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真花心》 楔子 在某处荒旷山岭之中,有一座人迹罕至的无名湖,在湖心之间的小岛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座极其神秘的“烟波阁”,久而久之,这座原本无名的湖因楼得名,也被称作“烟波湖”。 “烟波湖”上终年雾气不散,楼阁被湖心的白雾笼罩,真面目难得一窥,只能在白雾偶尔稀散时,瞧见秀丽精致的琉瓦飞檐。 山里的樵夫猎户时常见到有人影飘曳,从湖面上凌波飞掠而过,有如蓬莱飞仙。 其实,“烟波阁”只是一个新崛起的江湖组织罢了,能养得起这些飞仙……不,是轻功高强到能在湖面上来去的部众们,主要是靠两大收入—— 一是靠贩卖消息。 二是接受暗杀委托。 江湖上正邪两方不管谁来求,皆来者不拒,只要顺了阁主的眼,一切好谈。 没错,“烟波湖”好找,可要进“烟波阁”就难了。“烟波阁”外重重防卫,有如铜墙铁壁,除非“烟波阁”阁主点头放人,否则皇帝老子来了都不给进。据说曾有五大门派的门主登门被拒,恼羞成怒下联手硬闯,结果全被打成了重伤给抬回家去。 案子要不要接,全凭阁主的心情而定,报酬索价当然也是依阁主的心情而论,但更多时候,“烟波阁”并不急着索取酬劳,仅仅丢下一块“烟波令”,要案主欠着一笔人情债,等待日后适宜时机再回报“烟波阁”。 “烟波阁”行事隐晦低调,却又完全无视所谓的江湖道义及规矩,我行我素、正邪难分。也因此,“烟波阁”的存在,不但让江湖人有如芒刺在背,就连皇宫内苑的皇帝老头,听到了“烟波阁”三个字,也会因这股似乎极难驾驭的不明势力而感到头疼。 没人知道“烟波阁”的来历,只知道阁主叫何凤栖,容貌俊美,武功深不可测。 此外,他拥有美貌无比、灵黠无双的三大女婢随时贴身侍候着,有权、有势、又有艳福,简直羡煞了天下人。 不过,这位阁主有种旁人难懂的奇妙幽默感,当初在收养她们三人的时候,分别为她们取了让人哭笑不得的名字——别紊,别芝、别缇。 也许就是因为闺名取坏了,所以三大女婢一直嫁不出去。 没办法啊,如果有任何青年才俊询问她们“姑娘芳名?”时,被回以“别问!”、“别知!”、“别提!”的答案,试问有哪个闺女还能嫁得出去? 某一天,阁主何凤栖闲来无事,支着下巴研究地望着他从小收养、衷心疼爱的三名女孩儿,接着突然心血来潮地问道:“紊儿、芝儿、缇儿,你们都几岁了?” 原先正在忙着张罗杂务的三名女孩儿顿住了,水灵灵的眸儿齐齐转向他。 紊儿看看姊妹后,再由她代表回答。“明年过年后,就要满二十了。” 她们三人都是阁主捡回来的孤儿,当年何凤栖瞧她们身形相近,于是便很偷懒地将她们的年纪通通定为十岁,生辰也同样都是正月初一的辰时。 何凤栖定这个生辰的理由是:“所有人都会在这天放炮恭喜你们生辰,好热闹啊不是?” 三名女娃儿当年被他捡到时,年纪还小,根本不懂得为自己的生辰作主,将近十年来也没人提过意见,于是她们的生辰就这么定下来了。 “双十年华呀……早该到女孩儿嫁人的年纪了呢……”他沉吟了一会儿后,接着抬头又问:“你们有没有中意的对象?” 何凤栖语出惊人,三人皆露出愕然不解的表情。 “有的话就说出来,我帮你们作主婚配。在明年过年之前,我要把你们通通嫁掉,你们觉得如何?”何凤栖心情很好地笑道。 三名女孩儿彼此相觑、眨眼。 “有吗?有吗?有的赶快说唷!机会只此一次,错过了,以后可别怨我把你们留成老姑娘喔!”何凤栖笑着挥挥手。 “任何人都可以吗?”脸儿微圆,带着天真气息的紊儿问道。 “除了我以外,都可以。” “如果对方不愿呢?”柔美纤细,有如弱柳的芝儿问。 “我会帮你想法子。” “如果想不出找谁当对象呢?”明眸大眼,风采亮丽的缇儿也问。 “唔……由本座帮你指定也成。” 阁主的回答干净俐落,三名女孩儿却忽然间静了下来,眨眼的眨眼、沉思的沉思、皱眉的皱眉,各怀心思,一时之间,竟没人开口打破沉默。 看女孩儿们个个春心一动的表情,何凤栖满意地微微笑,心里知道有三场喜事办定了。 “紊儿、芝儿、缇儿,在明年过年之前,你们好好地思考,好好地点选你们心中属意的夫君吧!选好人后,就跟本座说,本座会尽力为你们撮合姻缘的。希望你们三人的双十生辰那天,本座已如愿把你们全都嫁掉了!”何凤栖快乐地宣布道。 “阁主……”三名女孩儿不依地跺脚娇嚷,红霞瞬间飞上三人秀美的脸颊。 没多久,三大美婢要点君出嫁的消息,从“烟波阁”内传到了江湖上。 原本,这只是“烟波阁”内的喜事,何凤栖私心希望肥水不落外人田,他的美婢们点选的对象,最好也是阁内的人。 但不知为何,消息传到了江湖上后,竟然传成只要能得佳人青睐,娶得美人归,便是“烟波阁”之婿,拥有终生受“烟波阁”保护的福祉,还拥有“烟波阁”下任阁主的继承权。所以,不但“烟波阁”上下适婚的青年才俊蠢蠢欲动,就连江湖中人也跟着跃跃欲试,搅乱了一池春水,三大美婢的点君出嫁之路,因此而投下了未知的变数…… 第一章 “烟波阁”的白墙红瓦,静伫在翠山环抱的湖面晨雾之间,隐隐约约,颇似遗世独立的桃源幻境。 一道浑身沾了酒气的修长身影,从水岸边潇洒跃起,以飞雁般的高明轻功掠过“烟波湖”上,丝毫不见酒醉姿态。 进了“烟波阁”,楚逸浪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在掌心上倒出最后几颗黑色小药丸,晃了晃空空的瓷瓶,眉头皱了起来。 “只剩这些了?唉呀,得找雁鸣飞补货了。”他将瓷瓶揣回怀里,一边走,一边把小药丸一颗接着一颗地扔到嘴里嚼呀嚼。 见到前方一位身姿娇搦的佳人正端着茶点走过去,他立即开心地提声叫住她,奔了过去。 “芝儿!芝儿,等一下!” 别芝回过头来,见到他时,眼底微微一亮。 当他来到她身边时,鼻尖嗅到他身上的酒气粉香,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让他将她眼中那道光芒瞧分明,她已经模样恭敬地低下头去行了一个礼。 “楚爷,您回来了。” 她知道他的任务是专门为“烟波阁”收集天下所有的消息,无论是市井、皇宫、或是塞外边城,都布有他的人马。 而他自己为了掩人耳目,待在京城时,总以颓靡浪子的无害姿态,流连在京城那家最大的“花雨楼”里,与花妓舞娘们日日夜夜地周旋、狎游。 事实上,“花雨楼”是“烟波阁”汇集情报的大本营,背后的正主儿正是楚逸浪,那些花妓舞娘,则是他手下专门负责向王侯商贾刺探消息的眼线暗桩。 虽然知道这是他的工作、他的伪装,但他如此声色放纵的狂浪生活,看在她眼底,总是有那么一点不舒坦…… “是啊,两个月没见我,想不想我?”楚逸浪咧唇一笑,散发无边的浪子魅力。 他从以前就觉得她的音调温温软软的,听了好舒眼、好窝心,所以有事没事就爱找她说上几句话,听听她的声音。 别芝对他浮浪的调笑听而不闻,淡淡转过眼去,继续向前走。 见她没说话,他有些失望,想了一想,又扬起唇,跟了上去。 “你端的是什么?是凤栖要喝的茶吗?我也一起过去好了。”他抢前一步,很快地将她手中的盘子给抄过去。 别芝吓了一跳,伸手想要把盘子端回来。 “楚爷,您别胡闹了,这是芝儿的工作,不能让楚爷来……” “我是男人,身强力壮的,端这盘子又不费力。走吧、走吧,再耽搁下去,茶就要凉了!”他抬高餐盘让她构不着,对她皮皮地笑了笑,不由分说地大步转身领在她前头,向何凤栖的“梧桐院”走去。 “楚爷,您……还是交给芝儿来捧吧。”别芝无可奈何地跺了一下小脚,提起裙摆追上去。 “这么不放心?难不成你怕我把这些茶壶小碟给摔了、砸了,让你给凤栖骂?” “您是阁主手下得力的部属,芝儿只是个小小婢女,芝儿该做的事让楚爷抢去做,会害芝儿遭人闲话的。”她没好气地说。 “放心放心,一切有我顶着,谁要说你闲话,我出头帮你澄清,就算是阁主责骂,我也帮你担下来。”他回头朝她一笑,一手轻松地端着盘子,一手往嘴里又丢了一颗黑色药丸。 她顿了一下,注意到他吞药丸的动作,美目瞧向他,略带忧心地察看他的气色。 “楚爷您……近日身体不适吗?” “啊?我身体很好啊,怎么会这么问?”他茫然地回头瞧她。 “芝儿发觉您最近似乎是药不离口……”不会是因为长期纵情酒色,搞坏身体了吧? 别芝的眉头拧了一下。 “喔,你说这个啊?这是我最近老觉得记忆力减退,所以磨着雁鸣飞帮我调的药,专治忘性的。”他摊开手掌,给她看手中最后一颗黑黑的小药丸。 “专治忘性?”有这种药吗?芝儿眨眨眼。 “是啊,你吃吃看。”他很大方地将最后一颗药递给她。 “这……我的记性还好,不需治……”她为难地死盯着那颗药,没有伸手。 药能乱吃的吗?而且这颗药小不隆咚还黑黑的,好像老鼠屎,怎么看怎么不放心…… “你试试口味嘛,很好吃的!雁鸣飞说这药能补中益气,多吃无妨。只要我觉得记性不佳就多吃几颗,反正甜甜的,当零嘴也不错。哪,试试!”他将手掌又朝她挪了挪,几乎抵到她面前。 盯着鼻尖前的黑色小药丸,盛情难却之下,别芝只得伸出白嫩的手指,从他掌中慢慢拈起黑色小药丸,犹豫了一下后,才送进嘴里。 “怎么样?没骗你吧?是不是很好吃?”楚逸浪像是献宝似地问她。 “这是……”含进嘴中,滋味化开,她便忍不住眨眨眼。 “有没有觉得顿时神智清爽,思绪灵光、茅塞顿开?” “好像甘草糖啊……”别芝皱着眉努力地深思苦,怎么也没有什么神智清爽、思绪灵光、茅塞顿开的奇妙感应。 雁鸣飞常常会送甘草糖给怕喝哭药的人,让那些人喝完苦药俊,含在嘴里去苦味用的。 别缇就曾在雁鸣飞那儿帮忙搓了—下午的糖球,还顺便带回好几罐,分给她和别紊当零嘴吃。 “这哪是甘草糖?这是雁鸣飞亲自为我炼制,用来专治忘性的药。”他纠正她。 “……噢。”别芝想了想,闭上嘴没争辩。 猜想也许雁鸣飞是怕楚逸浪嫌药苦,才加了这么重味的甘草,因而尝不出其他药味。 但……她还是觉得这药丸好像甘草糖的味道…… “对了,上次跟阁王在凉亭品茶时,你吹的那曲‘咏春调’笛声很好听,动人温婉、细致悠长,让人听了回味无穷啊!”楚逸浪眯起眼,轻轻哼起脑海中的曲调,果然—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多谢楚爷赞美。”别芝脸蛋红红地垂下头去。 “找个时间,为我再吹奏一次可好?”他忽然低头望向她,嗓音低沉地要求,俊容露出温柔的笑意,双颊浮起可爱的酒窝。 楚逸浪拥有俊俏却又不失成熟男子气的五官,浓眉挺鼻,却配上看似无辜的稚气酒窝,矛盾的气质让人又爱又怜,毫无威胁性,最易让人卸除心防。 这样强大的迷人魅力,谁能抵挡得住? 她望了望他的笑容,柔美细致的脸蛋蓦地透出粉粉浅浅的、若有似无的晕红娇色。  、 “……好。”别芝低下头轻声应道。 庭院繁花渐盛,香气飘送,双十年华的女孩儿心思,在这太好春日里,又隐隐波动了起来…… ***bbs.***bbs.***bbs.*** 楚逸浪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他娘的!我楚逸浪在江湖中历练翻滚多久了,竟然还会着了人家的道!”他喘吁吁地靠着墙壁骂粗话,胀红的俊脸上满是懊恼神色。 “幽离宫”是最近在江湖上新兴的神秘势力,他为了打采“幽离宫”的来历,特地亲自出马探查,好不容易混到“幽离宫”宫主的身侧,谁知道这个宫主竟是个男女通吃的混帐,竟然看上他的容貌,色胆包天地在他酒中下春药,想要对他霸王硬上弓! 他千算万算,防毒、防暗算,就是忘了算到色心,防到色胚! “那个混帐给我下的是什么药?不管怎么运气也逼不出体外,真邪门……”他扶着墙勉强走着,觉得眼前阵阵模糊,浑身上下躁热无比,额上却不断冒冷汗,胸腹间仿佛有什么无法控制的热流正在奔窜妄动…… 突然,一阵犹疑、细碎的脚步声渐渐靠近他。 “楚爷?您怎么在这里?”温软的嗓音担忧地轻唤。 楚逸浪眨眨茫然的双眼,觉得耳里灌进一道天籁,震得他全身酥麻,胸腹热流翻滚得更加严重了。 这里?这是哪里?他的脑袋越来越糊了。 勉强抬眼向四周望了望,看到小院里立着两座清了一半的礼物山…… 礼物山? 在整座“烟波阁”里,只有阁主何凤栖那三大美婢的闺房门前才会有这种东西啊…… 楚逸浪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两座礼物山。 自从传出何凤栖要为他心爱的三个小婢点君出嫁,加上江湖上误传,说若能娶了三大美婢,将有入主“烟波阁”,成为阁主的机会后,别说达官富商、名门侠上们为“烟波阁”阁主的位子感到心动,所以拚命以奇珍异宝赠美人,就连其他许多三教九流、苍蝇蚊子也都跟着冒了出来,本着人人有机会的信念,全都发了狠,拚命送来各式别出心裁的珍稀礼物,就是希望能夺得佳人青睐。 原来这里有三座小山的,但因为别紊的婚事已经定下,因此最近才少了一座,变成两座小山。 所以,这里是“梧桐院”旁,专给阁主那三个美婢住的小别院? 很好,他认出来了…… 不!不好!他现在误食春药,摸到姑娘的闺房门前来,这怎么得了?! 原本以为他可以走回自己的“浪云院”,只让护卫去请雁鸣飞到他房里,没想到竟然不辨方向地胡乱走到不该来的地方。早知道就别为了面子逞英雄,让人扶回屋里就好了啊…… “楚爷?您还好吧?”担忧的嗓音更加靠近了。 “……芝儿?”糟了,怎么是她? 他的心头连连感到不妙,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因为大惊失色而呻吟出来。 一只凉凉的手指抚上他的额头、脸颊,仿佛甘霖一般降落在干渴到近乎疼痛的的燥热肌肤上,他忍不住主动偎了过去,忽然想起这种行为极不智,马上又撇开头,结果一个晕眩,整个人斜斜倒倒地向墙壁撞过去。 “楚爷!您的身子好烫……”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扶住他,温软好听的嗓音听起来似乎更加忧心。 对!他知道他身子烫,因为他发情了!中春药的野兽都是这样的,所以快给他退开啊啊啊~~ 他想对她吼着退远一点,但一张嘴,只剩难忍的低吟及喘息,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楚爷小、心……” 该小心的是你啊!傻蛋…… 额上的汗滴进眼里,楚逸浪下意识地闭上限,觉得思绪已经快要失控脱缰,伸手想推开她,双手却自有意识地攀上她细弱的肩头。 “楚爷,我扶您进屋。”别芝圈住他的腰身,用尽力气扶抱着他,慢慢向前走。 “别……”别碰我啊!他在心里绝望地大吼。 他满身汗湿,忍得浑身颤抖,但她娇软的身子、芳馨的香气、还有她轻柔的嗓音,都让他的自制力濒临崩溃边缘。 “芝儿在这里。”别芝以为他要唤她,轻声应道,将他扶进她的房里。 好不容易将他扶进她的房里,见他连路都快走不动,此时也顾不得男女之防,连忙将他搀到她的床上躺下。 “楚爷,您先躺一会儿,芝儿马上请雁公子过来帮您看看——唉呀!” 正要转身,床帐里冷不防地伸出一只强劲有力的手臂,攫住她细瘦的手腕,吓了她好大一跳。 “楚爷,我马上就回来了,您不用担心……”她以为他不放心,但她发现他正睁着一双异常晶亮的眸子,一瞬也不瞬地望着她。 “楚爷……”她试着想收回手,心却跳得好快、好快。 他发红的眼神好骇人,好像要将她的肌肤给灼伤似的,引得她浑身一阵阵的细颤。 楚逸浪沉默不语,俊容眼红着,满室气氛凝窒,只有他兀自气息沉重地粗喘着。 她又试着收了收手腕,唇瓣开启。 “楚——啊呀……” 还没来得及再次开口,他忽地重重一扯,将她给扯进怀里,紧紧地抱着她,两人双双滚入香帐深处…… ***bbs.***bbs.***bbs.*** 楚逸浪虽然狂浪成性,四处游卧花丛,但他极有原则,一是绝不碰闺女,二是绝不碰自己人,三是绝不会在事后无情无义、狼心狗肺地偷偷抛下女伴,拍拍屁股走人。 但昨夜…… 昨夜他竟然连坏了自己这三个原则!他不但碰了清白闺女,那个闺女还是他“烟波阁”里熟识多年的小姑娘,更……更窝囊的是,他竟趁着人家醒来之前,夹着尾巴偷偷逃离人家的香闺! 当他凌晨口干舌燥、头痛欲裂地醒来,见到身畔的别芝泪痕斑斑、裸着身子蜷曲昏睡在一片狼藉的被褥之间时,罪恶感就像一道巨雷,轰然一声地劈向他,教他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能思考,待他恢复神智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躲回他的“浪云院”里了。 他怎么能抽身脱逃呢?这对芝儿是多大的伤害啊! 做出这样的事,他何止无情无义、狼心狗肺…… “简直是禽兽不如。”凉薄淡然的语调,像是装了倒勾的鞭子,狠狠一鞭子甩至楚逸浪的心头上。 这句话接得真好,简直说进他的心坎儿里了!楚逸浪麻木地转过头来,看向说出这句话的人。 只见“烟波阁”阁主何凤栖霸占了他“浪云院”里最舒适的一张长椅,懒懒地斜倚着,半合着眼,好像随时都可以酣眠,去和周公会一会棋局似的。 何凤栖身后的别缇,则是怒气腾腾,瞪圆了一双美目,看着他的表情,尽是不屑与痛恨。 如果别缇的眼神可以刻字,楚逸浪的脸上大概已经被“无耻淫虫”四个字给刻得满满的了。 “前些日子,我费了好大的心神,好不容易才定下了厉痕天和紊儿的亲事,正打算着近日要问问芝儿有无心仪的对象,好为她点君出嫁,没想到你却在昨夜对她……唉……”何凤栖说到一半,无可奈何地停了下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楚逸浪无话可说,只能咬紧牙根,承受何凤栖没说出来的指责,直想劈房子出气,劈完了房子,最后再一掌劈死自己了事。 “芝儿的清白终究毁在你这个浪子手上,要她嫁人是难了。你说,这事该怎么处理?”何凤栖长长的凤眼微微一挑,阴柔的俊脸上瞧不出一丝喜怒,显得莫测高深,说出来的话却是一步逼着一步。 “事已至此,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愿意承担责任。”楚逸浪倒在椅背上,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唔,就等你这一句话,我已问过芝儿的意愿,只要你开口的话,她愿意允婚嫁你。”何凤凄满意地点点头。 “芝儿她……怎么还愿意……”楚逸浪愣了一下。 “不然还能怎么样?你愿不愿意娶芝儿,倒是回句话啊!”何凤栖淡淡地哼了一声。 “……是,我会娶她。”楚逸浪表情难看地点头承诺。 他从来没想过会在这么猝不及防的状况下,允下了自己的婚事。 原先,他还计划着要多过个几年逍遥日子,然后再安定下来,找个女人为他生几个孩子,这辈子的人生责任就算完结了。但人算果然不如天算,他怎么会捅出这么该死的楼子…… “那么,我就代芝儿作主,将芝儿许给你,你们就择日完婚吧!”何凤栖笑咪咪地拍板定案。 别缇在一旁听着,见他不情不愿、好像被逼的模样,瞬间烧出一把心头火,忍不住开口说话。 “阁主,让芝儿嫁给楚爷好吗?”别缇依然用她那双大眼睛对楚逸浪干刀万剐着。 “缇儿,你认为芝儿嫁给逸浪,不妥吗?”何凤栖“喔”了一声,支着额,满脸纵容地笑问道。 “楚爷他性好渔色、放荡不羁、关系复杂,谁都知道楚爷的红粉知己满天下。但芝儿生性保守固执,心眼儿很死的,要是楚爷将来照样四处招惹莺莺燕燕,辜负芝儿,那芝儿嫁给他,不就冤极了?楚爷可以三妻四妾,但芝儿却得赔上一辈子的幸福给欺负她的畜……楚爷吗?莫怪缇儿不管怎么想,就觉得对芝儿太不公平!”别缇一句句尖酸的话,讥刺着楚逸浪,气得已经顾不了身分,“畜生”两字差一点就要骂出口了。 楚逸浪听了脸色更黑,一动也不动地僵在椅子上不说话。 “那你说,本座该怎么做,才能对芝儿更公平些?”何凤栖依然笑得温温的,摆明了让别缇为她的姊妹别芝,向楚逸浪索讨承诺。 别缇向前迈了一步,冷冷地瞪着楚逸浪。“楚爷可愿意向天发誓,若是辜负芝儿,就不得好死?” “好,我发誓,如果辜负芝儿,不得好死。”楚逸浪毫不思索地举起手对天发誓。 “还有,会一辈子不举,没办法再去碰其他女人!”别缇昂着小下巴,挑衅地看着他。 何凤栖很不给面子地“噗”一声笑出来,楚逸浪的脸上则是挂满无数黑线,无言以对。 虽然事关男性雄风,但毕竟是他启的祸端,而且这个小丫头是在何凤栖的默许下爬到他头上的,所以他只得全认了! “若辜负芝儿的话,我楚逸浪会不得好死,而且在不得好死之前,还会先一辈子不举。”楚逸浪一咬牙,很干脆地举着手诅咒自个儿,全豁出去了。 别缇满意了,这才甘愿地退到何凤栖身后。 何凤栖缓缓起身,拍拍衣服,笑着对他交代。“好了,既然事情已经解决,那我就先回去了,昨晚的事,我会尽量压下去,不让芝儿的名誉受损。至于你,大丈夫一言九鼎,千万要信守承诺。还有,好好地将心情调适、调适,准备当个新郎倌吧!” “……是。”楚逸浪跟着起身,送何凤栖离开。 何凤栖离去前,看他一脸郁闷凝重,又回头拍拍他的肩膀。“好兄弟,娶妻没什么好怕的,我的芝儿娇柔又美丽,当你的妻子,是你的好福气,你看,我们原以为厉痕天那个性格有缺陷的家伙,可能要当一辈子阴阳怪气的光棍,最后还不是欢欢喜喜地等着在紊儿生辰那天,当新郎信娶妻子吗?” 楚逸浪苦笑地点点头,表示明白。 何凤栖定后,他坐回椅子上,叹了一口气,呆呆地瞪着窗外。 人家厉痕天和紊儿是两情相悦,他和芝儿却…… 就算他愿意负起责任,芝儿也未必对他没有怨吧? 而且芝儿她…… 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她的身子……没被他的粗鲁给伤着吧? 想到这里,他觉得他的心,彷佛被某只无形的沉重大脚,一脚、一脚、又一脚给踩得扁扁烂烂、溃不成形…… 第二章 听说“烟波阁”阁主何凤栖,决定将他心爱的小婢别芝,允给他十分倚重的属下楚逸浪之后,众人一阵哗然,扼腕不已。 一堆江湖人不禁在心里腹诽:“烟波阁”果然爱干这种肥水不落外人田的事! 别紊姑娘许给了“烟波阁”自家第二个头头厉痕天,没多久,别芝姑娘又是许给了自家的重要干部了,摆明了不给“烟波阁”外的人一点机会嘛! 至于“烟波阁”内爱慕别芝的人,则是感到痛心万分。 别芝姑娘温柔娇美、秀外慧中,一看就是贤妻良母,而且她还通晓音律、才艺出众,谁娶到她都会让人羡慕到死,没想到如今竟然被一个花心浪子给抢去做老婆,怎么想怎么替别芝姑娘感到不甘愿啊! 但,阁主说出了口,就表示这事已经定了,爱慕者们只能悄悄伤心垂泪。 别芝静静地站在别院一角,看着她房门前礼物堆成的小山,正一铲一铲地教人送上推车,准备拉走变卖,救济山脚下的穷困人家。 她和楚逸浪的婚事传开后,用礼物砸她的不明人士全都消失不见了,倒是别缇门前那一座礼物山有不断增高长大的趋势。 显然追求者的目标现在全都转移到“烟波阁”三大美婢里,唯一一个尚未点君允婚的别缇了。 想到别缇看到她那堆礼物山不断长高、长大时,一脸惊恐、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她就忍不住想笑。 拜楚逸浪所赐,她就快要从莫名其妙的成堆礼物山中解脱了。 想到楚逸浪,她唇畔的微笑倏地不见了。 以前,楚逸浪经常找机会看看她,跟她说说话,有时还会逗逗她。两人之间就算是没什么意义的对话,他也会露出十分愉快的模样,她感觉得出来,他很喜欢看见她。 但自从阁主作主定下了她和楚逸浪的婚事后,楚逸浪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几乎消失在她的眼界之内。 她有种被遗弃的感觉,心口空空的、冷冷的。她讨厌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就像当年她的爹娘在某一天特意给她穿上唯一没补丁的衣裳,带地上市集,还塞了一支她垂涎许久、一直没尝过的糖人在她手心一样。 那时的她还沉浸在大大的惊喜之中,小心翼翼地品尝着那极其难得的糖人滋味,猛然抬头,她才惊觉自己已经被爹娘冷血地遗弃在陌生闹市中,往来杂沓的街口上…… 如果知道自己会遭到爹娘遗弃,她根本就不会想要那一支糖人,小小的糖人,怎么能弥补得了当时那种遭到亲人抛弃的伤害? “芝儿,阁主刚才不是要你回来把琴抱到‘霁月亭’去,弹琴给他听的吗?怎么回来后,就站在门口发傻呢?阁王等得不耐烦,已经在催了。”别缇匆匆忙忙地奔了进来,一见到她就扬声喊道。 “抱歉,我马上就过去。”别芝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对她笑道。 当别芝转身时,别缇忽然伸出手,十分关心地拉住她的手问道。 “芝儿,你……没事吧?”她发现芝儿的双眼,奸像有点泛红。 自从……那件事之后,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多月,别芝的情绪看似平静,也默默地接受了阁主的安排,但她老觉得别芝的心一直在不知名的地方飘晃着,她经常抓到别芝心不在焉的闪神表情。 十年相处的姊妹情谊,别缇深知芝儿的性子一向沉稳踏实,很少这样发呆的,因此她的反常让别缇很是担忧,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帮她。 “嗯,我很好啊。”微笑。 别芝的笑容看起来有些空空荡荡的,就连点头的模样都呆呆的,让别缇看了很是心疼。 “你快去拿琴,然后先过去‘霁月亭’弹琴给主子听,我还要到厨房去做些小点送过去。”别缇推了推她。 别芝浅浅淡淡地点点头,转身进屋去抱琴。 别缇看着她的背影,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帮不上忙,只能悄悄叹了一口气,顺便再咒骂那个畜……嗯,楚爷,接着才转身奔向厨房,帮主子去做一些听琴助兴的配茶小点。 心不在焉地将琴抱出房门,别芝缓缓地沿着弯弯曲曲的回廊走着。走到转角时,猛然和一道转过弯来的修长身影迎面相对,不由得吓了一跳。 “啊……”她向后踩了一个跟跄,抱着琴的身子不稳地晃了晃,差点跌倒。 “小心!”一只有力的大手忽地伸过来扶住她。 “多谢……”一抬头,她便怔住了。 对方是自那一夜之后,便几乎不曾出现在她面前过的楚逸浪。 若不是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曾让别缇照顾了一天才下得了床,还服了两天神医雁鸣飞开给她的药,否则这将近一个多月来,都没见到他出现在她面前,她几乎要以为那夜的事,只不过是一场不真实的黄粱梦境呢。 “呃……芝儿,是、是你啊……”他的表情十分尴尬,好像随时会拔腿逃离一般。 楚逸浪认出她后,似乎也是吓到了,语调有些结巴,原本扶着她的手,像被烫到一般,立即收撤回去。 别芝心里像被针给狠扎了一下,但面上依然不动声色,对他行礼。 “楚爷,好久不见。”温润的嗓音中,调着—丝若有似无的苦涩味道。 她知道,他在躲她。 从他在那夜解开春药的药性后,就在第一时间躲开了她…… 她的心又酸又苦,却无处可诉。 “是啊,好久不见……”他有些恍神地瞧着她。 他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觉得她瘦了好多。 她的脸蛋削尖了一些,也苍白了一些,却依然对他挂着淡然温婉的笑容。 他感到一阵强烈的自惭形秽,原本一对炯然坦荡的目光,竟不由自主地垂下,闪避她的视线。 他不是没注意到她日渐苍瘦,却怎么也鼓不起勇气去跟她说话。 一个多月以来,他一直很努力地躲着她,不敢跟她说话,也不知该用什么面目面对她,只好躲得远远的。 偷偷瞧着她纤秀到几乎风一吹就要刮跑的瘦弱身影,见她一日一日消瘦,他只能在心里暗暗发急。 对自己,他有着强烈的自厌,每见她一次,他就恨不得痛宰自己一次。 他时时刻刻都在不停地懊悔着那日误中春药后,对她所做的事。即使他失了理智,仍然罪责难饶。 今日这意外的近距离碰面,望着她娇美的芙颊,他蓦地发觉自己好想念她! 他想念她的嗓音、想念她的微笑、想念她的眉睫唇瓣,想念她软玉温香、柔若无骨的玉肌冰肤…… 什么、什么、什么?他正在想什么啊?! 他怎能对她产生意淫的念头?他怎么这么的无耻下流?他怎么可以……他、他…… 他真是个学不会教训的畜生啊啊啊! 强烈的罪恶感冲刷而来,他拧着眉头,脸色难看地用力甩甩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他正在努力定神,没想到她却将他自嫌的表情给误会了去。 “您不去‘霁月亭’听芝儿弹奏一曲吗?”她垂下眼轻声问道。 “改天吧,我、我有事,先走了。”他有些慌张地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别芝忽地抬头,想也不想就上前伸手拉住他的袖子。 楚逸浪不知道是吓了一大眺,还是过度心虚羞愧,下意识地用力抽开手,结果不慎撞到她怀中的琴。 两人都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琴飞脱山去,撞到廊柱后,重重地弹落到地面。 楚逸浪张大眼,整个人呆住了。 芝儿浑身一僵,也怔征地望着地上摔得支离破碎的琴,神情十分复杂。 “我……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楚逸浪不断地对她道歉,蹲下身想要捡拾碎片,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从何捡起。 他在她面前怎么变得这么笨手笨脚的? 他明明是悠游在香粉胭脂里、与女人相处经验十分丰富的情场浪子,结果不但没能化解他和她之间莫名尴尬的气氛,现在还硬生生地弄拧了场面,毁了她的琴。他懊恼得直想砍断自己的手臂,心里对她的愧疚又更深了一层。 芝儿沉默地低头看着琴,心里苦涩到了极点。 她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他一直都不是故意的。 他以前对她好,是他本性如此,对所有姑娘一向温柔、爱调笑,并不是故意要惹她动情的。 那天夜里他中了春药误闯别院,也不是故意要伤害她,至少在他理智存在的时候,并不会对她做出那样的事。 所以,她在怨什么?她在伤心什么?她期待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她神色转为冰冷,抬起头来看着他,眼底闪过某种决绝之色。 “芝儿不是死缠烂打的性子,若楚爷无意婚配,芝儿请阁主收回婚约便是,请楚爷不必为难。”她平静地说道。 她没有提高一丝音调,神情也没有一丝激动,但她的嗓音听在他耳里,心口竟然一阵阵地收缩了起来。 她给人的感觉,向来是温柔恬静,像是和风薰月一般充满了暖意的,为什么现在会出现这样冰冷又疏远的表情呢? “我不是……”他张口欲言,却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他的行为,从头到尾都差劲透了,差劲到连他都瞧不起自己。 芝儿不再与他说话,踏过一地的碎片,静静地转身离开。 他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挫败万分地瞪着地上破碎的琴发呆。 她离去前的眼神,让他莫名的心慌意乱。 琴碎,情碎…… 她…… 会不会真如地上的碎琴一般,将她对他的好感,一并都砸碎了? “我真是个蠢蛋!明明不想这样对她,明明是很喜欢她,明明愿意娶她为妻的,怎么会把自己弄得像是个负心的杂碎混蛋呢?” 面对无法收拾的一地残局,他懊恼万分地抱头低吼。 ***bbs.***bbs.***bbs.*** 别芝拿着一支成色通透、一看便是上品的玉笛出现在“霁月亭”时,一脸百无聊赖、支手撑额斜卧在舒适软榻中的何凤栖,微微睁开了眼。 “芝儿,我不是说想听你弹琴,怎么拿成了—支笛子?”他扬扬眉,似笑非笑地瞧着她手中的长笛。 “阁主,刚刚芝儿回去拿琴时,一时心急,不小心把您赠给芝儿的古琴给摔毁了,请阁主降罪。”别芝马上在他膝前跪了下去,脑袋垂得低低的。 “‘春雷’古琴被砸毁了?”何凤栖“喔”了一声,语调十分平静,好像在问“茶已经凉了?”一样的云淡风轻。 别芝并没有吁一口气,只是将脸垂得更低。 “芝儿知道‘春雷’占琴价值不菲,千金难求,阁主大方地将占琴赠与芝儿,芝儿却未能善加惜护,竟在芝儿手中毁损,坏了阁主一片美意,请阁主责罚芝儿吧。” 何凤栖眨眨眼,才正要开口,一道白影倏地窜进亭里。 “逸浪,你来了?也是想来听芝儿弹琴吗?可惜琴毁了,今天只能听笛乐。”何凤栖缓缓坐起来,笑望着神色问有些仓促不安的来人。 一听到琴毁,楚逸浪的脸色更加紧张,立即有意无意地往别芝身前一站,维护别芝的神态十分明显。 “凤栖,那琴是因为我的粗鲁莽撞而砸坏的,不关芝儿的事,别责罚芝儿。”他赶忙向何凤栖求情。 “你紧张什么?我又没生气,也没要对芝儿处罚什么。古琴坏了就坏了,罚了芝儿,琴也不会恢复。而且我既然赠给了芝儿,她就算把占琴劈了拿去当柴烧,我也懒得理会。”何凤栖不以为然地朝他挥挥手。 楚逸浪吁了一口气,不自在地瞧向仍跪在地上的芝儿。 芝儿低着头,一动也不动,仿佛没听到他为她求情。 楚逸浪对她的无动于哀感到有些失落,但想到她还跪在地上,马上向何凤栖使了使眼色。 何凤栖对他挑挑眉,脸带嘲弄,还是对芝儿开了口。 “芝儿,你先起来吧,既然带了笛过来,就吹奏几曲来听听,看看我前些日子给你的笛谱,学成了多少。” “……是。”别芝起身后仍旧没看他,静静移向另一边,选了一张最远的石凳坐下。 楚逸浪看着她,欲言又止,但碍于何凤栖在场,所有的话全绕在舌尖上空打转,最后化成了俊脸上一阵阵的焦躁。 “逸浪,这么紧张做什么?放松一下,选个位子,坐下来好好聆听曲子,别像只脚底扎了针的熊般,一脸暴躁地走来走去,很杀风景的。”何凤栖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楚逸浪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头看看别芝,再四处看了看,一时拿不定主意要坐哪一个位子。 是要离芝儿近一些,还是远一些呢? 看看芝儿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表情,抓抓头,他最后有点孬地选了一个有点远、也不会和她正面相对的保守位子坐了下来。 别芝试吹了几个音,调整好后,她凝神专意,将笛子置于唇边,嫩白指尖压在笛管上,悠扬空灵的笛音缓缓流泄而出,扬扬荡荡地在串中回绕悠转。 别芝从小便被何凤栖发现音律天赋极高,因此曾经为她花重金聘来天下名师指点,并不时搜罗一些绝世的古琴名谱给别芝。前年,他无意问得到一具名为“春雷”的传世古琴后,连犹豫也没有,就马上转赠给别芝了。 何凤栖身旁的三大美婢除了貌美,还各有专擅的长才,别紊精于女红,别缇精于烹膳,别芝精于音律,全是何凤栖从小将她们养宠出来的,一点也没有真的将她们视为婢仆来对待。 与其说何凤栖宠爱他的三个小婢,倒不如说他当年自从捡了年幼的她们后,几乎就将她们当女儿来栽培了,莫怪他现在还会像嫁女儿—样,想要帮她们三人点君出嫁。 别芝今天选的玉笛细而长,音色丰厚圆润、悠柔婉转,旋律舒缓,如歌如诉。 楚逸浪听出了她曲中的幽怨不甘,整个心都闷闷的、揪揪的、苦苦的,怔怔地出了神…… “停。” 何凤栖忽地开口,笛音倏然而止。 别芝放下手中的玉笛,静静地望向何凤栖。 “琴乐重意,笛乐重气,你杂念太多,导致气乱意虚,一首曲子敦你吹得七零八落,我看今天还是别吹了吧。”何凤栖露出不耐烦的表情,直接评点她的缺失。 楚逸浪听出了她反常的笛音,何凤栖当然也听出来了。 “抱歉,让阁主失望了。”别芝站了起来,握着玉笛,低垂着头。 “瞧你吹成这样,害我也听得心头发闷,你有什么心事,说来听听吧,看看让我无法好好听曲的罪魁祸首是谁,我帮你出气教训一下。”何凤栖一手敲着桌沿,懒懒地问道,视线却有意无意地往楚逸浪身上瞧去。 他们两人之间的怪异情绪,他看得心头雪亮。 今天的休闲乐趣,活生生被波及破坏,没办法好好地听个曲子,他何凤栖若不扰乱个一池春水,还真有些不甘心啊! 别芝忽然又向何凤栖跪了下去,楚逸浪的心头忽地一跳。 “芝儿想请阁主作主。”她的嗓音有些压抑。 “什么事?”何凤栖淡淡地问。 别芝缓缓抬起头,终于看了楚逸浪一眼。 这一眼,没让他感到开心,反倒让他感到大大不妙。 果然,她一开口,就应验了他的预感,并且将他打成一尊僵硬的石像。 “请阁主……作主撤了芝儿和楚爷的婚事吧。”她一咬唇,一鼓作气地将心里的话说出口。 “喔?你不嫁他?” 何凤栖的嗓音听起来好像在看戏。 “不嫁。”她决绝地回答。 楚逸浪忽地将头转向一边,不说话。 何凤栖瞄了瞄心情明显变恶劣的楚逸浪,唇边的微笑漾得更开了一些。 “奸啊,你不嫁,我也就不勉强你了。” “多谢阁主。”别芝没什么表情地答道。 何凤栖垂下眸子,继续说道。 “但我的原则是,指送出去的婢女,是不会再要回来了。当初厉痕天拒绝接受紊儿的时候,我便驱逐紊儿离开‘烟波阁’。现在你若拒绝婚事的话,也会面临和紊儿一样的下场,如此你还愿意要求撤除婚事吗?” 别芝愣住,没想到这一层状况。 楚逸浪着急地立即开口道:“等一等!你不会是要芝儿离开‘烟波阁’吧?我并没有不要芝儿,是她主动求去的,这和厉痕天不要紊儿的状况不同啊!” “今日虽然是芝儿主动要求撤婚,不是因为你拒绝接受芝儿,但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何凤栖冷冷地说道,一副完全没得商量的表情。 “可是……”楚逸浪急得站了起来。 “或者,还有一个选择。咱们京城的‘花雨楼’不是尚缺一名值得信任的暗桩人选吗?凭芝儿一身琴艺作掩护,应该是最佳的人选。逸浪,你说是不是?”何凤栖高兴地笑弯眼。 “阁主……”别芝大吃一惊,不信地瞪圆了双眼,呆呆地望着何凤栖。 “凤栖,你……”楚逸浪也被何凤栖弄傻了。 何凤栖明明答应别芝撤销他们的婚事,但是京城“花雨楼”归他所管,是“烟波阁”收集天下情报的大本营,这样一来,何凤栖不就是明摆着把芝儿送到他身边来,还让他当上芝儿的顶头上司吗? “芝儿……芝儿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别芝咬着唇,强忍着几乎要破碎的语调问道。 她的打击好大,没有想过就连阁主都要遗弃她,眼底不自禁地泛出受伤的泪水。 “当然是你嫁给逸浪的时候啊!到时候,你已是他的妻,不回来‘烟波阁’,要到哪里去?”何凤栖微微一笑。 “凤栖,难道没有别的通融法子吗?”楚逸浪不舍地瞧着她发红的眼眸,试图向何凤栖求情。 “没有。”何凤栖回绝得很干脆。 考虑了一会儿后,别芝深吸了一口气,咬着唇缓缓答应。“芝儿愿意‘花雨楼’接下暗桩任务。” 楚逸浪皱起眉头,在别芝和何凤栖之间看过来又看过去。 何凤栖一脸坚决,什么都没得商量的表情。 而看芝儿的表情,似乎也是铁了心,就算要被逐出“烟波阁”,也不肯回头嫁他。 他和芝儿之间虽撤除了婚约,但是,两人在何凤栖的指使下绕了一圈,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这究竟是什么情形? 楚逸浪挫败地抱着头,强烈怀疑他和芝儿正被何凤栖放在手掌中要着玩,这一想,他忽然觉得脑袋好胀啊…… 第三章 别缇走进别芝的房里,怀里还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琴盒。 “这是什么?”正在房里整理行囊、即将远赴京城的别芝抬起头来,带着浅笑问道。 “礼物。”别缇将琴盒放在桌上,慢慢打开,捧出盒中的琴。 “‘九宵飞泉’?”别芝掩不住惊讶地看着琴。 瞧见桌上那具朴拙中见精巧的古琴,别芝一眼就认出了这具在琴谱里记载有名的传世名琴。 “芝儿,这琴比不上阁主送你的‘春雷’还要好吗?”前些日子受了重伤,调养了好久才能下床的别紊,坐在桌旁,张着圆圆的眸子,好奇地问道。 “‘春雷’已经算是极好的名琴了,但‘九宵飞泉’却是名琴中更加珍稀的极品。”别芝一边解释,一边伸手拨弦。 优亮的音色,从嫩白的指尖,如轻瀑涓流般琮琮铮铮地弹挑滑过。 “哇,好美的音色!”别紊惊艳地叫出来。 别紊是个大音痴,但连她一听到琴声,都忍不住为之赞美,可见这具古琴的确超绝出众。 “这算是阁主送你的临别赠礼吗?”别紊羡慕地说道。 “这不是阁主送的,送琴者另有其人。”别缇撇撇唇。 “不是阁主送的?”别芝有些讶异地转头看向别缇。 那就是某位神通广大的爱慕者了? 瞧过了一山清也清不完的礼物山,金银珠宝全入不了她的眼,唯独这—具朴实无华的古琴,彻底打动了她的芳心。 “如果这具古琴早些送来,说不定我就点头嫁了这个赠琴的有心人了。”别芝笑着说道。 一芝儿,话别说得太快,要是对方根本是个烂人,难道你也会为了一具木头做的琴而嫁给那个人吗?”别缇脸色古怪地看着她。 “缇儿,你知道送琴的人是谁吗?”别紊帮别芝问道。 “怎么会不知道?这琴是我从赠琴者的手中接过,亲自拿过来的。” “这是谁送的琴?”芝儿追问道。 这是她第一次追问赠礼者的身分、名字。 “是楚爷。”别缇故意一字一字说得清楚。 “是他?”芝儿愣愣地看着她。 她与他不是解除婚约承诺了吗?他为何会送这么名贵的礼物给她? 难道会是……她要求撤婚的谢礼? 她想要一笑置之,却连自嘲的笑容都挤不出来,只觉得心里直发苦,涩得想要掉眼泪。 看到芝儿怔住,脸色僵硬,别缇马上露出一副“你看吧、你看吧!就是楚爷那畜生!你还要嫁他吗?”的表情。 “是楚爷送的?哇,他好有心喔,找来这么名贵的古琴送你!”紊儿没那么多心眼,反而很单纯地在一旁喳喳呼呼地羡慕道。 “……那是因为他害我的‘春雷’摔碎了,所以才找了另一具琴来赔我。”芝儿嘴里这样回道,神色却很复杂。 “芝儿,其实……我觉得,你不该要求阁主撤除你和楚爷的婚约。”别紊瞧着她,忽然说道。 “为什么?”芝儿问道。 “因为楚爷对你很好啊!”别紊理所当然地回答。 “是吗?”芝儿心不在焉地抚着琴。 “虽然楚爷看起来花心、浪荡、不负责任,但他应该是个很可靠的人,才能获得阁主的倚重,就连孤僻冷漠的二爷都能信任他,一定有他的可取之处。” “可这也不能保证楚爷会对芝儿好啊!”别缇还是不以为然。 “还有啊,从以前我就觉得他的眼神特别会绕着你打转,跟你说话的时候特别专心、轻柔,所以他应该是很喜欢你的。”别紊对别芝笑着说道。 “他对所有人不都是这样?”别芝茫然地说。 “才没呢!缇儿,你说,对不对?”紊儿拉着缇儿来作证。 原先很讨厌楚逸浪、一直不看好芝儿婚事的缇儿,听紊儿这么一说,不由自主地开始认真回想,态度也犹疑了起来。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耶……”别缇抓抓头,开始不确定了起来。 “芝儿,你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机会,看看他是否能做一个好夫君呢?”别紊偏着头问道。 别芝脸上的笑意消失,收回在琴弦上依依不舍、来回抚拨的指尖。 她还以为这次的赠礼是跟以前一样,又是爱慕者送来的东西,谁知道,送的人竟然是楚逸浪。 原本想要对他死了心的,此刻却又被他给搅乱了心房…… 别紊忽然拉一拉她的袖子。 “什么事?”芝儿回过神来。 “芝儿,你有访客喔!”别紊指了指外面一道徘徊不定的修长身影。 “哼,他还敢来?”别缇的语气摆明了一点儿也不欢迎来人。 芝儿默默地起身,与楚逸浪遥遥相望。 “得了,别当牛郎织女了,我跟紊儿先离开了,你自己就看着办吧!”别缇白了白眼,扶着紊儿慢慢走出房门。 经过楚逸浪的时候,别缇还特地送了一枚警告的眼神给他。 楚逸浪苦笑着接收警告,站在别院的小院中望着别芝,不敢贸然靠近。 他不确定她是不是能忍受他的接近。 她是那么的坚决要撤婚,应该是很讨厌他了…… 芝儿转身将桌上的古琴收入琴盒之中,抱起来走到房门外。 “楚爷,谢谢您的厚爱,但我不能收这个琴。”她将琴盒递了出去。 “这琴……你不喜欢?”他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深深地望着她的眼。 “太贵重了,芝儿承担不起。” “那凤栖当初送你‘春雷’,你就能承担得起?”他的心口涌出满满的醋意。 芝儿没有话说,两人之间的气氛僵到最高点。 “算了,你不要就不要,我把它扔去灶房,要厨娘劈了当柴火烧掉!”楚逸浪忽然一股气打上来,满脸不悦地伸手,就要把琴盒拿过来。 “你……这是稀世难得的‘九宵飞泉’,怎么能当柴烧掉?”芝儿抱住琴盒后退一步,眼底冒出不以为然的火光,怒瞪着他。 “没有知音人,这琴终究是个死物。我不弹琴,留在我身边又没用。”他僵硬地开口。 别芝听了,叹了一口气,与他相望了一会儿,便退让了。 “楚爷,请进来坐一坐吧。”她抱着琴,转身走进房里。 楚逸浪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她进了房门。 他飞快地瞥了屋内四周。 那一夜的事,他根本没什么记忆,只有模模糊糊的零碎片段。 唯一最深刻的—幕,是他初次沉宕狂乱地侵占了她时,她那张梨花带雨,哭泣难忍的美丽脸庞。 这幕记忆,像把尖锐的锥子,总不时地将他愧疚至极的心,一遍又一遍地捣得鲜血淋漓…… 她将琴盒放到桌上,神色木然地站在花窗旁,侧着脸,望向窗外白茫茫的江面春雾。 他坐下来,清了一下喉咙,试着找话题跟她聊。 “一切都收拾好了?” “……嗯。”她简单地应道。 接着,又陷入了沉默。 楚逸浪锁着眉,站了起来。“那就这样了。明日,会有我的手下来护送你到京城去,到时我们再碰面。” “楚爷您呢?”她幽幽地抬头。 “京城有些急事,我不想耽搁,马上就要动身出发了。”楚逸浪低声说道,浓浓的焦躁困住了他。 他找不到突破两人之间困境的方法,除非他能让时间倒转,一切重来…… “芝儿……”他突然唤道,嗓音有些哑。 “什么事?” “如果……如果……”如果那夜他不曾出错,她是否会愿意点头嫁给他? 所有的话全堵在舌尖,吐不出来, 假设性的问题,不管怎么问,全都是白费功夫,又何必再问? “楚爷?” “没事,你好好休息吧,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了。”他摇摇头。 “……好的。”她垂下眼眸,掩去所有思绪。 楚逸浪几次张口欲言,仍然试图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又吞了回去,化成—声压抑的叹息。 “我先走了。”不再看她,转身离去。 等他走远了,芝儿慢慢走回桌旁坐下,看着琴盒发呆。 过了一会儿,她叹了一口气,起身找来一块绸布,仔细地将琴盒包妥,决定将“九宵飞泉”一并打包,随身带上京城去…… ***bbs.***bbs.***bbs.*** 由于别芝不懂武,也不善骑马,因此离开“烟波阁”之后,只能在数名护卫的保护下,乘坐马车慢慢赶路。 谁知走了几日的路程,就快要到京城时,竟然在郊外遇袭了。 嗯……说是遇袭,也不太算。 对方只是用大批人马挡住她的路,“请”她直接移驾到当今小王爷位于京城西郊“皇恩湖”湖畔的楼船上“而已”。 别芝掀开帘子,冷冷地看着来意不善的人马,在她的马车四周团团包围,心里头感到十分无奈,不禁叹了一口气。 阁主一向莫测高深,却在处置她的事情时,作出了很不合情理的决定。 她心知肚明,阁主只是随便找个藉口,想把她正大光明地送到楚逸浪身边而已。 否则,要她来京城做什么暗桩? 像现在,都还没踏进京城,她就被人识破身分了。 只不过,她一向深居“烟波阁”,就算陪伴阁主外出办事,也不曾主动与江湖人来往,更何况是从无交集的皇亲贵族,因此她不很明白,怎么会冒出一个素昧平生的小王爷来挟持她呢? “别芝姑娘,请吧。”似乎是队伍头头模样的武将,催促她坐上他们有备而来,冠盖华丽的马车。 “多谢厚爱,我坐我‘烟波阁’的马车就可以了。”说完,她放下帘子,不再言语。 领头的那人也不勉强她,抬手一挥,就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押着别芝的马车,转向城外西郊的“皇恩湖”而去。 ***bbs.***bbs.***bbs.*** 楚逸浪情绪恶劣地灌着酒,尽力不去想着今天就是别芝到达京城的日子,拉着“花雨楼”里的姑娘们,一怀接着一杯,努力地想让自己喝醉。 等她来了,看见他烂醉如泥的颓废模样,应该会更加坚定不嫁他的决定吧? 呵呵苦笑几声后,他又吞了几怀酒入腹。 “楚爷,别再喝了,您喝太多了。”一只纤白小手伸出,拿走他唇边的酒杯。 “花花,你说,我有没有可能娶到一个娇美贤淑的妻子,为我弹琴、为我生孩子?”他拉住抢走他酒杯的那只手,醉眼蒙胧地问道。 “楚爷别开玩笑了,您的心哪里定得下来呢?”花花还没回话,一旁的莲莲已经掩唇娇笑地说着。 “是啊,楚爷是咱们姊妹的,怎么能让一个女子给霸占去呢?我艳艳头一个不依!”另一位名叫艳艳的女子也跟着笑得花枝乱颤。 “你们别闹了,没发觉楚爷今天已经喝过头了吗?”花花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帮他挡酒。 “喝得尽兴才好啊!楚爷一向酒量好,要被灌醉还不容易呢!”莲莲觉得她扫兴,白了她一眼。 “但是……”花花咬唇不语。 “花雨楼”里不少人只当楚逸浪跟“花雨楼”的幕后老板交情不浅,却不知道楚逸浪其实就是“花雨楼”的幕后老板,经常以这无防备的浪子姿态,混在花雨楼里,负责收集京城里的各种情报。 她身为楚逸浪的属下,应该要主动提醒他酒醉会误事的,但看他发狠喝酒的模样,似乎真的很想喝醉,劝也劝不动,教她忍不住蹙起眉头。 “花花,我问你,你认为我是不是一个当人家好夫君的料?将来有没有可能当一个好爹爹?” “楚爷,您今天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想成家想疯啦?老是提什么夫妻,又是什么爹爹的!”艳艳忍不住抱怨了。 花花叹了一口气。 根据“烟波阁”传来的消息,楚爷本来和阁主心爱的美婢之一别芝定下了亲事,但前一阵子,又破别芝姑娘给退了亲。 只要是男人,大概都受不住这样失面子的事吧? 难怪楚爷他要喝得醉茫茫,一醉解千愁了。 “楚爷,花花送您回房休息吧。”花花才要扶着楚逸浪离开,另外两只手就伸过来拉住他。 “楚爷,今晚需要莲莲陪吗?”莲莲挤开花花,语带暗示地蹭着他。 “啊,还是由艳艳来照顾楚爷好了啦!”艳艳也窜到他另一边撒娇道。 “不要、不要!通通不要!除了芝儿,我谁都不要!”楚逸浪睁开迷蒙的双眼,用力挥挥手,整个人挂在花花身上。 “芝儿?‘花雨楼’里没有叫芝儿的姑娘呀!”艳艳和莲莲皆不满地皱起眉来,疑惑不已。 唯独花花在叹气。 果然是跟别芝姑娘有关啊…… “楚爷,回房去休息吧。”花花扶起他,送他回房去,体贴地关上门离去,不再打扰他。 没多久,房门被人轻轻敲了敲。 “楚爷。”门外小厮唤道。 “……什么事?”楚逸浪闭着眼,迷糊地应道。 “楚爷,有位小王爷派来的人,说想送个口信给您——” “小王爷?!哼!别拿什么狗屁小王爷来烦我!那个混蛋!要不是他……我跟芝儿怎么会……”他像是被戳到痛处,跳脚怒骂,骂到一半说不出口,又狠狠灌了一口酒。 “小王爷的人还在外面等着,楚爷要小的如何回覆呢?” “随便小王爷!他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懒得理他……”我要待在这里等芝儿……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出口,他已经闭上眼,沉沉地醉倒在锦被之间。 “……是。”小厮等了半天,一直等不到更多的回应,猜想他已睡下了,便不敢再打搅他,转身离开,将楚逸浪的醉话,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传达给小王爷派来的人…… 第四章 “你就是别芝?” 一个衣着华丽的俊俏男人,坐在高高的主位上,斜眼打量她。 “是。”别芝抱着琴站在他面前。 这艘泊于“皇恩湖”上的楼船,建造得高大,豪华,雕梁画栋,十分气派,如果不是地板微微的上下波动,她还以为来到了皇宫内苑呢。 他们现在正位于楼船上最高一层的楼房,四周的落地窗扇大开,望向外面,湖畔及山野风光—览无遗。 但此时她根本没有看风景的兴致,只能小心翼翼地应对着。 这个小王爷的身上,邪气很重。 “烟波阁”的二爷虽然也是气息偏邪,但却是因练功而生的,是属于单纯的血煞之气,在“烟波阁”阁主使计让二爷尽除邪功,重练纯正内力之后,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般,阳刚之气令人生畏。 而这个小王爷看起来五官端正,眼神却阴毒傲慢,像是个行事不择手段之人,令人不寒而栗。 上上下下看了她一轮,小王爷最后下了结论—— “长得不怎么样嘛!”小王爷冷哼了一声。 别芝觉得有些好笑、有些莫名其妙,更觉得他的反应有些奇特。 她长得怎么样,关这小王爷什么事了? “请问,王爷将民女带来这里,不知道有何贵事?”别芝淡淡地问道。 “没什么事,本王和楚逸浪有些交情,知道他最近刚和你订下了婚事,本王想帮他庆祝、庆祝,正巧听说你来了京城,所以就先邀你来坐坐了。你看,我都准备好了大礼,就等楚逸浪大驾光临呢!”小王爷得意地向四周挥了挥。 别芝细细一看,这才发现楼船内外四周竟然早就藏着一批弓箭手,箭头的金属光芒隐约闪了闪,她心里不禁悚然一惊。 原来小王爷挟了她来,是想要胁楚逸浪? 她强自镇定地抿唇微笑。 “小王爷可能弄错了一些事,民女和楚爷没有婚约。况且民女只是‘烟波阁’里的一名小小婢女,无足轻重,楚爷怎会犯险前来?” “是否无足轻重,等我派去通知楚逸浪的人回来之后,就知道了。”小王爷胸有成竹地笑道,兀自悠然地喝着茶。 别芝内心挣扎着,一方面希望楚逸浪千万别来踏入陷阱,一方面就怕他不出现,将她丢在这里自生自灭。 没多久,一名随从进来禀报。 “小王爷,派去‘花雨楼’的人回来了。” “喔?楚逸浪也来了吗?”小王爷露出期待的神情,热切地问。 别芝的心也跟着一跳。 “没有。”随从低头摇了摇。 “没有来?那楚逸浪听了口信后,有说了些什么吗?”小王爷眯起眼,语气瞬间变得冰冷。 “楚逸浪没答应赴约,并且回了一句话,说是‘随便小王爷’。”随从弯着腰,战战兢兢地回话。 “哼!白忙了一场,可恶的楚逸浪!”小王爷抓起杯子,狠狠地就往地上砸去泄忿。 别芝浑身凉透,不敢相信楚逸浪真的做到如此恩断义绝的地步。 怀里抱着的古琴,变得像有千斤重,沉得让她再也捧抱不住,“匡”的一声落了地。 “你伤心了?看来楚逸浪的风流债,欠了不少啊!”小王爷瞧见她死白的脸色,忍不住嘲讽一番。 别芝死死咬着唇,一句话也不说。 “你听明白了楚逸浪对本王回传些什么话吗?他说‘随便小工爷’。这表示,你在他心里的地位,的确不过如此!算本王瞎了眼,竟估错了你的分量!”小王爷哈哈笑着,继续嘲讽她。 小王爷的冷嘲热讽,对别芝而言只能算是细针轻扎,因为楚逸浪已经伤透了她的心,让她心灰意冷,坠入绝望谷底。 承诺娶她,赠她占琴,果然只是因为他有愧,并非有情…… 紊儿说错了,她在楚逸浪的眼底,一点儿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位…… “本王现在气坏了,既然等不到楚逸浪,算你倒楣,只好拿你权充本王出气的对象了!”小王爷轻声说道,然后便摒退所有人,直直地盯着她,唇畔露出恶意的笑容。 别芝的小脸倏地苍白,警戒地看着他。 “而且,我听说‘烟波阁’阁主正在为他的三个美婢点君招婚,如果能娶得三大美婢之一,便是下任‘烟波阁’阁主的继任人选。本王正巧当王爷当腻了,想在江湖上闯闯,做做‘烟波阁’的主人,似乎也不错。”小王爷的双眼闪过让人无法错认的欲望光芒, 别芝心里一惊,脚步缓缓后退。 “小王爷请自重。”她警告道,暗中观察四周的逃脱方向。 楼船顶上早就布满了弓箭手,楼船下,也全是小王爷的人马,她—个人要如何逃出去? 她的心里感到一阵绝望。 “哼!小小婢女,竟敢用这种语气跟本王说话?你让本王更生气了,瞧我待会儿怎么罚你!” 他的语气充满露骨的暗示,令人作呕。 “‘烟波阁’从不认败类为主子的,想当‘烟波闾’主人?只能说小王爷是在妄想。” 小王爷忽然面露狰狞,扑上前去撕扯她的衣裳。 “放开我——”别芝惊叫出声,拚尽全力挣扎,死也不肯让他近身。 见她不顺服,小王爷怒气一起,抬手重重一个掌掴,将她的脸打偏了。 别芝被打得昏眩不已,嫩白的脸颊上立即浮起灼痛的红红肿印,唇边也渗出一丝血来。 她的狼狈模样,激起他更多的欲望,更加速撕扯她的衣裳。 昏眩之中,别芝想起楚逸浪经常指点她的一些防身掌法,于是趁小王爷大意之时,迅速使出一记擒拿反扣,直指他的要害。 小王爷虽然学过武,但实战经验不算足够,原本以为她不懂武,因此仅用蛮力制住她的身子,此刻见她使出一记娴熟的掌法打向他,突生的变数吓了他一跳,不由得呆了一下。 就在小王爷松懈的瞬间,别芝乘隙窜身挣脱,奔逃到楼船的窗扇边缘。 “怎么,想跳楼船?”小王爷起身,慢慢向她踱了过去。 “不要再过来了。”别芝抓着窗柱瞪着他,眼中冒出不惜一死的心意。 “容本王警告你一声,你身后的‘皇恩湖’,不同于一般的湖,就算再会泅水的人,都会被水底下纠结丛生的水草给缠住溺死,如果不想死的话,还是别拿自己的小命去赌。”小王爷邪气地笑着。 别芝偏头望了望身后一片潋滟水泽。 “瞧见了没?湖上连一户行船人家都没有,这可不是因为‘皇恩湖’的名字,而是没有人胆敢在这恶水湖上讨生活。”他不相信她一个弱女子,会有跳楼船的勇气。 别说楼船底下行的是“皇恩湖”的湖水,就算楼船是行驶在普通的湖池江河之上,以楼船这般的高度,即便是会泅水的大男人,也不见得有勇气跳下去。 跪坐在窗柱旁,别芝绝望地苦笑,看来她今日只能命终在这里了。 瞧着桌上那具她特地从“烟波阁”随身带来京城的“九宵飞泉”古琴,她凄然一笑。 她真傻,为什么会带着他送她的琴呢? 爹娘给了她一个糖人,然后遗弃她。 楚逸浪则是送给了她一具古琴,然后与她恩断义绝,就连前来赴约救她都没有…… 她,又被遗弃了一次…… ***bbs.***bbs.***bbs.*** 楚逸浪猛然冷汗涔涔地从梦中惊醒。 坐起身望向窗外,天际昏黄,已经即将天黑。 整理漱洗一下,换了一件衣眼后,他才打开房门出去。 “楚爷,您醒了。”一个小厮经过,向他问安。 “别芝姑娘已经到了吗?”他状似无意地询问道: “别芝姑娘?她在城外就被小王爷带走啦!”小厮一头雾水地说道。 “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楚逸浪脸色一变,马上紧张地抓住小厮。 “小,小王爷前不久派人来告诉楚爷您,说别芝姑娘在、在他手上,要您去‘皇恩湖’湖畔的楼船赴约。”小厮结结巴巴地回话,不明白—向和善爱笑的楚爷,脸色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可怕? “然后呢?”楚逸浪催促他说完,脑中隐隐约约地想起一段该死的对话,浑身感到一阵发凉。 “当时您说下去,还说随便小王爷,又骂了好几句什么的,然后就、就睡啦!小的没法子,只好把楚爷的话转告给小王爷的人——” 没等小厮说完,楚逸浪已经急奔而去。 他一边以轻功向城外西郊拚命地跑,一边在心里不停地祈祷别芝在小王爷手里不会有事。 近日出现在江湖上的“幽离宫”,行事诡秘阴邪,喜以毒物控制江湖人士为他利用,而且似乎与皇族中人勾结,暗杀了数名贵族重臣。 前些日子,何凤栖派他去查“幽离宫”的来历,因此他亲自出马,潜伏在“幽离宫”打探消息,这才发现“幽离宫”的宫主竟然就是小王爷本人! 小王爷生性多疑,想要取得他的信任,极不容易。 楚逸浪原以为小王爷怀疑了他,因而对他下毒,想以毒物控制他,于是想要将计就计,骗取小王爷的信任,便偷偷预服了雁鸣飞给他的解毒剂,再不动声色地喝下毒酒。 谁知道,变态的小王爷根本不是识破了他的身分,而是看上了他,给他下了诡奇难解、无法以内力逼出的春药,打算对他霸王硬上弓! 当时他一怒之下,挥剑砍伤了小王爷,痛杀了他不少的属下,并且一把火烧了 “幽离宫”,然絰便迅速奔同“烟波阁”,一方面寻求保护,一方面则是想找雁鸣飞过来,尽快帮他解毒。 雁鸣飞给他的解毒剂非常好用,就算遇上善使毒的四川唐门,或是善用蛊的苗强异族,十之八九都能化解大半,保全性命。 谁知道这样好用的解毒剂,竟唯独对春药一点儿用也没有,所以他才会在药效发作、意乱情迷之下,对芝儿…… 要不是小王爷心生邪念,对他用了春药,他和芝儿也不会走上这样无法弥补的难堪地步。 楚逸浪越想越气,想到他的芝儿现在竟然还被小王爷挟在手中,就恨不得能把小王爷砍成十段、八段,然后做成春药喂狗吃! 脚下越奔越快,恨不能马上插翅飞到楼船上,把芝儿给救回来。 眼见楼船在望,他再提起一口气,向前奔去。 希望芝儿平安无事,一切都还来得及。 正要掠上楼船的顶楼时,一道纤窃的身影,倏地从楼船上一跃而下。 那婉约清水似的身姿,他已经用双眼暗地里留恋顾盼了好些年,早就在他心上深深地刻下了,他不会错认的…… “芝儿——”他心神俱裂地大吼。 他不敢相信,她竟然在他面前跳下了楼船,跳下了连善泅泳的行船水家都不敢入水的“皇恩湖”! 想也不想地,他立即脱去外衣,握住手上的剑,也从湖边一跃而下。 水浊难潜,湖底水草像不甘枉死的亡灵之手,一根根、一丝丝地缠卷过来。 楚逸浪一面灌注内力,吃力地在水中挥剑砍出水路,一面极力地在阴幽难辨的水中,找寻那道纤柔美丽的身影。 芝儿、芝儿……你为什么跳下楼船? 为什么不能等我来救你? 是他错了,他不该藉酒醉逃避她的到来;不该在侮了她之后,还畏畏缩缩地不敢见她;不该明明对她有情,却因莫名的愧疚而不敢开口表白。 芝儿…… 芝儿…… 他在湖底潜了许久,却怎么找都找不到,好几次还被水草缠卷住,几乎挣脱不开。 找到最后,月儿已经东升,湖面湖底也已完全陷入黑暗,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的身子好乏、好冷,挥剑的手好沉,几乎再也游不动,整个心也绝望地随着芝儿,渐渐坠入“皇恩湖”底…… 呛咳着爬上湖岸后,他虚乏地半躺在岸边,茫然呆滞地望着湖面。 除了一弯倒映的月影,湖面上平静得好似不曾发生过任何事。 湖边的楼船隐在夜色中,缓缓漂荡,不知在何时早已点上宫灯。昏黄的灯影,照得楼船迷迷蒙蒙、幽幽静静。 此番平静安宁的美景,却燃起楚逸浪熊熊的疯狂杀意。 他双眼赤红地盯着楼船,抹掉脸上的水渍,缓缓起身,被湖水冻得死白的手,紧紧握着剑,一步一步地向楼船走去。 他的眼里只剩下无边的愤怒,见一个杀一个,一直杀到楼船顶层。那个始作俑者的小王爷正坐在王位上,安闲自得地等着他。 “楚兄弟,不是说别芝姑娘随便本王处置吗?看你的模样,好像反悔了。想来兴师问罪吗?” “你对她做了什么事?” “做了什么事?不就是那回事吗?说真的,那姑娘的身材虽然纤细平板了些,但滋味还算甜美。我很想知道,那天你中了春药后,是不是就这姑娘帮你灭的火?如果是的话,你的眼光还真不错——” 楚逸浪狂怒大吼,握着剑疯狂地冲向小王爷。 小王爷吓了一跳,随即向后一闪,躲到厚重的木造屏风后方去,并抬手一挥,大声下令—— “放箭!” 楼船的四面八方,迅速站起许多早已瞄准住他的弓箭手,多如流星的箭矢瞬间向他迅速地飞射而去, 楚逸浪已经毫不在乎自己的生死,无边杀意的眼里只剩下小王爷一个目标。 他没有任何的思考,将全身的内力全都灌注在于中的剑上,然后大吼一声,用尽全力,反手将剑用力向小王爷的方向疾射出去。 “把芝儿还来——” 原本以为楚逸浪死定了,正站在屏风后面笑得开心的小王爷,被他一声吼叫吓到,这才发现他的企图,惊恐地转身想要逃跑。 此时灌满内力的剑身,势如破竹一般,“砰”的一声,硬生生地穿透厚实的雕龙屏风,利向屏风后头的小王爷。 “啊——” 耳里才刚听见小王爷凄厉的喊叫,身上、腿上、胸口,忽地同时传来一阵阵穿刺般的剧痛,眼前一黑,意识也瞬间溃散。 他不知道在生死一瞬之间,有人及时将他从箭羽下救走,他只知道,他杀了小王爷,为芝儿报了仇。 “芝儿……” 等等我,在黄泉路上千万别走得太快啊…… 他心里藏着很多没敢说的话,要好好地对她说个清楚。 他想告诉她,他对她,真的有情。 在发生那件错事的很久很久之前,他就已经…… 对她有情了…… 第五章 楚逸浪在浑身如烈火焚灼的剧痛下,缓缓转醒。 望着床顶,他认出是自己在“烟波阁”中“浪云院”的卧房。自己的胸口、四肢,似乎受创严重,被扎上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白布,白布上处处隐约染渗着血渍。 “你醒啦?” 虽然带着疲累、但颇有精神的男性嗓音,在一旁问道。 他缓缓转过头,看见坐在桌边正低头写字的雁鸣飞。 雁鸣飞回过头来冲着他一笑后,又转回去继续写字。 他茫然地看着雁鸣飞一会儿,又茫然地转回头来,瞪着床顶发呆,不动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躺在床上,槁木死灰,像一尊木人一样。 楚逸浪一向是个不安分的病人。以往雁鸣飞为他医治时,就算伤重,醒来后躺不到多少时辰,就会像跳虾似地扭动起来,老想着要离开床铺。如果下不了床,嘴巴也会不得闲地跟人抬杠好几句。 但这会儿,楚逸浪明明已经醒了大半天,他却一直没听到惯常出现的聒噪声。 察觉到楚逸浪的反常,雁鸣飞一边叫人进来,拿他写好的药单去配药,一面奇怪地转过身来看他。 “睡了太多天,睡到傻了吗?”雁鸣飞调侃道。 楚逸浪好像没有听到一样,依然一动也不动地张着眼发呆。 “逸浪,你还记不记得,受伤前曾经发生了什么事?”雁鸣飞移到他床边,顺便拉过他的手腕把脉。 雁鸣飞知道有些伤重者在刚醒来后,会忘了受伤前曾发生遇的事,因此他也不着急,慢慢地用问题引导楚逸浪清醒。 楚逸浪的唇微微一扯,表情虚弱而且苦涩。 他怎么会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呢? 他记得,他看到芝儿绝望地从楼船上一跃而下。 他还记得,他在“皇恩湖”里找了好久,却怎么也找不到芝儿…… 他怀疑,自己此生会永远让这些痛到极点的记忆折磨着,直到他死的那一日为止。 “要不是凤栖和痕天救你救得快,你早就被射成一团马蜂窝了,真是命大啊!”雁鸣飞笑着说道。 楚逸浪轻轻“嗯”了一声。 “你除了胸口和后背各有一处较为致命的箭伤外,其他受伤的部分都还好。你现在既然清醒过来了,就表示危险已经度过,没有什么大碍了。接下来的日子,只需好好调理休养即可。”雁鸣飞仔仔细细地告诉他身上受创的状况。 楚逸浪看了他一眼,神情中没有一丝庆幸与放心,仍是一片死灰。 “喂!哪有人像你这样的?也不开口感谢一下,你以为从鬼门关前将你拉回来是很容易的事吗?”雁鸣飞受不了他的死样子,忍不住斥了他一顿。 楚逸浪终于有了一些反应。 “可是我救芝儿的动作……却乖够快……我来不及救她……” 他闭上眼,发出了干哑的嗓音,痛楚的情绪令人不忍。 “没的事!凤栖也把芝儿平安救起来了!”雁鸣飞一个轻笑,打破了他极度绝望的情绪。 “什么?!”楚逸浪—惊,倏地睁开眼,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芝儿她还活着,也是及时被凤栖从湖里给救了起来。”雁鸣飞给了他一个肯 定的大号笑容。 楚逸浪连忙要翻身坐起,却浑身痛得呻吟出声,马上被雁鸣飞眼明手快地从肩头压回床上。 “别动。你胸背上的箭伤都深及肺腑,最好先安分地静躺一段时间较好。” “我躺不住!你说芝儿还活着?” “是还活着啊!” “我要看她!我要亲眼看到她!”他激动地抓住雁鸣飞的手,觉得胸口那颗心,又开始怦咚、怦咚地跃动起来了。 “嘿,原来要提起芝儿,你才算真的活过来啊!”雁鸣飞一边好笑地看着他拱成跳虾,极力想下床的模样,一边小心翼翼地压着他,不让他扯裂身上的伤口。 “我想看看芝儿。”他要求道。 “放心,芝儿的状况比你还好,她比你早了好几日就清醒过来了。” “真的?”听到她还活着,而且状况比他好,他不禁激动地抓住雁鸣飞的手。 “是真的。”雁鸣飞笑着拍拍他。 闻言,楚逸浪平静了下来,精神一松懈,力气瞬间被抽空,整个人虚弱地倒回床上,不再挣扎。 原本像是离了魂的一颗心,终于落到了地面,安定下来。 “芝儿现在在做什么?”他好奇地问道。 “呃……芝儿她……”雁鸣飞忽然迟疑地顿了一下。 “怎么了?你不是说她没事吗?难道……你在骗我?”楚逸浪警戒地看着他。 雁鸣飞轻咳了一声。“芝儿她真的没事,只是……她醒来后,求凤栖给她下了禁制之术,已经忘了一些事,现在正在休息。” 楚逸浪脸色一白。 何凤栖的禁制之术,是以一道特定的暗语为记,被禁制之人若在特定情况之中,听见特定的暗语,便会不由自主地产生禁制反应。 被下了禁制的人,除了会忘记曾被禁制的过程,以及禁制暗语之外,仍然会保有自身的意识,如常生活。 静止了一会儿后,楚逸浪忽地扯掉身上的被子,不顾一切地起身下床。 “喂喂!逸浪,你怎么这么胡来?我不是说你还不能下床吗?”雁鸣飞大吃一惊,连忙抓住他的手。 “我要去看芝儿!”他咬牙抚压着陶前开始渗血的伤口,不顾疼痛地甩开雁鸣飞伸来要挡他的手,撑着身体站了起来。 挡不住他,又伯拉扯之间加重他的伤势,雁鸣飞只得妥协。 “好吧,好吧!你慢一些、轻一些,我扶你过去看看,这总成了吧?” 在雁鸣飞的搀扶下,他一步一步地定向别芝所住的别院。 来到了别院,何凤栖正站在别芝的房里还没走,静静地望着在床上安然沉睡的别芝。 别紊及别缇则是满脸担忧地围在床边,也一起看顾着别芝。 当楚逸浪进来时,三人同时转过头来。 “你醒了?鸣飞的医术果然厉害,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昏迷了好几天,没想到居然一清醒就能下床走路了!”何凤栖笑吟吟地称赞道。 雁鸣飞翻白眼,没说话。 最好他的医术有这么厉害啦!没看到楚逸浪摇摇欲坠,身上的白布处处渗血,嘴唇也早已痛到发白了吗? 要不是楚逸浪凭着不知哪儿来的意志力硬撑,一般人早在下床几步后就痛得瘫过去了。 “凤栖,你为什么给芝儿下禁制之术?”楚逸浪瞧着沉沉睡着的芝儿,满脸焦急地问。 “当然是为了忘掉你这个无情无义的负心汉啊!”别缇气呼呼地瞪他。 楚逸浪怔住,失魂似地看着别芝。 “缇儿,小声一点啦,别这么凶。”别紊看到他的表情,十分不忍心,伸手拉了拉别缇。 “哼!”别缇又瞪了他一眼,这才不甘不愿地转过头去。 凤栖看看仍在沉睡的别芝,又看看几乎已经站不住的楚逸浪,开口道:“这里不好说话,逸浪,到我那边去吧。” 说完,他率先走了出去。 楚逸浪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两眼还是恋恋不舍地凝望着别芝平静的睡容。 雁鸣飞扯了扯他,才将他从别芝的房里带了出来。 到了“梧桐院”的书房,何凤栖让楚逸浪和雁鸣飞坐到椅子上,自己也懒懒地坐到主位上。 “你当时救了芝儿,怎没告诉我?”他在湖里找了又找,始终找不到芝儿时,绝望得几乎神魂欲散。 “我只能说,是芝儿命太大了。能从‘皇恩湖’里及时救回芝儿,是幸运中的幸运。原本我派了人潜进湖底要去破坏船匠,没想到正巧救上了芝儿。为了不打草惊蛇,让小王爷有所警觉,我才决定悄悄将芝儿立即送回‘烟波阁’来,给雁鸣飞医治,”何凤栖笑笑地解释。 “那芝儿她……挟制在小王爷手里……跳楼船之前,承受过什么伤害?”他的脑中盘旋着小王爷以充满意淫的语气说着芝儿的画面,他怕她…… 他的胸中又重新燃起熊熊怒火,恨不得能亲手绞碎小王爷全身上下的骨肉! “当时救起芝儿后,除了溺水现象,只有在她脸颊上发现一记瘀肿,其他完全没受到伤害。”何凤栖摇摇头,雁鸣飞也在一旁保证着。 “那她为什么……”楚逸浪迷惑地看着他。 “她身上没事,受伤的是她的内心。”何凤栖的双眼含有深意地瞧着他,并且对他挑挑眉。 何凤栖的眼神已经摆明了告诉他,让芝儿受伤的人,没有别人,正是他自己。 楚逸浪心中一痛,顿时无语。 过了好一会儿,楚逸浪才艰难地开口问道:“你为芝儿……下了什么禁制?” “芝儿说,她不愿再想你,要忘了与你之间所有的瓜葛,所以求我帮她落下遗忘你的禁制。” 忘了他? 她是想要忘了他,才要求下禁制? “芝儿她真的很怨我……”他低着头,哑声说道。 “她可能真的很怨你。她不但要求遗忘你,为了确保此生此世永远不再与你有瓜葛,她还要求了第二道禁制。” “还有第二道?!”他惊愕地抬起头。 “她要求,日后她若听到你亲口对她说出爱她的话,她便会立即暴毙而死。”何凤栖始终带笑的从容表情,此时露出了一丝的严肃。 楚逸浪震惊地张大了眼。 好绝情的心愿。 想来,她是真的怨极了他…… “她不会再记得你误中春药那夜所发生的事,你也可以不必继续过度责怪自己。你跟芝儿之间的关系,已经变得有如白纸,可以重新开始。只不过,你们也只能到此为止,绝对不能相恋。”何凤栖的善意提醒,一宇一句像极了冰冷的刀刀,一记记无情地刻在他的心版上。 楚逸浪觉得好像有一道冷风,从差点剠穿心的那个箭伤处,狠狠地灌进整个被掏空的心口,几乎要冻结成冰。 胸口的这一箭,当时为什么没能再刺深一些? 只要再深一寸,那支箭就可以刺穿他的心,夺走他的生命,现在他就不必承受如此巨大的痛苦了…… 芝儿遗忘了他,可以重新再来。 那,被她遗忘的他呢? 他满腔的情,要如何吐诉? “你不会也想要求下禁制,遗忘这些事吧?芝儿遗忘的事,你必须牢牢地记住才行。你若也遗忘了这段事,万一哪天阴错阳差,你与她相恋了,并在无心之下说出了爱语,会害死她的。”何凤栖莫测高深地看着他,直接开口斩断了他任何逃避的念头。 楚逸浪缓缓闭上眼,苍白无血色的俊脸上,露出疲惫到了极点的神情。 “……我知道,我必须清醒着严守我们两人的防线。我必须永远记住,我不能说爱她,也不能让她爱上我,是不是?” 楚逸浪的语气,有种令人不忍卒睹的浓浓绝望感。 “嗯。”何凤栖点点头。 “凤栖……这对逸浪,似乎太不公平了。”雁鸣飞犹疑地开口,觉得这对楚逸浪而言太过残忍了。 何凤栖听了,皱起眉来。 “公平?如何才能公平呢?当初我为他们指婚解决问题,缇儿说这样对芝儿不公平;现在,我听从了芝儿的心意,让她遗忘过住,重新开始,你也说这对逸浪不公平。这样,真的教我很为难啊……”何凤栖两手一摊,对雁鸣飞露出苦恼的表情 ,好像真的无所适从了。 “没关系,就这样了。若是芝儿能开心,一切都值得了。”楚逸浪扯出一个难看得像是快要哭出来的笑容。 雁鸣飞想不出更好的方法,只好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何凤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对了,这样东西是我当时在楼船里看到的,包裹的布上有我们‘烟波阁’的标记,所以我顺手捡了回来。我记得这是你送给芝儿的,但似乎摔到了,有些裂损,你还要留吗?”何凤栖从一旁的桌上拿出一个长形盒子。 盒盖打开后,里头躺着的赫然是“九宵飞泉”。 望着古琴,楚逸浪怔愣住了。 芝儿带着他送她的琴到京城,就连被小王爷掳去时,也还随身护在怀中吗? 她的确曾经珍视过他送她的这具琴吧? “多谢你……把琴捡了回来……还有芝儿……”伸手摸摸裂了一角的琴身,楚逸浪觉得眼眶好热。 无论如何,只要芝儿能活着,其他什么都没关系了…… “好了,那就这样了。鸣飞,你送逸浪回去休息吧,我等会儿派人把琴送回‘浪云院’去。我看逸浪快支撑不下去了,再不回去躺下,恐怕就要昏厥了。”何凤栖懒懒地倚在主位上,半合着眼,挥挥手对他们说道。 “是。”雁鸣飞站了起来,扶起楚逸浪慢慢地回到他的“浪云院”。 回到了“浪云院”后,雁鸣飞扶着楚逸浪在床上安顿下来,还帮他重新上药包扎。 在床上静静躺了一会儿后,楚逸浪勉强振作起精神,笑着跟雁鸣飞开口。“对了,好兄弟,你那个专治忘性的药,还有没有?” “治忘性的药?”雁鸣飞眨眨眼,似乎愣了一下。 “如果可以的话,帮我多做一些分量吧!”楚逸浪露出久违了的痞子笑容。 “那药、那药是……呃……”雁鸣飞为难地抓抓头,欲言又止。 “我很需要这个药来治我的忘性,我必须牢牢地记住今天的事,不然的话,万一不小心忘性一犯,做出第二桩无法原谅我自己的错事,那就糟了……”说着说着,楚逸浪原先刻意保持高亢的语调越来越低,到最后,渐渐逸去,无声。 “我明天就拿给你!”雁鸣飞立刻说道。 “谢啦,好兄弟。上回跟你磨了好久,你才肯拿出来,没想到这回给得这么大方。”楚逸浪回神对他笑道。 “睡觉吧你!答应给你了,还嫌人家太大方啊?”雁鸣飞啐道。 看着楚逸浪终于昏睡过去,雁鸣飞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忽然想起了一阙词—— 无情不似多情苦,—寸还成千万缕。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真是无情苦,多情更苦啊…… 第六章 别芝远远地就望见“霁月亭”里坐着一个人。 她咬苦唇,犹豫了一下,心里还没作好要不要过去的决定,一双脚就像有了意识一样,自动转了个方向,向“霁月亭”走去。 亭里的人,身上随意披着一件外衣,胸腹四肢都还看得到包扎的白布,可见当初伤势之重。 只见那人背靠在栏柱上,似乎正在发呆,完全失了武人该有的警戒心,一手轻轻抚在桌前一具古琴的琴弦上,没发觉她的到来。 “楚爷,您受伤未愈,在这儿吹风不好吧?”她压抑着语气里的担忧。 听到她的声音,楚逸浪瘦削的俊脸倏地转了过来,眸中闪过一道惊喜的光芒,却又迅速消失,快得让她完全没有察觉到。 “没事。”他笑着指指身边的座位。“坐呀。” 她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心里有些局促,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话。 楚逸浪则是垂着眼,看着眼前的琴,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别芝偷偷地打量近日消瘦得厉害的楚逸浪。 不知道为什么,前些天一觉醒过来后,她发觉脑子变得好钝,明明一切都很正常,她却觉得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没多久,她惊讶地发现,好像有人从她身上偷去了一段光阴,整整一个多月的时光,全部变成了空白。 大家告诉她,因为她失足落了水,伤到脑子,所以落水之前的—些事已不记得了。 她曾试着回想,发现她的幼年记忆还在,被阁主收养的记忆还在,和紊儿、缇儿相处成长的记忆也都还在,因此,少掉了一段时光,她并不太慌张,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但她发现,楚逸浪的身上好像也发生了什么变化。 她是被人偷了时光,他则像是被人偷去了笑容似的。她似乎好久没看到他笑得浮出两颊上那一对可爱又稚气的迷人深酒窝了。 身边的人告诉她,楚爷在她失足落水的同一段时间,刚好也出了事。 据说他在出任务时,和京城里的一位王爷起了冲突,遭到一批弓箭手伏击,受到重创。 在受伤后,他似乎就整个人变了。 他以往轻佻浮动的心性脾气不见了,如今变得沉默、安静,不再时时主动来找她聊天、开玩笑,眼眸中像是载满了重重的心事。 当他像现在这样不说话的时候,俊美的脸庞看起来极为成熟、稳重,甚至还带了一点……像是寂寞的奇异表情。 他这样的表情,每每见了,都会引起她一阵心悸,胸口会窒闷不已,像针扎一样,有些难以呼吸。 她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却又不敢过问。也许就像雁鸣飞说的,人在受到重大创伤之后,性格多多少少会改变一些。 她虽然失去了一段记忆,但对她的生活作息,却完全没有影响。 反正遗忘就遗忘了。 在她淡然的岁月中,那一段日子里,想必也是和其他许许多多的每一天一样,服侍阁主、和姊妹笑闹、并且烦恼着阁主会怎么为她们点君出嫁吧。 想到这个,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咦”了一声。 “怎么了?”他抬眼问道。 “我忽然想起来,我房门前的礼物山,似乎不见了,只剩缇儿门前那一座山而已耶……”芝儿疑惑地思索着。 此时,她才开始觉得失去了一段记忆,还是会对她产生一些困扰。 闻言,楚逸浪别开眼。 “是不是我失去记忆的这一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让众人不再莫名其妙地送礼追求呢?”芝儿偏着脸,近似自言自语地说着。 “嗯,也许吧……”他心里暗自心惊,觉得她的思绪好敏锐。 “楚爷,您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呃……”他冒出冷汗,无法说出那是因为他犯了错事,使得他们一度有了婚约,导致她的行情被破坏了。 “我想,楚爷可能不清楚,那时楚爷应该都在京城吧?”芝儿笑了笑,对他的支吾不以为意,一下子就释怀了。 “嗯……”他垂下眼,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从怀里掏出瓷瓶,倒了几颗黑色的药丸丢进嘴里。 “这是雁公子给您专治忘性的药吗?”芝儿眼尖地看着他手里的药丸。 “是啊……你记得?”他愣愣地回答。 “本来忘了,现在看到了,才想起来上回您让我吃过一颗。我应该才是需要治一治忘性的人,雁公子怎么没也给我一些呢?”芝儿有些懊恼地说。 楚逸浪只能淡淡苦笑。 最不该治忘性的人,是她才对。 有些事,他宁愿她别记起得好,就这么继续保持这种婉约闲适的美丽笑容。 “楚爷,也给我一颗吧。”她伸出纤细的小手来。 “这……好吧。”他不确定这药给她,会不会真能唤起她的记忆,因此给得战战兢兢的。 “楚爷,芝儿还是觉得这药好像甘草糖呢!” 他笑了笑,恍然觉得好像回到了从前,他暗暗恋慕着她的那段时光。 那时他的眼光总是偷偷地跟着她打转,爱极了她所弹的任何曲子,喜欢三不五时故意逗她几句,看她被他惹得脸红。 有时候,只要能听听她温婉如清月般的娇软嗓音,他就会觉得一整天都心旷神恰。 而现在,连这种暗地倾心的心思,都藏不得了…… 他恍惚地抬手抚着琴尾裂损的那一处。 垂眼看向他手指细细抚摸的占琴,她的小脸忽地一亮。 “楚爷,这不是‘九宵飞泉’吗?” “是啊。”他抬眼,怔怔地说。 “可以借我弹一弹吗?芝儿最近手痒,好想弹琴。昨天本想弹我的‘春雷’,没想到怎么找都找不到,紊儿才告诉我说‘春雷’早就被摔坏了。” “嗯。”他记得“春雷”被摔碎的那时候,她说出了想要撤销婚约的话,那决绝的神情至今还鲜明地印在他的心里。 “我竟然连这事都忘了,真糟糕。那具‘春雷’古琴,是阁主送给我的,把琴摔坏之后,阁主怎么罚我的,我也都忘了呢!”别芝吐吐舌地自嘲道,对自己失忆的事,丝毫不以为意。 楚逸浪望着她无忧的笑脸,心里一痛。 他和她之间,曾有的过住纠葛,果真如何凤栖所说的,已成一片白纸,全都云淡风轻地被遗忘了…… “你弹吧。”他叹息—声,垂下眼,将古琴轻轻推向她。 “多谢楚爷。”她欢喜地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将琴摆正。 当她在琴弦上抚了一把后,心底隐隐浮出奇异的熟悉感,不由得一愣。 她怎么觉得好像曾经抚过这具琴呢? 而且脑海里还浮现出紊儿那个大音痴的可爱圆脸,她好像曾经张大着眼,惊叫连连地赞美琴弦的音色好好听…… 摇摇头,暗笑自己胡思乱想。眼角一瞥,她突然瞧见琴尾处的裂痕。 “唉呀,这具琴也被摔过吗?”她好奇地摸了摸,觉得有股异样的心疼感从心头浮起来。 “嗯。前些日子请了制琴名师修整一番,今日才刚修好送回来。制琴师傅说,这具琴已经损伤,音色恐怕大不如前,可惜了。” 她又轻抚了一下,细听琴弦声,点了点头。 “……的确可惜,大不如前了。”她点点头,低声说道。 楚逸浪警觉地抬头看她,以为她想起了什么。 细细观察她的表情,他才发现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也不像是有任何恢复记忆的迹象。 他叹息一声,眸中流过不知该说是放心还是失望的矛盾情绪。 “不过没关系,音律重的是知音。不知道是谁曾说过,若是没有知音,古琴再有价值,也只是死物而已。若有知音,哪怕用的是最简单的竹笛卷叶,也不妨碍。” 他皱着眉看她。 没想到,他曾说过的话,都教她放进了心底,连何凤栖的禁制之术都无法完全抹煞干净。 如果当初他能把握机会,抛却心中的愧疚感,及时对她吐诉真意,是否今日的景况便会完全不同了? 可惜,事已至此,早已回不了头了。 最后,他淡淡地露出一抹苦笑,不再让自己多想。 她调了一下弦音,纤白手指在弦上开始慢慢地抚挑勾捻,悠婉柔美的音色轻轻流泄,缭绕在“霁月亭”中的两人四周。 楚逸浪闭上眼,听着她弹奏的乐曲,有如聆赏天籁一般。 她说的没错,琴身虽然受损,她依然能弹奏出这么优美的琴音。 是因为有知音者吗? 想到此处,他忽地张眼,觉得自己不该再更深陷了。 不管她还没奏完一曲,他便迳自站了起来。 琴音戛然而止。 “楚爷,是芝儿弹得不好吗?”她也跟着站了起来,交握着手指,神情不安地望着他。 “不,你弹得非常好。只是我累了,伤口在痛,必须回去休息了。”他向她笑着摇摇头。 “芝儿扶您回房吧。”她一听,紧张地要过去扶他。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走回去。”他不着痕迹地拉开一步,避开她的扶持。 “楚爷……”他躲避的反应,让她有些受伤。 他在重伤之后,对她变得特别的见外。 以前的他,是不会这样的…… 他抚按着胸口的伤,一步一步地慢慢走下亭边的阶梯。 “楚爷,等一等!您的琴……”芝儿看了看还躺在桌上的琴,手足无措地唤住他。 他脚步一顿。 她见他停下来,连忙转身捧起琴,抱在怀中要跟上他。 可接下来他所说的话,却让她又愣愣地静止在原地。 “我不弹琴的,如果你不嫌弃琴尾的损伤,那琴……就送你吧。”背对着她说完话后,他便头也不回地继续走远。 芝儿抱着琴站在亭子里,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看了看他的背影,又看了看怀里的占琴,她怎么也拿不定主意…… ***bbs.***bbs.***bbs.*** “芝儿,你带了什么回来?”来找她的别缇和别紊,好奇地看看她手中抱回来的东西。 “楚爷他……刚刚送了我这具‘九宵飞泉’。”她不好意思地说道,将怀中的占琴放到桌上去。 “那个畜……楚爷在搞什么?他怎么又送了一次琴?嫌风波不够多吗?”别缇对楚逸浪十分不满地低声咕哝。 “什么?”正拿着拭布擦拭着琴身的别芝,转过身来对她眨眨眼,一时没听清楚她说的话。 “没事啦,别理缇儿。对了,楚爷怎么会把琴送你?”别紊赶紧拉开缇儿,忙找话题。 “刚才我在‘霁月亭’遇到他,当时他把琴晾在桌上。我一见这具古琴是难得一见的传世精品,就忍不住借来弹了一会儿。谁知道,他后来就起身要走,又突然开口说要送我,我还没来得及拒绝,他就自顾自地离开了。我没办法,就只好把琴给抱回来了。”别芝吐了吐舌,赶紧解释道。 “唉,原来是你主动招惹他的啊!”缇儿翻了翻白眼。 “缇儿,你好像……突然很讨厌楚爷?以前没见你这样的。”芝儿疑惑地看着她问道。 缇儿的双眉顿时竖了起来,开口骂道:“哼,我根本就瞧不起他!那个花心大烂人,在‘烟波阁’外面不知道多少红粉知己!而且谁叫他竟然对——” “缇儿!”紊儿记得拉了缇儿一把,她便立即住口。 别芝好奇地看着她们两人紧张的反应。 “紊儿,让我讲完嘛!谁教他竟然对女人用情不专,‘烟波阁’外有一堆红粉知己!我最讨厌这种拈花惹草却又不负责任的烂男人了!”缇儿的眼儿转了转,胡乱扯了一通。 反正楚逸浪花名在外,已经烂到底了,这也是事实吧? 别紊在旁边松了一口气。 “可是,楚爷掌管着京城里的‘花雨楼’,以‘花雨楼’来掩饰身分、探查消息,这也是没办法的啊!” “你竟然帮他讲话?芝儿,他不是好男人,一点儿也不适合你,你可千万别喜欢上他了!”缇儿忽然抓住她的手,很严肃、很严肃地警告她。 “……嗯。”别芝被她的神情吓了一跳,不知该怎么回应,只好胡乱地点了点头。 虽然嘴上这么应着,但在她的心里,还是忍不住浮现出楚逸浪那种落寞得让人看了就想哭的表情…… 失亿后的她,好像也变得好奇怪,越来越在乎楚爷了。 她不会是……喜欢上楚爷了吧? 惊愕过后,她心慌意乱地抚着胸口,忽然感觉到心儿一阵一阵的怦咚乱眺,赶紧低下发热的小脸,就怕缇儿她们发现了她这桩难言的心事…… ***bbs.***bbs.***bbs.*** 数日之后,何凤栖召了楚逸浪来商议事情,而且破天荒地,竟然特别要求别芝也一起过来。 别芝站在何凤栖身边,不安地看了看何凤栖,又看了看仍旧一脸苍白的楚逸浪,缓缓入座后,压着胸口咳了几声。 “逸浪,发生小王爷遇袭的那件事之后,惊动了皇室,现在京城里一片风声鹤唳。而且小王爷在遇袭之后,竟然不见踪影,完全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也没有见到小王爷府里发丧。” “依据回传的情报,那个混蛋应该还活着,只是怕人前去报复,所以躲到他新建的‘幽离宫’去疗伤了。只可恨我那一剑没能将他劈成两半!”楚逸浪眼神嗜血,冷冷地哼笑一声。 “虽然小王爷不敢让人知道他和江湖有勾结,但皇室绝对会继续追查这件事,而且杀死皇亲族人,罪名很重的。不过……最近‘烟波阁’接了一笔好买卖,给了你一个报仇的机会喔!”何凤栖笑得一脸神秘。 “什么买卖?”楚逸浪问。 “有位来头不小的人,出了钜资要小王爷的命,这人身分大到可以将这事完全压下去,事后绝不会追到我们的头上。” “对方……难道来自皇宫?”楚逸浪猜测道。 何凤栖笑而不答,但楚逸浪已经心里有底了。 “我想,你很久没在京城露面了。虽然小王爷不敢让人知道他和江湖有勾结,但皇室里绝对会追查。为免让人怀疑到你的头上,你还是赶快回到京城里露一露面吧。” “是。”楚逸浪点点头。 “可是,阁主,楚爷身上还有伤……”站在一旁的别芝忍不住开口。 “傻芝儿,就是因为有伤,才更要露面演一演戏啊!不能让人知道逸浪也在养伤,而且养的是箭伤。”何凤栖睇了她一眼。 别芝不再说话,低下头去,掩去眸中的担忧。 楚逸浪则是趁着她低头的时候,紧紧地瞧着她,因她的关心,原本肃杀的俊容软化了下来。 “本座已经要人在京城里放出话,说你从京城消失的原因,是因为爱上了一名南方花魁,所以追到江南去了。现在你追到了美人,是该把花魁带回京里亮相的时候了。”何凤栖笑咪咪地对楚逸浪说。 “这花魁……要找谁来扮?”马上就进入情况的楚逸浪,想了一想,提出了最重要的问题。 “花魁这角色必得要是生面孔来扮,除了要能信得过外,还必须与你拥有绝佳默契,应付随时可能突生的变故。而且既然是花魁的身分,除了美貌,还要才艺出众……”何凤栖不是很认真地装出沉吟的表情。 楚逸浪忽地扫了别芝一眼,又赶紧看向何凤栖。 何凤栖越说,他眉头就皱得越紧,感觉何凤栖根本就是意有所指——除了别芝,没有别人能符合他提的条件。 但……不会吧? 何凤栖不会跟他开这样的玩笑吧? “凤栖……”他紧张地坐直身子。 “本座想了一下,目前好像只有芝儿最适合担任这个角色。” 何凤栖脸上为难的表情隐约露出了笑意,根本为难得一点诚意也没有。 果然!何凤栖指的就是别芝! “什么?!”别芝惊讶得不断眨着眼,傻傻地看着何凤栖。 楚逸浪则是黑了脸,完全搞不清楚何凤栖在打什么主意? “凤栖,这安排……不好吧?” “你有更好的人选吗?”何凤栖耸耸肩,摊手反问。 他想了想,—时之间,的确是没有更好的人选,不由得更加气馁。 何凤栖脸上的笑意,摆明了想要看他的好戏。 难道他是想测试自己与芝儿日夜相对的时候,自制的底限在哪里吗? “但是芝儿不懂武,万一遇到危险——”他还是十分迟疑。 “此次前去,你会寸步不离地保护她,对不对?”何凤栖打断他的话。 “那当然!”话回得太快,他马上警觉地瞧着何凤栖的表情,果然就见何凤栖笑得瞹昧,他更加确定何凤栖会有这样的安排,果然不单纯。 “但是——”他挣扎着,试图改变何凤栖的心意。 “况且,我也会派痕天带着他的手下暗中前去保护你们。我不会让我疼爱的芝儿受到一丝伤害的。”何凤栖再度打断他的话。 见到楚逸浪仍然犹豫又犹豫,别芝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冲动,吸了一口气后,主动开口表明她的意愿—— “阁主,我……我愿意助楚爷一臂之力。” “我的好芝儿。你真有勇气啊!”何凤栖高兴地称赞她。 “芝儿,你知道你答应了什么危险的任务吗?”楚逸浪皱眉望着她。 如果可以,他仍然不愿见她身陷险境。 他明白何凤栖的用意。 上次芝儿并未进入京城,因此对京城里的人来说,她的确是个生面孔。全京城里,就只有挟持过芝儿的小王爷见过她。 所以,芝儿此次随他前去京城,根本不只是假扮他的爱侣知己这么简单。何凤栖根本就是要他和芝儿一同当饵,钓出没死的小王爷! 楚逸浪闭上眼,觉得前路一片黑暗艰难。 这一次,何凤栖给他的任务实在太沉、太难了。 谁知道,却芝儿像是铁了心,露出了坚定的表情。 “芝儿明白,芝儿愿与楚爷赴险。” 何凤栖愉快地笑着。 楚逸浪则在心里呻吟。 这个丫头!他怎么从不知道,她这么的喜爱冒险犯难呢? 第七章 京城是天底下最最繁华热闹之地,许多南北商旅皆聚集于此,达官显贵和商贩走卒在宽广的街上交错而过,各色奇货珍果随处可见。 就连京城里的繁花绿柳,都长得比别处还要鲜茂盎然。 “花雨楼”里楼层最高、视野最好的包厢,已经被一名颓废荒唐、长居“花雨楼”的浪子常客给包了下来,并且大方展示着他大老远奔到南方追求到手的江南美人。 别芝倚栏而坐,面向京城内风景最秀丽的人工湖,伸出纤细的手,从酒壶里斟了一杯酒,递给惬意地躺在她膝上假寐的楚逸浪。 “逸?”她红唇轻启,低声娇唤道。 楚逸浪张开眼,接了过来,仰头喝掉。 怎么是白水? 楚逸浪一愣,不满地皱眉,用眼神问她。 你的伤还没好,不能喝太多的酒。只是作戏,不用真的喝吧? 别芝眨着水汪汪的眼眸,无辜地低头望着他。 没喝到酒的楚逸浪,无趣地撇撇唇,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低头心疼地瞧着他眼底疲累的阴影,小手非常自然地抚上他的发际,轻轻梳理着,眼神姿态中的怜情蜜意,不必假装,便已经浓得化不开了。 难为他身上还带着伤,却必须时时装出健康无碍的模样,与人谈笑饮酒、交际周旋。 每天夜里,她都会亲自为他换药,然后偷偷烧掉换下来的渗血裹布。 他四肢上的伤倒还好,但胸口和后背那两道深及肺腑的伤口,却不小心裂开了几次,扯伤内腑,致使反覆发烧,让她十分的担心。 昨夜,他便因再度发烧而难以入眠,当她要他喝药时,他竟显得有些暴躁,像个孩子一样地对她抱怨了几句。 当时她只觉得他的反应好笑,还取笑了他一下。后来一想,却对他更加心疼不已。 一直折腾到今早,他的状况才好转些。 因此,今儿个她灵机一动,要他扮成赏景聊赖、醉卧美人膝的颓靡模样,实际上是把握时间,让他乘机补眠休息。 来到京城后,为求他人信服他们两人是一对正在热恋中的深情鸳鸯,两人同房、同榻、同食,甚至让她以他的名字相称。 初时,她每唤一次他的名字,就会舌头打结,万分害羞。 若是他稍微靠近她一点,她便马上俏脸生晕,频频后退,极度的不自然,连傻子都看得出来,他们演得实在太假了。 他总会翻翻白眼,那神情摆明了告诉她,她空有勇气,却不是演戏当探子的料。 无奈何,他只得努力对她做特训。 首先,他强力要求她随时喊他的名字,绝不能喊他“楚爷”,若喊错一声,晚上就得罚抄他的名字一百遍。 再者,夜晚时分,两人必得相拥而眠,习惯彼此的气息及肢体碰触。 一开始她总是紧张得全身僵硬,却又觉得他身上的气息有种奇异的熟悉感,因此每每还不到大半夜,她便已能安稳入眠,时间短得连她自己都觉得讶异。 有时为了加强逼真效果,还得半夜偷偷找来他的手下花花,合唱相声,“咿咿呀呀”地弄出男女欢爱的声响,作戏给人听。 花花经验老到,可以坐在桌旁—边吃茶点,一边扯着喉咙装呻吟,偶尔还会打个呵欠。 反倒是别芝,每次总是羞得满脸烧红,躲在被子里不敢见人。 虽然她无时无刻都觉得尴尬欲死,可没想到这些法于还真的效果立见。 喊多了、抱多了、听多了,两人间的默契一下于就变得十分自然亲密,在旁人眼里,如胶似漆得令人艳羡。 但是,她怕自己开始假戏真做,一颗芳心就快要陷下去了…… 仔细地观察着他,呼吸均匀,许是已经睡沉了。 她瞧了瞧四周,似乎没人注意着他们,于是她鼓足了勇气低下头,想要俏俏地亲亲他的脸。 不料粉唇正要触到他时,他忽然出声低唤—— “……芝儿。” 她吓了一跳,马上打直背脊,脸蛋烧得红红晕晕的。 “嗯?”她的声音心虚得不得了。 “千万别对我动情,我们并不适合在一起。”他没有睁开眼睛,声音低得只有她听得见。 她的小脸倏地一白,难堪不已地咬住唇。 “……芝儿明白。”她低声回道。 浓浓的失落感涌上心头,无法控制地化成水气,直逼到眼眶里。 她努力地压下受伤的情绪,不停地眨着眼,不让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落泪。 他明白地警告她,一切都是为了任务,自己别迷惑了。 她暗自神伤,不知该如何将心中逐日累积的情意排解掉。 闭着眼的楚逸浪,听出了她嗓音中令人心怜的隐约哽咽。 他不断地压抑住转头的冲动,怕她被他无情的话给弄哭了。 这些日子以来,他训练她与他能做到自然亲密地出双入对,然而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场炼狱。 尤其是夜深之时,见她安稳地蜷缩在他怀里入眠,他乡想张开手臂,将她用力地搂进怀里,褪去她的衣裳,抚上她如玉似雪的肌肤,引导她身子里潜藏的热情火焰…… 但是,一切都只能想像,不能真的抱她。 他被惩罚得用他的一辈子,守护住她那段选择遗忘的不堪,绝对不能对她吐露任何一句爱语。 若是她爱上了他,两人只会徒然受累。 他的苦是自找的,但对她而言,却太过委屈,而且她永远也没有机会明白他为什么不能爱她。 所以,那倒不如一开始就对她狠心一点,断了她的念,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她不可能从他这里得到任何回应。 是谁说“无情不似多情苦”? 事实上,无情苦,多情也苦,装作无情,更是苦上加苦的难忍滋味…… ***bbs.***bbs.***bbs.*** 夜里,楚逸浪和别芝肩并肩地躺在床上,一丝睡意也没有,各自望着床顶数小羊。 “芝儿,你怎么不睡?” 数羊数到一半,他放弃了,忍不住开口说话。 “……睡不着。”心烦意乱,思绪怎么都静不了。 楚逸浪明白她在烦什么,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你呢?怎么还不睡?”她反问他,听见了他的叹息, “……也是睡不着。”他苦笑了一下。 她翻过身来,瞧着他俊美的侧脸,想了一会儿,忽然有个点子。 “既然我们两个都睡不着,不如我们来聊聊天好了。”她兴致勃勃地对他提议道。 “聊什么?”他转头看了她一眼。 “有没有玩过‘真心话’游戏?” “这是什么?”他微微蹙眉。 “我和紊儿、缇儿,以前晚上睡不着时,都会躺在一起玩这个游戏。规则很简单,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真心回答我,然后换你问我一个问题,我也一样真心回答你。” “女孩儿问的玩意儿还真多……但这个游戏很怪,如果有人说了假话呢?对方怎么能知道是不是真的?”他下以为然地撇唇。 “所以就要真心回答嘛!不然哪能叫‘真心话’呢?”她嘟起唇来,不太高兴地大发娇嗔。 “好吧、好吧,反正睡不着,我们就来玩吧。”他无奈地投降道。 “那我先问你,你最爱吃什么?”她的眼儿转了转,笑着问道。 “噗……这是什么问题?”他先是傻眼,接着忍不住为之失笑。 他原本做足了心理准备,想着如果她问了什么太难以启齿的问题,他要怎么回答。 没想到,她竟然只是简单地问他爱吃什么? “你就回答嘛!”她不高兴地戳戳他。 “好,我最爱吃桂花螺糖。”他笑着回答。 “咦?原来你爱吃甜食啊?”她有一点讶异。 “也只有这—项而已啦!”无意间说出自己的小秘密,让他不好意思地微微红了脸,极力澄清。 这个什么真心话游戏的,还真是危险啊!才第一题,而且看似无害,不料就问得他汗流浃背的。 想了想,他忽然发现不对劲的地方。“等一等!你这样的话,不就是连续问了我两题?” “唉呀,那不算啦!接下来换你问我了。”她装傻。 “你……最爱吃什么?” “不要问一样的啦!” “不行吗?” “我刚忘了说清楚,两人交换的问题不能重复的。” “好吧,你最爱什么花?”这问题,女孩儿应该最爱的吧? “桂花。” “咦?那太好了,下回我们一起去吃桂花螺糖。” “桂花和糖又不一样,我不爱吃糖。” “真是可惜。” “别打岔啦,换我问了。” “好好,快问、快问。”他耐着性子陪她玩。 “你最爱喝的是哪一种酒?” “杏花汾酒。” “唔,你果然是在花丛打滚惯了的浪子,糖爱吃有桂花味的,就连酒都爱喝有花字的酒啊!”她调侃他。 闻言,他假装生气地搔她痒,逗得她直求饶。 “换我问了,你最爱弹的琴是哪一把?” “是您送我的‘九宵飞泉’。”她笑咪咪地回答。 他听了心里很乐,忍不住也笑咧了嘴。 两人嘻嘻哈哈地提了许多问题,乱问一通,玩得不亦乐乎。 “最爱”的问题问得差不多了,两人开始反问“最不爱什么”的问题。 “你最不喜欢哪一把琴?” 几个问题之后,他无心之下问了一句。 她忽然没了笑容,怔怔地眨眨眼。 “……是‘九宵飞泉’。”她瞧了他一眼,有些迟疑地回答。 她的答案,让他为之一愣。 “你刚才不是答最爱的琴是‘九宵飞泉’吗?”他疑惑地问道。 “你刚问我的问题是最爱弹的琴,我的确很爱弹这一把啊!”她犹疑地点点头。 “那么,你不喜欢那琴的原因是……有瑕疵?”他谨慎地问道。 “不是,不是因为瑕疵。”她很快地摇摇头。 “不是瑕疵吗?”他垂眼思索着。 “我……我也说不上来,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矛盾……心里明明很喜欢,但有时看着、看着,就会无端地难过起来……”她咬着唇,为这莫名的、厘不清的问题苦恼着。 他静静地望着床顶,心头一片沉重。 “等等,你已经连问两个问题,该轮到我问你了。”她嘟起唇,做出不满的表情。 “嗯,你问。”他显得有些意兴阑珊,心不在焉。 “逸,你是不是……因为我刚才的回答,让你感到不高兴了?”她不安地瞧着他。 “这是你的真心话问题吗?”他一愣。 “是啊。”她点点头。 “不,没有,我没有不高兴。”他露出真诚的笑容,对她摇摇头。 只是心痛。 心痛着自己对她的伤害,竟让她在遗忘了之后,仍在心里头存着影响。 “嗯……那,换你问了。” 为了维持先前和谐的气氛,他想了想后,决定还是问些安全的问题好了。 “你最不爱吃什么?”他捡了她问他的第一个问题,改成反问。 “……麦芽糖人。”她顿了一下后,才慢慢地回答。 “为什么?”她的回答出乎意料,让他感到有些讶异。 “小时候,爹娘给了我一个糖人,我才尝了几口后,他们就狠心地把我丢在街头,不要我了。从此之后,我就讨厌糖人,总觉得有种咸咸苦苦的味道,特别难吃……”她低语道,嗓音有些破碎、有些受伤。 他的呼息微微一窒,心里为那个被遗弃的小女孩感到难过,忍不住对她伸出手臂,无言地将她搂进怀里。 她柔顺地任他抱住她,将小脸埋进他的怀里,汲取他体贴柔软的无声安慰。 “好奇怪,我怎么突然觉得‘九宵飞泉’就是给我这种感觉呢?看到那琴,就会想到糖人,让我有种好难过、好难过的感觉……逸,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她咬着唇,困惑不已地低喃道。 他觉得每一道呼息都变得烧灼难忍,胸口的位置一阵阵地疼痛了起来。 他让她觉得被遗弃了吗? 她当初跳楼船的时候,是否怀抱着他遗弃了她、没有赴约救她的绝望? 一切都是因为他…… 如果可以,他想将他的命献给她,让她知道,他并没有遗弃她。 如果时间能重来,他愿意以他的命,从小王爷的手中将她换取回来…… 最后,他叹了一口气,尽力地将她包裹在自己怀里。 “我的脑袋乱纷纷的,怎么也想不出头绪来。”她苦恼地低喊,在他怀中逸出一声挫败的叹息。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睡吧,天都快亮了,这个游戏还真累人。”他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背,不让她再继续想下去。 “等一等,我还想问一个问题。”她从他怀中抬起头。 “还没玩够?”他皱眉。 “最后一个问题。”她比出一只食指。 “好吧,你问。”他宠溺地点点头。 她翻过身来,深呼息了好几次后,仿佛终于鼓足了勇气,才敢很认真地直视着他的眼睛。 “你喜欢我吗?” 他一愣,马上转开眼。“好了,睡吧。” “告诉我,真心话。”她执着地望着他,不让他躲开。 他闭了闭眼,一会儿后才重新睁眼面对她。 “……你知道我的答案,只有一种。”他哑声说道。 她露出很失望的表情。 “你的眼眸告诉我,你没说真心话,你犯规了。” “芝儿,不要问了。” “如果,我不计任何名分、任何回应,只想跟你在一起,你……愿意接受我吗?”她的眼眸中,似乎下定了决心,要问出他的真心来,咬着下唇的动作,泄漏出了她的紧张和不安。 他看着她的下唇,几乎要被她咬出血来了。 楚逸浪的眼神变得深幽难辨。 “芝儿,我不——唔……”他的话忽然被打断。 她用了最直接的方式,闭上眼,低头用她的小嘴用力地堵住他的唇,阻止他说出任何一句她不爱听的答案。 她好不甘心。 他的眼中明明对她有情,为什么硬要装作对她无情? 眸中的泪,无法控制地落了下来,滚落到两人交叠的唇问。 他的唇被她生涩而且莽撞的亲吻给碰破了,他在微微的血腥中,尝到另一丝心痛难忍的咸涩滋味。 为什么他无论怎么做,都会伤到她? “我该怎么对你呢?”他不由自主地问出了心底最深处、最无力的疑问。 “抱我……抱我吧……”她在他的唇问娇声低喃道。 在“花雨楼”中,虽然他对她颇多保护,不让她见到太多赤裸裸的画面,但她还是在耳濡目染中,慢慢知晓了不少男女间的床笫情事。 她努力摸索着她所知道的、主动付出自己的方法,努力地克服青涩与羞赧,使尽浑身解数,诱惑他抛弃所有令她痛恨的自制力。 楚逸浪的心底,早就已经累积了无数快要逼疯他的强烈欲望与渴求,经她不顾一切的撩拨,自制力不多时便涣散而去了。 他终于情不自禁地紧紧拥抱她、热烈地吻住她。 一切,都变得狂乱,彻底的失控了…… 第八章 清晨,楚逸浪醒来后,再次陷入无比的自责中。 这样的场景,像是恶梦重现。 他静静地拥着她,很轻很轻地呼息着,怕会扰醒了她的好眠。 他已经记住了昨夜她的真心话,明白她讨厌被遗弃的感觉。 他不会再做出让她伤痛的举动。 因此,他并没有像上次一样,误中春药并在迷乱中将她欺负了后,却因羞愧悔恨而无法面对她,清醒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像采花贼一样匆匆逃离。 他也渐渐醒悟,她在怨他什么了。 她以为自己被他遗弃了,所以才会那么的伤心、绝望,最后竟然用生命做为禁制,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瓜葛。 只是他现在很苦恼,等她醒了之后,他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她? 仍然用强硬的语气告诉她,他不会回应她吗? 这对她是多么残忍。 但,他也无法说出任何一句爱她的话。 那会害死她的。 左思右想,他还是想不出头绪。 正当整个思绪乱绕得几乎打结时,她忽然动了一下,嘤咛一声,他惊得立即张大眼,一动也不敢动。 看着她表情迷蒙地渐渐清醒,他也跟着浑身紧绷起来,屏着呼息等着她彻底醒来。 别芝在温暖的怀抱里,娇羞甜蜜地醒了过来,一抬起头,就望进一双深情凝望的眼眸,她的内心充满难以言喻的感动。 只是,他的眼神好严肃,身子也很僵硬,似乎很紧张,搂着她的姿势,几乎可以用“小心翼翼”这四个字来形容。 她忽然觉得有些想笑。 这个男人,看似成熟,其实随处都会冒出令她莞尔的孩子气。 就像他那张明明是潇洒俊美的脸,一笑起来,却会镶上一对虽然突兀却又十分可爱的深酒窝。 “早。”她对他漾出一朵很美的笑靥。 “早……”他看得痴了,唇畔不知不觉也跟着扬起。 “咱们该起来了吧?”她看看窗外天色,早已大亮,早就过了他们一向晨起的时间。 她两颊生晕、姿态娇媚地拥被坐起,四处寻着他们四散的衣裳。 “你……”他下意识地跟着坐了起来,呆呆地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似乎显得比她还要手足无措。 “我的……我的抹胸呢?”她脸颊烧红地问他。 他傻了一下,好像听不懂她的问话。 “我的抹胸啦!”她羞极地推了他一下。 他傻傻地四下环顾,手忙脚乱地在凌乱的锦被间找寻她的小衣裳。 好不容易,他在枕头底下挖出了她的抹胸递给她。 “还有……还有我的单衣……”她脸儿红红,从锦背底下伸出白嫩臂膀,指了指挂在床尾的衣裳。 他忍住想要拉过她的手臂亲吻的冲动,马上伸长手想将衣服捞来给她,没想到动作太大,扯到了他未愈的伤口。 “呃……”他压着胸口喘息。 “你还好吧?”她马上靠了过来,轻轻扶着他。 “没事。”他忍着抽痛感,赶忙为她拿来单衣,让她穿上。 她裸身贴在他身侧,软玉温香的,害他差点就要转身扑倒她了。 别芝穿上单衣,大略穿得足够蔽体了,才缓缓下了床,来到梳妆台前,轻轻梳着因一夜纵情而纠结的长发。 对于昨夜的事,她什么都没说,仿佛他们这样裸裎相拥着在晨光中醒来,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他望着她,对她的平静显得有些迷惑。 取过衣物披在身上,他也下了床,走到她身边。 “怎么了?”她回头看他,娇羞地笑问他。 “你的身子……有没有不适?”他担心地问道。 “还好,比上次要好得多了……”话语忽然逸去,她重重一愣,笑容迅速消失不见。 他也是怔在原地, “芝儿,你……在说什么?”他试探地问道。 她没有说话,起身来到床边,掀起锦被后,整个人都呆住了。 “芝儿?”他又叫了她一次。 “我没有落红……”她望向床面,陷入了沉思。 “那不重要。” “不,那很重要。我竟然不知道我的第一次给了谁……会不会就是在我遗忘的那一个月时间里发生的事?”直到这时,她才终于有了心慌的感觉。 这么重要的事,她竟然会忘了?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她怎么会这么的后知后觉? “芝儿,不要胡思乱想。在我之前,你的确是个清白的姑娘。”楚逸浪扳过她的眉头,让她直视他的眼。 “你怎能确定?连我自己都无法确定的事,你怎么可能会……”她捂着自己颤抖不已的唇,眼泪被慌乱和强烈的不安给逼了出来。 “我就是能确定!”他大声地打断她的话,无法忍受她对自己有任何清疑和误解。 她呆呆地望着他,从他坚定的眼眸中,渐渐寻回理智及冷静。 望着他良久后,她才低低地说了一句令他震惊的话。 “我……我想起我们的第一次了……”她一瞬也不瞬地望着他说道。 他惊退了一步,满脸不信的表情。 “不可能!怎么可能?凤栖的禁制之术,几乎没有失败过,你怎么可能冲破他为你下的禁制?”他皱着眉,不敢相信地说着。 她张大了眼瞪着他。“原来如此……我猜的果然没错。我的失忆,是因为阁主的禁制之术,对不对?” 他这才恍然大悟,她并没有真的回复记忆,只是在套他的话而已。 而他在心慌意乱之间,竟然也真的让她套了出来。 早知道昨夜就不跟她玩什么“真心话”游戏了,害他一早醒来,还残存着她说的任何话都是真话的错觉。 “阁主为什么对我下了禁制术?” 他不说话。 “我遗忘的那段记忆,跟你有关,对不对?”她抓住他的衣袖,有些急切地追问着。 他依然沉默不回答。 她静静地望着他,又问了一句。 “你不肯对我说出任何爱语,是因为禁制的约束吗?” 当他震惊地抬起头时,她就得到答案了。 她忽然轻笑出声,身上的愁思像是随着她这一声轻笑而消散了。 “原来如此……” “芝儿……”他眼眸沉郁地望着她。 “虽然我还是不明白,我遗忘的那段过去里,藏着什么样的事,但我大约明白,一定与你有关,是不是?”她轻轻地说道。 “我只能说,是我的无心,辜负了你。”楚逸浪叹了一口气,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嗯,我知道了。”她淡淡一笑。 他还想说些什么,房门上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楚爷,你们醒了吗?我请人给你们送来热水沐浴喽!”花花在门外语带调侃地笑道。 别芝红了脸,害羞到了极点,慌张地奔回床上,重新拉下床帐,躲在里面一声也不吭。 楚逸浪忍着笑,走过去开门。 花花很有效率地指挥几个人将木桶、热水送进去,再迅速地遗退。 “楚爷,花花该说一声恭喜吗?” “得了!出去吧。”楚逸浪笑骂一声。 花花娇笑着退了出去,临出去前,偷偷在他手心递了一张纸条。 当他关上门后,马上打开纸条观看。 别芝等人都走了,才敢掀开床帐下床来。 见到他正一脸严肃地看着手上的一张纸条,她好奇地走过去看,只见上面写着—— 小王爷手下已潜近,千万小心。 “逸……”她有些紧张,才唤了一声,就被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小心隔墙有耳。 别芝眨眨眼眸,不再说话。 她的手心汗湿,知道要引出小王爷的时机来了! 虽然害怕,但她相信,楚逸浪会陪在她的身边,密密地保护她。 她什么都不怕,甚至有种直觉,他不会遗弃她。 楚逸浪将纸条用桌上还未吹熄的蜡烛烧光,然后用着摆明了是要让人听见的轻快语气说:“芝儿,咱们先沐浴吧!待沐浴完后,今天带你去西郊的‘皇恩湖’游玩!” “嗯。” 她露出温婉似水的笑容,将自己的小手,放入他伸过来的掌心里…… ***bbs.***bbs.***bbs.*** “皇恩湖”因水域奇特,湖底长了不少水草,因此湖上没有轻舟小船划行,倒是在湖畔搭造了几座楼船,提供游人一边赏景观湖,一边饮酒作乐。 楚逸浪阔气地包下了整艘楼船,坐在顶楼最显眼的地方,和别芝两人姿态亲密地赏景喝酒,尽责卖力地扮演着京城人眼中的颓唐浪子与江南花魁。 这艘楼船的视野所及,刚好与另一座荒废破损的楼船相望着。 空气中流动着不寻常的气息。 楚逸浪表面上显得安闲惬意,实际上正不断的眼望四面,耳听八方,暗地里提高警觉,万分戒备着。 “我总觉得这里好眼熟……”别芝心不在焉地看着对面那艘原该是华丽气派的楼船,身子莫名一阵轻颤。 楚逸浪伸臂环住她,喂了她一口酒,助她定神。 “芝儿,别胡思乱想。”他摸摸她的脸。 “你是在那楼船里和小王爷……”她的眼神还是定在那艘破败的楼船上。 想到他曾经差点死在那儿,她怎么样都放松不了。 他干脆转过她的脸,在大庭广众之下低头吻住她,给她找一点事做,不再让她想东想西。 过了一会儿,她果然被吻得气息不平,芙颊生晕,什么都无法想了。 她偎在他怀里,觉得浓浓的爱意在心头翻涌,也明显地感受到他对她无法化成言语,说出口的感情。 既然知道身上被下了禁制,她也不会再求他开口表白任何事了。 他的眼神、他的举动,早就不可错认,他对她的确有情。说或不说,承认或不承认,已经都不重要了。 眼前最重要的是,他们能够平安地完成这次的任务。 他身上箭伤末愈,实在让她担心不已。伸手摸了摸他胸口暗藏在外衣下的伤处,她希望阁主和二爷真的就在附近,能及时保护楚逸浪。 忽然间,楼船一阵剧荡,接着竟然开始向前倾塌! 别芝惊叫一声,紧张地攀住楚逸浪。 “抓紧我!”楚逸浪紧紧抱住她,趁着向前倾滑之势,踏上栏杆,以轻功凌空飞出楼船,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身窜入对面荒废楼船的窗扇里。 不多时,湖岸边沸腾地传来“有人落水了!”的惊叫声,众人皆惊恐地望着楼船缓缓地倾斜倒入“皇恩湖”里。 岸边开始传着“那对浪子与花魁双双落水,很可能被楼船压在底下了!”的话。 众人心焦,却因“皇恩湖”湖水太过诡异,因此没有一人敢跳水寻人,都想着他们两人肯定是凶多吉少了。 没人注意到,他们早就避入一旁无人的废弃楼船里,正注视着底下发生的一切。 “逸……那是……”她望了他一眼,只见他极有默契地轻轻点头。 她猜到了岸上应该是阁主早伏了人,当楼船倾倒后,便立即散布着他们落水没救的讯息,让他们从此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京城消失不见。 接下来,京城里不管发生任何重大的事,众人都不会联想到和已经意外失踪、甚至可能死亡的他们有关,如此便可以让楚逸浪毫无顾忌地完成击杀小王爷的任务。 她抬头想再跟他说话,这才发觉他的呼息急促,脸色异常苍白,浑身还冒着冷汗,胸前的衣料底下,隐隐约约浮出一朵血花的印子来。 “逸……”她轻扶着他,倒抽一口气。 刚才他抱着她,提气施展轻功,凌空一跃就跃到这里,出力过猛,一定是扯裂了伤口。 “又见面了,楚兄弟!” 背后阴恻恻的嗓音倏地扬起,令人浑身毛发直竖。 别芝倏地回过头来,见到一名长相虽然俊美,气息却邪浊的男子,正端坐在主位上。不知怎的,她觉得又是一种异样的熟悉感窜过周身。 仿佛她也曾这样,被这邪气的男人给逼到了楼船边,在绝望之下,只能从这儿跳了下去…… “唉呀,这不是点你为君,成为你未婚妻子的‘烟波阁’美婢,别芝姑娘吗?从这楼船跳下去后,竟然还能活着,真是了不起啊!” 小王爷斜视着她,目光令人生厌。 别芝有些惊愕地瞧了楚逸浪一眼,便又不动声色地倚在他怀里,强自压下“她何时是他未婚妻子”的强大疑惑,怕他因她的不安而分神。 楚逸浪慢慢地转过身来,脸上竟然还露出痞痞的笑容。 “真是的,那一剑力道大小了,竟没杀死你,真可惜。” “你不也没死吗?在箭雨之下还能活命,实在太走运了。” “彼此彼此,怎么,伤好了吗?不怕人家知道您堂堂的王爷府不敢回,偏偏躲在这个废弃的楼船里养伤,就是因为仇人大多,怕人追杀吗?” “伤是还没好,不过本王哪会怕人追杀?只不过,我的‘幽离宫’上次被你一把火给烧了,现在正忙着重建。至于仇人,我贵为小王爷,凡事都会有人为我代劳的。”小王爷冷冷一笑。 “为你代劳?你用毒控制江湖中人,行为卑鄙歹毒,就算为你做事的人,恐伯也是心不甘、情不愿吧?”楚逸浪嘲弄道。 “就算心不甘、情不愿,还是非常的好用啊!你看——”小王爷扬起手,在空中弹指,“啪”的一响,许多江湖装扮的人,突然悄声无息地出现在四周。 别芝倒抽一口气,惊慌地四下张望。 阁主呢? 二爷呢? “烟波阁”的人呢? 阁主不是说他会派人暗中保护他们吗? 现下眼看四周全是小王爷的人,别说双拳难敌四手了,楚逸浪身上有伤,再加上她这一个不懂武的累赘,他们哪有机会全身而退? 楚逸浪抓紧别芝,将她推到身后。她则是担忧地抓着他的手臂,紧紧偎靠在他的背后。 乍看之下,是她娇弱无助地倚着它他,可事实上,她让几乎他快站不住的他,将大部分的重心都卸在她的身上,不着痕迹地当着他的支柱。 “逸,等一会儿你找机会逃出去吧,不要管我了。”她在他背后低语着。 谁知道他只是笑笑地回头,摸了摸她的脸颊,“芝儿,我至死也年愿离开你。我们可以一起找机会活着逃出去。” “逸……”她咬着唇,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浪子果然是浪子,现在还有心情打情骂俏啊?今天我倒要看一看,在江湖高手环伺之下,你要如何再一次的死里逃生!”小王爷抚着腰间的伤,俊美的面容瞬间变得挣狞。 楚逸浪潇洒地抽出剑来,以十分挑衅的姿态,极不恭敬地用剥尖直指着小王爷的头,果然惹得小王爷狂怒不已。 别芝绝望地闭上眼。 都什么时候了,楚逸浪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故意惹小王爷暴怒跳脚呢? 但是,在这紧张万分的时刻,看见小王爷被楚逸浪耍猴子似的戏弄,气得脸色发黑,她竟然忍不住笑了出来。 “各位,他身后那个女的,就送给你们了!圣于谁能第一个先享用,就看你们谁先杀了他,动手!”小王爷阴狠地说道。 待他一下令,那些人立即动手,纷纷抽出武器。 别芝缩起身子,闭上眼,等待无眼的刀剑砍来。 没想到才闭上眼,四周竟然顿时一片静默。 身前的楚逸浪一动也不动地安然站立着,没有移开一步。 其他人的刀剑声,除了抽出鞘时的“唰”声之外,就再也没有任何金属砍击的异响了。 “你们在做什么?” 忽然,小王爷嗓音拔尖大喊。 别芝忍不住睁开眼,这一看,一时间却傻住了。 所有人的武器,竟然全都指向了小王爷! 只见小王爷似乎还不能理解为何眼前的形势会陡变,脸上青白不定,惊怒交加。 好像神仙变戏法一般,原先是她和楚逸浪身陷绝境,只是一瞬间而巳,角色就全部转换了。 “逸……这是……” 楚逸浪将剑撑在地上,笑吟吟地看着小王爷。 “刚才您那句台词是怎么说的?今天你要看一看,江湖高手环伺之下,我要如何再一次的死里逃生是吗9小王爷看得清楚了?请问心得如何?有没有觉得我好神呀?” 小王爷暴睁着眼,仍然不敢置信。 “为什么?”小王爷咬牙问道。 “我早就探出消息,你在这艘废楼船里,秘密重建你的‘幽离宫’、你爱炼毒,我们‘烟波阁’刚好也有一个爱炼药的,制出了解药,然后将受制于你的江湖人暗地里解了毒,所以他们也没理由再继续为你效劳啦!”楚逸浪解释道。 “你不怕杀了我,被皇室朝廷问罪,诛及九族吗?”小王爷抬出他的皇族身分威胁道。 “我们‘烟波阁’做的就是人头买卖,你想我们会怕吗?”楚逸浪耸耸肩。 “你!”似乎动怒过了头,扯痛腰腹间的伤口,小王爷忽然脸色一白,冷汗直冒。 “你上回差点把我射成马蜂窝的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反正我也砍了你一剑。但你挟持我未婚妻子芝儿,并且逼她从这儿跳入‘皇恩湖’里,这笔帐我无论如何都要找你算!你我身上都有伤,很公平,拿一把剑吧,我要亲手杀了你!”楚逸浪抬起手中的剑指向小王爷,脸上现出浓浓的骇人杀气。 小王爷一听,愤恨地从主位起身,抢过身边最近的一把剑,按着腰际,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瞪着楚逸浪,小王爷狂怒地大吼一声,冲向他。 楚逸浪也握住剥,迎上去,不顾一切地想斩了他的脑袋。 小王爷从小受名师指导,武功纯良上乘,但因娇生惯养,和多年来早已习惯身上经常负着大大小小伤痕的楚逸浪相比,终究比不上他的耐痛程度,所以脸色早已变得死白,身躯颤抖,几乎要痛昏过去了。 他说……她是他的未婚妻子…… 他们曾有婚约关系? 一旁的别芝在听了楚逸浪的话后,一幕幕熟悉的画面,忽然重重叠叠地涌上了脑海。 惊惶失控的那一夜,摔碎的“春雷”琴、还有在这里,“九宵飞泉”从万分伤心的她手中摔落、不愿受辱而绝望跳湖…… 她,全都记起来了。 一阵剧烈头痛袭来,她受不住地低吟一声,痛苦地抱着头,软软跪倒在地上。 “芝儿!”发觉芝儿不对劲,楚逸浪立即撤回招式,转身焦急地迅速奔向她的身边。 小王爷趁着他门户大开之际,阴毒地就要从他后背挥去! 忽然,一刀从斜里砍了出来,活生生将他几乎砍成了两截。 “唉呀!痕天,你的砍人习惯怎么没改,还是这么血腥啊?要砍人砍下他的头就好,把他砍成了两半,还不是要再费事地补一刀砍脑袋?”何凤栖不知从何处现身,语调微带斥责。 厉痕天则一言不发,沉默地站在一旁擦拭着他的刀,脸上没有—丝表情。 小王爷露出不敢置信的眼神,还来不及说话,整个人便“砰”的一声,倒地死绝。 楚逸浪根本没空管小王爷的死状如何,只能惊慌无助地抱着因剧烈头疼而蜷缩成一团的别芝。 “凤栖!芝儿她怎么了?”楚逸浪急疯了,忙问他。 “唔,她快要冲破我的禁制了吧?”何凤栖低下头看了看,不疾不徐地慢慢说。 “冲破禁制?我并没有说出任何禁制的暗语,为什么她会这样?”楚逸浪整个人都傻了。 “唔……有啊,你刚刚好像说了啊……”何凤栖歪着头思索。 “我哪有?我根本没说出我爱她的话啊!”楚逸浪双眼泛红地大吼! “呃……刚才可能没说啦,不过你现在说了喔!”何凤栖突然面露遗憾地提醒他。 楚逸浪后知后觉,露出惊恐万分的表情,连忙低下头去看芝儿。 他还来不及反应,他怀里的人儿便受不住痛苦地大叫出来—— “啊——” 她痛楚的叫喊,将楚逸浪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之中。 他抖着手,发狂地痛喊出声。 “芝儿!你听着,我不爱你,我不爱你,我真的不爱你!芝儿、芝儿!不能死,你千万不能死!芝儿——” 他察觉芝儿浑身绵软地躺在他怀里,毫无反应。一瞬间,他觉得身躯里的魂魄也跟着被击散了,整个人都变得空空的。 他不再狂吼,只是呆呆傻傻地抱着芝儿,一动也不动,像是忘了时光,仿佛他的生命,都跟着芝儿一块儿静止了。 没有了芝儿,活着,也没了意义…… 尾声 四周的众人全都静默着。 突然,何凤栖出声,叹了一口气。 “傻子……芝儿没有暴毙,还活着哪!” 厉痕天瞧了何凤栖一眼,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万分同情地看向楚逸浪。 楚逸浪这个倒楣蛋被何凤栖给耍了。 当初,何凤栖为了能顺利为别紊点君出嫁,不惜用计让他点头愿意娶别紊为妻。 看来,这次也是何凤栖为了让别芝嫁给楚逸浪,所以设计了楚逸浪。 不过那个被耍的人,还是呆呆的,没能明白。 “我下的禁制暗语其实不是你对芝儿的爱语,而是你若大声承认了芝儿是你的未婚妻子,芝儿遗忘记忆的禁制,便会完全解除。”看楚逸浪还是没反应,何凤栖翻翻白眼,低声骂道:“喂!快回过神来,听到了没有?” 他从来没发现,原来楚逸浪也有这么蠢的时候! 楚逸浪像是没听到,也像是没听懂,依然紧紧抱着芝儿,一动也不动地跪坐着。 厉痕天看不下去了,走过去压住他的肩,要他低头看一看芝儿。 楚逸浪被动地低下头去,原先傻傻的表情,变得更傻了。 一片死白的脸颊上,一对眼睫儿正在轻轻地扇动着。 “芝儿……”楚逸浪像是梦呓似地唤着她。 她低吟了一声,动了动,缓缓张开了眼。 “芝儿……你没事?”他觉得恍如隔世,一切都不像是真的。 “有事的……是你……”她伸手抓住他的前襟。 他双眼赤红,愣愣地望着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你竟敢说了三次不爱我……不轻饶你……”虚弱的嗓音,一边喘息着,一边生气地娇嗔道,苍白的芙颊也被怒气给渐渐染上一层粉红色。 接下来,出乎众人意料的,楚逸浪竟像个心爱珍宝失而复得的孩子般,紧紧地拥住芝儿,将脸埋在她胸口,放声大哭。 在场的人,唯独芝儿一点儿也不意外他会有这种像孩子似的反应。 她伸出手拥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 “好啦、好啦,别伤心了。哪,只要你补说三句,说你其实是爱我的,我就原谅你了,好不好?”她含着泪,轻声地说笑着。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此生此世,只爱芝儿……”他紧紧搂着她,毫不犹豫地反覆说了又说,说了又说…… “我也是……”芝儿也哭泣着,心满意足地牢牢回拥着他。 这个浪子,要他说出爱她的话,可真是难啊! 不过,今天他说了这么多遍,从此以后,要这个浪子说出爱她的话,应该不难了吧? 【全书完】 编注: 1关于“烟波阁”三大美婢之一的别紊&二当家厉痕天的爱情故事,请见花蝶1045【小婢点君1】《二爷好冷漠》。 2尚未婚配的别提又会如何点选夫君呢?敬请期待5月花蝶【小婢点君3】《神医太龟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