露出大半个酥胸,就连下半身也几乎是春光乍现。 半湿的长发翻飞于身后,澄澈灵美的水眸里有着无辜,嫩红小嘴不服气的噘嘟着。眼前娇躯半裸的美丽女子,就像是希腊神话里,那专门迷惑男人心魂,将男人当作海中献祭品的海中女妖。 范继书原还有一堆话想骂出口的,却突然脑袋变空,就像是电脑当机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血脉债张、心跳加速地瞪着她。 过了好半响,在他终于回神后,既是怕她这副诱人模样让过往路人给瞧见,又是担心她再度着凉,长声一叹后不再说话,伸手拦腰将她抱进怀里,以自己的身子挡住她所有可能会流露于外的春光,将她小心翼翼地抱回屋里。 “人家身体才刚好而已……”范彤彤将脸贴在他胸口上,吐出委屈娇语。“那么凶,不怕把人家又给吓病了吗?” 他想起了那几日在她与病魔搏斗时自己的担惊受怕,火气不得不又消了几分。 “如果你乖乖的待在屋子里,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吗?” “你在睡觉,人家怕会吵醒你嘛,人家这么做,是在体贴你耶。” 范继书听了却只是更加没好气,“那么你现在,不也是吵醒我了吗?”或者该说是吓醒。 他将她抱进厨房,在桌边找了张椅子将她放下。 “坐在这里别动。”他抛下了吩咐。 只要别赶她回家,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范彤彤笑咪咪地以手托着腮帮子乖乖坐好,看着他先进浴室稍事盥洗,换了件衣裳,再挑了件他的衬衫叫她先套上,最后才从冰箱里挖出一大堆食材,动手忙碌了起来。 “你在做什么?”她乖了很久也看了很久之后,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好奇的发问。 “干贝鲜鱼汤加菠菜猪肝烩饭!”他没回头,低头切着嫩姜。“鲜鱼补气,猪肝活血。” “哇!”她眼神一亮,“你会煮菜?” 她记得以前在范家时,他可是标准的“少爷远庖厨”,只负责动口吃东西。 “自己在外头过生活怎能不学会煮菜?要不你以为我这三年是怎么过的?”天天上餐馆吗?外头的东西吃多了是会怕的。 听见这话,范彤彤眸子蓦然变暗,突然再也不愿意乖乖听话地坐着等待了。 她悄悄起身走近他,并在他来得及阻止之前,伸长双臂用力地、死命地搂着他的腰,小脸跟着紧贴在他的背上。 “我虽然不知道这三年你是怎么过的,但是我知道我的……”她的声音没了平日的自信及无忧无虑,听起来可怜兮兮的。“我过得很惨,我好想你,想得揪心揪肠。” 被她乍然环抱住的范继书愣住了,本想扳开她的手,却在听见这话后,大掌僵停在她的小手上,无法动弹了。 因为她所说的感觉,他也有。 他思念她,思念年迈的养父养母,思念他在台湾的家。 理智上的他,一再告诫自己,要跟过住彻底断绝,过一个自己曾经向往过的,不需要背负任何人的期望,只需要为自己而活的全新生活。 但在情感上,那些过往回忆就像盘根错节的树根,固执地盘据在他心底深处的柔软角落里,切不断,割不掉,无论如何也拔不开了。 “你别再赶我走了好不好?”虚弱胆怯的嗓音低低地央求着,他听了心疼,因为从不曾听过她如此低声下气的和人说话。 曾几何时,这朵会咬人的蔷薇花,竟在他面前变成一株失去自信的含羞草了。 她的性子有多要强他怎么会不知道,但是现在,就为了喜欢上他,她甚至逼自己放下最重视的面子及倔气。 “你暂时不想回家我不逼你,只是你别赶我走,让我们重新开始,让我们试着找出一个我们都能接受的全新的相处方式,你说好不好?” 好不好? 好不好? 不只是她在问,就连他心底都一再地重复问着自己。 好不好? 好不好? 他能给彼此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吗? 他喜欢她,而她也是,那么为什么……不可以呢? 加上他们现在身处于没人知晓他们过去复杂关系的国外,他大可抛开所有顾忌,大胆地在人前搂抱她、拥吻她,做自己想对她做的事情,而不用担心别人的异样惊骇目光,以及绝不苟同的窃窃议论,说他们放纵情欲,说他们违逆伦常…… “好不好嘛?” 感觉出了他的动摇,嫩白小手爱娇地、用力地摇晃着他的腰。 “——叔……?” 范继书险些就要点头了,却让那声熟悉的娇唤给弄得犹如冰水兜头淋下,猝然吓醒了。 该死!他怎么会这么愚蠢? 他就算真能骗过世人,又怎能骗得过自己? 骗自己她曾经敬他如父,称他为叔的事实,其实并不存在? 感觉到他的僵愣冰冷,看见他伸手想扯开她的动作,范彤彤抱得更紧了。 “你这个大笨蛋!直到现在,还在以为我喊你的始终是叔叔的叔吗?” 嘴里骂着人的范彤彤将小脸更埋进范继书的背脊里,不想让任何人瞧见那上头的红云满布。 “从我乖乖听奶奶的话喊你开始,我喊的就是……就是范继书的书了。也不想想自己才不过大了人家几岁,竟然要人家认你做长辈?敬你为叔父?我范彤彤,会是那种乖乖认命听话的女生吗?” 原欲扯开她手的大掌再度无法动弹,且就和身后的她一样,整个俊脸都涨红了。 “在和你拍大头贴时我喊的是书,在你回国接机时我喊的是书,在和你生气斗嘴,打打闹闹时我喊的遗是书,就连……就连在那一夜里……” 她的声音变得好小好小,小得像是蚊子在叫,如果不拉长耳朵,根本就听不到。 “我喊的救我、帮我的人也都是……书,是范继书的书啦,是你自己笨得分辨不出来。” 听见她提起那一夜,范继书俊脸更加火红,简直就像是火山快要爆发了。 范彤彤软软叹息,“其实原先我也没想通,是在来这儿的飞机上时,莫泰老爹说我一脸要去寻找自己爱人的表情时,我才终于想通。 “我想通了为什么明明可以找别人来求你回去,我却坚持要自己来,我想通了为什么在那一夜后,我并没有难堪痛苦得想去死,也想通了为什么小时候最爱坏你好事,赶跑你的女朋友,甚至有一回瞧见你和当时的女友接吻时,会有那种疯狂到想要杀人的冲动,当时的我并不懂,只知道好生气好生气,气得都快要疯掉了,于是逼自己不许再去范家,也不许再去理你。” 他皱皱眉头,想起来了。 “就是你莫名其妙和我生了半个月的闷气,让我怎么打电话到学校都找不着你的那一回?” 背后的她没出声,他却能感觉到她埋着脸、忍着笑的点头动作。 “你这坏丫头,害我急得险些去报警,聿好舒洁心好心地跟我说你没事,只是不想再见到我,莫名其妙被人给讨厌了的我无计可施之下,只好向自己的学校请假,苦守在你学校的树林里,想要堵住你问个清楚,结果却让你们学校的校工给当成了校园之狼。”甚至还害他因为日夜把心思搁在她身上,那段才刚萌芽的恋情就此夭折。 范彤彤在他背后毫不同情地爆出大笑,“你的记忆力还不错嘛!” 他没好气地回应,“每次都这样,受了陷害却不知道原因,被人火了还得赶着去道歉,这种莫名其妙的大大小小跟头,我在你身上可栽多了。” 她娇笑得有些得意,在笑完了后,才重新将小脸眷恋地贴上他的背。 “其实那时候我也不懂自己干嘛那么喜欢整你、闹你,和你打打闹闹个不停,只知道无论如何也要把你留在身边,让你的注意力全放在我身上,其实那是因为我早就已经……” 她的声音更小更小,小到了几不可闻。 “早就已经……爱上了你。” 范继书听完她的告白后始终没出声,却将他放在她掌背上的大掌压牢着她,以指穿过她指缝间,紧紧地、牢牢地,与她十指交扣。 感觉到他这个动作所传递出的温柔宠溺,范彤彤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她将身子更贴紧在心爱的男人背上,快乐地吸嗅着他那好闻的男性气息。 当人生里觅着了真爱后,也不过只是想求个情意相同了吧! 第十章 范彤彤的病完全痊愈,他们再度出现在人前的时候,两人之间无论是相视微笑、肢体碰触,或是那须臾片刻都不舍分开的双手交握,都在在点出了这是对热恋中情侣的事实。 因这段终于能公诸于世的恋情潜藏得太久,又得来得太不容易,他们更加珍惜能与心爱的人,携手于人前的宝贵时刻。 范继书请了几天的假,带着范彤彤去看遍这座他居住快满三年,并且深深喜爱的小岛。 圣托里尼是个新月形的小岛,中间的圆形空间是古老的火山口,最近一次爆发距离现在还不到一百年呢。 岛上有着四千年历史的古文明遗址,无论是遗址中的街道、神庙或剧场,都能让范彤彤看得啧啧称奇,大发古梦,甚至忍不住幻想起在几千年前时,这地方曾经发生过多么惊心动魄的爱情故事。 “会不会我们上辈子就是住在这里,生了几个孩子,养了一堆宠物,耕田织布,爱了一辈子……”她闭上眼睛幻想着,“却因为猝不及防的火山爆发,两个人一起被埋进火山熔岩,沉进大海里……” 看见她认真的表情,范继书忍不住发笑,伸手敲敲她的脑袋,想让她清醒。 “醒过来吧,小女孩,否则如果待会儿火山再度爆发,你会来不及跑开。”他说的虽然是玩笑话,却也同样是事实。 这岛上的火山,是真的有再度爆发的可能性。 范彤彤张开眼睛望着他,小手摇晃着他,眸底有着贪玩的神情。 “如果我不跑开,你会不会留下来陪我看火山爆发?” 他直勾勾地瞧着她,好半晌后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她的长发,温柔的说出誓言。 “你不走,我就不走。” 听见这话,她生起了浓浓感动,快乐地将身子偎进他怀里,拉起他的长指,一根一根地摩挲着。 “好!那就让我们一起埋在火山熔岩里当化石,或许千百年后就会有人把我们挖出来当古董,瞻仰膜拜,还会有人说:‘嘿!瞧这对老祖宗的感情有多好,连在被火山熔岩活埋的时候,两人的手还是握得死紧。” 范继书失笑,受不了地揉揉她的头顶,“服了你了!小丫头,还真是会编故事,由一堆火山灰泥可以编出一个爱情故事。” “怎么样?”她抬起头朝他噘高小嘴,挑衅地看着他,“你不服气吗?” 他没回话,只是低下头吻住她。 这个吻持续且深入地辗转着,若非刚好来了一群观光客,发出阵阵口哨及叫好声,他可能会在当下做出失态举止。 他们环岛之行的交通工具,除了当地的驴子或缆车外,最常使用的还是摩托车。 范继书载着她登上陡斜的碎石路到akrotiri山顶看古迹,看希腊古壁画,看阿波罗圣殿,看半圆形剧场和列柱广场,他也载着她穿梭在崖边的小镇之间。 到岛的北边去看号称是全世界最美的落日,去逛逛当地的小画廊,去喝一杯卡布其诺,去聆听悠扬动听的异国天籁。 当然,他还会每天煮不同的菜色来喂鲍他的小情人,而她,则会以洗碗、洗衣服及折衣服来仿回报。 在她来之前他的衣服都是送到镇上洗衣店洗的,他没有洗衣机。 但在她来了之后,坚持要他省下这个钱,说是想当个称职的女友,就算不会煮菜,至少要亲手帮男朋友洗衣服。 范继书说不过她,只好任由着她了。 直至有一回,她待在浴室里大半天没声音,逼他好奇地来瞧,结果却看见了清水仍然是清水,肥皂被忘在一边,她将整张小脸埋进他衬衫里的奇怪画画。 看了半天他忍不住了,轻叩门扉敲醒她,脸上不带好气的开口。 “小姐,我能把你的动作,解释成是在找衣服上的尘螨吗?” “才不是喔……” 抬起埋在衬衫里的小脸,红通通得像是颗小苹果,范彤彤快乐地羞怯笑着。 “人家就是喜欢闻你的味道嘛,你都不知道在你去英国读书的时候,我老爱整天流连在你房里,在你的衣柜里翻找着,就是为了寻找你的味道。” 他又是好笑又是摇头,蹲下身与她目光平视,逗着她问:“可以请问一下,那是什么味道吗?” 她捧起他的衬衫,笑得既甜蜜又诱人,眼神认真得不得了。 “那是一种……嗯,叫做‘范继书’的味道,而我,爱得都快要疯掉。” 听见她的深情告白,他眸底燃起了火苗,看也没看地将那件被她视若珍宝的衬衫从她手里拿开,将她抱进怀里,在她耳边轻声喃语。 “小傻瓜!在这里你已不再需要任何替代品了,我这里有你想要的,且绝对足以喂饱你的东西。” 话说完他低头吻她,无视于被他们的热情拥抱而撞翻了的水,以及散了满地的杂物。 边吻着他边忍不住将大手伸进她衣底,爱不释手地爱抚着这具让他最近几个晚上都没能睡好的娇躯,并立刻得到她热情如火的反应。 他吻出了她的求饶呻吟,也以长指戳揉出了她热腾诱人的蜜液,但…… 他突地煞住所有的动作,额心紧紧抵着她,粗重地喘息。 即便他再如何想要她,却没法忘记两人之间一直存在的老问题——她姓范,而他还无法对姓范的全然释怀。 在这个问题没能获得解决前,他不能,也不该碰她! 假日再长终有过完的时候,在范继书重回店里上班时,范彤彤也跟着去了。 在经过长达一星期的日夜相依后。她已受不了一时半刻的与他分离了。 看见他们手牵手出现,莱希亚的眼里有些失落,帕斯文的则写着「瞧!被我猜到了厚!”不过两人都以真诚的笑容恭喜他们。 只有那个在中午时分跑来送饮料的梅杜妮,却是又妒又叫地捉着头发跑走。 一切看似美好,他们不但相爱,也能够和乐融融地相处,但这样的和乐,却是得在不去碰触某个禁忌话题的前提下。 在和范继书把一切全说开,并认真地谈起恋爱后,范彤彤第一件要做的事情,自是打电话回台湾,向奶奶报告这个好消息。 “只不过……”她迟疑着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只是他还不肯原谅你爷爷,也不肯说何时要回台湾是吗?” 湛蓉芳在电话那头体谅地帮孙女把话说完,没有生气更没有失望的语气,她只是鼓励范彤彤安心地在那里住下,好好地陪着范继书。 “我说真的,彤彤,你千万别顾虑爷爷奶奶,我和你爷爷活到这把年纪,还有什么看不透的?他能想通自然会回来,没想通你再怎么着急也没用,反而会破坏你们之间好不容易才建立起的新关系,对我们两个老人而言哪,没有什么比看到你们这两个我们最爱的孩子,能够快快乐乐生活在一起更重要的了。” 湛蓉芳的话虽是要让她宽心,却也让她更无法佯装无事地独享着喜乐。 所以范彤彤才会忍不住在这样一个美好夜晚,在两人互拥着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亲匿地搂着她的腰,三不五时低头向她索吻时,说出了扫兴的话来。 “你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肯跟我回台湾?” 范继书霍地松开她的腰,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往外头露台走去。 见他如此,她不死心地追过去。 “我真是不明白,我都已经跟你解释清楚,有关于那一夜的真相了,你为什么就是不能释怀呢?” 他双臂环胸,在两人间筑起无形高墙。“我不需要你明白,反正我就是这个样,如果受不了,你大可以走!” “我才不走!在我没达成目的将你带回去之前,我绝对不走!” 他眸光冰冷,“达成目的?原来,这才是你口口声声说爱我的原因!” 范彤彤气得直跺脚。“你不要故意借题发挥,不要故意捉人语病,你明明知道我爱你,跟想带你回台湾是两码子事情,我只是不希望看到你将来后悔,后悔今日作出这样太过孩子气的决定。” 范继书被惹火了,瞪着她的黑瞳里熊熊燃着火焰。 “你见鬼了在胡扯什么?我只不过是想过属于自己的生活,不想为别人而活,这又算是什么孩子气了?” “你就是在孩子气!”她坚持着,“爷爷奶奶对你而言绝不是什么‘别人’,他们是你打从五岁起,就真心真意视作是亲生父母的老人家,如果不是有爱,你不会为了他们的丧子之痛。想尽办法把我这孙女儿找回来,如果不是有爱,你也就不会吃我父亲的醋了!” 他忍不住暴吼:“谁说我在吃范逸书那个死人的醋了!” “你是在吃醋,所以你才会在认定爷爷想撮合我们,不过是想要延续范家血脉时,才会那么的狂怒,因为你认定在他们心目中,无论你再如何努力,也比不上亲生血缘的关系,所以你宁可选择逃避,宁可选择放弃,不想再跟我死去的父亲竞争,因为你怕极了,怕自己会连个死去的人都比不上!” “够了!该死的范彤彤!你给我听好了!” 范继书愤怒的伸手钳住她肩头,用力地摇、死命地吼。 “我没有在吃醋!我没有在吃范逸书的醋!我——没——有!” 即便肩膀被他钳得很痛,范彤彤依旧咬牙忍住。 既然话都说开了,最痛的第一刀都已经往下割了,那就索性让里头的脓血一次流个干净,让他一次捱疼个痛快,于是她咬牙再开口。 “不!你有!所以你只敢在圣托里尼岛上跟我谈恋爱,却不敢跟我回家,因为你怕会一辈子也弄不清楚他们欣然接受你归来,究竟是为了他们终于能如愿以偿,延续范家血脉,还是纯粹地只是因为你是他们最钟爱的儿子!” “够了!我不要再听你的胡言乱语了!” 范继书松开手,转身面对大海,举手指着大门的方向。 “如果他们对你真的那么重要,重要到了要为这种事情跟我吵,那你就走吧,带着你可笑的妄想滚出我这里,我不在乎!我他妈的一点也不在乎!我绝对可以一个人活得很好!” “你……”范彤彤气得握拳,只恨自己没有随身携带一根大榔头,方便她用力敲醒他那颗固执的脑袋瓜.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一串音乐声由屋内传出来,是范彤彤的手机铃声。 在听清楚来电音乐后,范彤彤一颗心不安地微沉。 电话该是从爷爷家里打来的,但这真的有些不寻常,因为奶奶顾忌着怕继书会生气迁怒,是以从不曾主动打电话来,都是等她打过去的。 现在究竟是什么事情,竟会让奶奶破例呢? 范彤彤快步奔回屋里接起手机,面色凝重地听完电话后,快步奔回露台,微喘地告诉范继书。 “是爷爷打来的,奶奶她……她从树上跌下来,人在医院里。”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范彤彤担心地看着坐在她身边的男人。 若非他的胸口仍会因呼吸而偶有起伏,她真会以为他已经化作雕像了。 可就算没变成真雕像吧,他身上的温度也和冰冷的雕像没两样,即便她心疼地将他的手握在自己掌里不住地揉搓,就是无法为他提高温度。 而且无论她为他做什么,他仿佛都看不见,也像是感觉不到。 他的眼神始终投向飞机窗外,不是看着窗外的天空,而是落在遥远的回忆,以及溧深的懊悔自责情绪里。 范继书在责怪自己。 责怪自己因为一时的想岔,盲目地怨恨,忽视了该要多用心去体会。 如果他曾经静下心思去想,他就该知道他的养父、养母有多么的爱他,而他,又是多么的幸运。 在由孤儿院那个地狱来到天堂般的范家时,他不只一次觉得范逸书是个大傻瓜,因为他居然会抛下一对这么爱他的父母,还让他们彻底的伤心。 可笑的是,历史的轨迹总是一再地重复,他竟然犯下和范逸书当年一样的错误,以自私任性的出走,来回报两位老人家对他的养育深恩。 在这个时候,他终于得承认小彤的话没错了。 他其实是——嫉妒着范逸书的。 嫉妒他比他幸运地在身体里流着和他敬爱的那对老人家,相同的血液。 但人与人之间,真的非要靠着血脉相连,才能够生出纯粹无私的爱吗? 他想起了小时候,和湛蓉芳初次见面时的对话—— 你们到底为什么……要捉我来这里? 不是捉,是请,我们想要一个儿子。 为什么是我? 我相信我丈夫的眼光,他说了该是你就是你,所以你一定有其他小朋友没有的优点。 我很会吃的。 幸好我们家还不小,我想,我们应该还养得起你。 我很凶,也很会打人,如果你们打我,我一定会打回去的。 打人不好,不过你别急,这个坏习惯我会慢慢帮你改掉,我不会打你,也不会允许别人打你,因为我是真心想要当你的好妈妈。 我是真心要当你的好妈妈……是真心的……她是真心的…… 妈妈没骗他,从他进范家的第一天起,她就认真仔细地带领他学习。 她教他识字,她教他做人。她教他守规矩,虽然她从不打他却也从来不纵容宠溺他。 她始终是以一个身为母亲的立场对他付出真心,即便他们之间,并没有真实的血脉相连。 至于爸爸,他也不是不爱他,只是不懂得用什么方法。 就像当年他冲动地赶走范逸书,却在接获独子死讯时,躲在房里痛哭了几日的惨痛经验。 但历史并没让他学乖,他只会以“我这样做无非是为你好”的专制手段来表达他的爱,因为他不懂别的办法。 他是因为看出了他和小彤都对彼此有意思,却又不知该怎么做才好,才会让小彤阴错阳差地搞出了那个大乌龙来。 但仔细想想,若非发生了那个大乌龙,死脑筋的他和胡里胡涂的小彤,真不知还得耗费多长的岁月,才能像今日这样情意相同呢? 不论爸曾怎么想或是怎么做,两位老人都已年纪老迈,又能有多少时间等到他想通?等到他回头? 等他来向他们证明,他是一个比范逸书更值得骄傲的好儿子? 念头快转,他想起了仍躺在医院里的母亲,不禁满心惶惑恐惧。 他害怕无法再见到母亲一面,害怕无法当面告诉她,他有多么的后悔,又有多么的爱她。 悔恨交集的范继书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他将脸深深地埋进掌心,双肩抽动,无声地哭了起来.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他们一下飞机便赶到医院,终于在加护病房外,看见身边陪着个谷霈文,正在掩面哭泣的范维邦。 看见爷爷痛哭时,范彤彤心惊胆战地蹲在他面前。 “爷!奶奶……是奶奶怎么了吗?要不你怎么……怎么……”她说不下去了,眼眶迅速泛红,泪水扑簌簌地落下来。 “彤彤,你别担心,你奶奶已经没事了……”开口回话的人是陪在一旁的谷霈文。“手术很成功,只是日后可能得坐在轮椅上很长一段时间,加上她年纪大了,复建时间也会比较长,但现在只要等她清醒过来就行了,至于你爷爷呀……” 谷霈文借着取笑老友,好让他别再胡思乱想了。 “人老了孩子气重,刚刚还在跟我说,如果蓉芳这次真舍得搁下他就走,他也要跟她一起走,省得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世上,日日惦着老妻心里难受。” 范彤彤听了破涕为笑,受不了地槌了槌老人膝头。.“壤爷爷!我真是快被你吓死了!先是在电话里没说清楚就挂了,现在又给我坐在病房外头哭,还真是不怕吓死你的宝贝孙女儿呀?还有,电话里你也没说清楚,奶奶是怎么会从树上跌下来的呢?” 奶奶虽然平日元极舞、太极剑、土风舞,各种老人运动都会涉猎,是个很注重养身的人,但依她谨慎温婉的性子,实在是怎么也无法和爬树联想在一起。 范维邦抬起哭得红肿的眼睛及鼻头,先用卫生纸擤了擤鼻子后才开口。 “你也知道你奶奶一想到儿子就会进他房里东摸摸西摸摸,回忆往事的老习惯嘛,前两天雨下多了她哪里也不能去,就先去逸书房里溜溜,继书房里走走,最后还想到继书小时候盖的树屋。” 说到这里,范维邦叹了口气。 “就是那孩子初到范家时,自己在树上用木头搭盖起来,只要一和我绊嘴就会钻进去的小树屋嘛。你们都大了。那树屋也早就不能住人了,你奶奶却始终不肯让人拆掉,偶尔还会让老丁上去整理,看是把外头的木条撬起换过重钉,还是补个漆什么的,偏偏那天她想儿子想得厉害,不顾我的阻止,硬是要爬上去瞧,怕里头积了水,还说什么她平日运动量大,根本就不怕,没想到还真让她给爬上去了,却在下树时一个没踏稳,跌了下来。” 就在这时候,始终站在角落阴影里的男人,缓缓地往范维邦走来,并在他身前跪下,“爸!”他懊悔地喊着。 “继书?!真是你?!你你你……你肯回来啦?” 老人由泪转笑,急急忙忙将手上还包着鼻涕的卫生纸,塞给了谷霈文,赶紧起身将跪在他面前,垂着首的范继书拉站起来,开心地审视着他。 “彤彤,还是你有办法,能帮爷爷把继书带回来……” 先称赞了声孙女儿,范维邦再度转回视线,急着想跟儿子道歉。 “继书,爸爸知道我的想法错了,就像你妈常挂在嘴边的,儿孙自有儿孙福,太过干预只会让孩子们反感,所以这几年我一直想跟你说声……” “对不起”三个字还没来得及出口,他就让范继书那贴身的紧紧拥抱,给堵没了声音。 “别再说了,爸……”紧紧抱着父亲,范继书嗓音微哽,“如果真要说,也该是由我来说。” 父子俩相拥无声,让一旁看着这一幕的谷霈文及范彤彤,忍不住暗暗抹去感动的泪水。 就在这时,一名护士自病房里走出来,通知他们病人已经清醒,可以进去看了。 范彤彤连忙拉着范维邦及谷霈文先进病房。 在看过湛蓉芳,确定她真的没事后,才让范继书一个人单独进病房。 范彤彤小心翼翼地将病房门关上,让这对好久不见的母子,能够安静地、不被打扰地说他们想说的话。 将门关好后,她回过身,看见脸上阴霾尽扫的爷爷,正叽叽咕咕地跟谷霈文说着悄悄话。 “在说什么?”她靠过去打断两人的交谈。 “在问要怎么做,才能尽快终止收养关系……”范维邦窃笑地向孙女儿眨眨眼睛,“丫头,你搞定继书了吧?” “厚!”范彤彤红了脸,忍不住握拳擂了下老人的肩头。“爷,敢情你刚刚在他面前说的都是屁?你不是说想通了?不是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不会再干预了吗?” “是不干预的呀,我只是想帮忙嘛,先帮继书把法律上的范家养子关系给解除了,也才好方便你们快点办喜事呀!你都不知道我和你奶奶想抱孙子,等了有多久喔!” “确定该叫孙子吗?”谷霈文忍不住要为这桩关系实在有点乱的婚事,伤起了脑筋。“彤彤生的孩子照辈分算,该是你的曾外孙吧?” 想了想还真的有点伤脑筋耶,范维邦索性两手一摊,假装没这回事。 “哎呀呀!究竟是什么关系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小俩口开心,我们老俩也开心就得了。” “可是爷……” 想起里头那个固执的男人,范彤彤不免有些小担心。 “你在作任何决定之前,最好先问过继书。”别好不容易将他给劝回来后,又把他给气跑了。 “放心吧,彤彤。” 这次接话的是谷霈文,他可是一路看着故事发展的旁观者。 “继书是个懂事的孩子,他会肯接受的,就像那时你爷爷登报和你父亲脱离关系时我曾经说过的,登报是无法当真断绝人与人之间的亲属关系,而终止收养关系,也同样是无法断绝掉,他们曾经共同拥有过的回忆及亲情的。” 尾声 青天高高,白云飘飘,范家庭院里正在举行婚宴。 新郎是范继书,新娘当然是范彤彤了。 至于宴请的宾客,虽然范家人脉甚广,虽然多得是好奇心重的人想来瞧瞧这对关系实在有点诡异的“前”叔侄婚礼,但范家请了保全,设了严格门禁,除非是有帖子的亲朋好友,否则一律不许进。 至于“永邦”的同仁们,则另行择日在工厂内举办流水席,方便大家闹酒。 在知道了副总裁即将回来上任,而“永邦”的小公主将卸下手中大权,回家当贤妻良母的时候,“永邦”上上下下张灯结彩,狂欢了好一阵子。 表面上他们是在为这对金童玉女的共结连理而庆祝,实际上,却是在为众人脱离“杜兰朵公主”统治岁月而兴高采烈。 新娘休息室里,女方亲人——来自于“灰屋”的唯一代表——范家老二范橙橙,正没好气地托腮看着坐在镜子前,乖巧安静地让化妆师上新娘妆的大姊。 “你呀,真是快把妈给气死了,她已放了狠话,不许你再回‘灰屋’去了。”范橙橙懒懒地伸手摄着风,口里叨念着:“整天往这里跑,陪老人们出国旅游,帮忙到公司里管事,这些也都算了,现在居然还要嫁到这里当范家少奶奶?”就算真是想要孝顺爷爷奶奶,也不需要做得这么彻底吧? “我也不想这样的……”范彤彤趁着化妆师歇手空档,转头瞥着妹妹,“但谁让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巧,事情都发生了还能怎么办?只好以后再想办法跟妈陪罪道歉,求她原谅了。” “事情都发生了?”范橙橙狐疑地拱高了眉,不客气地伸手往姊姊小腹上一压,“是这里发生了事情吗?” “你在说什么呀!” 范彤彤红着脸将妹妹的坏手拍掉,没好气地回眸娇瞪着她。 “我说的事情是指我们相爱的事实,我跟他根本就……根本就还没做过那档事,又怎么会有小孩?” “没做过?!怎么可能?” 范橙橙一脸不信地压低嗓音,眼见有外人在说话不方便,索性挥手叫化妆师走开,到外头等候。 “你明明在三年前跟我说过了,说范继书会愤而离家的原因,是因为你们两个被误下了春药,既然连春药都吃过了,怎么可能会还没有做过?”当她没看过言情小说呀! “谁说被下了春药,就一定要做的?” 在那一夜里,他是用他的手为她一次次地解去药性的,至于他自己,则应该是在浴室里自己想办法解决的吧。即便事隔多年,即便两人最后还是在一起了,范彤彤仍是一想到这件事就会脸红红。 脸红于自己的要白痴,自己去偷春药来尝! 不过在事发隔日的早上,范继书的床上的确有着血迹,但那不是她的,是他为了怕自己一时遭药性所控制,夺走了她的贞操,于是以水果刀往自己腿上戳刺,逼自己清醒时所流下的鲜血。 事发的第二天他就失踪了,直到事隔三年,在两人情意互通之后,她才问他有关于那一夜的事情。 她问他既然当时都已经喜欢上她了,为何仍旧坚持不肯顺水推舟?不肯让生米煮成熟饭? 范继书淡淡地回答,就是因为喜欢她,所以更要懂得尊重。 不待她开口,他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说那时他又不知道她喊的是“书”不是“叔”,对于一个口口声声喊他叔叔,还要叔叔救她的小女生,除非他是个禽兽,那才有办法对她下得了手。 耳里听着他的解释,范彤彤心头满是甜蜜。 这一世有幸能够有个如此疼她、尊重她的男人陪在身边,她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跟上帝要求些什么了。 等湛蓉芳伤好出院,两人的婚期也敲定了后,范继书更是不肯碰她,说是要留在新婚之夜才要彻底尽“性”。 从回忆里抽回神的范彤彤,看见妹妹还在等她解释的表情,却因自觉很糗不敢再讨论这话题了。 不想讨论只想躲开,于是她拉起裙摆,起身往外走。 “哎呀呀!我不跟你说了啦,等你将来自己试过后就会知道了啦!” 瞪着姊姊逃逸的背影,范橙橙没好气的眯起眸子。 自己试过后就会知道? 大姊,你当我白痴呀? 春药这种东西,是可以吃了试着玩的呀? 在庭院里的另一头,除了有负责外烩工作的炊事人员正在忙碌外,还有一群工作人员正将十台由日本进口的大头贴拍照机器,由货车上抬下来。 “哇!”伴娘之一的舒洁心伸手敲了下头,“彤今天都要当新娘子了,怎么还童心未泯地在迷大头贴?” “这才不是彤的主意呢!我问过那些工人了……”另一个伴娘施巧柔语气酸酸的开口,“是那个将她捧在掌心里当宝贝的‘叔叔老公’。” “叔叔老公”是范彤彤几个闺中密友帮范继书取的绰号。 在看见暧昧多年的两人之间,居然真能开花结果,个个都羡慕死了有着“蔑男症”的范彤彤,居然能嫁个这么优质的好老公,忍不住吃味地帮范继书取了这个绰号。 “是想拿来当结婚礼物吗?”舒洁心问道。 “肯定是这样子的!”施巧柔点头,“因为他太明白他这怪老婆的怪毛病了,什么钻戒华服她都没兴趣,就是喜欢和小时候一样玩大头贴。” “哇!”舒洁心眯眸远远瞧着,脸上有着跃跃欲试。“看起来好像都是市面上还没见过的新机台耶!” “那当然!‘叔叔老公’出手向来大方,又那么疼老婆,当然都是买最新最好的啰!” “那我们还在等什么?” “可洁心……我们是伴娘耶,还有一些工作没做完……” “管他的!先去拍个几组玩玩再来忙,谁教那个女人那么幸福,幸福得叫人好生刺眼,就让她为了伴娘不见了,来伤个脑筋吧!” 两个女人交换了视线,一起快乐点头。就在她们各自拉高裙摆,便要往大头贴机器方向奔去时,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大吼—— “不许!不许!统统都不许!这些机器在我还没试用之前,谁都不许用!” 两个女人回过头,赫然发现一个气急败坏,同样拉高白纱礼服裙摆正朝她们奔来的新娘子。 两个老同学再互视了一眼后,默契十足地转头对着新娘子,异口同声地开口:“谁理你呀!”接着拔腿就跑,任由新娘子边骂人边紧追在后。 此时,在庭院的另一头,身着西装的新郎范继书,站在坐着轮椅的湛蓉芳身旁,母子俩一块看着追打中的新娘子及伴娘们,忍俊不住地笑了出来。 “继书呀!”湛蓉芳边笑边抹去自眼角流出的泪水,“看来在未来的日子里,你这还没长大的小妻子,还会给你带来很多的麻烦喔!” 范继书微笑蹲下身,拍拍母亲放在腿上的手,用着感恩及深情的眼神分别看着母亲及他的小妻子。 “我不怕麻烦的,因为这代表我正被人需要着。” “你长大了,孩子。”湛蓉芳感叹地看着眼前自己亲手带大的养子。 “不!”范继书摇头,“还不够大,因为我还是会犯错,也还是需要母亲三不五时的智慧警语。” “是这样吗?”湛蓉芳笑着逗他,“说多了,你不会嫌妈妈太啰唆了吗?” “不会!”范继书摇头微笑,“因为我的耳朵早已让我那更聒噪的小妻子,给训练得犹如铜墙铁壁,什么都不怕了。” 母子俩有默契地对视一笑,接着范继书起身,推着母亲往热闹的方向走去,因为只要有热闹的地方就必定有他的小妻子,而他们,也要赶着去凑热闹了。 【全书完】 有关于大头贴 娃娃 由于书中男女主角的“定情”,始于大头贴店里的一番战斗,所以我特意上网查了一下。 一查之后果不其然。 若按年龄来推算,在范彤彤才十二岁的时候,坊间的大头贴机,不应该已有如此发达的境界(居然已经有了十连拍的效果)。 但实在是舍不下这个可爱的点子,于是在几经权衡之后,点子照用,只是会在后记中特别说明,以免误导了读者。 小说毕竟是个虚构的故事,重点在于其趣味性够不够浓厚,若有因为编设桥段而偏离事实的情况发生,只要不是太离谱的,而作者又有诚意告白的(涩笑,自己找台阶),想来还罪不致死(别摔书呀,会心疼的!) 那么世上的第一台大头贴机,又是在何时出现的呢? 以下是某小娃在雅虎奇摩上得到的答案—— 一九九五年,第一代照相机贴纸——“prntclub1”在日本正式产出,立即在日本造成轰动并带动“贴纸机潮流”,流行风潮随即延烧到台湾与韩国,连中国大陆与东南亚各国也感受到这股“哈日大头贴”的威力。而一九九七年到一九九九年这时期,可说是台湾大头贴纸机最风行热络的年代。 按这样的年代来看,咱们那天下无敌、超级卡哇依的范彤彤小姐,在她小学毕业的年代里,大头机不当如此普遍,还烦请各位纯粹就其娱乐效果来享受书中境界即可。 别怪我穷紧张,只因就是有读者的眼睛特别雪亮。 曾经发生过以某欧盟足球队员为背景的男主角,被眼睛雪亮的读者给揪出其队名不符的事来,且这位读者还故意写在当时出版社的留言版上,痛批本人功课做得不足,弄得本人尴尬又丧气了好一阵子。 说实话,对于这些很细心的读者,只要是对自己的作品稍有责任感的作者都会觉得很感激,但作者毕竟也是人,也会有偶尔出错或脸皮很薄的问题,所以指出错误的方式还请多多利用私人通讯方式,感谢大拜! 离开大头贴机,因为是系列最后一本,当然得多聊聊这范家四千金。 滴儿袁姊曾问我,这四个美眉写得还满顺手的,有没有考虑过写“涩女郎”的番外篇故事? 娃娃一听之后微愣,如果要写,写谁? 写容妈?写范仲凯或曾英俊?(《对你不设防》的男配角》 写徐台美和李玉黛?(《就是喜欢你》的女配角》 还是写范逸书和辜明君,再加上一个傅佩颖?(串连全系列的三角恋) 老实说还真想不出能写谁好,所以原则上这套系列应该会到此为止。 其实在这本书的尾声里,原本是想写个番外的——范逸书的年轻故事(没想到四本书累积下来的成果,是我居然会对这个“死”男人有了浓厚的兴趣)。想交代他何以为爱叛家,最后却会出轨的原因,或是将他的出轨平反为一个误会,却在深思之后决定放弃。 画蛇添足是件很糟糕的事情。 我并没忘了在《千金骄女》里就为了埋个“真命天女”的伏笔,结果却被不少读者以“结尾交代不清,语焉不详”给讦谯个半死的经验。 聊到这里,忍不住要为当时的自己说句话。 当时原意是想既是“天意”,且又一路写了七本,不管怎么样都该给“真命天女”一个出场的机会,加上那时已暗暗抱了要写洛伯虎子嗣和曲无常故事的想法,所以才留了个可供人想象的尾巴。 但是事实证明,绝大部分的读者还是宁可看见一个确切的结局,而不会去感激你为他制造一个太过虚幻的想象空间。 所以范逸书的番外篇,我乖乖地放弃了。 通常在系列之末时,前面的几个主角人物及贯穿系列全场的“灰屋”皇太后,都应该有较多的戏分,却因为范家那头的比例在故事中占得稍重,所以对绿绿等人着墨不多,待藉此跟几位“涩女郎”说声抱歉。 这套系列在时间点的发生上,其实有点形成了倒叙。 也就是说如果读者想知道范家四千金有没有和母亲达成大和解,而辜明君的最后重大转变又是因为谁时,还请回头去翻看《就是喜欢你》,范绿绿,如范橙橙所言,那位范家小小红卫兵的故事。 写完了“涩女郎”有些舍不得,因为和这四个小女生纠缠了好几个月的时间,问我哪一本最爱? 因为都是自己生的,我实在是分不出谁是最爱。 而且突然发现她们的故事,居然还跟她们被分配到的颜色,有些相似。 绿绿的故事是较偏向惨淡黯绿般的淡愁(幸好里头还有个湛蓝的大太阳),黄黄的故事温暖,橙橙的故事明亮,彤彤的故事抢眼,总算是没辜负了范逸书特别帮她们取的名字了。 “涩女郎”是由一个悲剧牵引出四个爱情喜剧的系列故事,盼您能用心品尝,更盼能得您的喜爱! 咱们下一个系列,再见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