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车站(上)》 第一章 新生报到那天,满世界的人。 才一大清早,绿树成荫的大道上就是每年这个时候必会出现的热闹景象。新生跟家长挤在各个院系的招待处,老师们忙著对付各种问题兼作指挥,老生们被使唤得无比的彻底,带著新生跑前跑後办繁琐的入学手续。 校园里喧闹得跟菜市场有一比。不过校长会说,这是学校的新血注入,叫生机勃勃。 贾伟赶到他们院新生接待那块时已经快10点了。从学生宿舍6栋起跑,因为太急,跑得喘了,满头的汗。昨晚打牌睡太晚,今早又没人叫,活该迟到。 因为学校建在山上──应该说,这座山都是学校的范围。从山脚下的校门到山顶上的校园是一条长长的大路,快到顶的时候被分成左右两条,一正一偏。左边那条正方向大道到了顶上的时候中间被开了个花圃,又被自然而然地分成两个方向接入山顶横向的主干道。一边通向僻静的图书新馆,一边通向热闹的图书旧馆。 文学院的大旗就竖在这图书馆老馆的正对面,也对著上山的大路,地势好,视野开阔。院下的两个系,中文和新闻,平时做事都是各做各的,惟有新生入学时为了体现大院的风范,两个系混在一起搞接待。 贾伟一到总部,就赶紧找了张空椅子坐下来歇气,刚缓过劲来,才发觉现场气氛有点不对。 虽然也是忙忙碌碌喧声震天的样子,可是这些人的眼神总是若有似无地往同一个地方飘。他抬头往那边一看,也愣住了。 一个高高瘦瘦的外国人正杵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严格说,是站在上山的路口往他们这边看。看起来很年轻的一个人,大概才不过十六七岁,可是那长的──贾伟心里直嘀咕,你看人家外国人就是……是鼻子是眼的。 就如中国人对外国人的普遍反应,即使再好奇,也不好意思明目张胆地上下打量,顶多一瞥而过,然後不住地遛过几道眼光去打量个清楚。他眯起眼睛,装做看别处,又借机看了几眼,这回看清楚了:帅哥!绝对的帅哥!!难怪人人眼光都像带皮筋的,扯走多远都会弹回来。特别那双深陷的眼睛,因为跟眉骨的距离变得很近而尤其显得迷人。 这位洋帅哥脚下放著一个旅行袋和一个拉杆箱子,显然很踌躇。一双美目含愁地瞅过来,两道剑眉微蹙起一个小小的褶子。 贾伟摸了摸鼻子,转过头去问旁边的女生:“哎,那个人,怎麽回事?” “不知道。从刚才就站在那儿了,站了好一会了,也不说话,就往我们这边看。”那个女生也把头偏过来,凑近他悄声说。 “是不是留学生报到,找不到地方?” “不知道。反正他也不问人,自然也没人敢上去问。” 正说著,眼瞅著一位老教授过去了。看那架势,就是个见惯世面的老人家。嘴巴不带停顿地动著,手势恰到好处地比著,一脸的和蔼可亲乐於助人,外国小夥子听得很专心,边听边笑了起来。 贾伟旁边那个女生忽然一声低呼,头低低地靠著桌面偏了下来。贾伟赶紧问:“怎麽了?” 只见那女生满面桃红,兴奋地闭了闭眼,双手紧握成拳,咬牙切齿地挤出一个字,还拖著长长的尾音:“帅~~~”陶醉了半晌,终於说全了句话,“本来就帅,笑起来更……唉。” 贾伟啼笑皆非地嗤笑了一下,摇著头,真受不了女生那种明目张胆的花痴样。 再看过去,那个外国人已经边礼貌地笑著边从包里翻出了张东西出来给老教授解释,老人家拿过来看了看,惊讶地盯了他半天,又说了几句,拍拍他撤走了。一脸的难以置信。 外国男生等他走了之後不久,再看了看周围,瞄准他们这个摊位下定决心地吸了口气,终於走了过来。 “喂,他过来了。”贾伟推推那个女生。 那女生赶紧抓住他的袖子:“他如果就是找的我们,你就上啊。我、我的英语口语不行……” 还没等贾伟说个“不”字,人已经到了跟前。他慌忙站起来,心想著要先打声招呼吧,紧张地冒了声“hello”,就说不出多的话来了。 他还在卡壳,那边已经抛过来一句话,一句很漂亮很标准很清晰很好听的普通话:“你们好!我是汉语言文学的新生,来报到的。” “啊?”所有在场的,周围的人都停下来看他,只静止了几秒,马上又像上了弦似的重新喧闹起来: “哗,他的汉语说得好标准!” “学了多久啊?这麽好的中文。” “中文系的吧,难怪。” “……” “……” 贾伟又呆了呆,还是旁边的女生反应快,答了声:“原来你会说中文啊,我们还在为难怎麽跟你说话呢。” “是啊是啊,”贾伟赶紧接过去,“不过留学生的报到处不在这边,你去……”他都觉得自己的普通话里带著的方言音在这个人面前显得尤为明显,不由得羞赧了一下。 那人只管笑,还是摇头:“我不是留学生,我是中国人,就在这里报到。” “啊,啊?”有长这样的中国人吗?贾伟几乎是扯过他手里的录取通知书,果然,xx省xx市,这回又闹了个大红脸。 “没关系,常常有人弄错的。”那人很习惯似的安慰起他来,“我现在应该先做什麽?” “呃,跟、跟我来。”作为一个大二的老生,在新生面前表现得这麽无措实在有点丢脸,贾伟努力让自己的面部表情放松下来,扯出个灿烂的笑容,带著他往收费处走。 “你的普通话说得真好,不,我是说……即使是中国人,也很少见南方人说得这麽地道的普通话。”贾伟跟他边走就边趁机聊起来。 “呵呵,哪里。”他不好意思地谦虚了一下,跟贾伟又一起笑起来。的确是中国人──贾伟确认了。“我哥以前就跟我说,只有普通话说得好,人家才不会怀疑我是中国人。” 刚说完,就到了三号楼,大堂里就设了收费处。贾伟看著他从书包里掏出个信封,挺厚实的一叠,看不到里面有多少钱,就见他数了钱抽出来交了。 报名、签到、领表…… 往回走的时候,他又忍不住问:“那你刚才为什麽一直在那边站著不过来?” “我……我在找人。”那人个子很高,跟贾伟说话几乎是完全地低著头。贾伟看到他那双深得不见底的眼睛,是翡翠般的碧绿。 “找人?” “恩,我以为他……他会在……看了很久都没见到,有点、有点……”声音就在这个时候中断了。贾伟抬起头来看他,却见他死盯著接待处那块,那边八面威风地杵著根柱子,正是他不能按时起床的罪魁,今天计划要修理的对象。 “沈烟轻,你可出现了!”他一撸袖子,正要上去发难。 “哥──”还没等他说完,旁边的人已经飞一般地冲过去,扑进那个人的怀里,紧紧地搂著。 旁边听他喊出那声,吓傻了一堆人。 沈烟轻头疼地抱著他这个弟弟,所有的怨气怒气闷气在被他扑过来的时候已经扑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最後一点,也不过是硬著嗓子的低斥:“不是要你等在火车站不要乱走的吗?你知道我到那边没看到你有多著急?” “你就那麽把电话挂了,我还以为……你真的不管我了……学校有车在火车站接人,我就、就……”沈雨浓松开手臂,怯怯地看著他哥,连声音都不敢高一点。 “你这头猪!”沈烟轻果然又开始重新火冒三丈,“我挂电话你说怨谁?谁让你问都不问我一声就填了那种志愿?你以为我会高兴吗?” “你不高兴吗?”沈雨浓的目光越发小心翼翼起来,活似个小媳妇。 “我──”沈烟轻及时刹住了车,看了看周围,不自在地咳了声,问贾伟,“还有什麽没办的?我带他去办。” “哦,哦。”贾伟看他们兄弟俩的相见“欢”,一点都不敢耽搁,赶紧把事情都交代了,末了还不怕死地又多问了句,“烟轻,他就是你弟啊?” “恩。”沈烟轻看了看沈雨浓,声气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出来,“以後就是你师弟了,帮我多看著点。” 沈雨浓跟在他後面,虽然被骂得一头臭也一脸喜滋滋的。大三老生带大一新生,轻车熟路地去办保险、交表领床单被套被褥和军训服、拿寝室号。 每年的新生寝室分配总会有点小问题,年年如此,永不落空。今年的问题出在中文系,有四个新生在寝室名单上被漏掉了,因此一时变得无处可住。宿管科的人在沈烟轻极有礼貌地逼迫下答应明天一定解决。今天先请他们自己找地方落个脚。 作为光荣的中奖人,沈雨浓当然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借宿。呃,应该是,还好,他还有地方可以借宿。 *** 中午沈烟轻把他和行李带回寝室,先给弟兄们一一介绍过。 立即惹来一片理所当然的好奇围观。诸位仁兄在确定了这个是“自己人”而非国际友人之後开始做出明目张胆地详细打量,好在沈雨浓从小就没少在这方面受磨练,也笑呵呵地由著他们看。这些都是他哥朝夕相伴的室友,这两年跟他哥在一起的时间比他还长,当然要先打好关系。 沈烟轻也没怎麽多介绍,让他从床上移到椅子去坐,自己重新整理本来就已经专门为他来而整理得足够整齐的床铺。他找了两件厚衣服出来,叠好,跟枕头并排摆好,再把枕巾移过来盖上。 “哥,”沈雨浓跟人嘴里搭著话,眼睛也没闲著,时不时就瞟过来看他,“不用了。反正──”反正他也习惯跟他睡一个枕头,哪里需要两个? 沈烟轻回头瞥他一眼,他立马闭嘴。唉,他哥哪怕是个样子也是要做的,随便吧。 “哎哎,我可听说了啊──”房门大敞著,有个人刚好从外面拿著书回来,远远就听到声音了,“沈烟轻的亲弟弟来了啊。”大家说话停下来,都看著这人,听到这话,忽然都想到了什麽地开始轻笑起来。 沈烟轻也笑了,床都弄好了,坐在床边看雨浓。只有沈雨浓一个人莫名其妙,又被刚进来这人盯著一顿看,只好不解地看向他哥。 他哥只顾跟那人笑,那人看到沈雨浓却又诧异了,看了看沈烟轻:“这真是你弟?” “不然还有谁?”沈烟轻拉雨浓过来坐在床边,只是轻轻地搭著他的肩,沈雨浓也觉得刚才被那人的诧异搅起的莫名的紧张被身边的人小小一个动作一句话便消弭了。 他就是沈烟轻的亲弟弟啊,怎麽了?转头看了眼他哥,虽然总觉得他们笑得很有问题,但也不怕了。 “叫沈雨浓?”那人不死心,又问。百分百是不信的。 “是啊。”沈烟轻的笑里有得意,更多的是骄傲。 那人终於被打败了的样子,跟周围的同志低低咕哝了声:“我还说他们真能吹呢,什麽长得……原来还是真的。”说著扬起了脸,一脸热情的笑,对沈雨浓摆了摆手,“呵呵,雨浓你好,光你的名字就听了很久。我是李嘉。” 沈雨浓本来还在笑著,最後听到他的名字,立即变了脸色,满脸的古怪表情,就差没立刻站起来了。“你就是李嘉?” “嘿嘿,是啊。不好意思。”李嘉搔搔头,真的有些不自在,“就是那个,呃,李嘉。” 迟疑了半天,仍是没说出来:就是那个──弟弟。 事情的缘由其实很简单。 沈烟轻他们大二下学期的时候,学校终於给各个寝室装上了201电话,大家再也不用楼上楼下地跑到门房接电话或去公用电话那里打电话了。沈烟轻还是寝室长,第一时间领到号码,连寝室里的兄弟都没来得及说,就在半路上打公用电话把号码告诉了沈雨浓。 新电话是在一天之後全校开通的。当天晚上大家都很高兴,都买了电话卡要给家里打电话,可是就因为大家都在抢电话线,201卡那天晚上特别难拨通。拨了n遍之後,都没了精神,也懒得再拨了的时候,第一个电话就进来了。 一个男孩子,找沈烟轻。沈烟轻不在,他道了声谢,就把电话挂了。 既然接到了电话,又勾起了这些人要打电话回家的瘾头,本著吃苦耐劳(?)再接再厉屡败屡战的精神,还真有几个居然坚持到拨通了,给家都打了电话。李嘉是最後一个,好不容易拨通的时候,他家是忙音……这倒霉催的,只好放了电话。这时电话又进来了。 还是那个男孩子。沈烟轻不在。他答的。刚才费了半天劲,被个忙音弄得上了火气,说话就有些冲了。那个男孩子听他答了那麽一句,停了一会儿,又客气地问,那请问他什麽时候能回来? 不知道。他想了想,又稍放委婉了说,你过九点半再打来吧,他那时应该上完自习了。 那边电话放了,他也没心情再跟这电话较劲,出门打了公用电话。其实当时也已经快九点了,今天公用电话的人忒少,难得有余暇地跟家里聊了一会儿,回到寝室时,就他一个人。他乐得安静地拿了本书躺在床上看。 九点半很快就到了,电话铃声几乎是踩著秒针的步子响起来的。原本安静到寂静的空间里,突然被这麽一连串的声震得就那麽“吓”地惊跳了一下。甩手扔下手里的书,大步过去一把抓起墙上的电话。 “喂!” 那边似乎被这种足以沿著电波传播出去的不耐烦吓到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呃,请、请问沈烟轻回来了麽?” “没呢!”怎麽又是他?李嘉的眉头皱起来,“你到底有什麽事啊?”说著,门忽然被推开了,自习的人陆续回来了。 他站开门边,看著那连贯得跟排好了队似的回来的人,看到最後一个,都没看到沈烟轻,电话那边在说什麽,他没注意,就只是问回来的:“哎,沈烟轻呢?谁看到了?” “哦,他在给我们系花讲题呢。”徐峰笑得贼兮兮地回头大声答了句,“他电话啊?让他十点半再打过来吧,柳缨缨那情况怎麽也得一小时才够啊。嘿嘿。” 李嘉表示了解地也跟著笑,对电话说:“都听到了?十点半再打来。” 电话里的人停了一下,再开口时语气已经一变:“既然这样就算了,让他有空给我打吧。” 李嘉听那说话怎麽听怎麽像在赌气,也跟著油了一句:“哎,那你谁啊?” “就跟他说他弟弟打来的。”说著似乎就要放电话了,李嘉心想你跟我摆什麽谱儿啊?又不是我让他不在的。 於是便很随便地又问:“哦,他哪个弟弟啊?” 才说完,他就几乎可以感觉到那边诧异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不禁偷笑了声,就听男孩颤抖著语调说:“他……有很多弟弟吗?” “是啊。你是哪个?” “我、我怎麽不知道?” 他捂著嘴笑,虽然不知道为什麽这麽简单的问题那个人居然也信了,可是戏弄别人就是舒解自己郁闷的最佳途径。管他呢。这时寝室里其他人听他说得有趣,都停下来听,贾伟做个手势,摇摇头,劝他别逗小孩子了。 他玩得高兴,越说越顺口:“嗨,你还不知道吧?你哥人缘好,老有这个弟弟那个妹妹找他的。我也是他弟弟啊,嘿嘿。” “你叫什麽名字?” “要对质啊?好啊。我叫李嘉,嘉是嘉兴的嘉,你哥回来你可以问他。”他最受不了那种整天跟在哥哥背後跑的小屁孩,好像有哥撑腰就了不起了似的。李嘉是独子,从小就没得过这种满足感,这回非要刺激刺激他。 “好。他如果回来还有时间,请你告诉他打电话回家,他亲弟弟找他。”那个“亲”字被咬得要出血,李嘉还来不及再说句话,电话就给挂了。 “亲弟弟哦──”他一边挂上电话,一边拉长了调子对周围的同志们宣布,“哎,烟轻那个弟弟叫什麽来著,雨浓是吧?果然够娘娘腔的。说话说成那样,好神气。” 贾伟倒热水泡脚,没理他,徐峰半笑著:“你小子要完了。烟轻疼他弟的事儿,全世界都知道,你跟他较这劲干吗?小心烟轻回来收拾你,你可别喊救命啊。” 李嘉硬著脖子还要争:“嘿,我又没说错什麽?我是他弟嘛。你们这儿谁不是我哥啊?”连比他低一届的贾伟都比他大一岁,他的确是他们寝室最小的。 可他还是比沈雨浓大两岁。所以这条罪名叫:以大欺小。 柳缨缨没能拦住沈烟轻超过一个小时,10点15的时候他回来了,李嘉熬不住心理压力,赶紧主动坦白。沈烟轻还笑著拍拍他的肩,说没事儿,我弟不是这麽小气的人。 谁理你弟啊?那不是怕你不高兴吗?李嘉白他一眼,没敢多说话。沈烟轻虽然平时说话做事都热乎,可是又跟谁都不特别熟,似乎一直在跟人保持距离。都一个寝室两年了,谁也摸不透他的心思。对这种人,说实话,李嘉还是有些怕的。 沈雨浓的名字还是从沈烟轻那些经常写的信的信封上知道的。聊天时说起来,都知道他有这麽一个宝贝弟弟,不过他从来没拿过照片给大家看,也都不知道究竟长啥样。不过既然是沈烟轻的弟弟嘛,那自然就不会差了。就知道学习特好,特用功,特乖,特懂事,特……反正完美得不像正常人。身为同样被宠大的小孩,又再次成为这群哥们里的最小那个,李嘉对这个素未谋面的沈雨浓有一种说不清是什麽的情绪,反正从沈烟轻的一两次不经意的夸赞中,他已经开始讨厌沈雨浓了。今天这次直接对话,说到底,是无法控制的情绪爆发。 沈烟轻那晚还是洗洗刷刷都弄完了,才打的电话。他只是想好好跟小雨说说话,自然是要能躺在床上舒舒服服慢慢说了。 他的床就在最靠近门的下铺,上铺是行李床,都堆满了每个人的大旅行箱子和一些杂物。挂在门边的电话离他是最近的,可以把电话拆下来拉到蚊帐里打。 当时大家都已经爬上了床,各干各的,等著熄灯。李嘉看著书,也竖起耳朵想听沈烟轻的电话。可是那床帘背後实在没什麽动静,显然沈烟轻是缩到了被窝里。 第二天起来,无风无浪。他几乎都要以为天下太平了,可是倒霉就接著来了。 “弟弟啊,”从中午下课,沈烟轻就搭著他的肩膀,一溜的熟捻,“我的好弟弟,哥哥今天得去开会,要来不及了,你给打两瓶开水?” “凭什麽我……”话才到嘴边,就给沈烟轻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给堵回去了,乖乖地点了头。“哦。” 以後这可不得了啊,沈烟轻那时还是他们系学生会主席,大事小事多得是,无论打水打饭通知各班任务,连宣传部的海报都拉著李嘉中午去帮忙写。一次两次都忍了,三次四次李嘉也就算了,五次六次,全当为进军政坛发起的基础进攻,七次八次…… “欺负人也不能这样欺负法啊!”被“欺负”了两个多月,终於拼著撕破脸的危险摇起民主的大旗坚决要求人权。 沈烟轻还是似笑非笑地睨他:“你不是我弟吗?兄有难,弟服其劳。” “我……”李嘉一下没声儿了,耷拉个脑袋,又想了想,憋出句,“真要是你弟,你舍得这麽使唤吗?切!不就觉著我这软柿子好捏吗?” 沈烟轻靠在床拦边止不住地笑:“怎麽?现在知道投错大哥了?”说著,还真伸出手来在他脸颊上使劲一拧,“嘿嘿,小嘉呀,现在是不是已经特有当我弟的幸福感觉了?” “哎哟!”李嘉顿时痛得跳起来,挥掉那只猜不透是有意还是无意把他捏得生疼的手,手掌放在伤处使劲揉,嘴里还不停地在嘶气。“你还来真的啊?……大哥,当我说错话行了吧?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了我行不行?” 沈烟轻只管笑著,模模糊糊的笑容里看不清真意。可是那个笑越看李嘉越觉得虚得慌,微低了头闪躲著那莫名其妙有点谂人的目光。可是只一闪而过,沈烟轻便自觉地将头掉转向窗边,笑得越来越厉害,到最後变得像是碰到了什麽好笑得不行的事情,竟笑弯了腰。 李嘉原本还在一旁纳闷,到了後来这个笑声像是会传染的,自己也不由自主笑了起来。两个人乱笑了一阵,笑停下来的当口,沈烟轻脸上尤带著笑意地拍拍他的肩,拉过来用力揽了揽,很平时兄弟友爱的那种,李嘉本来还有些怨气也给这突如其来的大笑和亲密的示好举动搅散了。看沈烟轻刚才笑成那样,就明白地告诉他,之前是在故意作弄。 他从那时起才真正领教到沈烟轻的厉害。不是他有多强的威迫力,而是他对人心的掌握的手腕运用之高明,强硬又不著痕迹,先是狠狠地教训你一顿,然後让你有气发不出来,最後甚至还不会对他怀恨。 沈烟轻的那种不形於外的威慑力,就藏在平时看似跟大家一样的嘻嘻哈哈里,绵里藏针一样,只有你紧压过去,才能感到那忽然被刺的痛觉。捂著痛处站开来看,他还是常人一个。 那次之後,也没用李嘉再三求饶,沈烟轻便免了他的劳役。还顺便趁院宣传部有空位,把他推进去当了干事。没有这次的举推,他李嘉也成不了现在的院宣传部副部长。所以他感激沈烟轻还来不及呢,一段“恩怨”当然就此消弭。 後来找了个不太敏感的机会,他当作半开玩笑地问沈烟轻:“哎,上次你还没答我呢。如果真是你弟,你舍得这麽使唤吗?” 当然沈烟轻坐在开在他们寝室的拖拉机战场旁,给大顺当参谋兼捣乱,听到他这问题,还先抽手出来扯了大顺那手牌里的一对对子出来甩在场里,专注得头也没回地回了句:“他啊,不用我使唤,那种事自己都会抢著去干,还会乐得不行。怪胎一个。” “……”听得李嘉脸上直发窘,零缺点!又用自己给那个沈雨浓衬托出了一次零缺点!不服气地低声嘀咕了句,“那不是说没这麽小气吗?跟他开个玩笑还远程遥控老哥报复!” 沈烟轻很久没言语,这回他以为他没听到,正要开门出去,忽然沈烟轻就回了头,那个笑容有说不出的含义:“小气的是我。他还什麽都不知道呢。” 声音不大,可是不知道为什麽房间里一下全安静了下来。李嘉手撑在门把上硬是忘了打开,保持著惊讶地半转身的姿势,他这话什麽意思?就好象在明摆著说,我就这麽著了,你看怎麽办吧。 不过只有短短的一瞬,都是老油条了,又住在一块这麽长时间,谁还不知道谁?徐峰立即接茬:“嗨,自个儿家弟弟嘛,都爱护,都爱护!这也是人之常情。小嘉弟弟,我们不也都挺爱护你的吗?别吃醋,来来,沈哥哥忙不过来,这不还有徐哥哥吗?” 大家呵呵嬉笑起来,气氛为之一缓,李嘉愈加的窘迫,笑啐了他一口:“去你的!小爷独子一个,全家谁不当个宝贝?谁缺爱护了?谁吃醋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沈烟轻也笑,嘻嘻哈哈的看不出真假。“所以你看独子多好,走到哪里都有哥哥罩著。以前还说,我沈烟轻的弟弟只有我能欺负!还就不假,我们家那个啊,从小就被我欺负,至今还不得翻身呢。呵呵。” 说著说著,全场重又回复牌场撕杀,笑骂一团。 从此以後,大家就跟被正式通知了一样:沈烟轻护短又小气,他弟那块,是个绝对禁区。 所以人人都对他那个弟弟好奇不已,这次终於得偿所愿。 原先看沈烟轻那宝贝的,名字又起得那样,本能地都当了是个柔弱的只能躲在哥哥翅膀底下依靠这棵参天大树才能呼吸的小男生,一直是这麽个印象来著,谁知这今天见了才真是观念上从里到外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先不说整个一外国人,就是那高度,比原本这屋子里最高的沈烟轻都高半个头,身材匀称,一看就知道是个标准的衣服架子。只要不开口,光笑就好了,稳稳当当往那儿一站,就跟座雕塑似的。 沈雨浓这一来,每个人的热乎劲就甭提了。这孩子又从小就是老师家长眼里的模范生,知书达礼,应对有度,态度谦和,笑容纯净,落在哪类人群里都特别招人喜欢的那种。李嘉跟他聊了两句,趁著他哥跟他搭话的功夫就悄悄退到一边去了。 其实那晚他一个人出了门後,走在昏暗的走廊里,不知为什麽脑子里不停回响著沈烟轻那句话,像有个什麽东西从此被放在了心里,硌得慌。 我沈烟轻的弟弟只有我能欺负! 他默默地想著,那,一定很幸福。 第二章 沈烟轻把雨浓的东西稍微收拣了一下,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带他去学校里的银行开了户头,把那一信封的钱存了,然后顺道就带他到各处走走,熟悉熟悉环境。 “这边下去是满园春,其实就是一小市场,名字起得好听罢了。什么用的吃的,里面都有。刚才带你去的银行怎么走还记得吗?穿过满园春有条路更近些,你看到没?就在那……”边走边指,沈烟轻没有哪次当校园导游当得这么尽心尽力的了,正说着,一抬头,却冷不防跌进那双正如痴如醉碧绿如湖的眼里。 只一愣,立即斜眼一瞪:“教你认路呢,你老看我干吗?没见过还是变形了?看了这么多年还没看够?这学校这么大,以后迷路了可别找我哭啊!” 沈雨浓被他教训得很习惯了,仍是一副特别依赖的笑脸:“以后你都带着我不就得了。” “我哪来那么多时间带你?我们的科系又不一样,上课时间也不同。你当还小啊?我去哪儿你去哪儿!” “哥,我只是太高兴了!”沈雨浓根本没听进去他说了什么,趁走到一丛树后,一心一意地握起他的手,“我终于又跟上你了!你不知道这两年多难熬……” 沈烟轻露出个要晕倒的表情,一把抽出手,嘿嘿冷笑道:“哼,你不提这个也就算了,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呢。你以为趁我下乡支教的时候自己填了那个志愿就可以了事了?韦老师跟我说了,他怎么劝你都不听。明明分数都过了北大的线,你却报这里?!” “分数过了也没用啊,北大还不是不要我。哥,你是不知道我们这届……” “你填都没填,人家怎么要你?!”沈烟轻气得都快吼起来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张脑子进水的志愿表里都填了什么,有你这么填志愿的吗?简直儿戏!” “谁说儿戏?我再认真也没有了!”沈雨浓委屈得一对剑眉都快蹙成了个川字,后退两步,看着他哥一字一字地说,“我都快把指导手册翻烂了,小心地填每一项,生怕一个填不对,他就给我作废了。还有学校名册也看了很多遍,一二三类我都是按要求填的,九栏都是满的,不信你可以去查。” “查什么查?九栏都填一个学校,跟胡填有什么区别?!你脑子有病是不是?”沈烟轻瞪着他的眼睛要冒出火来,想起这个他就生气! 沈雨浓被骂得委屈,倔脾气也上来了:“是啊,我脑子就是有病!我从认识你那天起就病了,你还不知道吗?” 沈烟轻被他堵得一撇头:“所以说你还是小孩子,有什么比自己的前途更重要?何必要急在一时……” “你!在我看来,你比什么都重要!我一刻不在你身边,就一刻不能安心。而且,难道在这个学校就没有前途了?一样是国家重点,我就不爱去读什么北大清华,我就是想跟你在一起,有什么错?” 这是他们两个有生以来第一次,沈雨浓敢这样旗鼓相当地跟他对吼,沈烟轻一时气岔,竟不知再说什么好,可是他从来没想过会在沈雨浓面前吼输,只是一顿,立即更大声地吼回去:“既然没打算考那么高的学校,你还这么用功干什么?把你那分数降个一百多分也一样过!看你现在瘦的!”话才出口,就已经后悔了,立马闭嘴,生怕又说出什么灭自己威风的话来。 沈雨浓却看着他,“噗嗤”一声笑出来,一把搂住他,低低地在他耳边说:“因为我要你们学校一看到我的分数就毫不犹豫地要我。现在有关系的这么多,我可不想莫名其妙地被挤下去。多个几十分才够保险呀。瘦了还可以补回来,差一点就又要一年,哥,我输不起。” “好,反正也是你自找的,我懒得理你。可是当初我怎么说的?你敢填跟我一样的志愿,我就砍了你!你是以为我开玩笑,还是胆子越来越大了?”说是这么说,可是人已经被他抱住,语气怎样都明显弱了。 “没啊,我记着呢。我填的是中文系,你是新闻系,怎么跟你一样呢?”沈烟轻心想还不都是一个学校一个院的,有什么两样?“以前你让我一定要学好语文,英语不学都没关系,我现在语文单科就是八百多分,进这里的中文系不是第一也是第二。这样你又不高兴了?” “……”谁教得他这么伶牙利齿的?沈烟轻开始做深刻的自我反省。当年那么可爱的一个全真版洋娃娃为什么长大了变得这么让人郁闷?这个认知让他深深体认到自己教育上的失败。 这事到此也没有什么再争执的必要,反正都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饭,谁也不能改变了。 沈雨浓不是不知道他哥是为他惋惜。因为自己当初阴差阳错来了这里,即使只是补偿心理,也是希望他能代替自己去上更好的学校,更何况谁会比他更在乎他的未来? 傍晚的时候带沈雨浓去打饭的时候顺便去水房打了两壶开水。寝室楼里的澡房只有冷水没有热水,冬天要到学校的公共澡堂去洗。 正好趁大家都去上晚自习的时候两人去洗了澡。澡房里就他们两个,里面有一个个格间,分成小小的浴室。 8月底的气温并不低,在这个城市里都还是高温高热的时节,不管穿得多单薄,随便走两步就是一身的汗。他们这一天都没停过,早就浑身汗津津的了,雨浓早就热得不行,找了一间浴室就进去了。沈烟轻在外面凳子上把换洗的衣服和毛巾放好,一转身发现暖水瓶和桶还摆在原地,心想这孩子怎么这么大意,刚要敲他的门给他递进去,里面的冷水就哗哗地开了起来。 “小雨,别这么洗,用热水。”他提高了声音对着里面叫。 里面过了一会儿,水声停了。“啊?” “我叫你用热水,免得感冒。”否则他费这么大劲带着他去打开水干吗?光为认路啊? 门开了条缝,探出他那湿淋淋的脑袋来。“哥,这天你还嫌不够热啊?” “我是为你好。你浑身的汗,这么洗保准感冒。听话,用桶兑着热水洗。”沈烟轻边说边就把开水倒了半壶进桶里,完了给他提过去。 沈雨浓没多说什么,也没接,只是顺势开大了门,让他直接把桶放进来。沈烟轻低着头,没看他,放好了桶,径自就帮他拧开了冷水冲进桶里。 “自己看着点,别调太冷了。”他还是低着头,转身要出去,却发现雨浓已经关了门,堵在门口。 一抬眼,对上那双沉默的眼。十七岁的沈雨浓,依然澄澈的不在他哥面前掩饰任何意图的眼睛,碧绿。 他呆住,今天从第一眼看到他起就压抑到现在的心脏开始狂乱地跳起来,不知是氤氲的水气蒸腾,还是彼此的气息太浓郁,小小的空间里一时间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氛,有要窒息的感觉。 雨浓已经比他高了,看着他,眼帘也是微微地低垂着,澡房里昏黄的光从他长翘的眉睫间透下,勾勒出眼睑下薄薄一层美丽的阴影。透明的水珠从他头发上滴下来,在脸上混成一条条细细的水线,蜿蜒过他立体的五官,年轻的肌肤散发出致命的诱惑力,沈烟轻眨了眨眼睛,脑子里只闪现出一个词:性感。 眼见着那还滴着水的脸庞压下来,他却连躲的地方都没有。 小雨亲他的时候很喜欢两只手捧着他的脸,像是小时侯留下来的习惯,要抱就抱着他的脖子。因为他以前教过他,首为人之根本。所以他牢记到现在——只要把头抱住,人就跑不掉了。 不像王烨,恨不得全身都压过来,每个部分都在他的控制范围。 沈烟轻心里轻笑了声,看看,两年都安安静静过了,现在却连那只霸王龙的影子也出现了。 因为小雨来了,以前的回忆很自然就翻江倒海地跟着来了。 小雨的技巧没什么长进,因为缺乏锻炼的机会,他并不常让他亲到他。但是那股热情却永远是漫溢的,一碰到他的身体,便无法抑制的激动,连气息也会紊乱。被他的太用力弄得有点疼,沈烟轻低笑了一下,反手抱住他,拿回了主动权。这下还青涩的孩子更是不能自已,颤抖的手慢慢地沿着他的身体往下滑去。 沈烟轻一个顺势,轻轻推开了他。迷蒙的绿眼睛半是疑惑地睁开来看他:“……哥?” “别……在这里。”沈烟轻低头看了看,笑出声来,“你自己解决一下,我一身臭汗,也要赶紧去洗一洗。”说着,开门出去了。 可怜沈雨浓呆在浴室里,半天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沈烟轻带着转了半个圈,空出了大门的位置。被他哥这么一招弄得心里空空的,不知是什么滋味。沮丧地咕哝了几句,手在湿发上扒拉几下,一股委屈就这么涌了上来。一气之下,一脚踹开那还在接水的热水桶,站在冷水花洒下开足了劲猛冲。 他哥怕他感冒,他就偏要!偏要!!偏要!!!病了他就还得照顾他,哼! 天干物燥的时候又虚火上升,这阵冷水冲得爽的,门忽然又砰地被打开了。他哥站在外面台阶下,黑着张脸:“叫你别冲冷水!听不懂中国话啊?” 他一关龙头,胡乱抹了把脸,一样冲着口气答:“你不让我自己解决吗?我就这么解决了,你又不满意?” 沈烟轻给噎住了,停了一下,鬼笑起来:“原来这两年你自己都是这么解决的,方法还真是够与众不同的,我算长见识了。” 沈雨浓气得一甩水,直接甩到他脸上:“我是怎么解决的,你还不知道吗?在家我得靠想着你,干吗见到你了我还得这么干?有你这样的吗?” 沈烟轻抹着脸,听着这话一拧眉,看了看外面:“你小点声,生怕没人听到是不是?”说着踏进去靠在他耳边说了句,“我都说了别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人来人往的,你赶紧洗完,我们回寝室不安静多了?要干吗不行?果然小猪长成大猪了!真是。” 沈雨浓莫名其妙又被教训了一顿,看着他哥说完带着怪异的笑跑到隔壁间去了,又想了一下,忽然明白地笑起来。听话地拿了原来的热水桶,里面都变温水了,又掺了点热水进去,认真地洗。边洗边留意他哥那边的动静。 “哥。” “干吗?” “我身材好不好?” “……” “说啊。” “没注意。” “呵呵,是根本没敢看吧?” “……谁、谁不……” “哥,你在害臊吗?” “嘁!你当你谁啊?我还跟你害臊?你小时侯的澡都是我给你洗的,什么没看过?切——啊!你过来干什么?” “我没看过你的,来见识见识。” “有、有什么好见识的?” “就看看嘛,以前我们都一块洗的,你忘了?” “那个‘以前’是在七岁好不好?这儿小得要命,你别捣乱,快出去,也不看自己多大个儿……唔……” “……哥,我等不到回去了,你引出来的事儿,你就近帮忙解决一下得了。” “什、什么我引出来的……这儿……有人会来……” “快点不就完了……” …… 等他们好不容易洗完这个澡,都快一个小时之后了。沈雨浓坐在床让让烟轻拿了条大毛巾擦头发的时候,还在止不住地傻笑。笑得沈烟轻实在受不了了,停下来瞪他。 “我拜托你行不行?别笑了,再笑牙就掉了。” “哥,”雨浓的眼窝深,显得跟眉骨很近,笑起来特别迷人,“我的身材好不好?” “好~~~简直一级棒!让我羡慕得上天下地,无地自容,行了吧?”草草地给他擦完,拿把梳子顺便给他理顺了。他那头已变成暗金色的头发也特别柔软,微干的感觉摸起来就很舒服了。 “哥,我又能跟你在一起了,简直太棒了!”他趁沈烟轻回身放梳子的时候扑过去,搂住他的脖子,重复今天说了第n遍的话。他实在为这个事实兴奋,难以仅仅用言语表达。 沈烟轻任他搂着慢慢倒在床铺上,只是宠腻地笑,他还不知道这个笨蛋花了多少时间和精力来实现这个事实吗?从他第一次坐火车来这里,在车上翻出那张字条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所以他才更埋怨自己没能考到更好的学校去,连累到这个从小就只知道要勤奋追赶他的十优生。 “不过我更喜欢你的身材。”他甜甜地腻在他耳边说,“你的一切我都喜欢。” 沈烟轻静静抱着他,没答话。过了一会儿,才说:“小雨,上了大学,不比还在中学的时候,不用这么刻苦了,你该多参加些活动,多认识点朋友,这样视野才能开阔,也不会只看得到我一个人了。” “恩,我会的。”忙了一天,沈雨浓也有些累了,懒懒地赖在他身上不想动,只漫声应了句,才忽然听明白地抬头看他,“什么只看得到你一个人?我又不是没别的朋友。可是你跟他们是不一样的啊。哥,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老是说些奇怪的话。” “哪有什么奇怪的话?”沈烟轻偏头靠在枕头上,又被他用手扶正了,眼睛直直地望进来。 “你是不是还在为我来这里事不高兴?我是真的不想去北大,要怎么说你才明白?我一定好好学习,出类拔萃,以后肯定前途似锦,好不好?哥,我就想……” “我知道我知道,你就想跟着我,是不是?”沈烟轻赶紧把那脑袋拉下来在肩膀上放好,他最受不了他弟这种认真起来的劲头,跟头牛一样。“行行行,我没意见。不用这么努力了。我只是说让你多出去接触接触人群,活动的圈子也大些,这对你有好处。你就别瞎想了。你哥也不差,跟着我也不吃亏。” “呵呵,那我想想别的总可以吧?”他贼兮兮地又把头抬起来,俯在他的脸上方笑。 沈烟轻突然发现这些年小雨的主动性和迫力呈几何增长,是不是见他的机会少,压抑太久了?而且速度惊人,还没等他开始发表意见,吻已经落了下来。 唇舌缠绕间,眼帘垂下来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嗯,窗帘下了,床帘下了,门关好了…… 两个人倒在床铺的深处,烟轻放松身体任由小雨摆布。小雨的呼吸渐渐变得浓重,手顺着他的脖子慢慢滑进衣襟里…… ……数分钟之后。 沈烟轻很努力把这当作享受。可是又坚持了一会,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 “怎么了?”沈雨浓立即抬起头来,满面潮红。 “呵……很痒,哈哈……”沈烟轻的脖子放松下来向后一仰,轻笑了两声,又抬起来看着他,掩饰不住满眼的好笑。“小雨,你到底知不知道该怎么做?” “我……当然知道……”他低着头在他哥唇上辗转地吻着,手轻轻地抚过他的胸膛,喃喃地说,“不是这样吗……” “好了,不要不懂硬装懂。”沈烟轻把他明明还在发抖的手拿下来握在掌心,翻身起来搂着他,笑,“你这书呆子连a片都没看过,就算我牺牲给你当练习好了,你也不能硬来啊。” “谁、谁说我没看过,我看过书啊……”才出口,沈雨浓就知道被他哥套上了话,觉得脸已经丢得没处再丢了,连脖子都红了。 “哈哈哈哈,”沈烟轻笑得差点喘不过气来,半天才笑停下来,看着小雨的窘态,愈加用力地抱紧他,脸颊贴在他耳边轻声说,“这样就可以了,小雨,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沈雨浓也笑,眼睛弯弯的,有他哥这句话,叫他干什么都行。 “好了,累了一天,早点休息吧。明天一早还要去宿管科,我第三节也还有课。”说着,松开他,要下床去把搭下来的门锁打开。否则待会儿那帮人回来一定奇怪死。 “哥……”他只管用身子蹭他,还是有些舍不得。等了这么久,终于见到他哥了,他巴不得直接就长在他哥身上。 “你别又来啊,我告诉你。你不累我可累了。一大早起来就为到车站接你,那么多人害我找了一个多小时,回来又一天都在带你逛,我可没精神再陪你闹了。睡觉!” 不情不愿的,沈雨浓看了他哥一眼,抖开了毛巾被,刚躺下去又有新问题:“哥,你这床挤得下我们两个人吗?这么小……我又长高了哦。” “挤不下也得挤。”把门锁恢复到原状,沈烟轻爬回床上,把床帘拉好,怕闷,也没下蚊帐,“等你明天分了寝室,以后想来跟我挤我也不干了。过去点儿。”说着,顺着他的边上侧躺下去。统一规格的单人床看起来很小,但挤下两个人,只是技巧问题。 时间其实还早,连晚自习的人都还没回来,虽然是累,可是一时半会也睡不着,两个人躺在床上又开始聊天。沈雨浓果然连衣服做的枕头都没碰,直接靠过去跟他哥睡一个枕头,窝在他哥的脖子旁边,还能用手搂着,觉得幸福无比。 可惜这样的幸福也就维持到电话铃响起的前一秒。 以前为了方便跟沈雨浓煲电话粥,和星期天早晨的懒觉质量,尽管离他最近,沈烟轻也牵了台分机出来,放在枕头边。 他才拿起电话“喂”了一声,就看着小雨停了一下。同居十五年,他哥什么表情能瞒得过他眼睛?沈雨浓被他这一眼弄得留神起来,就看他听得不甚用心,说话却非常谨慎,只用一些简单到只有最基本的词应答。剩下的就是一直看着他。 他慢慢收敛了原本还带着笑意的表情,心情有点紧张。因为,他大概猜到是谁了。 整整两年没有半点消息,他还以为那个人再也不会出现来打扰他们了。看来是他想得太简单,那个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放了他哥? “他就在我旁边。”沈烟轻看着他说,有些无奈,“是啊……关你什么事啊?……那我得问问他,你等会儿。”说着捂着话筒,问他,“王烨听说你已经到了,非要跟你道贺,你接不接?” “恩。”他极自然地伸了手出来,仿佛就是随便跟那个爱喝可乐的霸王聊两句,中间全没有两年的距离。“喂,王烨啊?” “小雨,今天到的?” “恩。” “你哥一定一大早就去接你了吧?” “恩。” “羡慕死我了!上次我头一次去w市,让他来接我,他居然让我在火车站等了一个多小时!” “呵,真的?”他听着笑出来,看了他哥一眼。沈烟轻用手撑着头,闭着眼睛,像是在听,又像是实在累了想睡。“不过我没让他接到。”接着把今早的事又说了,王烨说话的口气还是没怎么变,跟以前一样,他放松下来,竟跟他开始东拉西扯,聊了很多。 说定了下次如果他再来,一定要他这个已经工作了的大款请客之后,他轻轻松松地收了线。 电话一放下,沈烟轻的眼睛就睁开了,正看着他的笑脸,也微微笑起来,用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尖:“小鬼!敲了他一顿饭就这么高兴?” 当然不是。他心里想的,也没答,只是笑:“他还跟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呢。” 沈烟轻微嘲地摇摇头:“怎么可能一点都没变?两年了,是人都会变的,何况他的环境跟我们的又不一样。” “上次你们见面的时候,觉得他变了吗?” “上次他就来待了半天,还是去其他地方出差,然后顺道过来看看。根本来不及跟他聊什么,就得赶火车去了。哪看得出什么来?”说着他慢慢躺下去,望着顶上的蚊帐,眼睛里闪过一丝沈雨浓看不懂的惆怅,“不过他看起来是挺忙的,做得也很卖力。工作了对他来说是件好事。” “那……”沈雨浓头轻轻一挪,又靠过去,额角贴着他的脸颊,“他对你呢?也变了吗?” 他屏息等着答案,他哥很久都没有回答。最后他忍不住了,刚要抬眼望去,忽然沈烟轻就一动,吻在了他的唇上。 那是一个温柔到极点的吻,也是他哥第一次主动吻他的唇,跟他空有热情的生涩不同。他终于明白原来接吻并不会痛。被吻得晕头转向的,此时此刻才知道为何会有“缠绵悱恻”这个词。 他直觉地伸手抱紧压在他身上的那具火热的身体,需索更多的热量,他哥却退开了。 “小雨,”沈烟轻的声音压得很低,有些喑哑,手指轻轻地撩开落在他额前的发,目光却是专注得有些吓人。“我跟他之间,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也,跟我们之间不一样。” 沈雨浓的眼中满是迷离,痴痴地看着他,问:“那,我们的关系又是怎样?” 沈烟轻停住了,只是看他,一直看,眼中流露出来的情绪之复杂,令他竟无法静下心来去一一辨析。 一丝惊慌的情绪就这么毫无预警地跳进他的脑子里,他忽然一下搂住他哥的脖子,几乎是恳求地:“哥,我们就这样吧。谁也不要变,一辈子都这样,好么?” 回答他的,是他的耳边若有似无的一声叹息:“小雨,你还小,很多事,你还看不到。连,能不能当一辈子的你哥,我都不知道。小雨,如果我不是……” “……什么?”沈雨浓听不见他后面的话,紧张地转过脸注视他的眼,“你当然能当我一辈子的哥!哥,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算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说。我累了,睡吧。” *** 第二天,沈雨浓醒来的时候,他哥已经打了早餐回来。寝室里的大伙都起来了,两个人也没机会说什么话,匆匆吃了东西,沈烟轻带着他又跑了一趟宿管科,这回总算拿到了他的寝室号。 为了补漏,宿管科临时安排了一间全空的寝室,把没地方去的四个人全扔进去了。这回四个人住一间寝室,反而有点因祸得福的意思。 沈雨浓、陈宪、李隽、黄晖。 除了黄晖是预科的,其他三个全都是中文系今年的新生,后来又都分在一个班里。沈雨浓从现在起,遇到了他有生以来最好的两个朋友。 沈烟轻帮他把东西搬进去的时候屋子没人,但行李都已经放好了。因为人少,所以床位真是任君选择。反正也就让他们舒坦这一个月,军训完之后还要分班然后全部重新分配寝室。 小雨的东西不多。他出门的时候玲姨帮他打包了一个大箱子,他嫌重,坚决不拿,就拿了个包装了几件喜欢的衣服和几双鞋。 “你真是够省心的,什么都没有,你当来渡假啊?”帮他铺好了床垫,他哥牵蚊帐的时候他自己老实地在旁边套被子。从进到这个学校起就被数落得早没言语了。 “那……哪天咱就一起出去逛逛呗。把东西都买齐,我好久都没跟你出去逛街买东西了。” “你就是这么打算的吧?” 沈雨浓笑着扯着被角把整张被子抖齐整了,偷看一眼他哥的脸色,更是偷笑得厉害。“就是想跟你多呆呆啊,又错了?” “没错没错,太合情合理了!”沈烟轻每次都被他那句“我又错了?”堵得没话,知道他那满门的心思还能想点啥?不就是找尽机会粘他吗?“我都说了你不能老这样……” 话正说到一半,门忽然就开了,进来俩男生,正说着话呢,一抬眼看到寝室里有人,大家都愣了一下,又一齐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刚到的吧?我们也才到不久。”其中一个笑呵呵地对着沈烟轻说,另一个只是好奇地打量沈雨浓。“你好,我是李隽。这个是陈宪。” 沈烟轻望着李隽伸出的手迟疑了一下,才露出热情的笑容跟他握了握,说:“我是沈烟轻,96新闻的。这是我弟,沈雨浓,也是你们98中文的。以后大家互相多照应啊。” 两个人立时像被点了穴似的愣在那儿,呆呆地互相看了眼,又看了雨浓很久,李隽有些尴尬地呵呵了两声,说:“不好意思,我刚才还以为你是……” 他压根就没敢想这个外国人会是他同学,还刚心里嘀咕着,这个沈雨浓够能干的,敢找一外国人来帮他搬行李…… 沈烟轻赶紧很客气地摆手:“啊,没关系,谁见着他都这样,我跟他在一起特别招人误会。”说着用手肘一杵身边正咧着嘴笑的那根杆子,“说你呢,还笑。快跟人打招呼啊。” 沈雨浓看着面前两个人望着他那一副茫然的表情,玩心大起,边笑边小声跟他说:“我怕我一开口会把他们吓死。” 这话可给他们听到了,一直没开口的陈宪忽然“噗”地一声大笑出来,笑着还死劲拍李隽:“哈哈,有没有听到?他说方言好好玩!哈哈。” 沈雨浓当场就怒了,伸手一推他:“你说什么?谁好玩啦?” 陈宪不如他高,可是也绝对不矮,他随便一推也没推动,只给他塌肩一卸,就晃开了。撇撇嘴说:“我就说你好玩啦,怎么着?就只准你笑我们,不许我们笑你?什么世道?一外国人在中国的土地上这么嚣张!外国人了不起啊,不就跟我们一样是学生吗?切!有本事别来这儿跟我们挤,留学生宿舍那儿不知多宽敞呢。” 李隽赶紧在旁边推他:“陈宪,别说了。” 沈烟轻听着他噼里啪啦一阵说,皱了下眉,还没来得及说话,沈雨浓已经哼了声:“谁告诉你长得像外国人就一定是外国人啦?混血儿没听说过啊?自己孤陋寡闻就别四处献丑,我都替你脸红!我一个中国人,去什么留学生宿舍?我就在这儿跟你们挤啦,有本事去宿管科说去啊。” 陈宪还没等他说完,倒竖着眉毛就开始捋袖子,沈雨浓也不含糊,扬着脸往前一步,有种你就来!在一旁的李隽立即站到中间拦着两个人:“好了好了,大家都是新来的同学,都消消气。就两句话的事儿,别闹得天要塌似的。” 两个人给他这样一挡,还不是老熟人,也不好发作,互相“哼”了声,退开了。 沈烟轻站在边上看,很欣赏李隽这种不躲事的态度,看着是个有担当的人,于是也笑着对两人说:“才一见面就吵,也是缘分。以后在一个寝室就跟一家人一样,小打小闹无所谓,别过了就行。好了,这样一来也算认识了,你们先收拾吧,我还有课得先走。中午没事的话都在这儿等我啊,我请大家吃饭。都别跟我客气啊。” 陈宪碍着他这好言好语的面子,也不好太过分了,刚进大学,自然师兄最大,在沈烟轻含笑的目光下微微点了个头,李隽也憨憨地笑着应了。 沈雨浓跟他跟到门口,他一转身:“干吗?我上课你也要去啊?” “没。我就出去走走,顺便买点东西,不想跟那人一屋呆着。”他闷闷地一个眼色指着门里头,对他哥还要请那人吃饭,满肚子郁闷。 “别孩子气了,平时挺大方的一个人。怎么?没跟我住一栋楼,心里还是不舒坦咋地?想找人出气是吧?” “哥……”他抬眼看了眼他哥,又低下去,“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哼,就你?”他哥撇撇嘴,“我说我还从没见你跟谁这样闹过呢。这么大了,整天就为这种鸡皮蒜毛的小事憋闷,有点出息好不好?” “你、你这什么意思?我也是有脾气的啊,他刚才那样说我,难道我就不能气一下?” “你给我少来!从小到大这种事你遇着少了?哪回像今天这么激动过啊?我看你那两个同学其实都挺不错的,好好跟人相处,别像块牛皮糖老想着粘我。我带了你十五年还没带够啊?以后……” 沈雨浓给他说得心里“咯噔”一下,立即笑起来:“行了,哥。人家都说家里有个老妈罗嗦,我看我有个哥也够罗嗦的了。行行行,你赶紧去吧,我这就回去跟他们联络感情行了吧?中午早点回来啊。” 连推带搡地把他哥推到楼梯口,看着他下去了,才慢腾腾地走回寝室推门进去。 李隽和陈宪其实就早他们十几分钟领到寝室号,进来放了东西就赶在10点前去后勤中心给金龙卡冲值了。现在才开始慢慢地铺床。 沈雨浓进去,陈宪正站在上铺挂蚊帐,没理他。他也当没看见有这人,直直走过去对李隽说:“要帮忙吗?” 李隽刚凑进床里挂好蚊帐,一抽身出来就看到他笑容可掬地站在后面问,一时还没习惯跟这准外国人说话,有些紧张又有些腼腆,连连摆手:“呵呵,不用不用,我弄得过来。” “哦。”人家都这样了,他还能说什么,只能坐到桌前抽本书看,省得碍到人家。 每间寝室都是八张床,高低架,每边四张。其实每个寝室也就安排七个人住,多出一张床做专门放行李的地方。房间中间摆桌椅,按人头摆,都是七张。316现在就四个人,地方肯定是富余的,所以东西都撒开了摆,怎么舒服怎么来。 李隽选的是靠窗的下铺,陈宪在他对面的上铺,沈雨浓嫌下铺吵,包括在d高,从来都睡上铺,现在刚好就是跟陈宪床头跟床脚的挨着。他刚看到陈宪在那儿铺床,还愣了一下,接着偷笑起来,陈宪刚一定是没注意,随便就选了一地儿,呆会发现了肯定很黑线。 三个人各忙各的,李隽弄好了蚊帐,回头看着沈雨浓无聊地乱翻着书,觉得刚才是不是有点太不给人台阶了,就主动跟他说起话来:“沈雨浓,你妈妈是中国人还是爸爸是中国人啊?” “啊?哦,我妈。”他正翻书呢,突然给这么一问,一抬头就一个大大的笑脸,看得李隽都一小愣才回神。后来李隽跟他说,他当时就感觉一探照灯照过来,那光芒刺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帅哥就是帅哥,这能量就是不一样。沈雨浓听这话的时候,又笑得不行,怪叫着就扑过来掐他,说他一定从那时侯就开始暗恋他了。把旁边李隽的女朋友都快笑死。 后来他总说李隽暗恋他,因为李隽对他特别的好。用沈雨浓的话说,除了他哥,下来就是他了。 “那你爸爸是哪儿的人啊?” 其实这是很自然的一句,顺口就这么接上来的,李隽也没想这么多,是过了好一会没听到有回答,才纳闷地回头望过去,看到沈雨浓还低着头翻书,像是没听到,只是脸上已经没了笑容。他呆呆地望了他一会儿,突然醒悟过来也许自己说错话了,正要改词,沈雨浓已经抬起脸来又对他笑笑,说:“不知道。”那个笑,看起来有点苦。 “你爸是哪国人你不知道?”陈宪铺着床,就听着下面两人说话了,也没看,就忍不住插进来,“不是吧?那你妈……”说着就赶紧住了嘴往下看了眼。虽然冲动,但他也不是不分好歹的人,知道东西可以乱吃,有些话却不能乱讲。 沈雨浓也没生气,反正他都习惯了,总有人这么说那么想。这俩还算好的,当他面问,总比在背后乱嚼舌根的强。 李隽赶紧转走话题:“呃,那什么,我看你哥对你真好。我就独子,看到谁家有个哥啊姐的就羡慕,呵呵。” “呵呵,对啊,我哥是全世界对我最好的人。”沈雨浓又开心地笑起来,顺着他的话头,“从小就他带我。我妈老不在家,我就问他我爸是谁,他就对我说是新疆人。害我老跟人说我爸是新疆人,人家也信,逗死了。呵呵。”看这俩还不错,干脆就跟他们说清楚,省得他们憋在心里闷得慌,以后大家说话也爽快。 李隽也跟着笑,又看了眼陈宪,陈宪看他挺好,又接过去了:“那是你们那儿见不到新疆人吧?要在我们那儿,人家准不信,新疆人虽然也是混血的多,但不是你这样的。你帅多了。” “哈哈,那是。虽然你前面挺冲,但我不得不承认,你果然有眼光!”沈雨浓很得意地冲那上面一笑,仰着头一脸自得。惹得陈宪也笑起来,顺口骂了句: “你还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了啊,就冲你这样的,出去千万别说是中国人,丢我们的脸。” “切!没见识!我们中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要说什么样的帅哥没有?我这样的就是一典范,走哪儿人家也知道中国帅哥还真是品种齐全质量保证……”越说越顺口,那两人相视一眼,一起来了句: “物美价廉门前三包!” “去你的!” 三个人顿了一下,忽然一块大笑起来,刚开始的一点点不愉快也一下烟消云散了。 男生的交情就是可以开始得这样简单。 中午沈烟轻过来找他们吃饭的时候,三个人已经熟得连他都叹为观止了。要说他弟这性格,只有比他更合群。他才发觉之前那担心那劝告,真是浪费口水。 黄晖是晚上才来的,预科的安排跟他们的还不一样,于是这三人组就自行成立了。 打那以后三个人就形影不离地总在一块儿。上课、打饭、逛街。这个大学,这个生活,对他们来说都是新的,一起做什么都有意思。李隽斯文稳重,陈宪冲动义气,沈雨浓开朗温和,还被评为“省优部优产品”。那熟络劲连沈烟轻看到,都觉得有那么点不舒服。 搬进寝室的当天晚上全院新生开会,文学院不愧是全校最大的院,一百多号人满满当当地坐了院办公楼的一个阶梯教室。院领导做了一番简短的报告,系主任又站出来发言,顺便介绍两个系的辅导员,中文系的是个已经退休又返聘回来的据说经验丰富带过n届班的白发胖老头。宋老师笑得一脸的褶子,又来次新生大总结。沈雨浓他们坐在后面听得快要睡着,忽然就听到了他的名字。立即“腾”地站了起来。 “跟各位同学介绍一下,我们这届录取最高分就是这位沈雨浓同学。”宋老师胖胖的手一指他,立即一百多双眼睛齐刷刷地望过来,沈雨浓不是没被人盯过,可是这场面还是让他不由得头皮麻了一下。 其实打他进来,想看他的人就没停过,现在正好,多了个明目张胆的机会,那些女生的眼光晃晃的,毫不掩饰的欣赏。下面立即“嗡嗡”成一片,跟苍蝇群来袭似的。 他只好对领导们笑了一下,也没说话,宋老师对他点个头,他立即就坐下了,发现李隽和陈宪一脸骇然地看着他。 “嗡嗡”声响了很久,最后是系主任喊了很多声才不依不饶地歇下来。 “咳,咳,”年轻的系主任陈老师咳了两声,笑着说,“跟大家解释一下,沈雨浓同学不是留学生,跟我们一样是中国人,而且学习相当优秀和拔尖,不仅是你们这届,也是历年来我们院录取的最高分。希望同学们有机会多向他讨教和学习,争取共同进步。好了,明天开始军训,早上7点在篮球场集合,衣服鞋帽,穿戴整齐。到时候教官会来跟你们见面。不能迟到。就这样,散会吧。” 沈雨浓磨磨蹭蹭留到最后,免得给人群起而攻之,李隽他们也跟着陪他,结果三个是最后才走的,同学避过去了,却正好跟老师对上。 “沈雨浓,我看过你的档案,一直是优等生。希望你在大学也能保持下去。刚刚我们也讨论过了,我们这届学生会的学习部长就由你来当吧,这可是新生里面定下来的第一个学生干部哦,不要让老师失望啊。”宋老师原来想拍他的肩膀,可是看了看那高度,手就就着在他背上拍了拍。陈老师也走在旁边,满含赞赏地笑着看他。 学习部长?这就涉及到干部机密啦?李隽和陈宪跟在后面,不敢出声,越走越慢,渐渐落在最后赶紧改方向回寝室。 沈雨浓这边面上笑着:“谢谢老师,我会努力的。”心里把自己怨了个遍,没事考这么高干吗?从小当班干还没当够啊?这系学生会干部,得少多少私人时间啊,真是倒霉! “本来想呢,你的能力做学生会主席应该也没有问题,可是主席杂事相对比较多一点,会耽误学习时间。还是要把优良的成绩保持下去啊。”陈老师在旁边补充,宋老师圆圆的脸笑眯眯的,眼睛都快成了一条缝。 沈雨浓听着,连连说:“不不,我的能力还不够,还需要多锻炼锻炼,其实连学习部长我想也……” “陈老师你看,这个学生的确不错,不急进,做事情脚踏实地,我就喜欢这样的学生。” “是啊,那就还是让他先当着学习部长吧,院学生会改选的时候,我再给他们推荐。” “……”沈雨浓郁闷地想仰天长啸,你们爱干吗干吗吧,反正我说话有屁用啊? 两个老师越聊越有劲,忽然宋老师就想起来:“对了,听说院学生会的那个主席是主动想辞职的?” “对啊,很不错的一个干部,做事情有条理,也稳重,上次路校长还说办得不错的那次下乡支教活动就是他负责组织的,我还想让他再做一年,可是他说想专心学习,主席事太多了,忙不过来。我就跟他说,沈烟轻,年轻人要多锻炼才能很快地成长起来。你的学习也不差,你看你的这个机会多好啊,以后出到社会这就是你的资本……对了,沈雨浓,我们院的学生会主席跟你还是一个姓哦,有机会给你们介绍一下,很能干的一个人,我很看好他。你跟他可以多学习学习。” “谢谢老师。呃他……是我哥。” 第三章 他们的军训服是纯军绿的,上下一色,衣服外面有赭红的硬皮带系着,里面是土黄的衬衫,搭着深蓝色的领带。头戴傻不拉叽的同色绿军帽,脚踩好几十年前流行的解放鞋。 这身装扮说不上好看难看,反正中国的军服大多也这样。既然人人都这一身,也没什么好说的,看多也习惯了。不巧的是如果每个人都穿着傻也就算了,偏偏一色军绿里杵出沈雨浓这么一号人物来,宽肩窄腰,从笔挺的衬衫一上身,套上领带(领带都是已经系好的活结,往脖子上一套就行,跟上吊一样简便),寝室里的三个人就开始啧啧称赞,可后来再把那外衣一披,戴上军帽,一群人立马一口水喷了出来,直说这绝对是打入我军的特务。 果不其然,这第二天一上篮球场就给教官盯上了。中文系人多,尤其女生多,分成四个排,三个女生排一个男生排。沈雨浓因把军装穿得太过出众,即时就被指定为这唯一的男生排副排长。 所谓副排长这种职务说白了是就是给教官排长跑腿兼捶背的,好处当然也有,领队的时候可供人观看且免收参观费,从而在开学之初就能迅速在百来号人里混个脸熟。这种一开始就给人“此人很突出”的印象在大学里最吃香,绝大多数纯朴的群众会把这一小小的委任跟老师的看中联系在一起,以后但凡大小职务竞选改选民选,这类一开始就突出的同志很容易受到四周民众的推崇,顺理成章地成就高位。所以虽然是个跑腿捶背的活计,也多的是人想做。 但是,沈雨浓想当官吗?不想(已内定为学习部长)。 想受大众瞩目吗?不想(从懂事起这个愿望就没实现过)。 想赢得女生好感吗?……(一把揪起作者的衣领:你欠揍是不是?) 所以? 他很郁闷。 他发觉自从上了这个大学,除了能跟他哥在一起,郁闷的事是一件接一件。从小他就深刻体会着一句至理名言:人怕出名猪怕壮。 平凡,普通,不是他想就能得到的东西,越长大,他越看得清透,就越能知道,他哥在他身边的时候为他挡掉了多少麻烦。 所以一想到现在能和他哥一起呼吸着这学校的空气,一点点走过他哥曾经走过的路,做过的事,甚至他老哥也军训过,也许就是这个教官带过,他还是笑得出来的。 军训的苦想必所有经历过的人都深有体会。要说中国大学新学期开学如果永远定在8、9月份,那么新生们永远也别想摆脱刚风光地进大学就变成煤炭的命运。那形象,才叫一个变态。纵然是沈雨浓这样的原种白人,也不行。 除了猪不能太壮的教训,他也深深懂得人不能太高的悲哀。要不为什么人总说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大凡打雷闪电就是一天然避雷针,大太阳底下自然就是一吸热片,所有的阳光都恨不得跑他那儿来,所以大伙儿都爱挨他站,多好的树荫啊,还是紧跟队伍的流动型。 才两天下来,他那身从没受过风吹雨大的白嫩皮就跟烤熟了的苕(该地方言,红薯)似的,红得都不正常。他哥来看过,赶紧给他拿了药膏过来,这样下去,一张皮给晒下来都有可能。不过两个星期,他脸上就开始脱皮了,看着忒吓人。 教官交代他事情的时候看到,都吓一跳,赶紧说,得得,你也先别忙了,跟大伙一块休息吧。午后两点,正是全天的日照最强的时间,连教官都怕学生中暑,解散在树底下休息了,就他一个人得一下过去给其他排的排长传口信,一下得汇总全连的日记交给领队的陈老师,这样跑来跑去等忙完,休息时间也过了。不脱皮都不是人。 幸亏陈老师还是挺爱惜人才的,每次过来都会给他多带一瓶冰镇过的矿泉水,总算让他觉得这辛苦还是有点价值的,否则默默无闻到最后还不得冤死。冰冻的液体在烈日下没一会儿就给蒸成常温,所以他每次都一灌一整瓶,连军帽都汗湿的热一下子给这凉爽压下去,那叫一个爽快!然后没歇一会儿,又给教官使唤来使唤去,像只不得闲的工蜂。 他后来算是看出来了,这教官是故意的,大概是这辈子没使唤过洋人,他沈雨浓又是典型的中国老实学生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对师长由敬怕演变出的温顺,难得有机会,不用白不用。可他又能怎样?长这么大,就没当过坏学生,老师最大,让自己干事能不干吗?他想反正也就一个月,过了就万事大吉了,累就累点呗,全当兵哥哥们保家卫国不容易,后方百姓民拥军的体现了。 也不知是他这老实劲感动了老天还是终于功德圆满了,终于陈老师把他叫过去,告诉他院里要办迎新晚会,需要抽调他去帮忙。当时旁边就站着一女生,甜甜的样子,对他甜甜地笑着。 “你好,我是院文娱部长,叫柳缨缨,我们需要个高个子帮忙搭舞台,所以就跟陈老师说了借你过去帮帮忙。忙完了就回来。”柳缨缨的皮肤很白,头发长长的扎了个马尾,声音轻柔也爽朗,笑起来嘴边还有个小小的酒窝,边跟他解释也边对着陈老师感谢地笑。 “你们还来跟我抢人?哦,就为个儿高?那梯子是干吗使的啊?”虽说已经答应了,陈老师还是忍不住跟她拌两句,显然两个人已经习惯这么平辈地说话了。 “嗨,您又不是不知道咱院那梯子,都不知道是哪年的古董了,上次烟轻都差点摔下来。我们新闻系就这俩人啦,中文系人多啊,可那些男生说实在的,真是……”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带着笑一转,转回沈雨浓身上,“今年总算是有点盼头了,否则再这样残次下去,弄得女生们多心灰啊不是?” “你们啊,不要老油条地就带坏了我们这些新生啊,瞧着你们这一个二个古灵精怪,就想着找帅哥了。”陈老师跟她说话,像兄长一样,随口念叨两句,也笑着让他们快走,免得影响军心。 沈雨浓跟着柳缨缨走,从篮球场上来,就发现她根本不着急,慢悠悠地晃着,也只好慢下来陪她。 “把帽子摘了吧,闷着多热啊。”柳缨缨看他一眼,贴着皮肤的帽边都是深色的一片,全是汗,有地方干了,就结了白灰灰的一层,那是汗水蒸发留下来的盐份。军训的过程,就是这样汗湿,然后晾干,然后再汗湿,再晾干……汗水在衣服帽子上经历蒸馏的全阶段。 沈雨浓笑笑,听话地摘了,露出湿漉漉的金发。暗金的发因为水气而变得更暗了,接近一种墨绿的奇怪颜色。柳缨缨边走边盯着看,越笑越灿烂。 “沈雨浓,说实话,我听你说普通话还是有点不习惯。” “为什么?你要我说方言吗?”他知道是为什么,也故意说岔了,这师姐看着挺不错的,就顺顺她好了。 “哈哈,不是啦。”柳缨缨大笑起来,“你说方言我也听不懂。我就是觉得你说英文才是最正常的。你干脆跟我说英文好了,也给我练练口语。” “呵呵,”爆汗!沈雨浓一副特别尴尬的样子用衣袖一抹从额上滚滚而下的汗水,就看着柳缨缨立即掏了纸巾递过来,“谢谢。其实我的英文很烂,高考所有科目里的最低分。你别看我这样……” “哈哈,好啦好啦,我知道怎么回事,不就是你哥的馊主意?”她笑得明媚,小巧的下巴抬得高高的,掌握到了国家机密一样得意。“逗逗你嘛,看你刚才严肃的,呵呵。” 有些错愕:“我哥?”这是她第二次提起沈烟轻,而且沈雨浓就说她这名字怎么耳熟呢,应该在哪儿听过。 “对呀。就是你那爱操心的哥沈烟轻同学让我来的。说教官太没人性,看把你使唤得跟头驴一样。他说不管怎样,也得先让你休息几天。”她仍是笑着,沈雨浓却觉得她的笑容在说到他哥的时候多了几分甜蜜。“这你可别跟其他人说哦,就说是来帮忙的。有我在,没事。” “原来是这样。那真谢谢师姐了。”他的心里也甜,就知道他哥疼他,呵! “哎呀,谢什么?举手之劳。就算不为了给你哥一个交代,也不能让你白叫一声师姐了呀。”她不在乎地挥挥手,沈雨浓忽然觉得她的娇柔里很有几分豪爽,这样的女生他喜欢。 “对了,你今年十七是吧?” “恩,7月刚过的生日。” “有多高?” “185。” “恩~~”柳缨缨拖长了调子,又开始打量他,这回是仔仔细细,从上到下,看得他这么见惯场面的人都开始不自在起来了,就见她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有没有女朋友?” “师姐,你是要干吗?”他往后退开一步,就差没两只手交叉拦在胸前。这女人问得也太直了吧? “嘿,你紧张什么?放心,我对你没别的意思。”她蹙着眉,颇有几分受伤地站回去,脸上却依然是看起来有些古怪的笑。然后低着头小小声地说:“我是帮其他人问问嘛。”说着一抬头,又是一片阳光灿烂,“你想啊,你这样的帅弟弟,到了我们那儿不知多受欢迎呢。看起来又这么乖,如果没有女朋友的话,一定会被抢破头的。所以我先打听清楚,免得造成不必要的流血事件。” 有、有这么严重吗?“呃……” “不要告诉我你早恋哦。小小年纪,就为了不成熟的感情荒废了学业,多让父母伤心、师姐失望啊。”柳缨缨忽然又竖起手指在他面前晃,一副老学究的样子,“有还是没有?” 沈雨浓眨眨眼睛,你到底想让我说有还是没有啊?“有……” “恩?”她又一下凑过来,眼睛里闪着不寻常的光。 “……喜欢的人……”他竟然被这么一个几乎不到他肩膀的女生吓到了,嚅嚅了半天才说完。 “噗!”她捂着嘴死笑,看这弟弟给自己吓得。“哈哈哈,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不枉你哥整天在我面前夸你。”说着还夸张地用手拍拍他的肩,虽然看起来像挂在上面一样。 不知不觉,也到了教工礼堂。空旷的大厅里就十几个人在忙,沈雨浓一抬眼就开始习惯性地寻找。 “别看了,你哥跟团支书去团委拿材料去了。”柳缨缨笑眯眯地在后面解说,随便指了张椅子让他坐,又顺手拿了瓶可乐过来。“你先坐着歇会儿,要你帮忙的时候我会叫你。” “哦。”沈雨浓听话地坐在旁边看,其他人也就他进来的时候多看了几眼,没多说话。他左右看了一圈,发现李嘉也在,正忙着往横幅上放字呢,一抬头看到他,有些惊讶,也笑着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沈雨浓看到他才想起为什么觉得柳缨缨的名字耳熟,就是第一次打电话找他哥的时候李嘉他们说沈烟轻没回来是因为在给系花讲题。 系花——柳缨缨。 他的心不由一动,只觉心胸间的气竟有些凝滞。慢慢低下头,细细回想刚才她跟他说话的样子和口气,现在想起来才发现跟他哥好像还不是普通的熟。 一滴原本挂在他额上的汗珠滴下来,他有些茫然地拿着在手里已经拽成了一团的纸巾又擦了几下,才抬起头。 虽然礼堂里人不多,但看起来是挺忙碌的,还有人站在舞台上彩排,几个看起来是表演小品的学生在熟悉走位,柳缨缨在下面边看边指挥,还同时跟旁边的一个女生商量舞台布局。他在后面看着,竟看出了神。柳缨缨无疑是个漂亮的女生,一看就适合做文娱工作,身材玲珑,体态轻盈,面容娇好,皮肤白白的,头发长长的,笑起来甜甜的——正常的男生都会喜欢的那型。 那他哥呢? 他哥是爱他的吧?他又想了想,竟忽然不确定起来。 虽然放假的时候总是会在一块儿的,但他忙,他哥也忙,还不说他哥连假期都要做社会实践社会调查和其他学生工作,就算在家两个人真正相处的时间也不多。谁让他就知道要拼命学习考个好成绩呢?他不是个特别聪明的孩子,他知道,所以才要以勤补拙。可是,两年啊,这么长的时间里,大学生活又不像在高中里那么单纯,他哥也是个正常的男生,如果喜欢上女生……也很自然吧?而且他哥又这么优秀,长得又帅,肯定很多人喜欢……沈雨浓不知不觉的,已经陷入了一个自己制造出的旋涡里,周围尽是白茫茫的浪,他身不由己地被卷着冲向那个漆黑的谷底。 “嘿!回魂啦!”忽然旁边一只手伸过来拍他,他被惊醒了似的转头,看到李嘉微笑的脸。“想什么呢?都傻出神了。” “哦,没……什么。”他笑笑,有些无力。李嘉当他是给军训操练的,也没多想。 “哎,你够清闲的,不用军训啊?躲来这里偷懒。”他一屁股坐在沈雨浓旁边,顺手就拿起他那瓶可乐灌了两口。 沈雨浓被他那洒脱劲感染了,也放了轻松:“哪儿啊,训着呢,是师姐说要我来帮忙,否则现在还在操场上晒人干呢。” “师姐?哦,柳缨缨是吧?”李嘉一撇头,看了看还在前面忙乎的那位,摇着头笑,“帮什么忙啊,她怕是跟你哥商量好,救你过来避难的吧?” “呵呵,你又知道?”沈雨浓是老实孩子,轻易不撒谎,被揭穿了也只是笑。根本就忘了之前柳缨缨的交代。 好在李嘉也算是熟人,当这种事是理所当然的,一点头:“也是。这儿可是全国三大火炉之一啊,火炉夏天什么样?就这样。我看现在室内得有三十八九度,室外这时候起码过四十了。不过我们当年都这么过来的,过了这个坎,你就不怕这里的夏天了。” 看看外面的日头,多毒辣啊,沈烟轻那种人能让他弟受那罪?那个二十四孝亲哥! “这里夏天特别热,冬天特别冷。过了夏天,冬天一样有得他熬的。”一个悠哉的声音忽然从他们背后响起,两人一起回头。就看到沈烟轻捧着叠东西似笑非笑地看着沈雨浓。 “哥。”沈雨浓开心地笑,看着他绕到自己跟前,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李嘉。 “这是这个月的团活动表,你们宣传部负责到各班、系安排到位。具体情况王亮跟你说。” 李嘉点点头,拿着跟跟在沈烟轻后面进来的那个男生到一边去了。 “呐。”沈烟轻把手里的一瓶矿泉水递给沈雨浓,“少喝点可乐,省得一肚子的气。” “哦,”他乖乖接过来,刚要拧开,忽然发现这个牌子就是陈老师天天给他拿的那个,这个牌子贵,平时很少有人买,所以显得特别。“你也喝这个牌子的水啊?” “恩,我觉得挺好喝的。怎么?你要不喜欢,下次我就买别的。” “没,陈老师老给我拿这个水,我也喝习惯了。” “是啊,你能不习惯吗?我在小卖部还存了一箱呢。到军训完,你都得给我解决掉。” “哥……”他喝着水就停住了,表情古怪,“你别告诉我陈老师天天给我拿的水都是你买的啊。” 沈烟轻一哂:“你不废话吗?你当哪个老师好到这地步,天天给你买水喝?我是没时间跑,知道他每天都是下午去,也就在路上碰到他的时候让他帮忙拿瓶过去。” 沈雨浓心里甜得只会傻乎乎地笑了。这水是每天都有啊,哪这么巧天天让他在路上和陈老师碰到?就算“巧遇”了,还不得是专门地,特地地,精心策划过地?陈老师也一定以为他哥这么给他送水,他肯定该知道,所以也理所当然地就给他了,啥也不用说。 他笑嘻嘻地凑过去:“你怎么知道我不带水了?” 沈烟轻边说边从身上掏了包湿纸巾出来,抽了张给他擦:“我还不知道你?除了学习,其他都是一塌糊涂,标准的懒人一个。天儿这么热,每天这样被使唤,还不得脱水啊。” “你又知道我每天被使唤?你看到啦?” “哼,还用看什么呀?从你以前那些老师的习惯就知道了。你这么好用,谁不喜欢使唤?不过那天我走过篮球场边上还就看到了,别人都休息着呢,就你一个最积极,满场跑,跟只小蜜蜂似的。” “你要是天天都在,那我跑跑也不累。” 汗热的脸给湿纸巾轻轻地揩过,带着一片清凉。 “呵,你当你是大明星啊?我还天天在边上看你,美得你!”给他擦完汗,又帮他把领带松开。这个认真的家伙,天再热也把扣子扣得好好的,该怎样就怎样,半点也不知道何谓差不多就行了。我沈烟轻的弟弟怎么就这么实成?到底学的谁? “不是天天,我看也差不多了。”又一个声音凑过来,柳缨缨带着戏谑的笑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旁边。 甜蜜着的两个人都是一愣,沈烟轻正解着他领扣的手顿了顿,终于解开了,慢慢地放下来。回头冲她一笑:“合家欢时间,请勿打扰。” 柳缨缨白他一眼,转而对沈雨浓说:“你不知道你哥每次下课都专门绕道走,非从玉兰园绕到6栋前面,然后站在篮球场上面一看就看老半天。边看还边点评,走得真难看,队伍真散漫,什么男生丑也就算了怎么连美女也没有……自己也不想想,军训期间是找美女的时间吗?” “哈哈哈。”沈雨浓大笑起来,使劲对他哥挤眼睛,“哥,放心,我们这届男女生比例是1:2.7,我给你留意着呢,有好的保证向你汇报。” 沈烟轻一拍他的额角:“切!你们中文系的男女比例向来就没下过1:2,我会稀罕那些小丫头片子?你别给我操那个心,没你什么事。”说着一转头,比比柳缨缨笑,“就算要找我也得找这样儿的啊,是不是?” “去!”柳大小姐颇不依地一捶他的肩,娇羞地笑,眼一抬又看了眼沈雨浓。 沈雨浓分不清她那看过来的一眼究竟有些什么,只觉得心头飘过一阵凉意,脸上的笑挂着,渐渐变得干硬。 三个人都笑,各怀心思。 *** 托他哥的福,他享了几天清凉闲,舞台也顺利搭完了。 演出那天大部队开进场。因为还在军训,一切以军人的纪律要求,每个人都穿着军装,坐得笔直,连间距都保持一致,沈雨浓是他们排最后一个,教官都在前排坐了,他就坐在最靠边的过道边上。头一偏便能从舞台旁边的小门看到后台的一角。场中是很要求肃静的,惟独他身旁这条走道直通后台,在演出过程中也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沈雨浓侧头看了看,柳缨缨一直在后台忙碌,不时在舞台的侧门进进出出,要不就直接站在门口看看台上的表演。沈烟轻不见踪影。 他又伸长了脖子,是真的不在。表演中全场都暗,努力看了一圈,除了黑压压的人头,和几个站在旁边的老师,什么都看不到。正沮丧着,后脑忽然被什么刮了一下,一阵风就从旁边过去了,他摸摸脑后,撞得急,但不太重,想来也就是衣服边角跑动中被带起来碰到的。 那个人跑过去,忽然一顿,又转回来,找到他跟前,凑下来看他:“对不起,你没事吧?” 第一遍他竟然没听懂,因为那个口音相当怪异,就像……外国人固有的语调。“啊?”地怔了一下,那个人只好又问一次,他把头抬高了些,就着台上的光看清楚了,也是个黑头发黑眼睛的看起来二十多岁的男生。 “没关系。”他笑笑。 那人看清了他却愣了,立即一句英文冒了出来:“你也是留学生?”因为看到他的一身军装,又不敢肯定。 好不容易听懂了这个人的中文,突然又换了语言频道,他又愣了,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加上有点紧张,只好摇摇头。 那人看他摇头,以为他听懂了,正要奇怪地再问,忽然想起还有要事,不能再耽误,只好笑笑拍拍他的肩,直起身回头跑着进了后台。 沈雨浓晃晃头,也没再想,把注意力放回台上。一个舞蹈刚好表演完,主持人还没上场,就看到一个男生踉踉跄跄地半跌进了台。正是刚才刮到他的那个外国人。 那个外国男生站在台上,往台下一看,咋舌:“哗,好多人……”他的微型话筒已经别在了衣领上,因此虽然是一个小小的嘟哝也让全场笑出了声,他摸摸后脑,又看了看后台,回过脸来有些尴尬地解释:“我、我是被我们老师推……”边说边用两只手做了个“推”的手势,“上来的,我还没……准备好,很……紧张……”台下又笑,不过已经是很善意地低笑了。 他咽了咽口水,只好开始说:“你们好,我是韩国留学生,我们留学生部要我做代表,上来表演一个节、节目。”语调有些生硬,但基本上还是能听懂,全场都安静了,甚至比刚才其他节目的时候更静。他说完这段,感觉到场下观众的友善,脸上的笑容慢慢放了轻松:“我的节目是大家都很熟悉的一首歌,歌名叫《甜蜜蜜》。”说着从口袋里掏了张纸条出来展开,又解释一句,“我还不太会歌词,只是练了几天,所以拿着歌词唱,希望大家不要笑我。如果有会唱的同学,也可以在下面跟我一起。” 然后朝后台一点头,前奏慢慢响起来。沈雨浓看着他半音不准地对着歌词认真唱,那个腔调,那个神态,忽然让他有种熟悉的感觉。并不是说这个人在哪里见过,而是那种与大众不一样的隔离感,让他觉得亲切。就像他很小的时候就感觉到的别人对他下意识的隔膜,刚看到他的人,都会很好奇地想多看他两眼,同时又小心翼翼地掩饰着自己的好奇和努力保持着跟他的距离,让他分分明明在那些眼光中看到:你跟我们是不一样的。 一直以来,他已经习惯了这种不一样。甚至已经适应了它。别人越觉得他特别,他就越跟人凑在一起,非要让人家看清楚他除了外表,跟他们没什么区别,哪怕就是这个特殊的外表,在跟他的相处中也渐渐可以忽略。他是付出了努力的。在这个满是黑头发黑眼睛的世界里,比任何刚接触一个新的环境的同学更多的努力。接触和适应。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和擅用这些技巧。甚至很多时候,他不能有太强烈的个性,否则人家会说,看,他果然就是不一样的。所以他的性子给磨练得平和而内敛。 只有他哥,从没有这样看过他。跟沈烟轻在一起,能让他常常完全忘了自己的与众不同。所以他从小就依赖在他哥的身旁,看着他的眼睛说话,看着他的笑容微笑,依靠着他的怀抱取暖,听着他的心跳入睡…… 可是,现在台上有个人,跟他周围的人有一样的外表,却让他觉得见到了同伴。 那个留学生咬字不够标准,但调基本上没有问题,唱得也没什么特别,只是不难听而已。沈雨浓旁边的一个同学推推他:“哎,沈雨浓,你应该也上去的,包准全场震惊。你那普通话拿来教他足够。呵呵。” 沈雨浓笑笑,没做声。心想,好久没听到这么烂的笑话了。 坐前排的陈宪也听到了,一回头说了句:“那你也先看看沈雨浓是谁,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别说他了,教你的普通话都够。”说完回过头,看也没看沈雨浓一眼,沈雨浓却觉得心里暖暖的,微微地笑了。 那人被数落得有些没面子,勉强回了两句,台上已经唱完了。韩国留学生大大方方地一鞠躬,下台。没多久,晚会也结束了,各排教官站起来喊话,不必整队,就地解散。 会场立即散作一团,人潮纷纷攘攘地往外挤。沈雨浓这时就占到了地利之便,最早的一批出了礼堂的门。出场人太多,他只好站在离门不远的树下等李隽和陈宪一起回寝室。 室外有白炽灯,看人很清楚。他站了一会,看到沈烟轻跟着人群一起出来,但沈烟轻没看到他,跟旁边的同学正有说有笑。他一高兴,正要张嘴,就看到柳缨缨从后面跟了上来,一拍沈烟轻的肩。沈烟轻回头,看到是她,又说笑起来,旁边那个同学也识趣,立即跟他们散开了。就剩这两个人混在人堆里慢慢往西区宿舍楼方向走。 声音卡在喉咙里,就这么硬生生憋了下去。这几天他见到的,柳缨缨跟他哥的交情的确非同一般。虽然他哥从来都没解释过,他也不想问。他忽然就有些赌气地想着,别理他们,我不稀罕。 沈烟轻跟柳缨缨在3栋旁的台阶上分了手,一个往上去1栋女生楼,一个往下去5栋男生楼。他才走到5栋边上,就瞅着6栋和5栋之间的绿地上有个人影在晃,怎么看怎么眼熟,有些怀疑地走过去,果然是他那个宝贝弟弟。 其实这个绿地里不仅有沿边一溜的灌木,还种了几棵桂花树,撑开的树冠半遮半掩着几张石桌石凳。金秋九月,桂花已经陆续地开了,树影婆娑,花间摇曳,在有些湿闷的夏夜空气里,很有点暗香浮动的诗意。沈雨浓正就着月光,伸手把桂花树枝攀下来,凑在鼻尖使劲嗅着那股雅淡的香气,又低了头,看看脚下满地的落桂,在琢磨着是直接摘了树上的,还是捡地上的就好了。 沈烟轻就默不作声地看他低头,抬头,犹豫了好一会,还是伸手往树枝上捋去。 “桂花摘下来就不香了。”他笑,把正经的偷花贼好一个吓,手一抖,赶紧回头。 “哥!” “你干吗?大夜晚的来这里偷花?好大胆子!”沈烟轻说得越发严重,脸上却是笑着。沈雨浓撇撇嘴,不理他,他挑了挑眉,走过去。“怎么,这样就生气了?” “恩。”很难得跟他生气的沈雨浓只是哼了声,他开始觉察事情有点不对。 “怎么忽然小气起来了?我怎么招你啦?” “没。” “没你给我摆这副脸?”看他一直爱理不理的,沈烟轻也跟着有些不舒服了,一拉他还搭在树枝上的手,把他身子转过来,“给我说清楚。” 沈雨浓被迫转过来面对着他,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去,脚尖挑挑细小的桂花,就是不说话。 “呵,看来我是真得罪你了?可昨儿不是还好好的吗,今天怎么突然就这样了?说呀,怎么了这是?”沈烟轻用手抬抬他的下巴,给他一转头躲开了。手悬空地举在那儿半晌,忽然一摔,“好,你爱耍脾气就耍吧,我没空陪你闹。你慢慢当你的采花贼,我回去睡觉。不过可告诉你,这里的花不是随便可以摘的,给校工发现你就麻烦了。” 说着一转身就要走,忽然一双手圈过来,紧紧地把他抱住。他停住了,感觉沈雨浓的头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肩上,脸颊贴在他的耳边,低低叫了声:“哥。” 他微微侧了脸,放柔了声音问:“到底怎么了?” “你……跟柳缨缨……” “怎么?”这下总算有点眉目了,想笑,又要忍住。 “你们……是不是……” “不是。” “你又没听我问完。”虽然还是赌气的口气,可是已经有些笑意了。 “能让你这么跟我闹别扭的,除了那个还有什么?”转过身去,看着他不好意思地皱皱鼻子,干笑了两声。“现在不生气了?” “还有一点。”他撇过头,想起他哥出礼堂的时候他就杵在那儿,他就是没看到。眼睁睁地看着他跟那个女人走掉,那种无力感是充塞在胸间的闷气,直到现在都难以舒解。 “那这样呢?”沈烟轻笑着轻吻在他的唇角,唇角立时弯了上去,顺着一转,沈烟轻却是一沾即退。 “哥。”无奈又可气地笑了,他哥就是太了解他了。 “小雨,”眼前的这个人背光而站,让他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只是听着那个语调轻柔得像在叹息,一只手抬起轻轻地拂过他的额角,把头发掠向一边,手指沿着他的轮廓而下,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也闪着清亮的微光。“其实我一直想说……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夏夜的桂花树下,幽香清冽,月色如烟,一晚间起起伏伏的心情归结为喜悦,这一刻化成眼眶中微盈的泪,在夜色里折射出墨绿的色彩。沈雨浓看着沈烟轻,竟连笑也再笑不出来,只一下搂住他哥,喃喃地说:“从小到大,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你还不知道么?以后也一样,不管去哪里,你都不能把我丢下。” *** 回到寝室的时候已经快熄灯了,黄晖看着两手空空的沈雨浓进来,奇怪地问:“哎,你可回来了。我的桂花呢?” “啊?”他这才想起来,不好意思地笑,“我忘了。” 他本来就是想去找他哥的,摘桂花当然只是个借口。可是快走到5栋的时候又犹豫了,打算还是摘点花回去算了,结果给他哥撞个正着。 这下连李隽都觉得奇怪了。“那你去那么会儿都干吗了?” “……我……” 刚巧陈宪洗漱完推门进来,没等他想好借口就抢过去说:“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桂花香桂花香,那也得是在树上的时候才香呢,一离枝就什么味道都没了。不过雨浓,反正黄晖也就是拿来做做桂花糊,你甭管香不香,给他带点儿就行,别都扔了呀,多浪费。” 李隽接过话去,指着沈雨浓对黄晖说:“一看就是个老实孩子,忙了大半夜,结果发现不对,怕你接受不了又全给扔了。” 这回沈雨浓不乐意了,这些人怎么就这么笃定他去干活了?他就不兴偷个懒跑到别处溜达了?被人认定是老实疙瘩也不是什么太值得高兴的事。“你们跟着我去啦?怎么就这么肯定我是……” 三个人一起“切”了声:“还用得着跟?你看你那一头一身的小花儿哦~~~~” 黄晖一个箭步冲上来,很是感激地双手握住他的,用力摇了摇:“沈雨浓同志,辛苦你了!我代表桂花糊组委会感谢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明天我去弄,到时给你份最大的!” 熄了灯,沈雨浓慢慢爬上床,脱衣服的时候又抖落出几朵小小的花来,他捻在手里,慢慢放在嘴里咀嚼,一时间那股浓郁的桂花香在整个口腔里弥漫。当时,就是这样的清香,在两个人的唇齿间流转,他哥扶着他的腰往树上一靠,顿时震落下一阵花雨,纷纷扬扬,簌簌地透着月光,落在他们的衣领发间。 可是那个时候,即使小花轻拍在他的脸上,他也毫无所觉,唯一知道的,是充盈着全身的要燃烧的冲动,足以将他吞没的巨大快乐,还有挥舞着双手想要抓又抓不住的虚无。 他躺在床上,傻笑着,怎么都睡不着,一只手在墙上一遍一遍地划:烟……轻,烟……轻…… 这个夜晚,失眠的人捡了个最大的便宜。 半夜两点,急促的哨声吹响,一阵兵荒马乱中,全连在篮球场紧急集合。相对普遍的睡眼朦胧衣冠不整,或短配件少帽袜,或左拖鞋右解放鞋,第一个穿戴整齐地出现在篮球场还始终面带可疑微笑的沈雨浓同学显得尤为诡异,让连长都刮目相看。作为表彰,他可以跟女生一样回寝室休息,而其余人等,夜半绕偌大的校园外围拉练。 怨声载道啊哀鸿遍野,在这样非人的折磨下,军训也渐渐步向尾声。在领教了一系列诸如站军姿,踢正步,喊军歌等等无尽重复的体力劳动后,新生的面貌那是焕然一新啊。说话铿锵有力,走路虎虎生风,腰杆挺得绷儿直,打饭抢得倍儿快…… 全团会操结束,就是军训的正式完结了。送教官的那天,那个场面,你是无法想象当初这些人对教官们有多么痛恨,暗地里诅咒唾骂过多少回的。女生那叫一个惨烈,哭成一片,并以压倒性的数量优势十分并且有效地影响了男生阵营。有几个人都忍不住红了眼睛。沈雨浓站在一边呆呆地看,要不是时不时有这个那个教官过来拍着他表扬,这入校第一个月就像做梦一样,有点点滴滴的辛苦,又有深深切切的满足。 那些汗水热浪和腰酸腿疼交织的时光,像被一下子抹掉了,眼前看到的,只是难舍难分的伤痛离别。但你如要让他们再把那一个月重来一次,他们一定也会和现在一样哭得轰轰烈烈。 只要在要失去的时候,人的情绪才会达到难以想象的高潮,心胸的宽广度会一下得到十倍以上的提升。宽容与原谅,在这时最容易得到实现。 沈雨浓在这一刻有了新的彻悟。 第四章 新的年级学生会由老师任命,正式走马上任。全系分了四个班,因为男生少,便出现了每个班30多人里才五六个男生的配备。接著全系寝室大洗牌,全部重新安置,临时的316四人组也拆夥了,黄晖挥泪告别,去往东区的预科部,其他两个则分进同层的两个寝室。沈雨浓再次走运,就他一个不用挪窝,看著被搬空的316又齐刷刷搬进6个新人。 真正的大学生活开始了。 如果说高三的日子就像激流荡荡的瀑布,不存在一点一滴的形状,全都化成轰隆隆从高处俯冲而下的急流,急促剧烈得让人一刻不得喘息,那麽大学就是承载瀑布的深潭,在激流的尽处,慢慢扩散出宁静悠然。特别在经过了连睡觉都不得安宁的军训,这接下来的日子简直祥和得让人难以置信。 课表安排得不紧不松,日子开始步向悠然自得。校外投影厅的每周影片预告发来了,校内各学生社团开始招纳新成员了,花也香了,鸟也叫了,生活也慢慢滋润了。 开始上课的第一个周末,沈烟轻要准备报告,於是沈雨浓拉了陈宪李隽,三个人上街买东西。都不是本地人,怕迷路,事先也问了当地的同学哪些地方比较好逛。 武汉有三镇,武昌、汉口和汉阳。中间隔著长江汉水。从他们所在的被称为文化区的武昌去往商业区的汉口光是坐公车就需要一个多小时,陈宪很想过去见识见识,可是沈雨浓连连说下次下次。他特别容易晕车,一个多小时,逮不住就吐了。 第一次出行,只好先就近。三个大男生,去逛琳琅满目的司门口。司门口的专卖店挺多,三个人一间间看过去。沈雨浓买衣服很好买,要麽没有他的尺码,要麽一穿就很合适,所以他的衣服指标是最快完成的,才走了一半不到,他就齐全了。剩下来是陪著那两位慢慢挑的。 李隽比较瘦,属於斯文型,买到特别贴身的型号不容易,陈宪更奇怪,不光给自己买,还号称要给妹妹买,连女装都看得仔细。两个人看了半天也没拣到合适的,沈雨浓跟他们在一起又容易引人注目,於是後来干脆就站在店门口等著。 周末街上的人多得就差人挤人了,他往哪家店门口一站,那效果跟活招牌一样。他也不介意,拎了几个袋子,用一只脚撑著很随意地就靠在门边的橱窗上。太阳大,他戴了棒球帽和墨镜,只是简单的牛仔裤和t恤,已经比橱窗里的模特抢眼多了。 就站了那麽一小会,回头率就直往300%上翻,多少美少女给他送秋天的菠菜,他都没理会,只一个劲地在心里叫,有没搞错?这麽热的天,怎麽人还多成这样?不知道磨擦会生热啊?所谓比肩接踵不就是……那是什麽? 墨镜後的眼睛忽然定住,也亏得他个子高,这麽多人还给他看到了街对面的景象。 新闻系的系花柳大小姐一身清凉的白色短裙飘然出现在拥杂的人群中。当然,周末的商业街嘛,这不是什麽特别值得大惊小怪的事,真正会让沈雨浓不敢置信地摘下眼镜来看个究竟的,是她与某男在…… 这对浓情蜜意中的男女站在一块临街的招牌後,也就是在大马路边上,所以路对面的有心观众看到了,而那边的大多数都毫无所觉。而且如果他没看错,还是柳缨缨主动吻过去的,那个男人躲了一下,闪开之後往左右迅速看了看,才笑著像是照顾她脾气地在她脸上迅速来了一下。柳缨缨温柔地看著那个男人,手指轻轻抚过他的唇,不知说了句什麽,脸上依然是那个招牌的甜笑,此刻在阳光下,竟比日光还耀眼。 是那种“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的幸福表情。 直到陈宪出来推他,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在笑。咧著嘴,大笑。 心情那叫轻松舒畅啊,哎呀,跟甩掉了块大石头似的。 街对面的亲热情侣早已融入人群,不知所踪。 李隽在挑裤子,二选一,无法抉择,陈宪拉他进来一齐参谋。然後两人就发现这人是不是在大太阳底下晒傻了,只知道一个劲地笑,李隽故意拿了件女装外套出来比划,他也一直点头说不错不错。 两个人一使眼色,一左一右把他架出了那家店,否则那笑得招蜂引蝶不要紧,害他们被女人挤死可就事大了。 *** 沈烟轻在图书馆查资料,正刷刷动著笔,忽然感觉旁边空位坐下来一人,一抬眼,看到他弟那张正灿烂的笑脸。 他看看外面的天:“怎麽这麽快就回来了?东西都买齐了?” “恩。买完就回来了。”沈雨浓没拿书,就著他桌上摆的几本翻了翻。 沈烟轻笑笑,没说话,站起来收拾东西。 沈雨浓才坐下没一分锺,跟著站起来:“不看了?” 沈烟轻也没抬眼。你在这儿我怎麽看? “也差不多了,去吃饭吧。” 出了图书馆,两人往5栋走,边走沈烟轻就边看著帮他捧著书的沈雨浓:“这位同学,你今天上街拣到金子了?乐成这样。” “啊,还这麽明显吗?”沈雨浓赶紧摸摸脸,咕哝了声,“不是吧?” “哼。”沈烟轻没言语了,摇摇头,谁知道他又在犯什麽傻? “哥,”沈雨浓赶紧笑嘻嘻地凑过去,“你知道我今天看到谁了?” “谁?”沈烟轻脸都没转,瞥他一眼。 “你猜嘛,是一对哦。” “寒羽良和阿香?” “哥──” “你想说就说,别老来这套。”还跟个小孩子似的。他最烦跟他猜谜了,每次都猜不中,特别没成就感。 “是师姐和她男朋友!” 话音还没落,沈烟轻蓦地就停下来了,狐疑地看著他:“你是说柳缨缨?” “对啊,还有她男朋友。”这才是重点。他从见到笑到现在,嘴都还没合上呢。 “……怎麽会……”沈烟轻偏了头,有点不敢相信的样子,“你看清楚长什麽样了吗?” 沈雨浓看他哥这样,才发觉不对劲,慢慢收起了笑容,大致把那个男人的样貌描述了一遍。他哥不说话了,只是沉默,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在想什麽。 他眼看著,一下午的愉悦一下子烟消云散了。他哥这个样子,哪里是跟柳缨缨没什麽啊,明明是很有什麽才对!抿紧了唇,一颗心从一开始高高地扬著一下跌到了谷底,被紧紧攥著似的,难受! 沈烟轻想了一会儿,尤有点不甘心地再问:“你怎麽知道是她男朋友?也许不小心在路上遇到的普通……” “连亲都亲上了,还搂著她,你对普通朋友会这样吗?”他几乎是吼出来打断他,带著忿忿。他生气了,真的生气了! 沈烟轻呆了呆,不知是为他的话还是那个音量。赶紧看看左右,烦恼地把他往旁边的绿地扯。“你这麽大声干吗?”本来这家夥站在大路边上就已经够显眼了,路过的都往他们这儿瞟,这麽大音量,存心把狼招来。 “你、你……”沈雨浓吼完眼睛都红了,这会儿还有什麽不明白的?他哥还骗他,想到他哥居然会骗他,就、就…… “我、我什麽?我求求你行不行?不要动不动就扯到那事上去!”沈烟轻也烦了,光听那说话的方式就知道他弟在想什麽。“我和她只是好朋友。都说八百遍了,要怎麽样你才信?我在你的心里信用度就这麽低?啊?” “……”他哥一发威,就是憋死了也不敢多说了。张了张嘴,又闭上。只会怔怔地低下头,标准的聆训姿态。 沈烟轻这才开始把整件事连起来想,哦,敢情这小子是因为抓到了柳缨缨的现场才这麽高兴?那天晚上他说那些都是放屁?越想越生气,反而不吼了,音量降下来,阴沉沉地:“沈雨浓,我警告你,以後再置疑我的话,我们就走著瞧!” “哥……”沈雨浓怯怯地抬头看他一眼,被他眯著眼睛一瞥,立即又缩回去,嘀咕了声,“那、那你刚才那麽紧张?” “我能不紧张吗?你知道那……” “啊?”他好奇地抬头,听起来好象是很了不得的人。本来只要那人不是他哥,迈克杰克逊他都能接受的哦。 沈烟轻没答他,眼光微微移开,有些出神了。“她怎麽这麽……唉,当街就这麽……他们也不怕……” “哥,你到底在说什麽啊?师姐她……” 沈烟轻眼光转回来,看著他认真地说:“你别问了。反正你既然见过他,那很快就能知道。不过记住,这件事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我们寝室和你们寝室的,你的那些好朋友,谁都不能说。知道吗?” “哦。”他将信将疑地应了。如果他今天看到的事是不该看的,被灭口的时候就拉他哥一块儿! “还有,”解决完这事,他哥的眼睛再度眯起来,“今天我们把话一次讲清楚,你到底怀疑我什麽?我什麽地方做得让你这麽不放心了?” “我没、没怀疑……” “没?那你就看到柳缨缨拖了个别人,高兴成这样?”他哥质问他的时候,口气从来都不强硬,而是阴森森的,让他心里直发毛。他这回知道他哥是真的恼了。 他咬了咬唇,慢吞吞地答:“因为……你跟她就是很亲密嘛。我看她跟其他女生都没跟你这麽亲。你们的关系看著就跟别人不一样。而且……你说你没什麽,谁知道人家心里怎麽想的?” “那你不早问?” “我问了,你说不是。” 沈烟轻气得差点冲上去掐他脖子!那天晚上果然除了做了点运动,就什麽事儿都没办成。搞半天这头猪对他还那麽没信心。早知道当时就让他把那废话都问完,省得到後头这破玩意儿在那猪脑袋里周而复始地转。 “那我现在还说不是,你信不信?” “信。”沈雨浓都快没声了,从小就受不了他哥这麽跟他说话,他连呼吸声都不敢大点儿。如果现在是在屋里,他一定是缩在墙角不敢动的姿势。 沈烟轻深深吸了口气,重新开口,尽量保持平稳的语气。“我跟她关系那麽好,就是因为我们都知道彼此的秘密。我知道她心里的那个人,她也知道我的。” “她知道?”沈雨浓顿时瞪大了眼睛。 沈烟轻叹了口气。“她知道我心里有个人,但不知道是谁。” “哦,你没告诉她?”头又低下去,沈雨浓都不知道自己心里这会儿是失落还是庆幸,反正心吊在当中,不著天不著地。 “没。反正她知道有这麽个人就行了。”沈烟轻没办法了。正常的,人家这时候都会再追问一句那她心里那人是谁吧?这榆木脑袋根本不关心,只想著自己啦。 两个人就卡在这儿了,都没声,就这麽对站著。半晌,沈雨浓抬头了,打量著他的脸色,特别小心翼翼地打探:“哥,你心里那人是……我吧?” 沈烟轻这回彻底没声了。仔细地把他手里那叠书都放到自己这边来。转身。走人。 *** 贾伟拿著饭缸出了房门正要去打饭,一抬头昏暗的斜对著他们寝室的走廊里高高地杵著一个人影,猛地一吓! “小雨?”看清楚了,他气得叫起来,“你站这儿干吗呀?存心吓人是不是?!” 沈雨浓赶紧拿手指竖在嘴边比划。“六哥,你小点儿声。” 贾伟看著他这紧张的表情,好像真有什麽要紧的事,果然小小地“哦”了声,竖著耳朵就凑过去了。“怎麽了?” 两人这会儿跟做贼似的,要在寝室外面密谋。 沈雨浓正要开口,忽然後面又传来一声:“干吗呢,你们这是?” 回头一看,徐峰捧著饭缸刚从楼梯上来。看这两人凑一块那样儿,特好奇地来回打量。 “来来,小雨有事。”还没等沈雨浓开口,贾伟已经招手叫他过来了。 他赶紧,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怎麽了怎麽了?” “没……”看著又多了个人,还都如临大敌特慎重地看著他,沈雨浓都不知道该怎麽说了。“我就是想问问……” “哟,开会呢!”第三个过来的是李嘉,也是一个饭缸,正边走边吃,上楼也没看,快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这仨。凑份子的凑进来。其他两个一起对他“嘘”了声,三个都看回沈雨浓。 这下够一桌了。沈雨浓瞅著人越来越多,简直骑虎难下,他哪儿有什麽大事啊?就是在门口犹豫的这会儿碰到贾伟出来而已,就顺便想打听打听。 都这份上了,看著这些或热心或好奇或凑热闹的热切目光,他只好硬著头皮问:“那个……我哥在不在?” “在。”贾伟是最认真的一个,跟回答上级指令一样,多的字都没有。 “哦,在干吗?” “打报告吧。我出来打饭的时候他不刚回来吗,说赶著把这报告打完才去吃饭。”李嘉看看贾伟,後者很郑重地对沈雨浓点了点头。 “哦,”沈雨浓想想,又问一句,“他,呃,有没有怎麽样?” “没怎麽样啊,挺好的呀。”贾伟越听越不对,口气也松了。 还是徐峰反应过来了,胳膊肘杵杵沈雨浓:“哎,我说小雨啊,你是不是惹你哥生气了,现在不敢进去?” “嗯。”他低著头,点了点,三个人一起“嘁”了声。 “我还说多大的事儿呢。”贾伟最不满,他是这些人里第一个认识沈雨浓的,一直觉得这孩子不错,一听说要帮忙就特别上心。现在深觉受骗上当了。“没事儿,赶紧进去吧。给你搅和的,我的粉蒸肉都快没了。”说完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对不起。”沈雨浓哭笑不得的,他本来也没想闹这麽大动静啊。 “进去吧进去吧。你哥老疼你了,不会生你气的。”徐峰摇摇头,去推寝室门。 李嘉最後一个,低头笑了笑,小声地说了句:“现在我可算信了。你果然真乖啊!”那个“真”字给他拖长了音拖高了调,怎麽听怎麽不顺耳。 沈雨浓苦笑一下,透过大开的房门看到他哥背冲著他坐在电脑前正飞快地打字。徐峰拉著门,对他使个眼色,头往里面一摆,他只好硬著头皮进去了。 那两人都没说话,坐在自己桌前打开饭缸埋头就吃,沈烟轻不知是不是太专心,也没搭理,只管写自己的。他站在门边,有点尴尬,就看著徐峰对他不停地使眼色。李嘉翻著本书看,事不关己。 他只好叫了声:“哥。” “什麽事?”沈烟轻边看著草稿边打,手下连个顿都没有,十指如飞,声音淡淡的。 “我……那个,我们去吃饭吧。”越是没动静就越说明问题,他连说话的勇气都没了,死命说出这麽一句,心里就一直在打鼓,怎麽办怎麽办怎麽办…… 给旁人看来,他从刚才门外到现在门里的表现都怯懦得多余,兄弟俩吵个架至於这样吗?可是对沈雨浓来说,至於。 他哥平时吼他吼得越大声越没事,因为那是他哥独门的操心和关心方式,所以骂得再狠,他也总是笑,心里只会甜滋滋的。只有像这次这样,越不高不低地跟他说话,越能说明他在生气,而且快要或者已经对教训他失去耐性了。 记得他初中的时候跟同学打架给老师扣在学校里,他哥去接他回来。之前老师怎麽说都死不认错,因为他就是没错,直到他哥开了口,也这麽冷冷淡淡地来了句,他立即就认了。再难受也认。当时委屈地直想哭,可是他哥把他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他的心立刻就暖了,什麽都安定下来了。然後看著他哥还是不急不躁地跟对方家长交锋,他就知道他哥是不会让他受委屈的。 长这麽大,他真的从来没受过一点委屈。他觉得委屈的委屈。没有。 再难过,一抬头,面前就有个人,有个怀抱。即使他被人欺负得浑身光溜溜地从厕所蹩出来,这双手臂也会紧紧地搂著他。身後笼著金色的霞光,无比的温暖和有力。 他常常有一种想法──就算有一天他哥站在个悬崖边让他跳下去,他也一定毫不犹豫地跳! 这是一种信赖。全心全意毫无保留的交付。情感和生命,在成长的一点一滴里交到那个人手里。 这是第一次,他哥这样跟他生气。不吵不闹,只是转身就走。 不理他。 他惊惶得已经失去了追上去的力气和勇气。 就像现在,沈烟轻没有接话,他就也干站在原地,不敢再出一声。 一边,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不带停地敲著键盘;一边,像个天生的雕像,杵在门口岿然不动,这吃著饭的两个人也觉得这气氛太不寻常了一点。徐峰吃著吃著就停下了,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沈烟轻这样他也不敢叫,而且这兄弟俩闹脾气属於内部战争,不知道原由他也不好劝,只小声地对沈雨浓指指他前面的椅子,意思先坐下来再说。 沈雨浓看看他哥,微微地摇摇头,还是站著不动。 李嘉没事人一个,三下五去二把饭扒完了,在这两人之间来回扫了几趟,不出声地冷笑了一下,拿起饭缸就朝门口走。沈雨浓赶紧往旁边让开点,还是擦了他的手臂过去,开门的时候又不小心碰了他,他只好又往前一步,正好走到一张椅子旁边,徐峰一只手挥呀挥,他只好坐下了。 这麽大动静,沈烟轻愣是连头也没回一个,徐峰都看不过去了。也不管他,自己扯著沈雨浓天长海阔地聊。沈雨浓开始还留意著他哥的动静,问一句答一句,後来李嘉洗完碗进来,也跟著插话,说到地方的还跟徐峰争两句,这场面就慢慢热闹了,七嘴八舌,之前那点僵硬的气氛都给冲得差不多了。 徐峰是他们寝室的老大,交际老手,连老师都说是天生当记者的料,那张嘴死人都能说喘气了。沈雨浓给他绕著弯子逗乐了,正笑著呢,看到他哥关了机,起来收拾东西了。 “哥。”他赶紧站起来,看著他哥走过来。 “还愣著干什麽?吃饭去啊。” 傻不愣登地笑了,就差没根尾巴竖著到沈烟轻脚边绕两绕,跟著出去了。 徐峰看著他那背影,摇了摇头。“烟轻这还从小的法西斯教育法啊?看把个孩子管得,都快傻了。” “哼,你还别多管了,人家可是自己愿意的。”李嘉吹吹手里的茶杯,漫不经心地说,“哎,老大,您见多识广,有件事我还真要请教请教。” “呵呵,小七啊,什麽时候这麽会说话啦?想知道什麽内部消息啊?哥哥保证有求必应,也让你见识见识偶们金牌狗仔队绝非浪得虚名啊。” 李嘉看了眼门口:“假设,我要拿张湿纸巾给一人擦汗,眼神还特别温柔,特……你知道,就是特暧昧那种。你说那个人会是我的谁?” “噗!”徐峰恶意地假喷口饭,“小七,你就恶心我吧,啊。跟你女朋友那点儿事也犯不著这样来跟哥哥显摆吧?哥哥我是情路坎坷,你也别这样啊。说,除了擦汗你们还干啥了?” 李嘉听了个开头,沉思:“除了女朋友就没别的啦?” “小七,”徐峰开始认真地打量他,“你别告诉我你都做到这份上了,还不知道自己喜欢她啊?都上下其手了,你就别假纯了啊。” 李嘉笑笑:“我这不假设吗?随便问问,您还真当回事儿?” 徐峰不相信,凑过去问:“哎,不是真的碰上对头了吧?心里真不清楚?” 李嘉一转脸,笑得天真无邪的:“哪儿能啊。经您这麽一提点,谁还能不清楚啊,是吧?” *** 沈烟轻走前面,也没多说话,带着后面那尾巴,去了南门。 “吃川菜还是饺子?” 就这么一句,就让沈雨浓想了半天,才说:“我想吃饺子。”他才不敢说你吃什么我吃什么的废话,铁定让他哥又火。既然问了他了,想要的自然就不会模棱两可的答案。 “北方饺子还是山西饺子?”跟考试似的,一道接一道。 这次没多想,摇着头:“没吃过山西饺子。有什么特别吗?” “恩,主要是牛肉馅儿的,加了胡椒,口味不太一样。那就去尝尝好了。” “哦。” 沈雨浓偷偷喘了口气。主要是他哥除了问这个还没其他表示,让他现在心还吊着呢。话不敢多说,还得斟字酌句,跟谁说话都没这么有压力过。 夏天天黑得晚,六点多还见得到太阳。仿佛一天中最艳丽的时光,红橙的色彩洒满长长一条通往南门的水泥大路。 从西区往教工宿舍往下一直走就是南门,这是他们学校唯一没有设门的一个门。因为走过到山脚的一条小路,马路对面,还有个南湖校区,专门驻扎体育系和美术系的人马。不设门,大概是因为即使到了马路边上也没算真正出了学校的范围。 南门那块是个各种小餐馆、卡拉ok厅、游戏室和租书店的聚集点,所以虽然地方偏,但人流量也不小,这还没算上体育系和美术系的学生来往呢。所以一路上沈雨浓也没机会跟他哥说上几句话,尽看着他跟人打招呼了。 “哟!沈烟轻,好久不见了!”忽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戴眼镜的挺书生气的家伙,特热情地就拍上了他的肩。边跟他笑着,边不着痕迹地稍稍打量了一眼沈雨浓。 沈烟轻也笑着回应,更加用力地拍回去。“是啊,您大忙人一个呀。连你秘书都忙得找不到,害我想预约都不行。” “得了,别跟我来这套,我们谁不知道谁?我们那位秘书长还就是比我忙。倒是我自己天天都待窝里,你真要找我还不容易?嘁!”眼镜满面的笑容,口气熟络又自然,一看就知道是个在学生里已经修炼出来了的人物,镜片后很有几分城府的眼睛一转:“这位是?” “啊,我弟,沈雨浓。今年中文系的新生。”说着,也转头给他介绍,“小雨,这是我们校社联的主席汪波,跟我一届,不过可是堂堂法律系的才子哦。” “又废话,才什么子啊?从你们新闻系的这几张嘴里出来,没被踩死就不错了。哎,”说着指指沈雨浓,笑嘻嘻地压低了声音,“什么时候认了这么个弟弟?不错呀。我那天还听依兰说她带了几个留学生的家教呢,不过她那也是中文系研究生的任务。你倒厉害,手脚这么快。害俺想不佩服都不行!高!实在是高!” 他以为说这么快沈雨浓听不懂,最后两句还故意装出怪怪的陕西腔,这已经让沈雨浓忍不住了,后来再加上一个竖起大拇指的夸张动作终于害他笑出声来。 沈烟轻也笑得受不了,拿腔拿调地开始说东北话:“你行不行啊?靠!”然后又一转上海调,“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不要搞个人崇拜嘛!” 三个人顿时笑成一团,到最后汪波边笑边摇头:“每次都搞不过你。行了,不跟你闹了,你们玩儿去吧,我还得回去打水呢,要不呆会水房就关了。” 沈烟轻笑着,拍拍沈雨浓:“真是我弟。养了十七年的。” 沈雨浓在旁也笑着点头,说了句:“师兄叫我小雨就行了。” 字正腔圆,汪波惊讶得差点没闭过气去。要不是有沈烟轻前面那句话,他就要脱口而出一句:学几年中文了啊? “……是真的啊?”他很有些尴尬,心想幸亏刚才没开什么过分的玩笑,否则还不得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当然是真的,我哪比得上依兰,有那本事当留学生家教啊?”沈烟轻笑容淡了,多了几分认真。 “靠!”汪波重新又看了看沈雨浓,这回是真的用力在沈烟轻胳膊上一拍,“你小子行啊!都说你厉害了,看来最厉害的还是这个!行了,有机会再慢慢跟你聊,小雨,有空跟你哥一起上我那玩儿。我真得走了,快七点了都!” 跟他道了别,转过身,沈烟轻望着沈雨浓淡淡地笑了一下,说:“原来我最厉害的还是你。” “哥……”沈雨浓被他笑得一阵心慌,实在猜不出他哥这是什么意思,只好低了头,慢了他小半步,跟在他后面。左思右想,半天才冒得出一句,低得快要没声的:“如果没我,你会更厉害的。” 沈烟轻脚步停了一下,没答话。继续走了几步,才头也不回地说:“如果没你,我只会更窝囊。” 沈雨浓听得心里一沉,不敢接话了。跟着他走进那家山西饺子的小店。 浑圆饱满的小饺子是真好吃,虽然心那边还为他哥的话硌得慌,可嘴巴也没停,加了满满的辣椒油,一口气吃了两碗,这叫一个痛快! 沈烟轻吃了碗饺子,又要了半碗刀削面,让他伸了两筷子进来尝了尝,他大叫好吃。 “这家店真不错!实惠又好吃,以后我天天来吃!”他感慨一句。其实纯粹没话找话。 沈烟轻听着他的宣言,轻轻地“哼”了声:“那不出两个星期,保准提起饺子你都难受。”抬眼看他一眼,又低下去吃自己的,“做什么事都不能这么极端,喜欢吃就天天吃,一直吃,使劲吃,这样喜欢也喜欢不了多久。得调剂,什么都吃,换着口味,那最喜欢的还就那几样。否则……再喜欢也经不起这样逼着自己腻地撑。” 沈雨浓一愣,觉得听出点什么来了,可是具体是什么,又抓不住。他哥说话有时太费人猜想,他通常又都猜不透,只能等到他哥自己不耐烦了,一点点给他提示出来。 他想了想,只说:“王烨也喜欢喝可乐,就一直都喝,也没见他腻啊。” 沈烟轻看他一眼,边招老板娘过来结帐,边漫不经心地答:“那是他就把可乐当可乐,没当主食,否则你让他一日三餐就喝可乐,你看他跟不跟你急。” 那也是固定的啊。沈雨浓不答话,心下也不以为然。 结了账出来,沈烟轻又慢慢悠悠地解释:“饮料在吃饭的时候就是种调剂,可喝可不喝。就算再喜欢,没有的时候也一样吃饭就行。可饭不一样,你不吃就活不下去,活下去了也活不舒坦。懂吗?” 沈雨浓忽然就明白了,这回没敢问“那你的饭是我吗”的蠢话,只看着他慢慢地点着头:“你是说你就是王烨的可乐?” 沈烟轻没好气地加快步子:“王烨哪根葱啊,能把我当可乐?” 沈雨浓听着只是低头笑:“不过,哥,你放心,我没把你当可乐过,你就是我的饭!不吃不行的那碗!” 沈烟轻在前面脸腾地就烧起来了,越发走得快,嘴巴里嘀咕着:“你还真会举一反三啊。”这孩子从小在某些方面反应就特别快。“我不是你的饭,我是你哥!猪!” “是我哥也是我的饭!”小雨看着他的背影,恶作剧地喊了声。忽然就快活起来了。 沈烟轻蓦地就转脸甩来一句:“我靠!你没完了是吧?”美丽的丹凤眼圆瞪! 这架势就太纸老虎了,没什么威吓力。沈雨浓吐吐舌头,不说话了,沈烟轻跟他呼呼地对视了半晌,又蓦地转回去,虎着张脸。天边残霞火烧云,映在那张脸上,真的跟火一样红。艳丽得勾魂。沈雨浓就笑眯眯地看着他面红耳赤的样子,觉得那把火从心底烧起来,有个地方滚烫。要不是这还在大道上,他止不住就扑过去了。 跟着走过西二食堂,快到5栋的时候,沈烟轻才停下来,闷声闷气说:“环山北路走过没?” 摇头。学校太大,很多路名都不清楚。何况主要就在西区活动,北边那块……没听说有什么建筑啊。 “走吧。带你去走走。”也没问他意见,自个儿就拐上了坡。 当饭后散步,慢慢地上了主干道桂西路。这条大道笔直,横贯东西。走过历史文化学院和政法学院,到了三号楼(外语学院教学楼和行政楼)前面。星期六没什么人上自习,校园里绿树成荫,显得比平时幽静。因为靠近教工宿舍区,几个小保姆带着小小孩们在三号楼旁的草地上玩耍,两个人远远地看到,不自觉地就走了过去。 “你小时侯就像那样,连走路都还走不稳就想跑。”沈烟轻指着一个胖嘟嘟的在跑的小男孩,怔怔地看,想起当年,有些出神了。 “因为我不怕跌呀,反正只要一跌倒,你就会出现了。” “这是什么理论?”他嗤笑,“你都已经倒了,也已经痛了,我就算出现又有什么用?” “是没什么用。不过就是喜欢听你哄我,搂在怀里,很着急地给我擦眼泪,说,小雨乖,不哭不哭,都是地板坏,我们来打它好不好?然后就开始恶狠狠地跺地板给我看。”说着忍不住笑起来。 沈烟轻一下不好意思到极点,转脸瞪过来:“喂,你那是当看猴戏呢?你这种小鬼,早知道就懒得管你了。” 天渐渐暗了,沈雨浓笑着一拉他的手,示意:“我们走吧。” 三号楼右侧通往老图书馆的小道路灯昏暗,有跟没有一样。这边是新楼,专门绿化过,道旁树虽然不算高,但很密,又在古旧的文学院和旅游学院的背面,阴森森的,一到了晚上就无人敢走,很给他们了方便。 沈雨浓一直拉着他的手没松开往里走,紧了紧,才说:“我那时就想,虽然没见过爸爸,连妈妈也常常看不到,但我在这个世界上不是一个人。有个人总是跟我在一起,不管我跌倒多少次,他总会出现在我身边。我从来也没觉得没爸有什么大不了的,真的。有你就够了。到现在我也这么想,有你就……够了。哥。我谁也不要,就要你。” 沈烟轻停下来,看着他,虽然这种话他已经听过很多次了,可是每次听他这么说,还是心跳如雷。忽然一皱眉:“哦,搞半天你是把我当爸看呢……唔……” 唇压下来,舌钻进来,手顺着脊背抚摩,翻起了t恤下摆探进来。口中,身上,灼热得要熨烫掉神经线的温度,隐忍了一个整天的热情,烈焰冲天,要烧尽一切。彼此的气息都炎灼滚烫,点燃了冲动,烧掉了理智,天地间不过一个我,一个你。 两个人,而已。 互相拉拽,躲进路边的小树林里。要天崩地裂地吻着。所有的爱。今天的痛。彷徨和无助。全心全意…… 舌尖轻轻地探来,他的舌立即迎上,纠缠在一起。所有的一切,都纠缠在一起。 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哥……哥……”带着渴望的热气呼在他的耳边,沈雨浓有些难耐焦躁地吮着他的耳垂,揽在他腰上的臂一个劲在收紧。沈烟轻只觉得是烧红的铁箍拦在腰上,被勒得快要断了。他也是男人,知道小雨忍得很难受,可是,不是现在。不是这里。 “小雨……乖,轻点……我快透不过气了……”他抚着他的颊,吃力地挤出一声,喑哑得更像在呻吟。 “哥……”沈雨浓赶紧松开他,手臂还是拦着。看着他的眼睛里碧浪滔天,全是无法宣泄的欲望。“我想……我……” “我知道。嘘,不要说话……”灵动的舌舔着他干燥的唇,一下子滑进去,用力吸吮,又是一次天昏地暗天旋地转。手顺势滑下来,解开他的束缚…… 我最喜欢哥了。 恩。 哥也最喜欢小雨吧? 喜欢? 喜欢。 很很喜欢呢? 那是比喜欢还要喜欢。 比如? 比如,“我最喜欢的人是我的哥哥。我永远永远很很喜欢他。” “哥,你呢?”低沉的声音在空寂里散开,还有一丝微喘,停在耳边,像魔鬼诱惑的耳语。 “我什么?”浸泡在夏夜湿热的空气里,偶有晚风轻拂,软软地靠在一个人的身上,就可以不知不觉地睡着。 “你都从来没说过喜欢我。”不是抱怨的口气,对着耳朵说的,更像挑逗。 “我不喜欢说废话。” “说一句又会怎样?” “那你不听又会怎样?” “……”没有声音了。拉着他的手松开了。 沈烟轻转头看过去,黑暗里,身边只有一个模糊的人影。 周围也只有一片黑暗。 污染严重的城市,早已无星。月光稀疏单薄,远远地只照得出四周的婆娑树影。那是一排法国梧桐,据说是最易栽种成活的绿化树,所以这个城市的很多路旁都种着,可是一到春天也满城飞絮,让鼻子过敏的沈烟轻大公子十分憎恶。 远处晃晃地扫来两道亮光,伴着汽车的引擎声。来到近旁,与喇叭同时响起的,是沈雨浓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低喃:“我想听。” 车灯过来了,照出整条大路,原本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山路上见鬼的忽现人影幢幢。三三两两,依着路边而行。人人都在喁喁细语。 原来,不是没有。而是,不见而已。 汽车开过,路上的人群再次隐入黑暗。 环山北路。他们学校最诡异的一条情人路。从山顶蜿蜒而下,直至山脚。因为修得很平整,一条水泥大道只弯不陡,适合行走。 因为学校太大,绝大多数专业又不收学费,虽然有国家补贴,但学校资金依然紧缺,到处号召开源节流。所以虽然路灯设施齐全完好,但过了图书新馆之后,从学校招待所这段开始,就终年不开。这种暗黑状态会一直持续到山路的终点,学校东门。 黑是很黑,但情人的胆子比鬼大。哪儿黑往哪儿钻。成就一条长达几百米的情人道。 车来的时候,沈烟轻看着沈雨浓沉默的表情,车过了,已经把他的手再握在手里。轻轻地靠在他肩上。 这个话题已经说了不止一次,如果这次在这种情况下郑重其事地说了那句“我喜欢你”,感觉要多怪异有多怪异。这么别扭的事他才不干! 而且,“还需要说吗?” 他真的不懂,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何必非要听他这句呢? 沈雨浓又不做声了。他叹了口气,他弟倔起来,连驴都比不过。 拉起他的手,看不见,也凭感觉写。指尖滑过柔软的掌心,带起一阵颤栗。 “这回满意了没?” 听到那边鼻子喷出一声气,在笑。 “哥,你觉得自己现在很窝囊?” “不窝囊吗?我觉得窝囊得要死!” “为什么?” “好好的日子,整天就为着一个人,看到他高兴我就高兴,看到他生气我就生气,看到他委屈我就难过……什么都围着他转,怎么不窝囊?” 鼻子喷的气更大声了,看这开心的。“那没我不是更好?为什么说会更窝囊?” 沈烟轻想了一下,说:“小雨,你喜欢我,是因为我是你哥,还是因为……”因为什么,他说不出来。但沈雨浓能明白。 究竟为什么? 亲情和爱情。你的是哪一样? “有区别么?”沈雨浓一转头,唇轻轻地扫过靠在他肩上的额。“如果你不是我哥,我就不会认识你,更谈不上喜欢了。这两种感情在我对你,本来就是一体的,不必分得这么清楚啊。真要问,那我同样的问题也问你好了。呵。” 小雨,你真的长大了。沈烟轻无声地笑。 “那我换个方式吧。如果有一天,我们必须在兄弟和情人之间选一种,你选哪个?”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选呢?为什么不能都要呢?” 因为,我们……毕竟不是亲兄弟。 “你知道这旁边栽的都是什么树吗?” 沈雨浓没料到他又换题了,随意扫了眼,这么黑,能看到有树都不错了,还分得出种类?他又不是神仙。“什么树?” “法国梧桐。” “那又怎么了?” “这种树一到春天就开始飘絮,细细的裹成一团团小绒球,风一吹就吹得到处都是。” “那是它的种子吧?靠这样来播种呢。”对于包括生物在内所有会考都是a的沈雨浓,这种题目太小菜了。 “对啊,它的种子,到处都是。”沈烟轻看了看那些树,低低地说,“你说,如果树有感情,它会不会想念这些不知飘落到哪里的孩子?如果它能走动,它会不会想去看看它们呢?” 沈雨浓还真的去想了想,可是他不笨,瞬间就明白了。握紧了沈烟轻的手,久久才说:“哥,我们在一起,永远都会在一起。” 沈烟轻叹了口气,忽然竟不知该怎么开口。一张嘴开合了好几次,心念一转,才下定决心说:“本来不该今天说的,但我想了很久,不知该不该告诉你。因为……但你还是该知道。小雨……你爸爸已经不在了。你还没出世,他就……” 手被猛地一捏,力道大得他差点叫出来,但很快就松开了。被拉起来放在唇边,两只手赶紧地轻轻给揉着,吻着。“哥,对不起。疼不疼?” “你疼不疼?”沈烟轻停下来,用另一只手摸上他的脸,揽过来贴在自己的颊边,低声问,“你疼么?觉得难受么?” “我……不知道。从来没见过他。” 一个素未谋面的父亲。永远也见不到了的父亲。也许还不如眼前这个人给他的感觉更亲,可是,那毕竟是他唯一的,亲生父亲。 小时侯看到别人爸爸的时候,魁梧,强壮,那样宠腻地抱着他们,能把小小孩一下子举得高高的。看着人家笑啊叫啊,说不羡慕是骗人的。可是他就不停告诉自己,没关系,我有哥,他们人人都有个爸,但就不是人人都能有哥。我有。我不比他们差。 后来知道了,每个人都一定有个爸爸,否则哪儿来的自己?就又想,有一天我爸也会来。就站在门口,对我笑,说,小雨,我来接你了。 可是,站在门口对我笑的,一直是哥。 原来,他永远也不会出现了。 原来,我还是个没爸的孩子。 很奇怪,为什么心里能这么平静? 反正这个人也从来没有在他的生活里出现过。一个一开始就缺席的角色,没有人见过他的演出,也就感觉不出他的好来。 他哥的颊暖暖地贴着他的,手指滑进他的发间,单手揽着他的头,温温的气息吐进他的耳朵里,轻轻地说:“小雨,我爱你。知道吗?我爱你呀。” 搂在他腰上的臂蓦地一紧,表面平静的心湖一下翻起滔天巨浪,翻涌着冲上来,涌出眼眶。泪水滑下来,一并滑过,他哥的脸庞。 沈烟轻抚摩着他的脊背,轻轻地哄着,原来哥还是哥,永远也成不了爸。 没关系,哭过这一次,你就不会再哭了。 无论如何,你还有我啊。 温热的液体沾湿了他的脖子,有细细的水滴顺着流下来,透进衣服里。他抱着他,站在黑暗中。这个时刻,连时间都已经停驻。 他们在巨大的虚无的吞噬了一切的黑暗里,如两根藤蔓相缠。 互相依偎的命运,从沈烟轻接过那个包在衣服堆里的小洋娃娃时就已经注定。 无声地哭泣。是下在他领间胸前的雨。 慢慢地,沈雨浓才抬起了头,湿湿的鼻尖碰着他的,哑哑地说:“我今晚……能跟你一起睡吗?”像只可怜的小猫在下雨的夜晚,拼命要钻进那个温暖的怀抱。 第五章 跟着回到他们寝室,沈雨浓去洗了把脸就上了床。全程短暂而沉默。沈烟轻帮他把床帘下好,做了几个手势跟兄弟们解释出了点事,他心情不好。他不放心他一个人回去,就把他带回来睡。大家表示理解,也没多问多想,只放轻脚步,小心动作,尽量减少响动。 李嘉躺在床上看着他洗漱完撩起床帘钻进去。帘子没放好,透过角度正好的缝,还看得到里面他躺下来,沈雨浓就把头靠过来放在他的胸口,一只臂搭在他的腰上,跟个在撒娇的孩子一样。沈烟轻下巴贴着他的额,轻轻地说着话,一只手在身后把床帘一掸,才落了齐整。 他盯着那遮得严实的素色床帘,要把它烧出个洞来。 难怪大二沈烟轻以寝室长的身份号召大家挂床帘,说是跟女生那边学的,晚上开夜车不会影响到别人,而且寝室看着齐整,卫生检查可以拿高分。 我呸!李嘉咬了咬牙,把自己的床帘拉好,翻身看那本已经在手上拿了一晚上的书。 从那两个人出去到回来,他才看了十页都不到。 *** “哥,你是怎么知道……” “妈跟我说的。呵,咱妈挺天真,你以前年纪小,想等你大了再说,后来工作忙,又经常不在家。她有次悄悄问我,小雨现在怎么样?会不会经常问起自己的爸爸?我说他很乖,从来不缠着人问。她就说,那就好办了,这事儿不太好开口,本来这些年都没事儿的,就怕提起来反而不安乐了。要不就等他问的时候再说。我说小雨毕竟也是有爸爸的呀,这样一直瞒着他,你觉得公平吗?小雨,你现在怨我告诉你么?” 轻轻地在他胸口摇头:“我怎么会怨你?再说,这件事我也没什么好怨的。那个人,其实我都不算认识……” “不要这样说,小雨。”吻着他的发顶,“总有一天你会很想见他,很想认识他,我不能等到了那天才对你说。我不能让你恨我。” 头埋在他的胸口,哭过的眼睛有点痒,像只小猫一样,蹭蹭:“哥,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恨你?你是我哥呀。” “因为……我一直也不想你认识他……” “哥!”是震惊。一扬头,惊讶的碧色琉璃样的眼珠对上他的,眼角斜飞的丹凤眼,美丽得甚至有些邪气。现在微微地低垂着眼帘,长翘的睫毛后透出忧郁的眼神。 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的,忧郁。“一直也不想……在我还不知道他死了的时候。我总怕他会突然出现,把你抢走了。很窝囊,是不是?” “哥,”手环上他的脖子,脸跟着贴躺下来,认真地说,“谁也抢不走我,就像谁也不能把你从我手里抢走一样。你从来都不窝囊,你是最棒的!什么都好,谁不是这样说?” “那是因为我是你哥啊。如果没有你,我指不定颓到哪里去了。” 要堂堂正正地保护你啊,要让人家知道,这个孩子虽然没有爸爸,可是跟哥在一起过得更好!我要证明,你不需要爸爸,只要有我就够了。只要个优秀的哥哥,就够了。 一直这么想着。 长大了。 还记得在幼儿园给你出头的威武的哥哥吗? 还记得给你脸上的齿痕上药的生气的哥哥吗? 还记得为你跟霸王在黄昏的校园里打得你死我活的哥哥吗? 还记得那个春节……醉了也没敢吻你的哥哥吗? 小雨,你知道现在还能安安心心地抱着你,我多幸福! 谁也不能把你抢走! 当你在连自己都没有觉察地渴望地看着别人的爸爸时,我这样对自己说。 谁也不能。 *** “这位同学,请念一下第二段。” 到底是优等生对突然提问的反射神经强,沈雨浓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抬起头,白皙的脸上压着手枕留下的一条条红印。前发凌乱地半扫过眼前。 很是迷茫的绿眼睛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这人谁啊? 第二个动作是直觉地站起来。 等第三个反应传导到他的脑子里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把该念的课文都快念完了。陈宪和李隽在下面做鬼脸,惊诧莫名。优等生就是优等生,哪怕在睡觉在梦游在思春,一样随时提问随时回答,半点卡儿都没有。完全的条件反射。这得是多少年的修炼才出得来的成果啊。 周一的第一节课调课,把下午的英语跟上午的现代汉语换了,沈雨浓难得的没坐在前面,在最后一排找了个角落趴了就睡。李隽和陈宪在旁边竖着《英语精读》帮他把风。顺便聊天。 这位怎么回事?以前没这样的啊。晚上做贼去了? 不知道。陈宪伸手轻轻搔搔那麦色泛金的发,嘿,别说,别看这么多人去染发,能配上这种颜色还不难看的还真不多见。 行了,你就别吵他了。他昨晚好像没回寝室睡觉。 昨晚……哼哼,周六就没回去了。 你怎么知道? 我昨天去找他两次都没找到。那新买的衣服还丢在床上,袋子开都没开。舒彦说他去找他哥,就一直没见回来。 …… 老师下来的时候,他们正说到李隽刚加入的笛箫协会让他们买笛子,他嫌次……说得正热闹呢,大驾已经光临眼前,只来得及在下面戳醒沈雨浓。 那个老师也不是故意要找他麻烦,就是把他从梦里提点出来,看他清醒了,点点头,又回到讲台上。 下了课,收拾东西出去的时候,他跟旁边两人嘀咕:“这是我们英语老师吗?” 谁知那老师就跟在他们后面,还耳力超人,半笑着答:“您睡得太死了,我跟你们王老师换班的时候都没敢叫醒您。” 他立刻就红了脸,赶紧转身跟老师说对不起。 那个老师笑笑,很宽容地拍拍他:“沈雨浓,你可是名人,我还没来代班就听说过你了。王老师身体不好,以后我会常常来代她的课,你可给我小心点。还有下次,我就让你站到下课。” 他诺诺地应了,目送着老师的离去,越发觉得这个笑容实在眼熟。忽然陈宪学着老师一拍他,他的脑中立刻跳出同样一个被他拍时看到的画面,也没来得及理会陈宪那句“沈雨浓,名人啊”的调侃,只是想到自己联想到的种种,已经惊异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这么开不起玩笑?”陈宪觉得不对,又推推他,李隽也凑过来看看。 “没事吧?想什么呢?” “没……”他对两人笑笑,“刚才那老师……” “啊,你不是真的被他恐吓到了吧?”陈宪笑,“他开玩笑的你看不出来?看起来挺和气的呀,不过是王老师的爱人,铁定是会经常过来代班的,有了这次,你可真得小心点了。” 午饭的时候沈雨浓一口气跑到5栋,刚好堵到他哥出来打饭,二话不说拉了就去了西区学生餐厅又一村。 “哥,师姐的男朋友是……”他连口气都不由自主地焦急起来。 “你看到他了?”他哥听他提了个开头就知道了,点点头,“我就猜到你很快会见到他的。他是王老师的爱人,王老师身体不好,他经常过来代课。” “你们的也是?”柳缨缨就是这样跟他…… “大一我们也是王老师,也经常是他代课,后来上了大二就是他的课了。他本来就是大二公共英语的老师。” “他都结婚了怎么还……师姐一开始就知道?”刚知道这种事情,他有点不知所措。明明不关自己的事,现在却因为那次无意地目睹而变得跟他息息相关似的。 “你就放心吧,她心里明白着呢。这两人自己在干吗自己都清楚,我们外人就别管了。你想吃什么?我去买。”沈烟轻下了结语,开始站起来打算去填肚子了。 沈雨浓多年的伦理道德教育让他有点难以接受他哥的无动于衷:“你怎么这样?这是不正常的啊。” 沈烟轻头扭到一半,又停下来了。缓缓地转回来,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缓慢地轻声地说:“那我们呢?你以为就是正常的?” *** 沈雨浓在床上翻来覆去,他下铺是行李床不要紧,可是邻铺的许华就受不了了,踢踢他的床脚:“哎,雨浓,想上厕所就快去!小心憋出病来。” 他乖乖不敢动了,憋不住,只好拿手在墙上乱划。 我们呢?是正常的? 我们呢?是正常的? 我们…… 这句话在他脑子里像敲钟一样回响。一字一字反复敲打着他的神经。又像鼓足了气被用力拍下去的球,一个个压着他的神经线在飞来弹去,让他不得安宁。 他对他哥有超越兄弟的异样的感觉是什么时候,他已经记不得了。这么多年来,早就分不清哪一份是这个,哪一份是那个。全都混在一起,融进骨血里,浓得发稠的,只知道是满满的渴望和爱。 就像他自己说的,也许从看到他哥第一眼,他就掉下去了。那个小婴儿长到了这么大,也从来不认为对他哥的这份感情是不应该的。他爱他哥,是多么天经地义理所当然自然而然的事,他从来没想过,压根没想过,这里面哪里有问题。 一直以来,他哥就是他的天,要阳光和煦,要打雷下雨,对他来说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不管什么天气,都是他生活的一部分。不可分割赖以生存的一部分。 他最担心的,不过是他哥对别人的感觉。最在乎最耿耿于怀的是那个在他面前吻过他哥的王烨。而他自己,始终在想的是如何永远占据他哥心上的那个至高宝座。 直到今天,直到他哥那样看着他,他才被从一直掩盖在块美丽的锦缎背后的真相吓到了。 原来…… 原来…… 这是不正常的。 真的是,不正常的。 烟……轻,烟……轻,手指一笔一笔在墙上划过,桂花树下的甜腻,爱恋的芬芳,彷徨和忧郁,一点一点在指尖走过。 不正常?不正常也认了。 他哥吃完饭后,跟他慢慢走到篮球场边,说,爱情来的时候,像一场难解的疫病,会烧得人浑浑噩噩失去理智,智商下降,行动失衡。能救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义无反顾。 柳缨缨跟田老师如此。他们,也只能如此。 *** 当星期三过了,一个星期就快过了。当十一月份过了,第一个学期也快望到了头。 天气果然由极热转为极冷,在这个冬夏温差超过50度的城市里,空调和暖气一样重要。可是在学生宿舍,光是想,这些都是奢望。 “唉,就差一点点!真是倒霉!”陈宪捧着杯热水暖手,不停地抱怨,“你说这不是明摆着偏心吗?长江以南就没暖气用,那也要看看是哪儿啊。要海南不装暖气我没意见。哦,我们都挨着边上了都不行?看看医大那帮人多滋润,就跟我们隔条江,这个天差地别哟。” “行了,你就别抱怨了,反正挨冻的不止我们一个学校。”沈雨浓翻着书背单词,头也不抬。 不知道是教育部还是什么部的规定,长江以北的学校才给装暖气。同一个地区的温度下,可怜了他们这些边缘地带的人群。武昌和汉口一水之隔,天上人间。 武昌之所以被称为文化区,就是指全武汉百分之九十的高校都集中在这边。也许有的学校资本雄厚,学生的生活质量自然就高,但他们学校这样的,大部分靠国家拨款,各项资金已经吃紧,暖气这种东西还是能省则省了吧。所以学生自己解嘲说,如果硬要给有40年历史的宿舍楼上装暖气,恐怕有破坏文物之嫌。 百年的老校,跟生活在里面的人们,大家一块沧桑吧。 连暴露在外面的水管都要扎上草围的天气里,被窝都是冰冷的。好在现代社会,非流浪型种群被冻死的例子已经少之又少,各种充电取暖设备一应俱全,只要在寝室那根比头发丝还细的保险丝扛得住的范围内,温暖还是比卖火柴的小女孩手里的那根火柴实在的。 李隽是典型的北方人。都知道北方比南方冷,而实情是北方人不如南方人经冻。一有个风吹草动,南方人还在衡量穿毛衣的薄厚问题,北方人的羽绒服已经上了身。就如同沈雨浓刚找出件厚衣服,李隽的小太阳电暖器就已经启动了。陈宪来自西北,牛高马大也一样怕冷,不过他还没李隽那么夸张,人家是坚持忍过了十一月,快圣诞节的时候才去买的热水袋。要说沈雨浓很耐冻也不见得,只不过他有专职保姆,冻也冻不着他的。 气温还火辣辣地在40度上下时是很难想象零下的感觉的。这个火炉之城就连秋天也不过是看看树上掉叶子而已,凉爽倒是凉爽了些,可是跟夏天还是没太大差别。所以当他察觉到新买的衣服也不够穿的时候,已经是快到立冬了。 那天是突然变了天,前一天不说艳阳高照,至少还是阳光和煦,不想24小时不到,已经天地变色,乌云罩顶阴风阵阵。他才一件衬衣加夹克,夹着书哆嗦着冲回寝室。 床上被放了个袋子。他一开了看,就笑了出来。 “我哥来过了?”转脸问比他先到的许华。 “嗯。我刚在宿舍楼外面碰到他,他赶着上课,给我就走了。”许华笑笑,“衣服吧?你哥对你真是没说的!要我姐,管你挨饿受冻呢。” “呵呵,你姐是忙着谈恋爱吧?”随口应着,把衣服拿出来,一件羊毛毛衣,一件厚的驼绒外套。都是他哥自己的衣服,光是看着就觉得心里暖暖的。 “哼,所以叫有异性没人性!你说都是亲弟弟,怎么这个待遇差这么远?从小她就喜欢跟我抢东西,抢不过就仗着自个儿是女的去我妈那儿告状。我都怀疑我跟她不是亲生的。你说你哥跟你……哎,这衣服挺不错的,小伙子帅气,穿什么都帅!”边说着就看着沈雨浓把衣服往身上套。式样也好,又活脱脱的一个小帅哥。凑过去看了看衣服质量:“你这衣服都哪儿买的?改天我也去弄一件。” “不知道。都我哥自己买的,要不就是我妈买的。” “啊?这不是你衣服啊?”许华站远了又看看,“不过也是,你哥也高。唉,我要有一哥就好了,吃就不说了,起码穿是不愁啊。” “哈,是啊,你就想啦。我是没带多少冬天的衣服过来,所以他才把衣服先借我。平时我们也是各穿各的。我跟他喜好不一样,我哥喜欢穿深色的,我喜欢浅色的。不过都是给他惯出来的,小时候他就喜欢把鲜艳的好看的衣服鞋都给我。”边说就边想起了过去的种种,目光一下变得悠远,喃喃地说了句,“是啊,我哥对我……是真的很好……” 许华笑了声,开了柜子也拿衣服。“我要是女的,一定死追你哥。人帅又体贴,当他女朋友一定幸福死!” 一转头就看见沈雨浓也没答话,光是特甜蜜地低头笑着。以为他是在为有这么一个哥骄傲呢,也没多说。 门忽然就开了。他们寝室的毛澍回来了,一见沈雨浓在,正好:“雨浓,宋老师刚让我通知你,今晚系学生会例会,跟院学生会一起,挺重要的。你跟杨娅一起早点到,好做些准备。” 杨娅是他们学生会的组织部长,两个人到了办公室才知道是院学生会要改选,除去大四的,全院的学生干部都集中一起开会讨论新的组成。 本来早就听到风声了,所以也没太意外。直到是准备材料的时候看到他哥进来,才反应过来这是他哥最后一次参加学生会的活动。 沈烟轻跟老师打了个招呼,走到他身边,笑着:“我还担心不合适呢,看来还凑合。” 他愣了一下,才知道是在说他身上的衣服,低了头看看,也笑:“其实袖子有点短,不过看不太出来。这回好办了,以后我也不买衣服了,光去你那儿蹭就好了。” “呵,你当我这儿开店呢。不过对付这两天没关系,你呆会再去我那拿两件。星期六我带你出去买齐全了,省得病了还麻烦我。” 刚说了这么两句,新闻系辅导员刘老师喊了声,沈烟轻应了过去了。其他学生干部陆续也来齐了。沈雨浓看到刘缨缨进来,下意识地就把脸一低,装作摆椅子,连身子都转了过去。 偏是柳缨缨自己凑过来,笑嘻嘻地一拍他:“小帅哥!” 没奈何,只好转头,摆出笑脸:“师姐。” “嘻嘻,你哥的衣服吧?”她指指他身上。沈雨浓心里因为那事本来对她就有点小疙瘩了,现在又被她做出的跟他哥特熟稔的样子弄得更是不痛快,面上没表示,也就应付着笑了笑。 “你又知道了?” “那是。”柳缨缨在他旁边的位置顺势坐下,“毛衣是我陪他去买的,外套是你妈买的吧?他最喜欢的两件。” 正说着,教室渐渐安静下来,陈老师做了个开场,主要就是说明院学生会改选的事,新的学生会成员有几个提名,大家表决一下而已。 名单公布在黑板上,一个个职位进行。 先是院学生会主席。主席退位,自然就是在几个副主席里面选接替的人选,这是最省事的。 每个人都发了小纸条,不记名投票。然后由原主席唱票,原组织部长就边在黑板上公布结果。 沈雨浓看着穿着沈烟轻站在台上,拿着每张票神情自若地念。黑色套头毛衣裹着修长的身子,清隽而闲适的气度。那些候选人没一个能盖过他的。 “……”念到一半,他扫过刚拿到手里的一张票,忽然停了片刻,才说,“这张,废票。” 陈老师走过去:“我看看。”看完了,又看了他一眼,转头对台下说,“请同学们弄清楚,这是在候选人里面选,原来的干部就不必选了。”看着大家都挺不解的,又补充一句,“比如我们现在选新会长,那么就不要再写沈烟轻同学的名字了。希望这个写错的同学待会选到其他职位的时候注意。” 沈烟轻站在他身后听他说着,唇边静静地勾起一抹浅浅的笑,狭长的双眸扫视台下,状似不经意地扫过沈雨浓。沈雨浓被他那笑撩得心不由得一跳,只觉他哥淡淡地透出那股子自信和自傲,从来没有过的帅气。 就听着柳缨缨轻声说:“什么写错,我看八成是故意的。你哥还真是实力派,虽然看起来是偶像派。呵呵。”禁不住地笑了两声,“可惜偏偏是他自己提出来要退,每个人都觉得奇怪啊。啧,要能力有能力,学习没问题,跟老师关系也融洽,原来院里还打算把他推上去做校学生会主席呢。” “是吗?”沈雨浓一惊,扭头看住她。 “呵,绝对内部消息。千真万确。”她说这话时眉宇间的笃定,让沈雨浓总是不由地想到田老师,胸臆间的异样感觉梗着,越发的不想跟她说话了。淡淡点了头,又看回台上。 全部结果出来的时候,沈烟轻代表卸任学生会成员发言。不外乎是感谢任期内各位同学和老师的支持和协助,展望未来,对新一届领导班子寄予厚望。柳缨缨也跟着退了她的文娱部长,看那个样子是落得一身清闲。沈雨浓又不免要臆测她是不是也在为有更多的时间约会而暗自高兴中。 散会之后,沈烟轻跟新会长在工作交接上作简单的交代,留在后面,沈雨浓在门外等他,自然也给陈老师跟宋老师逮个正着,又以他哥为榜样,对他进行了一番语重心长的勉励。唯唯诺诺地送走了二老,刚好他哥也出来了。看着他等在外面,露齿一笑。 两个人出了文学院,往5栋走,沈雨浓顺口就问起文学院原来打算推他做校学生会主席的事。 沈烟轻听得嗤笑一声:“柳缨缨跟你说的吧?呵,这事说起来没这么简单。院里面原本的确有这个意思,陈老师跟我提过,还让我做好竞选准备。但不光是领导觉得我有能力坐这个位置,而是文学院要跟政法学院争口气。现在学校三大学生组织,校学生会、校社联和校广播台的头儿全给政法学院一手包办了,所以很多有活动和荣誉的时候政法学院就特别露脸。文学院这么大个院在这种事上吃闷亏当然不服气,早就想找个人杀进去。社联跟广播台说到底也还是学生的业余活动机构,当然没学生会硬,所以啊……呵呵,我各方面表现都好,跟团委老师的关系也不错,虽然还算不上校级干部,但上上下下都熟,这种光荣的任务不交给我还能给谁?” 沈雨浓听得一愣一愣的,完全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道道。沈烟轻叹了口气笑:“你是新生,什么都还不知道。大学就跟个小社会一样,什么事都有,要想从政,就没谁能干净得了。这些干部,哼,多的勾心斗角互相排挤,拍老师马屁,就为着以后推荐表上的评语,还有什么留外交换名额、保研推荐……总之好处多了去了。” “……听你说的,我都不想干了。”他嘟哝了声,越听越郁闷,敢情大学的学生工作还这么讲究门道。他本来就不想当这个什么干部的,这还得成天跟着群人周旋。这么下去得死多少脑细胞啊?要不干脆学他哥…… “你省省吧!凳子都还没坐热呢,就想学我出淤泥而不染啊?呵,我这说好听了是让贤,说白了就是不识抬举,把老师和院里面都得罪了。好好的推荐不要,还硬要辞了职,当时陈老师的脸色可比今晚上好看得多。不过呢,反正我又不想考研,毕业了靠自己找工作,再不济家里也能撑得住,谁怕谁啊。顶多以后办事不是这么顺当了,那也没什么。实在是懒得在里面跟他们搅和了,找累。说起来,你这个学习部长反而是是非最少的一个差事,只要学习保证质量,给老师使唤得顺心些,只要没那个削尖了脑袋往上爬的心,其他的都还好说。”沈烟轻当个主席也没轻省过,工作多不说,压力还大。还不能随便跟人诉个苦,今天算是解脱了,也就是在他面前,难得把一肚子的牢骚发一发。谁都不是神仙,再能干也有郁闷的时候。 “而且,当干部也不是全没好处,否则你以为干吗这么多人抢着当呢?呵呵,你军训的时候不是已经体会过好处在哪儿了?”说着,鬼笑地搭上他的肩,用力揽了揽。他弟太实在了,看东西不是黑就是白,生活哪有这么简单?从现在就要开始教他,否则以后吃了亏,他沈烟轻也得心疼不是? 沈雨浓愣了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忽然就想起一个人来。“啊,上次见过的那个法律系的汪波原来比你还……” “嘿嘿,对啊,校社联主席,学生组织三大巨头之一,当然是比我还高级一点。以后你见到他,可要注意,不能乱说话哦。”因为之前给他哥解说得太详细,现在再次听到这个头衔时,心里竟是有些畏惧了。忽然就听到他哥低低地笑,才发觉他哥是在开他玩笑。“哈哈,说着玩的啦。就拿学生会来说,一个学校有校学生会,分到各院里有院学生会,然后到各系,是年级学生会,再到各班的班委。这还没算上团委的一批,团支书,团总支书,层层叠叠,臃肿不堪,要多官僚就多官僚,到处都是官。其实大家都是学生,说的职位上高低有别,身份还是一样的。什么主席部长的,也就是在学校里自己逗着自己玩,还真像那么回事似的。等出了社会,谁理你啊,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一样得老老实实从头做起。汪波那种高层,也只有那种汲汲营取着要在学生时代最后给自己求顶好看的帽子的才会想着去巴结他们。不过,呵呵,汪波呢,虽然是人精一个,但跟我关系是真不错。社联是三大里面最弱的一个,所以也算是最踏实的一个。他跟我也没那么多官腔打,比其他两个强多了。你以后有机会可以跟他多套套近乎,学到他那一招半式,比你去上一学期的社会关系课都强。” 沈雨浓这一晚上才是结结实实地给他哥上了一堂学校社会关系课,当了这么多年单纯的学生,第一次认识到能单纯地做个“学生”也不简单啊。 “哥,我现在也觉得,你不当那个主席真是浪费人才。”他特肃然起敬地看着他哥,沈烟轻听着只是低头轻笑。 “学校里面这种小儿科的玩意儿玩过就算。省得累人又浪费时间。说来说去,不过也就为了档案里的那一笔?反正做一年跟做两年都是‘曾任’而已,既然这样,还跟他费这个劲干吗。你不也从小当着干部上来的?在大学里多呆两年就什么都明白了。”沈烟轻揪揪他的耳垂,又是在台上时那种勾起嘴角微微的笑,“不用觉得这么陌生地看着我,无论怎样……我还不就是你哥?” “我只是……觉得有点……”第一次听他哥说这种东西,第一次发现,原来他哥的成熟是他永远难以企及的。还有,他不知道的这一面。很多情绪和感觉激发累积,堵在胸间,不知该如何表达。 太复杂了,那种感觉。像面对一杯一直喜欢的牛奶,搅拌之下忽然发现有黑色的杂质从底下冒上来,迟疑地去尝一口,发现那是——可可。牛奶里混入了微苦的味道,却依然香甜,甘之如饴。 “你一直都是在玩,对吧?”回想起来,好像从他懂事开始,在他哥的学生生涯里就没见过他真正认真地做过什么。 “其实无所谓玩不玩的。只是很多事看着是这样,可是做起来之后就会发现幻想破灭,甚至觉得它面目全非。也许是我太懒散了,什么东西到了我这里,做做就腻了。挺无趣的。” “哥,”已经走到了5栋门口,他在门廊下的阴影里停下来,晶亮的眸子望着沈烟轻,“那你的理想是什么?最想做的,一辈子也不会腻的,是什么?” “一辈子也不会腻的啊……”沈烟轻看着门廊上的灯想了想,转眼望进他的眼里,“谁知道呢?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不过……有件事我做了这么多年也没腻过,也许也能做一辈子。” 被那双丹凤眼里黝黑的眸光蛊惑,他不受控制地喃喃:“是什么?” 优美的唇弯起来,看着他,清晰地说:“就是,一直看着你。” 一直看着你。看着你成长,点点滴滴。每一个欢笑,每一次哭泣。 从牙牙学语,到模糊在我的唇齿间说“我爱你”。 你比任何东西都有趣。有趣,又充满生气,光是看你小小地皱眉,烦恼地嘟囔,或是转瞬间笑逐颜开,还有哪怕沉睡中的安静的脸,都让我觉得无比的快乐。 对我而言,你就是我生命的意义。在这一刻,在过去的每一刻,将来的每一刻。都是。 会不会腻呢?我也不知道呀。毕竟,已经这么这么久地陪伴着你,也让你陪伴着我。 两根相依的藤蔓,光是看到对方,就已经是幸福和满足。 怎么会腻? 怎么会? 沈雨浓说不出话来,眨了眨眼睛,低下头:“哥……” “看看,我才说了一句,就可以把你感动得要哭出来,可见当你哥是件多有成就感的事。我看腻不了。”沈烟轻一笑,转身,“不说这个了,快进去吧。我觉得冷了。” 上晚自习的人还没回来,天气又冷,宿舍的走廊里也看不到几个人。沈雨浓被他哥揶揄得满脸通红,跟在他身后上楼,低声说:“难怪连许华都说要倒追你。你的这些花言巧语,我可不会。” 沈烟轻笑而不答。走到他们寝室门口,里面熄着灯,看来还没人回来。他开了门进去,一转身,沈雨浓的手臂就被猛地一拉,跌进门里,门“砰”地再次关上。 黑灯瞎火的,沈雨浓向前俯倒,撞进他正准备好的怀抱里。还没回过神来,就已被压在墙上,被劈头盖脸地吻来。 沈烟轻的手指急切地从他的耳鬓边插入发中,一手扶着他的腰,舌头只是在他唇上划过,便直接深入,牙齿碰到了牙齿也不管。只管沿着口腔内部舔,边舔边轻咬他的唇。浓重的呼吸喷在他的脸上,发间的手指很恰到好处地抚摸着头皮。沈雨浓从没受过他哥这么煽情激烈的诱惑,整个人一下子要烧起来,一只手紧紧拦在他哥的腰上,另一只下意识地盖住了他哥的臀。一边回应他哥唇齿的挑逗,一边不知所以地用力把他哥往自己身上按。 沈烟轻不时把舌跟他的缠绕在一起,不时又边舔边退,用力吮吸他的唇,只是欲拒还迎的一招两式,他已经受不了了。那个地方早就有了反应,本能地在他哥腿上磨蹭。沈烟轻放在他腰上的手慢慢抽出他毛衣下面的衬衫,滑进那片要燥热起来的温暖里。年轻的肌肤光滑而富有弹性,青春洋溢的躯体,被点燃了火种,触手都是一手的炙热。 “花……言……巧……语,嗯?”手慢慢地在背部走过一遍,最后来到前面,停在皮带扣上,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那双黑暗中只看得到被窗外的微光映出些许火光的绿眸,轻轻地说。微凉的气息在沈雨浓被咬肿了的炽热的唇上徘徊,分外撩拨。 沈雨浓喘息着看着他,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他。眼里碧涛如海,每一分都满载渴望。 “原来我那都是花言巧语……”沈烟轻重又压到他唇上,要让他吃进去地一字字说着,“中文系的高材生,你的写作课是不是没去上过?” 这种挑逗又戏谑的语气让沈雨浓感到十分陌生,但他很快就明白过来,他哥这语气怎么听都有种在撒娇的味道。漾出一个微笑,一下咬住他哥的唇,说:“我的……写作课笔记……都可以……再出本课本了……现在改成……‘甜言蜜语’怎么样?……只……给我……一个人的……” 沈烟轻笑了,又是一阵绵长激烈的深吻,扶着他的腰把他的带自己床边,慢慢倒下去。床头放着纸巾,顺手就抽出一堆…… 沈雨浓慢慢平复了喘息,抱着他躺着,忽然就不好意思起来:“哥,怎么每次你都没事?” “怎么会没事?”沈烟轻笑,“只不过不如你那么有事而已。我十六七岁的时候也不比你差啊。” “那……我也帮你好不好?”说着就去摸他的皮带。 沈烟轻哭笑不得地赶紧一把挡住:“你干吗?非得给我找点事出来是不是?” 沈雨浓红着脸:“可是每次都只有我……” “好了,这是在我面前,你就没什么好丢脸的了。行了,快起来吧,他们待会就回来了。”说着起来,开了衣橱,又找了几件过冬的衣服出来。装好给他。 “先撑过这两天,周末我再带你去买新的。” 沈雨浓只好从床上起来,重新整理了一下,接过衣服。看着那包衣服,慢慢地说:“其实我喜欢穿你的衣服……有你的味道,而且,就像你整天都在我身边,抱着我一样。” 沈烟轻听着,气息一顿,眼睛竟不知看哪里好。头扭到一边,粗声说:“快走吧,顺便把这堆垃圾拿出去。”说着,弯腰又拎起被塞进了一大堆纸巾的垃圾袋塞到他手里。 沈雨浓笑啊,乐呵得不行,低头在他颊上又亲了一下,才开门走了。 沈烟轻摸着被他亲过的地方,怔怔地一阵出神。 刚才,沈雨浓舒服地在他手里呻吟,竟还会说,哥,你就是因为我说错那句才这么整治我?……我是,刚才我是被你那句话说得傻掉了,脑子都不够用才……你要看着我哦,一直看着我……只看我一个……哥……如果腻了……那只让我看着你……行吗? “你怎么不会说?”沈烟轻从来没脸红过,不是他不会,而是他脸红的时候面上也看不出来。这时候正是满心的甜蜜和害羞,像个初恋的小男生,脸上露着不自觉的莫名的笑意,想想又啐了一口:“花言巧语……哼,你比我高杆多了!” 这小子,某些东西要学起来还真是快。 *** 新闻96的期末考比中文98的早一天结束,沈烟轻提前准备好了回家要带的东西,连他弟的也一并收拾好,沈雨浓出了考场,下午就直接跟着上火车了。 中文系的期末考试基本上就是靠死记硬背,这么连续一个多星期背下来,连沈雨浓这样的也受不了,一上了车就昏昏欲睡。这车是铁路局照顾学生返家的专列,车上人多,但是比普通的硬座要少些闲杂人等,满满一车,都是学生。沈雨浓上了车就睡觉,间中醒来两次,一次是靠在他哥的肩上,他哥在看书。一次是躺在他哥的腿上,他哥也在睡。当时是凌晨了,车厢里睡得横七竖八的,对面一对大概也是情侣,女生靠在男生怀里,睡得正香。他多看了几眼,笑笑,小心地把背包盖上衣服,让他哥靠着舒服些,再把羽绒服给他哥盖好。第三次醒的时候,衣服盖在他身上,一抬眼,撞上他哥深幽的目光。 他哥看他醒了,拍拍他:“起来了,快到家了。” 他抬起头,对面的情侣已经下车了。看看窗外,果然,快到家了。 到站时下车的人不是很多,他们两个背着包慢慢地跟着零星的旅客往外走。看到站台上有人接到了人,热情地招呼,热烈地握手。 沈雨浓说:“伯伯知道我们今天到吗?” “知道。不过我没让他别来。”沈烟轻淡淡地说,“我们自己打的回去。” “妈今年春节回来吧?” “嗯。不过没这么早到。她啊,能在年三十上午赶回来我都谢天谢地了。” “那……家里就我们两个?” 沈烟轻转头看他:“不好吗?” “呵呵。”沈雨浓笑,不说话了。 问了半天,问得也不过是这个。终于摆脱了高考,第一个轻松的假期啊,就他们俩! 出了站,沈烟轻心想随便在等在出站口的那排出租车里随便叫一辆得了,忽然就听到一个声音大声地叫:“烟轻!” 一扭头,一人站在出口不远的地方对他们热络地招手。 王烨。 第六章 “放这儿就行了。”沈烟轻跟在沈雨浓后面开门进去,随手把背上的包卸下来往沙发旁一放,转头对后面的王烨说。 环视一眼家里,到处都是冷清的空气。寂寞得一眼就能看出久已没有人烟了。 王烨跟着放了帮他们拎的包,见放好了东西的沈雨浓去开窗,便也很自动地进了浴室厨房开窗透气。 沈烟轻进厨房,随便看了看,看来他老爸已经提前来准备过了,冰箱是满的。不过水壶是空的,他拿了两罐可乐出来,丢了一罐给一边的王烨。 “没水。先喝这个。” 王烨开了窗,看到他进来,就也没出去。靠在洗手池边看他动作。这时接了可乐,微微笑了下:“你是忘了吧,这个不是正合适我?” “呵呵,怎么敢?从前我们家的可乐大半就是给你准备的,可乐王。”沈烟轻故意用戏谑的调子说着,自己开了手里那罐猛灌了一口,眼光从眼角瞟过去,半弯着嘴角才又说,“不过可乐喝多了容易上瘾又有害健康,我以为早有人出来管管你这毛病了。” “哈哈,留着给你管呢。”王烨是真渴了,加上他喝东西的速度又快,三两口一罐可乐就没了,手上一用力,随意一抛,被捏扁的易拉罐划着一道完美的弧线落进墙角的垃圾桶里。“而且这么多年了,早就上瘾了,你还不知道?” 说着就往他身上靠过去,沈烟轻却一转身又开了冰箱门。“出去吧,这儿都没人打扫,灰尘大。” 王烨给晾在那儿,看他弯腰似乎在忙着检视储备物资,摸摸鼻子,“嘿嘿”笑了两声,点点头:“灰,是挺大的。” 走出来,沈雨浓乖乖地把他们放在外面的包都拿到了房间里,正一件件掏了出来往柜子里放。他靠在门边,眼光停在他们的房里那两张拼在一起的单人床上好一会,才慢慢回转到他身上。这个似乎在昨天还青青涩涩的孩子,今天已经像个大人的样子了。内敛,还是沉稳,或者是跟在他哥身边久了,不知不觉地就染上了他哥那种让人看不透的莫名的不知是什么的味道。 “小雨,大学怎么样?” 沈雨浓抬头看他一眼,笑笑,接着收拾。“挺好的。” “是真挺好,还是因为有你哥在?”他低头笑,状似不经意地问。 沈雨浓手上停了下来,认真地看向他,用一种有点骄傲又有点优胜者的自得,总之让他觉得很欠扁的笑容和口气答:“都有。本来就挺好的,有我哥在就更好了。” 王烨不动声色,继续保持轻松的姿态,话题一转:“呵,今天见到我来接你们,是不是很意外?” 沈雨浓“嘭”地把柜门一关,拿着也是从包里拿出来的,放在旁边的几盒东西走出来,经过他身边的时候,用力挺直了背,用居高临下的眼神特假地笑了一下:“你说呢?” 王烨笑出声来,在我面前来这套,小屁孩!“哦,那一定是意外到惊喜了。” “何止。”不用看,光听这口气就能听出咬牙切齿来。 沈雨浓头也不回,从客厅的柜子里拿出两个漂亮的水晶盘放到茶几上,又自顾自地把那两盒东西拆了,倒出来,在盘上摆好。 王烨像是根本没看到他那个越来越掩饰不住的臭脸,又一副特好奇的样子凑过去。“这是什么?” “湖北的麻糖。尝尝吧,挺好吃的。”有礼貌的小孩就算再有脾气至少面上也照样有礼貌到家。 他拈了片薄片起来放进嘴巴里。边吃嘴里还边说:“啊,上次去武汉的时候,烟轻已经请我吃过了。我还买了两盒回去给人呢。”就好像到此一游的标志,不管好不好吃,买回了特产就证明是去过了。 “那你还问?”沈雨浓眼睛一瞪,终于感觉被耍了。 就为了逗你玩呗,看你还撑!王烨鬼笑着也没说出这句,只是又拿了一片起来:“我买的好像跟你的包装不一样,没认出来。” 麻糖没了包装都是一个样!沈雨浓哼了声,决定不搭理他了。拿了旁边的车上没喝完的矿泉水喝。 王烨一个人有滋有味地吃,还望向从厨房出来的沈烟轻作评价:“怎么武汉都没什么特产小吃,来来去去都是这个麻糖?” 沈烟轻笑,过来也坐下,没答他,只轻声问沈雨浓:“是先吃饭,还是先洗澡?” “可以先睡觉吗?”他皱皱眉头。路途颠簸,他也没睡舒服,下了车还是觉得浑身都没劲。结果还碰到王烨这个两万五千瓦的超级电灯泡,气息本来就不顺,又撑着跟他斗了半天,更是觉得困。 “那就先洗澡。快去吧,我待会做点东西,吃完了再睡。” 沈雨浓听话地点点头,起身回房拿衣服。沈烟轻这才看向王烨:“你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王烨拍拍手上的芝麻粒和糖粉,往后面一靠,舒服地要闭上眼睛。 “是留在这里吃饭,还是……”拖长了调子望住他。 “我听这话怎么这么像逐客令啊?好歹我今天专门为了接你们也是起了个大早,又在车站等了这么久。”他靠在沙发上,微睁着眼,半笑。他不知道具体的车次,就从沈烟轻老爸那里打听回来的日期,为了怕错过,从早上就开始在车站等了,足足等到中午。 “那就是要在这儿吃饭啦。”沈烟轻无奈地笑,这两人什么时候都养成了这说话习惯?连个问句话给个答案也要他自行解读。 “不让我吃这顿,你过意得去吗?”王烨又嘿嘿嘿地笑。 “有什么过意不去的?”沈烟轻站起来重新进厨房,慢悠悠地丢了句话在后面,“又不是我让你来的。” 王烨窝在沙发里,有点怔怔地出神,解嘲地笑笑,嘟囔了声:“是啊,都是我自找的。”搔搔头,站起来伸个懒腰,跟着进了厨房。 沈烟轻正拿了筒面条出来,见他跟进来,扬扬手里的面条:“我也没什么精神做大餐了,也不会做。吃面条没意见吧?”冰箱里都是冷冻食品,看了就没什么胃口。 “呵,行了,我来吧。”王烨挽起袖子,拿过他的面条。“你也坐了十几个小时的车,去歇着吧。” 沈烟轻站着没动,看着他,有点好笑地:“怎么这会儿又不争着喊累了?” “我这不是心疼你么?”他的嘴巴几乎没动,用不超过浴室里的水声的音量说。 沈烟轻眼光闪动了一下,笑笑,点点头:“好,我向来不会跟人抢事做。反正你做饭也比我做的好吃。”说着转身正要出去,手腕一动,被王烨拉住了。 “烟轻……让我抱一下。”那个人在他身后忽然低低地说。话音未落,他已经被牢牢地困住。困在一双臂弯里。 王烨的脸埋在他的颈后,深深地吸气,用几乎可以名为“脆弱”的声音呻吟一样:“……好想你……烟轻,烟轻,我好想你……” 他的名字总是被他用咏叹调似的吟唱,好听得似乎只听这个呼唤,就胜过其他所有的情话。沈烟轻沉默地将手轻轻地覆上他的手。浴室里的水声在耳朵里忽然一下变得很大,让他想起了某个夜晚,他躺在陌生的房间里听到的雨声。那时,这个怀抱给了他坚实的依靠,让他觉得不是这么寒冷。 他不会忘记。很多事,很多。值得他不止说声“谢谢”。 他沈烟轻不是个冷血的人。只是,感情不够充沛,无法分成两半来用。 除了让他抱个够,什么也不能做。这个人两个春节都没回来,攒了两年的年假这次全用上了。三个星期,就为了回来看他。 希望并不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要亲眼看到,才能把握。 刚见面时,望向他的每一个眼神,都在清清楚楚地告诉他,有多想见他。 两年了,这样的关系,依然谁也无法逃避。 互相依赖。 “做饭吧,我饿了。”拉开了那双拦在他身前的手,轻声说。 王烨被他挣出怀抱,也没有坚持,只是看看浴室,吊着眼角笑:“怕给他看到?” 沈烟轻用力甩开他的手,脸冷下来:“我又不是在跟你偷情,有什么好怕的?你做不做?不做我自己来。” 王烨盯着他的样子许久,忽然面上换上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安然,看了看那面条,又想了想:“别急嘛。要不这样,我出去买点现成的东西回来好了。大家都歇着,别这么累得慌。” 沈烟轻抬抬眉,顺势跟着这个台阶下了。“也好。那就你去啊,我可懒得再出门了。” “行了,本来就没打算让你去。想吃什么?” “随便。能填肚子就行。火车上我们基本上没吃什么东西。” “螺蛳粉?” “嗯,也好久没吃了。不过别要这么辣。” 他们巷口就有粉店,二十分钟不到,他就回来了。除了螺蛳粉,还有鱼腥草凉茶,加上几个蛋糕和面包,甚至还有一点卤味。酸辣咸甜,齐全到让人省心。 “怎么只有两份?”沈雨浓也洗好了澡,拿了碗出来,发现不对。这人不是没打算给他买吧? “你们吃吧,吃完了好好休息,我得回去了。难得有休假,当然要回去冒充一下火山孝子。”说完这句,忽然就冲着沈雨浓鬼笑,“这回是惊喜了吧?” 沈雨浓的笑终于忍不住了,不过也懒得答他。沈烟轻更没空理他,端了碗已经在吃了。 “对了,”他拿起自己的包,突然又想起,从包里拿出两包东西来,放在桌上。“这是我去南京出差带回来的,椒盐胡桃,和小麻花,可比你们的麻糖实在啊。” “好了,那本来就不是给你准备的,你吃就吃了,还得了便宜卖乖。真是!走吧走吧,我们也没力气招呼你了。”看沈烟轻挥苍蝇似的挥手,他趁沈雨浓低头,贼笑地对他送了个飞吻,在他发火前,窜出了门。 沈雨浓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电话铃响,半醒了过来。他哥在客厅里接了,隐约的声音传进来,似乎是沈烟轻爸爸的电话。家里还好吗,买的东西都放在哪里,需不需要再准备点什么,老妈什么时候回来诸如此类的问题。 他哥刻意压低了声音,显然是怕吵到他。他睁着眼睛听了一会儿,忽然觉得他哥低沉的声音都这么好听!犹自陶醉了一番,那边电话接完了,他才翻了个身。才不过几秒,电话又响了。 怎么都知道是今天啊?听到他哥不满地嘀咕了声,他吃吃地笑起来。这回是老妈,他哥叫了第一声,接下来声音更低了,他几乎听不到什么。也没有刻意地要去听,渐渐地又睡着了。 忽然感觉有只手在抚摸他的脸,睁了眼。沈烟轻弯着腰,头低低地压下来,几乎可以碰到他的脸。就这么看着他。 “猪!吃饱了睡。睡饱了就继续起来吃!”声音还是轻轻的,显得格外温柔。像是耳语。 他笑起来,顺势从被窝里伸出双手搂着他的脖子要把他的脸固定住亲他。沈烟轻却一转脸,挣开了去。站直了,用手捏捏他的鼻子:“去刷牙!” “你嫌弃我!”沈雨浓坐起来,不满地叫。 沈烟轻笑笑,转身走出去。“是啊。干吗这么愤慨?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你也可以这样对我。” 沈雨浓气馁。他哥就是笃定他不能。 “你就算没刷牙我也不会介意吻你的。”他不满地咕哝。也不知道已经走到客厅的他哥听到没有。 晚餐终于是沈大公子亲手调制的珍馐佳肴。虽然两个菜普普通通,而且都忘了放盐又回了一次锅,沈雨浓也很给面子地吃完了。反而是厨师自己没怎么吃。他的官方解释是做菜的人总是做完了就没了胃口,反正他也不怎么饿。沈雨浓是吃饭的感觉远胜过口味。他十分享受这种王烨享受不到的优越感和差别待遇。 他们家小孩从小就养成的好习惯,就是很少吃零食,而且饭后必定刷牙。这是沈妈妈定下来的极少的几条规矩中的一条。 所以当沈雨浓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时,看到沈烟轻洗好了澡从浴室出来,立即向他招招手。 “干吗?”沈烟轻边用毛巾擦着头发,边笑着,过去了。 “我刷了牙了!”理直气壮的,跟邀功一样。 “是吗?那我检查一下。”两只手还抓着毛巾的两头,就这样吻过来。 四瓣唇只一对接,就已经是天雷地火,风云变色。 对只有两个人的家里,完全私密的空间,会发生的事的期待,和这整一天的忍耐。 如今吃饱睡足,风尘涤去,精神奕奕,所有前提工作都已经做好。 那么,开始吧。 毛巾掉在地上,沙发一阵摇晃。 太窄了!太吵了!沈烟轻实在不能忍受这种实战环境,一个长吻之后,抄起遥控器就把电视里那对叽叽喳喳用绕口令吵架的情侣毙了,然后利落地起身,拉着沈雨浓回房。沿途还不忘把灯关了个齐全。 *** 黑暗中只有半薄的窗帘隐约透进来的光,两个人跌在床上,眼睛都是晶亮,看得见彼此的轮廓。沈雨浓忽然一声轻笑,声音低低的,只有气声的耳语:“原来你喜欢黑着……” “你不喜欢?”沈烟轻弯弯嘴角,说着就压下来,下死了劲吻他。用力地,粗暴地,像飓风席卷过海面,掀起一阵怒海狂涛。 “你喜欢的……我怎么会……不喜欢?”拼了命地回应。甜蜜的回答从唇齿间漫溢出来,沈雨浓捧着他的脸,吻像雨点一样,细密而深切,呼吸阵阵急促起来。虽然这样激烈地拥吻不是第一次了,可是他每次都觉得比上次更激动更兴奋更难以自已。身上压着的这个身体滚烫,热熨地贴着他的皮肤和心脏,有一种从很久以前就有的渴望像点着了引线又被浇上汽油,势不可挡地熊熊烧上来,如红莲之火,烈焰冲天,要焚毁一切。 光是吻,也是反反复复,从未有过的彻底和尽兴。沈烟轻喘着,停下来抬起头来凝视他的脸,修长的手指细细描摹过他的轮廓,仿佛昨天,仿佛今天,十七年的时光,仿佛一瞬,也仿佛已经沧海桑田。嫣红柔韧的舌就这样舔上了他的眉,麦色的眉毛,长翘的睫宇。濡湿而温暖的,温柔得如同天使的羽毛在他的眼上轻拂。 “知道吗?这双眼睛,我从小就一直想,为什么你就是有这么漂亮的眼睛?”他注视着它们,深深地看,轻轻地说,“害我妒嫉得不得了。‘世间何物比轻盈,碧玉盘中弄水晶’。这种东西竟然真的有……老天真不公平。” 直到那些细碎的吻和呼吸落在眼皮上,沈雨浓才反应过来刚才他哥说了什么,他觉得那把火一下烧到了他的脸上,火光熊熊,一片通红。他哥,他那个从来让他只能仰视的哥,竟然在对着他的眼睛念诗!老天爷!他哥浪漫起来他骑驴赶牛都追不上。 他连笑都笑不出来,鼻子酸酸的,竟然直想哭。眼睛也好,鼻子也好,哪怕是只对这张脸,或者他身上的任何一个地方能让他哥这么喜欢,他就没法不激动。至少,至少有一样,能让我留住他。 他激动得简直要哭出来。 “你想要吗?我们交换吧……”他在那些吻间,轻轻地抚摸着沈烟轻的头发,喃喃地说,“乌木的发,子夜的眼,我小时候的生日愿望……我一直都想要你有的东西……那才是真的漂亮。” 他哥一下停住了动作,只看着他虔诚的表情,失笑:“傻瓜。” 碧绿的水晶睁开来,微微笑着:“我傻一点有什么关系?我们两个里面,只要你不傻就行了,反正我什么都听你的。” “是吗?”沈烟轻从耳侧拉下他的手,放在唇边一根根手指慢慢地吻,“都听我的?不管我说什么?” “还用……问吗?啊……”他眼看着那美丽的唇一点点把他细长的中指吞进去,柔软的舌在里面搅动着纠缠上它,像在炙热的炉膛里,指尖传来灼烫的热度。艰难地挤出这些字,就再也说不出多的话来了。指根被牙齿轻轻咬住,一点点地吮吸。这种感觉……他全副心思一下都放在这根手指上,热烫的口腔包裹,润滑的唾液漫过,再被滑软温热的舌反复舔拭,从指尖到指缝间细嫩的皮肤,柔润细腻,十指连心,手指本来就代表了极其敏感的触觉,一种莫名的热切奇异地被传导到身体里,蔓延开来,电流一样地冲向那个地方,呼吸一滞,顿时全给打乱了。他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是压抑的呻吟。 沈烟轻摆弄着他的手指,眼角斜飞的丹凤眼也不看他,自顾地垂着,听到他的声音,才小小地笑起来,眉角轻轻一挑,眼光仍是不经意似的对他扫了一眼,微颤的蝶翼般的长睫很快又垂下去。这一挑一瞥一垂间,竟好似有种出人意表的妩媚,他看得心跳都快停摆了,呼吸却急促得要化成尖叫才好。第一次觉得,“风情万种”这个词原来是可以男女通用的。呆呆地望着他的动作,一时间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往所有可能充血的地方涌去。 沈烟轻吃完了他的手指,重又贴上来,顺着唇角吻过去,从下巴到耳垂,贴在他的颊边舔他的耳朵。手顺着胸膛下滑,把他的睡衣不着痕迹地扯开。沈雨浓早已被弄得七荤八素,迷离的眼神,干热的喉咙,那把火在两副躯体之间烧着,连喷出来的气息都是滚烫灼人的。 有人说,爱情就像一场无药可救的重感冒,烧昏了头丢了命,都是正常。他现在发烧的症状已经十分明显,他哥要是心狠一点,要当场结果了他都是轻而易举。 沈烟轻刚洗完澡,穿的是浴袍,本来就只是松松地系着带子,压在他身上时,带子早就被扯开了,完全地敞着,半跪地伏趴着的身体自然什么都没穿。开始沈雨浓的感觉还只是他哥身体的重量和热量,现在肌肤相亲,感觉越发的敏锐。本来他贴着他就容易有反应,更何况还被这样挑逗,完全的贴合……自然之力是不可抗拒的。 指节纤长的手情不自禁地顺着沈烟轻宽厚的脊背抚摸而下,结实而富有弹性的肌肉,如丝棉般顺滑的手感,怎么摸都舒服。此时的体温也是高得吓人,暴露在冬夜的空气中,更像一个熊熊的火炉。沈烟轻虽然也高,可是骨架略小,看起来便是南方人典型的偏瘦型,因此更显得身形秀挺,四肢修长。 他的手来到纤细的腰肢便不由停住了,是时沈烟轻正用牙一点一点细细地轻轻厮磨着他的下颌。沈雨浓有个极完美的脸型,特别是下巴的线条,柔美到极致,所以每次笑起来微微地一扬头,没有观众能心跳不加快的。沈烟轻爱死他这样的笑,这条完美的弧线借此机会少不得要来啃一啃。 “继续。”在他耳根和下颌的交界处,那个人模糊地说。喘息着烈焰。 “……嗯?”沈烟轻一手在抚弄他,一手在他的发间,还有那磨人的齿,他的神志早已经被搅得不清了,不敢肯定是不是真的听到了什么。 “不想要么?”沈烟轻抬起头来,注视着他眼睛,低低地问,吐纳流转似烟。说着又抵在他的唇上,眼睛和眼睛贴得更近了,就这样看着他。翠色琉璃。玄玉玛瑙。两双绝色的眼。 “嗯……想……”意志早就脱离了掌握,不由自主地哼出这个字,气息急促地喷进他哥的嘴里。 沈烟轻手底一紧,厮咬住他的唇:“那就继续。”左手从他发间抽出来,抓着他那只被他含过手指的手顺着刚才的轨迹往自己腰下带。“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了吧?” 沈雨浓疯狂地回吻他,掌心抚过翘挺的臀,手指沿着沟缝往下探,嘴里却还说着:“……你教我啊。” 甜蜜的气氛里,哪怕是土拨鼠也会调情了,更何况是一向依照本能的沈雨浓。 沈烟轻闻言只是一愣,笑起来,伸长手臂从床头柜里掏出一支东西塞给他:“你不是看过书么?让我疼一点就有你受的!” 沈雨浓看清楚了那东西,也笑起来,他哥还真是什么都准备了。手臂一用力,两人都往旁边一翻,位置立即调换了过来。他的手撑着俯在沈烟轻上方,眼睛弯弯的,却极其认真:“我只有理论……所以如果真的疼了,你一定要告诉我。” 沈烟轻笑着眨眨眼睛:“然后?” “今天就算了,下次再来。”他说完,想想又笑,俯下来吻吻他的嘴角,“不过,我会尽力的……我就想今天。”说完,在他的颈项间留下一连串的细吻,向胸膛蔓延。 沈雨浓的理论结合实践之旅这才正式开始。 当沈烟轻一边在惬意地享受着他口腔的火热,一边感受他湿滑的手指仔细而耐心的探触时,头脑中仅剩的一点清明里只有一个问题:这小子到底看的什么书?技巧……很不错…… 室内的气温在攀升,水分以汗液的形式在蒸腾。所有的语言最后不过归结于呐喊与嘶吼,伴随着年轻的冲动,原始的韵律,和全心的爱意。 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有你。 什么都可以放弃,只要你在我身边。 小雨,不要离开我。 只要能留下你,我不在乎任何形式。 *** 沈烟轻觉得自己是在大海上漂浮,或是在宇宙中,全身轻飘飘的,缺少质感。眼皮沉重得难以睁开,所以无法看清包围着自己的那团火焰究竟是什么。 沉睡。一直沉睡。背靠着胸膛,汗混入了泪。 “哥,我爱你。”耳边低低地回响着他的声音。一片湿热。 当天地沦陷的瞬间,我们紧紧抱在一起,哪怕坠入地狱,也能听到天使的笑语。 我们。在一起。 “嗯……”无意识地哼了一声,因为有个东西在碰触昨夜曾经火辣的地方。 “哥,醒了?”沈雨浓探起身,轻轻地叫了两声,见他又没动静了,知道他已经慢慢醒了,只是不想动。“你先别动,我给你上点药。那个……伤口还有点流血。” 辣痛的感觉给一阵清凉压下去了,身体的知觉反而开始慢慢地恢复,沈烟轻竟然觉得除了那个地方,全身的骨头也都在痛,特别是腰,简直要断了一样。 天,这哪里是疼一点?是痛!很痛!昨晚做完了之后,他根本不能动,全是沈雨浓在做后续清理和清洗。 虽然他对同性相交的方式和结果早有了解而且心理准备充足,也知道沈雨浓是第一次难免掌握不好力度和技巧缺乏等等等等可能导致的后果,甚至连沈雨浓的尺寸超标也早就计算在内,可是……可是……心理准备跟实际体验根本就是两个星球上不同类属的存在!沈雨浓刚进去的时候,他简直要痛死了! 当时他失控地差点开骂,沈雨浓一直在留意他地反应,一看不对就要出来。可是这哪里是想进就进想出就能出的局面?随便动一下都能让两个人痛得叫出来。而且他还并没有要他出来,他让他继续,既然已经做了,就要做完。没有下次。如果这次不行,就不会还有行的时候。 沈雨浓强忍着保持那个姿势,看着他疼得在发抖,心上比被割了一刀还难受,颤着声说,哥,我们不做了,好吗? 他冷着声答,继续,今天我们怎么都要做完! 哥…… 你是懦夫吗?我都没喊,你喊什么? 沈雨浓一咬牙,不说话了,小心地俯下身子吻他,手指轻轻地在两个人接触的地方按摩四周的肌肉,帮助他放松,然后再一点一点地让他把自己吞没。 尽管小心,但沈雨浓全身的区域特征都太过明显,即使有润滑剂,在第一次的情况下还是有裂伤。当然,这在后来很快出现的快感和欢愉里变得微不足道了。 因为喜欢,所以爱。 因为爱,所以要做。 哪怕离经叛道。 哪怕伤痕累累。 哥,我爱你。 沈雨浓一直在说,一直。直到抱着他睡着的前一刻。 给他擦了药之后,他又重新爬上床,从背后把他抱在怀里。高高的鼻尖摩挲着他哥的发。 沈烟轻转了个身,偎进他的怀里。手臂搭在他身上,搂着。沈雨浓就这样低着头,看他哥美丽的眉眼。他哥不仅眼睛漂亮,连鼻子也非常特别,鼻梁虽然不很高,但非常挺直,连鼻翼都很小巧,这样望过去,几乎只能看到一条笔直的鼻线。还有对男生来说算是秀气的嘴型,这是沈妈妈完全的传承,母子俩的嘴长得一模一样。 还有,乌木的发,子夜的眼。像个咒语。 多漂亮啊,他在心里说,属于我的,现在全是我的!简直兴奋得要唱起来。 “你给我擦了什么药?”似乎是觉察到他的目光,沈烟轻忽然就开了口。眼睛还闭着。 “啊?哦,止血消炎的。”他被小小吓了一跳,赶紧收敛了表情,想了想又说,“是王烨拿来的。” “哦?”丹凤眼睁开了,明亮得逼人。“他来过了?” “嗯。不过没进门。知道你还在睡,留下东西就走了。” 他那时刚起床,正打算刷牙洗脸,门铃就响了。怕吵醒他哥,赶紧去应,临到开门还左右看了看,昨晚睡前都收拾好了,东西都挺正常才开的门。 看到王烨站在门外。 有点意外,忽然也有了点紧张。 反而是王烨看到他的表情才真是怪异。似乎没想到是他,似乎又早就想到了会是他。 那种略微紧张之后的诧异,诧异之后的领悟,以及无法言表的失望。 “好早。”沈雨浓先打的招呼。因为他看起来看到他有些迟钝了。 “啊,是啊,我们家都起得早……”他看看他,又像是无意地望了望屋子里,“你哥呢?还没起来?” “嗯。”沈雨浓迟疑地,不知该不该招呼他进去坐。如此一来,势必就要把他哥叫起来,他还打算让他哥多睡会儿。 “昨晚……你们睡得挺晚的吧?”王烨笑笑。 “嗯,你先进来吧。”他一直在踌躇要不要让他进来的事,好容易决定还是礼貌为上,顶多他一个人招呼他,也比站在门口说话强。 “不了,”王烨还是笑,浮在面上的表情几乎都没牵动肌肉,像是更明白了什么似的,“我还有事。这里有些东西……我想你们用得着。”说着把一袋东西塞到他手里,“用法里面都写有,记住让他多躺着,今天就别东跑西跑的了。这个东西,得调养。还有……也许会有点低烧,你家还有退烧药吧?没有的话我马上去买。” 沈雨浓听得一愣一愣的,还不太明白他在交待什么,听到他问,也赶紧点点头回了。他看他点了头,自己莫名地也点了点头。想想又补充:“这里面的药有外用的,里外都要擦,内服的也有。休息一下,到了明天就好了。” 看沈雨浓都记下了,他才用快要僵掉的笑容告别:“那,我就先走了。让他……好好休息。再见!” 看着他也不等自己回答,就慢慢地转了身,沈雨浓这才慢慢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暧昧。一瞬间,他就知道他什么都明白了。 “王烨。” 他回过头:“怎么了?” “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他还是笑,已经有些意兴阑珊了。 沈雨浓看看手里的那袋东西,呆呆地问:“你怎么知道是他……不是我?”如果不是这么笃定,他根本就不会送这些来吧。 王烨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撇撇嘴,又笑起来,似乎这个问题简单得过分。“还用问吗?他怎么舍得让你疼?” 沈雨浓一窒,竟不知说什么好。迟疑了半晌,才又问:“那……你为什么要来?”来了知道了不会难受吗? 王烨就这样看着他,一字一字缓慢又轻飘地说:“不来,怎么行?不来,怎么死心?” 他低了头,声音也轻。“……你现在死心了?” 王烨笑笑:“也许吧。其实我对你们做不做根本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是,他愿意。”说着,看着沈雨浓那个表情,他又故作烦恼地搔搔头发,“妈的,我技术这么好,他不要是他的损失。男的这么在乎第一次干吗?让你这小鬼白捡了便宜!” 就这么走了,话似乎还没说完,但,也已经尽了。 王烨走到楼下,手机忽然响起来。拿出来看了号码,接了:“喂……嗯,都挺好的。没事了,我很快就回去。……除夕?我……”脑子忽然闪现出那个除夕的夜晚,在河堤下放烟花的两个少年,所有的缠绵,闭了闭眼,又抬了头看看沈家的窗户。就这样忽地闪了神,“……什么?你说什么?……不,我很好,我真的很好。呵,你干吗啊?说了我没事。……是,家里都很好,没事。我就是、就是有点累了……” 累了。 第七章 沈烟轻当天果然发了低烧,还好沈雨浓给王烨提醒有了准备,吃药喂水,还算没有手忙脚乱。沈烟轻看着他跑进跑出的,说眼睛都花了,干脆闭了眼睛。就这么躺了一天。 沈雨浓忙完了,就守在床边,开始还呆呆地看着他哥的睡脸出神,结果目光炯炯到让沈烟轻不得不飞快地睁了眼睛给了他个白眼,他才老实地拿了本书在旁边看。 沈烟轻其实已经睡够了,只是腰酸腿软某处隐隐作痛,又因为发烧头晕脑热,所以懒得动弹而已。人清醒的状态下闭眼养神,其实最容易胡思乱想。而在他脑子里来来回回出现的不过两个人。虽然不至于可以摆成鱼与熊掌的选择题,但一样很烦。 要怎样对王烨做个了断,很烦,关于小雨的事,也很烦。唉,都是麻烦。 百无聊赖地睁了眼望着天花板发了一阵呆,头一扭,看向旁边的沈雨浓。他那个品学兼优的书呆子弟弟戴了眼镜看书的认真样子非常斯文,浑身就是人常说的书卷气。他瞄了一眼他那本书,差点笑出来。天!果然很符合他的风格! “沈雨浓。” “怎么?”他一直在留意他哥的动静,他哥头转过来看他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现在听到这样连命带姓地叫他,是很少有的情况,通常都不代表好事。 “帮我拿相机来。” “干吗?” “我突然发现一条好新闻:中国热持续升温,挪威少年熟读唐诗三百首!给他们留学生学报发,你一定可以成为楷模。” 沈雨浓无奈地放下手中的书:“哥,你是不是烧过头了?刚吃的药还没起效吗?” 沈烟轻尴尬地撇撇嘴,不常讲笑话的人一旦突然冒出一个,通常冷得让人颤抖。人无聊起来真的很恐怖,会做点连自己都莫名其妙的事。不过他刚才就是忽然发觉,沈雨浓那个样子,跟他手里的书怎么看怎么不搭调。 沈雨浓又拿了体温计给他测,边测边无可奈何地咕哝:“我也不想长成这样。” “可是我喜欢。” “嗯?”听到这句,手不自觉就停下来了。看着他哥的手抚上他俯低的脸,表情认真而专注。脸“刷”地就热了。“哥……” “很帅……”沈烟轻的声音低低的,像是从喉间溢出来的,“眉毛眼睛像爸爸,鼻子像妈妈,嘴……”他边说,手指边轻轻地划过说到的地方,现在放在他的唇边,忽然停了,歪着头,想了一下,“也像妈妈的,也许也像爸爸……” “哥……”沈雨浓一下抓住了他的手,细细地吻着他的指尖,“我想长得像你,如果可以,我想像你。” 沈烟轻看着他的眼睛,许久,才轻笑一声:“傻瓜。像我有什么好?” “这样才是兄弟。”沈雨浓轻轻地说,眼睛亮得透明,柔柔地注视着他。 沈烟轻低了头:“我头真的有点晕了,上来让我靠一下吧。” 沈雨浓爬上了床,他靠近他,头埋在他的胸口,用低得不能再低的音量说:“挪威那么远,你背了这么多唐诗宋词,要念给谁听呢?” 沈雨浓没听清楚,只当他在胡乱嘟囔,吻吻他的发:“头还晕得厉害么?有没有胃口?想吃什么吗?我去买。” 沈烟轻抬起头,笑着:“小雨,你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一样。” 沈雨浓就着这个姿势,又亲亲他的唇:“不应该么?我是长大了呀,只有你还把我当小孩子。” “别以为做了那件事就是大人了。”沈烟轻瞥他一眼,动了动身子,重新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好。 沈雨浓只是笑:“做了那件事只是证明我们更亲密了,我没把它当作成人的标志。” 沈烟轻听着,忽然用种异样的眼光对他上下打量:“小雨,你已经会说这种话了?果然不一样了啊,我觉得我的贡献真是伟大!” 沈雨浓笑起来,凑过去用鼻尖厮磨他的:“是你没发现罢了。其实从前很多事我都可以自己做,可是因为有你,我就会习惯性地依赖你,喜欢缠着你,对你撒娇。那次王烨训了我,我第一次开始认真地反省自己。后来我也在努力啊,希望能做到像你对我做的,可是我们的差距太大了,我一直不知道该怎样去做才好。直到今天……我见了王烨,才知道一个真正的男人是什么样子。我不想输给他。我也想成为你能够依靠的男子汉。” 沈烟轻扭过头,有点不自在地说:“我说你们两个不要这么自说自话好不好?他有病你也跟着犯傻。我自己也是男人,干嘛要靠你们啊?真是!” 沈雨浓忽然发现他哥比他还容易害羞,每次这种时候他的心就会柔软得像棉花糖一样,甜丝丝的。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用上小时候最常用的撒娇的调子——他哥说这是腻味:“男人怎么了?一样可以依靠别人嘛,我就喜欢靠着你,一辈子靠着你!” “那是因为你是猪!”沈烟轻忍不住笑骂。 “那也是你养的。”脸还死劲往他脖子里蹭蹭,沈烟轻只好不说话了。说他弟老实的人,真该来看看他这个样子。波斯猫撒起娇来罕人能敌。 过了一会,沈雨浓忽然不动弹了,沈烟轻还觉得有些奇怪,忽然就听到他一声低低的呻吟:“哥……你传染我了。” “怎么了?” “我现在……好热。” *** 虽然是近春节了,但天气也并没有很冷。比起冬冷夏热,气温极端的武汉,这边的温度根本不像是在冬天。只是人烟也稀少了,在这个只有夏天才有很多人来游泳的河堤。 沈烟轻站在堤坝上远远看了一下,冬天江面上的景象有些萧条,远处沙洲上铺着一片枯黄,衰草斜阳。他走下去,才发现王烨贴着堤坝根蹲着,拿了根短小的树枝在沙上乱戳。 他一步一步踩在沙上,走过去,王烨缓缓地抬起了头,又慢慢地站了起来。 在一臂的距离停住,两个人谁也没开口,彼此的眼中都看得到那抹悲伤。曾经的年少,恍如隔世。 没有风的冬日,没有雨。只有懒洋洋的夕阳,拖曳着亘古的纱裙,一步步走在回家的路上。 这样橙色的光晕里,无数的影像在眼前疾驰而过。像一列时光的列车,在每个时间的结点都有一个停泊的车站。 在黄昏的校园里扭打。 在昏暗的陋巷里表白。 在狭小的房间里缠绵。 在破陋的砖瓦房里杀红了眼。 在无雨的深夜里说,我甘愿。 潘多拉的盒子里装着两个人。 一个,是先被放出来的我——王烨,害得人世一阵恐慌; 一个,是压箱底的你——烟轻,是神为了安抚人心制造出的“希望”。 少年的言语,被吹散在时光的风里。如纷飞的落叶,失去了生命的痕迹。 原来,已经这么久了。原来,我们的青春已经这样悄无声息地匆匆而过。 原来,我的生命中,一直有你。 在每一个车站。曾经这样等着我。 哼,有我这样的“希望”,可见这个世界的未来多么不值得期待。 烟轻,你还不了解自己的能量有多惊人。 那为何还压制不了你这祸害? 已经很有效果了,做人不要太贪心。 是吗?原来,是……我太贪心? 佛说,有失必有得,有得必有失。 我是很贪心。我什么都想得到。什么都不想失去。 但现在,我要失去你了。 世上的事,总是这样两难全。 王烨沉默地看着他,黝黑的眸子里忽然闪过一道异样的光芒,坚毅的嘴角一抿,沈烟轻还来不及看清他的动作,就被用力一拉,推着贴在堤坝上。 还是这么狂风暴雨的吻。不管多久都不会改变的霸王本色。 激烈的,连喘息的余地都已经失去。已经多久,没有领教他的激情?好像要被溺毙在这狂猛的风暴中了一样。 你是,真的,想杀了我。对么? 杀了我。 再杀了自己。 我失去的是你。你失去的是什么? 我还是你的“希望”吗?我是吗? 不,你一开始就错了。我不是谁的希望,更不是你的。 挣扎着用力把他推开,看着那双眼睛,赤目,圆睁。仿佛随时可以喷出火来。冰冷的火焰。 “烟轻,”他出神地注视着他,抬了手,抚在他的面上,喃喃地低语,又是那温柔得如同催眠曲一样的呼唤,“我现在有钱了,跟我走吧。” 沈烟轻撇过脸:“你又在说疯话了。” “不,是真的。”他一把抱住他,急切地,“这两年我拚了命地做事,老板很赏识我,给我升了职。我存了一笔钱,还打算买房子。烟轻,我不是小混混了。烟轻,烟轻,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 沈烟轻浑身发抖,再用力扯开他的臂:“王烨!不要再这么做了,也不要再说这样的话。我们、我们……”那个词,说不出口。 王烨被扯开的手臂僵硬地保持着那个形状。随着他身子一动,忽然一抬手,固执地拉住他的手臂,却没有要他回过头来正视自己的眼睛。一前一后,两个人都低着头。 都是,无法面对。 “呵,是啊,我又在说莫名其妙的话了。是我自己傻,以为努力过就能有机会。两年了,还想不透。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我该说恭喜吗?”低靡的声音在浅淡的余晖里,充满心灰意冷的叹息。 无言。 能说什么,才不会是伤害? “不需要我了对吗?”这句话,他说得很快。字与字粘在一起,像血肉相连。 还是得不到回答。 “连,同伴,也不需要了?”声音变得支离破碎,像被肢解被扒皮剔骨。没有一丝颤抖,可是每个字都淋漓地滴着血。 没有什么是完全存在的。无论脆弱,还是坚强。 如果你认为一个人坚不可摧,那只表示他没有让你看到他的脆弱,而不表示,他没有。 沈烟轻转过身,拥抱他。第一次。主动。“我们还是朋友,对不对?” “你不会爱上朋友,对不对?”沈烟轻第一次发现这个霸王的声音会这样失去力量,便变得游离而缥缈。“不,应该说,除了他,你谁都不会爱……对不对?” “王烨……”沈烟轻放开他,喉头堵住了,艰难地想要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努力咽下喉头的苦涩,才慢慢重新开口:“我们当时都太小了,还是孩子。所以你以为那是爱,其实不是。只是当时在你的身边,没有人像我那样对你。所以我对你来说就变得格外的不同,像难得的玩具一样,喜欢了,就紧紧抱着不放。那只是……只是少年的冲动而已。” “是么?忽然发现的难得的玩具……那是你对小雨吧?从小就得到的新鲜的特别的玩具,所以一直紧紧抓着,谁也不给。结果,你爱上了你的玩具……” “王烨!”沈烟轻愤怒了,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恶狠狠地吼,“你给我听着,我从没把沈雨浓当过玩具!他从来都不是我的玩具!” “那你也不是我的!”旗鼓相当地对吼,把他吼住了,才低垂下来,“你从来也不是我的……玩具。你知道伤心,那我呢?你说这话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我?或者,你把我才当作玩具。沈烟轻,你他妈够狠!”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沈烟轻愣了,颤着声往后退,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忽地就苦笑起来:“好,好。你不愧是做销售的,口才好得我已经说不过你了。” 王烨摇摇头:“这不是什么口才。是这里,”手按在他的左胸口,“只是我不说,我的心跳,也没有人听到罢了。” “不,我在听。我一直在努力地听。”烟轻看着他,缓缓的语调,在寻找合适的字眼,“我听到它说,这只是习惯。你习惯了看着我,事事都考虑到我,这个习惯蒙蔽了你的眼睛,你看不到别人,也一样听不到别人的心跳。还记得大美吗?你可曾想过要回应她?也许还有其他人,我不知道的人。王烨,你有多招人喜欢,你自己不知道吗?你跟我同年,也不过二十一岁,人生才刚开始,何苦要在我这棵树上吊死?” 说着说着就住了口,因为看到王烨的笑,有些讥诮的,浅浅的笑。“沈阿姨说的果然没错,你越来越像老头了。说话喜欢用大道理,跟我们以前的班主任一样。我招人喜欢?第一次听说呢。烟轻,你要赶人的时候都会这样捧得人高高的么?”这么说着,面上已不复方才的焦躁,只是淡得看不出情绪的表情,连最初的狂暴也似乎完全消失了。这两年的历练,终于展现出了成果。 沈烟轻张口结舌,无法言语。只是呆呆地望着他,仿佛看到一个陌生的人,只是有张熟悉的面孔。 也许,慢慢的,连这张面孔也会褪了色,变成记忆中的一团模糊。 他觉得害怕。第一次面对不愿失去时,由衷的恐惧。 王烨像是透过他僵硬的表情看到了他的恐惧,眸光一闪,叹了口气,卸下本能的武装,轻轻地说:“烟轻,如果以后还有这样的机会,不要再招别人进来了。我是第一候选,不要忘了。我情愿吊死。真的。” 沈烟轻低下头,几乎看不出来地点了点。他笑了,用力拍上他的肩。 “你说的,我们还是朋友。” 沈烟轻抬不起头来,惨淡地笑。眼睛里有东西直直地垂落在沙地上,打出浅浅的深色凹洞。 王烨,我终于等到了你这句话,可是你可知道,我的心上也被击穿了一个洞?是的,在这一刻,我很难过,这样的悲伤,仿佛应和着你心底的悲鸣。 我放了你。走吧,不要再回头。 让过去的,成为过去。 *** 王烨还没等到除夕就走了。临走前给沈烟轻打的电话,说公司有事临时招他回去。两人淡淡地告了别,沈烟轻还是没去送他。 连沈雨浓这次都觉得他哥的冷淡有些过分了。沈烟轻还是淡淡地笑:“你以为深圳在火星上啊?要见还不容易?我们又不是决裂。” 他讨厌送别,也讨厌那种分别的场面,一个在车上,一个在车下,目光缠绵,依依不舍,欲断不断。他讨厌。 还讨厌有个人要离开自己。那个人叫王烨。那个曾经抱着他哄着他说我要做你的狗的王烨。曾经有个人。 到现在还在问老天,为什么不能两全?真真人心不足蛇吞象。 沈雨浓悄悄看着他哥,在独处的时候不自觉地皱眉,无意识地望着窗外,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 “哥,如果没有我,你……会爱上王烨么?”靠在他的肩上,小心地问。 沈烟轻笑了一下,把眼光调回来:“也许会,也许不会,你想要的答案是什么?这个世界没有如果。没有你,也许他还在做他的老大,也许早就进了班房,我嘛,怎么会认识这种人?没有你,我和他,什么都不是。” “可是你现在在想他。”沈雨浓坐正了,忧伤地看着他。 “可是如果让我选择要有一个人离开我,我也一定会选他。” “哥……”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好像自己还在妒嫉那个已经离开的人。 沈烟轻用两根手指曲起来夹夹他的鼻子:“这样说,是不是觉得开心了?” 他把眼睛转到别处,傻乎乎地笑。 他哥吻上他的颊,轻轻舔着那道旧日的碎痕。舔完又摸摸它,似乎这样就能把它去掉。“小雨,”他低声说,“我不会忘了他,但我希望能一辈子看到你。在我心上的人,是你。” “我知道。哥,你不用说了。” 好像什么事情都解决了,这个假期又快活轻松起来,两个人的私己生活更是蜜里调油,巴不得二十四小时都粘在一起。 一起出去买菜,一起去逛街,一起看影碟,从前就是这么过的,现在还是这么过。这个世界似乎就两个人,原来是,将来还是。去看了外婆外公,奶奶,又去了趟沈烟轻爸爸家。 沈烟轻的小妹妹陆云也上初中了,正是刚刚学会正确识别帅哥并大加追捧的花样年华,一去就缠着他们两个不放手,非要给他们照相,沈烟轻问她干嘛,她直言不讳告知她下个学期零花钱全靠两位的照片了。沈烟轻边笑边问她模特有没有提成?两人当即开始讨论起三七开还是四六开来,把沈雨浓吓得,再不敢多去了。后来他爸爸再来电话,沈烟轻就推说还有假期论文要写。他老爸也大概知道怎么回事,特宽容地笑笑,说,小云可比你小时候活泼多了。 沈烟轻放了电话跟沈雨浓直摇头:“现在的女孩子啊,就算是哥哥也好歹有点分寸吧?”又不是经常见,从小到大见面的次数两只手就能数完。小时候还懂得害羞,躲在妈妈后面探个小脑袋出来叫“哥哥好”,现在不过几年,跟谁都已经是自来熟了。 沈雨浓靠在床头看书,头也不抬:“你还不是照样很喜欢?” “哦?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过去凑在他旁边问。 “光看你对她笑的样子就知道了。叫干嘛就干嘛,她一看见你眼睛都会发光。”淡淡地瞟了他一眼,眼光又落回书上。 “叫干嘛就干嘛的那个人是你吧?我可是看到有人什么都主动得不得了,又摆姿势又照相的,连她搬张椅子要上柜顶拿东西都忙不迭地去帮手,你不在的时候她还不一样得这么拿,摔得着吗?” 沈雨浓把书一合,笑着转过脸来:“她是你妹妹,我不热心行么?否则她说要照相,难道我还冷着脸吗?你说你现在是在干吗?” “在干吗?”沈烟轻把大灯关了,掀了被子上床 沈雨浓把眼镜放好,眼睛一转,望着天花板,笑得更是灿烂:“哎呀,原来有人也会吃醋啊。好难得。” 沈烟轻用鼻子嗤笑一声:“哈,就为这,我犯得着吗?” “反正我已经闻到酸味了,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沈雨浓特自得其乐地笑着,笑得沈烟轻扑过去掐他,由掐又变成了吻,房间里只剩下喘粗气的声音。 好一会儿他才抬了头,看着沈雨浓濡湿的唇,忍不住又亲下去,沈雨浓用手撑着他:“你先回答我,喜欢弟弟,还是喜欢妹妹?” 他顿了顿,想起刚才他说他对陆云怎样怎样,更是笑得乐不可支。“现在到底谁吃醋?” 沈雨浓倔强地一扬眉,大大方方地答:“我也吃了,又怎样?反正大家都有份。轮到你了。”可怜了不知情的陆云小妹,就为了几张照片想改善一下业余生活,受了这样莫名的牵扯连累。 沈烟轻低下头咬着他的耳朵说:“你。我喜欢你。” *** 阳光从窗帘缝里透进来,耀眼的金色,看来今天是个好天气。沈烟轻微微侧了头,沈雨浓靠着他的臂还睡得熟,手搂在他的腰上,全身都贴着他。 他看了看床头柜上的钟,还不算晚。反正放假嘛,自然是全面休息,想怎么睡就怎么睡,何况他们昨晚快凌晨了才入的睡。 忽地感觉手臂上有动静。又转头看了看,他弟还是没动。 “醒了就起来了,我们还得去买点过年的东西。”过两天就是除夕了,沈妈妈该回来了。 沈雨浓不得不抬起了脸:“哥,你真是神仙啊,我才醒来一分钟不到,都能给你发觉了?” 沈烟轻心想谁叫你睫毛这么长?眼睛眨一下,都能扇得我皮肤上直痒痒。“那是,不神能当你哥?” 沈雨浓听着这话又鬼笑起来:“是啊,那儿也神得很。” “哪儿?” “还有哪儿?” 沈烟轻这才想起来他全身还巴在他身上,一抽身想起来:“自然现象。你没有吗?” 沈雨浓按着他不让他动。“早安吻。” “少来,没刷牙我不……唔……”男人发情的时候如果不是站得足够远,还是接受吧。 得了便宜的沈雨浓心里还嘀咕,哪那么多废话?有这空都亲三回了。 正所谓干柴烈火,又是明媚健康的早晨,两个情动的人都在床上,自然不止有亲吻这么简单。正要进一步—— “小烟小雨?起床了没啊——” 两人只愣了片刻,立即迅速分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刚推开门的沈妈妈站在那里历历在目,声音倏地一止,吃惊地看着他们。或者,叫惊恐。“你、你们……” 她一生走南闯北,走遍世界每一个角落,见过各种奇景异象,遭遇各种突发事件,种种经历,都不如今天,这一刻,眼前看到的这么让她惊恐万状,面如死灰。 她堪称毕生骄傲的两个儿子,赤身裸体地纠缠在床上拥吻。虽然有被子遮掩,但由此让人想象的空间便更是无数倍的扩大。 不不,她绝不歧视同性恋,也有见过同性的亲密,豁达地对他们表示过祝福,但此刻发生在她眼前的,却这么令她惊慌失措,难以接受,以至脑中一片空白。 是最最宝贝的烟轻,和一定要保护好的雨浓。她的两个儿子。 这,究竟是怎么了?怎么只是几个月不见,世界都已经倒转,陌生得让人恐惧? “妈——”沈烟轻看着她神色不对,立时想过去,刚想掀被子下床,忽然想起下面什么都没穿,顿时有几分尴尬。沈雨浓那边也是一样。他只好小心翼翼地对她说:“妈,你能不能先出去坐一会儿,我们……穿好衣服就出来。” 沈妈妈慢慢地点点头,叹了口气,转身出去,顺手把门带上。两个人立即跳起来,用最快的速度穿戴整齐。 出到客厅,沈妈妈恍惚地在沙发上坐着,门口还放着她总是随身带的大皮箱,和一个旅行袋。她显然才刚进门,一心想给他们个惊喜。他们也没想到她居然会提前几天回来,在家的这些日子房门一直没锁。于是……惊喜变成惊叫。 “你先去洗漱。我来跟妈说。”沈烟轻支开沈雨浓,坐到沈妈妈对面。 沈雨浓看这样子,犹豫着叫了声:“妈。” 沈妈妈抬抬手,无力地说:“去吧。我先听你哥说完。” 沈雨浓又看看沈烟轻,低着头进去了。沈妈妈靠在沙发上,看着沈烟轻,太多话一起涌到嘴边,竟不知从何说起。沈烟轻也没说话,起来给妈妈倒了杯水递过去:“妈,先喝口水。” 沈妈妈接了杯子,幽幽地一叹:“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沈烟轻到现在反而镇定下来了。没敢让她知道的时候还想着要偷偷摸摸地来,现在反正都知道了,他也不怕了。虽然他这个老妈常年不在家,母子两个也谈不上多亲密的感情,但是越是这样也许才越容易面对和解释。 “妈,你只说,你同意么?” 沈妈妈瞥了他一眼,那眼神中隐约有些微的怨愤:“你这样跟你妈说话吗?我同不同意你们还不是已经这样了?还是我不同意你们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妈,你别这样……”他头低下来,很歉意的样子,“是我说错了,你别生气。” “小烟,他是你弟弟啊!你比他大这么多,明明应该知道……”沈妈妈说到这块,激动得眼睛都红了。 “我知道。”他比谁都清楚这个,眼睛低低地垂着,看不清表情,“是我的错,我从小就喜欢他,控制不住自己。你骂我吧。打我也行。” “小烟……”沈妈妈的眼泪下来了,用纸巾捂着嘴,泣不成声。这让她怎么说?这个孩子独立惯了,打小就什么事情都能自己拿主意,她也由着他,给他最大的自由,从没曾想过要去干涉他什么。他也没让她失望过,对自己向来都规划得井井有条的,带着弟弟也没出过岔子,两个人看起来就是相亲相爱的两兄弟,守望相助。别人都羡慕他们家的这两个儿子,爸妈不在身边也没让大人操心过。 现在他说从小,可见这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人家说如果两兄妹相依为命产生点什么还情有可原,这两个男孩子在一起也……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更麻烦的还有。“你们这样,你让我怎么跟人家交待?”这事情现在复杂了,不光是什么认祖归宗的事了。 沈烟轻猛地一抬头,眼睛晶亮。急促又压低了声说:“妈,我还没告诉他,你别让他知道。” 沈妈妈一皱眉,正要说话,就听到沈雨浓在后面轻轻叫了声:“妈,你别骂哥,是我的错。”说着走到前面来,在他哥身边坐下。 沈烟轻望了他一眼,紧接着盯着他老妈,眼里净是恳求。沈妈妈想了片刻,才点点头:“小烟,你也去洗洗吧。我想听听小雨的意思。” “妈……” “你妈看起来这么让你不放心么?” 他不敢多说了,跟沈雨浓相视一眼,换下场。 沈雨浓恳切地看着她哭红的眼睛,有点不知所措地解释:“妈,是我先……不关哥的事。你别怪他。” 沈妈妈苦笑一下:“你们从小就是这样。每次要骂他,你都会在旁边来这一句,这么久了,也还不知道换一个?出了事都喜欢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拉,弄得我们也不知是说他好还是说你好。看来这情分也是打小就养出来的。” 沈雨浓看她脸色稍缓,知道她已经接受这个事实了,心也渐渐定下来。“妈,你不怪我们吧?” 沈妈妈认真地看着他:“小雨,你认为这是错的么?” 他愣了一下,缓缓地摇摇头。 “你知道你们是在干什么吗?” 坚定地点点头。 “那你刚才为什么要向我认错?” “我……我以为你觉得这是错的。” “小雨,你们都长大了,你也快成年了,到了能为自己的言行负责的时候了。妈妈平时就不常在你们身边,现在说什么好像也没什么用。不,你先听我说完。我不是歧视同性恋,这种事在国外也很常见,妈妈常常在外面跑,还不至于这么老古板。可是你们变成这样,我真的、真的有点吃惊。这不是这么容易接受的,你能明白吗?” 沈雨浓僵硬地点点头,垂下去,心里像忽然被塞住了,觉得无比的难过,闷得慌。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揽住他的头,靠在自己身上。沈烟轻站在旁边,只是这样无声地两个人站在一起。 沈妈妈看着他们这样,越发红了眼睛,一口气泄了下来:“但是,只要你知道你们在做什么,而且觉得这就是你们的爱情,我不会横加阻拦。我希望你们都幸福,开开心心的,妈妈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自己也觉得很……很……只要你们幸福,比什么都好……都好……” “妈,不用说了,我们明白。我们从来没有怪过你。”沈烟轻过去搂住她,拍拍她的背,低声安抚。沈雨浓拿了纸巾盒守在旁边,轻声地说:“谢谢,妈。” 沈妈妈第一次靠在儿子怀里,才发现原来儿子已经长这么大了,已经拥有能让人依靠的胸膛,和坚实的臂膀。就是这双手臂当初从她怀里接过小小的雨浓,好奇又惊喜地看着这个小弟弟,一副不可思议到极点的样子。喜欢,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吗? 如果时光能够倒转,我还是会这么做的。我的烟轻,我希望能让一个人陪伴着你,你才不会这么孤单。 第八章 接下来的日子谁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两个人再怎么样也不敢随便亲热了。如果以前老妈不知道的时候,偷偷躲着来这么一下两下或许还有那么点偷情的乐趣,现在全敞开了,反而束手束脚,在老妈面前都不敢坐在一起,生怕给老妈难堪。亏得是两人还睡一个屋,否则一定有人得憋死。 沈妈妈回来后,给沈烟轻的爸爸打了个电话,沈烟轻在旁边装着擦桌子,耳朵竖着。也没说什么,就告诉一声自己回来了。打完了之后,沈妈妈就坐那儿,看着沈烟轻出神。沈烟轻要迟钝点,或者脸皮再厚点,或许可以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就他那心眼,给他老妈这么看了一会儿,就没办法了,这事迟早都要面对的。 “妈,你……会跟爸说吗?” 这么没头没脑的问题,要是赶在平时,沈妈妈未必能这么快明白过来,可是现在是什么时候?眼睛一瞪,冷冷地:“说什么?” 沈烟轻也不答话,柔亮的眸子淡淡地看她一眼,又垂下去。看着他这个样子,她轻轻叹了口气,幽幽地转了眼:“这种事,我才不帮你说。你这么能干,凡事自己都能拿主意,还要我这个老妈操什么心?” “妈,你又来了。”他坐下来,在沈妈妈对面,低着头,“总之你还在怪我就是了。” 沈妈妈撇过头,过了一会,才慢慢地重新开口:“烟轻,你想过以后么?以后的事,你要怎么办?” “我要跟小雨在一起。” “然后呢?” “没有然后。”他抬起头来,目光淡淡的,像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一辈子都这么着了,还有什么然后?” “你——”沈妈妈被他那断然弄得气岔,耐着性子跟他讲,“你们不能结婚,不能有小孩,你要一辈子都这么下去?” “妈,我要跟谁在一块儿都不是为了有小孩。”沈烟轻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表情却又是随意的口气,“我已经不算陆家的孩子了,所以那边传宗接代什么的,跟我也算没关系了。那不还有陆霄么?外婆这边,表弟表妹多的是,也落不到我一个人头上。你要真想以后要个小孩来玩,我们就去领养一个。如果你就想要我的孩子,我就去找人生一个。这样可以吗?” 沈妈妈听完,就差没一口血喷出来。怎么别人家觉得重要又棘手的事到了他这块就这么简单?她知道她这儿子想事情向来周全,但能周全到还这么一一跟她分析下来,还有各种解决方案,就太让人火大了。好像她为他们这都在白操心,他果真能干得顶天立地了似的。 她脸色一沉:“好!很好!你倒把自个儿的后路安排得妥妥当当的,那么,小雨呢?我倒要看看,你又是怎么个安排法?” “小雨……”沈烟轻迟疑了一下,眼光飘到桌角,皱着眉咬了咬下唇,这么多天来镇定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当然是跟我一起。” “哼!小烟,我是说你天真好,还是自欺欺人好?”沈妈妈从包里抽出一打纸甩在他面前的桌上,“你以为他们为什么隔了这么多年,现在又在急着找他回去?挪威王室已经近三十年没有新成员诞生了!你知道小雨的身份一旦公开,对他们而言意味着什么吗?资料都在这里,你自己好好看看!” “妈,小雨是你正式收养的,入了我们家的户口,他们不能这样想要就要回去!” “小烟,”沈妈妈看着他的着急,想起沈雨浓也是自己小心翼翼保下来,一样当亲生儿子养了这么多年,也顾不上再跟他斗气,轻轻摇了头,“这件事上我们占不到道理。我收养他的时候,是因为他妈妈去世,在法律上,他的监护人自动转为祖父和祖母。我没有通知他们就自己把他抱回来收养了,从收养法上来说,这是可以作废的。他的监护人有权利要回他。” 沈烟轻腾地站起来,面目扭曲。“妈……难道你是想……” 沈妈妈扭开头,避过他的目光:“我早就通知过你,让你要有准备。你们回来那天,我又打了电话,跟你说了这件事的紧迫性和不可避免。我以为你会跟他好好说清楚,结果没想到,你们……会是这样。” 如果她知道那天沈烟轻明知道有这事儿压着还跟沈雨浓干了什么,只怕就不只吐血这么简单了。 “难怪你对我们表现得这么宽容,原来一开始你就是这么打算的。你就知道我们会没法在一起!”沈烟轻的声音颤抖,说到最后,几乎是大吼出来。难得一见的震怒。 “烟轻,什么叫表现得宽容?你自己摸摸心口想想,妈妈对你们,对你,还不够宽容吗?我已经说了不会阻拦你们,你还要我怎样?到点歌台给你们点歌祝福?还是给人大写信要求同性恋婚姻合法?现在如果你们不是这样,小雨的问题就不是问题!我还在这里跟你讨论这么多干嘛?人家要要,我还了就是!”沈妈妈也站了起来,面对这个已经比她高了一个头的儿子,声色俱厉,眼眶泛红。 “什么是还?沈雨浓不是我们借的东西,用完了就要还!这十七年,他们做过什么?他们有没有过问过他?现在后继无人了才想起还有这么个骨血在,早他们干吗去了?说得轻巧,想要就要!就算你说要还,也得先问问我!小雨是你塞给我的,那他就是我的!他要走,也只有我说行才行!” “啪!”沈妈妈颤着手,嘴唇抖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这是她第一次打儿子,这些年来,是他们相处得太少了吗?怎么沟通起来已经这么困难。“放肆!沈烟轻,你现在是在跟谁说话?别以为我从来没骂过你就越来越大胆了,你也太不把你妈放在眼里了!” 沈烟轻生平第一次挨妈妈打,头歪到一边,耳朵“嗡”地响个不停。他低着头,闭了闭眼睛,喘着粗气,忽然直直跪倒在沈妈妈面前。膝盖砸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震响。 沈妈妈吓了一跳,不由退后一步。“你干什么?” “妈,我求你!你一定有办法的,别让他们把小雨带走。我……我会死的。”他红着眼睛,从表情到声音,全软了下来。低声下气地求。 沈妈妈如遭雷轰,身子一软,重重跌坐在沙发上。抖着唇,开合几次,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说什么?你在干什么?……小烟,你做什么要这样吓唬妈妈……” 沈烟轻抬起头,丹凤眼里盛满忧伤。“妈,我是说真的。小雨对我……比我自己还重要。如果他没有了,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撑下去。” 沈妈妈费神地用手撑住开始疼痛的头,慢慢揉着:“你想得太严重了。就算他回了挪威,也不代表你们就是生离死别了。你们可以写信,可以打电话,可以坐飞机去看他,或者他回来看你。如果你想,还可以……” “你们也可以写信,可以打电话,你也有机会回来看他,可是你们还是离婚了。”沈妈妈慢慢地听着他的这些话,心里突然像被狠狠揪了一把,痛得连呼吸也困难了。无言地看着沈烟轻美丽的丹凤眼中慢慢地滑下晶莹的泪珠,这是第一次,她看到她这个向来什么都不当一回事的儿子哭。第一次,看到他跪在自己面前。小时候都从没让他跪过,现在二十一岁了,半大的小伙子,对自己下跪。 “妈,你回国之后,开始还在家呆着,渐渐的就不停地往外跑,不就是不能面对爸爸组织了新家庭吗?你以前说,只要两个人相爱,就算不能在一起也没关系。不!这是错的!两个人既然相爱,就一定要在一起。不在一起的爱情,还有什么意义?如果只能两地相思,再牢靠的爱情也一样会变质。这种东西太脆弱了,稍有一点隔膜,很快就会被时间毁掉。如果有一个人变了,还在爱的那个人,要怎么办?妈,你的痛苦,已经结束了吗?你还能若无其事地去看爸爸他们一家吗?如果……是沈雨浓离开了我,娶了别人,对着别人微笑,不用亲眼看到,只是这样想象,就能让我活活痛死。妈,你想看吗?看看你儿子原来可以这样脆弱,不堪一击。你想看吗?” 这些话,也许沈雨浓这辈子都听不到。 沈妈妈用手捂住了嘴,泪珠滚滚而下。他的心思太细了,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只是不该他管的,他也懒得管的,就当什么都没看到,什么也不说。看着没心没肺,强势得无可抵挡,其实是最容易受到伤害的孩子。 “小烟……”她哭得岔气,深吸了很多口气才断续地把话说完,“……你跟妈妈说……死?你这是威胁……你、你怎么忍心跟妈妈说这个字?小烟……妈妈最爱的就是你,你怎么可以……你……” “妈,这是威胁。也是事实。如果威胁不成,就会成真了。”沈烟轻知道这是种为难,很严重的为难。但这是他现在能想到和做到的唯一办法,他们已经在孤军奋战,他需要沈妈妈站到自己这边来。 他的哭泣不在话里,每句话都清晰而冷静。如果没有看到他的脸,根本想象不到他是在用什么表情说这些话。 沈妈妈看得到,那双一向自信的眼睛微微地垂着,长睫间还挂着泪珠,像北国冬天里房檐上垂下的透明的冰棱。她看得又难过又心疼,这个孩子,她要怎么办? 两个人各自沉默。好一会,她才擦干泪,纸巾用力在鼻子上压了又压,浅浅地叹了口气:“起来吧。” “妈,你答应了?” “你先起来。小雨就快回来了,你要他看到你这个样子吗?” 他听她的口气,知道成了,站起来,低着头,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我倒不怕。就怕他到时跟着我一块跪,您吃不消。” 沈妈妈拿眼横他,拍拍自己身旁,示意他坐下来。“这件事,就算我答应了,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你妈是有点能力,但还成不了超人。尽力而为而已。” 沈烟轻握住她的手:“妈,我也没指望你能解决他们。只要你能站在我们这边就行。” 沈妈妈看着他明显地松了口气,摇摇头:“唉,怎么说你好?跟我也玩心眼。” 沈烟轻毫无忏悔之意地轻笑:“不然你哪这么容易答应啊?”他这点道行也没打算瞒他老妈,只要管用就行。“再说,我刚才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你以为我会拿这种事跟你开玩笑吗?” 沈妈妈白他一眼,他还振振有辞了? 他默默地抽了纸巾擦干净脸,握紧她的手说:“妈,你就由得我这一次吧,我以后一定听话。你说什么我都听。” 沈妈妈抿紧了唇,很想说,那我让你们分开呢?你听吗? 她知道他当然不会答应,于是,也什么都没说。 很多年以后,沈烟轻才知道沈妈妈当时的想法,苦笑了好久,不得不承认,他有个很好很好的妈妈。 他现在只是着急地想知道这件事要怎么解决。“那你打算怎么办?” “只能想办法先拖着,拖到小雨十八岁成年,就好办了。”成年人有自主权,去还是留或者要不要改国籍,全看他自己的意思。 “怎么拖?他们现在还不知道小雨在这儿吧?”否则也不用他老妈当超人,早就直接过来逮人了。 沈妈妈安慰地拍拍他的手背:“放心,他们顶多知道我是中国人,但具体来自哪里,恐怕就连我的那些同事也未必记得住。呵,他们总是跟我抱怨,中国太大,地方太多,名字太难念,超出了北京上海香港的地名,一般很难进到他们的脑子里。虽然他们身为皇家,但教科文是国际性组织,不受任何一个国家或地区的管辖,人员又多,个人档案都是机密,要查我的底细也不是这么容易。而且那边也是最近才得知奥齐跟阿尕有一个儿子,因为我跟他们夫妇关系不同寻常,所以受到怀疑。但也只是被怀疑对象之一。还没证据证明那个孩子就在我手上。他们需要时间,调查和取证。这么大的事,又关系到皇家的声誉,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的。” “那就好办多了。那么我们还能以静制动。” “现在的问题是,你准备好了怎么跟小雨说了吗?” 沈烟轻看着她,忽然就转了头,沉默了很久,才慢慢地答:“我还没打算告诉他。” “什么?”沈妈妈皱起了眉,“小烟,你又要干什么?这件事是一定要告诉他的。这是他的事,甚至比我们更有权利知道和决定。” “正因为这样,所以才不能告诉他。”一瞬间,沈妈妈似乎在沈烟轻脸上看到了一种果断的冰冷,但很快,就只变成严肃而已了。“既然那些人还没来,我又不会让他离开,他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 沈妈妈的心一沉:“小烟,你竟然不相信小雨?” “妈,事关重大,我不想冒险。” “万一他真的想回去呢?” “他既然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不会‘想’。” 沈妈妈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不住地摇头:“小烟,你这样太可怕了。这完全是一种蛮横的独占!” 沈烟轻又沉默地垂下眼,不过很快就抬了起来,静水无波中看不出一丝情绪:“很可怕吗?不过是本能而已。对喜欢的东西,人多少都会有这样的本能。” 沈妈妈不能赞同地还要再说,他忽然露出一个悲伤的笑:“妈,他从小就没见过父母,如果一旦知道了身世,是一定很想去看看的。我如果告诉了他,跟让那些人带走他有什么区别?不,我不会让他走的。至少在我有能力之前,我不会让他离开我的。” “小烟,这是爱,还是偏执,你分得出来吗?”沈妈妈担心得几乎要叫起来。 “是爱,妈,我爱他。”他露齿一笑,“只是太深了,就变成了偏执。但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他的,伤了我自己,我都不会伤害他的。虽然偏执,但是无害,所以不要担心。” 沈妈妈只觉得头都要晕了,他的话和表情,都让她感到迷惑。“那他呢?也这么偏执地爱着你吗?” “一样吧,我想。”即使不是一样的深度,又有什么关系?我付出了我的全部,就够了。 “你们爱得太深了,小烟。会带来痛苦的。” “我知道。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 除夕一大早,一家人就开始忙着打扫卫生,全家大清洁。 沈雨浓负责擦窗子,爬上爬下,沈烟轻拖着吸尘器满屋子游走。沈妈妈在厨房准备过年要用的东西,想起昨天他们陪自己出去买东西时,别人看着她身边的两个儿子,羡慕赞叹的目光,觉得既欣慰又心酸。 小烟,妈妈也希望能留下小雨,可是,我们真的行吗? 沈烟轻吸完地,放好吸尘器,顺便就提了沈雨浓的桶进浴室换水,沈妈妈看到他提水出去,忽然想起还忘了买晚上去外婆家的饮料,叫了他两声,没回应。他们家厨房跟客厅之间还有一条走廊,想是大概他进了卧室没听到,就出来想叫他顺便在自己钱包拿了钱下去买。走到客厅就忽然停住了。 透过敞开的门,她看到卧室里本来站在凳子上擦窗子的沈雨浓正回身帮沈烟轻擦着额头,边擦还边嘀咕:“怎么吸个地也会弄到额头上来?”那个表情,是不自觉的温柔,眼神柔和又专注,手里的纸巾轻轻地擦着,小心又仔细。 沈烟轻闭着眼,嘴角弯起来,露出一个无奈的笑:“还不是你刚才一回身抹布甩到的,这还怪我了?” 沈雨浓愣了一下,又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低了头唇轻轻碰在刚刚擦过的地方上,小声地说:“对不起。” 这一幕竟让沈妈妈脸一下热了起来,立刻回了身,小心翼翼地赶紧退回厨房。回到流理台前,心竟还在怦怦地跳个不停。脑子里满满的全是沈雨浓吻在沈烟轻额上的镜头,那个充满爱意又小心呵护的表情,沈烟轻带着宠爱又心满意足的表情,只是一幕在国外普通到极点的吻额而已,却温柔温馨温暖得让她禁不住脸红心跳。 如果说在此之前听他们说得再多,也无法具体体会这份感情的深度,那么那一刹,她已看到这份感情描绘出的最美的一幅画面。 从未见过一向自信随意的沈烟轻有过那样放松的神情,全心的信赖,完全没有面对别人时似乎随时都竖着的防备。 已经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的他了?回想起来,竟找不到痕迹。只记得在她还没留意的时候,沈烟轻似乎就学会了或者是本能地为自己穿起了盔甲,那还只是在小学而已啊。在学校不好不坏的表现也好,喜欢躲藏在灰暗单调的装扮后面也好,甚至除了王烨连个特别要好的朋友也不交,他不露声色地跟周围保持着距离,只要不注意,谁也不会发现他原来是这样不合群的一个人。 不是孤僻,是不合群。 这个孩子早熟得可怕。为此她还专门请教过专家,青少年的青春期发育包括人格形成,这个阶段至为关键,几乎就决定了以后整个人生的人格状态,而且十分顽固,一旦定型便很难改造。所以当她发现了这个情况,觉得既难过又内疚,都是因为自己长期不在他身边,对他又总有愧疚感,所以什么都由着他,放羊十几年,什么都晚了。包括养成这样的性格,包括爱上自己的弟弟。 连他现在跟自己说话,都是隔膜的。母子俩,中间像隔了一层保鲜膜,看得见,摸得着,只是感觉已经不对了。 所以,还能看到单纯的烟轻,纯粹的烟轻,满足的烟轻,比什么都强。 她忽然又想哭了。这次回来,不知哭了多少回。这次,是为了小雨。感谢有他。 指尖拭过眼角。如果说在沈烟轻求她的时候,她心中还有犹疑,只是迫于形势答应的话,现在才是终于坚定了决心。非帮不可。 烟轻就是她的全部。虽然,他本人似乎对此毫无所觉。 这些天,她也一直在留意沈雨浓。沈烟轻对她说了那么重的话,所以沈雨浓的态度对她的决定就尤为重要了。 烟轻付出的是十分,那么小雨呢? 两个人大概是怕她尴尬,在她面前总是守礼得很,吃饭看电视逛街,总是一左一右在她两边。虽然还睡在一个房间,但她留意过,晚上也从来没听到奇怪的声音。要不是那天看到他们在床上那样,她根本不会想到两个人竟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 只有唯一的一次,吃完饭她在沙发上看电视,两个人在后面收拾桌子,她只是回身拿个东西,忽然眼角就瞥到沈雨浓伸长了脖子迅速地在沈烟轻脸上亲了一下。被沈烟轻瞪了一眼,他只是笑,马上就缩回去了。一抬眼看到她回头,还愣了一下,呆呆地不知要说什么好。她也只装作刚巧回头,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若无其事地叫他们快去洗碗,一会有好电视。他们这才放下心来,以为她只是刚刚才回头而已。其实当时两个人站的距离也不近,只是小雨个子高,几乎横过桌面凑过去,烟轻也不矮,所以很容易就给亲到了。如果她当时没回头,光以两个人当时的位置,也判断不出什么来。 从那次起,她就联想起在不经意的时候,或者以为没人注意时沈雨浓看沈烟轻的表情,那个神态几乎可以说是痴迷的,甚至有时候看着就可以呆了,眼睛直直地又沉醉地看着沈烟轻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而且也许因为已经比沈烟轻高了,所以总是下意识地护着他,走路的时候走在靠马路的外围,有车来了会伸手拽住他,有事情也抢着做,连跟他说话也从来不会反驳。沈烟轻说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一切的决定都听他哥的。她早知道这个小儿子乖,可是今天才晓得,竟然是这么个乖法! 不是木讷,是乖巧。 所以不用她问,她也看出来了,小雨同样是十分。 十分乘十分,等于百分百。 除夕夜里,外婆家只有他们一家,跟舅舅一家。习俗是除夕在婆家,初二才回娘家。所以表弟妹们都回自己的爷爷奶奶家了,这边吃完饭只剩一堆大人说话。他们家本来就不太重视古礼,吃了团圆饭就算大事了结了,外公外婆年纪大了,也从不要他们守岁什么的,所以沈烟轻和沈雨浓两个收了封包就要先回家。后来想到沈妈妈除夕大夜晚的街上没个人,一个人回家不安全,让她要走的时候给他们打电话,他们好过来接她。沈妈妈笑了笑,说难得回来一次,干脆就睡在这边了,让他们不必顾着她,过年嘛,就自己玩去吧。 沈烟轻听她这么说,一顿,才“哦”了一声,对她点点头。沈雨浓则掐了自己半天,才没冲动地冒出一句:谢谢妈! 当新年的钟声敲响的时候,两个人正躲在温暖的被窝里,看着窗外从广场方向升起的烟火映亮了整个夜空。 那些华丽又短暂的闪光,映衬着黑暗的幕布上,充满艳丽的冰冷。 沈烟轻疲倦地闭上了眼睛,感觉沈雨浓把他搂得更紧了。他的脊背贴在他的胸膛,像靠着一个熊熊的火炉,温暖得惬意。 “哥,你累了吗?”沈雨浓探探头,看到他好像睡了,便用脸颊在他脖子边蹭了蹭,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也打算睡了。 沈烟轻却一动,翻了身,抱住他,送过来一个吻。绵长的,让人窒息的亲吻。等到两个人分开时,都已气息不稳了。 “哥……”他难道是还想再来一次? “春节快乐。”沈烟轻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沙哑的声音从润湿的唇中吐出来,说不出的性感。 “春节快乐。”沈雨浓也笑,又吻住他,在他的唇间说。 沈烟轻一用力,翻身压在他身上,黝黑的眸子掩在低垂的眼帘下,只微微让他看到一抹星子般微亮的光。“如果今年真的就是世界末日,你最想做的是什么?” 某个大预言家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危言耸听的江湖骗子而在一千还是几百年前留下了预言集。据说其中的很多预言都已成真,而最后一个,便是1999年,九星十字,世界末日。 而1999年,在现在,无论是西方的新历还是中国的农历,都已经来到了。 沈烟轻在烟火的灿烂中闭上眼睛,很不负责任地希望,如果真是世界末日,就好了。 那么,我们将什么都不用害怕。 “最想做的?”沈雨浓轻轻地搂住他的腰,想了一下,笑,“我只希望世界崩溃的那一刻,是跟你在一起。” “真没创意。”沈烟轻摇摇头,在他脖子上轻轻咬了一口。 沈雨浓偏了头,方便他下口。“你只问我要做什么,又没问我要创意。那你呢?你最想做什么?” 沈烟轻还在咬他,一口又一口,牙齿慢慢地在皮肤上划过,不很重,保证明天不会留下痕迹,不是撩拨,是发泄。许久,才伏在他的颈边,跟他反方向地侧着头,轻声说:“那时,我只想还能牵着你的手。” 只是听他说话的那个口气,不知怎么,沈雨浓鼻子竟不由一酸,眨了眨眼睛才答:“还不是跟我一样?还说我没创意。” 沈烟轻又沉默了很久,才转过头,对着他的耳朵说:“当然不一样。你说在一起,我说牵着手。” “哪里不一样?”沈雨浓也转了脸过来看他。看到他沉静的眸光,认真得严肃的表情。感到他的手慢慢盖在自己的手上,立即反手握住。 “那么乱的时候,会走散了。我要牵着你的手。” “然后呢?” “一起看着地陷下去,天塌下来。” “再然后?” “才是在一起。” 沈雨浓浓长的眉睫垂下,深深切切地吻他。 “好。我们要牵着手。” 然后跟天地一起融化。血肉都融为一体。 在一起。 *** 春节过了没几天,沈妈妈就走了。 沈妈妈走了没几天,他们就开学了。 元宵节,是在学校过的。 又一村常年供应桂花汤圆,到了那天头一次出现抢购风潮。沈烟轻不爱吃甜的,跟沈雨浓两个在寝室里分着吃一碗。舒彦、许华他们几个都不在,李隽过来串门,还拿了从家带的甜酒过来,三个人又说说笑笑地吃了。 却见陈宪吟着诗进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啊。” 李隽拿勺子一敲杯沿:“别酸了,快来吃吧。我们家自己酿的甜酒,就剩这独一份了啊,不快就没了。” “非也非也。”他只管摇头晃脑地竖起根手指摇摇,“此乃大事,非区区甜酒可比。” “喂,大老远拿来的啊,什么区区?切,不给你了。”李隽不乐意了,刚拿起那个杯子,又被陈宪一把抢去。 “哎,我又没说不要。你急什么?这不在忙正事吗?”说着捧着杯子对沈雨浓神秘地一笑,“沈公子,在下现在可是绣球专使,限时专送绣球一个,你接还是不接啊?” 沈雨浓一愣,立即看了眼旁边的沈烟轻,笑着摇头:“不要。” “啊啊?”陈宪没想到他这么果断,禁不住凑过去,“你问都不问,就这么拒绝?这次可不比上次的恐龙,本系美女啊。”他最近迷上上网聊天,沈雨浓他们对恐龙这种术语也被迫听会了。 沈雨浓正要继续摇头,李隽好奇都打断他:“这次又谁啊?” “呵呵,”陈宪那眼睛卖关子地对他们一溜,才慢悠悠地答,“便是我们98中文版的代表人物彭慧mm是也。没想到吧?还是我们沈小帅哥有魅力,这么酷的美人都要自动投诚。嘿嘿,搞定了她,我们攻陷115美女军团也指日可待了,啊?哈哈哈哈。”他学着电视里的奸角标准笑法,抖着肩膀,没注意到李隽的脸色一黯。 上届传下来的叫法,从97届就被叫做97中文版,因为版头不好,帅哥没有,美女稀少,所以他们这届还没来,就被寄予厚望。后来被师姐们仔细评定,确定中文系在经过95届四大帅哥的顶峰之后的衰落期终于已经接近尾声,起码有个中流砥柱沈雨浓,这一个就顶俩了。其他的再次,也抹煞不了98中文版在帅哥方面的突出成就了。何况,女生里虽然没有沈雨浓这么显眼的,美女还是有几个的。115寝室就是个集中地。 沈雨浓看了李隽一眼,打断陈宪的憧憬:“别吃着碗里的想锅里,你家妹妹没让你再买几件衣服回去?” 他上个学期大费周折地买衣服号称要给妹妹,后来给李隽发现其实他是独子,两人严刑逼供,终于招了——是女朋友,他的高中同学。为这,还一直被他们说不够义气。 陈宪被他问得脸色一僵,才有点讪讪地继续笑:“那就只问你得了。快点,人家还等回信呢。七点半教工礼堂的舞会,在门口见。” “不去。”沈雨浓摇头。 “那你今晚干吗?”陈宪大概是得了什么好处,一定要帮人家达成心愿。穷追不舍。 沈雨浓转了头看沈烟轻:“哥,你今晚有安排么?” 沈烟轻像是一直没在听他们说话,还在喝甜酒,听到他问才抬起头来,面上挂着个模糊的笑,淡淡地说:“我大概去图书馆。” “那我也去。”沈雨浓就看着陈宪答。 陈宪一声哀号:“有没有搞错?元宵节啊,你们去图书馆?” 沈烟轻还是笑,耐心地对他解释:“我们下学期开始实习,我得去网上查资料,找接收地啊。不过,小雨大概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就去玩玩吧。” 沈雨浓皱起眉:“实习不是学校安排吗?还要自己去找?” “你们师范专业的当然可以学校安排,随便找几间学校就全解决了。我们哪有这么好命?学校最后也有可能帮你找到地方,但是还是自己找比较保险。这是以后工作重要的资本,当然要去好地方才好。” 陈宪咋舌:“这才刚开学啊,师兄你真是未雨绸缪。” “时间一晃就过了,趁现在刚开学还有时间嘛。”沈烟轻的笑容和表情一直很淡,面上只看到一片温和。“而且大三的功课是最紧的,还有六级呢,我们的时间少得可怜啊。所以你们趁还能玩的时候赶紧多玩一下吧。” “那我也去上网。听说图书馆下个月开始上网要收费了,现在不去什么时候去?”说着就指指一直在沉默的李隽,“你们去舞会吧。李隽不是一直没机会去吗?” 陈宪知道他是没指望了,只要期待地也看李隽。李隽抬眼看他,慢慢地说:“我今晚要去玉兰园练笛子。”他们笛箫协会恐怕是全校最勤奋的一个协会,每天晚上在玉兰园集中练习,李隽从一窍不通到现在居然也能吹得很不错了,坚持练习就是最大的秘诀。 陈宪都快绝望了,一扯他:“彭慧也是你们协会的吧?她都不去,你就别去了。” 李隽难得这么冷淡地对他说话:“她不去跟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因为我。” 沈雨浓看着摇头,给陈宪一个很有深意的眼色,丢下他们两个,拉着沈烟轻走了。 路上沈烟轻问他:“李隽是不是对那个彭慧……” “嗯。他加入笛箫协会还不是因为彭慧也进去了?陈宪那个少根筋的脑子,我还以为他知道的。” “哦?原来彭慧这么漂亮?”居然能让一向稳重的李隽这么干,又听陈宪那么一说,想来也是美人了。 “嗯,还行。在我们系算是不错的。” “那你干吗不去?” 沈雨浓转脸对他:“你说呢?” 沈烟轻不赞同地认真说:“其实同学间的交际是很重要的,而且就算你对她没这个意思也没必要这么坚决地拒绝,女孩子面子上下不来,就会变得很可怕了。” 沈雨浓暗地里叹气,这时候他又显得很大方了。刚才在寝室里还明明一脸不高兴,虽然除了他没人看出来。他哥果然很适合在这个社会生存,根据需要提供脸色,这种变色龙的本事他学也学不来。 “不,就是因为没那个意思,才要坚决地拒绝,否则这种时候让她误会还有机会,只会越扯越乱。以前我也跟你一样的想法,但是我做不到像你那样处理什么关系都游刃有余,只要我稍微心软或犹豫,结果就会给人留下暧昧的错觉,总觉得还有希望,一再纠缠。我又没那么多精力应付她们,所以直接说清楚是最好的。” 没想到一向温和的沈雨浓对这种事这么干脆,显然是经验积累。 沈烟轻想了一下,也只好点点头,笑:“没有人因为这样跟你翻脸吗?” “开始的时候会,可是后来不知怎么总会又像没事人一样过来找我说话了。大概是我人缘好吧。呵呵。”他憨憨地笑笑,沈烟轻也笑。的确,他弟的亲和力不是他能比的。 想想他又说:“她们总会问为什么,我就说,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沈烟轻嘴角弯了弯,知道他弟在表功,有些想笑,又忍住,只问:“什么时候那个人成了你的挡箭牌?” 这显然不是个问题,但沈雨浓还是答了: “十二岁。在那个人想亲我又不敢亲的那年。”他很大方地对他笑。得意非常。 第九章 夕阳的光晕斜斜地笼罩着文学院斑苍的古楼,温度渐渐也降下来了,杨娅站在门口搓了搓手,对沈雨浓说:“是不是没通知到啊?否则这些外国人的时间观念也太淡薄了吧?” 沈雨浓抬手又看了看表,也有点叹气:“希望他们到时给我们的解释不是时差还没倒过来。” 杨娅“呵呵”笑起来,这个人比刚开始看到时有趣多了。“没想到你也会说笑话,哈哈。” “呵,这也值得希奇?”沈雨浓失笑,“我平时的风评就这么差?” 杨娅笑着摇摇头,找了个台阶坐下来:“你还记不记得上学期入学我们院开新生会的时候?你一进来,全场瞩目。” 沈雨浓也跟着坐在她旁边,笑笑:“是不是都在说留学生部怎么走错个人过来?” “呵呵。”杨娅也不答他,那表情就是默认了,“结果宋老师说你居然是中国人,还是我们这届的最高分,你知道那天晚上多少女生都没睡好?哈哈哈。” 杨娅个性非常开朗健谈,他们两个又最经常合作,所以言谈间早已是老熟人。 沈雨浓听了也没什么特别表示,既不像普通男生那么听到夸赞就一仰头地骄傲一把,也不像老油条们急着连连摆手作诚挚谦虚状。只是微笑。在他心里,这种夸奖远远比不上那个人淡淡地说一声他把窗子擦得很干净更让他兴奋高兴。他早就已经习以为常。 杨娅也习惯了他对这种话的淡漠,接着说:“可是那时候也许就因为你太耀眼了,所以很多人都不太敢接近你。就是,你知道,一般来说你这样的男生,都有点……呃,自以为是。呵呵,我们知道你不是,那不也得是后来的事吗?第一次跟你去办那个报告会的时候,你不知道一回去n个人过来装作不动声色地跟我打听你,态度怎么样啊?是不是很骄傲?有没有大男子主义?人大不大方?哈哈哈,我说沈雨浓简直完美,对女生又和气,人又大方,还请我吃烧烤呢!你们不快下手,等到别的系的女生过来,不要太追悔莫及哦。” 沈雨浓笑着摇头:“你真夸张。” “哪有,我说实话。哎,你别不信啊。没看到最近开始有人蠢蠢欲动了吗?”杨娅见他还不把自己的话当回事,嗔怪地白他一眼,“哎,说实话,你真是我见过最完美的帅哥了,成绩又好,又不傲气,还特肯帮人,要不是我跟我男朋友被迫发过誓,要情比金坚,哪轮到她们下手啊?我早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呵呵,那真可惜。要不要我去给你男朋友抛白手套?否则我们这样万一日久生情,又不能长厢厮守,多违背天理啊。” “好啊好啊。”杨娅眼里放光,一脸的巴不得。“你去你去!我这不是被迫的吗?早知道大学里还能碰到你这样的,我管他求我多少回呢。哼!” “哈,你男朋友是武体的吧?你想害死我啊?”沈雨浓看着她,又转了眼,眼中映入那渐渐没落的夕阳,慢慢地说,“我也没什么好的,不就是个混血儿,跟别人长得不一样吗?而且,我有喜欢的人了……” “啊?你有女朋友了?”杨娅忽然听到那句,急得还没等他说完就忙不迭地打断。唉,就说嘛,这么好的一个,怎么会还没主? 沈雨浓隔了一下,才模糊地“嗯”了声,就当应了。他知道这个答案明晚之前一定可以在女生里传遍。杨娅跟他说这么多,不就为了这个吗? “那……彭慧真的没希望了?”杨娅喃喃几声,又觉得有点不甘心,“是你同学吗?”如果是两地相思的更好。 沈雨浓的翠色眸子在浅淡的橙光中像碧玉镶嵌着琥珀,流光溢彩,杨娅被他看得呼吸一窒,只听到他低低地答:“我们在一起十几年,怎么都不会变的。” 这就是……唉,再为彭慧叹口气。“青梅竹马啊,那也是。你这样的,得从小就定下来了。” 沈雨浓被她说得一笑:“都说你们太夸张了,我真没觉得自己哪里好。倒是他,幸亏我是从小就跟着,否则哪轮到我?” 看他这种幸福又庆幸的样子,连本来对他没什么的杨娅都不以为然起来,打趣地连连说:“是是是,喜欢上的总是最好的。you''rethebest,baby!中文翻译:情人眼里出西施!” 沈雨浓听她的口气,只是一笑,也不说话了。 两人坐在台阶上,相对无言,杨娅又站起来左右走了几步,再等了一会,终于看到个人影远远地对他们招手,跑过来。 “终于来了!”她跺跺脚。沈雨浓也站起来,看着那个人上了台阶。 “对不起对不起,我的表坏了……不是,是我调错了时间。”说着腔调有点怪的汉语,他跑到他们跟前,微寒的春季傍晚里也能看到额上一层薄薄的汗,的确是急跑过来的。“我回韩国过寒假,昨天晚上才下飞机,到学校已经太晚了,很累,就睡了。今天早上接到老师的通知,以为表忘了调过来,结果又调回去了一个小时,真是对不起。请你们原谅!”边道歉边鞠着躬,很典型的韩日习惯。 沈雨浓和杨娅连忙在一边说:“没关系没关系,我们也没等多久。”顶多大半个小时,而已。 那个人这才站直了,看着他们,有些腼腆地笑:“那个,呃,你们好!我是金钟实,你们是,呃,学习部长,沈雨浓,和,组织……部长,杨娅,对吗?”这两个职务出了中国大概很少有学生会用到,所以并不熟悉的他拼命回忆了一下老师给他的名单,才勉强背出来。 “对,你好,我是沈雨浓。” “我是杨娅。” 都伸了手出来,大家笑笑,就算认识了。 金钟实一直有些狐疑地看着沈雨浓,似乎想问怎么他不是留学生么?忽然一拍脑袋,想起来:“啊,我见过你。你,那次在礼堂……我们,我们还……不是,是我撞到你……” 沈雨浓笑:“也不算撞到,小小碰了一下,没关系的。你还唱了歌,《甜蜜蜜》是么?” 他们来之前宋老师就特别说了,就是那个在新生晚会上唱歌的韩国人,这样他们心里就都有底了。已经不需要他们用到英语的留学生。 “呵呵,是啊,唱得不好,让你们见笑了。”金钟实又很不好意思地笑笑,杨娅赶紧笑着摇摇头: “哪里,你的中文很好啊。”连“见笑”都会用。“很多女生都对你印象深刻呢。” 沈雨浓偷偷笑了声,最近忽然流行起韩剧,一部《天桥风云》风靡整个中国,让看惯日剧的小女生们忽然醒悟到还有韩国这么个给遗忘的角落!现在张口闭口远钧啊李政啊,加上那些少年组合,好像只要是韩国的男人都是帅哥了。所以他当时上台唱了歌,很多人到现在还记得,就算当时距离远看不清楚,说起来也知道,啊,就是那个唱过《甜蜜蜜》的韩国帅哥! “是吗?”金钟实笑着低了低头。他一直有点害羞,一种带着礼貌的腼腆,让他们都挺有好感的。 “呃,那这次活动留学生部只有你负责?”浪费了太多时间,总该说点正事了吧? “啊,不是。还有一个同学,只是她前两天到北京去了,还没回来。不过没关系,下周起才是正式的开始时间吧?我们先商量出一点东西,等她回来了我再跟她说,来得及的。”认真地回答,顺便又看了看沈雨浓,终于忍不住问出来,“对不起,呃,沈雨浓,你真的不是留学生?” “不是。我是中国人。”看了眼也在旁边抿着嘴笑的杨娅,他就知道系里派他来干这种事不光因为他是什么学习部长。“是混血儿,明白么?” “混……”显然这是个生词,金钟实有点摸不着头脑,迟疑地看着他们,歉意地摇摇头。 “就是说,他的妈妈是中国人,但爸爸是外国人。所以叫混血儿。”杨娅好心出来解释。 金钟实这才恍然大悟:“哦,这就叫混……血儿。那你爸……” 沈雨浓微笑着不经意地打断:“对了,你学中文几年了呢?” “这个,五六年了。我在韩国大学里学的就是中文,然后来中国又念了差不多两年。在北京念了一年,后来就来了武汉。” “难怪你的中文这么好。”很由衷地赞美。 “哪里。还凑合而已。”很谦虚地回应。 “我们去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谈吧。”杨娅提议,“三号楼好不好?”就在文学院后面,很近。 “嗯,会不会都满了?”沈雨浓想想。他常上晚自习,知道晚上教室紧俏。特别是隔壁汽工大的学生老跑过来,打着自习的旗号找美女,占了他们的位置。三号楼是新楼,设施灯光都好,又是美女云集的英语系教学楼,离汽工大又最近,现在去哪里还有位置? “要不,去我们的宿舍吧?”金钟实看看他们,“现在应该挺空的,晚上他们都不在。” 传说中的留学生宿舍,最好别去看,看完了之后除了心理极度不平衡强烈要求打倒帝国主义之外,什么好处都没有。连在门房登记时都要亮学生证,和申诉理由。人称:新租界。 宽敞明亮就不说了,两个人一间房,完全公寓设计,包括洗手间和浴室,设施齐全。 跟金钟实合住的是个越南学生,果然不在屋子里。 趁他去倒茶,沈雨浓和杨娅环视了整间寝室之后相视一眼,只有两字:过分!杨娅压低了声音,用武汉话极快地对他说了句:“最好他们收的住宿费也是用美元结算,国际标准价!” 沈雨浓家里的方言听什么四川话武汉话都不是问题,低笑了声,说:“你有兴趣,待会问问人家不就知道了?” “什么?”金钟实端了两个茶杯放在他们面前,“请用。” 道了声谢,杨娅用手轻轻环住茶杯暖着,没说话,沈雨浓则笑着答:“我们刚才是在说,这届的留学生不知道中文水平是不是都跟你一样好。” “嗯,”金钟实还真是认真想了想,“其实不是所有同学都像我学了这么长时间,很多同学是因为对中文感兴趣,近几年才学的。最短的才学了一年左右。就因为这样,所以很需要锻炼的机会。语言学习最重要的就是练嘛。所以才要开这个汉语角啊。” “如果这样,你觉得会有多少人来呢?我是说你们留学生里面。中国学生的话,应该不成问题。你看周四晚上的英语角多热闹。” “呵呵,那个,我知道。我去看过。好多人啊,不过都是中国学生自己在那边练。” “所以啊,如果开了汉语角,面对我们热情的中国学生,你们有几个留学生会来呢?”杨娅接过话,这个问题一直是最重要的。其实开这个汉语角只是系里面的突发奇想,大家都是没底的。因为很有可能最后沦为两个结果,一个,是成了第二个英语角;二,变成只有中国学生。 金钟实看着他们审视的目光,有些迟疑:“这个,其实我也说不准。我会尽量跟他们解释,开办这个活动是对大家有好处的。可是,你们知道,很多中国学生来找我们,也只是为了找个人帮他练习英语口语,这个……” “这个我们也会尽力跟同学说清楚。可是刚才你也说了,不是所有人的中文都像你这么好,在中文无法说清楚时,很自然就会用上英文做解释,这几乎是不可避免的。所以也不用规定大家一定不能用英语,只是尽量坚持说汉语就好……这样吧,我们定个时间,我和杨娅先来你们留学生部跟大家都认识一下,他们对这个活动就应该比较放心了。” 金钟实看看他,笑起来:“好的。你来,比我有说服力。呵呵。” 沈雨浓又看了一眼杨娅,笑笑:“我知道。” 另外一个负责活动的留学生代表是个英国女孩。她回来后不久,就正式来了一次短短的见面,大家都互相认识了。 这是个金发蓝眼的漂亮姑娘,一看到沈雨浓,几乎惊喜地握住他的手:“你好你好,我见过你。你叫沈……雨浓?我叫梅琳。”她的语调也很怪,沈雨浓仔细听了一下,才听懂。 “梅琳?” “嗯。梅,那个花的梅。”金钟实在旁边帮忙:梅花。“啊,是,梅花的梅。琳是玉……那个玉,就是宝贝啊,的琳。” “很像中国名字啊。”沈雨浓惊讶地一抬眉。 “就是中国名字。是刘老师帮我们起的。”她肯定地点点头。“我们都有一个中国名字。” “哦?是吗?”他有点意外,忽然想起以前中学时刚学英文,老师给每个人起个英文名字的事。失笑,原来大家学外语的都有这习惯。“这样叫起来就方便多了。” “对啊。我原来的名字是卡特琳,不过我觉得梅琳也很好听。”梅琳笑颜如花,人如其名。 “是很好听。”沈雨浓点点头,心想在英国叫卡特琳的不知道有多少,你叫梅琳一下就出众了。 “对啊,你看,我还专门绣在手上。”梅琳立即开心地拉高袖子给他看,在她的上臂果然写着这两个字,旁边还很别致地有一枝斜出的梅。而且靛色深刻,显然是个纹身。 但第一次看到有人纹字在身上,沈雨浓看得目瞪口呆,有、有这么喜欢吗?就听她喜滋滋地说:“好看吗?在英国很多人都喜欢纹中文的,觉得很好看,像画一样。不过他们都是‘爱’啊什么的,纹了又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觉得那个太书……俗气?”转眼看看金钟实,得到确定,又接着说,“我的名字只有我一个人有,他们都想不到。” “对,这个就很特别。”沈雨浓笑着点头,没想到他们有这种习惯,而且这些字远远看去的确是像幅画。 “嗬嗬,对啊,特别。”梅琳得到赞扬,拉好袖子,乐呵呵地对他笑,“你也很特别啊。你是哪里人?中文这么好!是从小在中国长大吗?” “我妈妈是中国人。我也是中国人。”沈雨浓决定以后带个录音机,就不用每次都重复一次了。 “哦,原来是这样。”梅琳了解地点点头,“那你爸爸呢?” 这次她说太快了,沈雨浓没来得及截住,只好装作没听见,转了头:“其他人快到了吧?” 金钟实看看门外,又看看教室上面的钟,问梅琳:“是跟他们说五点吧?” 她点点头:“对啊。我还让艾可礼记得提醒他们,应该就快到了。”说完又转向沈雨浓,眨着美丽的大眼睛,“那你爸爸呢?是哪里人?” 沈雨浓回视着她湛蓝的眼睛,过了很久,才慢慢地,慢慢地重新绽出一个笑容:“挪威。他是挪威人。” 梅琳听到他的回答,像是有点惊讶,可是看着他的笑,忽然就跟着露出一个特别开心的笑,点点头:“是美丽的norway啊,那真是个好地方!” 沈雨浓保持住笑容,刚要扯开话题,又听到她来了句:“不过,你不像。以前我和我的朋友在学校里看见你。她也说你可能是混血儿,我说,不不不,他不像中西方的混血儿。不像。” 她很认真地对他摇头,他呆了呆,刚要开口,金钟实忽然插进来:“梅琳,你刚才说混血儿?你知道这个词?” “对啊。就是两个不同国家的父母生的孩子啊。你不知道?”也许是慢慢适应了,她的中文开始变得流利又清晰。 金钟实有点沮丧又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我看的中文书里很少有这个词。老师也没讲过,所以第一次我没听懂。” 梅琳笑起来,豪气地拍拍他的肩:“放心吧!我只是很想生个混血儿才这么勤奋地查资料。你的中文还是最棒的!” 刚说完,就陆续有留学生进来了,他们也不再多说,赶紧坐好。 会后,梅琳跟在沈雨浓旁边出来,对他眨眨眼睛:“那么汉语角正式开始的时候,我就找你了啊。” 沈雨浓忍住皱眉的冲动,实在不想跟她有太多接触。只是微笑:“也许到时候你忙得很,未必有空找我呢。” 梅琳想了想,眼珠一转,说:“其实我觉得不一定非要到那个时候在那个地方才能练习的,平时也可以呀。如果平时你有空,我能来找你吗?” “平时我很忙……”忽然想到这样说很像明显的推托,只好转了口风,“呃,如果我有空,应该是可以的。”但是我通常都没这么闲。 “好啊。”梅琳高兴地笑,伸出手来,“今天能跟你说话,很高兴!我们下次见!” 沈雨浓也笑笑,心想此人的汉语水平真是乱七八糟,明明很多难的句子都说得出来,偏偏一句简单得不行的“很高兴认识你”也不会,匪夷所思。也伸手跟她握了一下。“我也很高兴。下次见吧。” *** “沈雨浓!沈雨浓!” 他应了声,从窗口探出去,看到杨娅在下面对他挥手,旁边还站着两个女生,其中一个是彭慧。 “我拿了几张今晚学生活动中心的电影票,你去不去?一起去吧。《黑客帝国》哦,很好看的。” 他笑着摇摇头:“不,你们去吧,我还有事,不去了。” 彭慧咬了下唇,杨娅看看她,不死心:“去吧。今晚是星期五,你能有什么事?我这儿还多一张票,你不去多浪费啊。” “哎哎,”不等沈雨浓答腔,陈宪从后面挤出来一把把他推开,“多张票啊?李隽去,李隽去!你们等等啊,他就下去!” 说完赶紧缩回来,推着还在发呆的李隽:“快去换衣服啊!多好的机会!” 沈雨浓看着正被陈宪这么一堵的杨娅在气恼地跺脚,笑着回身,也催着李隽:“别愣着了,快去吧!” 李隽红了脸,摇头:“我不去。又不是叫我……” “哎呀,你就别废话了!那天我跟你说什么了?主动出击!要主动!你老这么被动怎么行?!拿出点你们北方汉子的豪爽来行不行?”陈宪边说便跟沈雨浓一起把他推出门外,又推进他自己的寝室,沈雨浓帮他找衣服,陈宪帮他找钱包。“看完电影顺便请她们吃点东西,随便什么就好。免得她们女生最喜欢在外系男生面前污蔑我们小气。” 李隽硬是给套了衣服,送出了门。他看看两人都是一脸鼓励,也咬咬牙,迈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悲壮下去了。 沈雨浓跟陈宪靠在窗边见杨娅她们不情不愿地还是让他加入了队伍,他跟在彭慧身边那个欢畅样,一起笑起来。 “一北方汉子就给你这样练出来了。” “那是。”陈宪呵呵笑,移到桌子边坐下,“我最受不了婆婆妈妈的,那就不是男人。他们北方人还是不行,我们西北汉子才是真爽快,喜欢就是喜欢,直说嘛!我那天跟个美术系的mm说要带她去看敦煌,她乐得都快蹦起来。” “又搭上美术系的妹妹啦?你手脚够快的。”沈雨浓靠在窗边笑,“不过你跟谁都来这句,小心明天带的是女朋友专列,整个一旅行团。也正好,众美相伴,游敦煌啊。多浪漫!” 陈宪摸摸手里的杯子笑:“是啊。带回去给人看看,我陈宪也不是没人要的。多的人排着队等呢。” 那天沈雨浓找他谈,他才迟钝地明白过来李隽对彭慧的事,而沈雨浓也才惊讶地打听到,原来他在家的女朋友移情别恋,两人过年前已经分手了。 沈雨浓叹口气,过去拍拍他的肩:“算了,又不是要跟谁争口气。大丈夫何患无妻?咱不是还拥有这广阔的森林吗?啊?” “嗬嗬,是啊。谁说不是?中文系,外语系,法律系,全校的美女系都集中在我们西区,汽工大那群崽子还想过来分杯羹呢。我怕什么?”笑了好一会,他才抬了头,眼眶是红的,怔怔看着沈雨浓,“可是,喜欢一个人不是这么容易的。我是真的喜欢她!我看到什么好东西,第一个想到的是买给她。可是她呢?就这么对我!我哪里不如那个白痴?!又矮又肥!不就是有钱吗?有钱有什么了不起?以后我也有!看我用钱砸死她!妈的!我是真喜欢她……” 沈雨浓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喜欢的心情他比谁都知道。手撑在他肩膀上用力摇了摇,他撇过头,过了一会,才转了过来,眼睛干干的,重新笑着:“小帅哥,就你招人喜欢,幸亏有主了,否则我们谁杠得过你?还不把拿中奖人领来给兄弟看看?让咱也见识一下什么是倾国倾城,受受天香国色的熏陶嘛。” “你又来了。”沈雨浓陪着他笑,一推他,“让你别跟着她们瞎起哄,我不那么说行吗?这叫永绝后患!” “呵呵,咱们什么关系?你就别瞒我了。”陈宪撇掉伤感,开始神秘地对他笑。 “呵,是啊,咱们什么关系,我瞒谁也不能瞒你啊。” 陈宪摇摇头,撑着下巴开始做回忆状:“记得那是个桂花飘香的夏夜,月,似银盘;树,若舞娘;风,如轻裳;我,站在水房。皓齿清波,膏白胜雪,刷牙。”沈雨浓“噗”地小喷了口水出来,他不理他,接着抒情,“这样美好的夜晚,虽然给军训操得腰酸背痛,但我依然诗意满怀,临窗轻刷。窗下,是一片绿地,数株桂树,金黄芬芳的小花缀满枝头。空气中弥漫着那浓郁的香气,这是怎样一个让人心旌摇曳的夜晚啊!我正满心陶醉,就看到有一个人,站在树下,啊,不,是两个。一个,搂住另一个,靠在树杆上,一撞,落下花雨漫天……” 拖着调子,他眼睛一转,看着已经僵硬的沈雨浓,轻轻笑起来:“本来,我还在想,这谁啊?啊,真是有情调,又浪漫又大胆,简直是我辈楷模!结果,树影中走出来,竟是——” “你只看到了我?”沈雨浓呼吸急促,一把抓住他。 “可不就是看到你吗?”陈宪被他一用力,扯动了半边身子,看他激动得不像平时的样子,也收起了玩笑。 “我是问,只!就看到我一个?” “我倒是也想看看另一个不是?可是她走的方向跟你相反啊。你先别紧张,坐下来,哎呀,别,别掐我,我肌肤娇嫩,经不起你这辣手摧残!我招,我全都招!”看着沈雨浓终于坐下来了,他喘口气,“其实一开始我就看到四条腿,还很不清楚,那天晚上是有月亮,但我哪那么神?这么高的地方看下去还能一清二楚的?后来我就看你一个人出来,还以为看错了。结果,回寝室的时候看到你,就不说那一身的花了,就是那嘴上,呵呵,黄晖李隽那两棵愣头葱看不出来,我这久经沙场之将还能什么都不晓得?” 沈雨浓听着他这话,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唇,给陈宪又一笑:“我当时就差没提醒你,哪儿找来个这么泼辣的观音姐姐?以后让她轻点儿,真是!小年青儿,没轻没重的。哎,不过这件事上,要着重表扬李隽同学!不愧是我的好贤内助!什么都不知道,就看我一眼神,立马,没说的,跟着我的话就上了。蒙黄晖那傻小子没问题!” 沈雨浓呆呆地,点着头,心里一冷一热,乱跳个不停。他们,这么早就什么都知道了,还装作没事一样,帮他瞒了这么久。“……谢谢……你们……” “沈雨浓,你别是吃错药了吧?!干吗啊?又不是什么大事?”陈宪凑到他面前,大惊小怪的。“你要真不想让我们知道,那就当今天我什么都没说。说什么废话啊?兄弟说谢,是折寿!知道不?”连东北腔都冒出来了,让沈雨浓听着一笑,点点头。 陈宪看他脸色缓点了,又皮兮兮地靠过去:“不过说不说,今天我也说了。要不,你也倒点东西出来?让咱满足满足好奇心?我不说,我绝对不说!”三根手指竖起来。“谁要出去瞎说,谁不得好死!我就想见见那谁。能让你这么个人物一枪就被挑落马下的,非得是穆桂英那级别的才行吧?” 沈雨浓失笑地看着他开始胡言乱语:“什么穆桂英啊?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 “雨浓,你这样就太不够意思了!”陈宪正色,“军训啊,我们才来学校几天?你就这么快勾上一个?还直接跳级到二垒?用小强的脑子想都知道你们以前肯定认识,而且那么晚了,十有八九就是我们学校的人,甚至,就住我们西区。再有,军训时你都跟我们在一块儿,没见过你跟别的系新生说过话。要说我们系的女生,都这时候了,你们也该公开了吧?由此,推导出她不是新生。所以你才不好意思告诉我们吧?嗨,这都什么年代了?这有什么啊?‘女大三,抱金砖’,民间文学老师说了,这是全国俗语,不分地区的。我们有你们肯定也有。别太紧张,兄弟。高年级辣妹姐姐也不错啊,那次两日两夜游,还说去找你哥?呵,看你在英语课上睡的,呵呵,那叫一苍白憔悴,我见尤怜,都不知被怎么地了。你平时那实诚样儿啊,却原来也是个深藏不露的主啊。嘿嘿,怎么弄上手的?教兄弟两招,这回咱不要清纯可爱型的了,要成熟性感型的,那才是见过世面,知道好坏!会疼人,不敢随便踹!” “我说你这都是哪儿学的?一套一套的。还用我教?出去两片嘴皮子一扇动,什么清纯可爱成熟性感,绝对,手到擒来。”沈雨浓站起来,不搭理他了。 “哎,好你个沈雨浓,你把我话都掏干净了,就这么走了?不行,我都给你发毒誓了,你还当没事人一样?我、我就这么不招人待见?”说完这话,忽然又触到伤心事,鼻子一酸,顿了下来。 沈雨浓一回头,看他那样子,知道他又把自己绕进去了。人伤心的时候,情绪低落,随便一句话都能勾起不痛快。又想着刚才他说的事,其实无论目睹还是推理都很正确,要不是没想到那不是女的,也许早就给他推出来了。不过,他的确很够义气,就算知道点什么,也当没事一样,还大大方方地给他搭线。外面样子做到十足。这种朋友,还有什么说的? 心一软,对他说了一句:“桥峻斑骓疾,川长白鸟高。烟轻惟润柳,风滥欲吹桃。” 陈宪一愣:“这什么?” “你不是想知道么?我最喜欢的,就在里面。”沈雨浓对他一笑,穿好衣服出门。“你要是有兴趣,可以慢慢猜。反正没奖品,也没时限。” “喂喂,”陈宪站起来,跟在他后面,“你不用这样体现中文系的风范吧?我最讨厌猜谜了,最讨厌背诗,还是李商隐这种软趴趴的东西,真是讨厌得不得了!” 沈雨浓回身:“哦,谁说这是李商隐啦?” 他迟疑:“这不是他的《春游》前四句吗?” 立即送上一个敬仰的微笑:“果然是很讨厌啊。去整个中文系问一圈,还有谁比少爷你反应更快的?” 陈宪被他毫不留情地揭穿,怒得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不知道我这个寒假郁闷得连《长恨歌》和《春江花月夜》都背下来了吗?” 沈雨浓还是笑,推开他的手:“知道啊。所以我已经跟宋老师说了,下学期古代文学开课的时候,王老师可以常常提问陈宪,他已经什么都预习过了。还有,如果学生会改选,学习部长一职,本届榜眼陈宪同学值得考虑。” “什么?!”陈宪要跳起来,“那你呢?” “我当然一身轻松,去陪我的最爱。” “你!你这个叛徒!”想一把拉住他,给他躲得快,没抓住,只好在原地捶墙。“你就想得美!我哪有时间去应付什么部长组长的?我的青春啊!我的妹妹!” “你这笨蛋!这年头只会花言巧语已经不吃香了,要有拿得出手的牌子,你看我们陈宪帅哥身为98中文版的一棵俊草,学习又好,脾气和蔼,人又大方,又乐于助人。”把杨娅的那套套在他头上,看他也乐滋滋的受用得很,当即心里一乐,“还有哪个妹妹挡得住你的一招消魂掌?当了这个官,你绝对比我受益大。” 陈宪静下来想想:“说得也是。那行,到时候你就给我下来,别占着茅坑不……”还没来得及说完,就看着沈雨浓忽然飘一样地又快速凑在他眼前,声音不由自主变成嚅嚅。 听到他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到时候……你就把你看到的,和想到的,都忘了。” *** 沈雨浓推了门进去,只有一个人沈烟轻在里面,背对着他坐在桌前。 “哥。” “来了?”他在忙着写东西,头也不回。 “其他人呢?” “看电影的看电影,约会的约会。还有一个,采访去了,周末在家过。解说得够详细了吧?”他轻笑,就感觉沈雨浓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脖子,头压下来,细密地吻他的耳背。 他转过身,迎上他的吻,直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好不容易松开,好笑地看着他一脸急切:“干吗?” “没。”沈雨浓在他身边坐下,用一种渴望又痴迷的眼神看着他,毫不掩饰的爱意像海浪一样汹涌而来,能将他溺毙。“我就想看看你。这段时间你好忙,我都见不到你。” 他知道一定有事了。沉默地把他拉到自己床边,让他躺下,帮他脱了鞋子,盖上被子,然后在他额印上一个吻,轻轻地说:“你先好好休息一会儿。我还得写完那篇东西,周一要交过去的。写完了,这个周末我都清闲了。”看他不高兴地要开口,又补充,“你不能在我旁边看。你在旁边,我什么都做不了。” 沈雨浓被他说得笑了,乖乖地闭了眼睛。 等他终于写完,一回头,果然还是沈雨浓望着他都快呆滞的目光,无奈何地一笑。去下了锁,关了灯,再回到床边,脱了衣服,上床,拉好床帘。一系列动作轻柔舒缓,把沈雨浓急的,一把抱住他,压在床上,不分轻重地乱吻。 滚烫,刺痛,热烈。 像复苏了的休眠火山,喷涌出灼人的烈焰岩浆。让人感觉到窒息。 直到所有激情终于慢慢退却,沈雨浓趴在他的胸口,喘着气,呼吸间全是他哥的味道。 沈烟轻移了移身子,让他靠得舒服些。“可以说了么?”嗓子有点沙哑,在这样黑暗紧密的空间里,只要开口,就像挑逗。 沈雨浓用耳朵像小猫一样轻轻地摩挲着他的皮肤,也小心地挪开些许身子,怕压到他,其余的部分依然紧贴。肌肤熨烫着肌肤,在这个怀抱里他才最有安全感。 他埋着头,开始说,从陈宪到梅琳。让他惶急的,不安的,不高兴的,不舒服的,除了给了陈宪提示的事,统统都说出来。只要他哥在身边,他就是最踏实的。 沈烟轻一直没说话,静静地听着。听到他有些嘟囔地说:“我不喜欢她那样说我,她什么都不知道,就说我不像。我不喜欢,哥。” 沈烟轻抚过他的脸,把它抬起来,一点点地细吻,边吻边答:“我知道。那就不要理她了。她不过是个外人,喜欢说什么,就让她说去,不用放在心上。” “嗯。”沈雨浓闭起眼睛,感受他哥的温柔。喃喃地说:“哥,我好想像你,只要有一点就好。我们真的一点都不像么?连一丝一毫都没有?” 你会这么不安,是因为她说中了你的心思。沈烟轻无声地叹了口气,摸着他的轮廓,悄声说:“当然有。你看,我有的你都有。” “呵呵。”沈雨浓被逗笑了,把身子撑上来一些,脸贴近了他的,就着外面照进来的微光,细细看了他一会儿,才吻上他,呢喃地,“哥,我好喜欢你。就算不能像你,我也喜欢……知道吗,体检的时候我知道我也是a型,有多高兴?我们长得不一样,但血型是一样的。所以我们就是兄弟,是不是,哥?” “当然。除了妈,你是世上跟我最亲的人。只要记住这个,就够了。” 沈雨浓在他的唇间绽出一个满意的笑,舌缠住他,抱紧他的头,疯狂地吻。沈烟轻长睫轻掩,轻喘,随他摆布。 惊慌。你是在惊慌吗? 傻瓜,你又忘了我说过,无论如何,你还有我啊。你永远都会是我的小雨猪。永远都是。 只是这样反反复复,深深切切地一遍遍亲吻,就让沈雨浓烦躁了两个星期的心情慢慢平静了下来。靠着他,就可以安心地睡过去。 “哥,我们搬出去住好不好?我想一直跟你睡。” “又犯傻了。”沈烟轻的指尖敲敲他的额角,“不是跟你说过?这种事虽然学校知道,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那要看是对什么人。你才大一,又是干部,不能带这种头。给你们宋老师知道,不是搬回去写写检查这么简单的。” 沈雨浓抓住他的手指,笑:“那到下个学期就好办了。”接着把陷害陈宪的事一说,他哥虽然听得不甚赞同,但也随他了。反正他志不在此,也没必要勉强。只不过,如果宋老师轻易答应了他的退位,那很有可能是要把他丢到院里面去。到时候只怕他又要过来跟他哭诉了,呵呵,没关系,反正他也不介意他多来几回。 “其实,陈宪倒是个不错的朋友。” “嗯。我也没想到他心这么细,平时看着总是没头没脑莽莽撞撞的。” “呵呵,成熟性感型。如果他知道了那个人是我,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我会在一边拿篮鸡蛋,看能往他嘴巴里塞进去几个。” “呵,只要你那时还能这么有幽默感就行了。” “他不会怎么样的,我们是好朋友啊。” “你能有让你这么有自信的朋友,我很高兴。”他也只是微笑,亲吻他的发顶。 而我是不怕的,因为我没有好朋友。连王烨都走了。只要你在,其他人即使离开,也与我无关。 第十章 早上七点多,沈雨浓就醒了。才想悄悄爬起来穿衣服,他哥一翻身搭上他:“时间还早,可以多睡会儿。”他这几天都没睡够,难得有个清闲的星期六让他伸个懒腰。 “你睡吧。我得回去洗个澡。待会儿再给你带早餐过来。”他趴在他耳边,不出声地说,看他哥不置可否地随便点了个头,知道他累惨了。笑了一下,亲亲他的耳朵,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沈烟轻他们寝室昨晚上很晚才有人回来,还不是全部,顶多两三个而已,有熄灯前压线进来的,有已经熄了灯,从一楼洗漱间的窗子进的。随便洗洗就睡了,都没注意沈烟轻床前有两双鞋,床上有两个人。 沈雨浓起来的时候,这几位还在鼾声四起。他回身帮他哥掖好被子,拉好床帘。放轻脚步挪到门边,开门,出去,关门,都轻到极点。 走到楼梯边,想着自己干嘛跟做贼似的?给他们发现也没什么啊,要是真有人看到他刚才的举动才真觉得他有鬼呢。想想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刚下了楼梯,就听到有人惊讶地叫:“咦,小雨?这么早?” 抬头一看,李嘉。 本来还调适得挺自然的心情突然一下给提了起来,没来由地就慌了神,真好像偷情的小子在翻墙的时候给人撞到那一刹的惶然和无措。 “我、我、我刚……”他觉得自己大概连脸都有点红了,本来应变能力就不如他哥快,特别碰的这还是大熟人,都不知该怎么张嘴了。 李嘉看他这样子,试探地问:“你刚从我们寝室出来?昨晚睡你哥那儿了?” “嗯、嗯。昨晚……在你们寝室玩得太晚了,懒得回去,就睡那儿了。”硬着头皮点了点头,他真不是撒谎的料。 “哦。没碰到查勤的无聊人士吧?” “没。” “那你紧张什么?”李嘉嗤笑一声,笑起来,走上几步,跟他站在同一级楼梯上。“我又不会去打小报告。呵。行了,快回去洗漱吧。我也刚回来,累得要死。” “你昨晚干吗去了?怎么没回来?”沈雨浓给他的几句话定了心,这才想起来打量他。果然两眼无神,满面憔悴,一晚没睡的样子。 “上网,通宵。跟几个人连线,把我累的。得,我不跟你多说了,赶紧回去趴着。”说着,就对他摇摇手,晃荡着上去了。 沈雨浓吁了口气,真真体会到革命工作不仅需要无比的细心,还需要大无畏的勇气。上学期他们还没过那条线的时候,也没这么紧张啊,跟这寝室里的谁不轻松应付?现在,心里虚得很,就随时怕给人发现破绽,比做贼也好不了多少。 等他提着小笼包和豆浆再来到他哥寝室的时候,除了他哥,所有人该趴着的还是趴着。李嘉也裹着被窝睡得沉,他哥刚洗漱完,换了身衣服,给他一个眼色,两个人又拿着早餐出来了。 两人坐在西二食堂解决了早餐。沈雨浓接过他哥递过来的纸巾,边擦边问:“今天怎么安排?” “不知道。”沈烟轻看着还是有点精神不振,一只手支着脑袋,嘴里叼着豆浆的管子。“随便走走吧。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还是回去休息吧。你这几天都没睡好了吧?”沈雨浓看着他的脸色,有点担心,想伸手摸摸,又忍住了。 沈烟轻抬眼对他笑了一下,摇摇头:“没关系,走走就好了。你没目标的话,不如我们去武广,我想去看看摄影机。” “你要买?”那挺贵的吧? “不是我,是老大找来的活计,他帮一个老板买,有油水。” 沈雨浓点点头,跟着他出来就往西门走。快到邮局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烟轻!” 两人一回头,过来两个女生,沈雨浓看着其中一个笑眯眯的,竟然是梅琳,只好对她点了点头。叫沈烟轻的是她身边的那位,沈烟轻也很熟地立刻摆出笑脸:“依兰?一大早的你在这儿干吗?” “说明我闻鸡起舞勤奋有加啊。”那个女生转眼就到了跟前,跟他扯着,眼光自然就转到了沈雨浓身上。“这是你弟吧?听说普通话超标准的,能把人吓死。” “谁这么添油加醋败坏他名声?不会就是汪波那小子吧?”沈烟轻也顺势扫了眼梅琳,又装作没注意到她盯着他的好奇目光,对依兰笑。 “不是他还有谁?”依兰一直在看沈雨浓,大方得完全不掩饰欣赏。“呵呵,不过你能有这么帅的弟弟?他不说我还真看不出来。听说还是我的学弟哟,哎呀呀,这可真叫我脸上有光!” “你得了吧。”沈烟轻给她颗软钉子,又笑着介绍,“小雨,这是你的直属师姐,你们中文系的研究生伍小姐,芳名依兰。伍小姐,我弟沈雨浓,不用介绍了吧?” 沈雨浓点点头,笑着刚要叫师姐,就看着伍依兰的眼睛对沈烟轻一瞪:“喂,你别以为我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啊。舞小姐——你欠踹是不是?小雨,别听你哥的,他那花花肠子多得不得了。也别叫什么师姐了,叫我的名字就行。” 沈雨浓看着她那气势,也不争辩,乖乖地叫了声:“依兰姐。”声音柔顺得让伍依兰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果然好标准的普通话,听着舒服。”她陶醉地来了句,转脸对沈烟轻一唬,“沈烟轻,说!是不是你小时候使坏把人家拐来的?这么个优良品种怎么能是你弟?” 不是我弟难道是你弟?沈烟轻本来跟她是很熟的,两个人经常开些乱七八糟的玩笑,也无伤大雅。偏偏这句踩到了他的痛处,他不动声色地继续笑:“是啊,就是我小时候路过柳石路,这个小孩突然冲出来求我救他,说被狼外婆掳去,好容易才偷逃出来。我问他狼外婆在哪里,他指指那家的门,我仔细一看,啊呀,硕大一个‘伍’字挂在上面,赶紧抱着他逃快点。这么东躲西藏十几年,居然又被你找到。真是苍天无眼!” “哈哈,原来真是我家的弟弟啊。我就说嘛,跟我长得那么像……”说着得意地一笑,对沈雨浓勾勾手,“来,弟弟,快过来,姐姐疼你。” 沈雨浓看着她,又看看沈烟轻,有点哭笑不得:“依兰姐……” “好下三滥的招式,伍小姐。”沈烟轻从眼角望过去,不屑地弯弯唇角,一句方言出口,“狼外婆!” “你想恁子(你想怎样)?!”伍依兰两手插腰,气势十足地用方言对吼回去。 沈雨浓听着一奇,想起刚才他哥胡诌的故事里的路名,又忽然明白过来了。难怪他们不同级还这么熟,伍依兰是他们的老乡啊。 这时一个被遗忘已久的人终于不耐寂寞地插了进来:“啊,果然沈雨浓你不是你哥哥的弟弟。”梅琳听了半天,这才一脸的恍然大悟。“我也一直,这么想的……” “谁说的?!”沈雨浓一口气堵过去,脸上一下没了笑意。“你中文不好听错罢了!” 伍依兰倒被他突如其来的声势吓到了,一下愣在那里没了声音。沈烟轻反应过来,看看他们两个,问:“小雨,她就是梅琳?” 梅琳被沈雨浓这样吼了一句也只是顿了顿,脸色都没变,立刻就对沈烟轻笑着应:“对,你知道我?我是梅琳。和沈雨浓,我们,认识。”用手比划了下。 “哦,原来你就是那个喜欢带着名字满街跑去派出所不用带身份证住院床脚不用贴名牌绑架不用怕绑匪抓错人的梅琳啊。”沈烟轻眉毛一抬,笑。 他那句话说得又急又轻,梅琳只听懂了一个前面一个后面“原来你就是……梅琳啊”,中间的定语完全不知道他在念什么,但是也知道他是在形容她,所以肯定地一点头,还是笑嘻嘻地应:“对啊对啊,我就是那个梅琳。” 这下连伍依兰都看出来他对梅琳的不喜欢了,用方言说了句:“你至于哏毒咩(你至于这么毒吗)?” 沈烟轻对她高深地一笑,方言回:“这就是区别真假外国人最简便的方法。” “那你要证明什么?” “呵,证明你那边那个是真的,我这边这个是假的。管好你的学生,别让她自以为听懂了点什么就乱说话!” 梅琳这几句卯足了劲都没听懂,悄悄对沈雨浓凑过来:“他们在说什么?” 沈雨浓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答她,因为他也没想到他哥会这么直接。 倒是沈烟轻又转了过来,对她说:“我对你的老师说你的中文很好。” “嗬嗬,谢谢。”她看看伍依兰,“是兰好。” 沈烟轻看看伍依兰,嘴角一翘,刚想揶揄,教导有方啊,现在她连初级马屁也知道怎么拍了。 却忽然听到梅琳又很认真地来了一句:“既然沈雨浓不是你的弟弟,你为什么不让他回他自己的家?”完了,还认真地对伍依兰求证,“兰,我用‘既然’对吗?” 这下不用等沈氏兄弟发飚,伍依兰都皱了眉答:“梅琳,烟轻刚才是跟我开玩笑的。小雨就是他弟弟。” “亲弟弟。”沈烟轻在后面冷着声音补充,一字一句。“沈雨浓是我的亲弟弟。” 梅琳怔了一怔,看向沈雨浓:“你,也这么,想的?” 沈雨浓淡淡地看着她:“不用我想,这就是事实。” 梅琳有点着急地皱了眉:“你怎么能,不想呢?这不是……他明明,刚才,也说,他#@#$%……”她一着急起来汉语表达就急速下降,一泻千里。 听得伍依兰直皱眉,拉拉她:“梅琳,那个是玩笑,开玩笑!”梅琳有点不明白地看她,她也放弃地摇摇头,“算了,不要再说这个了,时间不早了,我们还得赶紧去那边。烟轻,我们有空再聊。小雨,有什么难题就来问我。系里面的几个老师我都很熟。” 沈雨浓点着头,沈烟轻立即跟她们道了别,跟他快速地离开。就听着梅琳在后面喊:“你们,不要走啊,我还,没说、说完……” 沈烟轻边疾步走边叨叨:“这女人还不是一般的烦。” 沈雨浓听着就笑了,自动就接了那句:“你现在终于明白我的痛苦了吧?” 沈烟轻闻言忽然停下来,对着他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呵呵,你又明白我的痛苦么?” 沈雨浓看着他的表情,偏着头想了一下,不在乎地一抬眉:“今晚你就可以让我明白。” 沈烟轻的鬼笑一下愣在脸上,看了他两眼,立即转了脸,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这个小鬼、这个小鬼的脸皮是越来越厚了! 周六早上的武汉广场人流还不算太恐怖,他们到了门口那两个标志性的巨大铜像下面时,沈雨浓的脸色还是不好。沈烟轻让他在那边靠着,去给他买水。 谁都看不出沈雨浓这么大个小伙子不能坐车。他晕车晕得厉害。这次到武广,完全像是极限挑战。上学期他跟李隽来过一次,只不过那次是走走停停,几次转车还有个喘气的余地。不像刚才,从校门口直坐过来,就转了一次车。武汉的公车又以彪悍闻名全国,管你路上车多车少人来人往,照样作大型飞车族。沈雨浓哪儿受得了这样的颠簸?踩到实地的时候,腿都在哆嗦。脸色发青,胸闷心慌,想吐又吐不出来。 沈烟轻也吓了一跳,在家的时候都不用坐什么车,所以虽然对他这弱点知道些,但没想到有这么严重。赶紧去买了湿纸巾和水,急急忙忙地就往回走。远远看到他倚在橱窗前,跟前还有对外国老人,先是一奇,忽地心里就一紧。 沈雨浓的脸色已经缓了一点,在跟那对老人解释着什么,然后看到他过来,笑着对他一指,那两个老人回头看看他,又跟沈雨浓说了几句,点点头,走了。 “干吗呢?”沈烟轻的眼光跟着那两人的背影过去,不动声色地问。 “没什么。以为我是外国人,过来跟我聊天而已。顺便问个路。” “呵。你英文不错啊,还能对付这么久。”沈烟轻眼角一挑,斜斜地对他一笑。 “哈,以前我不敢说,现在每星期过去汉语角跟他们对付一晚上,还能不突飞猛进?况且谁第一眼看到我就认定我英文一定好得不得了,我有什么办法?硬给练出来的。”沈雨浓接过他手里的水,喝了几口,又接了湿纸巾擦汗。 “还记着我以前让你多学语文少学英语的仇呢?”沈烟轻低声说着,就往武广里走。 沈雨浓赶紧跟在后面,笑着:“你又想哪里去?那么久的事了。我怎么会记你的仇?反正中国的英语教学本身就有问题,学得不好只能怪自己,怎么也怪不到你身上去啊。” 沈烟轻听着,也不说这个了,转脸看了看他:“现在好些了么?” “嗯。我就是受不了车上的那个味道加震动,在这儿站会儿好多了。呐?”说着矿泉水瓶往他面前一递。沈烟轻没接,摇摇头。 两个人随着人流穿过长长的化妆品专柜群,再往里是金银珠宝专柜,正在做小型宣传。他们谢绝了被递到眼前的宣传单,正要上步行电梯,沈烟轻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沈雨浓刚问了声,就看到他低头取下腰间正在震动的呼机。 他看了看,叹口气:“我们寝室的。十有八九是老大知道我要来,又有最新指示了。你先上去,我去回个电话,一会儿找你。” 沈雨浓点了头应了,沈烟轻转身又出去。 武广门前没有公用电话,他出了门拐了个弯才找到一个插卡的。果然是徐峰找他,话忒多,对他的即将考察对象从外到里,从品牌到电池,从像素到磁带作了一个全方位的指示。反正总之一句话,不用看最好的,只要看最贵的,也不要看性价比最低的,找几个倒数二三的记下来,他再另外找地方买。 沈烟轻听得跟重新上了次摄影理论课似的,头大。胡乱应了几声,赶紧把电话挂了。 他往回走,拐着弯重新回到武广门口。可是,他停住了脚步。因为他忽然听到声“砰”的脆响,像一个巨大的气球爆炸。然后,又是几声。同时,无数的人争相从里面涌出来,惊慌失措,犹如逃难。 “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他呆了呆,慌忙地想向从他身边跑过的这些人打听,可是谁也没有空理他。只是逃,疯也似的要远离这座几分钟前还祥和繁盛的城堡。他的心忽然不受控制地乱跳起来。那些脆响,对他而言,并不陌生。很久以前,还在d高的时候,曾听过一次。至今还深深地刻在他的脑子里。 “打劫!拿枪的!……有人打劫啊!”他听到了这样纷杂的乱喊,立刻拔腿在周围绕了一圈,惶急又仔细地寻找。 这么多人跑出来了。可是,没有他。 他的脑子一阵轰响。持枪抢劫!敢明目张胆来打劫武汉最大的商业大楼的,就不是一般的匪徒。 “你们!快走远一点,里面很危险!”身子被用力推搡了一下,一个广场保安把双臂伸平,驱赶还在周围的人。 “里面……里面怎么样?”他着急地问那个保安,说话间被连推着后退了数步,加上紧张,连说话也无法连贯。 “不知道不知道!快走快走!”保安根本没空理他。 “他们进去多久了?我弟弟还在里面!”沈烟轻一把抓着他,大吼。吼得那个保安也愣了片刻,面上现出一种同情的了然。努力放缓声调安抚他: “他们现在在一楼,主要是要抢东西。里面的人只要不乱动,还是安全的。” 沈烟轻听着他毫无说服力的安抚,只觉得心口已经被堵住了,血液涌上了头,烧得一片赤红。 [新闻链接] 1999年1月4日下午,武汉市武汉广场发生特大持枪抢劫案。4名持枪劫匪开枪打死1人,伤6人,抢走价值300余万元的黄金饰品。后于2003年主犯张君落网伏法而告破。 *** 周围一片混乱。每个人都在躲,又忍不住好奇地张望。本来喧闹的大楼内却比外面更安静。以至,沈烟轻似乎听到了铁门被拉上的声音。透过几个侧门的玻璃,远远地看到两个广场保安在关门。那是怕劫匪呆会会从这个门逃逸。 他一下转身跑开,跑到最挨近那个门的地方,努力往里张望。贴着那个铁门的竟还站着个似乎是记者的人,举着相机在拍,保安关门的时候在拉扯他,忽然闪光灯一闪,立即又响起一声枪响,显然是冲他们而来。外面的人立刻一阵惊呼,被吓到的保安手忙脚乱地一把把记者推到墙边:“你不怕死我还怕死呢!” 那个记者没回答,只是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大概是打回报社,通报消息。沈烟轻等他简单说完,喊着他想问他里面怎样。可是他只顾看着里面的情形,完全没听到的样子。两个保安贴着墙,又大喊着让外面的行人散开,怕流弹伤人。 沈烟轻站在外面看,手心里全是汗,反而开始慢慢地平静下来了。心一下一下重重地跳着,像个弹簧一下拉到了极限,不得不无力地松弛。 一种束手无策的悲哀。 那个记者站在门外看了一会儿,忽地不知从哪里传来一个大喊:“前面正门还没关!” 他毫不迟疑,背着重重的摄影包立刻往正门冲去。像个孤胆英雄。沈烟轻望着那个四十多岁的勇敢的背影,忽然对自己将来的职业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感和使命感。还有,由衷的自豪。 几乎是记者冲进去的同时,几个从头到脚都套在漆黑一团里的人从旁边的五号门冲了出来,一个持枪在前,另外三个提着大布袋和纸箱在后。那些劫匪边跑边向后开枪,把东西统统放到一辆出租车上,刚上了车,警车就呼啸而来了。一个巡警鸣枪示警,一个劫匪向警察开枪。警察立即躲在旁边一辆大货车后对他们还击。 然后,是枪战。 警匪枪战片。绝对真实现场体验版。 枪声。惊叫。吵嚷。 沈烟轻甚至没有心机去看个仔细。好像劫匪开着车逃窜,好像有人被击伤了,焦点被暂时从门前带开,他立即冲进武广里。在随即而来的公安人员拉上隔离带之前。 一楼大厅空空如也一片狼藉。整个抢劫过程不过三四分钟的时间。很短,但对很多人而言,度日如年。 营业员们小心翼翼地从柜台下站起来,担惊受怕地左右张望。最显眼的是被砸得稀烂的黄金饰品专柜,宣传的条幅还悬空挂着,可是东西已经被洗劫一空。地上还散落着一些金饰,完全没有了往日里在高贵的红绒上的矜持,像不值钱的破铜烂铁,可怜又无奈地颓败。几个工作人员忙着跑过去,扶起地上一个浑身是血的保安,又拉起戒严线保护现场。 沈烟轻只扫了眼那个被扶起来的人,又确定了周围再没有伤亡者,其他什么也来不及留意,直直跑到还在运转的扶梯,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二楼。 跟一楼的冷清萧飒有云泥之别的二楼。 武广颇大,不是所有楼下的人都能来得及冲到门边,于是所有还没来得及逃出去的顾客都只能往上躲。案发时,从这层以上,仍是人潮如织沸反盈天,照样营业。刚开始的几声枪响根本无法把危险的讯号传达到位。直到有人逃上来,才有所觉。于是动也不敢动,全都缩在原地,等劫匪出门。 “走了吗?强盗走了吗?”一看到有正常人上来,每个人都问。楼梯口满满地围了一圈人。 “嗯。不过最好还是先别下去,警察在清理现场。”沈烟轻边答眼睛也没停,四处找人。 “警察来了?”有人庆幸地问,“人抓到了吗?” “还不知道。去追了。麻烦让让,让我过去。”他低了头努力穿过人墙。人们都因为他的几句话带来了安心,又议论纷纷,轻易地让他钻了过去。 人太多了,整个二楼,几乎没有空的位置。他没办法,在人群中游弋,四处喊着:“小雨!沈雨浓!小雨——” 到处都是人声,他的声音再大也淹没在里面,显得渺小而无力。 四处乱撞,在柜台间,模特间穿梭,诺大的商场里毫无方向地摸索。甚至拉住人问,有没有看到一个外国人样子的年轻人,金发碧眼,很高穿深色的毛衣…… 一无所获。 忽然就想起电器是在四楼,也许这短短几分钟里沈雨浓早上了楼,根本还不知道楼下发生了什么事。 又沿着扶梯往上跑。忽然,就在三楼的扶梯口,他看到了那个人,杵在正中,见到他,一下流露出放心的释然。“哥!” 他冲过去死死抱住他,才听到自己沉重的鼻息,才发觉从开始到刚才一直在憋着口气,现在,才又能呼吸了。“呼、呼、呼”,像生命的脉搏微弱但确实地重新开始跳动。 沈雨浓从没被他这么用力地抱紧过,手臂被他勒得很疼,不过他不在乎。周围很多人也注意到他们,他不知是毫无所觉,还是毫不在乎,抱着他久久不松手。“小雨小雨,还好你在这里……还好……谢天谢地……”他喃喃地不停说,沈雨浓第一次听到他哥用这种虚软而脆弱的语调说话。听得人心里发酸。 “哥,还好你没事。我听人说下面发生抢劫,怕你回来的时候碰上了。保安又不让下去,害我心急得不得了。” 沈烟轻听着这话才放开他,往旁边一看,果然几个人里面还有个保安守着电梯。直溜溜地用好奇的目光盯着他们这样子看,看他望过来,又忽然有点不好意思,赶紧转开了眼。 他看看沈雨浓,忽然笑了起来,一个宽心又安慰的笑,充满险中得生的庆幸。带着感激的笑过去对那个年纪看起来比他还小的保安说:“谢谢你没让他下去!谢谢!真的很谢谢!” 那个小保安本来看着他们就有点傻了,忽然被这样郑重其事地道谢,好久才反应过来,有些腼腆地回笑:“保、保护顾客的安全,是、是我们应该做的。而且,也不光我一个人,”说着一指旁边的人群里,“这两位老人也一直在劝你的朋友别下去。” 沈烟轻一抬眼,看到人堆里有两个外国老人也正在看他们,特别那位老先生,目光炯炯地望过来。他对他们颔首致意,他们也礼貌地点点头。没再多说,沈烟轻拉着沈雨浓转身就走。 两个人没下楼,下面一定还在封锁,警察要查证取样,寻找目击证人录口供。所以他们径直往楼上走,找了个小食亭坐下。沈烟轻一直拉着沈雨浓的手,也不说话,就是紧紧地拽着,还微微发着抖。沈雨浓忽然很想哭,想就这样好好地抱着他哥让他宽慰。他刚才听说了下面的事,又被堵在楼梯口不能下去时,也一样在害怕。但这些都比不上他哥亲眼目睹着枪匪行凶为他所担的惊受的怕。 王烨以前说过,他哥总是把他的苦在自己心上放大十倍不止。 即使知道这是真的,他也不想一遍遍去验证这种话。因为,在他心上,也是一样的。 等到商场广播开始通知,他们才跟着工作人员从旁边的电梯下了楼,不经过大厅从侧门出去。 沈烟轻最后看了眼大堂里在来回走动的警察中那个还在拿着采访机采访目击者的记者,看到他的包上写的晚报的名字。 *** 从汉口又折腾回来,一身灰尘,正好西区澡堂开门,两个人都干脆去洗了个澡。 相比女生澡堂每次开门时都要面对拥挤不堪大喊大叫让外校男生都跌破眼镜的毫无淑女风范能把外开的门生生挤成内开的凶猛人群,那种犹如经历泰坦尼克号沉船的惨烈场面,男生澡堂让他们学校的男生充分体会到了少有的优越感。人少,而清闲宽敞。 因为是公共的地方,虽然少,但也总有人来来往往,沈雨浓估计着沈烟轻已经在更衣室脱好了衣服,进去了之后才刷卡进大门。南方人刚开始都不会习惯这种半公开的地方,尤其是他。以前在d高的时候澡房虽然小,但好歹都是有门的。不像现在,更衣室是间大房,脱衣服穿衣服都在人前。众目睽睽,他找个角落,埋头迅速脱得只剩最后一条,披着毛巾就进去了。 澡房里云蒸雾绕,因为人不多,有很多空隔间。当然也是没门的,只是水泥砌的小小一间间而已,两排两排相对,左右都有,中间隔条走道。他的眼睛不是很好,透过水汽,一排排看过去,看了一会儿才找到他哥。跟他示意了一下,转了头,打算找间偏远一点的,就听到有人拍他:“嘿,小雨!这里呀!” “啊?”他循声望去,这人谁啊? “是汪波。”听到他哥带笑的提醒,仔细看了看,果然是他。摘了眼镜,又光着身子湿淋淋的,水气也大,一时没认出来。 汪波就在沈烟轻隔壁,在他们那排的边上一间,说话就指指他们对面:“来这边洗吧,这还有几个空的。” 沈雨浓哪敢离沈烟轻那么近,也不好就这么走远了,赶紧随便指了左手边的一间:“不用,我在这里就行了。” 说着就进去了,跟他们隔条走道。还好对面一列跟旁边都是空的。顺便还可以听到汪波跟沈烟轻的闲扯。 “……这么说你们还真是走运啊,这么大件事都能给你们碰上!” “哼,还是别碰上的好,我的小心肝到现在还在扑通扑通地跳呢。呵呵。” “你个恶心虫子,每次都没个正经。要说起周星驰,他的经典是那句,哎,有本事你现在给我来一遍。” “切!谁要对你说啊?找个漂亮妹妹过来差不多。” “嘿,看看,露陷了吧?让人家漂亮妹妹来这里跟你坦诚相见是吧?平日里看着道貌岸然,现在终于忍不住露出淫荡的本质!” 沈雨浓听着忍不住开始笑。这两个都是习惯隔着帘子跟人说话的人,每次就这么打哈哈都能胡扯上一通,还让人不觉得无聊。看着关系还挺好。 汪波跟他东拉西扯的,也洗完了,关了水,用毛巾擦着,又正经起来:“哎,说起摄影机,我忽然想起来,你们系的李嘉你要见到帮我说一声……” “嗨,我们寝室的还是。什么事?” “那正好。省了去找的时间了。是这样,他们摄影协会上学期要建暗房,我本来觉得挺好的,团委王老师也挺支持。后来给他们建了,设备加场地,社联经费的大头都给了他们。本来我们每年的经费就少得可怜,他们倒好,活动没看怎么办,钱还不少花,还不停拿过来报。别的协会正经的活动经费没法报销,人家都在有意见呢。还有李嘉这个会长比谁都忙,整天连影子都不见,周四晚上的例会也经常不来。这种事本来不该我过问,可是分管他们协会的副主席对他意见也很大。你帮我跟他说,一开始我就已经跟他说过了,什么药水相纸,这些都该他们协会内部自己消化,如果他们解决不了,就自己想办法找赞助,反正社联不会再帮他们报一分钱。还有,让他给我写份报告,说明缺席原因和解释目前协会活动状况。我知道玩摄影的消耗都很大,但一下就用掉这么多东西也太离谱了吧?更别说还是他一个人用的。” “他一个人?不会吧?还有其他人呢?” “我都问过了。我们系也有他们协会的,你说都大三了,谁有空还老玩这些副业啊?大一大二的那些会员也没暗房钥匙。那个暗房现在就像是他私人的,你说——这都什么事啊?” 越说越恼火,沈烟轻赶紧说我回去就跟他说。汪波按捺下火气,叹口气,又扯出笑脸:“算了,你们一个寝室的你大概也不好说话。你让他给我写完报告,自己拿给我,我跟他谈。再这样下去,他这个会长被撤掉事小,团委追究起来,他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这话听得,让沈雨浓都开始为李嘉发愁了。 他走后没多久,沈烟轻也洗完了,跟沈雨浓说了声,匆匆回了寝室。 晚上六点多,沈雨浓接到他哥的电话,在5栋门口碰面。见了面之后,沈烟轻要先去邮局。 沈雨浓顺手就拿了他手上的信来看:“咦,王烨不是在深圳么?什么时候跑到广州去了?” “是啊,都一年多了,才写信告诉我。他们公司在广州开办事处,他是主管。”其实他知道那人一直没说是想上次回来当面对他说,可惜,到最后都没有机会开这个口。 “哦?那工资应该很高吧?我们不是要去洗劫一下才够意思?” “呵,我也这么想的。反正也有他地址,这个暑假要是有空我们就去广州玩一圈好了。” 沈雨浓笑,拿过另外一封没贴邮票的:“你帮他们写稿?” “本来没有的。不过我看到今天有晚报的记者,大概今晚的新闻最快最详细的就是他们的了,所以也写个报道给这个社,算是跟个风。他们没拿到第一手的材料,在这种情况下,我的稿子详尽又及时,被采用的机会很高。” “这种即时新闻,邮寄来不及吧?”市内最快都要一天时间。 “不用寄,今晚有师兄要去那边,让他给我带过去。” 去邮局投了给王烨的信,再去南门好好吃了顿饭,算是给今天的事压惊,又绕回桂西路,往图书新馆走。 新馆侧旁有扇铁门,沈烟轻在门上拍了几下,过了一会,门开了。是个男生,像是早就等着他。沈雨浓跟着进去,有些惊奇地发现里面是个很大的房间,没开灯,黑乎乎的看到些粗大的铁管和各种管道错落有致,还有各种控制阀,显然这是新馆的部分机房。 再往里,是间十几平方的小房。那个男生站在里面,左右上下地指:“电脑可以用,桌下面是碟,游戏和电影都有。两张床,你们随便,不过走的时候记得给我把被子叠好。洗手池在外面,看到了吗?嗯,还有的,也没什么了。如果觉得冷,可以关那扇汽窗,但门就别关了,否则不通气。” 停下来,用眼神询问他们还有什么问题。沈雨浓还正在云里雾里,搞不清这到底在干吗。沈烟轻也只是笑着说:“行了,你就安心地去吧,后事交给我们料理得了。” “我靠!你这狗嘴说点吉利话行不行?”那男生作势一拳捶在他的小腹,沈烟轻很配合地“啊”了声,笑笑闹闹地轰他。 男生拎了包,临出门,沈烟轻把那封信给他,他问了几句,点点头,走了。沈烟轻在后面把铁门在里面关好。 “啊?他就这样把这房间让给我们了?”沈雨浓靠在小单间的门框上看他走过来,又笑着掐掐他的颊。害得他红着脸把他的手一掌拍掉。“你干吗?” 沈烟轻的这个动作,在他三岁到六岁的时候最喜欢做,每次边掐还边吓唬他,狼外婆最喜欢小雨这样胖乎乎的小猪了,嘿嘿嘿。他每次都被吓得惊慌失措地钻到他怀里,小脸埋在他的胸口带着泣音可怜地叫,我不胖我不胖我不是小猪。 “小猪。”沈烟轻笑着答他一句,拉着他到屋里的床上坐下。 “切!见过这么帅的猪么?”他顺势脱了鞋上了床,靠在他哥的腿上躺下来。 “看,果然!”沈烟轻又掐他的脸,“伟大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教会我们,要透过现象看本质。光看表面是不像,可是一量这皮的厚度,果然就是头——猪!” “大象的皮还厚呢,你怎么不去说它?”沈雨浓抓住他两只手,给他一对二白眼。 “呵,不是说你鼻子上插两根葱就可以装象了吗?”他没有用力抓,让他挣了只手出来捏住了他的鼻子。 沈雨浓干脆不说也不动了,由得他捏,眼睛直勾勾地盯死他。盯到他终于吻了下来。 “猪!你这只猪!”在他的唇间,沈烟轻还在叫,宠溺又带着无以言状的喜欢。沈雨浓搂住他的脖子,起身一个用力,把他压倒在床上。听着他还在继续“猪”个不停,像上瘾了一样。 沈雨浓一下就没了力气,伏倒在他的胸口,眼睛涩涩的,使劲眨了眨才忍住,说:“哥,别叫了。下次我就跟着你,再也不走散了。人再多,我们也牵着手。” 沈烟轻沉默了好一会,才轻轻答了声:“好。” 两个人就这么互相抱着,躺着,头顶没有任何遮掩的灯泡晃晃地亮着,安静得能听到窗外夜虫的唧唧。 “小雨,你就是我的小猪,我一个人的小雨猪。”沈烟轻有些出神地喃喃,低哑的声音回响在寂静的空间里,更有一种孤独的静谧。 “嗯。”沈雨浓也有些模糊地答。感觉有些东西来了,又有些在从自己身边溜走,可是他再努力也无法抓住。 他闭了眼睛,感觉沈烟轻的手轻轻地在他的发上揉,手指插入了发间,感觉很舒服。听到他继续低低地说:“其实你真正像的是小猫。我以前觉得你像只漂亮又高贵的波斯猫。而王烨说我像狗,我自己也觉得,我就像条土狗,虽然不起眼,但是总想看着你,护着你……” “呵,”沈雨浓笑起来,泪水悄悄地滑进沈烟轻的毛衣里,“那我还是当猪好了。什么高贵不高贵的,我一点也不喜欢猫。” 沈烟轻的手指轻轻地点着他的额:“你还真是猪啊。人家都抢着当波斯猫,哪有你这样的,不想当猫要当猪?” “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做猪的快乐。更不知道做一只土狗的猪的快乐。波斯猫很了不起么?就算了不起,又怎么比得上做你的猪?” 那个夜晚,他们很疯狂。 风带来了雨云,暴雨敲打着窗棱。他们关上了气窗,喘息与嘶吼从小房间传到外面空旷的机房,被回荡,扩大,淹没了一切。 一切的不安。一切的悄然而至。 沈雨浓感受着他曾对沈烟轻做的。沈烟轻从那灼热的深处找回惶恐得失控的心。 哥,我不会再让你这么担心了,不会了。沈雨浓断续地说。摸着他的眼睛,在他的耳边。 哥,我就在这里,你不要担心。他抱着他,抚过他丝棉一样光滑的脊背。 哥,为什么要说波斯猫和土狗?为什么要这样形容我们?我是你弟弟,自然只有我比你低。我喜欢你叫我小雨猪。我这么爱你,这么爱你…… 哥,牵着我的手,你说过的,你要记住。